《道长世无双》 第1章 下山历练 天一道里的钟离师叔居然要下山历练了 小道消息像是一阵旋风,飞快地唤醒了原本清静的道门。 三代弟子早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规模,怕是山门里的小辈们都窜过来,眼巴巴在下山处等着瞧常年不见人影的“传说级人物”。 “听说,小师叔当年刚修行一年就能使用五行正符我怎么就没那么好的潜质呢” “傻弟弟,你就盯着钟离师叔潜质好,怎么不想想人家十年没下山” “你说得也对,我们做弟子的还有旬休呢,师叔可没有。诶你说,师伯他老人家怎么舍得放师兄下山” “废话我要是知道还傻站在这干嘛”小姑娘扔个白眼给弟弟。 脸圆圆的小道童一脸委屈。 乘姐姐扭头张望没注意自己,他暗自嘀咕“哼假正经,就知道欺负我。也不知道是谁昨夜在屋顶上说梦话梦见钟离师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话音未落,小道童就看见自家老姐猛地转过头,面色绯红,恼羞成怒。 他忍不住“咕嘟”喉头滑动一下,心道万事休矣。 “诶诶诶诶好姐姐,亲姐我错了我错了别拧我耳朵呀” 清晨的山中,薄雾尚且缭绕,但原本沉睡的山中生灵却早已跃动起来。 黄鹂儿本来立在枝头想放声歌唱,可甫一张开通红嫩喙,树下突兀的惨叫就把它声音逼回肚子里。 啾啾 小黄鸟呆萌地眨眨黑色豆豆眼,回过神,气恼地“啾啾”往山门里清静处振翅而去。 它来过很多次,早已轻车熟路。掠过平房青瓦,飞越楼阁檐角,偶尔还会调皮地绕柱子转个圈。 路上碰到洒扫的仆从,小黄鸟也并不害怕,它知道这些人不会伤害自己。 直到玩够玩累,小黄鸟才止住歌喉,往熟悉的窗口俯冲而去。 木质雕窗微敞,清澈阳光顺着缝隙溜进屋子里,在靠近桌子的地面上投下一个圆圆光斑。 桌子上摆放着乱七八糟的物品,比如银两、吃食、黄符、桃木剑 一个身着道袍的清隽少年正立在摊开的包袱前忙碌地拾拣东西。 这就是三代弟子口中的钟离小师叔。 他姓钟离,父母为他取名单字瑀,寓为美玉之意。后既进天一道的门,虽未加冠,师父却偏疼最小的徒弟,送他“玉泽”二字,所以也可称呼道袍少年为钟离玉泽。 玉,石之美者,可谓人如其名。 天生一双桃花眼,琉璃色眸子澄澈分明。眉目多情,嘴唇微翘,端得是钟灵毓秀,俊俏非凡。 无怪乎钟离瑀虽很少现身人前,却能够在三代弟子中拥有巨大人气。 “啾,啾啾。” 钟离瑀听见窗外传来鸟叫声,抬眸一挥袖袍,周身灵力波动便顺势推开半掩的窗户。 一道黄影如离弦之箭飞速袭来,但在靠近时又自觉放慢速度,扑动翅羽轻盈地停靠在少年手背上。 嫩黄与玉白交相辉映,煞是和谐。 “小家伙,你来为我送行吗” 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给小黄鹂顺毛,动作极其温柔。 黄鹂儿很领情,顺便还亲昵地蹭蹭眼前很得它喜欢的大只动物大只动物身上气息好舒服,就像回到当初泡在蛋壳里的时候,暖呼呼、轻飘飘。 小黄鹂歪头有些迷惑,毛茸茸脑袋瓜儿却蹭得愈发欢快起来。 钟离瑀并不意外鸟儿对他亲近。 因体质之故,他周身灵气浓度要浓厚许多,很得生灵的喜欢。 当然,福依祸所伏,同样意味他的体质容易招致妖魔鬼怪窥伺。 因此十年来他不得不隐于师门,无法下山一步, 想起过往,少年轻轻喟叹。 山上很好,空气清新,清静,适合练功;师门虽不大,门内弟子却团结友爱,师父师叔很疼爱他,师兄师姐也怜惜他年幼,向来照顾关爱有加,小辈们更是很尊敬他。 好处纵有千千万,可总有一点很不称意无他,山上实在太无聊 在师门里,自己甚至连个能说话的同龄朋友都没有;规矩虽不森严,但也不提倡散漫之风。 对一个“穿越者”来说,这是多么痛苦啊 前世他刚出大学校门就突遭横祸,被飞速闯红灯的司机迎面撞个正着。不幸,或许也是万幸,他受的致命伤,没遭多少痛苦折磨就咽了气。 这辈子懵懵懂懂出生在异世,大富大贵之家,本该享一世清福,可不知是何缘故天生体弱,差点中途夭折。 幸好六岁时一游方道士途经他家门户,怜他可怜,带回师门悉心医治,教他强筋炼骨,传他道术武功。 数来而今已有十载。 也正是进入天一道不久,前尘往事才一一浮现于心,似乎刻意好教他通晓前生来历。 至于到底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钟离瑀暂时不想去追究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他知道自己此时活着,并且拥有所在意的人和事,已然足够幸运 他很懂得知足。 可他天生又不适合做个循规蹈矩的平凡人。 追寻刺激的血液早已埋进骨髓深处,一动,透着熔岩沸腾的气息。 咕嘟、咕嘟,在钟离瑀心底冒泡泡,破碎又重聚。 他暗自积蓄十年力量,只因一个在心头常年萦绕不休的念头去外面看看,去见识一下这偌大异界究竟是何模样 而今,正当宝剑出鞘,一试锋芒之际 他可真是 快要迫不及待了啊。 “痴儿。”白发傀偶轻叱一声,表情却有些无奈,以及纵容。 钟离瑀不接话,笑嘻嘻地受下来。他明白女人是在担心自己安危,所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中很受用。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两世为人,他唯一承认的亲情联系就在这里,珍惜还来不及,哪舍得生气 “师母,师父又在闭关” 少年睁大桃花眼,显得乖巧又无辜,他深谙师母宠溺小辈的心理,打蛇上棍做得无比熟练“他不会忘记给乖徒儿我准备出行礼物吧” 岑蔚险些气笑,原本因自家孩儿即将远行而产生的不舍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大半。 她用手指尖戳戳钟离瑀眉心,表情哭笑不得“小没良心的,就记得礼物啦没看见你对我们表示一下离情别绪,也不怕我们伤心真是白养你小子啰。” “哪有哪有”钟离瑀堪堪护住头,假装委屈地大叫起来,“我把伤心都藏在心里呢要是表现出来不是让您心酸嘛,那我才是真心疼。” “就你嘴甜。”岑蔚听完乐呵呵,很吃小孩儿撒娇这套。 她抚过耳边鬓发,从袖袍里取出一个包裹,细心叮嘱道“喏,这是你师父还有师兄师姐给你准备的。不准亏待自己,用完我们还有得是要是历练回来我发现你伤着哪处,哼,你这小混蛋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白发傀偶瞪大凤眼,大概是想表现出生气模样,可她本就眉目温婉如画,师父做的傀偶身体又是严格按照她原本相貌定制,怎么看都很难和“凶恶”一词扯上半点干系。 对熟知师母温柔性格的钟离瑀而言,就更不存在任何威慑力了。 他唯一惧怕的,只有岑蔚伤心时留下的泪水。 那是钟离瑀最最不愿见到的东西因为他早已视其若己亲母,而儿子怎舍得母亲痛苦落泪呢 “瞧您说的,我十年来日夜修行,不就是想能够安全行走于俗世么”钟离瑀轻巧地转换话题,他神色定定,认真立下承诺。 “师母,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相信我。” 岑蔚有些怔怔地凝视眼前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她蓦然微笑。 “吾徒儿竟也长大了甚好,甚好” 此时此地,风摇垂杨柳,光破明初晓,山间好一派春意融融。 鸣溪溅溅,黄鹂儿在远处的树丛间穿梭,向钟离瑀做最后道别。 整理完行李,拜见过长辈,钟离瑀启程前最后顺着碎石子路来到位于其末端的厢房,这是天一道二代弟子中,大师兄项渊起居之所 说到项渊,那也是天一道中独一无二的风云人物。 他身量颀长,眉目英挺却冷厉,尤其眼尾天生上挑,看着颇有几分凶恶,隐带煞气。 三代小字辈仗着年龄敢向师伯撒娇卖乖,敢和自己师父耍无伤大雅的小滑头,可绝不敢在大师叔面前耍任何花样。 吓的 其实要让钟离瑀说,他并不觉得天宸师兄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物。 就算师兄人长得严肃点、性格傲气点,也不至于让小辈们恐惧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走吧 再说小辈害怕就算了,年纪小爱以相貌取人很正常,可其他师兄师姐居然也不爱靠近项渊 钟离瑀百思不得其解天宸师兄又不是个妖怪 要知道,他可以说是被岑蔚和项渊两人共同抚养长大师父好玩不大管事,教导的担子就担在弟子中领军人物头上项渊虽看着凶神恶煞,还不善言辞,但实际上为人却极有原则,绝不滥发脾气、乱施刑罚惩处他人,甚至带小孩玩时还很耐心 这些都是钟离瑀亲身体会,所以他不得不为师兄感到委屈。 项渊也许知道其他人在隐约远离,他干脆换成更偏僻的居所,平日只有在固定的讲功时间段才会出现在人前。 真是想想都要掬一把辛酸泪。 正在钟离瑀腹诽时,碰巧走出房门的项渊却颇为诧异地注视面前斜挎包袱的道袍少年。 “玉泽,你要下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妖魔鬼怪 他皱起眉头,神色显得有些冷然,可熟悉他的钟离瑀却轻易在眼神中捕捉到几分关切。 “对,师兄你的药不是还缺一味引子吗我下山去替你寻来。”钟离瑀点头应是。 此话不假。 项渊左眼常年带着皂色眼罩,为的是遮掩早已因中毒而失明的眼睛。 至于师兄为何失明,钟离瑀并不清楚,毕竟他来时项渊就已经戴上眼罩。 他虽然好奇过,可其他人也不会多嘴多舌没事去戳人家痛处,于是事件背后就一直成了个谜。 尽管如此,钟离瑀仍旧一直把它放在心上,希望能够解决师兄修行隐患,以全他多年教养之恩。 天一道麻雀虽小,然而五脏俱全,藏书阁里更是浩如烟海,底蕴尚存。 钟离瑀没少泡在医书古籍里折腾,目的就是想要弄明白项渊究竟身负何毒,以及该怎样清除。 别说,在岑蔚从旁协助下,还真让这小子捣鼓出一个古怪方子。 而且钟离瑀提出的药方妙就妙在除去药引“骨生花”稀世罕见,余下所用药材都是寻常原材料,天一道的库房储备足以供应。 虽然不知是否真正有用,但能够见到复明曙光,项渊颇受触动。 他神色明显带上悦色,或许还有几分自然流露的不可置信。 “玉泽师弟”项渊顿了顿,忽然郑重其事地向钟离瑀行谢礼“玉泽,无论药方是否有效,你的人情我定铭记在心纵风侵海蚀,固不可转也。” “师兄何必郑重如此” 钟离瑀被吓一跳。 他没想到少言寡语的天宸师兄说话能说得这般动听。 听听、听听,“纵风侵海蚀固不可转也” 怎么让他无端端想起前世背过的古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呢 虽然使用对象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夸得钟离瑀可谓心花怒放。 别觉得他反应夸张 要知道,“甜言蜜语”从油滑之人口中吐出并不值得稀奇,但要是一木讷少言之人突然跟你“剖析心迹”,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还是那个不善言辞的煞神吗 钟离瑀此时就是某种既喜且惊的复杂心态。 他“咳咳”两声,稳定住心绪,坚决不做糖衣炮弹下的俘虏。 “天宸师兄,既然如此,我是否能够下山周游大陆了师父师母都应允过寻药一事。”少年扬起笑容,面带希冀。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钟离瑀本以为大局在握,胜利女神之眷顾在向他招手。 然而暖阳般的笑脸下一秒却被对面冷酷无情的“不成。”给吹回来,“喀拉喀拉”碎成无数块。 一如他受伤的内心。 怎么可能 钟离瑀别的不敢称道,就内心强大、承受力强一点,尚且无人能出其右。 但,他此刻难免因项渊的不按套路出牌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 钟离瑀直截了当发问。 “二师兄和大师姐都在外游历,至少还需数月才归。师父闭关,师母要镇守师门,其他师叔师姑们一向不管红尘俗世。再下一辈的小弟子们更不必说,他们年纪比我还小,能力根本不足以胜任此次历练。” 他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除去感叹本门人丁凋敝,还有就是深感自己肩负振兴门派重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你看古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违背古训不是 嗯,绝对不是想溜下山跑去见识异界的古代究竟是什么样子。 绝对不是 项渊固然不知道钟离瑀心里打的小九九,可他自有几分道理。 “你要找那骨生花做药引,然而这奇花只长在邪煞凶厉之地,得天地浊气滋养,方才由动物遗骨生发出异怪而骨生花,顾名思义,就长在那异怪遗骨的缝隙间。你要取花,那就是动那异怪命根” “须知天下邪物分妖、魔、鬼、怪四道动物或植物得天地灵气灌溉,点化神智成妖。因妖类生命精气旺盛,故称精妖;来自异界的域外天魔,因多从虚空侵入,故称天魔;人类死后的灵魂转化而成,故称灵鬼;无生命之物产生的怪物,因其本不该存于世,且多奇诡怪异之状,故称异怪。” “此为四道命名之始,自鸿蒙开辟之初,千万年来照此奉行。” 谈到四道,项渊的脸色极为隐蔽的晦暗一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钟离瑀正听得津津有味,哪有许多心思放在关注对面人的神色变化上,因此并未察觉。 虽然他也在不少古籍上看过该说法,可经项渊口中细细道来,倒是另有一番风趣。 “再加上你的体质玉泽,你确定真的准备好了吗”项渊愈发严肃,他一改往日脾性,居然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劝说起钟离瑀来 “自从拜师后你素未出山,不知天下局势。山上有实力强大的修道人存在,其他邪物不敢侵扰,可山下却多是妖魔鬼怪的乐土,只怕到时你实力衰微、寸步难行” “师兄,此言未免有些偏颇。”钟离瑀含笑摇头,不改去意。 “把握,我自然是有的。” 而且这依仗非同寻常 项渊冷静自持一世,但遇到关心的人,难免有些方寸大乱。 山下局势固然不算乐观,可也不像他口中那般人间炼狱。 妖魔鬼怪生成条件颇为苛刻,不是随随便便三瓜俩枣就能成功。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如此,才造就它们略显稀少的数量。 相对而言,人类还是以绝对的数量占据明面上的优势,其余邪物则大多还是在黑暗隐蔽处出没,有神智者更加。 久而久之,常人虽信妖鬼之流存在,但日子还得常过。又因它们相对少见,僧道之辈除非遇上人家的要紧事,才会受到寻常人刻意的礼遇对待。 仙界、俗世与阴暗面之间似乎心照不宣地各自拉开一条界限。 而组成这条界限的,就是以道佛二家为首的修者,还有口口相传众人皆知的诸多禁忌。 钟离瑀知道一定实情,毕竟他信息来源渠道不可能只有一条,所以不会轻易被项渊给吓住。 再者,他实力哪有师兄口中说的那么差 师父都亲口夸他天纵之才,天生道体,他又日夜勤缀不休,不曾有一刻松懈明明师母师兄都看在眼里,连师母也同意他下山,天宸师兄怎么就如此固执 下山有风险,显而易见;可要谈寸步难行,真是闭着眼睛瞎扯淡 我的天,究竟哪个龟儿子带坏严肃正经、冰清玉洁的天宸师兄,让他居然还学会用夸张修辞了 钟离瑀不禁在暗地里好奇。 当然表面上他仍很是正经,一副年轻有为的少侠、啊呸不对道长模样。 钟离瑀握拳轻咳一声,然后抬眸直视项渊双目,缓缓道“师兄,难道你不愿信我么” 语毕,项渊一愣,瞥见对面少年唇角翘起。 他的笑容分外张狂,纵情肆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大众偶像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 “足风流。” 项渊被钟离瑀一笑晃得有些目眩神迷,他呐呐而问“你当真要去” “当真,做不得半点假。” 见钟离瑀一口咬定,项渊吐出胸中郁气,不便再多加阻拦。 他把手探入怀里,从中取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一只正在沉睡的药貂,通体云白一色,瞧着颇为小巧可爱。 “你既已下定决心,师兄就助你一臂之力。”项渊低声道,“这是我不久前刚捉到的异兽,现下赠与你,望君珍重。” 钟离瑀郑重其事用双手接过,将小东西拢在怀中。 他遍观群书,因而知其珍贵稀少。 在不少专论异兽的古籍里,药貂都因它擅长感知奇珍异草的特性而被作者作为重点独立成篇。 虽然项渊说得轻描淡写 钟离瑀暗自发笑,明了师兄纠结的心绪。 他不想扮作儿女姿态,于是便朗声抱拳,权作道别“天宸师兄,咱们日后再见,当痛饮三日,大醉一场以解离愁。” “你小子,可还记得自己身份” 项渊刚想皱眉,又转念一想修道之人并非皆清心寡欲之徒,且钟离瑀从未饮过酒,怕么只不过模仿不知从哪学来的江湖习气罢了。 而且经过钟离瑀这么一打趣,他心头的不舍倒确实被冲淡不少,甚至还对自己难得的絮叨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念及此,项渊神色温和下来,只含蓄提点“小酌怡情,免得伤身贻误修行。” “师弟明白,请师兄放心,我一定尽早赶回来” 钟离瑀最后再行一礼,然后断然转身离开。 项渊怔怔凝视远去的背影良久,心中骤然丛生一阵怅然若失。 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稚童,终究会长大成人 鱼游深渊,龙入瀚海。 山下,才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画面转回钟离瑀这边。 他自认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未曾预料万里长征刚踏出第一步就崴了脚 山门外,十几名三代弟子把他围个团团转 古代居然也有“追星族” 作为被簇拥在中间的那颗“星”,钟离瑀觉得就突然有些头疼。 如果人家来恶意堵截,那好办,正面怼过去凭实力说话;现在对象却是一群平均年龄不过八九岁的小童,钟离瑀虽身体只痴长几岁,但两世阅历加持下他实在不好意思欺负眼中的小孩儿。 更何况弟子们没有坏心,只是想出来看个稀奇,要是贸然出声斥责反倒不美。 没犯到自个儿手上时,钟离瑀向来很好说话。 打定主意后,他扫视一圈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萝卜丁们,寻个年纪最大且眼熟的开口询问“白落落,你不领着大家练功,在门口拦我作甚” 见提到自己,梳双平髻的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显得有些紧张“钟离师叔,我们就是想过来为您送行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山呢” 说着,她背着手捅捅弟弟的腰窝,示意他有点反应。 白淼猛然接收到信号,赶紧狂点头 他刚被情窦初开且少女情怀爆棚的老姐狠狠收拾过一顿,这会儿老实得不行,让捉狗不敢撵鸡。 钟离瑀被小道童反应逗笑了,他扬起眉,伸手拨弄一下小孩额顶的发涡,语带调笑“你这么怕我,难道我会吃了你么” “不是,我知小师叔一向待人温和,可”白淼斜着眼偷偷往白落落方向瞟一眼,真心实意说道“小侄和姐姐实在心慕小师叔风采,故而举止有些失仪,还望小师叔见谅。” 白落落和周围一干弟子纷纷点头应是。 尤其白落落这个小姑娘,眼睛晶晶亮,眸子里像是盈满星光。 她之前一直在思考,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让钟离瑀印象深刻的事,于是搜肠刮肚回忆半天,到此时才终于眼前一亮 “小师叔” 白落落抢在钟离瑀前头轻呼一声她可喜欢“小师叔”这个称呼,听着就比“钟离师叔”亲切,所以也随白淼改了口。 见众人目光都朝她投过来,小姑娘俏脸一红,不过还是口齿清晰地解释“师伯母说小师叔此次下山为的是一味药引骨生花,我想给您一点消息。” “哦”钟离瑀收起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态,倒是真正燃起几分兴趣,“你说说。” 白落落挥手直指东南方向,信心满满,掷地有声“师叔所求当在巽位” 言语之恳切,众人皆惊 能被定义为奇珍的“花草树木”,那一定是不大好找的。 “骨生花”这种偏门药材更是其中翘楚。 苛刻的生长环境先不提,倘若偶然被幸运儿寻到,光是安定神魂的独特疗效就足够它在市场上受人追捧、万金难求 天一道底蕴还算丰厚,可修道是个烧钱的活计,还得供养山上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不可能动辄花费数万两去求购。 就算师父是掌门也没法子。 钟离瑀很理解师门目前处境,所以根本没想过从这方面着手,他有自己的渠道得知骨生花的某处所在地。 然而重点在于他并未向师门中任何人透露过消息,包括岑蔚和项渊,想必他们尚且以为自己下山后要四处打探消息,至少游历一段不短时间才能回来。 现在白落落突然冒出来说能点消息,他不能不感到好奇一个小姑娘,她从哪得到的消息 后天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方位中,巽位代表东南。 钟离瑀在心底默想大师姐曾留下的粗略地图,心中一动若以天一道所占据的一线山为中心,他要去的地方的确大致位于东南方向。 不过,这仍旧是一个过于宽泛的概念,光是地图上就足够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更别说拿到现实中指路。 单凭一个模糊的方向,根本无法说明什么。 但,要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难不成真有误打误撞之事 钟离瑀不信。 他奉行的准则是万物沉沦因果,万事皆有缘由。 毛球纠缠一团,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可倘若追根究底,该毛线团终究还是由一根根线贯通串联,只看来人能否抓住最关键的“长线”顺藤摸瓜,追溯到最初成结的。 “巽位”他有心细问,“落落,你能不能说得更具体点” 现场抱有好奇想法的人不止钟离瑀一个,有个健壮的男孩儿按捺不住疑惑,迫不及待追问“落落姐,你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小孩儿们就“哗然”一下四散开来,把钟离瑀和白落落拱在人群中央。 钟离瑀趁机整理一下蓝灰色道袍,觉得周围倒是突然敞亮许多。他心念一动,把目光放到白落落身边的圆脸小道童身上。 大师姐新收的徒弟似乎就是一对姐弟吧 钟离瑀若有所思。 “这个、这个,我我记不得” 被众人“虎视眈眈”盯着,那头小姑娘吭哧几声,怂了。 她下意识向身侧的弟弟投去求助目光,好不可怜。 该让你被美色晃晕脑子 白淼想扭头装不认识,可惜没成功,他只好小声解释“还请小师叔借一步说话。” 他本人对白落落莽撞的行为表示极为无语。 虽然本来就打算要告诉小师叔这个消息,但他从没想过在大庭广众下揭露平日里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万万不想亲身经历啊 白淼欲哭无泪,圆圆的小脸蛋险些皱成一团。 钟离瑀看得愈发有趣起来,小孩儿人小鬼大,学大人言辞谈吐倒还像模像样。 其实联系到二人身份,他早已弄清白落落能出此言的缘由,不过俩小孩儿捉弄起来挺有意思,他没准备出言戳穿,干脆顺水推舟配合下去。 “其他人都散去吧,我记得今日练功时间似乎已过,自己去找项师叔补上。”钟离瑀轻咳一声,动用自己所剩无几的“长辈”威严,“白淼、白落落,你们二人且随我来。” 一听到项渊,三代弟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只余下白氏姐弟二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个隐僻之地,钟离瑀转过身,语带笑意“此处可还合你们心意” 走在前边的白落落眼睛亮闪闪“满意满意,可满意了”她顺手还卖掉自家亲弟弟“小淼,你快说说昨夜占出来的卦象吧” 白淼被哽住一下,不情不愿低声补充“巽蛇吞吐,山穷水现,林深为缚,异星出圄此乃大凶之卦。” 钟离瑀“唔”应答一声,陷入沉思。 对于卜算一道,他仅稍有涉猎,不过若是联系到自身情况,这卦象未免令人心忧。 钟离瑀细细思量期间,白淼看小师叔脸色似乎有变,思索片刻,觉得出行前说刚才的话太不吉利。 他担心小师叔生气,所以赶快又加上一句。 “然,尚有转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域外天魔 钟离瑀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自己看上去像是个会对小孩儿胡乱发脾气的人吗 他瞧见白淼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并不明言刺激,以免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只是,尚有一事还需验证。 “你们二人是洛师姐的弟子吧。”钟离瑀神色淡淡,“既然学习星象卜算之道,就该知晓此中规矩。卦象凶险与否,端看解卦人作何想法,我岂会因表面凶吉而为难于你。” 知晓师叔并未气恼,白淼放下心来,恭谨一礼“谨遵师叔教诲。” “我就知道小师叔性格温和。”白落落嘻嘻一笑,同时行礼。 “不急,我尚有一事需你们解惑。”他话锋一转,眼神玩味,“你们年岁尚幼,能占解卦象到如此地步,至少已学小半部星算之术洛师姐素来注重规矩,怎会提前传授她心血所在” 这这是何意 要说小师叔在生气,可他面如春风般和煦,断然没有流露半分恼怒之感;如果小师叔没生气,他话语中的怀疑又是从何而起 两人面面相觑。 白淼硬着头皮回答“师叔明察,师父只留下一本古书给我们便云游四海,占卦之术乃小徒独自揣摩,不敢妄言。因家姐得知您欲寻药引,我们昨夜才贸然夜观星象,希望能帮上些许小忙。” “对您要是责罚就责罚我吧,是我看小淼占卦一向很准,所以昨夜才会怂恿他行事。”白落落性格天真,一急就大包大揽下来,唯恐弟弟真的被师门规矩责罚。 她心中很是不解,师父性格明明惫懒成性,收徒后直接做甩手掌柜不知跑去了哪虽然心中腹诽有违师道,但小师叔应该了解师父性格才对,怎会说出“向来注重规矩”一语 见二人言之凿凿,情态自然,钟离瑀暂时放下心中试探之念。 之前借摸白淼头顶的机会,他无意间沟通过片刻小道童体内的灵力脉络,的确感受到一股星辰浩渺之意。 既然证词能对上,钟离瑀自然消去大半防备。 他早知洛明月性格懒散,说她“注重规矩”不过戏言尔。目的只是想借此观察白氏姐弟二人反应,以防他们肉身被域外天魔侵占。 现在看来 钟离瑀暗地自省自己似乎过于草木皆兵域外天魔何其难见,怎会人人都像他一般“好运”呢 白落落见小师叔沉默不语,一向活泼的小姑娘忍不住想打破凝滞在周围的难受气氛。 她决定出言试探,看钟离瑀究竟是何态度“小师叔,您怎么认为” 娇俏的女声唤回了少年道士正在漫游的神智,他目光一定,露出略带歉疚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开的玩笑有些过分,吓着你们了吧” “明月师姐的性子我自然知晓,莫怕,能在星算一道自行进展如此,我非但不会责罚你们,甚至还应该奖励你们才对明月师姐也算后继有人,她回山后定会欣喜。” “真的吗”白落落见钟离瑀恢复往常的温和口吻,心大的她并未多想,重新变得笑逐颜开起来。 难怪山下说书人常说话本里的妖妃美色能误人误国,眼前姐姐此番模样,不正是色令智昏的最佳典范么 白淼暗自叹气。 不过 小师叔,是真好看呐 他握紧手中刚作为奖励被师叔赠与的圆形白玉环,低下头,悄悄红了耳垂。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 小草沿着山路蔓延出绿意,不知名花朵在灌丛里随风摇曳,招展生姿。视线上移,鸟儿在葱郁的树叶间起舞纵横,叽叽喳喳为路上悠然行走的少年道士送行。 钟离瑀背负被布条缠住的桃木剑,肩上挎着暗色包袱,明明分量不轻,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半分勉力,一派轻松写意。 脱离门派阵法的覆盖范围,蜷缩在万灵归一图中的天魔总算敢探出头来,灵识传音。 “那白氏子天赋异禀,灵力天生亲和星辰,是个修道的好材料。” “我知道。我师姐洛明月自负于星象卜算一道天下鲜逢敌手,高手寂寞,所以才下山游历甚少归门未曾想却犯了灯下黑的毛病。”钟离瑀嘴唇不动,心念回复道。 天魔见他扯开话题,知道对方不想过多谈论,很识趣的又缩回阵图内,不再言语 钟离瑀心中冷笑若非听到白淼口中所言卦象,这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会主动开口说话 无利不起早。 每次它开口交流,必然是瞄准什么对它有利的物事,钟离瑀早已摸清天魔套路。 初见,它妄图挤占自己神魂,未料却被“万灵归一图”当做祭品反噬,损失惨重,只能蜷伏在阵图内苟活度日,休养跨界降临的分魂。 对灵魂一道,当时他尚且懵懂无知,若非阵图自动激活护主,肉身里早就被天魔换了魂魄。 幸好,结果还算不错。 天魔被镇压四年,烙下魂契;自己则得到镌刻在灵魂之上的“万灵归一图”。 万灵归一图,本体是一卷古阵图,主封印、遣将、屏障、炼灵四大功能于一体,端得是神妙无穷。 莫问他阵图来处,钟离瑀自己也曾疑惑许久,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才下山。 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正是因万灵归一图之故,他才会变成现在的体质 也就是师父口中所判断的“天生道体” 思之又思,玄之又玄,钟离瑀最终决定释然,姑且把它当做一种奇特的天赋来看待。 他遍观群书,虽未在古籍中查阅到半点类似描述,可这毕竟是另一方世界。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个世界,有漫天神佛,有妖魔鬼怪,也有修道人;有朝堂之上,更有江湖之远。 灵气弥漫,妖异肆虐,方为大争之世 然,自己降生的时代不对,只能在古籍里心慕众多上古大能风采,呜呼哀哉。 念及此事,钟离瑀惋惜不已。 自从千年前天地大劫,地动山摇,神魔坠落,无数上古仙术魔功被历史掩埋,往后不乏惊艳绝伦之辈,可再难回复大道三千的上古荣光。 不是说后辈们就失去了创造力,问题的根源,在于灵气浓度的降低。 这种变化的幅度非常缓慢,慢到绝大多数人都察觉不到的地步。 而且大多数修道者一生碌碌无为,根本修炼不到触摸天花板的程度。 也许数万年后,也许下次天地大劫,末法时代就会最终来临。 位于最顶端的一撮修道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们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天地大势。 对于仙、佛等神人如此,对于妖、魔、鬼、怪等异类而言,亦是如此。 这些秘闻,古籍中不曾记载,师父也不曾告诉他只言片语,一切消息都源自躲藏在阵图里的天魔它用这些来交换自己的生存权,并且成功引起钟离瑀对它身份的关注与好奇。 钟离瑀不曾怀疑天魔所言消息的真实性与否,唯独其中细节,恐怕还有待商榷。 “小黑,你若是不反驳,我就用这个当你的名字既然已经苏醒,我们又是交易双方,我总不能老是叫你喂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钟离瑀抬首远眺,见离山脚处只剩下最后一段短距离,他心情愈发舒阔,甚至有闲心和体内的天魔调笑。 天魔沉默片刻,闷闷地憋出一个字,好像有刀子抵在它腰间似的。 “桀。” 因是灵识交流,所以钟离瑀不会弄错成其他同音字,但是哪有人用“桀”做名字的或者只是对方家乡的风俗 不过,名字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反正只是一个代号而已,重点在于他能够从中得到什么消息。 难得这家伙不再摆出原先那副傲慢自矜的嘴脸,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钟离瑀怎么可能忽略这个机会 他选择从侧面着手,旁敲侧击。 “天魔也有性别吗”钟离瑀好奇问。 对方有好像有点忍受不了这种幼稚的问题,没好气回答“当然有,天魔只是代称,并非一个种族你是白痴吗” 被轻声叱责,钟离瑀并不生气。 他笑眯眯继续发问“从刚才的名字来看,你,应该是雄性吧” 对面一阵沉默。 “好吧,你想问什么,都说出来。我会尽量回答的。”良久,天魔有些无奈地回答,“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作为交易者,我们需要增进对彼此的了解与信任。” “可以。”钟离瑀颔首,表示双方暂时握手言和。 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他没必要再选择故意激怒对方的言辞。 “说说你的来历吧,或者你来到此地的目的。”钟离瑀思考片刻后,选择了一个最快的切入点。 “我我曾是人类,男性。”天魔的声音非常迟缓,像是在谨慎的思考如何措辞,“我来自同此界法则类似的末法时代。降临此世,只为寻找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钟离瑀追问。 “一个一个好人”天魔犹豫片刻,居然给出如此答案。 钟离瑀内心有些猝不及防。 无语半秒,他真心实意地说“这个人在你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一定很厉害。” “谢谢”天魔,不,应该说是桀,欣然接受了钟离瑀的夸赞“不过你不用费心思在我口中打探他的消息,纵然身死魂消,我也绝不会暴露他半点消息。” 话末,他暗含警告。 鉴于桀身上所附有的潜在价值,钟离瑀很大度地对交易者表示适当尊重与宽容 “那我应该如何帮你”他眉头一蹙,心道,总算切入正题,不枉费他一番劳心劳力当个问题宝宝。 “魂契可以不变,但我希望你能够为我找一具身体,就算是不能沟通灵气的普通人也行。我只要求身体一定要年轻鲜活。” 桀声音低沉,第一次抛却傲气向敌人低下头颅,他的话语里带着淡淡恳求“作为代价,我将竭尽所能帮助你,教导你之前给你的药方就是我的诚意,同时也展现我的实力。” “我想,未来会对你有所帮助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骨生花(一) “必须是活人吗”钟离瑀试探着问,“类似当年你降临在我身上的情况” 这个问题有点诛心。 桀沉默片刻,勉强道“如果是死后不超过一个时辰的健康尸首也行。” 他的声音里明显透露着些许不情愿,可有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双方各退一步,这个结果,钟离瑀能够接受。 他虽然随性,但并不冷血,能够减少不必要的杀孽自然最好。 况且,当年他差点也成为受害者一员,此时难免感同身受。 “如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钟离瑀挑起俊眉,在木庐前停下脚步。 “店家,麻烦给我挑一匹快马,要性格温顺的。”他的眼神扫过听到声响而急忙出来接待客人的车马店舍人,定在边缘泛出模糊光晕的遥远天际。 “五日内,我要抵达绛城。”钟离瑀低声道。 他凝望远方,浅色眸子湛然若神。 巽蛇吞吐,山穷水现,林深为缚,异星出圄。 十六言卦象,字字珠玑。 之前提过,钟离瑀在星象卜算一道只是稍有涉猎,不过解卦是道士的必修技能,所以他能大致明白卦象所指含义。 更何况他本身是当事人,早已通过桀得知目的地所在,相当于提前拿到外挂。 巽,寓指东南;蛇,十二生肖之一,八卦学说中同属巽位,同时也常用来形容凶险之兆。 山,是一线山所处的仙灵山脉;水,应是从山脉边缘河谷地带流出的黑蛟河。 此行目的地绛城,恰位于黑蛟河下游北岸的冲积平原“龙卧地”。 至于后面八言,钟离瑀心有顾虑,暂且不便妄加揣度。 他原本以为异星即阵图里的天魔,可桀既然与他定下魂契,甚至还有交易关系牵制,那么不该有脱困之虑才是。 除去桀,还会有谁被困在“监牢”之中呢 或许当只有自己亲自赶到绛城时,一切才能初见分晓。 五日后。 凌晨,天边浸染乳白微光,朦胧投射在宽阔的官路上。 时间尚早,路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因此一点动静就听得极为清楚。 “嘚嘚嘚”交错的马蹄声从道路一端顺风飘散,由远及近。 从声音传来的一头望去,一个黑影在视线中从小变大,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匹黑色骏马 马背上俯身坐着一个蓝灰长袍少年,他大半头发被一根布条束起,只余脸颊边上垂落两束如墨散发。 见城门离自己已然不远,少年扯住缰绳,直起身子往回急拽马笼头。 闷头奔跑的黑马被嚼子牵制,长长嘶鸣后,又受惯性趋势往前冲一步,方才缓缓停下脚步。 多日旅途奔波,难免显得风尘仆仆,然而他脊背挺拔,精气饱满,即便发丝被风吹得散乱也无法掩饰出尘之姿。 “总算到了。”钟离瑀感叹一声。 五日里他日夜疾行,还给黑马四蹄贴上神行符,这才堪堪赶到。 一般人不敢走夜路,怕遇上“脏东西”出没,钟离瑀却没有此般顾忌。 他艺高人胆大,夜行碰上不长眼的拦路鬼直接送它入了轮回路上遇到的皆是小妖小鬼,实力忒弱,他看不上眼,更没兴趣收入万灵归一图内。 身上沾染上一丝煞气,几次过后自然安稳下来。 钟离瑀下马,牵缰绳往刚放下的城门走去,递几文过路钱给守门士兵,这便顺利进了城。 作为修道者,灵力流转于周身脉络,钟离瑀几日不睡身体并无大碍。 不过,常年养成的生物钟被打破,仍让他难掩几分倦意,于是匆匆找家客店投了宿。 一觉好眠。 待至日上三竿,钟离瑀才悠悠转醒。 “凡人之心。”躲在阵图内的桀嗤笑。 钟离瑀掀开被子的动作停滞片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选择开放灵力感知共享。 就应该切断联系,让这嘴硬家伙尝尝被关小黑屋的滋味儿。 “我乐意。”他穿好外衣翻身下榻,脚着素袜踩进靴里,“最近你变得活跃很多,伤势无大碍了” “算是吧。此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说起来,你倒是很有耐心。当真不想得知我是如何知道绛城会出现骨生花的消息么” 桀讥诮一般拖长尾音,声线冰冷而傲慢。 听着真是极为欠揍,让人半点不想搭理。 钟离瑀摇了摇床头铜铃,等待店内杂役替他送来热水。 期间,许是无聊,他还是开口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等我找到,再问不迟。”他转身抄起桌上浅蓝色布条,随手把长发绑起,“况且,我没多大兴趣强迫别人。” 除非,此人威胁到自己性命 天魔轻笑一声,没了声息,不知有没有相信钟离瑀的漂亮话。 然而这无关紧要,只要万灵归一图的魂契存在一日,桀就一日无法背叛他。 至于对方心里作何打算,与自己有何干系 难道说,他还指望用“爱”去感化对方不成 被敲门声提醒,钟离瑀急忙拂去脑内能让自己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联想,快步走去开门。 太可怕了,还是不要多加细想为好 洗漱完毕,钟离瑀下楼去吃二合一的早午饭。 恰逢饭点,客店生意不错,大堂人声鼎沸。 赶集的、跑商的、做手艺的、走江湖的、卖苦力的南来北往,来来去去,吆五喝六者不胜凡几,煞是热闹。 站在楼梯口的店小二看小道士穿着不错,尤其人长得俊,气质上佳,赶忙迎上来招呼“道长不若上二楼小厢清静清静大堂嘈杂,怕是污了耳朵。” “无事,我喜欢热闹。”钟离瑀微微一笑,温和拒绝,“找张干净方桌,照邻桌给我上几个好菜就好,要你们这招牌的。另外,不必斟酒。” 前几日因赶时间,他在路上吃的都是干粮,虽能用法诀加热,毕竟口感不佳。 尽管不贪图享受,但在条件允许时,他不会刻意委屈自己。 店小二得几枚赏钱,热情道一声“好嘞”便去后厨吩咐吃食去了。 钟离瑀在靠近角落的木桌前坐下,一时无事,凝神听起大堂内众人的闲话杂谈来。 “听说了吗,有个砍柴的昨天在那里又寻到一个男障子” “真不怕死,谁不知道那桃花林邪了门,还闷头往里窜哪” “听他邻居讲,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想拾些柴火换钱买米那边上不是还有好多歪脖树吗烧起来没烟气,之前还有人专门高价收购这玩意儿。” “那他怎么到桃花林里去了也是运气好,没跟着一起失踪。” “嘁谁知道哪怕不是被鬼迷了眼,勾过去的。” 一堆人围在一起哈哈大笑,当作酒后笑谈。 听见几个关键词,钟离瑀若有所思。 他有心凑过去继续打探,可几个人过完嘴瘾,抬腿陆陆续续准备走人,他不好刻意拦下人家。 况且,这种酒桌上流传的奇闻异事,真假难辨。 心中思忖间,钟离瑀的目光无意识扫视周围,刚巧对上替他端酒菜上桌的店小二。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忽地眼前一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骨生花(二) 钟离瑀关上房门,转身在桌前坐下。 他脑海里开始回想刚才私底下用金钱开路,在店小二口中得到的消息。 先是之前在吃饭时听到的桃花林失踪案。 半月之前,官府逐渐接到靠近郊外的贫苦人家报案,说家里有人去桃林附近砍柴,几日未归。因失踪人家家境多不富裕,平时依靠打柴维持生计,衙门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失踪人数渐多,家属不敢去衙门询问,无奈之下选择跑到城里见人就诉苦。十几户人家在绛城里造成不小动荡,一时之间风言风语四起,都说是花妖吃人。 主管绛城的宋氏城令让捕快抓了不少闲汉关几日大牢,杀鸡儆猴,又暂且安抚住家属,明面上浮动的流言蜚语这才渐渐散去。 除去捉人,衙门同时派出人手前往桃花林附近寻找失踪者。 捕快们未曾预料,人没找到一个,障子倒是出现一堆,且多为男性就算是尸首保存得最完好的,周身上下皮肤也被腐蚀得破破烂烂,有一处没一处露出白骨。 本来据说城令有下令封口,结果不知怎么地居然走漏了风声 最后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 大家伙儿明面上不敢过多讨论,实际上却心知肚明那些失踪者估计找不回来,至于尸首在哪,还得另说。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在桃花林又发现几具尸骨。 现在小半月过去,官府尚未宣布有说服力的答案,只是在大街小巷贴告示,禁止众人再前往绛城郊区的桃花林。 死了人不见凶手,官府态度又遮遮掩掩这下子,花妖吃人一说愈发深入人心 店小二讲这事时刻意压低声音,左顾右盼许久,一脸紧张。 他见钟离瑀不解,生怕眼前小财主不相信自己口中花妖一说,还额外补充一个消息作为佐证。 原来,他有一个亲戚在衙门当仵作,干的就是验尸的活儿,多年下来经验丰富,很少出差错。 前几日两人一起喝酒,那仵作喝高了,酒后醉醺醺跟他抱怨,讲自己从业多年从未遇过这般诡异情形 此次发现的尸体一共有八具之多,经他和同僚细细查验,发现八具尸体死亡时间各不相同。 最早可以追溯到大概二十多年前,已然化作一堆白骨;而最晚一具死亡时间大概是两年前,女性,肚子里还有个才四五个月的未成形胎儿 更大的悲剧是,当衙门通知这些年报过失踪案的家属前来认尸时,一个中年男人通过女性尸体耳后仅存皮肤上的胎记,认出了自己失踪的婆娘,他当场晕厥,被周围人抬了出去 仵作听陪他过来的同乡抹着眼泪慨叹,自从婆娘去拾柴火一去不归,男人就跟疯了一样天天在家和桃花林之间往返,连田地荒了都不管。 附近邻居看他可怜,十天半月会接济一下,男人才勉强得以维生,然而饿肚子却难免成为家常便饭。 附近的砍柴人都知道经常有个身材瘦小、头发蓬乱的疯子经常跑过来,他不打扰旁边人做事,只闷头自顾自地四处乱走,从歪脖树林走去桃花林,过一段时间又走回来,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后来他婆娘失踪消息传开,大家才恍然大悟。 同情归同情,不过男人疯疯癫癫的模样实在吓人,别人最多背后叹惋几句。甚至有人想得深些,还猜测男人的婆娘是嫌弃穷日子过不惯,自己跑路了只可怜男人日复一日的寻找。 同乡当年是看着男人和女人结婚,你耕田来我织布,日子虽然清贫,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恩恩爱爱,嘴都没吵过几句。 别人说女人嫌贫爱富离家出走,别说男人断然否决,就是他这个邻居都无法置信。 两年后,他们终究找到了失踪的女人。 只是没想到女人最后出现的地点,竟然会是在义庄里 尸骨难安。 男人的婆娘常年做农活,身体健壮,当时谁都没看出她肚子里有娃娃。 甚至,包括男人自己。 自然,这是仵作后来从满脸悔恨的男人口中听来的。 他后来找男人了解具体情况,好回禀负责缉查凶手的捕快男人恐怕受了很大刺激,口中翻来覆去说些没太多逻辑的忏悔之词,仵作听了几耳朵就不得不回转离开。 原本只对男人心生怜悯,可等仵作晚上结束工作回到自己房间,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不对劲。 捕快们发现堆在一起的尸首后,其中领头立刻就叫人通知仵作房的人去现场,仵作是其中之一。 他记得很清楚,尸首堆在一起,怵目惊心,极为打眼。 凶手连挖坑稍微撒土掩埋这件事都懒得做,区区草木根本无法成为掩饰。 如果说这些尸体是最近才从别的地方运到桃花林里,那么周围至少会出现车辙或脚印,或是重物被拖拽的痕迹。 树林土地松软,最近绛城又未曾下雨,印记不可能被自然掩埋。 然而现实是尸体发现地周围根本没有人类出没的迹象。 哪怕是发现尸体的捕快,他的脚印离尸体堆也尚有一段距离。 如此想来,这些尸体一直呆在此地可为何无人发现呢 砍柴人一般不会进桃林,这勉强说得过去。 可疯男人日日夜夜游荡穿梭在桃花林附近,他难道也视而不见吗 而且桃花林景致颇佳,是绛城内公子小姐喜去游览玩乐之所。 尤其在阳光和煦的春季,每年都会由宋、岑二家组织踏春宴,邀请各家适龄青年郊游踏青,吟诗作对,眉目传情。 今年发生这种事,还在预备状态的踏春宴自然办不成,恐怕以后桃花林同样会成为绛城不能说的禁忌之地。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公子小姐难道也是睁眼瞎同时鼻子失灵闻不到尸体腐烂传来的恶臭 他跟尸体打了几乎一辈子交道,多年来经验告诉他人死如灯灭,何谈鬼魂作乱、死人复生所以仵作惯来胆大,甚至对神鬼之说有些嗤之以鼻。 之前城里妖怪吃人之说传得沸沸扬扬,仵作还跟老妻笑谈过,耻笑众人胆小如鼠,竟听信如此荒谬传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背后淋淋冷汗顺流直下,几乎把衣服打得透湿 难道桃花林里,真有花妖作怪吃人 店小二向钟离瑀模仿仵作跟他回忆时的情态,那叫一个活灵活现,面目可怖 当时少年道士心中一凛。 恐惧,是人类针对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未知事物而生发出的自身保护机制。 当你拥有足以自保乃至反杀的手段时,害怕就将变为无本之木至少在你心中不会占据主导地位。 钟离瑀作为职业道士,且刚在路上练过手,他的第一反应不可能是胆怯。神情微变,只因他想到临行前项渊告诫他的话。 “这奇花只长在邪煞凶厉之地,得天地浊气滋养,方才由动物遗骨生发出异怪而骨生花,顾名思义,就长在那异怪遗骨的缝隙间” 尸体成堆,失踪者甚众,天宸师兄所言不假,这桃花林的确有很大可能是邪煞凶厉之地。 但,大凶之地断然不会一日形成。 既然其中一具尸首也曾失踪,那么可以合理推测其他尸体或许同样有失踪经历。 只是几十年来陆陆续续发生,不引人注目罢了。 排除失踪者,几十年来总体而言,桃花林在邪煞凶厉之地中相对算安静的。 那么今年为何突然生此异兆 诱因是什么 钟离瑀放下茶杯幽幽叹气。 他本想从桀身上找答案,可天魔又进入了沉睡状态。 需要时却找不到人,这令钟离瑀有些烦躁。 如果不是担忧药方是否会出差错,他才懒得搭理对方提出的交易请求。 虽然经自己和师母反复推敲无数遍,然而在对待看重的人和事身上,钟离瑀素来十分谨慎。 桌上茶水就在他百无聊赖中消耗殆尽。 钟离瑀刚想去拨弄铜铃,此时木门却突然被敲响,令他动作一顿。 “何人”他扬声询问。 “回道长,是俺。刚刚又想到一件事,觉得兴许有所联系,特来知会一声。” 店小二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俺小时候爹娘曾讲过一个传说故事传说有一个世外仙境,叫做桃花坞,一般人是看不见的。桃花坞里住了一个红衣仙女,我们都叫她绛娘娘因为她心地好,会帮助因误闯仙境而迷路的人找到方向,后人感激,所以决定把城名改作绛城,以传颂她的美丽和善良。” “而传说中,桃花坞的位置,就在如今绛城郊外的桃花林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骨生花(三) 绛城郊外烟雨朦胧,地面青青翠色也沾染上晶莹的滚珠儿。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前世学过的诗句用在此处,居然也极为贴合。 钟离瑀手撑一把油纸伞,和蒙蒙细雨,从半掩的城门缓缓步入。 他眉头微蹙,脑海中思绪流转 距离他到达江城已有三日。 三日以来,他日夜在桃花林里及附近转悠,和守门士兵都混成脸熟。 对方看他穿着打扮是个道士,虽然年纪尚幼,但并未轻视钟离瑀,反而对他的胆大出行颇为尊敬。守门士兵只盼钟离瑀真有神通,能够早点收服在桃花林里作乱害人的妖怪。 难得受此重望,如果有可能,为民除害之事他并不介意顺手为之。 其实多日细心查探之下,钟离瑀并非没有丝毫发现。 他在桃花林里漫步时,看似极为悠闲,实则在凝神用灵力去感知周围环境。 不出他所料。桃花林内果然有古怪之处 似是存在一处禁制,且此处禁制颇为高明,隐匿收敛得极好。 如果不是他的灵力被万灵归一图洗练后感知格外灵敏,寻常修道者还真无法发觉其中奥妙。 钟离瑀师承天一道,天一道不算正宗修道路子,什么法门都精通一手好处是见多识广,坏处却是发展比较均衡,没有自己的强项。 他能模糊察觉到桃花林中的古怪,却不得其法而入,为此不禁有些头疼。 不过,既然桃花林中存在禁制,那么店小二最后所说的红衣仙女传说,也许确有实事。 失踪案与它必定也脱不去关联。 传说中,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都能够误闯进去,说明此处禁制存在薄弱点,但这处薄弱点,应该是时时刻刻都在流转,只是最近或许出了几分差错 钟离瑀拧眉思索。 他并不确定二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但直觉却总令他产生几分模糊的联想。 除去往桃花林探索,钟离瑀还凭借自己极具亲和力的体质在绛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探听消息,好借机了解居民心中想法,同时对店小二所言加以佐证。 如今桃花林已成众人心中的禁忌之地,无人敢随意靠近。 甚至还被母亲编成歌谣,用来吓唬顽皮的孩童,教导他们不要往郊外乱跑。 绛城内平素好玩乐的公子小姐,此刻安静如鸡,纷纷躲藏在家中,不敢出门。 他们只要稍微回想片刻,自己曾在距离成堆尸首仅咫尺之遥的地方嬉笑取乐,心中便是一阵恶心与后怕。 典型者例如宋家大公子宋明学,他旬月前刚从桃花林郊游回来,后来一听桃花林出现死人就病倒在床榻,缠绵至今当然,宋家对外宣称是偶感风寒。 宋氏家族有城令做靠山,在绛城一贯横行霸道。 如今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病倒,心中暗自拍手称快者不在少数,流言也就不胫而走。 回想起城东摆摊卖水果的王寡妇在闲聊时对宋家冷嘲热讽的泼辣劲儿,钟离瑀莞尔一笑。 他见细雨已停,客栈距离不远,于是把伞收起,准备待会让小二给他送一碗姜汤到房间,顺便再问问是否有新消息出现。 之前在赏钱诱惑下,店小二自然满口答应帮他留意。 希望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钟离瑀叹口气,快步而去。 “哟,小道长,您可算回来了” 他刚进客栈门,守在一旁的店小二就忙不迭上前招呼,热情得很。 “有新进展”钟离瑀疑惑。 几日相处,他大致明了对方为人热情而不谄媚,有点贪财却懂得把握分寸。 现在既特意在门口等自己,必然是有要紧事要前来告知。 “是也不是。”店小二挠挠头,“有贵客上门说要见您,现在正坐在二楼最当头的小厢里呢。” 他左顾右盼,见未到饭点,大堂里冷冷清清,不禁松一口气“我乘送茶汤时仔细瞧了瞧,房间里有两个人,一高一矮,腰上都缠着黑纱。俺猜想可能是家中新丧,想请您过去做场法事。” 家中新丧请道士做法事 此事倒有几分意思。 钟离瑀眸色加深,他有预感。 自己期待已久的变化或许即将来到。 对方如此热心,他不好无动于衷,钟离瑀从腰间摸出报酬准备递给店小二。 没成想,却被对方摆手推辞。 “这钱俺不能收。”店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笑,“您交代我的事还没办成,俺拿着不心安。” “我们有言在先,给你就收着吧。莫非,你信不过我”钟离瑀故意激将。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钱往外推,关键对方还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性格。 “这倒不是。”年轻男子连连摆手,“只是拿钱办事,天经地义,这是俺的原则,俺不能违背。 语气诚恳,能感受到他说的是真心话。 这个原因令钟离瑀哑然失笑,他把手缓缓收回去。 “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钟离瑀询问。 一个客栈跑堂的年轻人能有如此心性,难能可贵。 他生出几分结交之心。 “俺姓左,叫左一柏家里后院栽种一棵古柏,所以爹娘取了这个名。”店小二咧嘴一笑。 “左一柏好名字。”钟离瑀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记在心上,“我姓钟离,单字一个瑀。既然交换名讳,以后我们便算是朋友左兄意下如何” 他的目光极其真诚,宛若清风拂面,微笑则恰到好处,态度无一处不令人感到舒适体贴,左一柏迷迷糊糊就点了头,心中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见左一柏点头致意,钟离瑀歉然一笑“左兄,接下来有任何消息还请尽快来找我。恕小道暂且不能奉陪。”楼上还有人在等他,不便过多客套。 说完,钟离瑀侧身绕过还愣在原地的左一柏,匆匆上了楼梯。 他却不知身后年轻男子半晌后突然回过神,左手握拳一锤右手手心,呆呆自语 “娘嘞,俺还是第一次看见笑起来这般好看的男人” “刚才莫不是我在做梦” 二楼最当头的小厢是客栈里消费最高的房间,消费一次抵得上中等人家半个月花销。 无怪乎左一柏会说是贵客临门。 除去失踪案相关家属,城内近日并未听到有任何举办丧事的消息传来,尤其是来自高门大户的丧事。 密不发丧,其中定有隐情。 现在还派人前来客栈找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道士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了。 钟离瑀在房间红色的雕花木门前站定,用指节轻叩,传出笃笃两声。 “小道钟离瑀,听闻几位有事相商,特前此来拜访。” 门被骤然拉开,一矮壮男子俯身做出欢迎的手势,请钟离瑀入座。 钟离瑀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不慌不忙入座。 他的眼神在矮壮男子腰间一扫而过,发现他的腰间果然绑着黑纱。不过黑纱的颜色与男子身上衣服颜色一致,并不容易引人察觉。 如果不是左一柏眼神毒辣,事先提醒过自己,钟离瑀一时之间还真难以发现此处细节。 双方拱手见过礼,在圆桌边坐下。矮壮男子守在门口,防止被闲杂人等偷听。 钟离瑀不耐烦打太极,直奔中心主题而去“不知先生特地来客栈内寻我,有何要事” “小真人却是心急。”高个男子坐在主位,见钟离瑀还未加冠,一副俊俏少年模样,心中顿生轻视。 他哼笑“在下的确有一桩大生意要做,烫手,但报酬硬扎只是,不知小真人接不接得下来”讥嘲之意十分明显。 男子低头吹去浮在表面的茶沫,好整以暇,端看钟离瑀将作何回应。 他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年轻人最是血气方刚,见不得有人拿年龄说事,受不来质疑。 不过一黄口小儿,受此轻侮,轻则动怒转身便走,严重一点,或许还会恼极动手,做过一场。 若是如此,最好不过他特意找来的家仆可不是吃素的 男子悠然自得地开始畅想。 此次府内生乱,主母失去依仗惶惶不可终日,竟失了智要自己来这简陋客栈里寻一无名道士、面白无须之辈 为此,还特地拨下不少银两交给他调动 如果能拿捏住这小道士,再给点小钱做甜头,教他跟自己合演一出戏,那剩下的钱不就全能揣进自个儿兜里么 倚翠阁里的依云丫头早就跟他念叨想要一对金镶玉簪,为此耍弄好几天小性子,前两天还把自己从住了一个月的暖厢轰出来这下,总算能哄住小冤家了。 至于什么鬼神之说不过人云亦云的东西,最多骗骗没见识的小孩。 要蒙他宋明习再活八百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骨生花(四) 下马威 钟离瑀嘴角笑容弧度不变,直视正对面的高个男子,眼神幽深难辨。 身量高大,脊背却挺不直,坐在座椅里总一副歪斜模样;眼皮松弛,下眼廓乌青,面庞绵软白胖,不是贪恋酒色,就是身体状况欠佳。 眉眼间,依稀能窥见几分原先爹娘给的样貌如果没有露骨眼神碍眼,清秀一词勉强当得。 “我倒还不曾得知先生名讳。况且您不说为何前来寻我,怎知小道没能力接下来呢”无端遭人质疑,他喜怒不形于色,态度照旧温和,不过话里却埋着软钉子。 言下之意,男子作为不速之客,反倒喧宾夺主起来这是在暗指对方无礼,非善客之道。 不知道高个男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他哈哈一笑,自顾自喝茶,根本不接话。 装神弄鬼。 有嘴不好好说话的人,眼前男子是一个,桀勉强算一个,沟通交流起来忒费劲了 钟离瑀颇觉无趣,他不喜欢白白耽搁不必要的时间,于是开始认真考虑起采用暴力手段跟对方进行“友好”互动的可能性 幸好在他仅剩的耐心用完前,高个男子终于喝完手中那杯上好龙井。 钟离瑀冷眼观看,瞧他究竟还有什么把戏没耍完。 “既然如此,那好,我宋明习明人不说暗话此次前来是想请小真人去做场法事,安息生魂,我家主母以三百钱为酬。”宋明习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笑呵呵道。 “宋家”钟离瑀挑挑眉,得到肯定答复后反问,“是宋明学出了事” 他思维敏捷,稍一联想便明了最有可能性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如何进入桃花林中的禁制,他就可以细细谋划了不枉他耗费些许时间在听这胖子废话。 “小真人好生无礼。”宋明习等于默认对方说法。 他是家中庶子,跟嫡系长兄关系一向不佳,对些许冒犯根本不放在心上。 “区区作法安魂,顺手小事,您左言右顾许久,不会就为三百钱的事情吧”钟离瑀冷笑一声。 宋明习搓搓手,嘿嘿一笑“自然不是。想必钟离真人也听说过街头巷尾谈论我兄长受惊病重一事,兄长他明明感风寒救治不及而亡,主母却认为是传闻中的花妖害人所致” “鄙人此番前来,就是想请钟离真人把事情往重里描述,多闹几天再结束安魂,我且会适时从旁配合于你。宋家何其富足,咱们齐心协力捞它一把三百钱,岂能与之相比” 虽然之前小道士没按预计走过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多聪明伶俐一人怎会被这点小事难住 下马威摆了,接下来该轮到利诱,以财色动之。 钱帛动人心,白白的钱财不要,是不是傻世上会有这种傻瓜 宋明习自信满满。 说到兴奋处,他连椅子都坐不住了,蓦然跳下来在房间一边转来转去,眼前似乎有成堆成堆白银在向他招手,耀眼的光芒几乎迷住眼睛 矮壮男子此时闻言,同样目放精光,状似好心规劝钟离瑀“真人,您不如仔细考虑考虑,我主人所在的宋家可不好惹。在绛城,得罪宋家,得罪我家二公子,保准您寸步难行” “你是在威胁我”钟离瑀眯起桃花眼,斜斜一睨,目光锐利逼人。 矮壮男子一抖,反射性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小人卑贱之身,怎敢对尊客无礼。刚才只是惯爱实话实说罢了,若惹得尊客不悦,小人该罚、该罚” 他以为此页就算翻篇,刚想抬头,没料到头顶上却远远飘来一句 “既然该罚,还不动手难道要你家主人亲自责罚于你么”钟离瑀冷哼一声,盯住还在踱步的宋明习,“宋二公子,你觉得呢” 两个蠢物终究耗尽了他仅余的耐心,既然得知原委,那么,下面的步调该配合他来摆动了 “钟离真人这是何意”宋明习回过神,一拍桌子大声嚷嚷。 虽然家仆言行是有些逾越规矩,不过也算有自己私下授意。 况且打狗还要看主人,莫非这半大小子听到这个主意想独吞 好大的胃口不怕撑死自己 他刚刚在美梦里畅游得浑身发热,此刻突然被钟离瑀一声喊扯进现实,心里颇为不悦“你不要急着抖威风。虽然主母是叫我来寻你没错,可宋家多年积威,没有我的帮助,你真以为你能独自哄骗他们不成” “哄骗”钟离瑀对他摇了摇食指,“不,我不需要哄骗。” “那你是何意” 矮壮男子不想被罚,他胸口憋一口闷气,又素会见风使舵。 此刻见主人发怒,他赶忙替宋明习叱责“现在害怕不想参与了小道士,我好心劝你,送你一条发财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是小美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得罪了爷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明习被钟离瑀直视,浑身骨头跟被刀刮过一般不自在。 他浑身一抖,仗着自己离钟离瑀还有一张圆桌的距离,坚持把狠话放出了口他一时害怕,脑袋空白,脱口而出的狠话居然还是模仿矮壮男子的 “哦”钟离瑀缓缓起身,隐于宽大袍袖中的右手握紧成拳。 就算不看,他也能清楚感知到身后矮壮男子缓缓逼近似是想强压他低头。 哼,无胆鼠辈,只敢背后偷袭 不过,无妨 “可惜道爷我天生一副反骨,罚酒是什么滋味儿乖孙,你爷爷我还真有点好奇”他大笑出声。 话音刚落,下一秒,被踢翻的圆桌就狠狠贴上了宋明习的脸庞 钟离瑀躲过闷头冲来护驾的矮壮男子,冲刚从桌下爬出来的宋明习勾唇一笑,一拳又凑上了他的下巴 宋明习仰面飞出去,躺倒在另一侧地板上。 他双手捂住疼痛难忍感觉快要裂开的下颌,鼻血从手指上方顺流而下他娘的,这小美人咋这么辣 “大奇,给老子打他”宋明习眼前有点发黑,半天起不来身,摸不清现在战况如何。 他想着宋大奇算家里打斗一把好手,不可能输给一半大小子,干脆放心地躺在角落耍无赖,还不时闭目大喊,为其加油助威“大奇,别把小美人打死了,老子还有大用处的” 短促一阵倒地声后,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宋明习心里有点发憷,他悄悄睁开眼睛立时见到一张眉目多情的俊俏脸庞。 俊俏脸庞的主人低头含笑看他“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 宋明习“” “大爷,大哥,大兄弟”宋明习觉得自己一辈子再也不想看见别人笑了,他哭丧着脸,哀求对方高抬贵手“我真错了我被鸟雀啄了眼,猪油蒙了心,所以才毛着狗胆对您不敬都、都是大奇自作主张,我没想过会弄成这样的求您行行好,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马吧” “我出门后绝对不会再过来打扰您休息了用宋家名义起誓若有违反,我宋明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明习求饶时气息倒很通畅,车轱辘话来回说,跟说相声似的,听得钟离瑀都差点被逗笑。 “不行。”笑归笑,正事还是要办的,他故作冷酷道“你不是想要对我恩威并施吗” “我来教教你”钟离瑀笑嘻嘻道,一派少年天真,浑然不见刚刚的暴力风范。 “什么,才叫真正的恩威并施。” 语调若春风化雨,落在宋明习耳中却成了妖魔催命的嘶鸣 嘭嘭嘭嘭 拳拳到肉。 很是爽利。 嘭 啪叽 被揍成猪头的白软胖子滚落在地板上,嗷叫一声瘫倒在地,间或小声啜泣起来。 余音悲凄,不绝如缕。 “你究竟想怎么样”宋明习被揍得奄奄一息,他突然羡慕起身边已经晕过去的宋大奇,一种难兄难弟的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不怎么样,我不是在试试你给我准备的罚酒滋味么”钟离瑀松了松拳头,感觉重新找回几分前世练拳击的乐趣。 刚才楼上动静已经引得左一柏生疑,特地上来隔门询问,钟离瑀对答如常,只说不小心打翻东西,让他过会儿再来收拾。 不知对方信没信,总之现在还是很安静,无人打扰。 不过,节奏被打断,钟离瑀心中的怒气渐渐散去,他终于大发慈悲留了宋明习一条命在。 “酒喝够了吗”钟离瑀蹲下身,笑着拍了拍宋明习的脸,“我看这罚酒滋味甚佳,所以邀你一起品尝,宋二公子可不要不领情啊不满意的话,我会伤心的。” 宋明习浑身一抖,挣扎着吐词“满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让始作俑者都觉得目不忍视。 “既然满意,那就要乖乖听话。”钟离瑀从暗囊里取出一颗碧绿丹药塞进宋明习嘴里,一脸嫌弃,“一起喝过酒,以后便是朋友了,我送你一颗噬心丹,助你休养身体、恢复气力,免得这幅尊容出去丢人现眼。” “不过你若有害我之心,噬心丹便会立刻发作来日肠穿肚烂、全身流脓之时,可不要怪道爷没提醒过你。” 钟离瑀半撑着脸,看地上的宋明习如同被剖开的死鱼一般隐隐抖动。 他唇角噙笑,眼神满是玩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骨生花(五) “噬心丹”其实不叫噬心丹,只是岑蔚随手炼着玩的小药丸。 钟离瑀所言疗效是真,吓唬宋明习的惩罚却是假。 世上的确存在针对灵魂的神丹妙术,可数量却极为稀少,否则项渊所中神魂之毒何苦要拖十几年 把如此珍贵之物用在一个草包身上,那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钟离瑀抱着忽悠的心态耍人玩玩,宋明习却显然当了真。 他被钟离瑀硬生生掰开下颚塞进药丸,又以巧劲拍进咽喉,这妖道还守在身边一直等他完全咽下去,想吐都吐不出来。 刚吞下去,宋明习脸色就变了。 作为宋家人,又常年流连于倚翠阁等绛城顶尖的富贵乡销金窟,宋明习对珍品的辨知能力还是略胜常人一筹。 这药丸味微甘,入口即化,口感丝滑,与凡品不可等而论之。 等碧绿药丸的疗效逐渐显现出来,他心中更是悲喜交集,对钟离瑀之前的警告愈发深信不疑。 喜在原来世界上真有神仙一类的人物,能撞见仙缘,自己算是走了大运。 悲,则悲愤于自己之前的莽撞行为显然得罪了仙师,弄到如今仙师发怒,自己身家性命也受制于人的地步 宋明习悔不当初。 在思维的左右拉锯间,他原本的报复心理不知不觉被恐惧与贪婪取代大半。 钟离瑀看地上胖子神色变化多端,最终停留在一张满脸谄笑的面容上,他估摸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小声吩咐宋明习二三事,并承诺如果宋明习做事让自己满意,他便把噬心丹的解药给他,还额外附赠一颗无副作用的仙家丹药,助他延年益寿。 性命操持于人手,心底对“仙药”还有所求,胡萝卜加大棒的一套组合拳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宋明习都找不到拒绝理由。 他连联合外人骗取宋家钱财的主意都能想出来,还有什么不能做不愿做 “我明白了仙师,您就瞧我的吧,我一定把事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宋明习心一横,眼睛里闪出贪婪的亮光。 目送恢复七八分原状的宋明习和被踢醒后一脸茫然的宋大奇一前一后相继离去后,钟离瑀招呼左一柏带着小伙计上来收拾东西。 顺便用从宋明习荷包里摸来的钱结账,以及赔偿损坏物品。 “俺不太懂,小道长你是和他们打了一架吗” 左一柏啧啧称奇,之前钟离瑀说过“朋友”二字,所以他此刻明显放开许多,不如往常带着距离感的客气。 “怎么会,你想多了。”钟离瑀随口应答,“你看我长得像喜欢动手的人吗” 左一柏上下打量一番身着道袍,看着温润如玉的小道长,对此话深表认同。 钟离瑀并不想向他详细解释内情,一来他嫌麻烦,二来 了解得越多,就越难脱身。 宋家的事没必要牵扯旁人,他这个外地人有恃无恐,可左一柏不行,他还得在绛城里生活。 若是连累他和客栈被宋家报复,钟离瑀自己都过不去良心关。 按关系,说来左一柏还算客栈的少东家,毕竟他是客栈左掌柜唯一的侄子,关系最近的亲辈。 左掌柜夫妇至今无子,他们干脆死心,把侄子从乡下喊来城里当左家客栈继承人培养。 原先本打算安排他做账房,奈何左一柏对算数一点不感兴趣,反而喜欢当伙计,每日听些奇闻异事,靠帮人打听消息赚零花。 论消息灵通,左一柏在绛城还有点小名声。 如果钟离瑀没偶然遇见左掌柜跟夫人叹气抱怨,他后来断然不会贸然选择把打探消息的任务,随便托付给一个客栈伙计来办。 这些都是题外话,姑且提之。 不过,之前的话倒也不算敷衍打架是不存在的,单方面群殴还有可能。 嗯,一对二,一赢了,群殴没毛病。 钟离瑀哂然一笑。 小半日后,宋家派来接应的马车抵达客栈,这和之前宋明习带个家仆来找他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看来宋明习的确很卖力在游说,宋家对他的重视程度明显提升不止一个层次。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事情再次恶化,所以宋家人现在犹如溺水者抓到救命稻草,顾不得其他繁文缛节。 马车上,钟离瑀细细思量。 一连串的巧合叠加之后,就不再是巧合,而变成必然的因果。 宋明学旬月前去过郊外桃花林,而后病重,如今竟又生出灵鬼作乱一事,其中关联令人遐想 说不准,进入禁制的钥匙就要落在这位新生灵鬼身上。 之前就说过,妖、魔、鬼、怪生成条件皆颇为苛刻,绝不会如同话本中描述那样,单单人类心怀怨恨就能化鬼报复。 倘若变成灵鬼如此容易,那么,人间仇怨数不胜数,含恨而死者不胜枚举,死了就变鬼去报复活人,俗世岂不是早就成为魑魅魍魉游荡嬉戏之所 因此,虽然钟离瑀需要到达现场后,才能准确判断究竟是哪种情形,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在宋家,定能有所发现 绛城,宋家。 “真人小小年纪便独自行走江湖,真是少年英雄。我宋家之前有所怠慢,是我们礼数不周,还请您恕罪。” 中年美妇轻轻咳嗽一声,一旁顿时走上两人手捧托盘,托盘上是一张通用的钱票“这是之前的赔礼,上有官家篆印刻录,真人可放心取用。事成之后,还有百两奉上。” 钟离瑀拈起印有“壹拾两”三字的钱票,神色微动“夫人下此重本,怕不仅仅想让小道行安魂之事罢。” 三百钱到银百两,其中跨度堪比天堑。 “自然。”中年美妇冷冷一笑,近乎咬牙切齿,“我想请您把害我儿早逝的妖孽从桃花林里捉回来,我要亲眼看这该死的的东西魂、飞、魄、散以宽慰我儿在天之灵。” “一定是因为我儿心有不甘,所以才不肯进轮回没关系,娘会替你报仇的。”她絮絮叨叨,眼神投向坐在下位的钟离瑀。 对方一派少年朝气,引得她回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愈发触景生情。 “我岑悦活了几十年,现在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您能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吗” 她满目哀凄。 钟离瑀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才好。 他想起前世那对生而不养貌合神离的男女,时过境迁,钟离瑀对他们的印象早已模糊,更不要谈什么爱恨。 不知道当得知他死讯那一刻,他们俩心中,会不会有丝毫动容 他同时也想起了这辈子的师父师母,还有天宸师兄。 如果自己遭遇意外了 天宸师兄也许会气得提剑冲下山帮他报仇,虽然表面冷静自持,但本质上他的确是个极其、极其护食的人;师父,师父肯定要气得大骂他无能逆徒、不肖子孙,然后再跟师兄一起跳下山找罪魁祸首干架。 而师母呢师母 突然有点难以想象,以温柔而著称的师母,她生气至极的模样。 钟离瑀轻轻叹气“岑夫人放心,小道会尽力而为。” 看在对方与岑蔚同姓份上,这个单,他接了 “多谢真人。”岑悦用手绢拭去眼角泪水,“就算不能亲眼见到,但只要您带回妖孽已死的凭证,我宋家一样承认,绛城百姓都会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不必多说。我之前吩咐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既然做了决定,钟离瑀不喜拖泥带水。 “自然,岂敢怠慢。”岑悦扬声唤出侍女,“春晓,带客人去之前准备好的后院厢房安置下来。” “入夜之时,就看真人您的本事了。”她微微一笑,看少年道士起身随侍女离开。 半晌。 宋明习从侧面小门里转出来。 “习儿,你最好没有骗我。”岑悦抚弄自己小拇指上的金指套,神色淡淡。 “母亲,您真是爱开玩笑。”宋明习讪讪一笑,“钟离道长确实有本事,您看,他几日出入桃花林都安然无恙,不恰恰证明了他的厉害之处吗这您是知道的,所以才特地让我去请他前来啊。” 岑悦叹口气“说不准,也许是运气好呢况且,你一向不管事,只在女子闺房厮混,连你爹的叱责都不听。今天下午却一反常态为这小道士美言让我怎么能不多心” “习儿,我知你好美色,小心被人抓住弱点利用。”她语重心长教育道。 宋明习听完,只觉心中讥嘲万分。 这女人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了,所以现在对他的态度才变得温和起来。 真当他只会花天酒地,是只随便给点甜头就能笼络到手的狗吗 他不敢诋毁钟离瑀,眼睛骨碌碌一转,半真半假解释“母亲有所不知,之前钟离真人看我气色内虚,赠一颗丹药教我服用,立杆见效。我自己深有体会,所以才会改变态度。” 岑悦一惊“他还会炼药” 听闻此言,她这才正眼打量面前男子。 仔细端详一番宋明习面容,气色的确红润许多,虚胖的脸庞似乎都清减几分。 “看来不是招摇撞骗之辈”岑悦低声自语。 “我儿,娘替你报仇有望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骨生花(六) 深夜,宋家后院最中间的花园中传来窸窣响动。 侍女起夜回来,穿过走廊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嘴张开到一半,她又做贼似的一把捂住,不敢出丝毫大气 她想到了府内流传多日的闹鬼传闻 听说,大公子不甘心被花妖害死,不肯进轮回,夜夜徘徊在宋家后院想勾一个新的倒霉鬼陪他去死 短短三四日,已经吓跑三个守夜的家仆,还差点吓疯一个守灵的侍女 她不会,成为下一个吧 侍女提灯笼的手开始晃晃悠悠,她一边心中乱拜满天神佛,一边加快回下人房的脚步。 都怪自己晚上吃坏肚子,实在憋不住,同房的夏菡又太不讲义气,躲在被窝里不管她怎么喊都没反应 结果沦落到现在独自夜行的地步。 要是往常,宋府后院不会如此安静,时时刻刻都有负责守夜的家仆在不同时间段接班。 可今天不同,新住进来的年轻道士一句话让家仆们全撤下,一向雷霆手段的夫人居然也就默许了这个安排。 后院里静得实在太诡异了,哪怕留一个人也好啊 侍女不敢回头张望,更不敢左顾右盼往黑漆漆一片的长廊两边看,她怕一个不留神就冲撞到什么“脏东西”。 这也不敢,那也不敢,走廊又这么长,为了止住自己脑海里越来越惊悚的胡思乱想,侍女咬了咬下唇,尽量强迫自己回想一些能让她不那么害怕的事物。 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 越是想远离,脑海中的思绪就愈发不受控制。 说起来,今夜这走廊怎么这么长这么黑竟一眼都看不到尽头呢 她去茅房时,走过如此长的路吗 侍女觉得自己双腿打颤得厉害,小腹下隐隐有尿意憋出。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是自己遇上鬼打墙呢,肯定是她太害怕了,自己吓自己。 对肯定是这样 你想啊,夫人和二公子今天才请来道士,还特地安排他住在大公子停棺的房间旁边,要是没点本事,正常人能接这活儿 那个姓钟离的道长他肯定有办法的 可是,他那么年轻,做事够稳重吗 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呢 走廊旁的花园里,动静变大了。 身后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向她所处的位置走过来。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是脚步声忽然变得急促的脚步声 侍女脸色变得苍白。 不、不要追我 呜求求你们呜呜道长菩萨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 灯笼混合泪水跌落在灰砖地,滚几圈。 暗淡的灯芯 倏然,灭了。 谁 谁在远处尖叫 夏菡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她掀开被子下床,摸黑用火折子点燃桌上油灯。 “春晓这死丫头跑哪去了” 朦胧的灯火笼罩住不大的室内,她看旁边榻上的薄被被人推到一旁,心中不禁泛起嘀咕“大半夜的不见人,莫不是在茅房” 夏菡披上宽袖外衣,套上玫红绣鞋,往春晓的床榻走去。 伸手一探,被窝里早已凉透,看来人离开有一会儿了。 又过半刻钟,还不见人影回来,她心里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准备提剩下的一个灯笼去屋外看看。 她知道春晓性子,连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吓得跳起来,如今深夜久久不归,实在奇怪。 莫非撞见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夏菡心中一紧,忽地想起睡梦里模模糊糊听见的叫声。 她以为自己是做梦,毕竟那叫声如此凄厉,后院其他人早该被吵起来了,外面不可能如此安静。 或许是自己吓自己罢,她自我安慰。 再说春晓和她睡在一个屋里,平素关系最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且不提夫人能不能放过她,她自己的良心都饶不过自己。 咬咬牙,夏菡还是提灯出了房门。 她和春晓二人是负责侍奉夫人的,因而能分到两人睡的房间,只是睡寝有些偏僻,要去茅房的话得走一段长廊。 平日里她和春晓为了避免起夜问题,晚饭尽量少水少食,现在走来,没想到如此难熬。 夏菡视力有些不好,走得愈发谨慎。 今夜气氛似乎格外幽深,也格外寂静。 月亮被黑云盖得严严实实,泄不下一丝月光,周围乌漆嘛黑,竟给夏菡一种只有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不知怎么地,她看周围似乎老出现影影绰绰的黑影,跟自己花了眼似的。 可举着灯笼定睛一瞧,黑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菡虽然自诩比春晓胆大许多,但此刻难免懊恼自己刚才冒冒失失的决定。 她没料到,看着熟悉的宋府后院,在夜晚竟会变得如此骇人 不然回去算了 如今是初春,夜寒露重,夏菡只披外衣便出了房,觉得一阵凉意顺皮肤流及周身。 她右手提着灯笼照明,便用左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胳膊上激起的一层细密小疙瘩,心中忐忑。 都分不清是被吓的,还是深夜寒冷所致。 她下了决心准备回房,可刚一转身 一张熟悉的脸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你你你、你走哪条道上的”夏菡脚脱力,被吓得往后一屁股坐在长廊地面冰凉的灰石砖上,她伸出一根手指,抖抖索索指着对面惊问。 她不敢直接问对面是人是鬼,怕刺激对方。 “呜呜呜夏菡姐,你终于来找我了我是春晓啊呜呜呜你摸摸,我脸还是热的” 春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嗓子早就喊哑了,全身上下狼狈不堪。 对面柔柔弱弱的反应产生了对比效应,夏菡心中的恐惧反倒一下子消减下去。 她站起身,拍拍下绔上的灰尘,恨不得拧住春晓耳朵臭骂她一通。 “你个死丫头,去上个茅房半天不回,害得我担心出来寻你,差点没吓死我。” 夏菡低声数落。 刚抱怨一句,没想到春晓还受委屈了似的,越哭越大声。 “夏菡姐你是没想到” “我”字还未说出口,她的嘴唇便被夏菡用手死死盖住。 “闭嘴别叫”女声尽量压低声线,然而还是压不住话语中透露出的气急败坏,“春晓,你大晚上不睡觉号丧呢,是想把后院人都吵醒让夫人责罚你吗” 见春晓被震住,夏菡这才放下手,一把扯过她胳膊就要往回走“走走走,我们回房再说,在这里要是被人看到不好。” 扯了半天一步没动,夏菡恼了“你什么毛病” “我我刚从那边过来的。”春晓弱弱地说,“我上完茅房想回房,一直没走回去” “你说什么”夏菡一惊,“我也是从那边过来的啊” 鬼、鬼打墙话本里说的那种 “而、而且之前还有东西在追我,我连灯笼都跑没了,不知道它还有没有跟在后面”春晓又补充了一个让夏菡想抽她的消息。 她喉间滚动一下,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刚刚拉扯的动作有些大,她们俩根本没空注意周围漆黑的环境,现在静下来,动静一下就明显了。 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二人眼前,在灯笼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缥缈。 “春晓夏菡你们也是来陪我的吗” 宋明学凸起的双眼死死盯住二人,沉闷的声音如同厉鬼索命。 不对,人家本来也就是个鬼啊 春晓“” 夏菡“” 啊 啊啊 有鬼呀啊啊啊 二女惊吓过度,尖叫一声,两眼翻白顿时双双晕死过去。 再不省人事。 宋明学低头,拾起地上的灯笼想要吹灭,可一只洁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他一步,捡起了一端挂着灯笼的木条。 “宋明学,我说得可对” 一直藏在暗处护着春晓逃跑的钟离瑀终于显出身形,他神色自若,仿佛并未看到对面灵鬼死后的可怖面容。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宋明学慢慢道,他神色僵硬,吐字极其缓慢。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见得不到回应,他跟复读机似的,又按一模一样的节奏读了两遍还是卡带版的复读机。 钟离瑀知道自己很难与对方交流了,他不禁有些失望。 其实之前在开坛做法时聚引灵气时,钟离瑀就已经查明宋明学死后能够化为灵鬼的缘由,只是希望能够引得宋明学主动出来,因而才有今夜异事。 宋明学的随葬品里有一枚护身符,后经他询问,确认是其母岑悦岑夫人多年前曾在寺庙花重金为他祈来的。 然该符所附念力微弱,只存得灵魂核心一点不灭。 所以宋明学如今才是这幅面色惨白如纸,身形摇晃,明灭不定的凄惨模样,甚至连神智都大半模糊。 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混到如此境地,可悲可叹。 钟离瑀长叹一声,伸手隔空虚虚一点,周身脉络里的灵力浑然一震,从他的指尖源源不绝涌出。 勾连化作一个玄妙符篆 “魂契,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骨生花(七) 宋明学灵台混沌,脑海中昏昏沉沉。 他似乎本能知道似乎有东西对他不利,奈何周围都被钟离瑀的灵力波动锁住,他无法挣脱束缚。 更无法辨明,此时之景有多么令人诧异。 少年道士袍袖随气流翻飞,气质缥缈若九天仙人,然周身之景却又绮丽万分,如同玉蝶狂舞,星辰爆裂 灵力震荡加剧,溢出体外,在钟离瑀身后交织成一幅古画虚影上有仙凡交战,也有妖魔乱舞,画面交错变幻,令人应接不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神、仙、佛、精妖、天魔、灵鬼、异怪玄门诡术、八卦五行、奇山异水、命格无双 森罗万象,是为 万、灵、归、一 钟离瑀神色淡漠,琉璃色眸子在光芒映照下愈发透亮 “万灵之契,听吾号令,拘魂遣将,众妙归一” “敕” 夏菡是被人拍醒的,她甫一转醒,便看到一俊俏道长斜倚在长廊两边的栏杆上,神色悠然。 这是在何处 她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一股大力便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笑盈盈的话语从耳边飘过“好姐姐,你可算醒来了” 夏菡扭头瞧去,竟是春晓这死妮子。 “我我怎么会在这”她有些糊涂了,恍然做一场大梦。 春晓见她还有些不晓事,暗暗扯扯她的衣袖“是钟离真人救了我们。夏菡姐,还不快快道谢” 她说话自以为轻微,实际上却全溜进了钟离瑀耳朵里。 他摇摇头,眼神转向二人“两位姑娘不必多礼。说来今晚是小道考虑不周,让你们受此惊吓。” “道长说的是什么话,我和姐妹可不是没心肝的人”夏菡回过味来,脸上带几分羞恼。 她以为钟离瑀是谦虚,却没想到罪魁祸首本来就是他 钟离瑀看自己准备的赔礼被推辞,脸上苦笑。 考虑不周是假,歉意却是真的。 春晓是岑夫人替他选定的诱饵,周围设下也提前布下小型静音符阵,为的就是完成引蛇出洞之计 他虽能作法直接聚灵安魂,可直接送宋明学入轮回却并非钟离瑀所愿他来到绛城目的是寻找骨生花,不是专门赚外快的。 钟离瑀来宋家一开始就奔着用万灵归一图收服宋明学的不轨心思,所以才费心用诱饵引新生灵鬼主动出击。 万灵归一图好用是好用,当得上他最大底牌,就是每次使用时动静太大,得另外想法子遮掩。 宋明学转化成灵鬼时日不久,对自身灵力谈不上多少掌控,制造一个简陋的幻境已经算他本事了。 不过拖幻境的福,他缔结魂契的浩大场面并未被他人察觉。 之前钟离瑀暗自念诀,灵力往眼睛周围汇聚,运起判眼这是灵力运用的低级法门。 与大众知名度最高的“阴阳眼”有类似之处,能帮助人看到常人看不见之物,看破寻常幻境亦不在话下。 有判眼在,幻境里面的场景对他而言一览无余,自然看到被困在其中的春晓,只是一时之间他不好出手。 后来夏菡的出现更是一个意外。 幸好两人不堪惊吓,双双晕倒在地,免去他后顾之忧。 “既然两位姑娘不要赔罪,那么何不当成谢礼小道超度宋公子一事,还请二位好姐姐在夫人面前多多美言。” 钟离瑀冲她们眨了眨眼,眉目风流。 “真人救了我们,自然是我们分内之事。” 春晓还是喜欢这些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儿,她故作矜持地接过,没忍住咯咯笑起来。 见春晓不争气,夏菡不好多说什么,她微微屈膝,福身谢过钟离瑀。 往后两日,宋府风平浪静,再未生事。 期间,钟离瑀在晚宴上见过担任绛城城令的宋家家主宋安平一面。 对方倒是平易近人,笑呵呵问他是否有信心解决花妖一事,而钟离瑀怎会傻到去立军令状他打个哈哈忽悠过去,对方心中自然有数。 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有春晓、夏菡二女佐证,岑悦对他业务能力表示很满意,提前支付一部分报酬,并勉励钟离瑀早日把害她亲儿的妖孽除去,她好一把火烧了郊外桃林,以解心头难消之恨。 只能说惹谁都好,别惹母亲,尤其是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母亲。 她们发起疯来,是不讲多少理智的。 钟离瑀心有戚戚然。 另一头,宋明习倒是一直态度热络,没事就围着钟离瑀打转,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钟离瑀烦他过于热情,更不想听他人口中编排“风流子一见钟情遇真爱,回头不换值千金”的种种桃色绯闻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另一个漫长的小故事了 总之,钟离瑀再也不想看见宋二公子那张白白的虚胖脸。 他干脆利落地又丢给对方两粒碧色小药丸,告诉他毒服下即解,还可助其养精蓄锐。只要宋明习自己不去夜夜笙歌作死,延年益寿个几月半年没多大问题。 在宋二公子面前摔上房门,钟离瑀深吸一口气,总算冷静下来。 哎,看来他还是太年轻,修行不到家,竟会因为这种事而生气。 钟离瑀暗自反省一番,将此事揭过再也不提。 既然来宋家目的都已达成,他也该启程再探桃花林 之前经岑夫人同意,他得以开棺验尸当然表面上利用的是作法安魂名义。 见钟离瑀并未靠近尸身,只是在棺材附近忙活一些开坛做法的事物,宋家人也就随他去了。 钟离瑀运起判眼,一眼看出棺内人是因生命精气短期内大量流失而亡 联系宋明学不久前刚去过出事的桃花林,他有充分理由怀疑对方的精气就是被传闻中的“花妖”、或者是骨生花伴生异怪所吞噬。 因这一猜测,所以钟离瑀才会想到收服宋明学所化灵鬼一事。 这两日,他曾私下找当日随宋明学一同出游护卫左右的家仆询问情况,家仆看他是宋家尊客,兼之除鬼道士光环加身,都不敢谎报实情。 几人口供一对照,钟离瑀大概整理出当日情况。 家仆们都回忆说宋明习消失过一段时间,后又自己回来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回家后再过一两日他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最后积重难返、药石无灵,竟一命呜呼了 起初宋家人只以为是宋明习体虚踏青时受了风寒,没做他想。后来城内花妖吃人一说甚嚣尘上,深入人心,宋安平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现在爱子又出了事,自然联系到一起。 绛城世代风平浪静,安详和乐百年有余,有修行的僧道之流没有施展能力的舞台,早就走的走散的散,留下平庸之辈给道观或寺庙传香火。 花妖一事他们实在是有心无力,纷纷闭门不出,不敢应城令召唤。 相较之下,钟离瑀几日进出桃花林却安然无事,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带有不一样的意味。 而后才牵扯出宋明习私访左家客栈一事。 宋明习和岑悦之间的小九九,宋家继承权之间的波涛汹涌,对不起,那跟他扯不上半点关系,谁爱搅浑水就让他她自己进去吧 钟离瑀表示,宋家只要不拖欠剩下报酬,就是个好宋家。 至于谁当家宋安平不还没死吗轮不到他一闲云野鹤之士瞎操心。 他躲宋明习还来不及呢 既然宋家没什么油水可榨了,两相比较之下,钟离瑀明智地选择开溜。 他对绛城流传已久的红衣仙女传说十分好奇,对传说中的世外仙境“桃花坞”更是迫不及待希望能够一探其中奥妙。 如今既然已将线索攥在手心,不去尝试,实在枉来一遭 这可不是道爷他行事风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骨生花(八) 夜深,人静,宜出行。 老年门房虽好奇钟离瑀为何深夜出府,但没敢多问,默默帮他拿下门栓,启门。 从宋府侧门出去是个青石小巷,走来一路顺畅。 战乱时期是有宵禁的,不过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宵禁令逐渐成为一纸空文。 作为河内郡第三大的名城,绛城并不例外。 居民区尚算安静。如果往东再过几条街,便能见到绛城的夜市,那才是真正的繁华之地。 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对称分布,一行街道排列茶楼、酒肆、曲坊等娱乐消遣之所,一行街道排列医家药堂、裁缝铺、风味小食摊、客栈、车马店、脚行等日常衣食住行所需。 灯火通明,日夜鼎盛,算得上是绛城中心地带。 尤其是红坊青楼里的烟花生意一到夜晚,就属它们几家生意最好,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绛城有一阵人心惶惶,可愿意沉溺在温柔乡里的客人却愈发多起来。 钟离瑀在绛城停留多日,左家客栈就处于繁华地带,对此早有耳闻。 他有心去见识见识古代的娱乐事业,可惜一直没能找到空闲机会。 今夜,同样不是时机。 想到这,钟离瑀遗憾地叹口气,把好奇的念头暂时抛诸脑后。 他转身往南城门方向疾行而去。 夜晚正门自然早已关闭,不过钟离瑀早有准备。 他询问过之前相熟的守门士兵,得知今夜子时是他换夜班的时间,于是一早嘱托对方帮他开个小门。 在钟离瑀不经意暗示对方自己是在替宋家办事后,守门士兵嘿嘿一笑,表示听懂潜台词,满口答应下来。 现在,兑现约定的时候到了。 钟离瑀堪堪赶在子时前抵达南城门,发现对方是熟悉的人,他不禁松了口气。 守门士兵冲他比了个表示放心的手势,替他微微启开半扇角门。 “小真人,我不求什么,只祝您一路安好。如果能帮我们绛城除此大患,我和乡邻将来必定家家户户替您立长生牌位,日夜香火供奉。” 中年汉子认认真真鞠躬一礼。 钟离瑀听他说话带点乡音,听着与左一柏口音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心念一动“你也来自黑水乡” 汉子没觉得诧异,他很自然点点头。 黑水乡因靠近黑蛟河而得名,绛城郊外就属于黑水乡。 生活十几年,虽记事后就没下过山,但钟离瑀对常识还是拥有足够了解。 他现在所站的土地属于一个大一统国家,宋,不过此宋非彼宋,除了名字和记忆中的朝代重合,其他情况多有不同。 宋有十三郡,下辖七十二名城,若干小城,若干县,若干乡,若干村。 城与乡是同级别的二类行政规划,共同从属于郡,县和村依此类推。 例如绛城和黑水乡就挂靠在河内郡的范围内。 钟离瑀通过左一柏知道,最近失踪案里十几名樵夫籍贯就是黑水乡,而且就来自附近村落。另外,红衣仙女的起源地也是黑水乡。 尽管一个乡的区域面积很大,不过能到绛城做事,对方来自附近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他才抱着揣测的态度姑且一问“这位大哥,我向你打听件事你们那有红衣仙女的传说吗” “红衣仙女”守门士兵挠挠头,冥思苦想。 “也有叫她绛娘娘的。”回想片刻左一柏曾在门外告知过的内容,钟离瑀补充道,“桃花坞有印象吗” 中年汉子神色一动,拳头一锤手心“噢你是在说那位娘娘” “我小时候好像听爹娘提过,不过年岁久远,如今已记不大清了。不过” 他嘴里开始低低哼起小曲,混着地方方言,唱腔浑朴。 钟离瑀不怎么能听懂,但他很有耐心地在等候。 况且,虽然听不懂歌词,这歌曲调却还怪好听的。只是在深夜里传唱,难免沾染上几分漆黑色的吊诡气氛。 曲罢,守门士兵用官话字正腔圆念了一遍歌词内容。 “桃林常宿红衣女,原是仙子下凡尘。 娇妍婵媛添国色,善感卧龙留美名。” 他解释道“我只记得小时候村里很流行这首歌谣,那一带的小孩子们都在传唱,后来不知怎地,慢慢就很少人提起了。” 钟离瑀点点头,不过还是有几分不解“最后一句里的卧龙是指” “小真人,你也知道我们这附近都是因黑蛟河得名。”汉子咧嘴一笑,“黑蛟河北岸这片平原,传说中是一条即将化为真龙的黑蛟栖息之地,所以我们也叫龙卧地。” “绛城原先得名卧龙城,不过后来有一任郡守觉得犯忌讳,让卧龙城城令改名,许是因为绛娘娘这个典故,最后才决定换成绛城。” “都是百年前的古事了,如今也没多少人记得,包括我自己在内。”他很有些感慨。 钟离瑀把他的话暗自记在心上,他拱手一礼,谢过对方耐心解答。 守门士兵连忙抱拳回礼,而后他无声点点头,让出身后角门。 城门外,天地浩渺,月色明明如许,澄澈且空灵。 出城,夜探,再会桃林。 选择深夜出行,钟离瑀有自己的考量。 虽说话本里流传之奇闻异事多不明背后道理所在,不过既然能流传千百年,可见还是有其合理性。 例如,话本告诉我们鬼一般害怕阳光,只在深夜出没;只有实力强大的厉鬼才能在白天现身,不过它们仍旧天生不喜光明。 这的确符合事实。 然而话本却并未说明,为什么鬼,必须就得害怕阳光,害怕白天 是受它们的个性喜好影响 对此问题相当好奇的钟离瑀曾遍查古籍,结合项渊与岑蔚曾回答过的问题,他大致得出一些结论。 简而言之,问题出在灵气属性上。 人类灵魂能够转化为灵鬼,一定是受外力刺激。但转化完毕后,它体内的灵力天生亲和阴属性灵气,而与阳属性灵气格格不入。 属性相克而强行接触,轻则虚弱灼伤,重则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宋明学虽无清晰神智,但他本能懂得趋利避害。 钟离瑀想要利用他进入禁制,不得不考虑到灵鬼“种族特性”。 前世作为生长在唯物主义世界观旗帜下的大好青年,钟离瑀对鬼神之说一直秉承“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观念。 不信奉、但也不断然否定,报以一种远离的态度,独善其身。 但今生他作为职业道士,生来注定是要和鬼神打交道的。 更何况,既然已经得知它们真实存在,再强行远离,只能说是一种掩耳盗铃式的逃避心理,这是他本人不屑为之的事。 顺流而下,远远不若溯回而上来得刺激、有趣 虽惊魂动魄,而吾心亦往之 桃花林至,已是正子时过三刻。 光芒爆裂,如耀眼流星一瞬而逝。 一点微光从画卷虚影上飘落 神色混沌的宋明学自虚空中逐渐浮现在钟离瑀面前。 “去找你熟悉的地方吧”钟离瑀含笑诱哄,“你踏青那天,究竟独自去了什么地方” 有魂契在,两者间的沟通不会出现差错,加之宋明学受契约束缚,受命令驱使行动,对钟离瑀的意图更不会存在有理解误差。 只是,他不确定新生灵鬼的本能还剩下几分。 如果连潜意识都混淆了的话,他倒是还有办法令宋明学恢复神智,然而 需要几分代价。 因此钟离瑀还在犹豫。 幸好,对方没有让他失望。 “白骨” 宋明学痴痴地呢喃,然后转身往林内钻去,钟离瑀紧跟其后。 他已经使用灵力运转明灯符给周围照明,范围虽不大,但寻常野兽亦不敢靠近。 深夜的桃林被风吹过,枝叶传来簌簌响动。 月光间或从缝隙里倾洒向泥土,潮湿的空气弥漫在鼻息间,令人精神倍感警醒。 灵力急促地冲刷全身脉络,逐渐漫出周身,向四面八方扩展延伸 如同章鱼伸出无数条触手,代替钟离瑀的眼睛去替他感知周围是否有意外之险。 纵然如此,他仍旧走得有些狼狈,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草地混杂的地面上,尽量避开踩上杂物,做到悄无声息。 对比之下,前方飘浮着的宋明学就要轻松多了。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 前面的白影停了下来,指着一处明显人为形成的空地焦急地咿呀直叫 钟离瑀疾速赶到灵鬼身边,用灵力细细探查一番后,他骤然眼前一亮。 禁制薄弱点,就在此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骨生花(九) “白骨白骨”宋明学飘荡在空地周围,十分焦急。 他几次三番在空地上方穿梭,却发现自己仍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不由得十分迷惑。 钟离瑀走近检查,他对阵法禁制的研究造诣并不深,但因为此处是薄弱点,相当于练武者身上的罩门,抓住一点得以观遍全身状态。 难怪自己探查多日没有结果 原来该禁制相当于一层透明界面,阻隔除凡人外的一切异类进入其保护下的空间。 而他作为修道者,身负灵力,同样被看作是异类阻拦在外,不得其门而入。 宋明学在没死之前能进去,但现在他是灵鬼之身,自然同理被阻拦在外。 所以黑水乡的樵夫们能误闯进去,可钟离瑀却会直接穿过透明的禁制,无法进入传说中的“世外仙境”。 如果他没有抓到宋明学,宋明学也不记得通往禁制薄弱点的路,想要进入禁制内,一时钟离瑀还真束手无策。 不过 既然用的是假设性语气,那么说明以上条件全都不成立。 钟离瑀抬手,散布林中的灵力开始逐渐收拢,翻滚如云,激烈如浪。 大风起兮尘飞扬 霎时,带有指向性的灵力如同锥子般刺入禁制“心脏” 虚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声音,似布帛撕裂,似琉璃破碎,清脆高亢,频率高到几乎超过人类听觉一般上限。 禁制消,空间现 钟离瑀手按在存放符篆的腰囊上,心中再次提高警惕。 他做好足够心理准备,然后才谨慎地缓缓步入被灵力撕开的禁制缺口处。 躲在一旁极为惧怕的宋明学被魂契召唤,不甘不愿从遮掩的树干后溜出来,跟在钟离瑀身后亦步亦趋飘了进去。 如果此时此刻有第三者在现场,他一定会被吓得落荒而逃 漆黑林间,空地上方显露若隐若现的光芒穿透黑夜 静寂,而又诡异。 禁制内的空间居然是白天 阳光普照下,真实得令钟离瑀极为震惊。 他本以为禁制内最多是隐藏了桃花林内某些隐秘之地,万万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再造了一个空间 难以置信的大手笔啊 上次天地大劫后陨落太多惊才绝艳之辈,就算侥幸避开劫难,大能们也多退隐不出,少在尘世出没。 再与桀曾告诉他的消息一对照,钟离瑀猜想他们或许是在潜心研究如何止住灵气浓度降低的趋势。 毕竟无论是靠信众香火的神、靠修炼成道的仙、靠执念往生的佛,还是其他玄门九流,亦或是妖魔鬼怪等异类 天地间维持灵气不散,这才是与他们一身神力乃至自身性命攸关之事。 否则,他们和寿命不过区区几十年的凡人有何区别 正因如此,如今活跃在俗世的都是些不大入流的鬼神,大多数凡人还能选择安居乐业,而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 所以钟离瑀才会觉得眼前之景简直不可思议,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难道这是千年前留下来的遗址 还是近百年间某位大能筹划的布局、后手 桀究竟知不知道这个消息 一连几个问题砸到他脑海里,令钟离瑀有些措手不及。 他很想把天魔从万灵归一图内唤出,好彻底弄个明白。 不过很快,钟离瑀有些发热的头颅又迅速冷静下来。 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情况未知,又处处诡异,还是小心行事为好。至于询问一事,可以暂且推后,等拿到骨生花后出去再处理也为时不吃。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凝心定神。 “白骨”宋明学惊恐地蹭到钟离瑀身旁,瑟瑟发抖。 新生灵鬼惨白的脸色、凸起的眼珠本该是渲染惊悚气氛的最佳标配,可因为他害怕到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怂样,愣是无端端给自己增添几分喜剧色彩。 钟离瑀噗嗤一笑,忍不住想起前世看过的几部主打黑色幽默的电影他原本的紧张情绪消减不少。 想了想,他还是把宋明学收了回去,顺便把项渊送他的雪白药貂放出来。 虽说看上去用宋明学去探路才是最妥当的办法,毕竟前方一切未知,不知道会出现何种危险。 但钟离瑀有自己的坚持。 他自认不算好人,行事也多肆意妄为,随心而发,最多算个混乱中立阵营。 不过有一点他不喜欢逾越自己定下的规则。 既然接了其母岑悦的委托,得了报酬,那么就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应了安魂就应该让宋明学再入轮回 暂时烙下魂契,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权宜之计,再用对方去探路,这就有点过线了 听上去有点像是左一柏的理论,然而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 比如,如果自己真有生命危险的话,钟离瑀并不介意拿宋明学挡刀 两者并不矛盾。 他不喜欢践踏规则,但不代表他绝对不会破坏规则。 虽然钟离瑀尊敬、佩服如天宸师兄这类坚守原则的人,并且乐于同他们成为朋友。 可他永远不会变成第二个项渊。 微光放大,倏然滚出一团雪白。 身躯娇小的药貂眨着两颗宝石似的红眼,见到心意相通的主人,开心得“咪呼”一声,顺着钟离瑀的靴子直往肩膀上窜。 小家伙粘人得可以,不住蹭少年道士的脸颊,没有一丝杂色的云白色绒毛打在他脖子上,弄得他下巴很是痒痒。 钟离瑀哑然失笑,无奈地用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小药貂额头,把它推开到安全距离,以拯救自己忍不住想挠挠脖颈的欲望。 不满地朝主人抱怨一声,药貂还是尽职尽责替他寻找起传说中稀世罕见的骨生花来。 “咪呼” 钟离瑀暗自捏印成诀,遮蔽住自己的气息向药貂给他指出的方向疾行而去。 阳光大方地倾洒在桃花林里,在粉色花瓣的尖尖上跃动,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彰显出脚下的郁郁青青。 钟离瑀的心却愈发警惕,他小心地跨过掩藏在茂盛草丛里的森森白骨,一阵寒意自心头涌起。 难怪,宋明学口中会一直念叨“白骨、白骨”看来他同样发现了此地惨状。 可他为何不说呢 甚至到死,宋明学都不曾向周围人吐露半点言语。 想来令人生疑。 心中虽疑惑,可正事要紧,其他琐碎细节钟离瑀暂且按下不表。 越靠近,树林就愈发阴翳,连鸟鸣啾啾声也不知何时消了声息。 不过肩头上的雪白小貂却“咪呼咪呼”叫得很是起劲,作为与异兽心神相通的主人兼契约者,钟离瑀自然能感受到小家伙开心得想要打滚转圈圈的心情。 这里,很不对劲。 周围的安静令钟离瑀颇感压抑。 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突然 猝不及防的危险预感令他悚然一惊 身后寒毛竖立,脑海中灵识感知到的画面似乎渗透出丝丝凉意 一道冰冷寒光正从身后向他急速飚来 速度极快光极冷 而钟离瑀,已来不及抬手摸剑抵挡。 下一秒 他就将身首异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骨生花(十) 偷袭者似乎已经看到不速之客鲜血喷溅、颓然倒下的画面,他她神色淡然,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 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一阵清脆的碰撞相击声,令偷袭者猛然回头。 被挡下了 躲在暗处的偷袭者不清楚对方所用手段,但是直觉在急促向他她发出预警 不可力敌 逃 快逃 偷袭者当机立断遁往远处。 与此同时。 钟离瑀二指捏一黄符,眼神沉静,灵力沟通符上朱砂道印,配合口诀吐气,“巽字,敕” 流光飞遁。 巽字符化作长虹循风追踪而去,在半空中一闪而逝。 此为五行正符,是道门高级符篆之一。 虽然无法同明灯符等低级符篆一般做到瞬发,不过它有自己的独特优势所在。 五行正符是个大门类,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属性,其中各属性又分别对应八卦。 八卦下能细分攻击、防御、追踪等等妙用,甚至还能互相组合,包罗万象、变化无穷。 巽为风,木属性,在林间用作追踪再适合不过。 他给自己拍上神行符,大腿肌肉配合脚下陡然发力,一跳,就跳上高大桃树粗壮的枝丫,沿巽字符消失方向追逐而去 莎莎莎。 飞扬的衣摆与花叶接触发出窸窣声响。 脚尖轻点枝干,一触即离,如同飞鸟般轻巧写意。 但,相较前方的偷袭者来说,还是太慢了 钟离瑀略一皱眉,继续加大对神行符的灵力输入,本就很快的速度再度被拔高几节,快如疾风,迅如闪电。 几乎在空气中留下残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 林间急速穿梭中,一前一后距离被逐渐拉近,前方身影开始出现在他视野里。 青黑色斗篷在叶间若隐若现。 对方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追赶,一直在改变方向,企图借自己对桃花林的熟悉甩掉钟离瑀。 他她能甩掉人,却不可能摆脱风的轨迹 敌人近在眼前,钟离瑀咬牙,灵力几乎运转到极限 追上了 了 他冲出枝叶树杈阻拦圈,最终,却失望地发现自己突然丢失了方向。 与巽字符的灵力沟通被对方切断了 钟离瑀缓缓停下脚步,双目定睛,扫视一圈眼前开阔的景色,希望能够从中找到偷袭者躲藏之地的蛛丝马迹。 然而他一无所获。 树林后是一座山,正对着他的是其中一面山壁,上面绿意盎然,藤蔓丛生,似乎看不出多少古怪。 横亘在钟离瑀和山壁前的则是一条崎岖山道,左右皆望不见尽头,不知偷袭者会往哪边跑。 灵力沟通最后传回来的信息,就断在他此时正对着的山壁前。 看来是追不上了。 钟离瑀短吁一声,收拾好心情。 刚进来就遭遇未知敌人暗中偷袭,如果不是万灵归一图平时会在周身形成一层透明屏障,抵挡带有恶意之物的靠近,他这次或许真要栽个不轻的跟头 钟离瑀心念一起,似乎有些明白临行前天宸师兄为何一改往日寡言性子,再三询问他是否做好准备。 凭他的道法灵力配合粗浅拳脚功夫,只要不傻到非得正面硬怼江湖顶尖一二武者,想来行走俗世还是不成问题。 可是,如果涉及鬼神之事 天下何其大,民间又多藏龙卧虎之辈,前方会碰到什么人、遭遇什么事,谁都说不清楚,也不可能说得清楚。 时人常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项渊忧虑的也许就是这点。 作为分割俗世与阴暗面的界限,面对异事最活跃的是修行者,最容易损失惨重的,也是冲在前头的修行者。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 黑暗隐匿在平静的湖面下、阳光找不到的角落里,它只是躲起来了,却从未消失,也从未停下过脚步。 如果只是抱着玩乐的悠闲心态,妄自尊大,那么恐怕很难适应之后的旅程。 说到底,还是他太弱小。 不过 相较连反抗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而言,他,其实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被擦身而过的死亡预警惊出一身冷汗,钟离瑀不禁苦笑,有些懊恼于自己之前自视甚高的幼稚想法。 原本只存在于古籍和他人描述中的异世,在他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但,钟离瑀并不后悔拒绝项渊劝告,选择下山。 既然选择下山历练,他早已做好遭遇危险、甚至是杀身之祸的准备 这些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形,他曾一一料想过,并且均处于钟离瑀心理承受范围内。 一切皆因天性使然 比起耽于安乐平淡度日,他宁肯死在追求刺激的冒险路上 去见识前世不曾得见的奇异风景,去体验别具一格的精彩人生。 如此,方才不枉重活一世。 钟离瑀低头,观察躺在手心里的“暗器”。 之前急于追踪偷袭者,他不曾有时间停下细细思索,电光火石间完全是比拼双方潜意识下的反应速度。 敌人追丢,钟离瑀难免失望,这却不代表他会气馁。 而之前被万灵归一图自带屏障挡下的“暗器”,此时就成为进一步追踪偷袭者的主要线索。 打上双引号,是因为他不确定眼前古怪之物,能不能算作是暗器。 寻常暗器可分为手掷、索击、机射、药喷四大类,每一大类中又均包括若干种,大多有尖有刃。 更重要的是,体积小、重量轻、便于携带才是暗器最显著的共同特征 偷袭,玩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但现在来看看他手中所谓的“暗器”吧。 八枚“暗器”,均分成四节。两端一尖一粗,节高方面基本上是尖的一端较短,粗的一端较长,且从尖到粗长度逐级递增。 有意思的是,几枚暗器还不是标准化产品,互相之间长度有着不小区别令人不解是何用意。 另外,钟离瑀还注意到 暗器主体笔直,尖端锋利,质地坚硬紧密,洁白如玉。触之温润生凉,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几根纤细的筷子还是几枚粗大的发簪 如果是筷子,未免太短。 说是簪子,其实钟离瑀自己也不确定,只是拣了个比较靠近的比喻虽然长度比较吻合,不过这造型未免也太别致了 况且它们的横宽相较发簪而言,根本就是身材发福胖了不止几倍。 要是瞄准要害,手里的玩意儿捅倒是能捅死人不过,与传统暗器相比,钟离瑀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优势夸它。 因此新型暗器这点也基本被排除。 有偷袭者的臂力,他用飞刀等传统暗器不比掷这些古怪棍子的致命性可能大 就算是机射型暗器,袖箭也远比棍子来得方便吧 再说按照棍子的形状制式,再对照记忆中偷袭者所处方位,能飞这么远貌似不怎么符合常理 就算是仙侠世界,也有属于它自身的物理法则。 除非 钟离瑀眼睛忽然一亮,散乱的思绪有了出口。 除非 棍子上附着了什么特殊力量能够打破法则例如灵力之类的从而迫使偷袭者不得不使用。 或者,是偷袭者本人自己的力量附着到了棍子上 而棍子本身其实不是暗器,只是因为在偷袭者手中,所以它们才会变成暗器 也就是说,这次偷袭行为其实不是早有预谋,只不过恰逢其会,很有可能是一次突发行为 就如同武侠小说里,世外高人用的多不是正儿八经武器,纯靠就地取材,以彰显其内力精纯。 那个时代,哪个男人没看过几本武侠小说,没做过江湖梦 就算过去十几二十年,钟离瑀对年少时如饥似渴读完的故事情节依旧记得一个大概轮廓。 不飞花摘叶,不木剑杀敌,你好意思说你是大侠 拜托兄弟 耍帅,我们有点逼格好吗 一时思维跑偏,钟离瑀突然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逗笑了。 他自然不会把偷袭者当作什么大侠看待,会心一笑,不过是想起了他的至交好友 一位立志走遍江山湖海,用脚丈量天下之大的另类剑客。 他们虽未曾谋面,然而却以书信做载体神交已久。 之前能对暗器分类说出个像模像样的一二三,说来大半得靠这位剑客笔友在信里给他启蒙。 另外小半,则是前世记忆在给予他帮助。 刚刚那话,还真像对方笔下会出现的语气。 再把现代词语替换一下,效果就完美了 记得上次来信还是两个月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钟离瑀决定,等拿到骨生花后,他就顺路去信中提到的地方去看一看。 希望,一切都是他在多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骨生花(十一) 回到眼前。 来信之事可以先放一旁,当务之急是顺应药貂指引,找到骨生花具体所在。 然而偷袭者一事,实在不能令他感到安心。 钟离瑀敛目沉思。 他决定再努力尝试一下 “出来吧” 微光瞬闪。 宋明学一脸呆呆地浮现在半空中。 “主人” 新生灵鬼神智模糊,但因缔结魂契之故,他清楚眼前之人是何身份。 “主人快走” 他神色痛苦,露出一副极为可怜的神情。 钟离瑀虽与宋明学心神相通,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惧,但并不能得知新生灵鬼脑海中的具体回忆。 不过,想来这回忆不会有多美好 他不禁心生几分怜悯。 “来。” 钟离瑀轻轻招手。 见灵鬼乖觉地飘过来,低头,少年道士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按在他百会穴也就是脑门顶的位置上。 被洗练过的精纯灵力源源不断自指尖涌出,灌入宋明学的百脉交会之处,为其洗濯魂魄,凝练实体。 宋明学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澈,变得明亮有神,脸庞也逐渐恢复死前遗传其母的俊逸相貌 等钟离瑀轻喘一声,停止灌注灵力,他突然双膝下跪,俯身叩头拜谢。 “多谢仙师救我。”宋明学仰起头,眼睛里满是真诚。 钟离瑀安然接受了对方的谢辞,然后才伸手虚虚扶起。 也就是“天生道体”的他才能够如此奢侈。 给灵鬼灌注的灵力,是寻常修道者的一倍还要多,且他灵力精纯才能勉力支撑,换成其他人早被吸干了。 尽管如此,钟离瑀还是有几分吃力。 不过他有万灵归一图帮助沟通天地间流散的灵气,恢复速度较快,因而面上并不显得勉强。 “此为权宜之计。你魂魄离体太久,且既成灵鬼之身,死亡一事便已然不可回转,终究还需再入轮回。”钟离瑀告诫道。 “小生明白,却是不曾有过复生之妄念。能再入轮回,是大幸,不敢奢求更多。”宋明学苦笑,“仙师如有需要,我一定竭力相助。” “你是个明白人,我不欲多费口舌。” 钟离瑀左手背后,负手而立,他直视宋明学,目光沉凝“旬月前,你出游踏青时究竟单独遭遇了什么我要听详细过程。” “这” 宋明学面露挣扎之色,他嘴唇蠕动几下,诺诺道“我看到了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钟离瑀不动声色,语气平平顺着话茬儿询问。 “是、是”如同找到合适理由自我安慰一般,宋明学的语速开始加快,“我嫌周围吵闹,便独自走走散心,谁知误入此处秘境,找不到回去的路慌乱间撞上一个很厉害的妖怪,她浑身着青黑色斗篷,自号白骨夫人,要吸我精气。” “我慌不择路逃跑,不知怎么地眼前突然一花,人就转回了原处。” 他越说,声音越小。 钟离瑀嗤笑一声,抬眼瞧见宋明学肩膀不自觉抖动一下,恶趣味顿起。 他冲灵鬼勾了勾手,示意对方凑近些,然后用指尖轻轻抬起宋明学下巴,启唇道“大公子,我虽受命于你母亲,可有时脾气上来,小道也就顾不上许多了避重就轻,是个消耗人耐心的坏习惯,我相信,你可以自己改正的。” “对吗” 他声音轻柔,然而话语末尾的上扬滑音却如寒霜吐息,无端令人生冷,战栗不止 最后 溃不成军。 收回手。 钟离瑀满意地发现,模仿桀那家伙阴阳怪气的语调,杀伤力果然很大。 宋明学此时脸色刷地一片惨白,冷汗淋淋。 “仙师息怒”他小腿因恐惧而酸软,此刻骤然没了支撑,颓然跌倒在地,“小生并非言而无信,想刻意隐瞒,只是、只是” 他心中害怕至极,脑袋嗡鸣响作一团,口中呐呐半天说不出话。 见钟离瑀神色陡然转厉,宋明学迟疑一下,脑中什么也没想,只不管不顾脱口而出。 “事关我宋岑二家隐秘” 直到喊完,他的理智才飘荡回笼,意识到自己刚刚做过什么。 钟离瑀不否认自己利用魂契施加了一点小暗示,不过宋明学如此容易被压力弄崩溃,倒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对所谓隐秘不感兴趣,但是对方口中提到了偷袭者的形象,为了能够顺利拿到骨生花,他有必要一探根底。 “你放心,我的目的只是寻找一味药材,寻到后便会自行离去。”钟离瑀出声安抚,“之所以唤你出来,是因为你口中的妖怪刚刚偷袭于我为此,我必须要问个清楚。” “小生明白了。” 无论信不信任钟离瑀,事已至此,宋明学没办法再装傻下去。 性命操持于他人手中,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选择一股脑儿全讲出来。 这些心事在心底埋了很久,能找到个可以倾诉之人,倒也算是一种解脱。 “我之前说的话都是事实,没有半句虚言。唯独隐瞒一点”宋明学吞了吞口水。 “这妖怪的相貌,竟同我娘年轻时有七八分肖似” 沉默片刻,他强笑道“自然,我不是说我娘如何如何,她对我所遇异事没有半分了解。如今害得娘亲夙夜流泪,为我相思,是我这个为人子的不孝” “奈何错已铸成,纵使悔不当初,现在无论如何都没法去弥补了。” 宋明学抬袖,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钟离瑀一阵默然,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面对岑悦时的尴尬局面。 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当事人自己平复,其他多说无益。 好在宋明学很快自己收拾好情绪,平稳地继续讲述下去。 “那妖怪抓住我后,我心中知道恐怕要命丧于此,谁知当她看见我的正脸,突然一惊抓住我肩膀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松开,把我甩在地上。” “我正好跌落在她脚下,一抬头,就从斗篷支起的帽檐中窥见了这妖怪的相貌,顿时大惊失色,从地上爬起就闷头直跑不知为何,她没有追上来。我懵懂间跑出迷路之地,正巧撞上寻我踪迹的家仆。” 宋明学无奈叹息“回家后,我就觉得头晕目眩,直至一病不起。然而我不敢同任何人提起我的所见所闻,包括我娘在内。” “你是在怕”钟离瑀若有所思。 “对,我是在害怕白骨夫人被外人发现。”宋明学干脆承认,“我不知道她和我娘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件事一旦被捅出去,对我娘乃至宋岑两家一定会造成不好影响。” “我宁可死,也不愿看到我娘她被城中愚民当成妖怪,送上火架行刑” 终于说出心中秘密,他慨然长叹,如释重负一般。 “可惜了。”钟离瑀也叹息,“没有你,是宋家的损失。” 眼前男人比宋明习这个草包要聪明得多,也重情重义得多,只是还稍欠几分胆色。 不过以他的年纪,算是难得了。 钟离瑀拥有两世记忆,且前世生长在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自觉比这古代的年轻人要成熟许多。 他看得很明白 宋明学愿意和盘托出,一是他说了自己来到绛城的目的,且又有异乡人身份,在绛城不会牵扯到意外的利益关系。 就算他真的鬼迷心窍到去讹宋家,不过是破财消灾,宋家在绛城的根基不会伤筋动骨。 二是迫于无奈。 他已经到了秘境中,且放话要追查偷袭一事到底,说明此事难以善了。 宋明学无法确定他能不能杀掉白骨夫人,也不能确保他不会在追杀时看到斗篷下的面容,进而与岑悦联系在一起 与其被动应对,不如把掌控权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也是钟离瑀所欣赏的做法。 不必动用暴力,大家文明合作,省心又省力,这令他感到心情愉悦。 “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帮你杀掉白骨夫人”钟离瑀笑眯眯问。 宋明学知道钟离瑀领会了自己的暗示,他重重点头,然后由坐姿换成标志跪姿,双手前撑,额头点地,连叩几个响头。 “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仙师,我一定不能让这妖怪逃出秘境。”他一咬牙,眼神逐渐狠厉起来,“城中失踪案波澜四伏,人心动荡。如果妖怪逃了出去再伤性命,一旦她面容暴露,我娘一定会被父亲当做弃子丢出去安定民心” “如果是出于这种理由,就算岑家是绛城第二世家,我外公是绛城城尉,恐怕也很难保住娘亲性命” 宋明学抬起头,瞳仁深处隐隐泛红。 “此事,我绝不应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骨生花(十二) 少年道士振袖一挥,灵力波动如清风拂过灵鬼脸庞,激得他浑身一惊。 “你心有执念,太深”钟离瑀淡淡道,“如若不解,恐将入魔,难入轮回。” 此魔非天魔,乃是心中妄念纠结所致,为四道之外,不入地府轮回。 宋明学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嘶哑出声“我娘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在宋家,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 宋家父子不合一事,钟离瑀通过宋安平的反应模模糊糊早就有所预感。 如今得到当事人亲口确认,他并不感到十分惊奇。 “我病倒在床榻时,莫名就有一种预感,这病,恐怕是无力回天了。”宋明学喃喃道,他惨然一笑,“什么鲜衣怒马,什么公子小姐都是些没用玩意儿到该死的时候,阎王爷照样一视同仁。” “我算是活明白了,也没什么念想留下除了我娘。我唯独希望,下半辈子她能够活得好好儿的如果有没赎完的罪,让我来替她还。” 钟离瑀摇摇头,止住宋明学的话语。 “誓言不能乱说,说不定一语成谶呢。” 他抬头望向石壁,收回感知到微弱动静的灵力,眼神悠远 “你先回去,静音符时限要到了。待需要时我自会唤你出来。”钟离瑀低声吩咐,犹豫一下,他还是说道,“如果,你想杀掉白骨夫人的话” 宋明学大喜,知道钟离瑀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懂得轻重缓急,不必对方多说。 微光,瞬闪而消。 取下背上加载了符阵的桃木剑,另一只手紧攥符篆,钟离瑀谨慎地朝石壁缓缓靠近。 翠绿藤蔓缠绕而上,密密麻麻,仅从从缝隙中露出冷灰色岩石的踪迹。 看起来,一切都那么平静、自然。 钟离瑀笑了笑,扬声道“阁下还要躲藏吗” 他清朗的声音浅浅经石壁反射回荡,乘着风传进某个隐秘之地,坠入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容里。 如同石子投入湖泊,在静寂的镜面泛起细微涟漪。 少年道士的话语斩钉截铁,拥有十足底气。 明明看不到,可偏生有种错觉。 外面的目光像一把利刃穿过天生灵养的绿意蔓帘,直直投射进偷袭者的心底。 逼近的寒意令偷袭者情不自禁地瑟缩一下,彻底放弃对方是在诈问的美妙妄想。 因为,能清晰感受到危险正在一步步靠近 心如擂鼓,杂念丛生。 “不要过来。” 伴随低哑粗粝的中年男声响起。 被藤蔓隐藏起来的某个隐秘山洞里骤然飞出寒光,疾如风,快如电 然而,却一一被早有准备的钟离瑀轻巧侧身躲避。 他在距离洞口水平几米处止住脚步,留给彼此一个相对安全的交流空间。 虽然对拥有神行符的钟离瑀而言,跳上去并非难事,奈何他还是惜命的。 山上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虽然向往刺激生活,但那不是作死的代名词。 钟离瑀试探性问“阁下不该为之前冒失举动给我个说法吗” 他边说,一边捏紧了手心握着的符篆。 以叠计数。 听闻此言,洞内男声沉默片刻,嗓音里带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外来者,你不该来有主之地。” 嗯 这句话倒是有意思。 “有主之地”钟离瑀故意反问,想要以此激怒对方,“阁下有何凭证” “我居住在此。”洞内之人认真回复,“我不允许任何人侵犯我的领域。” 偷袭者的回复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钟离瑀并不在乎这一点。 他只想通过试探找到自己急需的讯息。 “哎呀,那可真是奇哉怪也”少年道士十分惊奇,他状似无心询问,“我明明听说这桃花坞里住的是位九天落下的红衣仙女,难不成,你是她凡间姘头” 而语句中却流露出足够被人当做羞辱的讥嘲。 理所当然,惹得对方发怒了。 “你” 深沉的怒气伴随未尽话语如浪翻涌,似乎下一秒就会从洞口浩浩荡荡冲出狭小空间的束缚。 连声音似乎也在一瞬间变得尖锐许多。 然而终究是忌惮着的,顾忌着什么而不敢动手。 “你想要什么”洞内人压抑着喘息。 钟离瑀微微抬眸,凝视着虚空中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画面他想起一路走来看到,被随意丢弃在蓊郁翠色里的森冷白骨。 想起涌荡在宋明学眼睛深处不惜入魔的决心。 想起绛城内惶惶不安的平民百姓。 甚至想起左一柏告诉他的种种不幸遭遇 于是他低低地笑了,笑声中是彻骨的凛冽寒意 “我啊,想要你的命” 手指翻转,符篆翩飞。 一道气息格外强大的流光自下而上径直冲向洞口。 灵力激发,震离符飞逸而出 雷电击中山壁,山洞内泥石薄弱处被炸开,陡然迸出石块塌陷下来。 “轰隆轰隆”声震耳欲聋,一时间不绝于耳。 洞口的藤蔓,则燃起熊熊火焰。 滚滚浓烟顺风涌入洞中 震为雷,离为火,组合型五行正符威力可见一斑。 一声高亢惨叫过后,洞内再无动静。 等烈火烧尽山洞周围藤蔓开始蔓延,山洞彻底成为废墟,这才预示洞内之人绝无生还可能。 用灵力探查过后,钟离瑀却并未欣喜。 他蹲下身,凝视没入地面几寸的锋利骨刃,心中一阵冰寒。 之前以为的特殊材质“暗器”,按照形状制式推断,想来是对方的手指骨骼 钟离瑀没有多少洁癖,然而只要想到那酷似人类骨头的东西他还随身携带着,难免感到有几分反胃。 甚至厌恶。 杀没有实体的东西和杀类人生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一种虚幻,一种贴近真实。 但也仅仅只是贴近罢了。 “白骨夫人。”钟离瑀念叨着从宋明学口中得知的名号。 他有预感,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如果宋明学所言非虚,那么所谓白骨夫人定然是骨生花所伴生异怪 她不可能轻易死去。 钟离瑀微微蹙眉,片刻过后,他好看至极的俊眉又舒展开来。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亦不失为一条对敌之策。 钟离瑀神色淡然。 手指轻抚出鞘的冰冷剑刃,虽是桃木制成,然而在法诀加持下竟也闪现非同凡响的威势。 在未知之地,无疑令人感到安心。 又停留小半个时辰,确定山洞内不存在任何生命气息,少年道士才转身离去。 身后藤蔓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烧灼、腐烂 以及,属于死亡的独特气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骨生花(十三) 桃花馥郁香气弥漫,似乎在常年未曾变化过的灿烂阳光下,随风蔓延出甜蜜的气息。 将自己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纤细女人,走近被花草环绕的林中小屋。 如同往常一样,静静等待片刻,禁制便会在主人的控制下为她让出一条通道。 吱呀 推开门,缓缓踏入。 自号白骨夫人的异怪,蓝莹莹瞳仁中此时带着死寂一般的平静。 随斗篷掀开滑落一头青丝,顺滑如绸缎,绸缎飘散在青白色的柔美面庞边,无端为清冷的纤细女人勾勒出一丝妩媚。 红粉骷髅,莫不如是。 “姐姐。”她伸手,轻轻扯住屋内红衣女人华丽的衣摆,“那个人,是你放进来的吗” 神情难得带上几分无措。 对面澄澈的眸子静静回望,然后,浅淡微笑如约绽放。 “是啊,我累了。” 红衣女人骤然启唇,柔和,却带着只有亲近之人才能体会到的冷酷决然。 “不,你不能死。”白骨夫人低声重复,“你不能死。” 她的指尖不自觉开始用力,捻住的衣摆随着施加压力增大开始颤抖,而衣摆主人恍若未闻,依旧保持着浅淡笑意,甚至连弧度都不曾改变。 “我有选择死亡的权利。”红衣女人淡然宣布,语气中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看着眼前女子空洞的眼神,她感到些许歉意。 毕竟,她们曾经相伴过二十余年的岁月。 如果可能,她希望对方能有一个光辉前程,而不是陪她一起困守在永恒不变的虚假秘境,蹉跎余生。 再绚烂的漫天桃花,再温暖的春日融阳,只要与一成不变挂钩,总会令人倦烦。 “甘琦,等我死后,你就离开这里吧。” 轻轻叹息着,揽住随时随地都泛着冰冷气息的异怪,红衣女人温柔脸庞上满溢奇异的悲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白骨夫人慌乱抬头“你知道秘境是不允许异类出入的” 未尽的搪塞话语消失在红衣女人包容的眼神里。 像是在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 是的,白骨夫人告诉自己,红衣女人和她都清清楚楚明白,一旦身为禁制核心的红衣女人死去,虚假的无形监狱会瞬间烟消云散。 红衣女人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她自己也不用辛苦压抑本性,外界有大把的活人可以生命精气。 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可白骨夫人清楚知道,自己内心究竟有多么酸涩难言。 她、她怎么可以,对自己的性命这般不屑一顾 早知如此,自己为何不提前下手,把女人身上那异常充沛的生命精气一口气吸个干净 毕竟那可是勾引着异怪日思夜想,用来维系生命之物。 “我知道了。”最终,白骨夫人颓然低头,“红息姐姐,我会听你话的。” 舍不得,舍不得眼前之人去死。 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总归都是人类稀奇古怪的评价标准,异怪心中是没有这些条条框框概念的。 她只明白,戚红息是她养的储备粮,在自己没有决定真正下手前,谁也不能杀掉她 “你不要去动那个小道士”像是看出什么,戚红息的语气格外加重,“你打不过他的” “我可以。”白骨夫人不想违逆戚红息,况且通过试探,的确显示出她实力不够,但因为心底小小的赌气心理,她变得格外执拗。 戚红息不明白异怪在想些什么,她很迷惑,但还是下意识安抚“你变弱了甘琦,你很多天没有吸食我的精气,连气息都变弱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骨夫人骤然一惊。 “你你都知道”在红衣女人看不到的角度,她淡漠的神情一瞬间破裂,布满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深深惶恐。 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白骨夫人其实早已心知肚明答案。 戚红息是永远不能说谎的,这是缠绕在她身上数百年不曾休止的诅咒。 “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戚红息果然理所当然回答,“甘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感谢你愿意陪伴我这么多年,其实,我很乐意接受来自你亲手赠与的死亡,但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红衣女人轻轻蹙眉,目光如秋水般澄澈,一眼足以望到底。 一向平静如水的异怪,第一次,狼狈转头,不敢直视来自受害人的信任眼神。 太荒谬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 明明知道她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却还是能够交付全心全意的信任,甚至在替加害者的身体健康而真切担忧 太卑鄙了,这种祸害,就应该老老实实活着,留在人间。 白骨夫人的思维开始混乱。 模糊思绪如游丝飘散开来,围绕着明确的一点核心形成中心思想。 戚红息不能死。 所以,她在恐惧。 对即将到来的分离,她从心底由衷感到恐惧。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啾咪” 雪白色的绒绒团娇憨直唤,见钟离瑀不搭理自己,连忙委屈地用鼻尖去轻蹭少年道士白净脸颊。 钟离瑀被毛茸茸的触感唤回神,定睛一瞧,不禁哑然失笑。 “你居然会喜欢这种柔弱玩物”脑海里突然响起的灵识传音,是桀见刚才的对话被打断,探出灵识来查看缘由。 之前钟离瑀暂时切断了魂契所的的灵识感知共享渠道,因此,桀目前对外界情况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主动探出灵识,算是状似无心对钟离瑀容忍度的一种试探。 钟离瑀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没多说什么,默认了桀主动了解外界情况的行为。 顿了顿,他针锋相对回复道“某人口中的玩物似乎比他本人倒是有用多了。” 结果还是对交易者一言不合就沉睡玩失踪感到很是怨念。 桀冷哼“有眼不识泰山。” 反射性怼完,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他又强行圆场道“你能来到这里,还不是靠我的消息这只小东西也就打打下手,当不得大用处。” “哦”钟离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么一说,阁下的确比玩物要厉害多了” 难得的崇敬语气愉悦了天魔,桀志得意满,骄傲不可一世“那当然,本座可不是一般玩物能够比拟的” “是是是,陛下您当然不是一般的玩物”钟离瑀忍笑,顺着话题继续给天魔挖坑下钩子。 桀品出不对劲了。 “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天魔暗戳戳磨牙。 钟离瑀满脸无辜“什么有吗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 桀一哽,怒火无处安放,又不肯冷场,显得他在下风似的,只好强行转话题“陛下是什么称呼” 钟离瑀微微一笑“你和我在古籍中看到过的上古帝王同名,所以我顺口换个称呼罢了。” “帝王”桀十分茫然,明显对此感到陌生。 然后在下一秒他就炸了。 “是啊,是个暴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骨生花(十四) “多谢夸奖。”桀定了定心神,假笑道。 灵识感知到钟离瑀忍俊不禁的画面,要放以往,生性高傲的天魔早抬抬手就踩灭眼中蝼蚁之辈,何曾有过被人嘲讽还要忍气吞声的经历 胆大妄为者,也就是眼前的小道士了。 要不是受制于人 感受到古阵图虚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束缚力,桀再次放弃强行脱离的想法。 也不知道这小狐狸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转世,灵魂竟镌刻上如此神异的先天灵宝,实在令人诧异。 虽然因灵魂本源受创之故,绝大部分时间他必须依靠沉睡来缓慢自疗,不过桀一刻不曾放弃挣脱阵图束缚的想法。 他曾用过很多手段。 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被逼连他最看不起的坑蒙拐骗都用上了,然而钟离瑀就是不动心。 顽固自持得令人骤然生畏。 这时桀才发现,孩童纯净的眼神里闪着他那个年龄段不该有的忧郁光芒。 年轻身体内承载的灵魂有着异乎寻常的成熟,远超同龄人。 不过,大人物的转世天魔看得多了,因此他并未放在心上。 就算主动提出和钟离瑀进行交易,也不过是放松这狡猾道士的权宜之计,他回到这里,是为了寻人不假,可那只是顺带而为,况且,一具随随便便的寻常肉身怎能入他法眼 直到桀第一次见到封印自己多年的古阵图发动之景 其上弥漫的法则之力,令人压抑到喘不过气 桀重伤未愈,差点躲在阵图内被随意泄出的一丝气势再次重创。原本安静看戏的他不得不提前进入沉眠状态,一直到刚刚才转醒。 敛目沉思片刻,看在对钟离瑀增长的兴趣份上,桀决定宽宏大量,赦免来自蝼蚁无心的冒犯。 如果是说骄傲是种疾病,那么天魔估计早已病入膏肓。 如果钟离瑀能得知对方心中难以言喻的内心活动,他一定会这样狠狠吐槽。 幸好魂契效果不包括读心,所以现实中钟离瑀只是诧异地应一声,没再过多嘲讽。 “不说玩笑话了。”钟离瑀抬头斜觑一眼自从他进来后就未曾改变的天色,漫不经心询问,“你知道此处秘境是何人手笔吗祂居然舍得下此重本,以偷天之力夺天地造化,硬生生截出一个新空间” 明明他来绛城只是为了取一味稀奇药材,现在却像是落入什么阴谋似的,谜团冗杂,纠缠成团。 钟离瑀不否认自己对刺激有些乐在其中。 不过老是凑不齐线索,离谜底一步之遥,终归也很令人恼火。 “秘境”桀借助钟离瑀的灵力尝试性扩大感知范围,片刻后,他露出冷笑,“这可不是什么世外仙境。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道门里最正统的设阵之法,高深者甚至能另造空间,可谓巧夺天工。” 桀话锋一转“三才化煞阵,最常见的的用途是作为监狱炼化妖魔也只有这般煞气浓厚之地,才能孕育出骨生花此等级别的灵物。” 钟离瑀脚步一顿,他快速扫视一圈周围,除了悄无声息,过于静谧外,似乎没有其他的危险预兆。 “别看了,我话还没说完。”桀挑挑眉,“我刚刚说的是一般情况,而眼前之地明显属于特殊地带。” 遇上正事,钟离瑀相当虚心,他不大在乎桀语气如何,面容继续保持冷静。 桀自觉没趣,也不卖关子了,很直白解释道“一般三才阵是汇聚天地散落的灵气和妖魔的煞气对冲,逐渐消磨被镇压在其中妖魔的神智,最后乃至身躯一起尽数化作阵法养料,开辟出来的空间也就是所谓的聚灵之地。但这里明显异于二者。” “这里的灵气很平和,但又不是全无煞气,二者间形成了一种很奇妙的共存关系据我所知,这种情况只可能存在两种解释。”桀娓娓道来,“一是禁制之主无力管控,阵法脱离控制,自行运转,功能早已残缺。如果是正常运转下的三才化煞阵,针对进来的异类应该是无差别攻击才对。” “第二呢”钟离瑀好奇问。 桀露出一丝诡笑,然后他忽然醒悟过来钟离瑀根本看不到自己,瞬间有种自作多情之感。 他没好气回复“第二是阵法不足以杀死被困者,正好遇上禁制之主身死道消,那么妖魔就有可能成为禁制阵眼。虽然无法自由出入,但它能够获取内部的控制权。” “你也不知道禁制之主是谁”钟离瑀若有所思。 “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桀不屑于撒谎。 不过他也没打算作进一步解释,因为只要进行解释,势必会暴露他的真正来源。这是桀所忌惮的。 桀本以为钟离瑀会认为他在敷衍了事,没想到对方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不管心底是何想法,起码这种态度令桀感到舒适,投桃报李,他的语气也随之有了细微的变化。 “不必担心,就算是第二种情况,妖魔作为阵眼也不是万能的。只要谨慎,你的本事足以自保。”天魔收敛凌厉之气,语调平稳下来。 却听此时灵识中传来钟离瑀的轻笑“没关系,线索这不就主动送上门了吗” 桀一怔,灵力探出感知周围,见少年道士持木剑而立,抬起的手极稳,没有一丝颤抖。 剑刃,直指斜上方被密密麻麻花瓣遮掩之处 “作为刺客,你的隐匿能力实在太差了。”钟离瑀扬声讥嘲,冷静的面容却与之形成鲜明反差。 “我能杀你一次,当然也能杀你第二次。” 时间一刹那凝滞 而后,刺耳的尖啸骤然响起,声波裹挟震荡的空气直扑面门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猛然暴起的残影。。 恍若电闪雷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骨生花(十五) 钟离瑀反应极快,扬袖洒出几张金光符用以阻挡敌人来袭。 低级符篆受灵力激发在半空纷纷爆裂,发出耀眼金光,一时之间延缓了斗篷人的攻势,她不得不低头抵挡刺目光亮。 在争取到的几秒空隙中,钟离瑀忍住头部传来的晕眩感,脚尖急点地面不停,迅速后退,尽可能与对方拉开距离。 没想到白骨夫人居然还能掌握神魂攻击的技能。 刚刚的尖啸震荡虽然大部分被道袍自带防护阵法挡下,但一小部分仍穿透万灵归一图的灵力屏障,直击神魂,导致钟离瑀不得不放弃攻击意图,暂时退却。 一边退,他一边瞅着空当扔符篆,反正这种低级符篆他身上一大把,难得体验一下财大气粗之感,何乐而不为 再说威力大的符篆在空间狭小的近距离对战中容易误伤自己,反倒不如低级符篆容易控制。 符篆化作道道流光与凌空追击而来的苍白骨刃一一碰撞,不时在空中猛然暴起一团火球。 激烈的爆炸成为二人中间的拦路虎,钟离瑀过不去,斗篷人也过不来。 一时之间,却成僵持之局。 斗篷人喘着粗气,危急关头,不再在意自己的面容是否暴露出来。 于是钟离瑀得以在流光与火焰的飞舞中窥见“白骨夫人”真实一面。 对面是个身材纤细的妙龄女子,面呈青白之色,唇幽紫。 一双凤眼眼尾上挑,无端端媚意横生,然而这妩媚背后又浸透了几分刺骨寒意,令人见之难忘。 当然 她的眉眼的确与岑悦有四五分相似,如果二人年纪能够相仿,这种相似程度恐怕还要大大上升。 足以佐证宋明学所言不假。 钟离瑀心中有了计较,他将手悄悄背后,一点微光在袍袖的遮掩下瞬息而出,心念流转间已经完成交流。 “你是岑氏什么人”钟离瑀出言投石问路,希望能够打破动弹不得的尴尬处境。 不知是否因袭击失败之故,白骨夫人沉默片刻,轻声开口“我是岑甘琦,但与岑氏无半点干系。” 她垂下手,斗篷下裸露的洁白骨质瞬间被皮肤覆盖,恢复了正常人类相貌。 见骨刃不再袭来,钟离瑀也切断正在不断沟通符篆的灵力,试图通过交流挖出更多信息。 “你认识岑悦吗”钟离瑀询问。 岑甘琦微微蹙眉,但还是开口回复道“不认识。” “宋家呢”他语气急促,步步紧逼,“你不是曾经放过一个公子哥吗为什么” 听到关键字眼,面色清冷的女人神情一怔“他” 后面的声音有些低迷,钟离瑀下意识往前走几步,向对面靠近。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比之前更为尖锐的啸音 猝不及防下,钟离瑀蹬蹬蹬连退数十步,往后跌倒在地。 “你”少年道士颤抖着伸出手,咳嗽不止,“反复无常的小人” 他怒斥道。 岑甘琦冷漠以对,似乎当作全然未闻。 临死之人,无论是哀求活命的丑态,还是全然用于发泄恐惧的污言秽语,她对此早就耳熟能详,并不陌生。 对面的道士不会是个例外。 踏过满地争斗后留下的残骸,岑甘琦缓慢而谨慎地逐渐靠近,因神魂遭受重创而瘫坐在地上已经无力反击的少年道士。 抬起手,张开五指。 锋利的寒光在指尖闪烁,亟待投射,一举刺入胸膛中正在跃动的柔软心脏,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然而,比骨质锐器速度更快的是一把剑 一把明明由桃木制成,却格外锋利的浩气之剑 剑尖刺透了异怪的腹部,淡蓝色的黏稠血液顺着血槽汩汩流出,啪嗒、啪嗒,击打在岑甘琦脚下的土地。 噗呲 伴随奇异的声响,剑身被宋明学奋力拔出,给她带来二次伤害。 灵鬼面色死白,两股战战,脚下不住颤抖。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丝毫不动。 哪怕因为桃木剑的辟邪之用,他的手此时已经出现腐蚀现象,发出“嘶嘶”动静。 拔剑举动,犹如为暂停画面再次按下启动键,停滞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画面里的人物变得鲜活自然。 岑甘琦楞楞低下头,她的表情一片空白,似是茫然,似是无措。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捂住因外来灵力与煞气冲撞而剧痛无比,鲜血四溢的小腹部位,怒火逐渐从被撕开的清冷面容中窜出来,直扑奸险狡猾的罪魁祸首而去。 “卑鄙无耻”异怪用不知从哪学来的人类词汇嘶吼,而后她得到了一个更加令人愤怒的回答 “彼此彼此。”钟离瑀拭去嘴边硬逼出来的鲜血痕迹,刚刚心如死灰般的绝望神情已然转化为淡然微笑“看来我们在对对方的评价上很有默契。” 他解开魂契指令,从宋明学手中接过桃木剑。 对方像是丢烫手山芋般迅速飘过来,不愿多停留一秒。 也对,桃木剑毕竟是正统道家法器,专职辟邪作法,偶尔兼职斩妖除魔,其上附着的阳属性灵气是绝大多数异类的克星。 虽然有魂契为凭,桃木剑对主人应允之人伤害较小,不过宋明学能克服种族天性,可以看出他要杀死白骨夫人,保护岑悦的决心了。 阴、阳二属性灵气在岑甘琦体内相生相克,此消彼长,间或还有阴煞之气搅局,把灵力脉络搅弄得破烂不堪,彻底成了废物 岑甘琦因此也动弹不得。 她光是压抑住爆体之忧就很困难了,更别说去提防眼前正细细打量她的钟离瑀。 “可惜,资质虽好,反骨难消。”钟离瑀对不能使用万灵归一图收服异怪感到有些遗憾。 轻轻叹口气,他抬起手,指尖夹住一张闪着微光,明显正在被激活的黄符。 噗呲 风形成刃光,静悄悄捅破斗篷的正中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骨生花(十六) 岑甘琦恨恨瞪钟离瑀一眼,娇美红颜瞬成骷髅白面。 黑色斗篷随之塌落在地,覆盖住底下一堆散乱白骨。 缕缕烟雾从衣服缝隙里逸散而出,轻飘飘的,逐渐旋转上升,与空气融为一体。 钟离瑀有些无语。 他明显感觉事情还未结束。 这异怪的生命力也太强大了,简直跟小怪似的,收割完一波又来一波,一个人玩出了车轮战的效果。 忒恶心人了。 “死而复生,这难道是异怪特性”他蹙起眉头,有些郁闷地朝天魔抱怨。 桀躲在阵图,一副无所事事闲适模样,再对比自己刚刚的惊险一刻,钟离瑀突然有些心理不平衡起来。 好不容易遇上对方醒来,怎能轻易放他去划水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了解未知事物的大好机会。 因为没有完全把握能制住白骨夫人,让其不逃走,所以钟离瑀才选择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未曾预料,开到中途还是翻了车 虽说每次被袭击都能带来新情报,可多出一个春风吹又生般的小强敌人,着实令人高兴不起来。 桀轻咳一声,终于找到了存在感“这是骨生花的特性。” “骨生花”钟离瑀有些不解,“古籍上只记载过它对安定神魂拥有奇效不曾提过还有复生之用” 他不是个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只是,“复生”的概念太过可怖,这不应当是出现在人间的东西。 颠倒阴阳,生死人肉白骨,听起来无端令人心惊肉跳,如同是血雨腥风的代名词。 然而下一秒,钟离瑀就知道自己又想岔了。 “它当然没有复活死人的效果。否则,等同于是和地府那帮只看重规矩的死人脸抢饭吃,怎会容许有关骨生花的记录在人间流传至今”桀的遣词中不自觉流露出轻慢之意。 钟离瑀敛目倾听,微垂的浅色眼眸中闪烁着谁也看不到的光彩。 异界来的天外之人,对此方世界似乎表现得有些太过熟稔 内心疑虑涌动,又被主人尽数按下,不形于色。 天魔没看到少年道士的反应,但他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 话锋一转,桀自然而然换了种语气“骨生花本就稀世难寻,处于未成熟期的自然更加罕见,所以绝大多数古籍中根本不曾记载骨生花生长期间的特性。” “世人只知异怪会伴骨生花所降生,却不清楚二者之所以是相生关系,是因为异怪真正的灵魂本源就孕育在骨生花尚未绽开的花苞内部。” 钟离瑀听懂了他的意思,接口道“所以刚刚出现的只是岑甘琦的分魂” 桀轻哼一声,表示赞同。 “难怪我觉得相比上一次来说,她的速度和骨刃硬度都有所下降”钟离瑀喃喃自语。 他心道,看来分化出的分魂并非无穷无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每死一次,岑甘琦的灵魂就会被削弱几分,按照刚刚的遭遇战推断,恐怕最多再过一两次,她的灵魂本源就没有足够力量继续支撑下去了。 这个消息总算听起来不赖。 钟离瑀心中烦恼消去许多,面上的笑颜也随之变得真实几分,欣欣然若春柳拂面,带着晨露般的雾气朦胧。 桀看小道士再次灵动起来的灿然神色,嘴上虽不说,心中却觉得小狐狸还是这幅面貌看着更顺眼。 “不过只有花朵绽放,才标志骨生花完全成熟,而只有成熟期的骨生花才足以入药。”他饶有兴致地补充道。 既然异怪本源孕育在花苞内,那么,岑甘琦的屡次出现就意味着骨生花还尚未成熟。 一般天材地宝的成长都有其独特生长规律和固定成熟年限,要想采摘,只能耐心等待它们步入成熟期。 钟离瑀明白这个道理,他相信桀肯定比他还要了解。 对方知道问题所在,现在又特地点明这一点,想必不会是无的放矢。 “要怎么做”他干脆直言不讳,并不打算拐弯抹角去试探验证猜想是否正确。 相处时间渐长,钟离瑀也逐渐摸索出桀的一些脾性。 天魔骄傲自负,有时近乎目中无人,不过从他目前表现出的渊博见识而言,他的确有足以骄傲的资本。 对付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迂回政策基本不大管用,反而还让他看不起你。 直截了当,顺着他的话题走,这才是维持友好沟通最好方法 当然,怼人时除外。 无论桀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是不是迷惑他人的假象,至少在提高交流效率方面,还是有很明显的建树。 “很简单” 果不出所料,桀的嗓音微微压下,光从冰冷的声音中似乎都能想象出他微抬下巴,眼神森冷睥睨所谓蝼蚁的画面 “把寄生在植株上的胆小虫子,统统碾死” 肆意,而又张狂。 绕来绕去,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钟离瑀本就打算顺手为民除个害,自然不可能放过杀人无数,造成尸骨成堆的异怪。 桀之所言,不过是在本就倾斜严重的天平上又增添一个重量级的砝码,彻底斩断钟离瑀最后一丝顾虑。 不过 钟离瑀微微偏过头,认真地向天魔致意“桀,谢谢你。” “那么” “祝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他的声音轻柔又丝滑,带着少年的清朗与青年的醇厚,二者优点在他身上兼并得恰到好处。 如同他本人性格,随心恣肆却又毫不矛盾,俊朗皮囊下,掩盖不住一个色彩独特的有趣魂灵。 明明随身相伴多年,两人之间,却是第一次开启这般不带一丝火药味的平和对话。 还真是个奇妙体验。 天魔心念一动,灵识自然而然扩散,去悄然触及少年道士的面容 第一次,认真地注视他原本不放在眼中的“凡人”。 粉色的小小花瓣随风飘落,混合着空气中浓郁的草木清新之气。 潋滟的桃花眼里盛满澄澈的情绪,温柔的阳光洒落眼眸,绽放的璀璨直逼人眼。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如光耀眼,如水清冽。 如果能面对面看见的话,想必,如此美丽的场面一定会更加扣人心弦吧 桀愣愣凝视着灵识中传来的画面,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滋生出许多奇妙的念头。 直到钟离瑀疑惑出声,他才如梦初醒,反射性转过头,异常狼狈。 桀突然庆幸对方无法见到这一幕有些失态的画面。 否则,指不定会被这家伙嘲笑成什么样呢 “合作愉快。” 原本不打算回复,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桀最终还是轻轻念道。 他的声音,格外低沉有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骨生花(十七) 天魔再次沉沉睡去,他的伤势令他每次只能在沉睡间隔保持短暂清醒。 这次,钟离瑀没有再烦忧,反而还提前温声安慰一番,令桀颇感头皮发麻,十分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友善表达。 桀本想如往常一般嗤笑少年道士,然而声音在喉间转悠良久,莫名其妙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既然人家都愿意释放善意了,他再针锋相对 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 从来没讲过理,随心所欲惯了的高傲天魔居然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如果钟离瑀能知道桀的心理活动历程,他一定会在背地里笑眯眯表示 这充分证明他定下的顺毛方针执行得十分顺利,效果拔群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给宋明学喂一颗帮助凝魂的丹药当报酬后,钟离瑀让他回到阵图内自行休养,而后便继续赶往骨生花所在地。 此时天光仍旧大亮。 时间在赶路过程中悄无声息流逝,苍穹的色彩自他进来后就从未产生过变化。 因而,钟离瑀对现在的具体时刻并不太清楚。 不过,中间和白骨夫人争斗两场,又间杂同宋明学与桀的交谈,再算上赶路时间事情纷杂忙乱,大致想来,外界估计早已从深夜迈入白天。 虽然他脉络中流淌的灵力远超寻常修道人,甚至还有万灵归一图帮助吞吐洗练外界灵气,然而多次紧张过后,他的精神难免感到有些疲惫。 索性接下来,路途十分平静,没有再起波澜。 让钟离瑀尚且得以留存一丝喘息之机。 顺着药貂指引方向,他不肯多休息一刻急促赶来,目的是准备杀白骨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预想,却总是赶不上现实情形的变化。 一道更为高深的禁制,成为拦路虎,横亘在他与目的地之间 站在禁制外几步远的地方,钟离瑀无奈止住脚步。 他的眼神抛向远方 目光所及之处,简单景致一览无余。 禁制内不远处是一幢小木屋,以木屋为中心,方圆两里内都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令人顿感凄凉孤寂。 别说,钟离瑀此刻内心就挺凄凉的。 就像一个介于学霸和学渣之间的普通人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把试卷完成,结果遇上老师心血来潮,突然又增加一道难度高达n颗星的送命式附加题。 做不出,整张试卷就记为零分。 这意味着前面冥思苦想的题目统统白写了 白写了 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心塞之感。 钟离瑀对禁制只是粗通皮毛,之前能进来此地秘境,还是依靠宋明学带路找到薄弱点。 如今要他再破一个更加高深莫测的禁制 这不是为难人吗 难道就蹲守在外面等异怪自行出来 不不不,这个主意显然行不通。 念头刚冒出来,钟离瑀立马就自我否定了该想法。 要知道,他虽然是个修道者,但仍旧属于凡人行列。 是凡人,祭祀五脏腑就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他的修行还远远没能抵达传说中的辟谷之境,就算想模仿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这也要肚子答应才行啊 此次行动钟离瑀是轻装简行,没带多少干粮,秘境内又无其他动物,捕猎的想法显然也行不通。 要是选择和以吸食精气为生的异怪打持久战,还真说不准最终究竟是谁能耗过谁。 可都走到这一步,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要他选择放弃,钟离瑀是绝对不甘心接受这个结果的。 所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钟离瑀眼神放空,随意转了个角度观察木屋外观行制。 正当他转到木屋关闭的小门时 吱呀 耳朵灵敏捕捉到木门被人启开的动静。 这令他有些沮丧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在钟离瑀期待的眼神中,一只素白色的纤纤玉手,缓缓从门内探出。 然后,身着艳丽红衣的女人,曼妙身影逐渐显露全部在他视线范围里。 眸若点漆,目如秋水。 乌发自后颈松松束起,余下散坠如云。 眉心则染一点红痣,艳绝,仿若桃李,又间或似闻暗香幽幽,仙气渺渺。 一言蔽之,不类凡人。 “妾身戚红息”红衣女子目带轻愁,绛唇微启“参见真君。” 声音若碎琼乱玉,泠泠流水,清凉且迷人。 自称戚红息的神秘女子轻挥衣袖,围绕在小屋周围的禁制便自觉给来客让出一条通道。 “真君,请随我来” 螓首轻抬,蛾眉淡扫,戚红息的目光触及到钟离瑀,如同触及到令她极为热切之物,明亮而充满企盼。 然而这种场面十分不同寻常,甚至几近荒谬。 闻言,被红衣女子出场惊艳到的钟离瑀才猛然回过神来,大脑开始处理下意识接收到的意外讯息。 等等 她刚才说了什么 真君 “如此唤我,有何用意”钟离瑀冷冷质问。 他的手在腰侧剑柄上按紧,四指并拢,拇指微微用力,随时随地做好拔剑准备。 在道门术语中,真君是专指称呼飞升后的修道者,亦或是天生神仙。 不像之前宋家口称的“真人”只是个单纯表示敬意或讨好的尊称,因而称呼改变起来也十分随意。 “真君”一语,在道门,甚至整个三界中渊源都极深,尊贵无比,不可妄言。 “妾身记忆虽丢失大半,可基本常识是不会忘却的。”戚红息柔顺回答,“您身上自带的天道之意,妾身感知得不能再清晰了。” 她这么一解释,钟离瑀心中反倒又多出几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自己身上何时存在过什么“天道之意” 况且,倘若女人所言属实,为何自己修行多年却从未有人指出呢 甚至连桀,都不曾提过只言片语 钟离瑀不动声色,脸上虽竭力做出温和表情,可他心中的防备却不曾削减一丝一毫。 “那么,你又是何人” 他眯起眼,本该多情的眉目中骤然泄出凌厉冷光,使人不禁联想起琉璃般的坚硬质感。 彼时钟离瑀心中早有猜测 结合桀之前所言,她的身份无非是被禁制之主所关押的妖魔,只是侥幸成了阵眼,所以才能够自由控制内部禁制。 然而,本人却始终无法往外界踏出一步。 哪怕只是一小步,对戚红息而言,恐怕同样与天堑无异。 被问及要害问题,戚红息垂眸,好一会儿不言不语。 “我”她说话很慢很慢,似乎从心中欲诉千言万语中艰难删减,一字一句都经过再三仔细斟酌,“我是一个求死之人。” 这个回答十分出人意料。 以至于钟离瑀愣了三秒后,这才反应过来“求死” 这道题的答案有些超纲,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 戚红息的回答中,无形透露出不容他人置喙的坚决。 不待钟离瑀再次追问,她很自觉地把话头再次接过来“不老不死、不饮不食,我独自困守此地几百余年,日子委实难过。” “因而,恳请真君赐我一死,妾身永生永世感激不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骨生花(十八) 空气中一时寂静无声,氛围压抑到足以令人窒息。 “如果你能给出让我足以心动的筹码,我或许,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钟离瑀试探性出声。 然后,他讶异地发现戚红息居然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这个荒谬的要求,甚至,看上去没有丝毫勉强之意。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钟离瑀顿时哭笑不得,奈何言既出口,没有收回之理。 钟离瑀内心中忍不住自我检讨一番 从结果来看,或许他的做法更贴近“反派角色”的定位也说不定。 本该作为守关大boss的妖魔一心只求速死,来打怪寻宝的“勇者”却要求怪物花钱买命 整出戏像是一曲黑色喜剧,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幽默。 万物并作,天行有常。 物之反常者是为妖,难见祥瑞,恐余祸端。 戚红息平白无故配合到如此地步的背后,必有其根源由来。 或许 这干脆就是一个故意引起他好奇心的陷阱。 然而他的确十分心动。 指尖在木质剑柄处随意拨弄,光滑的木质纹理令人心生惬意。 师门长辈以特殊材料刻印下的强大阵法在他手下暗自跃动,犹如在因能够应和钟离瑀的灵力波动而喜悦异常。 阵图仍在兢兢业业工作,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恢复到往常三分之二的水平,钟离瑀原本有些迟疑的心中突然安定下来。 他有了参与冒险的资本与底气。 毕竟 在这个拥有妖魔鬼怪的世界里,自始至终,实力才是最强大的话语权。 既然无法躲避,那么不如选择做好最坏打算,迎难而上。 从他幼年记事开始,钟离瑀一直信服着这样的人生信条 勇敢者也许并非最终赢家,然而连第一步都踏不出去的懦夫,注定命中一事无成。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无论前方是何艰险困境,他总该要去探一探 即便失败,也足以心甘。 “那么,带路吧。” 钟离瑀神色淡淡,眸中情绪幽暗难明。 顺着小道前进几步,他在禁制前一步之遥停下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不经意随口询问。 “对了,你认识岑甘琦吗” 闻言,走在前面的戚红息的身影突然晃动,她微微向后偏头,露出弧度几近完美的美丽侧脸。 眼中似乎有微妙的情绪一闪而逝,快到钟离瑀甚至来不及捕捉。 “认识。” 戚红息回过头,语调平淡而没有丝毫情绪“她是我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知道你出来见我么”钟离瑀意有所指。 “知道。”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你不必心存疑虑。我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反悔。” 说完,红衣美人重新恢复背对钟离瑀的姿势,像是丝毫不担心身后了解甚少的不速之客会暗中偷袭。 不过细细想来也颇符合逻辑。 按照戚红息所描述的情况,她本就一直在期待死亡前来呼唤,如果此时钟离瑀贸然出手,反倒正好叫她遂意。 亏本的生意他可不干 钟离瑀遗憾地撤去覆盖在黄符上,随时准备沟通符篆的灵力。 走进禁制内后,他很明显能够感知到戚红息的生命气息有微弱之象,如果能把准备的后手放出来,他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把握能做到要害攻击,一击必杀。 精心准备的伏笔却暂时派不上用场,真是可惜。 钟离瑀暗自喟叹。 其实他对戚红息并无恶感,也没有什么不得不选择除之而后快的理由。 甚至真要细论起来,在绛城乃至周围村落流传的传说中,红衣女人还因救人得过“绛娘娘”的赞美之称。 钟离瑀从不拿好人的概念框定自己,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至于其他人的意见想法,与他有何干系 不过,这不妨碍他对善良属性者有天生好感加成。 因此尽管不知道传说有几分真实可靠性,但在绛城停留多日的钟离瑀在耳濡目染之下,难免还是先入为主地对戚红息产生了些许好感。 然而,这份好感对上他的决心时,又显得无足轻重了。 对钟离瑀而言,他特地前来绛城的目标只是拿到骨生花做药引,为师兄治疗神魂之毒。 但对戚红息与岑甘琦而言,这或许就是戏剧的落幕之场,生命之终焉。 毕竟钟离瑀要拿到成熟期骨生花作为药引,就必须要杀掉灵魂本源寄居在骨生花内部的异怪。 这种矛盾无法避免,甚至不可调和。 况且,就算钟离瑀可以放过岑甘琦,他也不会选择这样做。 林中那掩埋在粉色花瓣与翠绿青草下的累累白骨,正在阳光下昭彰罪恶,与被人生生创造出来的虚假秘境一起永恒。 当从戚红息口中得知二人关系的那一刹那,钟离瑀就动了杀心。 因为他无法保证,当得知自己来意的那一刻,表现得温婉柔顺的戚红息会不会瞬间变脸。 世事残酷,钟离瑀从来不曾抱有侥幸。 现在尚未到图穷匕现地步,一是他好奇戚红息会拿出什么东西作为筹码。 二是,既然事已至此只希望戚红息的出现,能够成为木框中最后一块严丝合缝的拼图。 尘归尘,土归土,还绛城以平静,还她本人以自由。 也算是,他对二人最后的仁慈。 木屋内,两人对桌而立。 第一次进女子房间,钟离瑀却没有任何兴奋之情,相较之下,他甚至油然滋生一种类似“啊,这么多年来,我在师门过的生活居然那么奢侈”等诸如此类的微妙想法。 促使他产生奇怪想法的缘由无他,只因木屋内部装饰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根本不似女子闺房。 一床、一柜、一桌、几张椅。 放眼望去,这是狭小空间内比较显眼的屋内大件物品。 再没有更多了。 觉察到钟离瑀不自觉投来的疑惑目光,戚红息轻轻咳嗽一声“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你想要什么”她认真问,“只要是我能给的,我一定会给你。” “你为何会被困在此地”钟离瑀也不客气,直直发问。 对于这个问题,戚红息显得有些困惑“我我在等一个人。或许也不是人,是一件东西,亦或是一件还未发生的事情” 她轻轻叹道“如果你是为了此事而来,我恐怕无能为力。”戚红息站起身,从腰间取下半块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玉玦递给钟离瑀“有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身上随身携带的半块玉玦,也不知它的具体来历。” 钟离瑀接过玉玦,呈在掌心中细细查看,然而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块普通宝石。 “如果你想要可以送给你。反正,我拿着以后也用不上了。”戚红息抚了抚鬓发,眼神中带着如释重负般的欢欣。 钟离瑀把玩着玉玦,对此不可置否。 理智告诉他戚红息所言不可轻信,然而对面女人显露出对死亡的真切期盼却又是实打实的感情。 他甚至忍不住这样猜想 如果现在动手,红衣女人说不定会惊喜得欢呼起来,然后,含笑拥抱死亡。 真是足够荒谬的画面。 “你不害怕你的朋友会伤心吗”钟离瑀想得有些心烦,忍不住语带刺意。 同时也是再一次试探,试探戚红息和白骨夫人之间究竟有何瓜葛。 “世事本就不能尽随人愿。” 戚红息的脸上出现几丝怅惘,还有几分连她本人都尚未察觉,然而又确切存在的茫然“一成不变的禁制内,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待了多少年。一开始,我希望找回记忆,后来,我只求自由。日日夜夜,痛恨自己为何被关在此处,然而不曾有人来救我。” “我祈求神仙上苍,我虔诚跪拜佛祖,我赌咒发誓,若有人能予我自由,定当十倍百倍回报。” “然而神佛皆漠然,不闻我苦语。” “我恨天道不公” 戚红息抽气一声,尾音在不住震颤“但我无可奈何。” “我甚至,连自杀也做不到。” “偶尔,也会有人类闯进来,我想留下他们陪我,可他们苦苦哀求的样子又令我不忍。如此孤独的命运,连我自己都不能承受,如何能够再将痛苦施与他人” “那么岑甘琦呢” 钟离瑀一针见血指出“你知道她是以吸食精气为生的异怪吗你没有想过为何会逐渐变得虚弱吗” 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实。 他原本以为红衣女人是岑甘琦养的储备粮,然而戚红息口中所言“朋友”之语又令他极为不解。 “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戚红息平静回答,“在甘琦死后,她从遗骨上出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预想过这个画面。” “我只是,太寂寞了,很想有个朋友来陪陪我,哪怕她想利用我,吸食我的生命,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钟离瑀扶额,听得有些头晕“等等你刚刚说甘琦死后是什么意思” “白骨夫人不是岑甘琦,尽管我给她取了相同的名字。”如同触及到久远的回忆,戚红息的眼神开始放空,凝视着钟离瑀所无法触及的过去。 她将往事缓缓道来 原来,曾经有一女子慌不择路逃入桃花坞,身负重伤却被戚红息救治,而后便留在秘境内,两人相伴过一段时光。 这才是真正的岑氏甘琦。 岑甘琦是人类,在戚红息的帮助下能够自由出入禁制而不被阻拦,所以她会时不时回到绛城,给戚红息带一下夜市上有趣的小玩意儿,为她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在戚红息心中,这是她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愉快回忆。 然而,几年后的某天,女子回城后夙夜未归。 等戚红息再见到她时,狼狈逃窜回来的岑甘琦已然奄奄一息,性命垂危 甚至连遗言都未留下,她便突然离去。 美丽而虚假的桃花坞里,再次只留下戚红息孤零零一个人 冷清而寂寥。 戚红息把岑甘琦的遗骨埋在木屋后某块小树林围成的天然空地里,并用石头为她立了无字碑。 这时,奇妙之事发生了 眼睛呈幽蓝色,面貌却与岑甘琦有八分相似的异怪骤然出现在埋骨之地 她坐在石碑上,眼神里带着死水一般的平静,直直瞪视着无聊到只能对着亡友墓碑自言自语的戚红息。 “我是谁”异怪语气平淡地回答,似乎对世间一切都浑不在意,“我是白骨化身,名字是什么” 异怪依靠本能行动,本能靠近生命精气异常充沛的活人,因为它们以此维系生命,否则便要死去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碍呢 到如今,她最不害怕的就是死亡,因为没有什么死亡方式比得上永恒的孤寂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戚红息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怀念与悲伤,“那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朋友,又是什么”异怪追问,眼神里开始闪现好奇光芒。 “朋友是互相陪伴的人。”戚红息娓娓道来,“是会在你伤心时安慰你的人,会用小东西逗你开心的人,会当你的眼睛,替你去看永远看不到的热闹风景。” 她怀念好友曾在的短暂时光,也曾日夜思考究竟当年发生了何事,然而一切往事随风飘逝,过去的时光永远不会为某个人而停留。 不若珍惜现在,欢迎新朋友的到来 “我是戚红息,你愿意留着这里陪我吗”红衣美人温柔的眸子中溢满期待。 怎么突然想起当初的事情了 坐在石碑上,岑甘琦茫然地抬头仰望一成不变的蓝色苍穹。 这是她仅剩的残魂,守在骨生花边,在利用骨生花的阴气疗伤,正到紧要关头。 然而此时,钟离瑀走了进来。 “她见到你在树林里留下的人类白骨了。” 少年道士平静地陈述事实,似乎真的只是转述一个通知。 选择留下来的那一刻,岑甘琦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因而她的面容十分平静。 “动手吧。” 岑甘琦的眉眼间带有与戚红息相似的释然,“我害她太多了,所以,我想为红息姐姐做最后一件事。” “求你,带她离开。” 钟离瑀的思绪中穿插而过有关“天道之意”的误会,想起刚刚缔结了魂契的戚红息,然后他认真回答“她会得到自由。” 于是岑甘琦笑了。 “谢谢你。” 从未流过眼泪的异怪瞳孔中开始聚集水汽,透明色水滴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庞蜿蜒而下,“啪嗒”砸在地面。 这令她感到难过,但,她却不懂自己究竟为何难过。 她神色朦朦,泪水呆愣楞直下。 “我、我不知道,我不想害她的。”岑甘琦睁大眼睛,目光虚浮无神,停留在虚空中不知道哪处着眼点,“可是,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自己身为怪物的本能反应。 “她知道,一直知道,并且从未怪过你。”钟离瑀依据自己的理解转述道。 “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我不能忍受自己成为一个只知进食的嗜血野兽” 斗篷帽檐落下,开始异化的怪物厉声尖叫,啸声刺耳而充满攻击性,幸好钟离瑀早有防备,否则近距离之下难免遭受重创 “她希望你能够离开去追寻自由,然而无论如何,她会尊重你的所有决定。”钟离瑀把最后一句嘱托郑重说完。 静静等待对方做出决定。 “还请真人给我一个痛快。” 岑甘琦微微垂下头颅。 钟离瑀冷眼看她,想起一路走来看到的森森白骨、凉意逼人,他的手逐渐伸到背后桃木剑的剑柄上 “如你所愿。” 少年道士轻声道,然而话语中的决心不可动摇。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对方,所以异怪的选择免去了他的片刻犹豫。 很好。 岑甘琦闭上眼,对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无悲无喜。 她目光最后停留之地,不是即将触及到脖颈的剑刃,而是虚空中,戚红息眉心一点殷红。 鲜艳依旧,光彩夺目。 一如当年初遇,而后此别经年。 她最终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从此天地两茫茫,生死再难相见。 岑甘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 她只是最后这么向从未相信过的上苍祈祷,希求祂能够听到自己内心呼唤 惟愿,红息姐姐下辈子一世平安,再不要遇见她这种怪物 就算遇见了,也绝不要心软 绝不要。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 红息,我亲爱的好友 祝你得到你最渴求的,也是我们共同最向往的 来自外界,风和雨的气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骨生花(十九) 冰冷剑刃刺入胸膛,随之而来的是深沉黑暗 一切,都结束了。 彻彻底底,烟消云散。 伴随结局号角吹鸣,暗蓝色的液体从刃锋落下,飞溅石碑附近苍冷色的花苞,流淌,汇聚,终至渗入缝隙里。 透出暗红之色的眸子渐渐恢复汲取自深海的幽蓝,岑甘琦露出笑容,无声地留下最后请求 “好好待她。”她做出口形,一字一顿。 很艰难。 但也很纯粹。 笑容里保留一种纯然孩童式的天真无邪。 她的魂魄骤然破碎,化为点点流光下落,融入花苞层层叠叠的顶端。 骨白小花轻轻震颤,而后 繁复的花瓣渐次舒展。 一片一片,和着幽蓝色细细花蕊,在风中,生姿摇曳,像是正在演奏来自幽冥深渊的哀悼乐章 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死寂美感。 “你后悔吗” 钟离瑀轻声问身前飘落的一点微光,看着微光里,逐渐展露出戚红息娇美脸庞。 戚红息的目光一点点扫过石碑,空无一字,在她看来却似乎涵盖千言万语。 她摇摇头“我尊重她的自由。” 带着一点冰凉的笑意爬上戚红息的眼角“死亡,未尝是个坏事你还小,不会明白的。” 想要反驳的钟离瑀想起眼前之人年龄,欲诉之辞突然堵在胸膛。 得知“天道之意”的真相后,估计在不知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眼中,他还真是个宝宝。 十分不爽。 “出去以后你想去哪”钟离瑀选择转移话题。 他从随身携带的便囊里取出容器,小心翼翼将骨生花移入内部灵气浓郁的瓷盂中。 “好问题。”戚红息微微一笑,眉目如画,“让我暂且跟着你如何” “跟着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到时候别怪我压榨你的劳动力。”钟离瑀装模作样恐吓道。 他看着戚红息有些不解的样子,耐心循循善诱“你看我像个富家子弟吗” “似乎不像。”戚红息上下打量一番,如实回答。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少年道士一身宽大道袍,亏得他气质温润,眉眼流转间顾盼生辉,这才显出几分出尘之姿,仙风道骨。 “不像就对了”钟离瑀一锤掌心,“你好意思跟着我个穷苦道士白白混吃混喝吗” 他特意在白白二字上加重音强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我替你干活”戚红息敛目思考片刻,应下要求,“行只要不违背我的本心,任你差遣,算是借住在阵图内的报酬。” “差遣倒是不必,遇到敌人时帮把手就行。” 平白无故得了个打手,这个买卖不亏。 而且 目光漫不经心掠过虚空,钟离瑀回想起与戚红息缔结契约时惊鸿一现的画面,眸色不自觉加深。 那是一副暗淡的星空图。 然而此时此刻,有一颗璀璨的星星正在图中不住闪动,引人注目 二十八星宿中,主东方青龙位。 房日兔 绛城南门。 守门士兵时不时望向城外,望眼欲穿般等待着什么,他心神不定的异常样子引起了同僚关注。 “我说你小子老瞅啥呢都看一整天了”站他对面的年长士兵努努嘴,冲他挤眉弄眼,“倚翠阁里的姑娘们可不住在城外。” 听闻此言,旁边几位纷纷哄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守门士兵他们被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得耳臊,忍不住出言反驳“我这是正事胡说什么。” 等他把事情具体一说,没想到其他人却笑得更开心了。 因桃林之祸,最近一段时间出入城门之人锐减,士兵们任务一下子清闲许多,难得在无聊时间里找点乐子,他们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那奶娃娃细皮嫩肉,到时候真不知道是他降妖还是花妖吃他。”年长士兵仗着自己资历深,平常就喜欢对别人评头论足,“整整一夜未归,说不准出了什么意外呢” 被人用话一堵,本就不善言辞的守门士兵闷头不语。 他不敢说明钟离瑀是半夜出城,毕竟私开城门可是重罪,所以其他人才会误以为钟离瑀是一夜未归。 然而话又说回来,离小道长出门至少有五六个时辰了,至今未归,难道 不行不能想这么不吉利的话。 小道长是在为黑水乡的人报仇,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有位远方亲戚失踪在桃林内的守门士兵握紧拳头,暗暗为钟离瑀祈福,愿他平安归来。 不必说,他一脸虔诚的模样又惹得年长士兵一伙阵阵大笑。 “哎哟喂,我说老弟呀,你可真是个傻瓜蛋,被个小骗子骗得团团” 看着视野中逐渐由小变大的挺拔身影,年长士兵猛地扭过头,脸色一下子变得僵硬,“转”字在舌尖转悠几圈愣是没敢吐出来。 几日进出下来,年长士兵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小道士还是挺眼熟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背后他敢嘲笑人家乳臭未干,可一旦真正触及到对方明明看似温润,实则内蕴锋芒的眼神,他心里就一阵颤得慌。 胆怯、害怕。 在钟离瑀漫不经心的扫视中,背过身的年长士兵忽然成了自己口中最没种的懦夫,竟连对视的勇气都丝毫没有,只顾躲在暗处瑟瑟发抖。 其他士兵也纷纷闭口不言,垂头散去。 钟离瑀没有听到他们的闲言碎语然而就算听到,他恐怕只会哂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会在意被自己放在眼中的人。 而这些闲人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徒增耻笑耳。 守门士兵却欣欣然迎上去,面露热切之色“道长,您” 钟离瑀知晓他意所指,含笑点头 “是,幸不辱使命。” 日上中天,阳光正好。 春天的气息终于在绛城解冻,温柔地散入千家万户,为他们带来喜报。 被人一路接引带到正堂,钟离瑀坦然踏入,谓之芝兰玉树,翩翩少年郎。 听闻人已带到,宋安平喜不自胜转身,连声直赞。 “好一个少年英雄”见钟离瑀表示不饮酒,他也玩以茶代酒那一套,一饮而尽,而后迫不及待追问“钟离真人所言非虚那害人不浅的妖孽真被降服了” 钟离瑀轻轻颔首“城令若不放心,可遣他人去一探究竟。” “对了”他放下茶杯,随口说道“其他人的尸骨皆在桃林原处,需捕快仵作等人前去,尽快收殓尸体,以免疫病之忧。” 宋安平脸色大变,招手唤来仆从速速前往衙门,按照钟离瑀所言实行。 另外又派人前去通知主管绛城治安的城尉,岑明岑老爷子,好教他得个信,不至于手足无措。 一切妥当后,他这才擦着额头上的微汗,感激道“多谢真人提醒,我绛城百姓有幸受您赐福庇佑。” 在宋家暂住的那几天里,整日被宋明习狂轰滥炸个不停的钟离瑀,已经学会对这类夸张化的溢美之词开启自动屏蔽模式。 赞词穿耳过,神魂梦中游。 简称,左耳进右耳出。 “不必多礼。”钟离瑀摆摆手,“若证实我言为实,不知贵夫人曾许诺的剩余酬劳” 他含蓄一笑,好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半点不带烟火味儿。 宋安平恍然大悟,满脸堆笑。 “好说,好说,不如先去客房稍作歇息,晚上我们为您接风洗尘” “明习”不待钟离瑀推辞,他赶忙扬声催促,“还不领钟离真人去客房” 从侧门门帘后忽然转出一个人,钟离瑀定睛一看,居然是当初那个虚胖白软的宋明习 只是此时他已相貌大变,清瘦下来,勉强当得上清秀二字。 “多谢真人赐药,犹如小生再造之父母。” 他行一大礼,抬头后,目中含泪,摇摇欲坠。 呃 钟离瑀端着茶杯,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帮人减肥的才能,嗯 他在心中目瞪口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骨生花(二十) “阁下谬赞了。” 压下心中疑惑,钟离瑀挂起标准微笑应付,矜持而冷淡。 却不知,他这幅气定神闲的表现更加贴近了宋氏父子心中对于世外高人的想象,宋明习非但不觉得自己受到冷遇,反倒表现得愈发热情。 于是,便有了以下对话的出现 不,我不喝茶。 多谢,领路一事就不必劳烦二公子了。 欲与在下彻夜长谈 呵呵。 钟离瑀继续保持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貌似他从未给过好声气,甚至还狠狠揍了对方一顿,按理说,现在对面反应应该是痛恨或者惊恐才符合常理。 莫非这位宋二公子除去嗜好美色外,还有隐藏的受虐属性不成 钟离瑀表面微微一笑,用啜茶举动掩饰心中腹诽。 来到宋府,他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剩下酬金,还包括一些该了结的往事虽然他并非当事人,但既然订了契约,顺手助之并非难事。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正主还没见到,宋明习倒是先给了他一个“惊喜” 几日功夫,便身形大变绝非区区丹药之力能够达成。 再说丹药是岑蔚炼制,按照师娘性格,未试验药性的半成品当场会被就地销毁,不可能出现如此之大的偏差。 那么变化的缘由在哪呢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心念流转,钟离瑀最终做出决定。 “春晓。”他随口唤出随侍在一旁的眼熟之人名字,手微微搭上额角,一副有些倦了的模样,“带我回房休憩片刻。” 仗着宋氏父子有求于人,钟离瑀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有反客为主的熟稔感。 “呵呵,瞧我这记性,竟忘记真人刚刚除妖归来,合该好好休息一番。”宋安平满面笑容,丝毫没有不悦打算。 钟离瑀颔首,转身随侍女离去。 之前旅程灵力消耗过大,此时他的灵识并未展开,所以他自然不可能看到身后两人骤然阴鸷的眼神,其浓如墨,凝结深深忌惮。 “爹”见房间内闲杂人等纷纷消失,宋明习撇撇嘴,“有必要如此恭敬吗再如何,他也不过肉体凡胎,还是得害怕刀刃加身。” “你糊涂。”宋安平摇头,内心里难免失望若是聪慧上进的大儿子在这,定然不会作此判断然而学儿乃那个女人所生,向来同他不亲近,如今早逝,倒是免去自己左右为难之烦恼。 只能说因缘际会,果真奇妙。 “你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身为继承人却不爱惜羽毛,胡乱吞下药物。”宋安平沉声叱责,恨铁不成钢,“幸亏这道士目前看来没有坏心,否则,只怕我宋家就要毁在你手里” 宋明习向来害怕威严持重的父亲,被厉声责备一番,他原本就不大的胆子更是缩成一点,只能诺诺不语。 把绛城把持在手,经营得铁桶一般的宋安平此时也只能慨然长叹一声,满腹心事重重。 桃花林、桃花林 触及到关键词,他的思绪忽然飘回二十多年前,忆起一桩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也是,他完全掌握绛城之始。 沿长廊行走,前方却不是去往偏房的路径,而是曲折回环绕通向偌大后院深处。 钟离瑀一路走来,心中有几分计较。 他的目光拂过种植在走廊两旁花坛里形状奇特的繁复花朵,而后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春晓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春晓回头,素手掩唇轻笑“真人不必忧虑,是我家夫人请你前往,有事相商。” “岑夫人么” 低声念叨一句,钟离瑀神色不变,依旧安然自若。 不要急。 他在脑海里告诫表现出格外紧张的戚红息,把她强制按在阵图里不得随意动弹。 “我我知道了。”柔美的女声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在耳畔悄然回复。 此时,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男中音带着沙哑黯然“无论如何,她都是我这辈子的母亲。” 是宋明学。 与钟离瑀缔结过魂契的生灵在万灵归一图皆可以自由交流,因此在他赶路回来的一小段时间里,戚红息与宋明学早已交流过一番。 这也是为什么他最后决定在离开绛城前还是先回宋府一趟的缘由。 不过,桀似乎无法适用此条规则 这是个偶然发现,途中天魔曾短暂清醒,然而戚红息和宋明学都无法听到他的灵识传音,也不知是何缘故。 见这点暂时无甚大的关碍,钟离瑀十分心宽,决定暂且抛之脑后。 反正天魔如今还是个时不时要陷入沉眠的“废柴”,只要不耽误自己与他联系就行,至于桀能否和外界联系,钟离瑀实在不关心。 甚至,还能让他变得更省心,减少天魔在阵图内搞事情的变数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走在前面的春晓绝不清楚身后年轻道士并非一人在此,他的身上肩负着好几个人的灵魂。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她才可以毫无心里负担地与之说笑。 钟离瑀一心几用,应对得却是丝毫不乱,未曾在寻常人面前露出一点破绽。 直到,他站在房门前。 门后是宋家作风强硬的主母,岑悦居住之所。 “请吧,小道长” 院子内鲜少人烟,春晓在走远望风,夏菡则从旁为他缓缓拉开半扇门,笑容里带着些许模糊不清的意味。 阳光通过画屏折射着房间靠近门口的石砖上,称得内里愈发幽深黑洞。 钟离瑀站在距离门槛一步之遥的地方,心情十分微妙。 这种私下幽会偷情的即、视、感 究竟是怎么回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骨生花(二十一) 无声合上木门,夏菡转身,嗔怪地啐了笑嘻嘻凑过来的春晓一口“你笑什么” “别装啦,我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春晓冲里比了比手势,笑容里透着心照不宣。 夏菡警觉地抬头,然后又看向一脸天真的春晓,表情彻底僵了。 迎接春晓的是一个愤怒爆栗 看热闹看到主人家身上了,这小妮子也是心大这是她们能私下闲聊的吗 夏菡简直要被她气死。 作为贴身侍女,她们根本没有反抗权利,夫人要做什么,只能按命令照办,就算有什么异议也要死死压在心里,否则,还想不想在宋府在绛城待下去了 只是 再三告诫春晓出言要谨慎后,夏菡望了望四周,见侍卫皆被遣散,无影无踪,心下还是忧虑难安。 在后院私会外男,夫人她 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二人此处悄声交流,连同阳光一起被厚重木门阻拦在外。 不过,倘若目光能穿透进去,她们瞬间便会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因为屋内的气氛非但没有粉红泡泡,反倒侵染上十足肃杀之气 “岑夫人,我们又见面了。”钟离瑀淡淡道,他的出声打破满室凝滞。 岑悦黧黑色的眼眸里又深又冷,奈何她所死死盯住的对象不动如山,站姿端正如傲视风雪的劲拔青松,仪态数不尽写意风流。 良久,她抬袖一挥,手搭在身畔桌面上“钟离真人请坐。” 声音十分冷静。 然而钟离瑀却注意到,女人的指尖在不自觉敲击桌面,似是在缓解内心中的波涛汹涌。 很有意思。 他决定主动出击,最好一举击溃对方心理防线。 事实证明,这并不困难。或者换句话说,岑悦早就做好思想准备,只缺一个来发掘真相的人。 钟离瑀有幸恰逢其会。 “我岑家,自先祖以来世代巫女,奉命守护此地。”岑悦闭上双眼,面容显得疲惫不堪,显出岁月流逝的痕迹,“只是到我这一代,传承终于彻底断绝。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不待钟离瑀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自问自答“因为神灵病了,垂垂危矣。” “神灵”钟离瑀捕捉到关键字眼。 岑悦反而轻笑一声“别装了,你既然去过桃花林,不会告诉我没见过那个人吧” 钟离瑀故意追问到底“哪个人” 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而答案,最终果然不出他预料。 戚红息在阵图里听得一脸迷茫,急急忙忙解释她对此一无所知,害得已经接受她“无法说谎”“永远诚实”人设的钟离瑀分心好一阵安抚。 “自然是降落在绛城的红衣仙人。” “百余年前,曾有一神秘人云游此地,托我岑氏先祖照看居住在桃花坞内的神灵。”这头岑悦的声音缓缓传入他耳朵,“以示奖励,他赐我岑氏一种奇异花朵,色白,瓣小,可寄托神魂,保有缘人性命无忧。” 这说的可不就是骨生花么 钟离瑀一直以为是天地灵气自然孕育而成,没成想还存在如此深远的渊源。 难怪,宋家后院里居然还能栽种此类奇花尽管数量不多,可相较之下足够令人十分诧异 他之前是居住在宋府内不错,不过两地相距颇远,再说女眷歇息之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也不可能贸然闯入,所以直到刚刚,钟离瑀才发觉这一幕。 想起自己为了找花折腾来折腾去,结果大头就藏在自己身边,钟离瑀瞬间想仰头长啸,质问天意为何如此弄人。 也因此,他的神色细微波动免不了泄露几分。 “呵呵,你果然是为此前来。”岑悦异常笃定。 这不对 钟离瑀念头一转,眼睛眯起“左一柏是你的人” 到达绛城后,他只和左一柏语焉不详提过几句找花的事情,原本想着让他打听消息 “拿钱办事,很公平吧”岑悦并未回避,“我们只是交易关系。” 说得钟离瑀竟无言以对,暗叹自己还是过于轻信于人。 这个教训,他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忘记。 “所以你是刻意引我前去”收拾好心态,他直奔重点而去。 至于左一柏这个教训,脑海里记住就好,对现在情形而言无关紧要。 “是,我要你为、我、儿、报、仇”岑悦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闻言,钟离瑀不禁一怔。 “如果你所言非虚,为何不救他” “母亲,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救我” 钟离瑀厉声质问,他的声音和脑海中宋明学失魂落魄的声音同步响起。 岑悦听不到宋明学所言,可她仍旧露出了痛苦不堪的神情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煎熬吗可灵花只能救有缘人,继承了当年先祖在血脉中留下的印记之人,我儿他不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你明白吗,我做不到,我没能力做到我是个没用的娘,甚至看着他痛苦,我连真相都没办法告诉他与其得到希望后又再次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无知无觉幸福” 女人尖利的喊叫惊动了站在门外的夏菡,听到隐隐约约的争吵声,她十分紧张地敲门,询问夫人是否有事。 幸好有她的询问缓冲,岑悦被侍女一问,几近丧失的理智慢慢回到脑海里。 冷静下来,还是那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夏菡疑虑。 要问钟离瑀为何无动于衷 他任务可不轻松,现在正在安慰脑海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宋明学呢 简直比最大音量的3d环绕式立体音效果还可怕 苍天在上。 钟离瑀用力按住太阳穴,被灵鬼断续的哭声吵得头疼,他最后还是干脆利落地切断灵力联系,让戚红息好好安抚对方。 抬眸,目光投向捂住胸口,表情难过得如同正在遭受千刀万剐之酷刑的女人,他的声音清润温和,无形中起到抚慰人心的作用“是我言辞过激岑夫人,还请节哀。” 他并非对岑悦心生怜悯,毕竟可以算计一事还在那儿摆着,始终是根刺梗在心头。 态度温和,一是为了接下来的沟通;二是对方的表现使他想起岑蔚,说话时难免带上几分柔和。 “只是我尚有一事未解”他说,“你知道,害你儿子性命的人是谁吗” 岑悦愣了愣,反问“不是占据神灵居住之所的花妖吗” “你是这么以为的”钟离瑀带着难以言说的微妙神情。 “是,我岑家存放着寄居神灵分魂的灵花,也就是神秘人最初赐予我们的异宝。每一任有缘者都能和它产生奇妙联系,然而近二十年来,花朵中的魂灵愈发虚弱说来好笑,我本不欲多管闲事,没想到最后却报应到了我孩子身上这,或许是天谴吧,是对我不遵守当年承诺的惩罚。” 岑悦一脸苦笑。 或许她说得对,无知之人有时候才是最幸福的,然而,钟离瑀必须充当故事中冷酷无情的讲述真相之人 为了戚红息,也为了死得莫名的岑甘琦,甚至还有因岑甘琦和骨生花而生的白骨夫人,桃花林里掩藏着的森森白骨。 死亡堆积而成的重量,令人难以承受。 见钟离瑀久久未言,岑悦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她还是坚持问出了口,即使那声音传入空气中时已经如此缓慢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认识岑甘琦吗” 钟离瑀轻声道。 当岑悦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变得失魂落魄之际 他立刻明白过来。 最后一块失落的拼图,在这里拼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骨生花(完) 宋历二百三十一年,大宋,河内郡,绛城。 世家岑氏得一女降生,名甘琦,取和乐顺遂之意。 又四年,再迎一女,谓之悦,愿其一世长安。 二女一母所生,同气连枝,遂大宴宾客,锣鼓喧天,满城齐贺。 逢百日,宴席闹,彼时宋父见一对麟儿玉雪可爱,心生欢喜,欲二家成就婚姻之好,亲上加亲。 这便是,那段孽缘最初的开端。 “自幼独我一人被严厉对待,种种古怪规矩加诸于身。而姐姐却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都称意,所以她养成了活泼的性子,讨人喜爱远甚于我。” 岑悦独自喃喃,眼神漫无边际在屋内流转,似是在凝望不可能往复的旧日岁月。 “我不明缘由,却十分妒忌,然而我也深爱着她在这世上,自从母亲因病而逝,父亲醉心权势后,唯有我们二人如此血脉相连。十四岁时,当姐姐悄悄找我,以逃脱婚约为借口要离开绛城之际,我绝不能硬下心肠。” 况且时局有变。 此时宋岑二家正在暗暗比拼,为几年后谁家接任城令之位而争锋相对。 事实上,当年是岑家占据上风,而且极得民心,众望所归,宋家顿时黯然失色,只能被迫退避三舍。 毁约之事说出去虽不好听,可口头盟约毕竟做不得准。 再说这几年争斗渐剧,两家往来虽未断绝,但主事人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再主动提过婚约一事。 岑家是底气强硬,看不上人家;宋家则是求而不得,抹不开面子。 除去因父亲失势而愈发不被重视的宋安平,还在一心讨好她们姐妹俩外 如果故事就此打住,那么,即使结局不那么尽如人意,恐怕也不会变成今天这番模样。 “姐姐常说,他和善的外表下燃烧着熊熊烈火,告诫我少与之往来可笑我当年却被皮相迷惑,自以为他深爱着我,只是受幼时玩笑般的婚约束缚,不得解脱。” 岑悦言语一顿,声音喑哑难明“在私下相会时,我告诉了他姐姐要逃婚之事,并且满心欢喜等待他和我一样高兴。可他一瞬间完全遮掩不住的难过神情,明明白白告诉我,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所以,我干了件傻事,我把她藏起来的地方告诉了宋安平。依照姐姐的性格,宋安平找上门去绝不会有好下场。”她忽然笑了,笑容里透出深深苦涩,“只是我猜中了开头,却未曾预料后来的结尾。” “姐姐从此消失了” “发觉这个事实的一刹那,我竟十分恶毒地感到有些高兴这令我惊慌失措。但,我还是想嫁给宋安平,当年,我想我或许是喜欢他的”岑悦低下头, 执念,从此在心底扎根,化身成魔。 身为父亲的岑明如何反对也不见成效,他失了一个女儿,只能对最后的孩子放开束缚。 也就是那时,岑悦才从父亲口中得知岑家隐秘,得知灵花之诺一事。 岑家人丁向来不旺,在这一代,唯有岑悦才是继承了先祖血脉之人 这是至高无上的法令,岑氏子弟人人皆应遵循她的意愿,百年来无不如此。 “我假装自己不知道姐姐的事情,等到及笄之年,就这样安心出嫁了。”岑悦说“我用手段和岑家势力帮助宋安平排除异己,一点点吞并宋家。宋安平甚至有些惧怕,在我面前总表现得犹如温驯羔羊,一心一意。” 她以为这便是枕边人的全部,逐渐放下心来。 日子还得一天天过活,温吞如水,平平淡淡。 直到几年后,她去礼佛,为新生的孩儿祈福,熙攘人群中瞥见的惊鸿一面令岑悦骤然心惊。 “我追上去大叫,然后那人果然转身。”只是,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隔着人流相顾而望,却无言以对。 “见到姐姐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后悔了” 岑悦张了张口,胸脯急促起落,怎样都说不下去。 有人帮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语“可你还是要杀她” 戚红息从钟离瑀身后缓缓走出,横眉立眼,从眸中飞出的利刃冷得骇人,而且可怖。 “她甚至把我送她的护身符给了你的孩子,护佑他的安宁。” 岑悦惊讶地睁大眼睛“是你”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原来是你救了姐姐。那姐姐她在哪”雍容华贵的妇人不住左顾右盼,惶恐,却又欢呼雀跃。 直到目光迎上戚红息的愤怒,岑悦才从突如其来的激动中脱离。 “你误会了。”她沉寂下来,面容晦暗,“你以为,宋安平为何能胜过我父亲占据城令之位再怎样,我始终是岑家之人。” 岑悦想起那一日令她刻骨铭心且极其耻辱的那一日 自从成亲后,宋安平第一次敢于抬眼直视她的面容,笑容中带着豺狼般的勃勃野心,还有老鼠般的阴暗狡诈。 “如果你以后还想见到岑甘琦,不希望岑明知道当年真相,那么现在就不要反抗我。” 阴冷的声音在耳畔滑过,仿佛带着蛇类冷血的腥臭之气,让岑悦的大脑一片空白。 从此往后,再无岑悦。 留在皮囊中的灵魂是盘踞在宋府后院,为宋安平野心铺路的宋氏主母。 何其可笑 “不要说了” 生活在宋府二十余载,只有宋明学才最是清楚他和母亲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母亲”心愿已了,即将进入轮回的灵鬼还是忍不住飘出来,渴望见她最后一面。 他虚虚环住华美服饰下其实已经很虚弱的女人,用额头抵住母亲的额头,如同幼时母亲温柔安慰生病的他一样。 “一切都过去了,我只希望,您能够好好活下去。” “这是,我最后的祝愿了” 见岑悦红着眼眶点头,说“好”。 他的魂魄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众人面前,含着笑进入轮回。 钟离瑀唱了一声道号,愿他阴间往生,顺遂不忧。 看岑悦怅然抬手,保持被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戚红息的神色也慢慢、慢慢平缓下来。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对未知的茫然“说来说去,重要之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们现在追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岑悦摇摇晃晃站起身,整个人透出一种异样的平静,“谢谢你们前来,让我见到学儿最后一面。我知道杀害学儿的人必定不是姐姐,就算是,也定然并非她的本愿,你们站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我会好好答谢你们的。”她微微一笑,如同大彻大悟,终于从冗长噩梦里彻底醒过来 “你记得答应过宋明学什么吗”钟离瑀淡淡道。 “当然” 岑悦摩挲着多年来辛苦收集的秘药也就是她这些天一直偷偷放在宋氏父子二人食水中的东西笑容带着少女般的古灵精怪。 “可你要明白,女人是会骗人的,越漂亮的女人骗人也越厉害。” 她悄然转身,自顾自消失在内室深处。 萧索背影,如同一个暗淡魂灵,被黑暗静静吞噬 夜晚的绛城,火光照亮了半边天际,宋府后院被烈火包围,轰然爆裂不绝 “夫人呢夫人呢” 慌忙逃出来的夏菡披头散发,宛若疯魔般见人就喊。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和众仆役一起被夫人赶出后院的春晓则颓然倚在墙边,大颗大颗眼泪敲打在泥地里。 直到她听见一阵笑声,酣畅而淋漓,带着发自肺腑的欣悦 宋府所有仆役同时停下手中救火的举动,茫然抬头张望突兀笑声传来的方向,听风中漂流来模糊的讯息 宋家完啦 宋、家、完、啦 她欢笑着,在火焰里肆意得像个孩子,任由炙热温柔地一点点舔舐过肌肤。 尖利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最后,尽数化为悲鸣哀嚎 久久不散。 卷一骨生花完 [] 距离绛城至少千米外的某处,骏马发出一声长鸣,慢慢踢踏着停下马蹄。 解开包袱布结,取出岑悦交给他的东西。 指尖触及柔软的白色花瓣,钟离瑀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冷下来。 他要做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或许他会自食苦果,再次因轻信他人而得到沉痛教训。 或许,他能找到万灵归一图更深的奥秘之处 后果如何,钟离瑀,没有半点把握。 然而现实令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深深吸一口气,他终于下定决心。 唤醒沉睡的天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以诚相待 “无事勿扰,小道士”从睡梦中缓缓转醒,桀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慵懒,“好吧,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熟门熟路地探出灵识,然后惊讶道“你离开秘境了” 周围景色十分陌生。 夜月,密林,湖泊,旁边还有一条细长蜿蜒的石子路,不知通往何处。 “是啊,你在沉睡中可是错过了剧情所有高潮部分,未免有些可惜。”钟离瑀把手中小心捧着的瓷盂举起,“看,是骨生花没错吗” 嗤笑一声,桀故意表现得冷淡“我对这些无聊纠葛可没兴趣。” “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找个人抒发倾诉欲,本座勉为其难陪陪你也行。”他补充道,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钟离瑀还真不惯着他这“口嫌体正直”的臭毛病。 “噢勉、为、其、难可我总是不忍心令你为难的。”收回手,他眨眨眼,被月光映照得透亮的琉璃眼眸里流露出明显笑意。 论噎人,钟离瑀的技能估计天生点了满级。 看着混蛋道士一脸“想知道就快来求我呀求我呀”的表情 桀沉默片刻,悻悻转了话题“总之达成目标就好,这样你可以尽早着手治疗那个独眼小子。” “那是我师兄。”钟离瑀强调,“看在我俩如今关系的份上,至少你可以选择保持最基本的尊重” 他很严肃地向桀指出这一点。 尽管他本人早已习惯天魔高傲的性子,且明白他这么说并无恶意,但项渊于他而言如兄如父,是重要长辈一类的存在。 钟离瑀不希望从他人口中听到对师兄的蔑称,即使,只是无心之言。 我们俩什么关系来着 莫名其妙被一个看似乳臭未干的少年人说教一番,桀还挺不服气。 想他堂堂,自此成就道果,何曾受过此等不平之气 “哼,我知道了。” 郁闷归郁闷,然而,天魔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他知道是自己理亏,所以并未反驳。 他的高傲,意味着胡搅蛮缠一语从根本上就与之绝缘。 桀绝不屑成为如此之人。 “谢谢你,桀。”钟离瑀笑眯眯顺毛,知道默认已经是对方极限了,无需苛求再多。 这个小插曲令他原本紧绷的心神陡然为之一松。 也许这位异界来客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酷无情不好相处钟离瑀暗暗琢磨。 那么,他究竟应不应该选择信任傲慢自大,而又独自背负重重迷雾的“暴君陛下”呢 对钟离瑀而言,真是个两难抉择。 选择错误,也许会付出惨痛代价;然而倘若选到正确选项,他一定也能从中获取到巨大的利益,甚至是远远超乎他想象的成果。 还没等钟离瑀仔细想明白,桀便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不必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有何事,直问便是。” “本座无法给予你何种承诺,所以,要不要信任我”顿了顿,天魔低声言道,“决定权在你手上。” 明明知道小道士内心中对自己甚于防备虎狼,然而或许是被困在阵图中太久,桀竟对这唯一的交流者会如何回复,产生了几丝期待。 真是无聊的弱者想法。 不过,待他反省片刻后,倒是觉得此番新鲜体验感觉倒也不坏。 这头,桀的催促令钟离瑀立时下定了决心。 他说得对,犹犹豫豫的扭捏作态与自己往日行事风格实在大相径庭,思虑过重也无甚用处,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刚刚说错了。”钟离瑀含笑说,“我能不能信任你,决定权不在我一人手中,你也有一半。” 桀一怔,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虚。 他的确是一直计划着跑路来着只是碍于万灵归一图的束缚,所以才一直没能脱困。 如果能离开 以后的日子,有极大可能依旧是一段漫无目的的飘荡时光。 或者,对他如今的魂魄重伤状态来说,会更加危险也说不定 时至今日,桀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 他一直在企图诱惑钟离瑀帮他达成目的,只是小道士软硬不吃,固执得可怕,所以他才早早死心,只顾待在阵图内慢慢养伤,等待有朝一日的离开之机。 现在钟离瑀的态度忽然有所松动,被明中暗中拒绝甚至嘲讽太多次的天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给了我药方以及骨生花的出现地点作为诚意。”钟离瑀单手抱住素白色瓷盂,另一只手轻轻抚弄着小而繁复的花瓣,“礼尚往来,我助你治愈神魂之伤,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是说你要把骨生花用在我身上”桀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要不就是活在梦中还没醒来。 什么时候小道士这么好说话了他们的关系有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吗 桀一脸茫然。 天魔甚至怀疑眼前之人是不是在他沉睡之时被另一个域外来客掉了包,现在拿他寻开心玩儿。 “可那小你师兄怎么办本座不愿欺你,我再不知晓第二个生长之地。”想起钟离瑀的话,他硬生生临时改了个口。 钟离瑀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问这个,笑容顿时愈发真挚,暖而轻和“君以诚待我,我必以诚报之。” 他突然不再后悔刚刚的决定。 “其实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桀心情复杂,带着几分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们曾经是敌人不是吗” 钟离瑀轻轻颔首,而后又迅速摇头。 “这不代表我们不能成为朋友不是吗”他用同样的语气反问,然而尾音带着十足的肯定。 “再者” “我说过我只拿到了一株花吗” 钟离瑀一脸无辜,然而从微微扬起的眼角处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促狭表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泼。 以及欠揍。 桀,暴躁,想打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道心为誓 这是一场豪赌。 而赌注是他最大的底牌。 之前赶路时,戚红息心绪不宁,躲在万灵归一图里不愿多言,天魔还在沉睡,钟离瑀却片刻不敢停息。 因为他在阵图内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或许关系到他为何会穿越到异世的秘密。 要弄明白这一点,关键问题,就维系在身份极其特殊的天魔身上。 所以,他必须让桀醒过来,而且是保持长期的清醒 “我还是觉得奇怪,是什么刺激你突然改变了主意”默念清心咒,强行按捺起伏不平的心绪,桀仍旧有些狐疑。 “如果不放心的话,那么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提前投资。”钟离瑀答,“既然我们定下交易,你的长期沉睡对我而言于情于理都是个重大损失。” 他的解释九分真一分假,出自真心实意,因而使人信服。 但桀的关注点却有几分偏差。 这小道士还算有眼光。 感受到钟离瑀释放出的善意,天魔轻轻哼笑一声,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是真是假,他会用自己的判断去亲眼丈量,何必逞一时口舌之争 “那么,你要怎么做”天魔开始好奇钟离瑀的打算。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魂体状态,难道小道士准备让他寄居到骨生花内,借其灵力加速修养 “自然不是。” 灵气自指尖源源不断涌出,灌入花苞顶部 小小的花朵在掌心中随奇特韵律而轻轻摇摆,吞吐精纯的天地之气。 桀瞬间便明白钟离瑀的想法“你要抽取它的生命精气” 这个做法不是不行,但效率太低,生命精气在抽取过程中会被大量损耗,如此对待极其难得的骨生花,简直是暴殄天物 尽管经验下意识这么告诉他,可不知为何,天魔觉得眼前的小道士定然不同寻常,有他自己选择做的理由。 这样的信心连他自己都颇感十分讶异。 “当然于你而言,直接灌注才是最合适的方法。”此时,钟离瑀全副心神放在手中的动作上,听到桀询问,他才分出一点注意力随口解释,“因为你是特殊的存在。” “而且,对我来说独一无二。”他轻声道。 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 钟离瑀能够感受到阵图固有的运行法则,这种感觉十分朦胧,冥冥之中犹如常识镌刻在他的灵魂中,随时接受思维的调动。 比如,万灵归一图能够包容万物,然而同时签订魂契的数量是有限制的,所以每一次订立契约,都是钟离瑀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 宋明学进入轮回前,钟离瑀主动解除了契约,因此除去占了一个位置的戚红息外,他还能再拥有四个契约者。 桀并不被囊括在内。 如同他在阵图内处于一个独立的空间,根本无法与戚红息有所交流。 据此情形,所以,钟离瑀才会断言他是特殊的存在。 闻言,桀差点被自己呛到,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然而他又说不出具体的古怪之处在哪儿。 再三思索没有结果后,他只好暂时抛之脑后不表。 “本座举世无双的事实,不需要你多加赘述。”桀轻咳一声,俊眉拧起,斜飞入鬓,难得显出几分威严持重的模样,奈何却无人得见,“我现在是魂体,用药方法自然同拥有实体的生灵有所迥异。” 他耐心解释“寻常药物可以采用抽灵入气,骨生花却不同,它内里的精华只能保存在闭合的花苞中,遇气即散,遇水顿消,所以它在药方中只能充当药引安定神魂,却无法直接作用于愈合神魂。” 钟离瑀抬眸,低声笑“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话音刚落,他骤然松开原本合拢的掌心,一团莹莹之光在他的玉白色的指尖跳动,暖流将钟离瑀的身体作为媒介,缓缓融入阵图内部 极度的舒适感让桀突然之间险些失了心神,然而莫名的安全感又令他顿时安然下来,魂体似乎被浸泡在温暖舒适的温泉中,带着湿漉漉的气息 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得慵懒下来。 种族特性令他天生喜好湿润之地,喜欢水波缓缓蔓延过皮肤的细腻与柔润,更怀念江河的汹涌澎湃。 可被关在阵图内十几年,他又是魂魄状态,想接触水的踪迹不过是妄想罢了。 “小道士,这也是阵图的作用”桀微眯着眼,懒洋洋开口,“你还真是捡了个宝。” 钟离瑀在用灵力缓慢调节暖流的粗细以及流速,尽量使其均匀地流转。 “这可是只能用在你身上的特殊待遇现在是不是,觉得有点小感动”声音传入耳中,他挑挑眉,玩乐似的调笑道。 尽管并不确定缘由是在桀身上,还是源自特殊的契约,但钟离瑀能大致明白它的用法。 当年与桀缔结魂契时,钟离瑀的灵魂因争夺肉体的控制权而消耗过大陷入沉睡,本身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一切都是阵图的自发行为。 他只知一觉醒来意识中便模模糊糊多了些什么,而后,才意外发觉万灵归一图中的存在 再后来,钟离瑀因为忌惮天魔再次抢夺他的身体,所以一直不敢动用阵图,更谈不上详细摸索它的功能。 直到最近他才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想法体系。 而桀,处在体系中的核心位置。 “能够服侍于我本该是凡人的荣幸。” “不过”冰凉而沉悦的嗓音顿了顿,乍暖还寒,“谢谢你的援助,小道士。从今往后,我承认你是我的朋友,若你出现生死威胁,我必定竭力相助,绝不推辞。” “以吾道心为誓” 这次轮到钟离瑀神色复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突生异兆 如果是前世现代社会,这种誓言眼睛都不用眨就能随便说它十个八个。 至于能不能遵守承诺,估计全得靠对方人品和良心。 钟离瑀好歹觉醒过前世记忆,大量信息流的冲刷下,早过了会为这类誓言而感动的热血年纪。 他原本以为是这样的。 然而,当他亲耳听闻那极其骄傲的天魔认真许下誓言,钟离瑀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想摸一下有些发热的胸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半空,片刻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捂心口这动作未免太像个姑娘家 他可不希望被桀发觉心理活动,以后当做嘲讽的材料时时翻出来。 在这个真切拥有天道维持秩序的世界,誓言不同前世,它是个必须要慎重对待的东西。 钟离瑀自幼长于道门,又信奉因果道,对这类知识再了解不过。 他之前告诫宋明学不要乱发誓言,是因为他清楚知道 大道无情,其公至允,一旦誓言成立,是当真极有可能会一语成谶 而正因他了解颇深,所以此刻才愈发明了用道心发誓意味着什么 大道三千,森罗万象,仙魔神佛,莫不囊括。 无论桀修炼的是何种体系,只要他在这个世界想要有所突破,哪怕只是仅仅一小步,他就一定得遵守道心之誓。 否则终生不得寸进,相反还会倒退,久而久之,便与凡人无异。 钟离瑀沉默片刻,轻声道“天道明明。我,钟离玉泽,日后定当遵守诺言,尽心为你寻回肉身,使汝得以复生。若有敷衍之意,逢心魔丛生,萦绕于心,修行之路再不复矣。” 这是个有些狡猾的誓言,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可以钻的空子在哪。 少年道士垂下眼眸,念及星宿之图流转下隐约浮现的惊鸿一面 尽管对方一直保持阖眸模样,可是,那丝毫无法掩饰他英俊无俦的面容。 就连无知无觉时也自行附加傲慢效果,让人忍不住遐想当其睁开眼睛时会是何等睥睨之色。 视众人为凡尘,冷酷而又带着蛮荒般的狰狞,令匍匐在神祗脚下不敢抬头直面锋芒的众生浑身战栗,瑟瑟而不能言语。 明明不该相识,可那凌然出尘的仙人面容却令钟离瑀感到莫名眼熟。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他,或许,是在前世 “哈。”桀打断了钟离瑀的思忖,难得愿意好心提醒,“小道士,你确定是帮我寻回肉身吗” 寻回与寻找,一字之差,内在含义却天差地别。 虽然语气云淡风轻,然而内心深处天魔暗自心惊现在可以确定,在他沉睡的这几日里,钟离瑀一定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只是现在仅凭寥寥数语,他尚且无法推测出小道士究竟掌握到了哪一步。 或许只是又一次试探桀内心疑虑。 不过有誓言约束作为前提,他的内心中没有像往常一样骤然升起深重的防备与忌惮。 听闻此言,钟离瑀缓了一瞬,似乎在细细思量如何斟酌字句,然后才吐出三个字 “我确定。” 他说完便刻意停住不言,柔软的唇畔微微漾起一抹笑,像是喜欢恶作剧的小调皮鬼,在期待被捉弄之人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也像刚偷完鸡的小狐狸,带着几分狡猾,还有几分恣肆。 可他偏生又得天道宠爱,予他极盛容颜,一副美人面相,端得是风流肆意,微微一笑便叫人移不开眼睛。 倘若教常人一瞥,原本就不存在的怒气恐怕早被笑容冲淡,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不是数十年他一直跟在钟离瑀身侧一刻不离,桀一定会怀疑小道士的真身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移开眼,冷峻的眼眸中染上几分不自知的笑意“那么,我拭目以待。” 钟离瑀有些惊讶天魔的反应,他原本以为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绽会惹得对方追问,甚至是不悦,或者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 没想到桀选择的方式却是直截了当承认下来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表示信任吗 似乎不错的感觉。 如同一座高而峭峻大山终于被自己翻越,攻克下来。 钟离瑀的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成就感。 他轻声道 “随时欢迎监督。” 手中暖流涓涓细流变为渐至没有,宣告骨生花的精华被彻底消耗殆尽。 把马匹绑好在树干上,钟离瑀四处扫视一下,选定一棵枝干足够支撑他身体重量的大树作为夜晚栖息之所。 天为盖,树做床,夜晚的帷幕悄然落在身上。 眯起眼,透过枝叶的缝隙,钟离瑀抬头望向夜空,觉得闪烁着的星子突然变得可爱了点。 明天,想来会是个好天气吧。 []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钟离瑀是被“啾啾”鸟鸣声唤醒的。 从粗壮的树枝上凌空跃下,符咒卷起的气流帮助减缓下落速度,让他轻盈地落在土地上。 伸个懒腰,钟离瑀颇觉神清气爽,疲劳过后的休息总是令人如此放松。 “晨安。” 在湖泊旁稍微洗漱一下,他感受到阵图内有动静,于是顺口问候。 “嗯。”桀懒洋洋回道,他探出灵识看了一圈,对湖泊大小感到很不满意,于是也没有出来晃晃的想法,“你来这地方做什么我记得你师姐的地图上没有记载这种穷乡僻野。” 天魔很是嫌弃。 “在回山前我要去找一个朋友,泽神乡是必经之路。” 指了指立在一旁小路旁的石碑,钟离瑀解释道。 “山下的朋友”桀想了想,“那个喜欢长篇大论的剑客” 少年道士下意识想答“是”,然而想法在脑子里转悠一圈后,他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桀怎么会知道信中内容的 沉默片刻,钟离瑀突然有种不好预感“你平日里不会随时随地在偷窥我吧” 为了锻炼灵力回复速度,他习惯利用万灵归一图保持满负荷运转状态,因此很少切断灵力供给。 尽管钟离瑀能感知到阵图内的动静,但天魔沉睡时间十分随意且漫长,特别是近几年,他在长久的严防死守下也开始慢慢懈怠,放松了警惕 “本座岂会如此无聊”桀立刻反驳,仿佛受到了很大侮辱。 然而这种与他以往风格极为反常的表现,反倒是让钟离瑀察觉到了他的心虚。 啧,连自称都改成“本座”了钟离瑀似笑非笑。 甚至连桀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极其失败,他忍不住继续补充“我只是有些无趣,所以会偶尔关注一下周围场景。” “总之,就是如此” 天魔心里也委屈,常年被关在阵图内,他当然希望见到外面的场景。 可小道士实在谨慎得过分,他的灵识偶尔才能乘对方不注意时悄悄探出来,次数寥寥无几。 看到钟离瑀的私人信件,实属意外。 大概是因为最近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钟离瑀心中并未生气或者有其他不好的情绪,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桀的解释。 “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不必因此在意。”他宽慰道,“是他没错距离褚大哥上一封来信已有好几月,我心中略有不安,在回山之前去寻一寻他,确认安危与否,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你们明明素未谋面。”桀低声道。 钟离瑀哈哈一笑“像他那般爽阔而又热心之人,就算丢在人群里也很是显眼,我想恐怕不难辨认。” 天魔嗤笑一声“你不如干脆说是话多。” “这样形容倒也很贴切。”想了想,钟离瑀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正说笑间,一个温柔的女声却突然插了进来 “你左手边的树林里有东西。”她冷静指出。 钟离瑀吓了一跳,眼神下意识往戚红息指出的方向飘去。 他看到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正歪着头,咧开嘴,冲他笑得灿烂无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水阴虫(一) “你是何人” 钟离瑀指间翻转,眨眼间便从怀中摸出符篆,只要对方稍有不对便立刻准备攻击。 那小孩儿却听不懂话似的,只顾傻兮兮直笑,根本不答话。 见他似乎没有攻击意图,钟离瑀谨慎地慢慢放下手,悄然运起判眼,他定要瞧瞧这诡异出现的小孩儿是个什么东西 “咦”轻呼一声,钟离瑀显得十分讶异。 刚想开口,桀却先他一步将疑惑说出了口“我怎么看他,像是个寻常凡人” “英雄所见略同。”钟离瑀微微蹙眉,“他身上只沾染了十分稀薄的妖气,然而本身却只是彻底的人类躯体。” 尽管心下有了判断,对面又看似是个手无缚鸡真的弱小稚童,但他并未就此放松警惕。 毕竟这小孩儿出场方式,实在太过诡异 更何况,普通人身上怎么可能沾染上妖气这种东西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身上绝对有异常之处 “你好”钟离瑀尝试着和他对话,“你是从附近村庄跑出来的吗” 在面对小孩子小动物这类心底纯洁的生灵时,他的亲和力向来屡试不爽,实践证明,这次也并不例外。 “村村子”小孩儿歪着头,撕咬着大拇指的指甲,显得非常紧张。 直到听到小孩儿奶声奶气的回答,钟离瑀这才发现“他”其实是“她” 只是小女孩年纪尚幼,身体还没开始发育,而且脸蛋和身上又满是脏兮兮的灰尘,完全掩盖住了第二性征。 “村里爹娘好多人大洞把爹娘吃掉了”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眼泪,她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发出丝毫呜咽的抽泣声“要逃,不能出声,快逃” “快逃” 小女孩蹲下身,抱住脑袋瑟缩在草丛里,像是在尖叫,然而稚嫩的呐喊声却被藏在咽喉里,使人望之愈发心酸。 如果要说这是在演戏,那么这个小姑娘一定是个天生的演员,放到后世好好锻炼说不定能向国际大奖冲击。 而且钟离瑀想不出她骗人的意图。 他慢慢走近草丛,蹲下身,尽量与把脑袋埋在双膝之间的小女孩平视,以减轻她目前的心理压力。 虽然小女孩的精神上看样子是出了点问题,不知是天生遗传,还是后天受了过大刺激,但钟离瑀还是决定尽量从她口中问出一些事情。 泽神乡是他计划中的必经之路,不可能选择绕道。既然如此,与其匆匆赶路去面对未知数,不如提前把异状搞明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关于病因,他虽倾向后一种判断然而却没有依据,只不过凭借一种直觉判断罢了。 正因如此,不能排除小女孩胡言乱语的可能性。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跟哥哥说说,你遇到了什么事好吗,我会尽力帮助你的。”钟离瑀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把手触到她头顶的发旋上,“不要害怕,现在没事了,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或许是手心的温暖给她一点勇气,也或许是被钟离瑀轻柔的嗓音抚慰了惊恐不安的心灵,小女孩原本颤抖的脊背渐渐挺直,她抬起头,用迷茫的目光看向陌生人。 “大哥哥,你是谁”她眨了眨眼,未流尽的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然而小女孩却丝毫不顾,“你也是外乡人吗” 钟离瑀顺着她的话题循循善诱“外乡人如果我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小女孩的年纪太小,而且精神上似乎还有一点问题,他不敢直接发问,以免又刺激到她。 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旁敲侧击。 “逃走吧,不要走这条路”小女孩渐渐冷静下来,甚至神智似乎也变得清楚了。 她越是这么说,钟离瑀就越是好奇“我有必须通过这里的理由。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逃走呢” “” 小女孩别开脸,依旧抱住膝盖,明显不愿意回答问题。 钟离瑀感受到了她的抗拒。 看来,这就是问题关键了。他心中暗暗想道。 见空气中一时静默下来,小女孩又把头扭回来,抬头直直凝视着钟离瑀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的眼眸。 她迟疑着开口“会死的。” “会死掉的和我爹娘一样。”见钟离瑀一怔,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她又重复说道。 看着她红通通的双眼,少年道士十分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追问下去。 想了想,他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有必要知道,知道了也没用。” 说完,小女孩“倏”地站起身,准备跑回丛林里去,然而她毕竟是个孩童,怎么也快不过大人。 钟离瑀一时情急,弯腰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你这样很危” “险”字还没说完,心头忽然掠过到一丝危险预感,猝不及防下他猛然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小女孩犹如矫健的麋鹿般飞速窜进丛林,几下就消失在树干错落有致的密林间。 “是谁” 锐利的眼神直直飞向预感来源之处,钟离瑀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随手甩出一道符篆,风刃瞬间割裂躲藏者面前的叶丛,漫天飞舞下无数绿色碎屑 碎屑中显露出一张年轻男性的脸,他的眼神里此时充满怒火,仿佛江河在咆哮,澎湃汹涌,暗流肆虐。 “恶心的人类。”年轻男人狠狠啐一口,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和钟离瑀面对面对峙。 他的周身弥漫着属于妖类的气息,然而又带着点草木的清香,似乎,是属于植物类精妖的特征。 “呵,这种话我应该还给你”钟离瑀冷笑,“你跟在一个人类幼崽身边,难道还有什么好心思不成” 就在他松手的一刹那,钟离瑀就已暗自传音给戚红息,叫她去追小女孩的踪迹。 所以此刻他并不着急脱身,甚至于还有心情陪突然出现的妖物慢慢周旋。 “我有没有好心思,小甜她自己明白。”妖物的脸色变得更加可怕,“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类,小甜才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所以快滚乘我没完全发怒之前” “离开我的地盘。”他下了最后通牒。 “哦是吗” 钟离瑀用怜悯的眼神看他,如同看一只自不量力妄图直臂挡车的螳螂“既然如此,你试试看啊。” 少年道士取下身后的桃木剑,右手持剑,左手捏字成决,笑容里充满了挑衅与快意“光会嘴皮子说有什么用” “我们打过一场,谁生谁死,不久一目了然了么” “你”妖物咬牙,手上出现碧色流光,隐隐带着威慑。 战局,似乎一触即发 灵力浑身流转,震荡不休,钟离瑀轻喝一声,立时飞身一剑刺去 没想到 却刺了个空 再定睛一看,年轻男子模样的妖物早已飞遁百米开外,远远只在半空残余一道模糊的碧色之影。 “呵,还真行,声东击西都会玩了。”见猎物逃跑,钟离瑀一点不恼,他反手收剑回鞘,目带笑意。 “放水放得这么厉害,白痴都能逃。” 全程围观看好戏的桀此时出声,凉凉补刀。 闻言,钟离瑀耸了耸肩“没办法,这么弱的小妖,我若是不放水,戏还怎么唱下去” 他轻轻一笑,望着妖物逃遁的方向,眼中满含深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