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贵妻》 第1章 魂穿 元亓二十五年,仲夏时节连日雷雨,仿佛天儿被划了道口子,哗哗倒个没完。 城东的明威将军府,灵幡素缟,应着雨景甚是哀戚。今日,乃是明威将军府嫡小姐出殡之日。将军府一府数子,独独那嫡长千金是个娇滴滴的病弱美人儿,只可惜命不过十六便香消玉殒,徒惹人叹息。 同日同时,城南侯府上方,天雷鸣电闪交加,忽而一道紫光自空中而坠。 直直坠到了西边独院。 大雨滂沱,冲淡了府里的喜嫁之色,与门外丫鬟的交耳声应和,隐隐绰绰听不真切。 “人是真死了,且是在你看顾之下死的,你就是浑身再长几张嘴也改不了这事实。到时候,绥安侯府饶不了你,宋国公府更是饶不了你” “不,不是,是你让我夜里留一扇窗不关,让小姐受凉,是故意算准了药,是那碗药” “没错,可你收了好处照着做了,真论起来,你说谁人信你说辞呢。” “你” “行了,我来是给你指条明路的。莫忘了咱们府上侯爷在外的名声,前两任都是过门死的,这合着也是你们家不信邪,死活要嫁的,现如今那就是被克死的” “可明明是被毒死” “我说你怎那么蠢呢婚嫁当日便气虚体弱,药石罔效,三日撒手人寰。你且记清楚了,若敢多说半个字,别说保命,就是送你下去陪你家主子也不为过” 外头打那句说完就再没了动静。 乔平昭醒了有一会儿,浑身像被巨石压着似的不能动弹,入目所及是鸾凤和鸣的红帐,随着风一荡一荡,半天都回不过神。 她不是应该死了么 明明嘱托完父亲少应酬喝酒,多陪陪祖母后咽了气,怎么到了底下是这么副光景 “天爷庇佑,这,这也不是奴婢能左右的事小姐,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就找谁,找谁报仇去千万别来找奴婢”来人碎碎叨叨念词儿进来,不住的求拜神佛。 乔平昭眼瞧着从外面进来的女子,身上作丫鬟打扮,正闭眼踉踉跄跄朝自己的方向来,听那声音却是有些熟悉的,和刚才门外的女声之一重合在一块。 乔平昭反应慢却不蠢,眼见那婢女闭着眼颤巍巍要喊,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的擒住了她手腕,“何人叫你谋害于我” 那婢女原是摸了她鼻息没了笃定是个死人,这时猛地对上乔平昭冷肃眸子,顿时魂飞天外,短促一声惊呼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乔平昭也叫自己那粗嘎的声音给惊着,身子也发虚得厉害。与此同时,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更是让人难以忍受,遂强撑着下床倒茶水喝。 几杯温茶下肚,喉咙里的不适才冲淡了些。她看着地上躺着的婢女,再瞥到铜镜里倒映出的陌生脸庞,顿时打脚底蹿起一股冷意。 她踉跄着上前两步,捧住了铜镜,左照了照右照了照,没有一处是她乔平昭的影子。反而,反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人的模样。 不管是做什么动作,那人也跟着做,若不是乔平昭平日里戒惊戒躁,只怕要被这一幕给吓晕过去。 乔平昭定定瞧向镜子。 倒映出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齿,面颊那似乎因着气息不匀泛开几许桃花红,眼睑下方针眼大小的红痣殷红绝艳,平添媚色,可谓是貌美得近妖。这样的相貌京中无人能出其二,正是宋国公府那位。 都是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以人品样貌才情等论排行,乔平昭各个是头筹,那宋吟晚就各个是垫底。独独样貌,与乔平昭平分秋色,那还是公子哥儿们投的。 举京提及宋吟晚,就不免有一丝轻视之心。 都说宋国公府家的千金,殊色无双,然胸大无脑,总惹笑话贻笑大方,却没有自知之明,成日像个跳梁小丑为难她那乖巧温柔,宛若清莲的好妹妹。 乔平昭听说的也不外如是,可真正接收了宋吟晚的记忆,才晓得这人蒙了多大冤屈。 遭表哥轻薄调戏,她错。 父亲怒而抽之,罚跪祠堂。 诗会艳词流传,又是她错。 找人纠错,反而被污名声。 林林总总,从幼年到及笄,被连坑带骗整臭了自己名声,却成全了庶妹的温婉端庄。 偏宋吟晚母亲长乐郡主高氏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宋吟晚随了母亲,娇纵蛮横,那对母女俩正是捏着郡主母女一样脾性,使着计让娘俩吃尽了暗亏。宋国公耳根子软,留恋温柔乡,若不是碍着郡主身份高贵,就差抬上明面宠妾灭妻了。 而宋吟晚这个嫡千金也不争气,人挖个坑她就跳,就连嫁人都稀里糊涂,误以为是心上人绥安侯府二房长子封元璟。到了婚后才晓得是绥安侯那阎王爷,又是风寒又是惊吓,最后一碗了了性命。 乔平昭一时接收了过多讯息,脑中杂乱无章,唯有一声叹息清清楚楚,仿佛是脑海深处的一缕怨艾。 “这一辈子我是折在孟小娇母女手里,不管你是谁,能活且活。愿我下辈子投个好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有人懂我,怜我,庇佑我。” 那声音幽幽切切,乔平昭还没来得及问便消失无踪了。 乔平昭瘫坐在梳妆台前久久,自己是病死了,宋吟晚却是被人毒死的,而今这遭借尸还魂,她得了宋吟晚的驱壳继续留存世间,恍惚良久才意识到自己接了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初初入府就以克妻之名被谋了性命,再说宋吟晚在外的名声,侯府名贵,只怕立足都尚且困难,还有个狠命拖自己后腿的娘家人。 “天爷,你可是玩我”乔平昭回想起死前二姐姐问自己心愿,当时说了一句未嫁过人,当过人妇,再看眼下这境地,老天爷满足信徒心愿哪有这般省略步骤的 正这时,进来两名端着盆儿的丫鬟,瞧见屋里这景又是惊呼。乔平昭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碧桃不小心磕到了头昏过去,还让我扶不成。你们把她弄下去,人看牢了,等醒了,我有话问。” “是,小姐。”那是随宋吟晚陪嫁的三等丫鬟,一个叫眠春,一个叫枕月。两人年纪都还小,在外头做活,眼下被叫了顶事儿心里都发憷。规规矩矩地侍候洗漱,俱是不敢多话。 乔平昭病体虚弱,说的那一长串都觉得累,更是懒得应付。也亏得宋吟晚原来那古怪脾气,整治下人的手段厉害。 每每被庶妹挑拨,宋吟晚心气难平便拿身边的婢女撒气,时日久了,离心离德。就是亲信的碧桃也能卖主,那这两个 “嘶”象牙梳缠住了发丝,眠春一紧张手抖,竟拽了几根下来。 乔平昭颦眉。 眠春登及吓得跪地讨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手笨,比不得碧桃姐姐巧手” “她是手巧,心眼儿也巧。”乔平昭幽幽发话,“不过往后,她不在这儿当差,总的有人替她的活。” 眠春愣生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喃喃,“不,不在这儿” 乔平昭微微俯视,与她平接了目光,“犯了错就有犯错的去处。现如今我初入侯府,势单力薄,你们是我带来的人,若是一心向我,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梳得不好,慢慢学就是了,什么三等二等,那也是我一句话的事。不过,倘若你们有了别个心思,碧桃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 一知半解才更叫人怕。而乔平昭要的就是她们的敬和怕。 碧桃背后另有主谋,这便是她留着碧桃的目的。 乔平昭捂着胸腔里跳动剧烈的心,却再无从前那吃力感觉。砰砰,砰砰,那样鲜活有力。她惜命却不得活,却不想有这等的际遇。 活,当是要好好活着。连宋吟晚的那份,讨一讨债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夜奔 乔平昭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渗冷得慌,着人把屋子的窗户都关好,思忖片刻叫来了祝妈妈将掌院的权交到她手里。 “祝妈妈,先前是我不懂事,对您多有不敬,还纵着屋子里的婢女欺您,压您一头。我现在是明白了,您那资历和本事在那,也只有您能管得了这院子。”乔平昭给人戴高帽,一番说辞动了真心,自是恳切。 祝妈妈一直受的冷遇,虽也是灰心了的,可好歹是王府里出来的老人,对长乐郡主和宋吟晚有一份不一样的感情,“小姐莫折煞老奴了,小姐尊贵,往日里是受刁奴蒙蔽,眼下看清了面目才是真真要紧的。老奴给郡主娘娘当差,给您当差都是实心实意的,一定替您打理妥当” “那就劳烦祝妈妈了。” “小姐且好好养着身子,身子要紧。” 乔平昭颔首,一番交代完才重新缩回了被子里。她是借养病唯恐传染的由头,将院儿暂且封锁起来。 让凶手看,只当是按下了自己的死讯不发,暗自着急许会露出马脚。而外人看,本来就是生病娇气的人,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但却是让乔平昭有了缓和休养的时间。 这两日来,药是搁眼皮子底下煎的,吃食是小厨房另外做的,虽有些杯弓蛇影,但至少心里踏实。祝妈妈不愧是郡主娘娘房里受重用的,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让她腾出功夫来捋这一摊子。 碧桃本就被这死而复生的事给吓破胆子,没两下就把事情交代了个彻底。宋吟晚过府那日,她昧下了地上掉的金钏原以为神鬼不觉,谁料让人拿住了把柄,威逼利诱这才帮着做了事。只是逼迫她的人狡诈多疑没露两面,且露面都是蒙着面纱,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侯府里的婢女。 难怪是亲信,蠢的和宋吟晚是一个路数。 只可惜关于凶手再多的就打探不出来了,若不是乔平昭穿了,只怕盖棺论定又是克妻。照那天听到的,凶手显然也是这个打算。 封鹤廷前两任妻子,头个活得最久,约莫一个月。第二任是前年迎娶的赵侍郎家的,过门十天;轮到宋吟晚,这还没回门就升了天,一阵寒意凛然。 乔平昭即使夜里歇着,都恨不得睁着只眼。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嫁四叔,当然是这四叔不是亲的,是在国子监上学时随哥哥们叫的。 想想那冷面四叔变成了自己的便宜夫君,乔平昭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过府第四夜,正是乔平昭不得不病愈去请安前夕,侯府老夫人的栖梧院先来了人传话,请新妇过去一趟,有些事要当面问个明白。 “我们小姐又没做什么,这深更半夜怎就摆出要过堂问审的架势来了”枕月嘴快,等人一走呛出声儿。 乔平昭哑然,她是肯定自己没做什么,但不保证宋吟晚做没做 离京千里的晋州之地,暴雨多日,堤坝尽毁,下游百姓民不聊生,难民逾数城,路有浮尸饿殍,满目疮痍。 是夜,风疏雨骤。 驿站二楼的厢房彻夜透亮。夜风潜入,烛火明灭间映照案前执书的年轻男子面若冠玉,目如朗星,清俊似谪仙的人物。 有人身着军服而入,禀道,“侯爷,在晋州外聚集的难民已经安排迁往附近城镇,徐州,凉州等地皆是愿意收留,以解燃眉之急。” “有皇命,那些郡守自是照办。”男子放下手中书卷,双目微垂,“暴雨之后需防疫情,将人畜尸体妥善归置。还有城中的大夫也集中一处,熬煮汤药务必防控。” “是。” 将士抬眼,眼下已经对这位看似文弱不经事的小侯爷大大改观。就在昨日前,这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天之骄子,还在城郊营帐同大家一起抗灾救险。仅是几日, 该上表上表,该下狱下狱,让人见识了这位铁面无私,雷厉风行的手段。 要说矜贵,满京城可再没有比这位更矜贵的,如今奉皇命而来,万不可出一点差错。这封小侯爷的父亲随圣上出生入死,平内乱驱羌人,功绩赫赫;母亲乃是辅国将军遗孤建安县主,从小寄养宫中于太后身边长大,姿容风采,当世无双。 二人殁后,圣上怜其幼子,接入宫中作太子伴读,吃穿用度与皇子无异,又因天资聪慧格外受圣上赏识。八岁童生,十六高中,才华斐然,破格入的内阁,而非翰林院报道。二十成年袭爵,也是圣上亲自主持,皇恩浩荡。 程亮是晋州驻地的副都指挥使司,来前就被上头千叮咛万嘱咐,看护好小侯爷才是重中之重。而今看,传言未必是虚的,圣上对小侯爷的爱护,只怕还真当和那位建安县主 “还有何事”封鹤廷见人伫立未动出声询问。 “无,无事,小侯爷几日劳累,早些安歇。”程亮躬身作揖退下。 封鹤廷那一双幽邃眸子仿佛洞悉世事般,唇角冷情,并无悲喜。拾起的书卷停留在那一页,他忽的捂住了胸口,如同被揪紧了一处钻心发麻的疼。 “侯爷,京城来的信”随着声音落下,是长随自门外闯入。“侯爷” 封鹤廷死死盯着长随手里执着的信管,不,是信管外系着的一朵小白花。随着长随解落,那朵白花飘荡落在了矮几桌面上,沾了雨水氤氲开一圈湿气。 “照记号,是三日前寄出。” “三日”封鹤廷取了信管展开了字条,神情震颤,连手都克制不住在发抖,那字条看了又看,一遍一遍皆是诛心之痛。 长随瞥见字条上字迹,忽而跪下,“侯爷节哀” 字条从男子手中滑落,一行六字廿一,乔氏女殁。 京中乔氏,能让主子如此牵肠挂肚,唯有明威将军府的。那位乔家姑娘病发一回,自家侯爷便紧张一回,今个廿四该是出殡 “侯爷,您保重” 他话还未落,封鹤廷便呕了一口鲜血,颤颤巍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玉佩雕琢雄鸡引颈长鸣并牡丹花一枝,富贵长命,却未得庇佑它曾经的主人。 鲜血染了玉色。 另一名长随亦作劝解,“侯爷,您和宋国公府千金那是太后懿旨成婚,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人如今就在府里头,这儿的事也有工部的来接手,您该回去了。” 只是所言他概是听不到,耳畔嗡鸣。隐隐约约,仿佛少女站在春花团簇里盈盈唤了一声四叔,那眉眼娇俏温柔,他就再没移开过眼睛。 昭昭。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四叔,怎知我名字来意” 因我思慕你已久。 “四叔可有什么不会的,快说说,咱们比那个,要不然就成了你一人的战局了。” 我不会的太多了,不会医治不了你的心疾;不会说,也说不得,终成遗憾。 几声侯爷将封鹤廷的思绪拽离回忆,双目微垂,攥紧了玉佩于掌心中,“回京” 懿旨成婚来催都推拒未回由长侄代劳,今日一封报丧,却是八百里加急而回。夜雨疾奔,已是全然不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昭昭 夜深,雨势歇停,青石路面聚了水洼,湿漉漉的摸黑不好走。 乔平昭就着眠春提着的引路灯进了栖梧苑,庭前芭蕉叶一团团,遮天蔽日的架势。水珠垂在叶尖,落到水缸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回响。 如同前奏。 乔平昭,哦,不对,现下应该是宋吟晚了。她就着眠春提着的引路灯笼,望向了透出灯火的屋,人声隐杂,顿住了脚步。 “小姐,祝妈妈说侯府终归是侯府,不是在国公府当姑娘的时候,您刚嫁过来,还没站稳脚跟,侯爷也还没回府,要遇着什么莫太要强,忍一时风平浪静。”眠春一边望着她的脸色有些紧张道。 “我晓得祝妈妈的意思。”宋吟晚瞧着她小脸苦大仇深,不禁扯了下嘴角露出笑容,“且放心,你主子我最是个讲理的人了。” 眠春瞧着她笑,暗暗抽了记嘴角。这话从她家小姐口里说出来怪渗人的 宋吟晚只在苑里停顿片刻就进了。 门帘轻晃,眠春往前早了一步打开门帘,看见里面挤了一屋子人甚是吃惊。 宋吟晚始终噙着浅笑,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意外,屋子里一下十数双眼一同看过来也不露怯。先到了坐在榻上的老夫人跟前见礼,“问老夫人安好。” 这位绥安侯府的老夫人并不是侯爷的生母,而是老侯爷的原配,乡下穷苦出身,后从徐州带着孩子一路入京投奔。 怎料圣上赐婚建安县主,反成了妾。直到建安县主殁后,才又被抬为正妻。 祝妈妈担心的,不仅仅是宋吟晚那暴脾气,这侯老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几十年过去,这位侯老夫人的做派还是与京城名门格格不入,倒是倚仗着年纪越发刁钻泼辣。就是私底下,京里头还有个词来形容这位侯老夫人,叫正路野妻。 果然,老夫人听了话不见脸色有一丝好转,依旧是拉得老长,“我福分薄,可担不起你这声安好。” “老夫人这是何出此言”宋吟晚的声音洇着厚重鼻音,软乎乎的,却也是给了屋子里势弱好拿捏的讯号了。 老夫人边上坐着的华服妇人瞪着宋吟晚,那模样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老夫人,你可得给我做主,我们哥儿明年春还要考功名,绝不能毁在这寡廉鲜耻的手里” “不会的,不会的,璟哥儿是个好的。你既是偷拿的,想必他还不知,那就别脏污了他读书人耳朵,老婆子定给你个交代” “谢老夫人”美妇人身子凑向老夫人那,得了撑腰的,气势越盛。 这劈头盖脸的一通,把宋吟晚孤立在堂下,还是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圆脸妇人不落忍,出来说话,“四弟妹身子爽利些了” 宋吟晚识得这位侯府大夫人封顾氏,是因她病着的时候,是唯一来探望说话的人。 遂点了点头,“谢大嫂关心,药汤起效,今儿就觉得好多了。” 她故意咬重药汤二字,是想瞧看屋内众人反应,只是暗暗扫量了一圈都不见异色。那下药谋她命的必然是在府里,不过敌暗我明,局势尚不明朗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重重咳嗽了两声。封顾氏脸露了一丝尴尬,抓握着宋吟晚的手,“你二嫂对沾了璟哥儿的事都格外上心紧张,我瞧着像是有什么误会,既是来了,过了门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且管说清楚就是了。” 封顾氏端了大家长做派,乍一听没什么错,还像是偏心包庇她的,要是无中生有的也就这么给扣下帽子了。 宋吟晚本就不喜同陌生人过分亲近,暗中抽回了手。偏这时有人不领情了。 “嫂嫂这话说的,事儿不是出在你房里,你这瞎子赶庙会往上凑热闹呢”二夫人封柳氏吊着细长柳眉,冷着面张口就怼。 “我明明是好意” 在封顾氏后面坐着的两名小妇人则帮自家婆母出声。“婶婶何必要这样曲解我婆母的意思”云云。 可那封柳氏惯是个嘴利索的,以一敌三也不显弱,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当堂拌起嘴来。 宋吟晚听了半天都没听到正题,腿乏心累。悄摸掩唇打了个呵欠,一抬眸,就对上了老夫人冒火的眼光。“” “混账贱人,就是你惹出的怨账,竟还敢懒耽怠慢”老夫人猛地一甩袖,小矮几上的茶盅滚落摔碎在她脚边。 顿时惹的四下噤声。 茶盅落下来时,茶水溅落了裙边,连着泡发的茶叶梗挨在鞋面上,好不狼狈。 宋吟晚也想着低调做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犯到了跟前,那就没有手软的道理。 热热闹闹一场戏,唱到了正头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那碎渣和垃圾远了点,也正正好把所有人的目光神情收了眼底。“左一个又一个贱人,像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竟是这般口不忌讳,红口白牙就断案,如此教养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好个牙尖嘴利的,还敢倒打一耙”封柳氏拿着帕子的手颤颤巍巍指着她。“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光说我都觉得臊” 宋吟晚已经凭着这几人所言有了些猜测,面上端着不显,“哦我怎么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能让二嫂羞臊的” “谁不知道你痴慕我儿” “柳氏”老夫人斥声 满堂的都安静了下来。 宋吟晚面上罩了寒霜,那一双漂亮眼儿就如同水沉珠,乌黑乌黑又透着湛亮的光。“无凭无据的事休要胡说才好” 她顿了顿,“还是二嫂有这等癖好,什么脏水都往自家接就算是,我也不是任人辱骂的主儿。” “你你就是个泼皮腌臜的东西”封柳氏气得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只是那东西没的重量,碰了宋吟晚的衣角掉在了她脚边。 眠春连忙捡起来递到主子手里。 宋吟晚早就不想兜圈子,逼得封柳氏气急失态扔了证据出来,也好瞧瞧这鸿门宴的由头。 只是这一看,就默在了当下。 封柳氏平转了怒气,瞪着她的眼里满是解恨得意,“怎的说不出话来了是见了这白纸黑字,没的抵赖了罢” 老夫人气得捂着胸口哀呼,“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四媳妇,这”就是封顾氏也没的话说,启了口又闭上,尴尬不已。 “这不是我写的。”宋吟晚道。 “什么” “还有这么个赖的法子” 宋吟晚将这封爱意绵绵的书信提着两个角大方展开,“这心悦君兮的君,不,应当是通篇这一字,所有的口都未包住,还有这忆字,该是弯钩向上,这里弧度露颤,并非我的笔迹,当是有人故意模仿” “怎可能呢”封柳氏不信。 “去我房里取我平日里的笔墨,一对便知。” 眠春很快领命就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取了过来。一比照,还真能看出差别来。 原先气势汹汹问罪的封柳氏蔫了声,讪讪笑了两记,直接拿信纸在烛火上一点,扔了地上。 宋吟晚就那么盈盈瞧着她。 封柳氏被瞧看得发毛,故意避开了去,还挨了老夫人那一记狠瞪,心里也着实委屈。谁让这宋吟晚劣迹斑斑,这不见了信才闹了这出,可到底碍着嫂嫂的面,以及让宋吟晚下的面,不想再回应。 “左右我是为了璟哥儿,也是为的侯府。这做人呐,行得端正才是最紧要的。” “二嫂莫不是真当我是个软柿子好捏的,我好好的过来受你一顿排头,这就完事”宋吟晚的笑意顷刻化无,也恰是她始终都淡淡的,一副病弱相给了人错觉,现下一收,只觉得那气势骇人得厉害。 “我一个新妇因病无法给老夫人诸位嫂嫂请安是我于礼数不足,但今夜这番,就是拿到官家面前我也占着理儿。” 她这一说,封柳氏嘴唇嗫嚅,到底是怕了她母亲郡主身份高贵,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拉着脸面给宋吟晚仔细赔礼道歉。 “好了好了,误会解释清楚是再好不过了。”封顾氏出来圆场面。 老夫人尴尬咳嗽了两声道是乏了要休息,就让婆子搀扶下去。 宋吟晚的目光从老夫人那收了回来,倒没不依不饶,只是在临走前撂了话,“以往因着我少不更事,恃宠生娇,倒是真惹下不少误会,合着是外头长舌的说长道短不知所谓,侯府不该如是。” “如今我入侯府,是侯爷的妻,夫妻一体,诸位就算是不顾我的,也该顾顾侯爷的脸面这信来路不正,抹黑侯府,还请二嫂好好查查才是” 话毕,没看余下一众的脸色,由着眠春先扶着出了栖梧苑。 一路上,眠春一副憋了话的样子,等进了自己院子,确认没外人把门一关才道,“小姐,这事刚就不该这么过去,得等侯爷回来评评理她们,她们这也太过分了” “评什么评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么” 眠春一头雾水,看着她心虚灌下两盏温茶,陡的瞪大了眼睛,“小姐,该不会那信真是你写的” “嗯。”宋吟晚也想叹气,“不过那时候打马球扭了手腕,写的字不像字。” 眠春回头再想栖梧苑里,惊出一身冷汗,半晌没憋出个字。 “那信我记得是托了碧桃,碧桃”宋吟晚说着陡然变了脸色,急急往门外走。 眠春快步跟了过去,去到柴房那,就看到祝妈妈脸色铁青站了门口,往里看阴仄角落横躺了个人。 “估摸着是知道自己落不了好,自己吞了耗子药了结的。” 宋吟晚心头发寒,她关着碧桃就是为的钓幕后凶手,没想碧桃却无声无息死在了院子里。今晚这出,不单是下马威,还是调虎离山 思及此,寒意更甚。 “小姐,怪吓人的,还是别看了,早点回去歇息了罢。”眠春不敢看,背着身劝主子道。 只是还不等宋吟晚发话,门外头突然又是一声跌撞的响儿。 宋吟晚下意识地按着胸口,朝着声音源头望了过去。 只见男子如同受了什么冲击,定在那一刻,旋即就直直冲着自己奔来。 他一把擒住了自己的手,那力道箍得极重。宋吟晚还不及惊慌挣扎,就撞进了来人幽邃如深潭的眸子里。 “昭昭” 那一眼蕴着的情绪宋吟晚看不懂,只是被感染的胸口似是发麻,连心跳都兀的漏了一拍,傻傻地看着男人倒向自己。 “侯爷,侯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换衣 宋吟晚不是第一次见封鹤廷,但这样子的封鹤廷却是第一次见。 她管封鹤廷叫四叔,照礼数唤夫子也对,因他曾在国子监代掌教两年。在宋吟晚的印象里,这人一袭湖绸青衫,腰坠温玉,好比高山远雪,寻常人靠近都靠不得。 不过乔家哥几个跟封鹤廷的关系好,捎带了她。叫多了四叔,也不觉得他多难亲近。 只是在国子监那两年落下的阴影,看见封鹤廷就总觉得下一句要被问课业,是以见到就想拔腿走。 可她现如今是宋吟晚,封侯夫人,四叔,四叔媳妇 她能走哪儿去 宋吟晚凝着占了她这几天床位的男人,面色苍白,眉头紧锁,满是隐忍苦楚的样子。 听跟着封鹤廷的说是路上奔波,感染风寒。大夫看过,开的药方子与她无异,就是多加了两味安神的草药。 “小姐,姑爷身上的衣裳还湿着,得给换了。”眠春取了套干净里衣,搁在床畔。“姑爷屋里没婢女,也不喜婢女服侍,还是小姐来罢,若不得力再唤奴婢。” “嗯。”宋吟晚压根还在走神,虚虚应了声,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应了什么。 再看床上躺着不省人事的男人,“” 犹豫了片刻,宋吟晚还是伸出了手,碰到了封鹤廷的额头,那滚烫的热意传过来,不由也让她的眉头紧锁。 手上的动作开始利落。 只是男女力量悬殊,宋吟晚光是把人抱扶着坐起就费了老大劲,还把人脑袋磕了两下。 就这样,封鹤廷也没醒。 宋吟晚暗吁了口气,手往下解了衣领那的扣子,然后是腰带。 她屏着呼吸,满脑子里都是速战速决。只是指尖碰触到肌肤的滑腻和滚烫,还是僵住了。 腰带解了,一头抽在她手里。此时封鹤廷的衣服已经敞开了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膛,线条毕露,腰身劲瘦半隐没在丝被中。 宋吟晚的脸没出息的红了。 可晾着更不行,硬着头皮揪住衣服角继续脱。 “你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沙哑男声叫宋吟晚吓得手一滑,手上的腰带被一压连带身子被带过去,手无着落,无意识就抱住了男人腰身。 “四叔”宋吟晚慌着叫顺了口。 可下一刻,就被男人抱着压在了身下。“你叫我什么” 宋吟晚正对着封鹤廷的眼,眼里的黑似浓墨化不开,那眼神同昏过去之前的是一样,叫她心惊。 “夫、夫君”她红着个脸,改对了称呼。可再看封鹤廷,眼神迷乱更像是烧糊涂了的。 她要推开起来,“换衣唔” 唇上压下了重重力道,男人胳膊收紧,她就牢牢控在了他身下,俯首深吻起来。他吻得凶悍,毫无章法,透出的意图却是强烈到能让身下人知。他想要她,渴求她。 宋吟晚也是头遭,强势霸道的气息将她席卷。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刺激,也不曾见过这样张狂失态的四叔。那张脸上染了病态的潮红,眼眸深邃而炽热,仿佛是那清冷仙人被拽下了万丈红尘里,却是令人心悸的危险。 她只能被迫的承受。不等憋不住呼吸,微张了红唇,就让人趁虚而入。 封鹤廷此时更像是野兽掠夺,意外地狂野孟浪,又像团烈火似的焚烧着宋吟晚,险些被烧得理智殆尽。 “侯爷” “昭昭” 四目相对。 宋吟晚挣不过他的力道,目光愠怒,只红唇水润,显了被蹂、躏过后的娇艳欲滴,减弱了威力。 封鹤廷定着,看她良久,猛地将人推开,如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宋吟晚吃痛,再看他一副反受她轻薄模样,气得险些失笑,“侯爷作这副样子,好像一开始用强的不是您似的。” 封鹤廷闻声,冷眸睥睨。 宋吟晚初时还能怒视对抗,又联系到封鹤廷两次模糊唤的名,只怕是将自己当了什么人,这点更让人生气。 可偏偏,封鹤廷气场太强,这般注视就像以前在国子监时,下意识就开始眼神闪避了。 “身为女子如此主动,宋国公与长乐郡主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封鹤廷语调深沉,实则暗藏了一丝恼羞成怒。 宋吟晚猛地回视,看他拢上衣衫当是证据,把刚一同掉了地上的里衣捡起,忍了忍才没扔他脸上,“侯爷多虑了,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有这非分之想况且” 封鹤廷明显察觉到她也在生气,拖着鼻音,没多大威慑力。高烧使他思绪反应迟缓些许。 “况且,也不过如此” 宋吟晚撂完话就走,在偏屋就着软榻睡下了。 独留封鹤廷在房内,摸到里衣又走神了。只一双眼,晦暗生涩。 许是真烧糊涂了,怎会,怎会把宋吟晚当成她。他摸了下唇边,摸到了点心碎屑,怎么沾上的可想而知。 海棠酥 是她最爱吃的。 无怪方才似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甜气息一直在引诱着他。 偏屋那,宋吟晚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开始怀念那张床。可打死她也不敢再回去,现在想想方才真是惊心动魄。 她摸了摸唇边,闭眼都是封鹤廷发髻微散,狂野不羁的样子,那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都要怀疑是不是和她一样魂穿了。 但也只是想想,依照四叔的心眼和作风,她还没求证只怕就要被叉出去当妖怪烤了。 “唉” 又是一声叹。 封鹤廷回来了,且看对她的态度还有避走这出,想也是被迫接受。原先她还指望过,既成夫妻将就凑合过,眼下看,这才一开始就鸡飞狗跳怕是艰难。 也是当初在感恩寺造下的冤孽。宋吟晚是去偶遇封元璟的,孰料又同人惹出事端,封元璟没见着,她落个私会外男的名声。只是巧了,当时封鹤廷也在,竟是扯了联系。 合着两家,一个是坑了封鹤廷,接了宋吟晚这盘儿,一个是哄骗了宋吟晚,进了侯府的门。 侯府不是什么好地儿,她也不是真的宋吟晚,太后懿旨赐婚,和离的事只怕是要拖两三年后。还有乔家 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侯府西苑。 嘭的声响,青花瓷盏被扫落在了地上。 “她是个什么货色真当别人不清楚么,还有脸教训起我来了。不要脸东西,妄想勾搭我儿子,我呸”妇人骂的是珠钗晃动,气得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 丫鬟忙不迭收拾,“二夫人,这院挨着大夫人那头,动静大些,那边都能听见。” “听见就听见”封柳氏竖眉,“你是她院里当差的还是我院里的,还要看她脸色了” “奴婢,奴婢不是这意思”丫鬟忙是跪下认错。 这府里,封柳氏是很得宠的,得二爷的宠,也得老夫人的。而且璟哥儿争气,自然助长了她的气焰,私底下更是不把大房放眼里。 那封顾氏是官宦人家女儿,端的清贵,这就遭了老夫人忌讳。封柳氏讨好献媚老夫人,妯娌之间不睦,是私底下都知道的事儿。 今个在封柳氏看来,是叫封顾氏白白看笑话了,自然是气不过。心里头就跟冒气茶壶似的,在火炉子上燎着,“她封顾氏就是羡慕嫉妒我有璟哥儿,自个养的儿子个个游手好闲,败家财的玩意儿。想让那小贱人进门祸害我璟哥儿,门都没有” “二夫人且宽心罢,四夫人不是说了,这书信是误会。她要真有那想法,老夫人头个不能饶她的。”身旁侍候的婆子劝道。 “真等出了事可怎么来得及那小贱蹄子想着法入了侯府的门,就不是个简单的,我可赌不起”封柳氏越想越愁。“对了,说起信,去璟哥儿苑子把云玔唤过来问。” “是。” 封柳氏又开口,“顺道给璟哥儿送点宵夜过去,让他早些休息,其他事儿就不用让他知晓了。” “是。” “要说那贱蹄子都快病死的样,怎的又好转了,还以为这个会同前两个,那可真真是省心了。”封柳氏叹道。 婆子见封柳氏还是怏怏不乐,支走了丫鬟,凑到封柳氏身边悄声道,“二夫人要想出口心里恶气还是简单。” 封柳氏瞧向她。 婆子才道,“老奴方才听说侯爷回来了,书信咱们知道是假的,侯爷刚回来怕是还不知道呢。” 封柳氏这才露出笑来,“秦妈妈这主意妙,咱们就当是给四叔提个醒了” 这是给封鹤廷心里插上根刺,但凡是男人都重脸面,真假也未必重要,横竖没宋吟晚好果子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露馅 这一夜的兵荒马乱,在几方各怀心思中落了幕。 云隐斋里,宋吟晚睡到了天光大亮才醒,又是睁眼迷瞪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屈在红漆镙钿的美人榻上。 她扶着腰下床,酸软乏累,脚步轻轻往里屋边上去,一眼就瞥见了床上整齐的被褥,空无一人。 “难道是起了”宋吟晚暗暗松了口气,松完了才觉得不对劲,“我作何这么心虚” 随即想到封鹤廷那张冰块似的脸,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只怕一时是拗不过来了。 “小姐,小姐醒了,正好洗漱洗漱用朝饭。”眠春端着盆进门说道。 “几时了” “回小姐,辰时过半了。”枕月替她打理衣裳,也瞧见了她总是揉腰,“昨儿夜里想必是累着小姐了。” 宋吟晚思绪一歪,满脑子都是那一吻,登及脸红“你,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小姐不曾侍候过人,昨夜里照顾侯爷定是没睡好,眼圈都青了。” “咳咳。”宋吟晚险些呛着,净脸岔开话,“都吃了两天白粥嘴里没味儿,我想吃馄饨,唔,还有牛肉酥饼。” “奴婢这就传小厨房那做去。” 枕月被支去传饭,剩下眠春小心翼翼地给宋吟晚梳发。 发如黑缎,是用发膏养出来的。 从前的宋吟晚,是恨不得天天换花样,做京城里最出众夺目的那个。而病愈后的宋吟晚则简单多,照她的话说,省下的功夫不若多睡会儿时辰。 眠春替她簪上两支白玉南红如意珠钗,玉白珠红,衬得肌肤瓷白通透。宋吟晚本来就样貌生得极好,只是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如今这么收一收,媚而不俗,愈是让人移不开眼了。 “小姐真好看,跟天仙儿似的。”眠春盯着铜镜里呐呐说道。尤其主子脸颊那一抹娇红恰到好处,连她这个女儿身都不免心神荡漾。 “往后也不用这么讨巧卖乖,阿谀奉承听多了还是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奴婢是真心的”眠春急忙辩解。都说嫁人许是二次投胎,连主子的脾气都有所改,于她们是天大好事,也愈发是真心侍奉的了。 宋吟晚逗得小丫头满面绯红,觉着有趣。经几日相处,同在这陌生侯府,拉近了不少。 眠春手上的动作兀的一顿,想起了紧要事。“小姐,这按理过了门三日后是要回府归宁,但那时姑爷未回,小姐您也还病着,郡主娘娘怕还一直挂心着。” 宋吟晚一愣,还真是忘了这茬了,“四侯爷呢” 改口得有些别扭。 眠春咧嘴一笑,像是终于等到了主子问这句,“姑爷一早去的书房处理公务,瞧着气色是好多了” “哦。” 正说着,枕月端着方木托盘来,食物香气热腾腾的迅猛席卷,十分勾人。 眠春又补了一句,“还没传朝饭。” 宋吟晚舀了个馄饨,皮薄馅大,里头还有笋丝和鸡茸,鲜美异常。“公务要紧,要是饿了肯定会传饭的。” “”理是这理,这好歹也做做样子罢。眠春想拉枕月站一条线,怎料那傻丫头还跟着点头,问宋吟晚牛肉酥饼好吃么。 牛肉酥饼自是好吃的,饼皮擀得得劲,掺了猪油酥,起层后香酥可口让人欲罢不能。里面的馅儿扎实,外面酥脆,撒的白芝麻面儿,咬一口直掉渣子。 眠春没能抵住诱惑,主仆仨分食了一盘,至于有谁吃没吃的早抛到了脑后。 但归宁这事,还得和封鹤廷一起。 宋吟晚用过了朝饭才去的书房,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名婢女扶着红漆木托盘走出来,见到她盈盈一礼,唤了一声四夫人便告退了。 “不是说侯爷身边没婢女侍候”宋吟晚总觉得那婢女瞧见自己时露的慌张颇为古怪。 枕月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笑。眠春也像是憋着。 “你们想什么呢还不是之前你们给念叨的”宋吟晚乍也意识到问话惹了误会。 “许是厨房那送吃的,送吃的”枕月忙是道。 “姑爷身边清清静静,又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此洁身自好可是难得呢”眠春提醒,“小姐还是说正事要紧。” 宋吟晚无奈,不过眠春说的倒属实,她从没听过四叔对哪位女子有意。身为皇上宠臣,婚姻大事都未必能由得了自己。第一任妻是叶太师之女,皇上做媒。第二任是礼部侍郎家的,听说和姜贵妃母家甚有渊源。 只可惜都命不长久,四叔也挺苦。 但最倒霉的还是她。 宋吟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了书房。 “咳,咳咳”封鹤廷掩唇咳嗽,桌上堆满了公文书卷,手上一卷于她来时掩盖在了下面。“你怎么来了” 语气疏离冷漠。 宋吟晚瞧着,刚才在他脸上所见的凄苦恍若错觉。她不欲作深究,简明扼要的把来意说了。 “今儿适逢双数六,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个回国公府归宁” 封鹤廷的目光落了她身上,孝心可鉴,举止妥当,于印象中大有不同。要说嫁人转性,他是不信,不过能蜷着尾巴安分过日子也是好。若有别的谋算 他抬眼,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女子娇艳明朗,眉宇透露一丝娇憨,终究是长乐郡主将她养得过于单纯了,如何谋得过侯府里的人心。 宋吟晚被瞧得后背发凉,怪像四叔在算计人的,眼下要算计到她头上,那不是只有扒皮抽骨的份 “侯爷” “应该的。” 宋吟晚不由一喜,“那何时动身” “封安去备马车,待我处理完手边公文就去。” 那叫封安的长随去了,留下一个替封鹤廷研墨。 宋吟晚本来就打算回去等,却是瞥到了这一幕,顿时目露痛惜之色。 “这顶好的端砚怎能这般糟蹋”她一眼就看到了蟹壳青的端砚上莲印,与乔二哥送她的那块出自同源。 绿端砚产自小湘峡,极少,做工这般精致,包浆温润自然的更是少有。而此方砚上还有端砚大师李伯宏的字圆若用智,静则生明。我心不可转,惟持其平。同她那块,竟是一样。 宋吟晚不由分说接手了玉簪朱砂墨锭,用腕力三分,于墨池里似轻揉慢捻。就见墨在池中慢慢化开,轻轻动一动,就均匀地散开去,这叫墨荷承露,哪经得住重力。 殊不知,在她研墨之际,一双深沉幽暗的眼却牢牢锁住了她,眸中随着女子相似神情动作波诡万分。 “出去。” 宋吟晚一愣,兀的回神,才惊觉封鹤廷的面色着实难看。只一停顿,“侯爷莫误会,只是见不得一方好砚受不得好待,并无半点私心。” 封鹤廷声音沉沉“我知道你私心全在允濮身上。” 允濮是封元璟的表字。 宋吟晚美眸一横,未接这带刺的话,转身就走。 封鹤廷这儿闷了闷,如一拳头捶在了棉花里。手握住拳,重重在桌上捶了一下,眉眼间尽是冰冷。只是若细看,定会发现隐杂其中的一抹痛色。 “侯爷,逝者已矣,您可得保重身子。”封肃跪地。他和封安随侯爷从晋州往京城,一路快马加鞭,累死了几匹良驹,都不曾阖眼。 封鹤廷眼神骤然幽远,“我知。” 短短二字,道尽克制隐忍。 眼下时局,他若与乔家走动多些,都会给乔家惹来麻烦。然这满腔情恨无法纾解,如同钝刀子剜心,尚不见血,却撕心裂肺的痛。 男人扶桌起身,广袖白袍之下,可见消瘦。然那一双眼望着宋吟晚消失的方向,眸中透露深寒。 “那宋家的,于我侄儿痴慕至深,若真出了错,不是将好给了由头。” “可,可这侯爷的名声也” “我有何妨” 都不是她,又有何妨 封鹤廷掩唇将咳,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却咽回,霎时漫开无边的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归宁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候在了侯府的正门口,旁边还有几匹高头大马。 宋吟晚踩着矮凳上马车,几乎是前后脚的,封鹤廷也从大门那走了出来,一袭赭红流云蝙蝠暗纹直缀,外罩玄色广袖纱衫,如松柏挺拔落拓。 “走罢。” 那冷清的声音传入帘子,显然没有同乘的打算。宋吟晚往后靠在了软垫上,顿时自在不少。 “小姐,要不还是叫姑爷上马车罢这风寒哪有好这么快的”眠春同坐在马车里小声咕哝。 “或许侯爷天赋异禀,身子硬朗得很呢。”宋吟晚想起来怼她的时候可不觉得他病弱,“再者,马车哪有外面敞快凉爽。” 风正好吹起了帘子,宋吟晚的目光不经意就和封鹤廷的撞在了一处,像是被人看穿了真实想法般凉飕飕的。 不过也就一眼,封鹤廷驱马往前了一步,将马车落了身后。 宋吟晚“” 从绥安侯府到宋国公府约莫七八里地,走的是繁华的临潼街,一路上多有围观驻足的。 宋吟晚从前很少有机会外出,这会儿忍不住挑起帘子一角窥探,瞧哪儿都是新奇,和旁人口中说的感觉又不大一样。 而人群里又以姑娘家居多,娇羞扭捏,眉目含春,这一会儿的功夫,宋吟晚就瞧着飘来好几块香帕子。 独独始作俑者,一身凛然,端的是闲人莫近。只是朝光漫天,镀上了一层薄薄金光,柔化了几分。 “吁”车夫的一声叫唤令宋吟晚回过神,仓促收回了目光。 马车停在偌大的府邸前,门匾上书宋国公府,已然是到地儿了。 宋吟晚由着眠春搀扶而下,跟封鹤廷一道入内,只是到了二道门那,就看到了长乐郡主身边的焦妈妈。人是专程等着宋吟晚,连忙给请了郡主那苑子去。 至于封鹤廷,自然也有人招呼去。 “小姐身子可还好郡主娘娘知道您病了后,就一直念着想去侯府探看,还好您和姑爷今儿回来,可算是能安她的心了。” “叫母亲担心了,只是风寒不打紧的。” 只是她话说完,就看到焦妈妈的脸色就微微变了下。宋吟晚这才想起,这身子原主是唤阿娘的。 “快走吧,别叫我阿娘等久了。” 就好像刚才只是焦妈妈听岔了似的。 一行人进了云阑苑。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迎到了门口,被丫鬟簇拥着的妇人头戴钗环,着大红金团压花妆花纱裙,通身贵气,正是长乐郡主。 此刻掩不住念想,捉了宋吟晚的手拉到跟前仔细相看,“我儿都瘦了”话音里夹杂一丝丝的哽咽,不掩心疼。 宋吟晚被握着手,热乎劲儿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前些时候染了风寒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是饿瘦了点,多吃点就补回去了。” 长乐郡主闻言就把桌上的糕饼推了她面前,“想吃什么,阿娘让人给你做。” “府里厨子做的,都想吃。”宋吟晚笑盈盈的咬了口,满口软糯的豆沙馅儿,还能尝出掺在里面的一点玫瑰卤,沙沙的,嚼着一粒粒儿在嘴里化开了。 她一面吃一面应和长乐郡主说话,母女俩从未分离这么久过,长乐郡主更是日日记挂。 吃穿用度,恨不得亲自替看了,就连厨子都想打包送过去。哪怕宋吟晚不是原来那个,也感受得深。从前只听闻长乐郡主凶悍善妒,却不想在面前是这样和蔼可亲,疼极儿女的母亲。 “阿娘不必替我担心,现如今我能吃能睡,自是好着的,要不隔三差五回来给你瞧瞧” “说的什么话,虽然阿娘想你时常在跟前,但你毕竟已经出嫁了” 话还未完,宋吟晚同焦妈妈对视了一眼,再看长乐郡主找补话,扑哧一声都笑场了。 “胆儿大了,敢捉弄起你阿娘来了。”长乐郡主见她面色红润,又连吃了两块豆沙松糕,心底略是放下了石头。 可再看着,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偏这不一样的具体还说不上来。 “晚晚,侯府老太太,还有侯爷,待你可好” 宋吟晚咽下了最后一口,便耐心地把入府的几日说给她听,略去了凶险的害命还有栖梧苑的夜审,宽她的心。 “你在府里养得好好的,一年到头也病不了一回。我这一听说你病了,又想到封侯在外的名声,我就想着要见一眼才能安心呢。” “您看我这不好好的。” 长乐郡主连连点头,缓了一会儿才觉出那股子不对劲是什么,神色骤变,“晚晚,你嫁封侯可怨阿娘” 宋吟晚捧着茶盏一顿,险些洒出一些茶水来,随后就对上长乐郡主担忧的双眸,“阿娘,是我自己痴心妄想入侯府,现如今没的可改了。” “我苦命的儿”一句没的可改的任命直戳了长乐郡主的心窝子。婚姻大事哪有嫁错的道理,孟小娇那贱女在她面前故意说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可人都已经过门了。她拿鞭子抽那贱人,抽不到第二下老爷就来了,反把自己禁足在了苑中。 “阿娘,说到底是我自己求来的,侯爷是正经袭了爵位,官拜正一品,又受圣上器重,她宋吟霜再怎么攀高枝都比不得我。许是命数了。” 若是原身回来怕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悔这门亲的,她痴慕封元璟却又糊涂才惹下的烂账,宋吟晚接手,却做不到像她那般任性妄为。 果然,长乐郡主一听,眉心都皱了一块,话是这个理没错,可从一开始没闹起来就不像是晚晚,但瞧看着明明是晚晚,至此她心底那股子怪异更甚。 宋吟晚有些头皮发麻,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只怕是瞒不过长乐郡主,可真相又太骇人听闻,故最后还是搬出了想好的说辞。“我病在侯府,没有阿娘照拂,跟祝妈妈等下人又离心,自以为身边最得力贴心的婢女却想着糊弄我,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孤立无援的滋味,连着几日这才想通透了。” “贱丫头反了天了”长乐郡主大怒。 “阿娘莫生气,人我已经处置了。病着的时候,苑子交祝妈妈管,省心利落,眠春和枕月在身边也侍候周到。” 长乐郡主这才平息了点怒意,“祝妈妈是我身边的老人,还能让底下人这般,她也该罚。” “阿娘,你先听我说完。”宋吟晚发现了,娘俩果然是一个脾性,怕她揪着祝妈妈不放岔了过去,“要怪也先怪我,一听是侯府就昏了头,没弄清楚叔侄哪个糊里糊涂就嫁。” “咱娘俩都是叫隔壁苑儿那小贱人算计的”长乐郡主说得咬牙切齿,继续不下去。焦妈妈赶紧奉了茶,劝她宽心。 随后才对宋吟晚道,“小姐怕是不知道,孟姨娘使尽浑身解数让老爷答应了给二姑娘说亲,说也要说给侯府,想抢小姐喜欢的,这才逼得郡主娘娘发急办错了事儿。” 宋吟晚沉吟,脑海里那对母女惯常的嘴脸,想也可知有多得意。 “晚晚啊,阿娘对不起你。”长乐郡主抓了宋吟晚的手,满心苦楚。只要一想起来就想把孟姨娘弄死,那贱蹄子竟让她自个推着女儿进火坑。 “阿娘,冤有头债有主,账自然是慢慢清算。今儿我回来,就是想告诉阿娘我一切都好。”宋吟晚顿了顿,“我想清楚了,就像是病痛,不是能自个决断的,他封元璟就像是那场风寒,都过去了。事已至此,我只想把眼下的日子过痛快了,阿娘你说是不是” 长乐郡主一哑,再看那一双清凌凌透彻的眼,把人抱了怀里头,“我儿长大了,长大了。” 宋吟晚原以为会不习惯,可大概是血脉相连,身子自发的顺从亲近,也叫她体会到从不曾感受过的母女情深。 她从长乐郡主的怀里退了出来,同她认真道,“不单我这样想,阿娘也得这么想才行。隔壁院的再怎么说都是在您底下,哪真能让她爬您头上去,只是法子千千万,万不能选让自己受气的。她们不就是拿捏住您这脾气,总在父亲面前卖惨告状陷害您。” “这,这我知道是知道,但我一看她们就来气,就控制不住想抽她们俩耳刮子,把她们给我扣的名声给按实在了。” 长乐郡主气鼓鼓的,那母女俩就是狐狸精转世的,把国公爷迷得五迷三道。今儿哪怕是她孟小娇自己在地上磕的,都能赖她头上。 宋吟晚回想了下,倒是知道长乐郡主现下的难处,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明威将军府正妻空悬,两位姨娘一斗二十年,那也是风生水起。怎么个斗法,她算是最清楚的了。 “孟姨娘先前不是扭着脚了么,阿娘还免了她请安,这就挺好的。”落个宽待的名声,只是前面积累,不定能扭过来。 “谁管她好不好呢,不过就是想着你婚期将至,兴头上懒得搭理她罢了。” 宋吟晚笑,“阿娘不知道,有些人,你越不搭理她,她自个作的把柄才好给您抓。” 长乐郡主似懂非懂,以静制动,大约是这么个理儿。“行了行了,不说她了,一提起她,我这心肝脾肺肾都不痛快。我元哥儿还叫她害得跪在祠堂呢” “怎么回事” 焦妈妈便把事情给她分说分说,府里还有位孙姨娘,是书香门第人家落魄了委身入府的,没孟姨娘温柔会耍手段,但腹有诗书也别有一番情趣。这几日孟姨娘身子不爽利,宋国公就是宿在这位姨娘苑子里头。只是没想孙姨娘昨儿开始腹泻不止,说是让人下了毒了。 “元哥儿才七岁,哪晓得那些害人玩意儿那孟姨娘惯会搬弄口舌,不知怎么诓骗的我家哥儿,说着说着就让兜进了圈套里,不就是我哥儿玩的地儿离孙姨娘的苑子近了点,平日里也不去,说有蹊跷,绵里藏针的把好话赖话都说尽了。” “谁不知道她暗里的意思是郡主娘娘指使元哥儿这么做,叫我家哥儿还有娘娘惹国公爷厌弃,心思可毒着呢” 宋吟晚听完便施施然起了身,“阿娘,我去祠堂看看弟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规矩 长乐郡主想跟宋吟晚去祠堂,不过让她给岔了话,想到今日回门宴席面还需盯着,才由着她独身去了。 “焦妈妈,你方才听她说什么了” “回郡主娘娘,小姐说去找元哥儿问问话,怕当中有什么隐情给误了。”焦妈妈答。 长乐郡主有些失魂般一屁股坐下了,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儿懂事了。” “在娘娘眼里,小姐永远是没长大的孩子。可嫁去了侯府,是人家的当家主母,方才小姐不是还说想通了,通的可不就是这个。这是好事儿” 长乐郡主脸上表情变化,像是欣慰,又像是难过,最后擒着手帕子抹了抹眼角,却半晌没接那茬话。 宋吟晚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小径上,无端打了个喷嚏,老远就看到敞开的大门里头躺蒲团上的小身子板。 “从昨儿巳时到今日巳时,这都跪一天了,好狠心的父亲呐。” “可不是”小人儿气鼓鼓哼了声。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似的,麻溜跪直了身板,一边斜眼看,看到宋吟晚顿时没好气,“阿姐,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隔壁那小狐狸精呢。” 宋吟晚听到他后半句嘀咕的,笑意僵在了嘴角,招来眠春嘱咐两句,后者飞快去苑子里取来根三尺长的竹条,递到她摊开的手心里。 宋昱元瞧着就乐了,“我就知道阿姐是来给我出头的,才不像那小狐狸精,还专门跑这来嘲笑我。阿姐,我跟你说,那小狐狸精可坏了,就是她告诉我” 话还没完,竹条子就抽在了他屁股墩上。 “阿姐你好好的抽我做什么”宋昱元一双小胖手捂住了屁股,蹦了起来,呼哧呼哧急喘着气瞪她。 “抽你不知错,不长记性。”宋吟晚挥了几下,就发现手软没力气,才叫小胖子躲过去了。“祠堂乃庄重之地,她是你血脉相连的庶姐,你却在列祖列宗面前一口一个不敬,想也可知你在父亲面前是什么样的,让人轻易就能拿捏住错处,你这是活该受罚” 宋昱元打小就挨过他父亲的打,那还是被孟姨娘挑拨的,他记孟姨娘的仇。可阿姐和阿娘从来都是把他当眼珠子看的,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这会儿被打不止是屁股疼,还满心委屈。 “我”他正要说,对上宋吟晚冷冽眼神,哽了一下,“我跪一天了你也不晓得心疼心疼我,我那不是替你生气着急么,阿娘说是她们害了你,我就是有药我也放她们那替你报仇去,你,你一回来你就打我我呜呜呜” 这一哭,跟开了闸似的关不住。 宋昱元往地上蒲团一坐,哭得撕心裂肺。 宋吟晚“” 活像是把小孩儿欺负狠了的样子。 宋吟晚捏着竹条子又还给了眠春,一走过去,宋昱元就背了个身,就是不拿正面对。 最后她憋了半天,才想出来哄招儿,“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这么点小事就哭鼻子,多羞啊。” 宋昱元撅着个小屁股就等着阿姐愧疚,揉揉再安慰安慰,谁料听着这个,小脸涨得通红,“你也欺负我” 宋吟晚不算多有耐心的,把那小胖身板板正了过来,“好了不生气了,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怎么能叫欺负你。孙姨娘是不是让你给药下的” “不是我。”宋昱元被转了注意,“就是她们栽赃我” “可问题是,你既然知道怎还傻乎乎的又往坑里跳” “我”宋昱元噎住。 守着宋昱元的婆子在旁边插了句话,“大小姐,元哥儿是吃了嘴笨的亏,问到一半就与国公爷冲撞,这才领的罚。” 宋吟晚倒是没意外,这一家子的行事风格都挺像。 “但这事我们哥千真万确没做过,不能因为我们哥儿平日里贪玩,哪个苑子里出了事就往元哥儿头上扣。国公爷大半月都是宿在蔺花居的,也就这两日在孙姨娘那,怎偏就出了这档子事呢” 宋吟晚因此多看了叫屈的婆子一眼,“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详细说说。” “是” 等宋吟晚回到花厅,那已经是一炷香之后,十来个人的席面,摆了一张紫檀镂花圆桌,上了冷盘。 “怎么元哥儿没跟你一块来”长乐郡主原就在花厅等,看了看宋吟晚身后并没跟着人才问。 “元哥儿有点事要办。”宋吟晚浅笑着答。 “他一个小人儿有什么事办不是,那也没亲姐姐回门重要他是不是跟你拧脾气呢”长乐郡主说着就担心起来。 “没有,阿娘莫担心。弟弟到了明年初就到该上书塾了,京城里赶早的,六岁就有送去的,侯爷八岁童生,自己挣的似锦前程,并非单靠了荫封,好男儿当如是。您心软,娇养着他,让他接触后宅事,于他百害而无一利。” 长乐郡主嘴唇嚅动,一句孩子还小早给女儿给堵着了。道理也非不懂,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话是听进去了的。 “阿娘,他是你在府里唯一的倚靠。” 长乐郡主心一颤,对上一双乌黑澄亮的眼,抑着酸涩点头。“我知,我知,元哥儿也是我的命” 宋吟晚也不忍见她低落,便道,“元哥儿随我也是个小机灵,我让他”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花厅珠帘被拂开的泠泠响儿。 “郡主娘娘,大小姐安好。”来人一袭烟霞红滚边金丝绣纱衣,下着莲花叶水蓝包金绸裙,头上明晃晃的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福身行礼间,耳饰轻晃,与那柳腰相衬,惹人生怜。 只不过没男人在场,这一番风情显然是白费了的。 “你来这做什么” 孟姨娘娇娇一笑,“回娘娘,是老爷传唤妾身来侍候的。” 平日里长乐郡主连看她一眼都嫌,到了有我无她的地步,省了她侍候,这会儿却听她主动提出来,颇为反常。 反而是宋吟晚从孟姨娘眼里读出了一丝看戏的兴味,无疑是来搅和场面的。不过她在,才是真正好戏。 “孟姨娘说要尽心服侍,阿娘就别拂了她一片用心。” 宋吟晚刻意咬重了尽心,长乐郡主便意会了过来。送上门来被做规矩的,岂能辜负。 宋国公和封鹤廷还未至,有孟姨娘在,长乐郡主没了说话兴头,席面一时冷清。 倒是宋吟晚饶有兴致地暗地里打量这位姨娘,听闻是旧部遗孤,这旧是指先皇旧臣,随当今官家御驾亲征之际为救驾父兄等均为国捐躯,官家深受触动,追封忠勇伯,其女孟小娇婚配从己,许了宋国公。这妾,是贵妾。 而她母亲长乐郡主是秦王独女,老来得子,宠爱无度,惯得骄纵,一朝回京见到宋郎误终身,离了秦郡远嫁,孰料才子风流,身边莺莺燕燕不绝,第二年便纳了孟小娇,如胶似漆,便成了长乐郡主的苦难来源。 还因朝廷颁布善待旧部,一个处置不当就是灾祸,反成了孟小娇的护身牌。 “大小姐这般看着妾身作甚”孟姨娘被她那目光瞧得有些渗,笑说道。“应该是要先恭喜大小姐得偿所愿,嫁了良人。” 宋吟晚却不似她预料的那般激愤发作,反而只是笑盈盈的盯着她看,“孟姨娘今儿气色真好。” 这一句牛头不对马嘴,让人懵住。 长乐郡主早拉下脸,坐在凳子上,要不是女儿暗里拉着自己袖子,只怕是要把面前的茶水泼她脸上。 孟姨娘没听懂,可不影响她计划,站着离长乐郡主一尺远地儿,“娘娘,妾身为您续茶。” “不必了。” “娘娘无需客气的。”孟姨娘说着,借着长乐郡主推摆的动作兀的一声惊呼,松开了手。 然而茶壶却稳当落入了一只瓷白手里。 茶是温的。 宋吟晚接住的刹那,一手搭住了孟姨娘內腕,稍一使力气,便叫她疼得面色苍白连声痛呼,再没了力气。 这一出手收手极快,连她身边的长乐郡主都未看分明,这刚巧赶到的宋国公自然也没瞧见,只看到孟姨娘冷汗连连,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再看向另一边的母女俩,像是恨铁不成钢般低声质问,“今儿这日子,你们还想闹一出” “老爷,妾身是想好好侍奉娘娘,替娘娘斟茶,谁料” “谁料连个端茶倒水都做不好,险些失手烫伤我阿娘,周遭都瞧见了的,该当何罪”宋吟晚把她故意说一半的话截了堵回去。 孟姨娘起先只觉得整只手都没了力,疼得发麻,捏个茶盏都在抖,可就这会儿功夫又突然好了,反证实了宋吟晚说的,脸上一阵一阵红,“老爷,妾身也不知刚才是怎么了,许是这两日为老太太抄佛经累着手了。” 宋国公的神情顿时柔软了,“母亲故去五年,有你这一片孝心老人家必是欣慰,不急一刻,莫累坏自个。” 长乐郡主僵着身子在一旁,哪怕是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却仍不放过自己的非要自己一遍一遍看。 孟姨娘娇呼了声老爷,似乎才意识到不妥当,连忙起身,规规矩矩伺候众人入席。 宋吟晚冷眼旁观,还不到一刻功夫,便在宋国公那凌厉眼神会到一股深寒,郡主强势,女儿跋扈,独独那妾娇滴滴需得他庇护。 一家子陷入诡异沉默。 宋吟晚跟宋国公之间空了个座,是封鹤廷的,听说是侯府送来的紧要公文,借宋国公的书房暂用,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 几人入席,却是要等人齐了才开。 宋吟晚吃着香茶,目光越向孟姨娘,在她为自己续茶的那刻忽而低声,“方才我那话没说完,过了今日,你怕是没这么好气色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反杀(一) 孟姨娘被那话惹得心惊,面上却无波澜。“大小姐用茶。” 长乐郡主端足了当家主母的架势,这一场席面是为她女儿和姑爷的,不值当让这贱妇败了心情。 宋吟晚抿了一口就搁下了,大热天里喝热茶,下去就是一身汗,“父亲,弟弟顽劣顶撞,跪了个把时辰,还那么小的孩子怕是饿坏身子。” “是啊,老爷,今个这场合怎么还能少了元哥儿。”孟姨娘也在旁软软帮腔。 “那逆子顽劣成性,口出狂言,顶撞长辈,眼里何曾还有我这个当父亲的”宋国公一听那句少不了便火气蹭蹭,“章哥儿就比他年长两岁,便能做文章,书院里的老师同学都是一片夸赞。同是我所出,怎就一个顽劣不堪,不思进取,我罚他罚错了么” “元哥儿就是知错了,才利落去的祠堂罚跪,真心实意要改错的。”宋吟晚垂眸,眸中却落了寒意。 “他知道”宋国公嗤讽了声,“他要知道,就不会做出下药这等后宅毒妇才会使的卑劣手段” 长乐郡主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不待发作,被宋吟晚截去了话。新嫁的妇人添了温婉气质,乌眸闪动,话语却是绵软了几分,“父亲,元哥儿贪玩归贪玩,可从没做过出格的事,还那么小孩子,真肯定是他害的人” 宋国公的视线从长乐郡主转移到了担忧弟弟的宋吟晚身上,对上了那双眸子,原本的火气不知怎的就下去了些,语气也好了些,“当时那逆子说恨不得让他姨娘和庶姐死了呢” “那他先前说了什么可是道父亲误会了,他并没有做” “哪一回不是听他如此狡辩” “父亲,若是大人被逼急,气急了,也会说浑话,何况是一小孩子受了天大委屈。口舌之快让他领了惩罚,慌乱之间连着下药的事都不曾过问就扣下了,可万一这事真与他无关呢” “那会是何人所为”孟姨娘惊怕地捏住了巾帕,似乎不敢想。 宋国公也阴沉了面色。 元哥儿一个孩子没那样的心计,保不住,背后的大人没有 宋吟晚又道,“既是孙姨娘出事,女儿斗胆请了人过来问话,若是能问出了证据实情,也好将真正下手的人揪出来,免得祸乱后宅。父亲请。” 她作势请了偏厅,处理家事。 说是偏厅,其实也就与前边隔了一道金漆彩绘戗金祥瑞图屏风。高门大户要脸面,后宅的腌臜事露人前了不好。 没过一会儿,那位孙姨娘随后就到,虽是苍白孱弱,走动却是无碍。 可在宋国公瞧来,那是忍着病痛被折腾,分外可怜了。 “请她身边的婆子来岂不一样,非得这样折磨人不成还是你故意为你弟弟耍心机枉我以为你嫁人之后收敛性子,竟是看走眼了” “老爷,妾身身子已无大碍。”孙姨娘一口吴侬软语,让人不忍同她大声,仿佛能消解宋国公的火气,“大小姐早上还特意送了参须汤补气,妾身谢过大小姐。” 要不说孙姨娘是读过书的,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引人信服。 宋国公仍是皱着眉头不展,坳着面子道了一句,“倒还算有些道理。” “还请姨娘将那天的情形再说一说,既是过了口的东西,一样都不要落下的好。”宋吟晚直切正题,瞧着像是为弟弟的罪名担心,实则是不愿多浪费功夫。 “是。”孙姨娘抬首,正好就瞥见了孟姨娘捂鼻子的嫌弃动作,面上顿时腾起薄红。她这两日受腹泻之苦,来之前特意换了身干净衣裳,自问周到却遭此羞辱 她眉眼隐忍低垂道,“禀老爷,娘娘,前日子妾身打起来就觉得身子不大爽利,朝饭用了小半碗白粥,就着伴碟的小菜,酸黄瓜跟腌芥菜,午时仍旧没胃口就没用,到了下午,元哥儿身边的平儿送来一盘庆丰楼的汤果糕,是妾身家乡的味道,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倒是吃了不少。” 孟姨娘仔细盯着她说话,听到这不由舒展了眉心。 “之后呢”宋吟晚问。 “之后,还不到晚饭就感觉身子不舒服了。” “听到没,就是那混账小子做的孽”宋国公气哼,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老爷,您莫自己气坏身子。”孟姨娘的手在宋国公胸口抚着顺气,绵若无骨。“今个实在不宜为了这样的事再起争执。” “娇娘,你怎的如此心软,她那意思可是想让旁人替那小混账背锅呢”宋国公心下一片怜意。 宋吟晚只问堂下,“那汤果糕都用完了” 孙姨娘摇头,“那庆丰楼的糕饼点心有时排队都未必能买上,又是妾身贪恋的家乡味道,没舍得一下吃完,便藏了一些。” 孟姨娘嘴角勾起了笑,一瞬便逝。“既是如此,不妨请大夫来验一验,一验不就都清楚了。” 宋吟晚觑着她,“正是。” 孟姨娘掩过得逞,却听她下半句道,“府医辰时告假回乡,怕一时也回不来,而且又是府中老人,怕当中多有牵扯。不若就找外面德高望重的大夫,也好断个公正。” “大小姐考虑如此周全,可是有人选”孟姨娘追问了一句。 “我这怎会有人选,即使有也是父亲之友,太医院的林家与父亲一向交好,不妨请林太医走一趟。” 宋国公皱眉,自家私事惊动外人终归是件丢人的事。 孟姨娘瞥见,柔柔攀住了宋国公的臂弯,“老爷,今日这事若是没结果,妾身怕是睡都睡不安心了。” 宋国公睨向宋吟晚,这女儿瞧着是长进了,不动声色却也不退让,一时也不知心里该喜还是忧,“罢了罢了,去请,递我的拜帖速速请人过来。” “是”管家领了命走得飞快。 不多时,孙姨娘身边的丫鬟也捧来了汤果糕。碟子里橙黄软糯的糕饼剩了一半儿,但在厅里多数人看来,约莫都已经认定里头是被掺了东西的。 长乐郡主拉住了宋吟晚的手,手心发凉。 宋吟晚被拉回了注意,反手握住了她的捏了捏,示意放心。“阿娘放心,一定能还元哥儿一个清白。” 孟姨娘的嘴角几不可查的翘了翘,很快敛下。 正此时,宋昱元冲了进来,冲孟姨娘气鼓鼓的,张牙舞爪的小样儿。得亏一把让婆子给兜下,拦到了宋吟晚边上。他仍不甘心地挣动,“撒开手,我是来找她对质的” 小胖子瞪孟姨娘,“是你让人给我送的糕饼,我本就不爱食,也是那人提醒说不爱吃也不好浪费,我才让平儿转送旁院子的” “元哥儿怎还好赖别人了”孟姨娘弱弱的一声,委屈极了。 “喏,就是她脸上有麻子的”元哥儿准确无误指了人出来。“也是她故意说扶春园外头有蛐蛐儿,才勾得我去好啊,原来是你一早算计好的” “我的哥儿,今儿这日子怎经得起你这样胡闹这般诋毁也叫人着实心寒呐”孟姨娘又道,“林太医就要到了,哥儿要是冤枉的,就再等等,听林太医是如何说的。” 且等林太医到了,查明糕饼里下了巴豆粉,这事儿就当是捅破了天。孟姨娘掩住了心底得意,恨不得林太医脚程再快些,她都迫不及待想瞧这母女俩被啪啪打脸的景儿了。 宋吟晚轻啜了口面前凉了的茶,适得入口,满口茶香,再启口时,清冷声音掷地,霎时便将众人的注意都拉了自个身上。 “元哥儿指认的丫鬟叫兰初,是随孟姨娘陪嫁过来的。”宋吟晚对上众人投来的不一眼神,笑了笑,“能指认她的,不单是元哥儿,带人上来。” 随着她话落,由着几个国公府仆役领上来一伙人,约莫有十来个,多是市井平民,最边上的是衣服上绣着庆丰楼字样的伙计。 “她模样生得还算好认,前儿出府登记的名册在,我就让人拿了她的画像沿街问到庆丰楼。道是这丫鬟手脚不干净盗窃主人家财物出逃,指认出来了有赏,巧得很,这些人都在这。父亲只管问。” 孟姨娘的脸色一变,“你,你这是做什么弄这么些个市井无赖到国公府,晚晚,你怎能这么作践人” “国公爷,郡主娘娘,侯夫人小人们能答的都录了证供,那是要上公堂的,绝不敢有假,小人真的见过这画像上的,就,就是她,买了一盒汤果糕,还捎带让送一些,小人印象可深”那伙计跪在地上直言道。 兰初猛地跪伏在了地上,“老爷,奴婢时常出门替姨娘采买果子点心,他们混错日子也有可能的,请老爷明鉴啊” “不,绝无可能弄错的”那伙计忙道。“掌柜买糯米一直是晋州那边供的,连日暴雨,没了来源,月初不得已才用了东记的,做出来的糕饼成色,软糯都不一样。” “那你看看,这是新米还是旧米。”眠春取来汤果糕给他瞧。 “色偏白,而非醇正透出的橘黄,是新米” “啊,是奴婢记错了,孟姨娘那日也想吃,着奴婢去买的,买来都吃完了,吃完了。” 孟姨娘暗中狠剐了那婢女一眼,蠢东西。越说多,越容易被人拿捏了把柄。“老爷,怕不是兰初拿回来的时候招了人眼,这才有这巧合,妾身和孙姨娘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同病相怜私下亲近,怎会做出害她之事” “孟姨娘也认为这汤果糕里被下了药” “我只是觉得既是元哥儿身边丫鬟特意送过去的,许是有什么玄机的。”她冷不丁被问,又补了一句,“怕不是只有妾身一个这么想罢。” 话音刚落,林太医由管家护送着赶到,与宋国公客套招呼了两言,就被请去糕饼。他伸手捻了一块嗅了嗅,又用手抿了些粉末放在鼻端闻,不单是一块,而是剩下的每一块都查了。 “禀国公爷,郡主娘娘,这糕饼上的是糯米粉,并无异样,应当同孙姨娘腹泻不止无关。” “怎么可能”孟姨娘脱口。 “怎么不可能”宋吟晚回身对上孟姨娘,一双眼儿漆黑幽邃,泛着慑人光泽。 宋国公原也是糕饼被下药的思路,却不想不是,周下一扫众人惊疑之外,独独孟姨娘的反应尤为突出,落下了深意。 “糕饼没有毒,可孙姨娘却是中毒了。” 孟姨娘抑不住心头狂跳,“既,既是虚惊一场,想必是误会,误会了” “还烦请林太医为孙姨娘再看看。”宋吟晚道。 林太医看向说话的少妇人,自是知道好友家这么个女儿,如今看嫁人之后娴静许多,有礼有节,“谈不得劳烦。” 便放了药箱,替孙姨娘仔细诊脉。 孟姨娘瞳孔骤缩,身子一晃,“老爷,我不舒”话还没说完,不偏不倚就倒了宋国公怀里。 怎料宋吟晚的手更快,一把搭着她的手腕,一手掐了她的人中,只不过掐人中的那只手当即就被宋国公扼住半点没使力气下去,孟姨娘却又醒过来。 臂腕不知被按到了哪,生疼生疼,哪还装得下去。 “这案子都要问到尾了,孟姨娘这当事的怎好避过去,这动不动就昏也是病,让府医好好看才是。” 孟姨娘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你” 宋国公虽然女人事上风流,但是不蠢,此时已经看出了些许名堂,转头问了林太医,“林大人,如何” “宋国公,你的这位小妾确实是中毒,头晕脑胀腹泻不止许是巴豆,好在用药及时,又温补了气血,尚不碍事。只是” “只是什么”宋国公急问。孟姨娘也吊起了一口气。 林太医似是为难。 宋国公有所意会,架在了这当口,“林大人但说无妨” “不过厉害的是经年累月的虎狼药毒损身子。” 始终如同空气般存在的孙姨娘在这时踉跄退了几步,仿佛风雨里的浮萍,嘶哑着含泪开口,“妾身一直以为是妾身体弱无儿女福分啊,十年,整整十年啊” 这一声声,仿佛质问敲打在宋国公心上。何况接连几日温宠。 “查。” 长乐郡主亦是眼神慌乱,不自主瞥向了宋吟晚,却发现她眸光幽幽睨着孟姨娘。 宋吟晚收回了目光,正好迎上,黏软得呼了一声。“阿娘,我怕。” 长乐郡主便把人揽在了自己怀里头,哪怕知道那双眼里无半分惧意,“晚晚莫怕啊,阿娘一定把这恶毒豺狼揪出来,还后宅一片清净” “查,府里每一处苑子,都给我仔细查”她急声喝斥,焦妈妈立时领人气势汹汹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反杀(二) 偏厅里,林太医已经由国公爷亲送打点离开了府邸。 孟姨娘噤若寒蝉,一张脸血色都褪尽了,往角落里掖缩着。一双眼儿骨碌碌转得快,像是酝酿法子应对。 从外面折回来的宋国公踏进屋子,此刻面罩寒霜,冷森森扫过了屋子里的一众。孟姨娘露了怯弱委屈,还不忘偷偷瞟向长乐郡主,欲言又止。 宋吟晚在这时开了口“孙姨娘是长期中毒以致不能生育,背后下毒之人是要断国公府的子嗣,何尝歹毒的心思父亲明察” 孟姨娘此时无视了孙姨娘投过来的怨毒目光,只盯着宋吟晚,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打一开始就着了她的算计了。 汤果糕里的巴豆粉是她亲自下的,怎可能会查不出,定是她给替换了既撇清了宋昱元,还引出来林太医现如今,现如今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孟姨娘这会儿看宋吟晚的眼神无疑是看个妖怪,怎嫁了人没能把她病死,还脱胎换骨竟都让她识破且破解了,反逼得她步步失守,不敢想真让她查到些什么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心下发急,额头上沁出细汗,不经意就对了宋国公的目光,再作委屈惊慌,那人动了动身子却被郡主按住了,而后就真没再动过。顿时心下寒意甚然。 “老爷” “老爷,在祁婆子的房里搜到了这东西,这祁婆子是在孙姨娘院里当差的,孙姨娘那事儿来痛厉害,都是这婆子给熬药的,药就是治的药。”焦妈妈把药包呈上。 孟姨娘霎时软了身子,没想这么快就让人给查了出来,紧抿着唇角,眼珠子乱转,正急思量法子。 宋吟晚查验了药包,“药包里掺了黄柏,零陵香这些都属凉药,倒是用了泄火还成,治宫寒岂不玩笑,连我都知,府医岂能不知这方子用几年了” “七、七年前”孙姨娘双目猩红,猛地朝着孟姨娘那扑了过去,“是你,当初是你说我与你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在国公府互相帮持,是你让府医替我相看,这么多年苦药不断,却不受补,原来是你” “妹妹这话也未免太诛心了,我与你好心好意,你怎就这样赖了我头上,这婆子到底受谁的指使尚未问清”孟姨娘忙是撇开。 “祁妈妈,你在我苑子里七年,你扪心自问,这七年来我可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这样害我啊”孙姨娘哭得撕心裂肺,精神和身体双重打击之下,险些昏过去。 老妇辩解“奴婢从来都是从药房领的,也不晓得什么个药,只知道是给姨娘吃补身子的,哪知道是害人的,老爷明察啊” “这样问怕是问到日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父亲还是速断速决的好。” “用家法” “老爷”祁婆子惊呼,眼神溜向了孟姨娘,看后者紧咬着唇却丝毫没有帮一把的意思。这板子挨了第三下,便直呼招了。 “是孟姨娘,奴婢是收了孟姨娘的银钱替孟姨娘办事的孟姨娘,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才几下就打得皮开肉绽,嗷嗷直呼,一把老骨头,不招便是替主子成全丧命了。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选了自保,便像竹筒倒豆子,把孟姨娘卖了个干净。就连巴豆粉,也有她掺和一脚。 孟姨娘彻底瘫软了身子,颤巍巍迎上了宋国公视线,顿时被他的眼神冷僵。“老爷,老爷冤枉呐。” “前有断绝国公府子嗣,后又栽赃陷害父亲幼子,孟姨娘,我父亲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恶毒”宋吟晚眉眼一片冰冷。 “老爷,是妾身糊涂,妾身得了老爷宠爱,却不知餍足怕旁人瓜分了老爷的爱,这才行的糊涂事。求老爷看在妾身苦心栽培两个孩子,不不不,求老爷看在我父兄救过老国公爷的面子上饶了妾身这回罢” 孟姨娘扑到了宋国公怀里,泫然若泣,哭也是哭得拿捏分寸,没一点丑态,“老爷,妾身从十二那年见了您就一见倾心,暗暗立誓非你不嫁,孰料上天捉弄,您迎娶她人,可妾身还是想着您。” “圣上为妾身安排婚配,也不乏京中世家贵胄,也能做人家的正经嫡妻,是您说不负妾身,妾身才义无反顾不顾流言委身于你。为了您,什么刁难苦楚都能忍,都能咽。老爷,老爷” 宋国公似乎是被触动,眉眼稍转软和,宋吟霜便是这时到的。同样是女儿,宋吟霜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虽才情比不得乔平昭,样貌比不得宋吟晚,但论笼络父亲的心,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姨娘,姨娘你这是怎么了”她瞧见孟姨娘惊慌失措的模样,又怵怕外面见了血的场面,“父亲,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霜儿,这不是你姑娘家该掺和的事,先回去。”宋国公启口。 “老爷,妾身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 “爹爹,可是为了孙姨娘那事,怎么扯到孟姨娘身上去的,当中莫不是有什么冤情罢,可查仔细了没有元哥儿那日还说不单是孟姨娘,就连我也” 宋吟晚顿住了身子,长乐郡主满面绯红,“你个小”只是回眸时瞥见了宋吟晚不认同的神情,才转了口,“小丫头说道什么呢,什么污水都泼我儿门口,张口就来的本事莫不是随了你姨娘的” “可我前儿给娘娘请安的时候还听到娘娘似乎对于爹爹宿在孙姨娘那不满,正是同元哥儿说的。” “你个”长乐郡主当即给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死字还没出口,就让宋吟晚截住了,旁边的眠春递的竹条子一下抽向了宋吟霜。不过听着响声巨大,却是抽在地上,如此就已经把宋吟霜吓得失态尖叫。 “且不说我阿娘说没说过,就你偷听外加搬弄是非,若有下回,我这一下定抽你嘴巴,省得你自个管不住,日后生事端” “宋吟晚”宋吟霜想到她横归横,但没想过是这么个让自己丢丑的法子,顿时气得变了音调,“爹爹,莫不是嫁了侯府,这脾性还涨了,一家子姐妹,竟要这样相对了,若是叫姐夫瞧见,不知会以为我们国公府是怎么个家教” 宋国公也瞥过来视线,母女俩一块嘤嘤嘤,嘤得他头疼,可宋吟晚这副样子确实不好叫封侯看见,“弄得跟市井泼妇样子做什么,还不放下成何体统” 宋吟晚松了手,那竹条子掉了地上。拿得起放得下,也不指着这大杀四方。 “二妹妹,是孟姨娘自己犯的事,就是到了公堂也翻不了身,你还想变什么花样出来” “你胡说,姨娘从来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哪日被逼急了都没一句重话,自个受委屈,怎会像你说的” 孙姨娘瞪着红眼,看不下去,“二小姐,是林太医断的,也是婆子亲口招认受那绵羊温软的孟姨娘指使下药,敢问妾身这断了子孙后福的账该找谁算” 宋吟霜这时猛地凝向孟姨娘,但看她哭得伤心,一遍一遍告罪糊涂,“爹爹,姨娘平日里的为人您最清楚了,日日谨小慎微,定是不知怎么想不开钻的死胡同,行差踏错,爹爹饶了姨娘罢。” 宋国公不置词。 “爹爹,今儿是姐姐的席面。”宋吟霜想着,过了眼下这关,回头她和姨娘轮着磨,总能把事情过去的。 “人证物证都齐全了,父亲该拿个论断了。” “老爷,老爷啊” 宋国公抬眼,眸色深沉,掩不住那一丝迟疑。 长乐郡主直直杵着,看得分明,是那一大一小贱人给迷得,简直能喷出火来。 宋吟晚却不意外,再多的证据搁了那宠妾灭妻的男人跟前,也能叫那温言软语给化了。气是有的,两人的情说不定也是深的,但今儿这事她在这就绝翻不过去篇儿。 她余光里瞥见枕月悄摸溜回,心下笃定。“事关子嗣,兹事体大,父亲便也体谅体谅孙姨娘可怜罢。” 孙姨娘悲呼了一声老爷,掩帕恸哭。 “阿姐,你嫁出府去了,是外人,这府里的事是爹爹和主母,怎能由你逼问着的道理。” 与此同时,她又近了宋吟晚一步,压低了声道,“你嫁了个克妻孤煞命,而你心慕的元璟哥哥却一心求娶我,你再不甘心又如何,还不是得认命,仔细你哪天就死于非命” 宋吟晚冷眸幽幽觑着她,没有宋吟霜期待中的反应。 宋吟霜被看得头皮兀的一阵发麻。不该是这样的,若是以往她早该失心疯似动起手了,这时候场面越混乱越好,她再趁机在宋吟晚脸上留下条抓痕,让封侯也瞧瞧自己娶到的是什么货色。 姨娘的事兴许还能给盖过去。 而眼下,宋吟晚凝着她,是失望透顶,亦是惋惜,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阿娘是秦王独女,长乐郡主,身份高贵。若不是看在孟姨娘是旧部遗孤,朝廷有善待一条,多番忍让,才能让她如此得寸进尺肖想不该想的,栽赃诬陷嫡子嫡女,断人子嗣。” 长乐郡主忽的觉得裙边被拧了一下,瞧见了身边的宋吟晚眨了眨眼,福至心灵也软和了态度,擒着帕子拭眼角,“我性子直,嘴又不如孟姨娘能说会道,哪知道我恪守分寸不苛待旧部遗孤,可防不住人家肠子里弯弯绕绕啊老爷” 宋吟晚憋住了笑,面向宋吟霜时眸子里又落了冷意,“你我是姐妹。虽你是庶出,但身上淌着的血是一样的。父亲偏宠你,我虽羡慕,也不曾苛待过你,从来都是我有什么,你也有什么。而今我嫁出了府,你也快到年纪,将来作了归宿打算,一家子姐妹和和气气,往后帮扶。” “而你却在我和夫君回门宴时,拿你和封元璟之事激我,无非是知道我最痛恨京城里污蔑我的流言,激我失态。试问有哪家的妹妹要这样作践姐姐” “我今儿便把话撂这,我与封元璟是子虚乌有,是让人嚼舌根嚼出来的。病了一场没什么看不通透的,往后我是侯爷正妻,只要我活一日,你和封元璟之间便绝无可能,姐妹怎可嫁叔侄,难道这道理你都不懂” “你”宋吟霜何曾被她这样怼过,一时气恼上头脱口,“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胜在会投胎,是正经嫡出” 话落,便瞥见了宋国公脸色,顿觉失言懊悔。 宋吟晚轻飘飘道了句“可不是就是正经伦常,你却念着嫡庶之分,宁可罔顾姐妹相亲,还觉得自己占理了” “咳,似乎我来的不是时候”隔着屏风外突然传来的熟悉男声,打断了这屋子里的吵闹。 宋国公首当其冲迎了出去,得亏长乐郡主先前让人把院子清理了,眼下就剩下个发落。封鹤廷来的不是时候,却也是时候。 “岳父大人,似乎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封鹤廷话问完就见长乐郡主身边的小妇人眼眸亮了亮。 “家里下人犯了点事,让侯爷见笑了。” 封鹤廷被拦在屏风那,实则也是看得清里头局势,宋国公登时面上有些下不来,“还不把人发去越山庄子。” “是” 管家带人扣住了孟姨娘,焦妈妈手快则是直接拿帕子堵上她的嘴,呜呜咽咽就被送下去了。 长乐郡主仿佛卸下了担子,眉眼里禁不住的喜色,只是在移步花厅去时敛下了,“人既是齐了,老爷,开席罢。” 宋国公招呼着封鹤廷入了席。 宋吟晚坐在封鹤廷右手边,斜对着宋国公和长乐郡主。目光时不时打量这对半路父母。宋国公即便是上了年纪另有一番成熟俊逸,想也可知年轻时风采。只是这俊美同风流沾了边,不说后宅里的,还有那广香居,詹春楼里红粉知己都不少。 十几年吵吵嚷嚷,佳偶生怨,少不得孟姨娘做局,多少也与两人的性格有关。 思及此,宋吟晚看向封鹤廷,哪怕处在这样尴尬的局面里也不见一丝异样,云淡风轻。四叔家后院连个使唤女使都没有,倒是挺清净的。 还不等她回神,便听到一声轻笑,打长乐郡主那传来的,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四叔看走神了,冲淡了周遭尴尬,却是把自己置入了另一种的尴尬处境。 “来来来,贤婿,我敬你一杯,晚晚承蒙照顾了。” 封鹤廷举杯应和。“乃是应当的。小婿敬岳父大人。” 长乐郡主瞧看封鹤廷,是越看越满意的,再看埋头苦吃的女儿,故意咳嗽了一声,只是瞧着变机灵的女儿这会儿又不机灵了。 暗示了两回无用,才道,“晚晚,别顾自己吃,替你家侯爷也布布菜,这火腿炖肘子,时辰煨得刚刚好,是晚晚最爱吃的。” 宋吟晚承不住长乐郡主那热情,只得用瓷勺拣过去一块,“家里的厨子师从大内御厨,做的地道,你也别拘着,自己吃,自己吃。夫妻一体,莫拘谨。” 封鹤廷只在她提到夫妻一体时眉心微动。 宋吟晚却差点咬着舌头,她都说了什么 这一顿饭结束了,又歇过半晌,宋吟晚才同长乐郡主依依惜别上了马车。想想自己这一日回门还真是忙碌,反倒是封鹤廷喝茶看戏还挺自在。 不料,刚腹诽完就在马车里碰上了正主,下意识一个直身,就撞到了马车顶,当下嘶一声。 “侯爷。” “嗯。” 然后便是一片尴尬寂静。 封鹤廷脑子里则在想她说和封元璟的话,目光又不由停留在她身上,此刻的她,又和席间大快朵颐时松快很不同。 我到底做了什么使她这般忌惮 宋吟晚靠着车壁的一边儿,心里对利用了四叔这点很是心虚。生怕封鹤廷翻出账来,故时时刻刻提防着。 “今日这出不像你性子。” “那侯爷道我是什么性子的”这话一出口,乍还有味,宋吟晚又想到最后是靠他才发落了孟姨娘,又缓和了些找补,“还不是她们母女欺人太甚,我是出嫁后险些病死才醒悟,若不重些敲打还真让人爬我阿娘头上不成” 封鹤廷沉默。 宋吟晚这个原身跋扈却单纯,把手里的好牌打了个稀巴烂,她既接了手,自然就只有别人吃亏的份。俗话说久病成医,她乔二哥哥在太医院任职,同孙姨娘一接触一切脉便清楚这局如何破立,还给她阿娘笼络了个帮手。 两人各怀心思,车厢内的气氛归于寂静。 半晌,男人才又启口,“我并非那意思。” “哦。” 话题至此,显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 偏封鹤廷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脱口问道,“那要是你呢” 宋吟晚莞尔,“和离或者守寡,我皆可。” 孰料这话说完,男人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一样。吓得宋吟晚一个激灵往后,“侯爷,我,我说笑的。” 封鹤廷眸光深沉,隐杂万般情绪翻涌,最终话溜到嘴边哑了声音,“曾有人也这么说笑过。” 谁呀,这么有见地不如引荐引荐啊 宋吟晚脑袋里胡乱想,身子却在封鹤廷那目光注视下渐渐绷紧了。“侯爷我真是说笑了,你莫生气。” 封鹤廷的俊颜迫近,宋吟晚抵着他胸膛,不料人整个重量压了自己身上,跟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才发现这人烧成火炉子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鬼迷心窍 谁也不知道封鹤廷是一直烧着,还是刚烧起来的,哪怕是宋吟晚,也是两眼懵的看大夫。 一碗汤药变两碗灌下去,又是一番施针,才让那苍白如纸的面庞恢复了一点红润。大夫抹了一头汗,对着宋吟晚那是连多的话都不及说,提笔唰唰写了两副方子,“一副治,一副温补,重症要重剂,万不可再折腾了,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记下了,绝对不会了”宋吟晚一副受教,把方子临摹了一份才交了封安手里。 封安去抓药,封肃守在了门外头。宋吟晚回想起这人昏在马车里的情形,只怕是早就烧着的,却还拖着在国公府,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又不是非急在这一时,不会说不去么。”宋吟晚小声抱怨,抱怨完了又想到了国公府里的情形,再看封鹤廷心底还有感激,“罢了罢了,当是欠你的。” “你欠我的多了。” 宋吟晚一怔。看了那说话的人,又开始念一名字,赵昭还是枣枣这两日听到的次数多了,也觉出点意思来,看着封鹤廷的眼神都起了些变化,莫不是四叔的心上人 这瞧着怕是苦恋。 可也没听四叔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啊四叔惯能藏,看着是用了深情的,到底是哪家姑娘,还是红粉头怪叫人好奇的。 “既然是有心上人干嘛不去求娶人家,娶宋家的。”宋吟晚也就是一嘀咕,因着那一份愧疚,在房里老老实实守着。 要喝水了给递水,冷了热了掖被角。 直到夜半,宋吟晚让小厨房做了宵夜。 用砂锅熬煮出来的米粥,肉糜化在了又绵又滑的粥里,几粒儿葱花缀在上头,颜色清爽促人食欲。 封鹤廷是闻着香迷迷糊糊醒过来的,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宋吟晚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前还摆了一盘冰镇西瓜块。 心里只冒了一个念头她怎么又吃上了。 也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怎么的,光是她捧着西瓜慢慢嚼着的样子就看了半晌。模糊重影下,恍惚又回到国子监时站在远处看那人独留学堂里偷吃海棠酥。 被撞破了,微红着脸分了他一块,让他不要告诉庄夫子。 那是个老学究,定是要罚。他怎舍得,连那块海棠酥放坏了都没舍得吃。 “你醒啦”宋吟晚是感觉背后被戳了两窟窿似的才回头,一看人醒着,目光直勾勾的还给吓一跳。 封鹤廷发了一身汗,身上仅着了里衣,有些畏寒裹上了薄毯子,慢腾腾走到了紫檀如意纹的小圆桌旁,一言不发就坐下了。 宋吟晚被看着,再好的食欲也没了。 “要不,侯爷也用点罢” 封鹤廷点了点头。 宋吟晚暗暗松口气,从海棠纹的白瓷海碗里盛了剩下的,摆在了他面前。“还热着的,病了喝点肉末粥最好了。” 封鹤廷逸出一声哼应,可在尝了一口后,就没停下手。 宋吟晚捧了姜茶喝,给封鹤廷也倒了一碗。随之便接收到了封鹤廷的目光,一触即离,琢磨了一下,应该是满意 四叔心,海底针,还阴晴不定,真是难弄啊。 等到封鹤廷用得差不多,宋吟晚也在旁打完了腹稿,想聊一聊。 “侯爷,可觉得好多了,要不再传府医过来看看” “好多了,不用。” “讳疾忌医其实是大忌,要身子不行,还是得让府医来”宋吟晚的话止在了封鹤廷的注目下,还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怎感觉就怪怪的了。 “侯爷要是真觉得行,那正好聊点重要的”宋吟晚赶紧扯到了正题上,“我那点子事都是传出来的子虚乌有,谣言止于智者,侯爷睿智,定不会真信了那些。” “说完了” “没,没呢。”宋吟晚瞥见他眼底的不耐与倦意,遂加快了道,“我听你对什么枣枣念念不忘,想必也是心系其人而情路坎坷,那就是” 她还没想出凑合搭伙过日子合适的词儿,冷不防封鹤廷拍桌站了起来,一双黑眸如被冒犯的凶兽蓄满锐利。 宋吟晚惯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侯爷,我的意思是既然是阴差阳错,强扭的瓜也不甜,不若各自安好” “夫人想多了。” “嗯” “我曾有一匹心爱良驹,叫枣枣。想是夫人误会了。” “”昏迷之际喊匹马,骗鬼呢 封鹤廷睨着她,眼底狡黠光盛,险些又晃了神,“夫人入了我侯府的门,便是我正妻,夫妻一体,望夫人少思多安。” 话落,便道是公务在身推门离开了。 宋吟晚被那一句夫妻一体噎了半天,望着那人携了一件外衫披身消失门前,良久,在眠春枕月轮流宽慰之下,才憋出了要说的那句,“我还没说到和离呢。” 这话一出,反把两个丫头吓坏了。 “小姐,您说什么呢” 枕月急忙去关了门,又折回来,“小姐快呸了,这话可胡说不得白日里还好好的,姑爷虽是个面冷的,也是性子使然,对小姐还是有所不一样的。” “你们没听他说让我少思多安。”宋吟晚回想起来却是一阵阵泛凉,要了原身小命的该不会就是他,这就是威吓 “那不是姑爷替您想,关心您,您想哪儿去了” 宋吟晚紧张地想咬手指头,越思忖越像是那么回事,要不然死了一茬一茬的。许是他身不由己娶的,真正想要的却得不到 明明是盛夏闷热的夜里,愣是寒凉侵了骨子里,冷得打哆嗦。 感觉命不久矣 丫鬟们不得法子,小姐病愈后性子大改,可是比以前更有主意多了。最后还是枕月看主子食欲比以前好,又去小厨房做了碗加了碎冰的酸梅汤给人压惊。 而屋里的宋吟晚躺回了床上,思绪拐去了已死的碧桃那。原想引出凶手,怎料凶手狡猾谨慎,还比她熟悉侯府,反而断了唯一线索 想不通的暂且停了停,这才发觉肩膀那硌着什么,她伸手一摸,看清楚了纹路,倏地从床上坐起。 “这不是我三哥哥的玉佩,怎会”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动静,宋吟晚的目光恰好与撩帘而入的男人撞到了一起。“侯爷” 灵光电闪,便清楚定是这人落下的。 “你方才说,是谁的玉佩”封鹤廷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全身的气势骤然放开,如同被人触了逆鳞,整个人都深沉得可怕极。 宋吟晚被吓得腿一哆嗦,赤着脚往床旁挪了一步,“我,我说,好像什么时候见过乔家三郎也佩过这样一块,贸然出现在床上,正惊疑呢” 封鹤廷沉凝着她,未言,却是走向她。 他走一步,她就退一步,直到抵着黄花梨木的大衣柜退无可退。封鹤廷迫近,带着锐意审视,鲜有几个能撑住,宋吟晚心中天人交战,克制不住那股子压力逼迫想招认的冲动。 封鹤廷低头,睨着瑟瑟发抖的人,虽有惊慌,但那双相似眸子,却在烛火幽幽的黑暗里仿佛能透出光来。 宋吟晚头皮发麻得厉害,挨得近极,彼此的呼吸声此消彼长都听得分明,似曾相识。是那次在国子监的藏书阁,她不小心碰倒书架,四叔正好也在,把她护在身下救了。 那时,也这么近。 忽然抬眸,她却意外看到了封鹤廷眼底的沉痛。“你” 能让四叔如此的。宋吟晚脑海里的纷乱倏然静下,“是因这块玉佩对侯爷来说很重要罢,许是我看错了,玉有形似,何至于这般呢” 她说着就把玉佩塞到他手上。“完璧归赵” 可封鹤廷却没有动。 不止是眼神像,说的话像,吃东西的样子像,还有在国公府里摆局,步步周密,病一场脱胎换骨这怕是换了个人罢 怎可能 “你真当是宋吟晚” 宋吟晚在那刻真觉得他想说的是何方妖孽,怕是对自己有所起疑,拿病愈开窍这一说法糊弄旁人兴许能成,四叔一向眼毒嘴毒。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侯爷,你心里既是记挂着枣枣,若,若还想与我什么,我誓死都不会依的” 封鹤廷眼看着她眼神从惶惑到豁然,却没想到这样被她推开了。再听那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兴许他才是鬼迷了心窍的那个,怎会看着宋吟晚都像她 他攥住了玉佩,转身就走。 宋吟晚看到了他凝向玉佩时那要吃人的目光,心下骇然,不会有她三哥什么事儿罢,“那玉佩” “本就是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掉马 宋吟晚在他离开之后,才吁了那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眠春也总算挣开了封肃的桎梏,急忙闯了进去,“小姐,你没事罢” “来,扶我一把。”宋吟晚还有些腿软,就着眠春的手到桌旁坐下,喝了口茶压惊。 封鹤廷很在意那块玉佩,才会这么快折返回来找。 方才她说玉有形似,是认错了,实则是假话。那块玉的图案纹路和她在三哥哥诞辰时送的一模一样,连玉佩背面有一条不显眼的裂痕都对的上。 封鹤廷离开时说是他的。 宋吟晚猛地呛咳起来。眠春又忙是给她顺后背,“可是茶水烫口了” 她摆手,自己顺了顺胸口,适才想起玉佩还真是封鹤廷的。当初上学时意外从封鹤廷那赢来的,她本就愁三哥哥的生辰贺礼,便借花献佛。可怎又在封鹤廷手上 这厢云隐居的灯火长亮,书房那封安打点了床榻,都不用来回跑,直接把去晋州带的行囊都安置下了。 “侯爷这是打算长住,分开住可堵不住下面人的嘴,要传出去,尚在新婚不好罢” “本侯伤寒加重,夫人身子初愈,免得打扰才好。”封鹤廷坐在书桌后,连眼皮子都未抬,“勿要多事。” 封安打小跟着封鹤廷,顿时警醒垂眸,是责他自作主张在他昏迷时将人送回主屋一事。 “小人知错。”封安一抿嘴角,壮胆子再谏,“可书房终归不是长久住处,侯爷您还病着,小人劝不住,望有人能” 那话,霎时止在了封鹤廷抬眸扫去的一瞬,封安扑通跪在了地上。 封鹤廷掩唇忍着低咳了声,“我领你一心为我,但绝没有下次。下去罢。” 封安尤想说什么,瞥到了封鹤廷冷沉面庞又咽下。若主子能这么快改了心,断了念,就不会有这十年的苦守与孤寂了。 封肃此时进来禀报,“侯爷,左右司郎中吴赁白日递了拜帖,说明日叨扰。” “这是秋后的蚂蚱惊起一串儿了”封安服了侯爷的神机妙算,连来的什么人都算着了,吴家是姜国舅家拐了七八道弯外的姻亲,怕是替人打听来的。 晋州水患背后还藏着一双搅乱风云的手,只是藏得再深,只要是侯爷过手的案子,那都会摊在太阳底下曝晒个彻底。 “侯爷前日回了曹大人,那这吴大人可是也回了”封肃又问。 封鹤廷哼应了声,目光扫过桌上摞起的公文时幽暗了几分,“不论谁来,一概以托词打发。” “是。” 封肃领了命,和封安一块退了出去。 等到了外头,封肃才暗暗舒了口气,拿胳膊肘拄了下封安的胸口,“你方才做什么惹侯爷那么大火气我这么及时帮你解围,你是不是回头得请兄弟喝个小酒什么的” 封安则没心情同他嬉闹,没接话,闷不吭声蹲守在了书房外的廊下。 “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我跟你说,那乔家的姑娘是咱爷心里头的一块肉,没了,那是剜肉的痛。”封肃比封安少两三年头,跟得也不短,自然也清楚这段。 “那玉佩是荣安县主的陪嫁物,侯爷心爱之物。就因学堂那会儿,乔家姑娘多瞧了两眼,侯爷下学就刚好那么巧的想做诗局,又巧的让乔家姑娘碰着,还赢了去。” “你说那是侯爷故意输出去的”封安诧声。 封肃白了他一眼,“要不说你脑子里的筋一根直的。不然呢” “那乔家姑娘才情绝艳,京城里谁人不知”封安不乐意被他这么埋汰,梗着脖子驳道。 “你,对牛弹琴,我懒得跟你掰扯该就让你在侯爷面前犯浑,挨顿板子看能不能让你想通点”封肃啐道。 侯爷伤的心,就得捂着摁着,最好是悄无声息等日子过,过得久无知觉了兴许就好了。 至于主屋里的侯夫人 封肃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回头看到封安离开蹲了另一个角落,“”他咳嗽了一声,“呿,我跟你说个事儿。” 封安拿手捂耳朵。 “别小气啊,我同你说正经事儿。”封肃过去,神情改了几分肃然,“昨儿一早,就是回门前,侯爷让你去备马车是我留在书房研墨,侯夫人在,看我手法不对就亲上了手。” “嗯” “原来墨锭那还有个暗机关,拨弄了才更好磨,而非我这么生拉硬拽差点糟蹋了一方好砚。” “这侯夫人不像传闻里头说的那样什么都不通,我瞧着也不像。”文房四宝沾得上边,那就是有门道的。 “这是其一,还有那绿端砚和墨锭,都是出自李伯宏大师之手,当初送的那人与我提过一嘴,那李伯宏亦是醉心机关玄术之人,送进侯府的两块绿端砚是他的封山作。便是意味,普天之下绝不可能再有第三块。” “没就没了,咱们侯爷也不少他一方砚台。” “笨呐,侯爷把另一块转乔家二郎送了他家的三姑娘,世上又没第三块,那侯夫人是如何知道怎么用的” 砰兀的一声碎响从书房传出。 “侯爷”封安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急忙推门冲进去。 只见封鹤廷端坐在书桌后,桌脚旁裂了瓷盏碎片。 “袖子拂倒的,收拾了罢。” 封安松了口气,与封肃两个麻利把碎片拢了一起,抹干净地面,没旁的吩咐再次退了下去。 而书房里的封鹤廷,左手搭住了颤抖的右手按在檀木桌上,满脑子皆是封肃最后那一问。 亦是同时。 眼前浮现起感恩寺内,偶遇尚未出阁的宋吟晚。 “侯爷,元璟哥哥可是同您一块来的还说要帮我挂桃花络,怎不见人呢” “侯爷,你是元璟哥哥的四叔,我也唤你四叔可行” “我怎就不自重了我心慕元璟哥哥,便明明白白告诉他,为何要藏着掖着,且我觉着他也是喜欢我的,否则为何约我至此” 那少女满心欢喜捧着求姻缘的桃花络,等着意中人,就是他那侄儿。而后却是画面一转,少女挽小妇人髻,再提及封元璟时眼里没了星辰,与人解释起也是坊间流言,子虚乌有。 “和离或是守寡,我皆可。” “我三哥哥的玉佩怎会在这” “这顶好的绿端砚怎经得起你这般糟蹋” 声音层出。 一会儿是宋吟晚,一会儿是乔平昭。 封鹤廷脑海里冒了骇人的念头。 世间不乏鬼神之说,附身也好,回魂也罢,倘若那宋吟晚亦是思忖到最后,竟如同疯魔了般,抑不住心绪激荡,咚的一下栽倒在了书桌上。 男人嘴角洇着咳出的残血。 血沫子溅在桌上摊开的字,昭昭之下,宛若朱砂殷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守株待兔 宋吟晚这一宿就没能安睡,后半夜听到外面动静得知封鹤廷呕血昏迷,连夜拜帖请了林太医过府,并做主将人安置回主屋。直到天光大亮,确认了无性命之虞才放林太医离开。 等到主屋只剩下主仆几个,宋吟晚瞧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已是怕了,遂让人把隔壁苑子收拾出来住。 然而不到一日,府里就传遍了,侯爷为了不过病气给侯夫人屈就书房,书房那地儿漏风,这才导致病更重了。 宋吟晚听了咬牙切切,在小院儿里看着给封鹤廷煎药。她这样知情识趣,但求这位爷长命百岁,千万莫折腾了 接下来的几日,宋吟晚去老夫人那请安,不是被冷面对着,就是等上个把时辰才能见。 要再碰到大房和二房的,还得遭打趣夫婿体贴疼人的话被酸一番,只是撞到宋吟晚跟前注定徒劳,做戏谁还不会。说到底侯爷宠妻,于她反而能使处境变好些。 就是不知道,封鹤廷醒来听说会作何反应 估计又会说她不要脸了。 宋吟晚没心思管这,她这两天夜里多梦,梦到将军府,每每到最后关头被惊醒,偏又记不住惊醒前的桥段,搅得白日里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午时,云隐斋旁的偏苑,檐下垂了纱幔蔽日光。两个丫鬟提着小桶往角落摆的铜盆里添冰块,大块的冰冒着丝丝的冷气,驱散夏日里的闷热。 “小姐,别捣了,那豆腐都成豆腐花儿了,还有您爱吃的糖醋酥鱼也没动一筷子。”眠春瞧着反常,“今儿怎吃这么少” 宋吟晚回神,就见瓷白的缠枝花卉碗里化豆腐汤了,“侯爷醒了么” 枕月刚去探听过,“说是还没,早上秦太医才来扎过针灸。心神劳损,可能是同日前去晋州有关,短时内得好生调养着。” “秦太医太医院院判” “嗯,还带着圣上所赐的一车滋补药品来的。”枕月知无不尽道,“听说晋州洪灾这事儿闹的,往年赈灾修坝的钱财去向不明,总之是查出来大事儿了。听说朝廷原本都急等着侯爷上报,但宫里那位知悉侯爷病重,亲允了假,暂缓召见。” “你这都哪儿来的消息” “先前替小姐跑过几次腿,在侯爷手下当差的那听到,东一句西一句地凑一块。” 眠春则立时变了脸色,跪在了地上,“小姐,估摸是那些人看枕月年纪小没有防备说得也是不打紧的,还望小姐恕罪。”并拉着枕月一块跪下告罪。 宋吟晚凝了片刻,就让人起来了。她身边的这两个,眠春胆小谨慎,枕月还比她小两岁,天真烂漫些,看着就没什么心计的小丫头片子,搁人群里也引不起注意。 “我并无责怪之意。”宋吟晚看着因为自己没发话,两丫鬟惴惴的样子,想是原主余威还在。 稍后起身,从妆奁里取了两支银簪分别递了二人,“这阵子来你们手脚麻利,勤勤恳恳,这是赏的。枕月有这本事,刚好派了用场。” “小姐不怪我多嘴” “同我说自然不是。”宋吟晚笑了笑,“枕月年纪尚小,有什么不周到的,还得眠春你多照看她点。你们是我在侯府的心腹,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二人收了银簪,手里捏得牢牢的,叩谢赏赐。尤其是眠春,如同卸下了一块大石的松快。 “你们小小年纪发卖进府,定是家里不容易,若有什么难处,亦可同我说。”宋吟晚是半路来的,但这俩丫头也还小,培养培养也不错。 眠春又跪了地上磕头,今早家里托人捎的口信道是母亲又病了,要领月俸需到月末还有十来日,这支银簪堪堪是救急了。 “侯夫人,三夫人在外头请见。” 宋吟晚愣了下,“三夫人归府了” “正是今儿才回来的,去过了老夫人苑儿,就过来了。” “快请。” 侯府三房的郎君前年殁了,都没留下一儿半女,三夫人封沈氏年纪轻轻守了寡,原有娘家倚靠,可商改嫁,然而沈家找来时老夫人要死要活的闹了一顿,这事就不了了之。 听说封沈氏才二十出头,平日里笃信佛理,待人温厚,谁人提起都是摇头惋惜的。 “三夫人,这边请。”随着丫鬟话落,一名年轻的美妇人走了进来。身上裙衫素雅大方,无多余的累赘,发髻上一支并蒂玉兰簪,衬得面庞愈发白净秀气。 “见过四弟妹,四弟妹安好啊。” “三嫂好。”宋吟晚轻嗅到了一股淡淡檀香,仿佛经年累月熏染过的香气,颇是好闻。听说与三叔的感情好,三叔去了后,便时常搬去感恩寺旁的白桦庵小住,修行祈福。 封沈氏亦在打量,瞧着她就笑了。“四叔真有福气。”她顿了顿,略有遗憾,“连日大雨冲垮了山路,都耽误吃你二人的喜酒了。” “谁也料不到这场雨竟下这么厉害。”宋吟晚请了她坐。 “夫人打接到家里来信就要启程回来的,却被迫在山上多留了几日,心里可急坏。”封沈氏身边的丫鬟道。 “锦云” “三嫂有心了,天灾人祸难躲。”宋吟晚道,“你看,我这头病刚好,侯爷从晋州回来就累垮了。” 封沈氏微蹙了眉头,“那现下” “我自是好了的,侯爷那有太医顾着,说是没大碍,只是一时缓不过来,得日子调养。” 封沈氏闻声松了口气,“那就好。”她扫见了锦云,又道,“对了,把我给四弟妹的见礼拿过来。” 锦云捧着小匣子过来,是一串羊脂玉般的白玉菩提子手串。 封沈氏取了给她戴上。“这是我偶然所得,听说是佩戴时间越长越有灵气,逢凶化吉的佛珠。保佑你和四叔都平平安安的。” 宋吟晚一眼瞧着就喜欢,戴着贴着手腕凉凉的,“谢三嫂嫂。” “你不嫌弃才好。我还带了一些佛茶饼,可要尝尝” “好啊” 眠春接过了茶饼,掰了一小块煮茶。干茶待入了热汤里,深墨绿色开始泛微微的栗红,十分漂亮。 宋吟晚抿了一口,茶香四溢,惬意地眯了眯眼。 “原还想山上的东西粗陋入不了你的眼,茶叶是山上的住户自己种的,浸了佛意,我总觉得喝着心静。今年雨水多,若不然还要好。” “确实如此。”宋吟晚附和。茶香与禅意结合,想来是妙极。 “侯夫人要是喜欢,我家夫人那还有许多,山民种茶不易,我家夫人看今年是遭了难的,便将剩下的全盘了。”那小丫鬟嘴快又挨了封沈氏嗔怪一眼,垂眉低首。 宋吟晚笑,“三嫂果然生得菩萨心肠,那我就厚着脸皮要求匀点了。” 封沈氏自然是应好的,又道是不多打扰,叫她照顾侯爷之余也得顾着自己。果然如传闻那般温和体贴。 等送走了封沈氏,宋吟晚想着那句照顾,便又让枕月装上点清粥小食,过去云隐斋。 门口是封肃守着,瞧见她,拱手拜礼。“夫人。” “侯爷今儿可有醒过”宋吟晚问。这都昏迷四五天,幸得了秦太医保证,否则还不定怎么乱呢。 封肃“尚未。” 宋吟晚皱了皱眉,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封肃那模样似有古怪。“我去瞧瞧侯爷。” 封肃果然拦了道,“夫人,侯爷这病传的厉害,封安都没抗住,怕您也” 宋吟晚睨着他,封肃顶了一会儿,沉默越长渐有些慌。 “既是如此,那这吃食就交给你,若侯爷醒了,可要立马通报。” “是” 宋吟晚折身,带眠春回去。 “小姐,侯爷这般当真没事么” 就连眠春都瞧出点不对劲,宋吟晚摇了摇头,也不知四叔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还盼着封鹤廷早些醒,届时还能借着侯府探视慰问为由回趟将军府。 半道上思忖未注意,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唯有旁边眠春看得清楚,分明是男人站那,等着小姐一头扎过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试探 封鹤廷等人撞上来,一眼就看到了女子下意识攥住胸口衣服的动作,以及掐在虎口的月牙印,眼底骤然风云涌动。 心里却似有什么归了位置。 宋吟晚被冷不防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再看他身上玄衣便服,墨发束冠,低调的不甚起眼,像从外头才回来。 思及此,她猛地看向不远处守了房门口的封肃,顿时浮了异色。她方要见礼唤一声侯爷就被人捉住手腕带回了主屋。 那力道捏得有些疼。 宋吟晚忍着被拽走,又发现封肃缩头缩脑并不敢接她的目光,想来还是她撞破了什么又惹着封鹤廷。 在她进屋后,两名长随便把眠春扣了外头。 宋吟晚“” 屋子里没人出声,相对寂静。 但这么相对着,宋吟晚觉得空气有些稀薄,对面那人愈发不可捉摸了。 “侯爷醒了,真是太好了。”宋吟晚讪讪起了话头。 “躺了几日便起来走动走动。” “嗯。” 这解释,若宋吟晚是原来那个,怕就信了。 封鹤廷始终睨着人,自然没错过那乖顺之下的狡黠。回想几日辗转反复,忐忑,那念头却如着了魔般不停歇,方一早去了感恩寺。 了然大师所言,言犹在耳。 “世间万物应在机缘二字,来时自来,去时自去,自证由心。施主有此问,是有所疑,由心去证,自能求得一番明白。” 封鹤廷嚼着最后那几字,渐是收敛心神,走到书桌旁随手整理起桌上散着公文。 宋吟晚不知他打算,正犹豫要告退,却倏然瞥到他手上折子里写了明威将军的头衔,而且还是封参告的红折,心中顿掀惊浪。 再想仔细看,却被封鹤廷阖上,收拢归置在了一旁。 “还有事”封鹤廷问。 宋吟晚听出他的逐客之意,可现下哪能走,“侯爷可用过饭我带来了一点粥食,想着侯爷若是醒了吃点清淡的正好。” 说着,便殷勤替他盛了一碗。是想硬留下来。 封鹤廷坐了桌旁,并未拒绝。 宋吟晚虽诧异,但却是得了机会,眼神又溜向了桌案。“侯爷身子才有些好转,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公文一类,看多也伤神,若是紧急就寻个帮你掌眼念念。” 封鹤廷喝到粥底,被碗遮了嘴角弧度,搁下碗时消失无踪。“嗯。” 然后便对上毛遂自荐的一双湛亮眼睛。 “出去时让封安进来。” “哦。”宋吟晚暗敛眉眼,一颗心惴惴挂在那封折子上,恋恋不舍走去门边。 封安在外面就听了传唤,入内。“侯爷有何吩咐。” “去备马车,今日去明威将军府。”话音落下,封鹤廷便瞧见门口磨磨蹭蹭的身影倏然停顿,又似不经意道,“对了,乔将军丧女,阖府女眷甚是悲痛。夫人似乎与乔家的二姑娘略有交情,便一道去罢。” 宋吟晚回首像是有些不置信。 “可是有什么问题” 宋吟晚摇头,没料着有这等反转,正应了她心里所想的,再看向封鹤廷时掩不住眼里晶亮放光,仿佛这才是四叔该有的光辉形象。 殊不知在她离开后,男人从那笑中恍惚回神,眉眼再度沉凝。 一个个微小破绽,越聚越多,就像是滚雪球般,糊弄旁人尚可。但封鹤廷从不是能由人糊弄的。 辰时末,马车自侯府出发,宋吟晚和封鹤廷再次同乘。 车内空间敞阔,一人占了一边,宋吟晚心系将军府,偶然扫见闭目养神的封鹤廷,不禁想起上次回门烧昏过去的景,不由暗暗皱了下眉头。 秦太医方说过静养,又奔波去将军府,她猜想和那封折子有关。 乔家哥几个喊他四叔,原是感情好的,可后来不知怎的就不怎么走动了。乔家也怕被说攀高枝,便慢慢淡了。 而今看,四叔还是念旧情的。 “我脸上可有什么” “嗯” 封鹤廷忽然觑向她,“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我,我只是想侯爷去将军府的缘由,一时想入神了。”宋吟晚镇定心神,自若答道。 封鹤廷停顿良久后才启口,“我倒是想起感恩寺遇见,你要随允濮唤我四叔的景。” 宋吟晚双目瞠圆,那被她忽视了的记忆猛然跃于眼前,而她这段时日还在封鹤廷面前咬定了毫无瓜葛,“” “怎么” 宋吟晚迎上封鹤廷深邃的眼,暗暗咽了口口水,“我有癔症,你说的事我完全没印象,这就算不得罢” 封鹤廷对她扯的鬼话难得挑了眉梢。 宋吟晚低眉顺目,借着颠簸晕车躲避那道探究目光,而马车也终于在她心底热切盼望下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暌违了半月余,将军府仍是一片素缟未除,满院的悲凉。听闻乔将军自幺女殁后便病至今日都未上过朝,更别说已然上了年纪的乔老太太,险些一口气没匀过来随了去,捶胸顿足恨不得替她去。 宋吟晚踩着青石砖面,置身熟悉环境中,花了极大力气才克制着没飞奔去了父亲祖母那。 “我与乔将军还有事要谈,劳夫人替我慰问老太太。”封鹤廷在内院外停住了脚步,与她道。 宋吟晚点了点头,随着婢女往老太太的苑子去。并不知封鹤廷驻留原地凝视她背影久久。 这是她的家。 谁曾想有朝一日竟是这样造化。 宋吟晚看着一草一木都想落泪,只是一路克制,问了自己最关心的,“老太太她身子如何” “原就是上了年纪,又逢三小姐病逝受了打击,这些时日汤药不断才有些起色,大夫说再受不得刺激了。”引路的丫鬟答。 宋吟晚眉眼掩了痛色,跟着进了苑子。 来迎她的是钱妈妈,老太太身边体己人,对着宋吟晚客客气气道,“封侯夫人,可是不巧了,老夫人这些时日身子不爽利还未起呢。” “那我等一会儿。”宋吟晚看钱妈妈脸色为难又补了道,“无需通禀,让老夫人再多睡会儿,我家侯爷与将军说话怕一时半会儿也快不了。” 钱妈妈点了点头,让人侍奉茶水。 宋吟晚便在厅里坐下了,然而还没坐上一刻,便听见里屋传出了咳嗽声,伴着迷糊夹杂了昭昭的呼声,令宋吟晚一下热了眼眶。 钱妈妈不一会从房里退出来,“侯夫人,我家老夫人醒是醒了,不过人糊涂了,认不得,独独记着她的小孙女儿。怕是唐突” “不碍的。”宋吟晚道,“我就瞧瞧,老夫人身子可安康。” “夫人有心了。”钱妈妈不得法,只得领着宋吟晚进去了。 宋吟晚秉着呼吸,在见到祖母的一刹,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原还健朗的老夫人一下瘦的脱形了,衣裳松松垮垮的,叫人看的心疼。 “老夫人,封侯家的夫人来探望您了。”钱妈妈在老夫人耳畔说。引得老夫人迟缓地看向了宋吟晚。 “昭昭我的昭昭啊。” 宋吟晚极力忍住了冲过去抱她的冲动,在那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时紧紧抓住了,“老夫人。” “我的昭昭,瘦了。”乔老夫人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左右端详,露了笑脸。 钱妈妈甚是不好意思,朝宋吟晚暗示了下,显然是老夫人糊涂又错认了。 宋吟晚抹了抹眼角,“老夫人也很像我祖母,我也甚是挂念她呢。” 钱妈妈瞧着,那新侯夫人也倒也孝顺,难得的是愿意陪一个糊涂老婆子说话,圆老人家念想。是个好的。 直到老夫人乏了歇下,宋吟晚才离开被请去花厅。 于半道上路过了一庭院,木槿花压了枝头,粉紫粉白迎风招展,不由慢下了脚步。 宋吟晚叫住了眠春,“我想去方便,你们且去前头等等。” 眠春只得与那丫鬟去了前面花厅等。 宋吟晚去往茅房的方向,等过了弯,便拐入了那庭院里。 这是她的闺房,小丫鬟收拾完关了门离开,给宋吟晚行了方便。房里的桌椅床榻,一样未动,就连妆奁里的物件与她先前在时的摆放都一模一样。 如同她还在。 东西全是她用顺手的,如今却带不走的。宋吟晚摸了摸桌子边沿,冰凉圆滑的触感都叫她怀念极。她在这生活了十数年,一砖一瓦都承载了念想。 放不下,舍不得。 正当她沉浸在这悲伤情绪中,忽闻外面传来的娇叱女声,“你可瞧见侯夫人是往这边来了” 宋吟晚猛地僵住,那是她二姐乔平暄的声音,此刻风雨欲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失而复得 “奴婢瞧着背影像,也不知是不是。”屋外传来的声音答。 宋吟晚僵立在屋里,死死盯着自己关上的门,脑子转得飞快。若乔平暄推门而入发现自己,那就如实告知 自己就是乔平昭 哪怕二姐不行,她也能重重举例证明,何况二姐是最疼爱自己,胆儿也是最大的。老太太那怕她再受刺激不能说,父亲那不得见,有二姐在,她就稳妥多了 就在宋吟晚打算豁出去挑破的那刻,外头忽而响起道熟悉男声横插一杠。 “偌大将军府邸,怕是我夫人走迷了,带来叨扰给添麻烦了。” 宋吟晚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封鹤廷那话猛地倒退。 走迷了道也不可能入人家的屋子宋吟晚心下慌了一刻,眼看着随时有暴露危险,寻向四周 屋外廊檐下,乔平暄一身素衣,簪了一朵绢白花,看似娇弱无依,却在应付封鹤廷时添了几分冷冽。 “这是我妹妹的苑子,外人不方便,侯爷请罢。” 封鹤廷伫立在木槿花树下,孑然未动。目光如幽幽萤火,注视着那道紧闭的大门。 乔平暄见状,抿了下嘴角。下人得了示意上前打开房门,里头并无人影,窗子却开着,穿堂的风刮过,又被关上。 封安站在封鹤廷身边低声嘀咕,“小的千真万确看见夫人进了苑子。” 封鹤廷置若罔闻,只对着窗子那多看了眼,转而对乔平暄道,“可否私聊两句。” 两人移步过道上,丫鬟等候在不远。 “还未恭喜侯爷新婚之喜。”乔平暄盈盈一福身,掩过复杂。 封鹤廷略显沉默。 乔平暄见他如此,不禁是意难平,“恕小女眼浅,竟看不懂侯爷这番是何意了。当初是你说寻得了续命术法,还在感恩寺为我妹妹修筑佛身,几年如一日。而今我妹妹人世缘尽,侯爷也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封鹤廷凝着摘星阁方向,眼神幽暗,“是她回来了。” “回来了,见着如此,争不若不见。”乔平暄说完意气话,再看他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又陡然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续命竟是这样”他声音干涩又隐杂着似是亢奋,“我想再讨要些平昭旧物。” “你当真觉得我如此好糊弄”乔平暄最初是怜悯,慰藉他念想之苦,谁知这人还得寸进尺了 “术士之言,作法施以同命。我活着,她自然也能得以续命”封鹤廷此时的眼眸已经化作了墨黑,令人心颤。 “你,怕是疯了”乔平暄颦眉,凝神半晌只道这句。 一刻后,她还是让贴身丫鬟从摘星阁里取了几件乔平昭常用顺手的书房物件,打包予他,“我也是疯了才信你。” 封鹤廷“多谢。” “阿嚏。” 宋吟晚坐在花厅里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凉意,打了个寒噤,便看到乔平暄从外头进来。明明才分开不到一月,却像是隔了一辈子。 眼瞧着那身影愈发单薄瘦削,“二姐姐请节哀顺便。” 乔平暄显然愣了愣,随即化作了冷嘲,“我一介庶女担不起侯夫人这声二姐姐,当初侯夫人在我家耍了好大威风,还以为再不会登上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呢。” 小门小户,那是宋吟晚说的。 宋吟晚想到两人曾有过的短暂交情,心底讪然。当时她和宋吟晚经常被做比较,勾起了好奇心,那宋吟晚亦是,便由乔二姐下拜帖邀约,原是好好的,谁料宋吟晚在她那见了一副封元璟的字画便开始疑心发作,大闹了一场。 乔家祖传的护犊,惹到了乔府的心肝宝贝,便是与阖府为敌。宋吟晚此时不可谓不尴尬,偏还是自己作下的。 封鹤廷便是在这时进来的,恰到好处的替宋吟晚解了围。 下一刻,就有下人来报,一提了王传甫的名字,乔平暄就变了脸色,暂撇下两人道是处理家事去了,直到后来用饭也没见。 宋吟晚随封鹤廷回侯府,上了马车方才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王传甫的名字缘何熟悉。可不就是王姨娘的侄儿,二姐那三代单传的表哥王家母子全是指着王姨娘过活,偏那独苗儿是个极能惹事的主儿。 “乔将军一世英名,若不妥当处置,怕是难保清誉。”封鹤廷道。 宋吟晚顿时吊起了心,“嗯怎说” “后宅妾室亲戚私放银钱,打了将军府名号,本就是在官家严禁不良风气之时,岂不撞上去。” 宋吟晚心底一个咯噔,可封鹤廷却不多说了,仿佛先前那话是漏出来的。可也足够让她去寻摸法子的了。 整一路,宋吟晚都在想。当初父亲为免她受委屈,一直未续弦,家里两房妾室也都是绕着她转。她十来岁就从乔老夫人那接了管家权,家里太太平平,如今想来,却是没来得及培养后手。 那王姨娘是最早入府的,什么都好,却在娘家事上糊涂;小董氏只知争风吃醋,扛不起家计担子。都是她未来得及想周到,埋下了祸患。 回到侯府,已是傍晚。 宋吟晚下了马车便往自己的苑子去。 封安在封鹤廷身旁,瞧向似乎被撇下的主子,“可还要一并准备晚膳”瞧夫人的样子不大像是要一起用啊。 “让人去备广聚德的烤鸭,官巷口宋嫂家鱼羹,还有中瓦前职家的金橘团先这些。” 封安诧异,侯爷胃口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等用晚饭的当儿就看到宋吟晚施施然回到了主屋用食。 “掌火的今个不知怎的,把厨房给烧了。”宋吟晚被烟火熏燎过,呛咳了两声,旋即就瞥见了桌上丰富吃食,暗咽了咽口水。 都是她爱吃的。 “那就一道罢。”封鹤廷似是不介意多双筷子。 宋吟晚醒过神,坐了下来,咬唇犹疑道,“不单是厨房,屋顶也破了。” 偌大的侯府,怎能这样落魄呢 封鹤廷此时稍皱了眉头,“那屋子原是用来放置杂物的,闲置已久,未有修缮,确实麻烦了。” 这话落,边上侍候的封肃脸上滑过一丝古怪神情,可记得那苑屋顶是侯爷临出门前吩咐他给凿破的 宋吟晚未察,满心想的是破了一大洞可见日月,夜里还如何能睡。 “那就搬回来罢。” “嗯”宋吟晚诧异瞪眼。 封鹤廷仿佛知她所想,眉头皱得更深,“房屋补漏需要一段时日,你无处可去。”又一顿,声音压低些许,“府中诸多眼线,独独苑儿里还算清静。初时能拿风寒做借口,而今痊愈,已是不适用了。” 宋吟晚沉吟思忖,又对侯府内的凶险认知加深了几分,点了点头。根本没有她做选择的余地。 此事议定,宋吟晚的东西又被归置回了主屋。 而封鹤廷的居处则是屏风后的美人榻,颇有风度。 两人各有各的打算,暂且共住了一个屋檐下,一道屏风相隔,倒也难得的和谐。 宋吟晚想到了解决王传甫那事的法子,心底踏实多,哪怕和四叔共处一室,也不觉有什么不安全的。四叔心有所属,又是君子,这一夜委实踏实就睡了。 夜半,呼吸声细弱均匀。 封鹤廷躺在榻上,回想起白日在将军府,他把折子给了乔勇,便去了摘星阁。从始至终,她在房里如何,看得一清二楚。 心跳如雷鼓动。 他翻身下了床,走到了床畔,女子仍是没心没肺睡着。青丝如瀑,遮了一半姣好面庞。 “昭昭。” 床上传出细若蚊声的哼哼应声。 封鹤廷又唤了声,“昭昭。” “嗯”睡梦中的人不耐的翻了个身,背了过去。 在她背后的男人却是绽了笑容,定在那良久,大起大落一喜一悲的情绪饱胀在胸口,无声笑着。 他高估自己做那个冷静自持,护她一生的长辈,终究是想得到更多,却错失了。而今失而复得,再难平欲、望的沟壑,也不愿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美色 宋吟晚从病好了后就得早起去栖梧苑请安,每回都是眠春叫起来,今儿是自己起的。到底是屋里头多一人,不习惯。 只是赶了巧儿,很快就听到从屏风后传来了动静。 “侯爷醒了” “嗯。” 宋吟晚披了衣裳,看了眼外头还暗着的天色,“可是我吵着了,侯爷还可安歇。” “不了,今日要入宫。”封鹤廷也起来了,没叫封安封肃,自己便利落开始穿戴。 一会儿没人说话,屋子里就落了冷清。 宋吟晚看过王姨娘为父亲整理衣冠,那是妇人家该做的,可按在她和四叔身上,就说不上的奇怪了。 “要去老夫人那”封鹤廷问。 “嗯。” 封鹤廷手上的动作一停,“每日都这时候” 宋吟晚点头。这倒是知晓的,尤其是嫁过门的新妇,少不得被婆婆做规矩。以前家里的两位姨娘就是到现下也未能省。 “那边倒是摆的够大架子。”封鹤廷冷嗤了一声,继续拢上了衣摆,“我生母在祠堂,你需得去上炷香即是。栖梧苑那边,无需过多搭理。” 说着拿起了腰封,却系不住扣,“过来。” 宋吟晚还回味着他那不敬的话,手里头就被塞了一腰封。再看男人已经伸开了胳膊,只得硬着头皮侍候。 手往前绕了一圈,她压根不敢碰着,免得又被疑心占什么便宜似的。这番小心翼翼反而磨蹭生出了暧昧。 而偏正主紧张得不行,一点没察觉到男人凝落的视线里暗流涌动。 但合着是个系腰封的事,费不了多少时。 宋吟晚一系上,就立马松开退了两步。可那股冷香似乎仍萦绕,掺杂点点墨香,像极了四叔为人,不知怎的,脸有点热。 “老夫人那不会真为难了我,反倒我这礼数不周,授人把柄。” “若真为难,也无需客气。” “啊”宋吟晚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眸定定看了去,发现男人侧着身打理发冠,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禁私下暗忖,四叔与他继母的关系已经到了那地步了么。 待封鹤廷手扶着整齐了玉冠,回身与她面对面,“可好” 宋吟晚还懵着,下意识点了点头,“好,好看。” 一说完差点把舌头咬了,也不知四叔问的哪个可好,自己却只顾了美色,生怕四叔揪住再讽上两句,那她一定是羞死的 好在枕月这时候端着盆儿进来,搅和散了屋子里古古怪怪的氛围,让宋吟晚暗松了口气。 “姑爷,小姐万安。”枕月给两人行了礼,麻溜地到了宋吟晚跟前,极小声问,“小姐今儿可是让侯爷叫起的往后可省了功夫呢” “长胆儿了你。”宋吟晚嗔了她一眼,沾水净脸,也小声嘀咕,“我这做了一宿的梦,乱七八糟的,有只猛兽盯着我,还听见祖母唤我。” “老国公夫人不是去了好些年,真够可怕的” 正迈出去的封鹤廷在门口停住脚步,回首望了宋吟晚一眼,直把她看得一头雾水。 枕月瞧见了却痴笑,“眠春姐姐原还担心呢,眼下瞧,小姐和姑爷相处得挺好的。” “要你们瞎操心。”宋吟晚笑骂了声。 宋吟晚洗漱完,就着勺儿舀鲜虾馄饨。一面想着自己的处境,及方才和四叔的对话,眼下还真说不上是好是坏,但四叔若一直能像这般正常那就是好的。 至于前几日的反复无常,许真是病糊涂了的。 等眠春进来,宋吟晚便岔了心神,“我让你找人打听的事如何了” “人叫乔家的二姑娘给扣下了,王家的上将军府去闹了,后不知怎么给摆平的,那王李氏带着女儿回了家没再折腾,人也没见放回去。” 宋吟晚点了点头,那王李氏一家子自三年前从岭南老家搬到汴京,指着王姨娘家私下里接济帮衬,却处处拿捏充大,合该好好醒醒了。 这事乔平暄既已上手,就要好办多。放钱的,官办的有交子务,私下营生的是交引铺。以王传甫的德行交点三教九流的朋友,走的多半是私营。满汴京城里,做这买卖的就洪陈两家,而捅到了封鹤廷那,多半不是个规矩人。 “让人备马车,我要出门。” “是。” 宋吟晚坐的马车摘了侯府的标志,看不出门道,先是去了洪家的交引铺子,但洪迈并不在那坐镇。 而他出入的场所多是勾栏瓦舍,宋吟晚要去还得思量几许。眼看着日正午时,眠春想劝人回去用饭。 反倒给了宋吟晚灵感,“去丰乐楼。” “小姐何不让人寻妥了再见,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时不待人。” 宋吟晚能想到丰乐楼,是听了洪迈此人骄奢淫逸的传闻。那丰乐楼是淮泱畔最出名的酒楼,登楼可俯瞰湖景,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最是华贵。 白日里的丰乐楼,不及它的夜色美,但也另有风情。 宋吟晚戴着帷帽随伙计上了三楼,选了视野最好的雅间。眠春摸了一锭银子予那伙计,“泡壶好茶,上你们楼里最好吃最有名气的菜。” 伙计捧着那一锭银子乐开了花,连连应是,不敢怠慢。 不多时,便端上来一盆堆满白雪的大冰盆,里头是用银酒樽盛了如酥般洁白的梅子酒。 梅花是寒冬腊月里,此时正值盛夏,却在酒中呈现怒放的姿态。不单单是色美,而是打从心底里延伸出一股沁爽凉意,鼻息间也满是梅花寒香。 “楼里酿的新酒,夫人请慢用。” 宋吟晚尝了一口,米酿的清酒,回味为甘,清冽消暑,让人欲罢不能。这是她从前都不能尝的滋味,一时贪了新鲜。 然一杯酒还没见底,便教外面吵嚷的声音败了兴头。 “爷要来,什么时候没有座儿。你只管说,那是爷包下的场,回头我付双倍银钱” “洪爷,今儿真不是小的故意拦您,而是里面的也是个有排面的,不好赶客啊”伙计刚拿了人一锭银子,知道是个出手阔绰的,哪敢做得罪人的事。满汴京城大小都是官儿,谁知道冲撞了哪个家眷。 “我管的你去,给我把地儿腾出来,要不然你也别干了” 雅间内,宋吟晚重新戴回了帷帽,“外头的可是城北铺洪家铺子的洪爷” “嗬,是个小娘子,还听过爷名号。”外面的声儿已经近到了跟前,门帘那晃动,闯进来个膀粗腰圆的中年男子,搂着一名娇娘子。 “放肆”眠春绷着惊吓神情怒叱了声。 得亏主子有预见的雇了七八个打手撑场子。 洪迈扫了眼,“哟,官家娘子,得罪了。”话虽如此,也不见半分恭敬之意。 “既是我占了洪爷的座,这地儿宽敞,便一道罢。” “同我一介粗人用饭,夫人莫不是说笑呢。”洪迈痞气笑了笑,“何况我今儿刚得了幅名画,正要宴请慰劳挚友,夫人难不成都能让大家伙一道” “泼皮赖子,休得无礼”眠春被他的无耻惊住,一张脸都涨红了。 那洪迈被骂登时也沉了脸。 “倒是件值得恭贺的事,不知可有幸让我也一睹大崇风采。” 话题扯回了画,洪迈的脸色稍有好转,“你倒也识得货” “大祟年间作画皆生绢,南画皆粗绢,徐熙绢或如布。并以镂沉檀为轴首,是为上上乘。” “不错。”洪迈得了兴致,小心打开了画轴,“此幅正是吴生所作云鸾图,檀香辟湿气,开匣有香而无糊气,是绝世仅存的珍品” “此画乃朋友所赠”宋吟晚忽而问。 “非也,是我斥重金托人所得。” “所托非人。” 站在洪迈边上的小胡子男人顿时怒了,“你什么意思” 宋吟晚凉凉说道,“说你以假画欺蒙盗骗。” 洪迈拧眉,狐疑睨向了身边的男人,男人顿时摆手,怒指了宋吟晚,“凭你个妇道人家说长道短,胡乱言语,我辛苦远航追回,岂容你这样胡诌一通白费心血” 宋吟晚站起了身,走到了画旁,仔细观瞻后娓娓道,“此画甚好辨别。一则染绢作湿香色,栖尘纹间最易辨。二则作画用绢,质地分两种,单丝与双丝,双丝绢的经线两根为一组,纬线单丝,交错时一根在上一根在下,密致紧凑,能够历久不坏,然制作工艺难,甚少有人能用起。 吴生作云鸾图尚未入院,正是穷困潦倒需卖画度日之际,怎可能用得起这等绢纸分明是后来人仿的赝作,以画院纸张去作,应当是同期的画手,仿得极真,却变不得真。” 洪迈等听完回过来味,猛地就把那画摔了小胡子男人脸上,“好你个王八犊子,糊弄到你爷爷头上来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接下来,洪迈拎着小胡子男人离开了会儿,再回来,是给宋吟晚道谢来了。 “今儿这出实属巧合,但我寻访洪爷却非巧合,是有事相托。”宋吟晚此时道了意图。 “不知我这粗人有什么值当夫人这般费周折的”洪迈也是人精,等宋吟晚说完,又端起了架子,目光略有审视。 宋吟晚隔着帷帽,任由他打量,“我晓得洪爷开交引铺,手里过的账本本清楚,倘若我想要其中一本,当不曾有过可行” “哪家” “明威将军府,王传甫。” 转到了生意上的事,洪迈不由多了几分谨慎,“你是那厮什么人” “受他连累之人。我也不白要你的,他出了多少,那些银钱便归你,甚至我还能出多一番,连同备份的账簿一并予我。” 洪迈闻言略惊,便知她不好糊弄,但确实颇有诱惑。 那王传甫放他那的私钱就二百多,却想着能滚雪球般生息不止,可放出去的钱正亏着,他还烦着呢,还得应付那缺钱鬼,遂故意说要增本翻利息,谁想惊动了那厮背后的人家。 他把宋吟晚错当乔家的人了。 却也没错。 宋吟晚不愿拖沓浪费时间,冷然道,“按汴梁律例,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若要仔细算,怕是得从五年前被逼死的庙口林家开始算罢” 像洪迈这样的人,光予利是不够,一幅赝品得句谢,不用点厉害的,难从他手里得到点好处。 果然她话一落,洪迈便变了脸色,“你还知道什么” “若洪爷肯应我的条件,这压了棺材板的事再翻不出来。” “要我不肯呢” “洪爷还是再考虑考虑,于您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何必意气推拒门外。” 洪迈阴郁一笑,拍了拍掌,顿时从楼下头涌上来数十号人,灰布麻衣,个个健硕。将楼道口都堵得严严实实。 洪迈在这些人中,神态倨傲阴险,“放着好好的正经娘子不做,偏要来管我的闲事你难道不知整条城北街,全是我的地盘” 宋吟晚身边的打手全在她身边压阵,但怎看都敌我悬殊。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装神弄鬼,找你爷爷晦气”洪迈说着,恶狠狠地推开了护主的眠春,伸手正要擒住宋吟晚的帏帽往下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节外生枝 “住手”陡然的喝止声自楼道斜方传来,年轻男子从隔壁的雅间步出,面向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面露愤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这般张狂妄行欺辱良妇” 宋吟晚彼时正一手扶着帏帽,待看到来人时暗抽了嘴角,居然是他 “哪来的小白脸,一边吃酒凉快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洪迈回头看是个锦衣绸衫的公子哥儿,压根没放在眼里,示意了两个手下过去解决。 这忽如其来的大动静惊了整个丰乐楼,白日里本就人少,一会儿功夫,余下的小猫三两只也都纷纷避走。独独三楼上人潮涌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长眼的东西,连绥安侯府的人都敢动”封元璟被人一左一右擒住了胳膊,白皙文弱的俊脸上满是羞恼,“放开我” 宋吟晚这时启口,“洪爷说的没错,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劳公子插手。” “你”封元璟闻声猛地凝向了声音源头,气得连音都变了调,那是一种厌恶到极致的神情,“是你” 宋吟晚没想戴着帏帽都能被他认出来,一时无言。 洪迈并不管两人有什么恩怨,见封元璟自个拂开了手下人的手要离开,心下称了意,对着宋吟晚冷哼了声,“算你识趣。今儿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封元璟已经走到了楼道口,听到这话又停住了脚步。 只是还不等他折返,就看雅间里的女子依旧是镇定自若坐着,“打开窗子。” 她身边的丫鬟将左右两扇都支起了,正好面着旁边的隆福客栈,三楼对着的窗子口嘭的一声也被推开。 一名貌美怀着身孕的小妇人被抵在窗边上,朝着这头急呼了两声老爷救我就被布团塞住嘴巴,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再细看,还有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架在她脖子上。 “我的蕊娘”洪迈惊呼 封元璟直皱起眉头,一下就将这和宋吟晚的镇定自若联系在一块,顿时眉头皱得更甚,如此折磨一名孕妇实在卑鄙恶毒 宋吟晚柔声道“洪爷莫担心,这位小娘子怀着身子,我特意让人仔细看护着。她受不得吓,我也受不得,若非不得已怎能出此下策呢。” “好你个毒妇我蕊娘要有半点差池,我要你陪葬”洪迈暴突着眼,恨不得能飞到对面楼里去。一面催促手下去救人。 “洪爷莫轻举妄动,在这还能好好看着,要挪了动了,可就不好说了。”宋吟晚不惧他威胁,只为自己目的,“洪爷还是快些决断的好,和气生财,也免叫你那娇娘子受苦。” 洪迈顿时牙咬咬,脸黑如墨,招了手下人去,半个时辰不到就取了东西过来。 账簿拢共两本,宋吟晚仔细验过,叫眠春收拾妥当,便与洪迈告辞。饶是彪形大汉站了两边,宋吟晚也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 “天字一号房,叫了大夫,还有参汤,现只缺洪爷的一番慰藉了。” 洪迈沉着脸,于三楼雅间里目送宋吟晚离开。 而一路随行出来的封元璟,气愤扒住了马车窗沿,对立面人多有看不上,“你背着四叔私见外男,还同地痞无赖谈论什么买卖,你寡廉鲜耻” “哦,那这又与你有何干系” 封元璟被那话噎得半晌反应不过来,等马车哒哒走了,都未缓过劲儿。“天底下怎会有这等不要脸的女子” “元璟哥哥在说什么”一道娇柔的女声出现在他身边,少女一袭白底百蝶穿花绡纱的裙子俏生生地站在那,往封元璟望着的那方向追看了过去。“刚刚那马车” 封元璟一提便神情阴郁,“是个阴魂不散的人” 宋吟霜略有错愕,旋即眺向不远马车那落了几分阴翳。封元璟向来是谦谦君子,能叫他如此的独有一人。 再收回视线之际,面向封元璟已是全然的娇俏,“元璟哥哥上回说要请我吃新酒,在这碰着,可得兑现了。” 封元璟瞧着少女如花笑靥,方缓和了神情,“好。” 而看着宋吟霜,才觉得同是一脉的,宋吟晚堪堪是恶劣到极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更有说不上什么的堵心。 连宋吟霜错后了一步,同身边丫鬟耳语都没瞧见,甚是郁闷地直入了雅间。 宋吟霜在后面瞧着,“方才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是宋吟晚,这般不要脸,我便要她把脸摔在这大街上。你去” 不多时,那丫鬟便朝着楼下停着的另一辆侯府马车去了。 宋吟晚上了马车就摘了帏帽,除了半道上碰到封元璟以外,此行圆满。还有面前小案几上摆着的梅红匣子。盛贮杏片、梅子姜、还有什么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是她预先让伙计打包的。 看着那一盒一盒的,心情自然就好起来。 “小姐,侯府三郎知道是您,万一回去说上一嘴”眠春心里头发虚,说实话,刚才差点就给吓死了,谁能想主子竟还能把人小妾给绑架了。 “他避我都来不及,怎会主动提起。”宋吟晚捻了一颗金丝果子尝,清凉不腻,笑眯了眼道,“那洪迈家里有九房,生的都是女儿,这蕊娘一怀上,洪迈就请各种术士相看,笃定里头是男孩儿,打那以后可矜贵着养,跟掐着他命门一样,不会胡来的。” “都动刀子的事,小姐可别说那么轻巧了,下回还是多带些人手。不,最好是没下回了。”眠春心有余悸。 宋吟晚有食物慰藉肚子,也随着小丫头碎碎念,倒跟原来跟着她的杏儿一样小心性子。忙是塞了一颗果子,堵上了嘴。“好吃吗” 眠春点了点头,含糊吐了个“甜”字。 主仆俩相视一笑,注意力全在食盒里。正吃得高兴,马儿忽然一声凄厉嘶鸣,整辆马车险些侧翻过去。 眠春忙是护住了宋吟晚,一面不忘抓了帏帽给人戴上,“怎么回事” 好在马车只是大晃了一下,就回正安稳了下来。眠春出去探探情况,见到对面马车下来的人顿时惊住了,还不等说话,便被主子从后头拽了回去。 马车里再没了动静。 封鹤廷就在外头,“抱歉,马儿失控冲撞了。” 片刻,马车里传出刻意压低的声音,“咳,既是意外就算了,走罢。” 然话音刚落,马车便一沉。封鹤廷径自跳上马车撩帘而入,宋吟晚猛拿起帏帽挡脸,“” “下去。”封鹤廷是冲眠春说的。 眠春瞅了瞅自家主子,一步三回头地下了。 宋吟晚感受到马车里陡然沉重的气压,盯着手里的帏帽又讪讪拿了下来,“侯爷,真巧。” 封鹤廷坐在她对面,见她一双乌眸眨啊眨,嘴边还残留一点糖丝儿。一惊一乍的像只兔子。 他伸手,宋吟晚便往后躲。他顿住动作,闻到了一股清甜酒味,“你吃酒了” 宋吟晚心虚,“一点点。” 封鹤廷的面色似乎不大好,就在宋吟晚以为要被说教时,却听他道,“我的马车坏了,一道回罢。” 就这样过去了 宋吟晚抬眸愣愣的,嘴角就被人用指腹温柔抹了下。整个人如过了电一般,倏然僵住。 “丰乐楼的小食这么好吃”封鹤廷用帕子擦了擦手。 宋吟晚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样子,都是撞车惹的,闹笑话了。她忙胡乱抹了抹嘴角,脸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又在四叔面前丢丑了 封鹤廷那头却似再没顾上她,唯有方才擦过那柔软唇角的手,蜷缩在身侧攥紧了。 马车复又启程,封鹤廷坐在窗子边,一撩帘子就能看见,一辆马车撞入了街边的茶摊,赫然也挂着侯府的标识。若晚一步,撞的便是宋吟晚的马车。 他眸色稍沉,再往远处,是一行满面横肉的男人被堵在巷子里的景。 而阖上帘子,这一切便和马车里的人无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端倪 侯府里,因为宋吟晚同封鹤廷一块回来,私底下又炸开了锅。 满京城里也没几个不知道新侯夫人未出阁前的名声,骄纵跋扈,胸大无脑,那是真真的。 还有一个便是她跟侯府郎君之间的谣言,只是一边国公府,一边绥安侯府,前面的倚仗了太后,后一个则深受圣上眷宠,绝没有不开眼的敢把话往明了挑。 可多多少少有些耳闻,那宋吟晚相中的,是和她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封元璟。 但看着两人一并从外头进来,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直叫人觉得前面那郎君,就该是小侯爷。再瞧侯爷的眼神里也分明全是那位,宠着呵护着,怎都不像是勉强凑作堆的,分明是求仁得仁。 宋吟晚是全然不知,要不怎说当局者迷,她在封鹤廷身边,跟当学生时是一样的,颇觉压力。 刚进云隐斋没多久,栖梧苑那边就来人传唤,单让宋吟晚过去。 眠春略有紧张,“小姐,该不是封三郎” 宋吟晚暗踩了她的脚面,后者吃痛立马收话,也反应过来地看向封鹤廷。 得亏人正在木架那挂起外衫,并未注意。 “我去趟栖梧苑。”宋吟晚道了一声,便带着眠春出去了。 等出了云隐斋,眠春擦了擦脑门的汗,小心陪着面色凝重的主子,不敢多言一句。 实则宋吟晚也在心底迟疑,要真是封元璟回来先去栖梧苑污告自己一状。她一拢眉,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却是四叔。 四叔和自己一块回来,应是信自己的罢。 应该罢 宋吟晚低叹了声,进了栖梧苑。 正好丫鬟端上汤水,宋吟晚想着八成也不是给自个的,果然端到了老夫人那。 “今儿晚上厨子做的酱肘子味道好极,老夫人贪嘴多吃了两口,肠胃有些不消化,用紫苏膏消消腻。”邱妈妈见人杵着时间长,顾着周全出来说了话。 宋吟晚便等着老夫人用,闻着香味有点饿了。那是用热汤泡开的紫苏膏,里头浸润熟蜜,还有肉桂陈皮等等,不单是药,也能作小食甜点。 她还没用饭呢。 还不等老夫人用完,云隐斋那边就有人来,说要老夫人这儿没什么事就让夫人回去用饭。 宋吟晚顿时就收到了来自前方能剐人的视线。 “老四这孩子,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也对也对,本也不是个容易事儿。”老夫人一开口就夹了碎刀子,说是老四讨个活媳妇不容易呢。 宋吟晚当没听出来,“老夫人传唤得急,定是有要紧事。” 封老夫人原意是再晾晾,被如此一激只得道,“当然是有事儿,还是大事儿。” 宋吟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封老夫人挑不出她的错,坐在炕上,脚撑不着地的半悬着,又细细打量。脸盘儿生得俏极,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儿,就是这样个狐媚子,勾去了老四的心。 跟他爹见异思迁是一个德行 于此,老夫人又冷了眼色。 旁边的邱妈妈暗暗咳嗽了两声,眼神往后头的屏风那瞟。封老夫人接收到,这才又启口,“老四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今日已入宫复职。”宋吟晚垂眸,亦是瞧见了屏风那露出的一双女人秀气鞋面。 “嗯,那就好。”封老夫人并不见有多高兴,依旧是端着架子,“你嫁进侯府也有些时日了,侯府里的一应事计早就该交到你手里,只是当中多有耽搁。你照顾老四腾不开身,现如今老四好了,你也应当要担起这责任了。” 这是要交给她掌家的权。 可就她所知,原来侯府是封鹤廷生母管家,再后来是大房娶了顾家嫡女,前侯夫人殁了后直接到了大房封顾氏手里,这一管约莫都有二十来年了。 而今老夫人的意,要她掌家便是要从大房手里卸权。 若一个处理不当,这是两边都要生嫌隙的。 宋吟晚道,“说出来怕老夫人笑话,我最头疼便是算账的了。” “谁也没有天生就会的。”封老夫人接她的话茬,一面问邱妈妈,“怎叫个人还磨蹭上了还得要老婆子亲自去请了不成” “婆母这么说要折煞媳妇了。”封顾氏的声音从门口那传了近来,一面快着步子,“手头里有账目不清楚,多费了点功夫,紧赶快赶的过来的。” 见了宋吟晚笑吟吟的,“刚从莲花庄那巡了回来,就听说老四和你一块吃酒去了,小两口感情还真是好的让人羡慕。” “嫂嫂说笑,四叔刚恢复身子,还不能吃酒呢。”宋吟晚也跟着笑,透着些娇憨。 封老夫人咳咳咳嗽了两声,可不是见她们妯娌和睦来的,底下要和气一团,合着她这遭老婆子不就讨人嫌了。“今儿把你们俩都叫来,说的是一件事儿。” “大房的拿着掌家钥匙有年头了,里里外外都操持得好,但眼下老四媳妇过门了,再拿着权就不合规矩了。” 果然,随着老夫人的话,封顾氏脸上的笑便有了几分僵硬。 “大嫂持家有道不可多得,我方才也说了,最是怕算账的,老夫人”宋吟晚怯弱地开了口,不承她的话意。 封老夫人便只得自己续着道,“老四媳妇虽还年轻,可毕竟是正牌做主的侯府娘子,她不好意思跟长辈的开口,便由我这老婆子代劳。是到了各归其位的时候了,就把你那掌家的钥匙交给她罢。” 封顾氏叫话一压,“婆母说得是。” 可得了二十年的权势,哪是能那么轻易就松开手的。这二十年来,老太婆和二房那上蹿下跳的,想的都是从她手里夺权,哪回成过。 可独独交宋吟晚手里,那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的。 但她仍是不甘心啊。 “四弟妹身子初愈,侯府若大家业,哪怕是看,都得看上个十天半月,拢共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事,不若让四弟妹先慢慢从头看起。” “就听嫂嫂的。”宋吟晚快了一步先应下了。 可这完全是打乱老夫人计划了,她可指着两人对掐起来呢。“拖也拖不了几时,何不干脆利落的她要不懂,你从旁协助不就是了。怎的,你这当嫂嫂的还有私心不成” “婆母冤枉”封顾氏忙呼。“我本来就是替未来四弟妹暂代职责,我是体谅四弟妹,怎还被说私心了” 宋吟晚跟着捣糨糊,“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气得老夫人指着她鼻子说,“你倒是清楚她为人了。” 封顾氏愈发委屈,“婆母” 宋吟晚暗暗摇头,这位老夫人的伎俩,又或是同那屏风后人的伎俩怕是全让封顾氏给看穿了。要说智斗,老夫人显然不是封顾氏的对手。 但老夫人会撒泼,一扯了嗓子,便哭嚎儿子儿媳不孝。她如此周全为家,却没人懂她苦心。 封顾氏脸峻黑的,她夫君最是孝顺,说白了是愚孝。老夫人这一顿哭是要把人招来了,最后都能如她的意。 “婆母良苦用心,儿媳们怎会不明白”封顾氏暗暗咬牙。“钥匙我随身带着,本就打算交了老四媳妇。就是” 封老夫人一抹脸,变得也快,“你这话哩哩啦啦的,就不能说痛快了” 封顾氏略蹙着眉,“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一桩。这还是在四弟妹进门前了,那会儿同张太夫人打马吊的时候说起,要在乞巧节的时候在家里安排席面。家里的郎君们都到了年纪,顺便相看相看。话都放出去了,日子也快近了,合该去送邀帖了。这会儿交了,那这宴会的事” “当然是新侯夫人操办,正好见见人。”封老夫人一口说道。“这事就这么议定了。” 封顾氏迟疑了一瞬,顺应了是。 宋吟晚“”她顺着嗫喏启口,“我这方接手就要操办这样大的场面” “四弟妹莫担心,我自是会帮你的。”封顾氏笑眯眯地给她喂定心丸,“再不济还有你二房嫂嫂。请的是官员女眷,这一半为的是你这些个侄儿,另一半也是为你跟四叔,四叔病了之后同僚挂心,也该感谢一番才是。” “有嫂嫂这话我就安心了。”宋吟晚被搭着肩头,瞧着封顾氏也娇憨笑了笑,一副不知她算计的模样。 这一幕落了封老夫人眼里,也扯了嘴角。封顾氏这会儿提劳什子宴席,绝没安什么好心。 她照着二房说的意思说道完了,达到了目的,便让人退了。 封顾氏出门的时候还挽着宋吟晚胳膊,钥匙交给了她,还要拉着说道一番。 宋吟晚饿着肚子应付到这会儿,有些发昏难受。“大嫂,要不还是明天我来请教。” “四弟妹不知道,要掌管这家一点不容易,光是”封顾氏正说的兴头上,要好好说说她这些年的不容易呢。 “大嫂不是要拐走我媳妇儿罢”一道高大身影站在了栖梧苑的月拱门那,正是出来寻宋吟晚的封鹤廷,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还补了一句,“都这么晚了。” 意思,便是她该识趣歇了。 封顾氏松开了宋吟晚,笑嗔道,“我敢有胆子把四叔的人给拐跑了不成” “那可说不准。我夫人人善软弱,让人哄一哄就找不着北,我可得多顾着点。”本是说笑的话,让封鹤廷正经一说,可没了玩笑意思,反像是敲打似的。 封顾氏有些挂不住脸,讪讪走了。 而宋吟晚的注意力停留在人善软弱那几字,比起她说自个温柔讲理时还吓人呢。 等到她被领回了云隐斋,发现摆了一桌子菜,都未动过。 “小姐怎么去了那么久,侯爷都让人把饭菜热两回了。” 宋吟晚又意外,四叔等她一块用饭,还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也有些受宠若惊。 封鹤廷瞥了过去,发现她仍拘谨坐着,便岔开了话,“虾。” 宋吟晚瞅着面前那一大盘虾子,从里头夹了一只。足有手掌那么大个儿,虾壳上沾了雪白盐巴粒儿,拷出来的带了种特别的鲜香。 壳儿轻轻松松就去了,露出里面紧致微弹的虾肉。 她剥好了给放到了封鹤廷碗里,自己则接了眠春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 “”封鹤廷看着叠在最上面的虾肉,本意是让宋吟晚趁热吃的。 宋吟晚寻思着又给多剥了两个,四叔想吃却又不想剥壳,跟乔二哥那闷骚性子还真像。 而封鹤廷吃着宋吟晚亲剥的虾子,嘴角总不由翘着。 一顿饭,岔了思路,但用的都甚是愉快。 饭毕,眠春奉上了茶。 宋吟晚吃饱了,品着香茗整个人惬意柔和。 白日里的浮热已消尽,夜晚西风送来些许凉意,叫人觉得舒适。 封鹤廷瞧着她的侧颜,虽完全变了模样,但举手投足无疑残留了影子。他看着她,依然是在看她。 “今日入宫受太后传召,问的都是你。” 宋吟晚脑海里浮现皇太后慈眉善目的脸,脱口问,“皇祖母可安好” “嗯。”封鹤廷顿了顿,“太后甚是挂念,想来不若你亲自入宫面见的好。” 宋吟晚不知他为何咬重了面见二字,嚼来复去,想到了两人成婚便是太后做媒。而她曾听乔二哥提起过,四叔的婚事由不得自己。 如太师之女,亦或是姜国舅的外甥女赵涟。 封鹤廷越受圣上眷宠,背后猜忌便越多。官家年轻时披挂上阵,多有旧疾,虽是壮年,但身体近年却每况愈下。 五年前,太子驾鹤而去,东宫之位悬空已久,方才有了周姜之争,朝堂暗斗。封鹤廷便成了两方极力争取的人。 也无怪四叔说府里眼线诸多,宋吟晚思绪翻滚间猛地想到了自己。 她这第三任,是求来的太后懿旨。太后与周皇后的背后,是周家势力 以宋吟晚那性子,还真是最好操控的棋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撩妻 宋吟晚卯不准他意思,照心里头想的老老实实道,“还是等缓过这阵子,我刚从大嫂那接了掌家钥匙,好多事儿忙。” “嗯。” 这么明显的推托之词,封鹤廷那似乎没什么反应。 茶水喝完了,时辰还尚早。 宋吟晚拿起眠春找来的话本子打发时间看,封鹤廷明明有书房可去,可偏没去,就着博古架旁的书桌用。 两边没挨着,但也没隔多远,气氛静谧好极。 侍候的下人识趣退了,烛火悠悠晃晃,房里只余下唰唰的翻书声响。 看了一会儿,宋吟晚有些口干,还贪着白日在丰乐楼尝到的新鲜味道,便叫枕月去把冰镇的梅子酒拿过来。 仍是一冰盆子装的,摆在桌上,顿时漫开一股清冽的香气。 宋吟晚接到了封鹤廷投来的目光,咧嘴一笑,“秦太医嘱托过,侯爷切不可贪凉。” 如此,便只有自己独享了。 她抿了一口,入口清凉爽口,回味是甘,不由地微微眯起眼睛,体会的是从前不曾有过的痛快,甚是满足。 封鹤廷看破她那点心思,什么也没说,光是用眼瞧。瞧那被酒液浸润了的唇,在烛火映照下的面庞,蒙上滢滢玉光,随着吞咽动作,媚而不可方物。 偏某人还不察,小舌舔过唇上残留的酒液,微张的唇瓣,想也可知的润泽柔软。 封鹤廷微蜷起抹过她嘴角的左手在身侧,忽而绷紧了身体,咳了一声,“丰乐楼的酒往往是后劲足,贪多易醉。” “是么”宋吟晚拢共也才两杯,还觉得怪香甜,并不拿他的话当回事。合着是他喝不上,殊不知那话尾音拖长,已经是有些微醺了。 一张如白玉的小脸儿透出粉润,黑亮的杏眼弯弯,兀自乐呵着。 “能喝酒就这般高兴” 男人不知何时来了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荫翳,眼眸里还有一丝拿她不可奈何,“我倒不知你能喝,一人饮醉,岂不可惜” 那声音略杂着风寒未愈的鼻音,低沉浑厚,撩拨过耳,像有虫子顺着爬进了耳朵里,麻麻痒痒的。 宋吟晚冷不防对上他的目光,那一瞬的炙热情潮扑涌而来,火速席卷,让人毫无抵抗还手之力。 “四侯爷。” “我乃绥安侯,家里行四,可没有四侯爷的说法。”封鹤廷眼底隐着促狭。 “我喝多了。”宋吟晚认得那叫一个快,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酒量浅,一会儿工夫就迷糊,要不怎看到四叔笑容奸猾的样了 “无论是四叔还是四郎,合着是个称呼,好过侯爷生疏。你且随意。” “哦。” 宋吟晚应了,发现封鹤廷眼里似带有笑意。再眨眼看,又像是自己错觉。盯得久了,这才发觉凑了面前,连彼此呼吸都近得可闻。 “嗝” 宋吟晚打了个酒嗝,接着第二个,愈是想压却压根压不下去。迎着封鹤廷的注视,脸上酒意熏出来的绯红顿时化作艳色漫了开去 “秦卿的本子,你好这口”封鹤廷的目光终于从她移到了她手里的话本子上。 宋吟晚忙不迭点头,减了些许迫视的压力。 旋即手里的本子转了封鹤廷手上,“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檀郎捉了莺姐儿柔荑带入怀漫漫夜长,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 宋吟晚在听到秦卿的名字时便心底咯噔,再听他字正腔圆念内容,猛扑上去就要夺。封鹤廷举高了话本子,“漫漫夜长” “这不是我原来看的,定是眠春拿错了”宋吟晚脸通红,踮着脚伸手撩封鹤廷手里的本子。 奈何酒劲上来了,脚像踩在了云端上,还真应了云步转虚那话,一个不稳,却是直扑了封鹤廷怀里。 温香软玉,磋磨起的火铺天盖地。 宋吟晚瞧着封鹤廷那眼神不对劲,便想要退,下一刻就被人箍得牢牢的。“四叔” 封鹤廷闻声眼眸更暗,唇还贴着唇厮磨着,仿佛是从缝隙里挤出来的, “再唤我一声。” 宋吟晚被眼下这局面惊得窘迫极了,连手带脚想要挣脱开,却根本抵不过封鹤廷的力气。 “封鹤廷,我吃的酒,又不是你,耍什么哪门子疯,你可看清楚我是谁了”宋吟晚说不上的着恼,双眸清亮,眉眼间别样的生气。 “我看清了。” 我看清了是你,是上天怜悯,才将你送到我身边。 宋吟晚压根不知,封鹤廷是如何着魔的,只觉得覆在唇上的吻简直凶悍的要夺走她全部呼吸心神了。 她连躲都不及,后脑勺就被一只大掌牢牢控住,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一贯冷清的人眉眼间染上了浓烈情、欲,那是毫不掩饰的,想要将她扒了拆吃入腹的直白。 宋吟晚从心到身都在颤抖,从未经过如此激烈的情形,她生涩而笨拙的躲避,怎敌得过封鹤廷猛烈的进攻。 细碎而急促的呼吸撩拨着封鹤廷,那不再是他一人费心的取悦,而是引诱着,喝迷糊了的人屈从本能的沉沦。 “晚晚,吐气。”他声音压抑分开了唇,带着三分暗哑。 宋吟晚猛地缓过了一口气,差点闭过气去。这才不住喘息,胸前饱满的弧度随之起伏不已。 封鹤廷牵起的嘴角,一凝。眼里燃了幽邃暗火,他抱紧了她碾着她的唇,恨不得把人融进骨血里成为一体。 那样的眸光令人心悸。 宋吟晚个没经验的,临到昏过去前想的,都是那人亮灼灼的眼。 以及耳畔落得那句,“这便是新上的酒么,滋味甚好。” 于是在梦里,宋吟晚给封鹤廷拉了一车的酒,两人推杯至盏,把封鹤廷喝昏过去,抓着他手按下了和离书。 嘎嘎嘎。 可美的很。 等到第二天醒,宋吟晚便觉着手里抓了什么,再一看是男人的胳膊,就顺着瞧见了封鹤廷的睡颜,猛地的就把手里的给丢了出去。 封鹤廷被吵醒,揉了揉胳膊,“醒了” “侯爷怎么在这睡了”宋吟晚满心打鼓,还好,他是就着凳子趴床沿边睡的。 封鹤廷一愣,再看她一副迷迷糊糊,半点没有该有的反应。“昨儿夜里的事你不记得了” “嗯”宋吟晚只记得自己喝了点,然后便没了印象,可看着四叔面色越来越奇怪,弱弱问,“可是我喝醉了胡来事儿了” 封鹤廷沉着脸点头。瞧着她那般,心里头那一团的火如被忽至的瓢泼大雨浇灭,只剩下一点灰烬与扩散的波纹。 “酒之一物,果然误事。”宋吟晚作痛心疾首。 “”封鹤廷默然。 宋吟晚又小心唤了一声侯爷,她都如此悔悟了。 封鹤廷眼神凉薄,“你昨夜里喊的四叔。” “” “还轻薄与我。” “” 宋吟晚一双杏仁眼瞠圆溜了,心跳如鼓,恍惚还真忆起有这样的画面片段。 “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宋吟晚往边儿怯弱一站,“侯爷,要误上朝了。” “” 封鹤廷最是了解她这模样,若再继续逗,把人逼急定会缩了她那一方天地里。再扒拉就难了。她昨儿梦里念着和离发笑的样子他还记着。 他不单想要人,从头到尾最想要的是她那颗心。 “你且等着。” 宋吟晚目送人拂袖离去,心思惴惴。非礼四叔,她吃的哪是酒,那是熊心豹子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放纵 宋吟晚那脑袋想旁的事井井有条,拿捏得当。一到了封鹤廷那就跟搅和进一团乱麻里似的,怎么都理不清头绪。 心疾最忌讳动情,动气。这十六载清心寡欲的日子过惯了,哪想到死后还能这么刺激。 就因心疾,她父亲,还有那三个哥哥在男女大防上如临大敌。她接触过的外姓男一双手都能数过来,可也没一个像封鹤廷那般让人费解的。 相较之下,还不若后宅那些个勾心斗角简单。 封顾氏交了掌家的权,却在这节骨抛出乞巧宴的事,无疑是埋了陷阱。宋吟晚用过早饭先且对了账。 一府的开支明细若是细看了,花上个十天半月也理不完,何况攒了十来年的。宋吟晚叫祝妈妈挑了几个识字的,分工协作,挑比的是近五年来的开支项。 待摘抄完,再搁一起对,一览无余。 这是她想出的省力法子,合着是明面上的账簿,要经得住查,必然是不能出错的。若要再仔细的,需得日子等它慢慢显出来。 但那乞巧宴却是迫在眼睫了。 “小姐,去了大夫人苑儿了,没请见,也没瞧见是否有人在。”枕月从外头回来复禀道。 宋吟晚正提着笔,对着一张白纸。闻言微微一顿,“再去请。” 枕月点头又去了。 眠春则有些多心,“这昨儿还在老夫人那说下邀帖这么重要的事儿,小姐初初接手,这事必是要讨教,总不会这样为难罢” “大嫂最是热心肠,昨个就有心与我说些的,不过叫事儿打断了,应当是不会。”宋吟晚说话的功夫,便留意到有个丫鬟将屋里葵瓣彩锦的珐琅瓶擦了第二遍。 眠春也不敢往深了编排,便没再说话。看主子一筹莫展的,还是盼着那位大夫人早些来。 还没等枕月再回来回复消息,封沈氏将将打了帘子走进来,身姿款款,淡青色的纱裙底绣了大朵芙蓉花,随着步伐的移动,仿若盛开。 宋吟晚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只是稍着了些颜色,便是不同的明丽。 “三嫂安好。” 封沈氏像是被她看得有些羞怯,“在府里,老夫人不喜太素。”是解释了穿戴不同,旋即目光落在了她桌案上,“我可是打扰你了” 宋吟晚摇头,“我这儿还没能开始呢,要等大嫂来了才行。” “大嫂”封沈氏诧异。 “昨儿在老夫人那,大嫂把掌家钥匙与我,旁的都等慢慢来。就这同张太夫人说好了要办乞巧宴,还得大嫂来指点。” 封沈氏的脸色愈发迟疑,“这等要紧事,大嫂未另做说明” “嗯”宋吟晚见她似乎是有话说,“三嫂为何这样说” “我卯时初去老夫人那请安,碰到大嫂急着告假,说是成州老家的母亲突发急病,匆匆就走了。怕是她心急没来得及打招呼。” 枕月晚了一步进来的,正好听到了封沈氏说的,“确实这样,小姐,大夫人一早急着回老家了,听桑榆说这一来一去都得十来日功夫。” 宋吟晚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那头发了急病,我这也是急,若没了大嫂帮衬,我这可怎么办” 封沈氏忙是安慰,“别急别急,许大嫂留了什么交代。” “大夫人去得急,道,道是让小姐多担待些。”枕月回,心气略有不平,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故意撂挑子的事儿。 “她这么两手一甩走了,叫我怎担待”宋吟晚亦是给气得扔了笔头。 笔骨碌碌滚到了封沈氏脚边,后者瞧着也替宋吟晚犯难,“大嫂这回确实不靠谱了些,但事关亲人,人情难免。” 她说着把笔拾了起来,“可惜在这事上,我也帮不上你什么。” 宋吟晚见她懊恼自责,忙道,“三嫂莫怪,我是心里着急并不是冲你发脾气。” “我晓得。”封沈氏将那支笔搁回了笔架上,“你也莫急,合着一家子人,总能有帮得上的。” 宋吟晚苦笑,“嗯。” 封沈氏平时就没什么交际,再看,也不能帮宋吟晚包圆了这事儿,反而留下瞧着添乱,又宽慰了两句便走了。 宋吟晚等人走后,又发了一通脾气,把屋子里侍候的都赶了出去,留下眠春枕月两个心腹。 等门一关,宋吟晚便恢复如常,改了正色便数出几个名,“这几个,让祝妈妈多留意,最好寻个由头打发出去。” “是” 吩咐完,宋吟晚便提着笔,慢慢悠悠在纸上写名帖,一封一封,不慌不忙。京城里有头脸的人家就那么多,她能操持将军府,侯府自也是不在话下。 但有人为她设局,她若不配合上一番,怎能欣赏到最后精彩的部分。 同一时刻,栖梧苑里也颇为热闹,不时还传出笑声。 然屋里就封柳氏一个,请安过后一直未走,留下来逗着五彩缠枝阔盆里的小家伙。 盆里养着睡莲,含苞待放。一大片的荷叶子上趴着两只铜钱大小的小龟,原是不挨边的,后来凑了一块,一只往往一只身上叠,这会儿正动弹呢。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那长乐郡主多眼高于顶的一个人,女儿也不遑多让,这才过门装着呢。你瞧,这就发脾气了。” “还有大嫂,我就知她没安好心,她掌家那么多年,尽得好处,这一下要她把权交出来不跟剜她肉似的,怎甘心啊。这就出门避走了,算一算,八成也得在乞巧节之后才回来,打的一手好算盘。” 封老夫人也跟着瞧,瞧出个乐趣笑呵呵的,“瞅瞅,瞅瞅,这都要打起来了。” “龟都讲地盘儿,这是本性。”封柳氏拨弄过小龟,便嫌手帕子脏让下人收了起来,“她让出来地儿,好让老四媳妇丢人,丢老四的脸面。她再回来凭仗她娘家,以及往日里那些妇人情分,收拾烂摊子。定是指着再把权要回去。” “要不说她弯弯绕绕鬼心思最多” “谁说不是到时候,婆母你可莫落了她的套儿,甭管她说什么,就说替老四媳妇暂拿着,叫老四媳妇跟着她学。这期限嘛,自然是您觉得什么是好,就什么时候还,再不济,到那时还能再想辙,您说是不是” 封老夫人听得也眯眼笑,“老婆子晓得的,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亏你想得出来。” “婆母又打趣我了,我那是为您想的,大嫂这些年明面上敬你,可实际上呢,还不是处处掣肘,牵着您鼻子走。” 封老夫人顿时哼哧出声,不大乐意。 封柳氏忙转了话,“总归那都是让她们听您话的法子,且让她们斗去。” “是这个理儿。”封老夫人不住点头,吃着茶,脸上笑开了褶子。 封柳氏也陪着茶水,心里头憋着别个主意。宋吟晚在府上一天,她这心就不踏实一天,而老四待那丫头好,是压根没把她那回的提醒放在心上,更是叫她如鲠在喉。 这样的祸害,最好是快快逐出府去。需得个由头,这乞巧宴恰是个好机会 却忘了看,盆里叶子上只剩下了一只龟,就在她说话的间隙,给直接伸腿怼了水里头去,那略大的那只正扑腾呢。 夏至昼长夜短,宋吟晚忙活了一天,等到天黑,都没能理清楚四叔的家当。光是这些年圣上的赏赐就够丰厚吓人的了,动不动就良田百顷,名下田庄无数。 这般厚赏,朝野上下独一份。 但在宋吟晚看来,伴随着的是无尽风险。也是这时候,才发觉那个说让她且等着的人到这入睡的时辰还未出现。 “侯爷可回来过” “并未。”枕月答,再看小姐还搁桌边等着,立刻道,“我去探探。” 宋吟晚应了声,瞧见灯下还没写完的,就着桌上的冷酒边写边等。合着是没人约束后的放纵。 孰料,一杯酒刚见底,枕月就从外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好了小姐,姑爷,姑爷叫宫里扣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肆情 “被扣在宫里”宋吟晚噎着冷酒猛地呛咳起来。 眠春忙是给她顺气儿,一边也急问枕月,“好好的怎给扣宫里头了,你可听清楚了许是被留在宫里的,那也不是没有的事儿” “奴婢哪敢胡言”枕月被一吓,磕磕绊绊道,“听是触怒龙颜,罚在武英殿跪着,有个把时辰了。” “可知道是何缘故” 枕月摇头,就这么点漏出来的消息都费了老大功夫,探不到更多了。 宋吟晚也知勉强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庞国公也是随圣上征战四方的功臣,却因醉酒失言,触怒龙颜,贬去了西凉那荒蛮地。 富贵由天,如今这天是官家的,说什么时候变就什么时候变了,哪是人能左右的。 宋吟晚紧拢着眉,一面自己宽慰四叔行事沉稳,一面盘算手头的关系,能私下解决洪迈还成,要往宫里伸则不易。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太后那。 可她若入宫 宋吟晚这头正犹豫,外边忽而传来乔平暄求见的信儿。 “快请。” 这时候,无论谁来都不是巧合的。 乔平暄仍是一袭素裙,白绢花装饰,盈盈一福身拜了安好。 宋吟晚脸上露了意外,心下是惊喜的,但看她冷冰冰的脸,且是收着。“乔二姐姐怎么来了” “侯夫人上回求的安神方,当时二哥哥不在,今儿二哥哥从宫里回来,我想侯夫人要得急,便当下给送过来了。” 宋吟晚略有错愕,不记得有这茬。不过还是伸手接了纸箋,扫见上面的字迹顿时定住了,稍后喜上眉梢。 乔二郎从宫里捎来的方子,见效极快。那纸上封鹤廷的笔迹,她一看便知。 “方子既已送到,就不打扰侯夫人休息了。”乔平暄说罢就要走,却是叫人忽然拽住了袖子。 “别啊,姐姐辛苦跑一趟,吃盏茶再走罢。”宋吟晚笑容殷勤道。 乔平暄当真是越瞧她越古怪,让人奉了茶,还把人都遣了出去。连跟着她的两个也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她和宋吟晚二人。 乔平暄只觉得宋吟晚的眼直勾勾觑着她发亮,叫她心底发憷。 “姐姐你坐得离我这么远做什么”宋吟晚瞧着她,真真是意外之喜。她自小跟乔平暄最要好,二姐姐也最疼她,恨不得这会儿就好好抱着人诉说诉说。 会吓着她罢 可乔平暄从来就最喜欢鬼神之说,拿蒲老先生的话本子,专挑夜里钻了被窝里说。她这朝借尸还魂,吓不住她吧 宋吟晚思忖来去,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乔平暄。 而在乔平暄看来,这人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熟稔,还分外热情,反常极了。她被硬留下,实在不知宋吟晚葫芦里卖什么药,神情更是戒备了。 “我是替二哥哥跑的腿,你可别想多了,咱们交情没好到那份上。” “那和谁好”宋吟晚搭了一茬。 乔平暄不吱声,索性就晾着她。 宋吟晚去寝屋那把梅子酒搬了出来,换了茶水,自己先闷喝了两盏。不一会脸上就染上了薄红,方一鼓作气“二姐姐曾说过,这辈子短了,下辈子也还作姐妹,到了奈何桥不喝孟婆汤,还能再见着。可眼下,为何见着了,二姐姐不认我呢” 乔平暄从狐疑的眼神到刹时变色,猛地从凳子上起了。“你吃酒吃糊涂了罢” “那日,我在父亲怀里咽了气,再醒过来就在这侯府深宅里。”宋吟晚也知这事情匪夷所思,“那宋吟晚刚嫁过来就被害死了,我却得了她的躯壳还阳。这样的事比话本子编得还离谱。” 乔平暄脸色不大好,不过却是气的,她平生最恨有人拿昭昭糊弄玩笑,“死者为尊,岂容你这般言语戏弄” 宋吟晚凝着她,那张牙舞爪的样,怕是她多非议一句,便要冲上来撕了自己。眼前雾蒙蒙的,渐湿了眼眶看不清了。 她抹了抹眼,可仍是看了个模糊轮廓,哽了声儿,“咱们家三个女孩儿,你和大姐姐就差了两月,偏从小不对盘。大姐姐去年嫁了,年里回府的时候上你屋打砸了一通,旁人怎么问都不开口,可我知道。” “大姐姐心慕郭家二子,哪怕是门不当户不对,也央了父亲同意。你却把郭郎写给你的情诗统统搬了大姐姐那屋。” “那就是个不安好心的中山狼,同她往来,却还调戏我,私底下还糟蹋好人家姑娘。也就她是个蠢的,让人哄得团团转”乔平暄啐,瞧着宋吟晚的眼神却是变了。 宋吟晚接着道,“我应了十六的劫,没能熬过去。我原是想着还能拖上些时日,王姨娘前段日子给你议亲了,你喜欢吴公子这么多年终于求得正果,我要是能吃上你的喜酒该多好。” 乔平暄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只有姐妹俩才知道的,怔怔地定在了原地独自消化这惊如天雷的消息。 她哑着嗓子,“你真是昭昭” 宋吟晚抽了抽鼻子,“有一回吴公子在寒山寺碰到我们马车坏了,护送我们回去。是你把车轱辘给卸了的。” “” “还有小时候,你觉得我胳膊那的莲花胎记好看,自己画了个,结果汗湿了,你忘了这茬,以为自己得不治之症了。” 乔平暄无声,把轻颤的人搂在了怀里,“好了,那丢丑的往事就别再提了。” 声音已然是沙哑哭腔。 “你信我了” 乔平暄搂着她的手也在发颤,看她哭着怕自己不信,信了又疑,不觉好笑。两个抱了一起又哭又笑,“你抖搂我那么多糗事,除了昭昭,我绝不会让第二人活着。” 宋吟晚努力抑制眼泪,因她一句又开始崩溃。 姐妹俩腻了大半个时辰难舍难分。 乔平暄后来才想起来,“难怪那天你去将军府,唤我也是二姐姐,那时就是你了” “嗯。” 乔平暄摸了摸她的脸,热的,又摸了摸她胳膊肘,“能换个人附身么” “” 乔平暄笑,笑着笑着,眼里泛起水光,“父亲和祖母知道定也是高兴。” “我上回去看了祖母,祖母受不得刺激,父亲的身体也是。要说,要选合适的时机说。” “我知。” 宋吟晚如今的感觉,好像云絮般轻盈。她是接受了成为宋吟晚的事实,但明威将军府才是她的家,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回去。 然让乔平暄接受都这般不容易,何况是身子本就虚弱经不起的老祖母。 再者,她是世间一缕幽魂,还是能偷得一辈子,尚未可知。 乔平暄发现她颦着眉走神,伸手在她眉心揉了揉,“凡事莫想太多,这是白捡个便宜的事儿,合该高兴。” 宋吟晚应了声。 乔平暄忍不住摸了摸她头发,像以前那样,胸腔里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与百感。 直到夜晦暗深沉了,乔平暄才离开。 宋吟晚一直把人送到门口,恋恋不舍。 乔平暄临上马车,才像是忽然想起,又折了回来,声音压得极低,“你方才说宋吟晚是叫人害死的,可知凶手” 宋吟晚摇头。“尚在查。” “你身边可有用的惯的,不若我把你原来房里的丫头寻个由头送过来。多些人手好照应。” “二姐姐应该最了解我,我能处理得来。” “是,你是藏了尾巴的小狐狸。”乔平暄戏虐道。只是笑了一瞬,又睨向了侯府大门,漆黑夜色里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周遭生气。 “这侯府不是好待的地儿,他封鹤廷也非能托付的良人。且不说他与官家之间的出身疑云,就拿这次被扣来说,为的是晋州水患彻查贪污受贿之象,封侯刚正不阿,不掩锋芒,若他奏禀成,震颤的便是朝堂之本。你说眼下,有多少人恨得不牙痒痒的,咒着他贬黜流放” 宋吟晚默声,乔平暄未再多言,又揉了揉她脑袋,“他能以君子之道待你,将来和离许也好说。” 乔平暄是宽慰她的,毕竟她和封鹤廷之间,也就是一般的师生情谊。难不成还要昭昭去映证那克妻的凶煞传闻 她头个不答应 宋吟晚送别了乔平暄,慢悠悠地回了屋。 一路上,心绪平静,是大起大落之后的疲惫发软。连那相认的喜悦都冲淡了些。 她重新坐回了桌旁,枕月笑眯眯地捏着方子递了过去,“这是姑爷的字儿,怕您担心记挂呢” 宋吟晚瞧着纸上吾安,勿念。寥寥一语,妥帖周全,窥得四叔为人。 温煦南风催人眠。 宋吟晚却没一点的睡意,遂就着灯书写白日里没写完的。不知不觉,酒壶也空了。 三更的梆子响。 男人着了黑绸乌金丝线绣祥云纹长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见到的,便是趴在桌上睡着的人儿。身上仅是亵衣,乌云似的长发散着,衬得小脸瓷白,连发梢都还未干,氤氲着沐浴后的湿气。 他撩了垂下来的一缕,为她挽到了耳后,嗅到了她身上的酒香。 记吃不记打的,想还是贪杯。 但如此也睡得沉实,不知又喝了多少。 封鹤廷抱起她的时候,觉得没什么重量,略蹙了眉。把人放上床时,手还留恋那腰肢的温软,舍不得松开。 而宋吟晚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瞧见封鹤廷,露了痴痴笑,“四叔,你回来了。”说着,无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温暖舒适的位置,“我今儿好高兴。” “乔二不方便来,必定是派二姑娘来。她来,你才这般高兴。”封鹤廷圈住了她,免她不稳掉下去。 宋吟晚眼儿迷离,可顺着话意,无端觉得高兴,仰起头便凑在他下巴那亲了一口。 封鹤廷猛地一僵,迟疑着才伸出手覆在了被亲过的地方,酥酥软软的,唤起记忆深处的甜美滋味。 心念意动,眨眼就把人重重压在了锦衾上。红罗衬娇颜,眼儿媚,如火星子掉进了干柴堆里,轰得一把烧尽了他最后那一点克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夫妻之实 箭在弦上,已是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 可身底下压着的人却不干了,宋吟晚不舒服地扭了两下,咕哝了声热就把人推开,一骨碌滚到了床里边。 封鹤廷虚撑着一边身子,凝向又睡过去的人,“” 半晌,他垮下身子也躺在了床上,听着旁边传来的匀称呼吸,嘴角扬起弧度,掺杂无奈。 自我消解不易。 封鹤廷侧睨着,睡颜娇憨,瞧着就是个没良心的。 “日子且还长着,总有还的时候。”一声低喟,意味颇深。 翌日清晨,宋吟晚是被热醒的,贴着身子热乎的那种腻,迷糊睁开眼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瞬间激灵清醒过来。 接下来就发现自己的手,抱着四叔的腰上 正惊得要收回来,封鹤廷偏这时候醒了,四目相对的一瞬,清朗的黑眸划过流光。 “想做什么”刚睡醒的嗓音低沉暗哑,分外撩人。 宋吟挖嗖的一下抽回手,推了推自己宿醉发昏的脑袋,脸色却越变越古怪,“难不成又是我吃醉的缘故” 封鹤廷“不然” 宋吟晚扒拉着被子捂脸,羞于见人。良久才传出闷闷声音,“我保证下回再不喝了。” 她捂着脸没看见,封鹤廷此时无声笑咧了嘴,眼里满是宠溺。 “夫人,你我是夫妻。”他道。 宋吟晚抬眸,那带着笑意的宠溺眼神,忽的心中一窒。“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 原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好氛围霎时就给搅和散了。 封鹤廷难得吃瘪,“你既已嫁与我了,结发夫妻,当恩爱两不疑。” “不是,你等会儿。”宋吟晚这会儿听他说话绕得慌。“那你心上人呢” “你何时听说过我心慕哪家姑娘” 是没有。 “你说的枣枣,你若想瞧,我领你去魏家的马场看。”封鹤廷又道。枣红马儿多的是。 宋吟晚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受困于头痛,只哑着道,“你还让莫对你有非分之想。” “眼下有也不打紧。” “” 宋吟晚只觉得理不是那个理,人也像变了个人,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回避,“侯爷可是恼着,故意作弄我的” 封鹤廷起了身,站在了床畔,与她一些距离,“娶到你,是欢喜的。” 宋吟晚终于肯正视他,也一并瞧见他眼底情深。 “实话说,娶你非我本意,孤身惯了,连多个人都觉得不习惯。也未能免俗,于你有偏见。” “可你不是她。” 宋吟晚的心给提到了嗓子眼。 封鹤廷像是欣赏够了方才继续,“你并非是传闻里的那个宋吟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眼前的你才是你,心慕之,渴求之。我寡言无趣,往后多包涵。” 宋吟晚略后仰,一不留神便撞了头,然顾不得疼,心头掀起的百尺高浪就要把她给拍晕了。 可那六字,逐字敲进了心里头。 恍惚是做梦,可后脑勺切切实实的疼又证明四叔当真在同她表露心迹。 在封鹤廷那期许等待的眼神注目下,宋吟晚胸口砰砰跳得厉害,半晌才弱声道,“四叔,我宿醉头疼,容我再睡会儿。” 言罢,麻利地卷着被子躺了回去。 从封鹤廷那看,绷得直直的,都能瞧出她的紧张慌乱来。 他摸了摸脸,眼泛笑意。 这小狐狸惯聪明着,也就昏头昏脑还能哄骗哄骗,等醒过了神怕又是谨慎谋着和离云云。封鹤廷思及顿沉了眼眸,他是绝不会给这个机会。 让她明了自己心意,往后相处多思,思他情意。来日方长,且图且谋,终归都是入了心的。 封鹤廷站了好一会儿,也不戳破她的假装,只是退出前瞥见这几日宿的美人榻,堪堪是犯了蠢。 抱过了温香软玉,哪还能忍得了凄冷被窝。 躲了被窝里的宋吟晚一直等着封鹤廷出去,孰料等着等着,昏昏沉沉的竟还真睡过去了。 等再醒过来,先闻到了屋子里的淡淡异香,沁人心脾。 “小姐醒了,这香是姑爷让人挪过来的,说是头疼脑热熏一熏能舒服些。小姐昨晚又吃多酒了” 宋吟晚下了床,脑袋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了,就着眠春的手喝了口温茶,猛地就定住了。 四叔站这说的话,言犹在耳,一句一句在脑子里炸了开来。 她醒了酒,这会儿清清楚楚的,才越觉得惊心动魄。有一刻,她竟觉得四叔是知悉了她身份,才有这番表露。 那是对她说的。 思及此,除了心跳变快,还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她拿了茶水润喉,不远的铜镜映照出女子绯丽面庞,此时春色潋滟。 “小姐,小姐。” 眠春的唤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怎的” “姑爷还在前厅等您用饭呢。”眠春笑盈盈的,方才瞥去,那美人靠已经不在,想必是彻底好了风寒能同床共眠,祝妈妈一直想的好事儿怕是成了 宋吟晚哼应了一声,瞧着天色不早,简单梳妆便过去了。 这一觉,许是熏香助眠,她竟睡到了申时半,难怪肚子饿。到了前厅,饭菜飘香,像是算得刚刚好似的,热腾腾上了桌。 封鹤廷早坐着等,宋吟晚挨着他右手边坐。“让侯爷久等了。” “你我不必如此生疏客气。”封鹤廷端得正经,却凑近她说了一句极不正经的,“我倒喜欢听你私下里唤四叔。” 一句话便让宋吟晚又像是回到了今早的境地,躲是躲不了,抬眼看,便见着了那人眼里深深的促狭意。显然觉得别有情调。 宋吟晚脸上烧,也挨着,气得羞恼回道,“四叔岂不为老不尊” 封鹤廷扑哧乐了,乐意挨的这小猫爪子挠了似的反击,眉梢扬起,笑意却是止不住了。 宋吟晚见封鹤廷惯是不苟言笑,便是高兴了,也是虚浅的,稍纵即逝。从不知他也有这般纵情大笑的时候,风流肆意,是如此耀眼夺目。 心悸的感受万分熟悉,便下意识地抑制,已然忘了换了躯壳。待回过神,再看那笑意盈盈的黑眸相对,心跳如鼓,已不知是第几次了,都怕再勾起心病来。 她忙低头吃菜。 什么糖醋鱼,花香藕,四喜丸子,吃是吃了,但都没了味儿。 只觉得四叔的眼像是有了钩子,直勾勾的,饶是没抬头也晓得他盯着自个看。 不一会儿,一只剥了壳的虾子搁在了她碗里,“多吃点,瘦了骨头都硌着。” 宋吟晚咳咳呛着,旁边的丫鬟捂着嘴偷笑。 这样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宋吟晚隐约也察觉到四叔逗弄之意,就是为的瞧她别扭不自在,便不肯再如他的意,少了反应,便是两人能好好吃饭了。 宋吟晚虽然不知他这是什么癖好,但不失为应付法子。填饱了肚子,方有心思问,“昨儿的事可解决了” “担心我,故一直等我回来” 宋吟晚故意不应。倒是身边枕月回了个,“可不是,奴婢都劝不听” “那是我自个睡不着”宋吟晚嗔了她一眼,“就你多话” 枕月无辜捂了嘴。 封鹤廷见她耳朵尖都红红的,噙着笑,“劳夫人记挂,深觉暖心。” 宋吟晚脸热了热,不同他争这个,“可是真没事了” 见她迟疑,封鹤廷遣退了人,才同她说了实情。 他是跪了殿门口不假,不过跪了不到半柱香,又被召了进去。 前朝征伐不断,内忧外患,以致民不聊生。而自官家继位,顾国,励精图治三十年,才得了如今这太平盛世。如今老了老了,家事却不太平,以累朝纲。晋州洪涝,前有预防,后有赈灾善后,却年年如此,概因有人把手伸了百姓口袋,掐了命脖。 “尤康之变,外戚擅权,引得朝野动荡,是为前车之鉴。官家身体不如从前,年初更有夜召御医的险情,储君之位空悬,才有了今时之争愈演愈烈。” 宋吟晚倒是知道的,她父亲吃多了酒,关上门也是骂官家糊涂,国舅姜丞坤老匹夫贪得无厌云云。 “官家一直有心兴利除弊,肃清朝堂风气。” “可官家也看重,爱护旧臣,仁心仁德的好名声。”宋吟晚颦眉。 那姜丞坤两朝宰辅,根深蒂固,其女貌似已故赵皇后,宠冠后宫,四皇子亲得官家教导,亦是宠爱有加。而周皇后与太后同宗,稳坐后位却不得宠,所出的二皇子庸庸碌碌。 朝野盛传,官家迟迟未作决定,概因是想逆先祖遗愿,立贤不立长。 “你也是觉得我冒进了” 宋吟晚沉吟,“朝堂之事,非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置喙的。” 封鹤廷失笑,小狐狸从来都是滴水不漏,想是不会同他交心。他却想把自己想法,同她说上一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吕公不畏强权,忠言良谏乃是我等仿效榜样,然天下人为权为势,鲜有后继。泱泱大国,盛世昌平之下,却有鼠虫蛀底,不抹杀之,岂能安享太平。” “洪涝过后,哀鸿遍野。半道上一幼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向我讨了一块饼,却不自己食,慌忙回去喂破廊檐下的妇人,可那妇人早已咽气。躲过了洪涝,却未躲过饥荒,留下稚子再无倚靠。” “晋州驻守将士,以身筑坝,助岸上之人救援拖时。堰口堵住之时,全军没在河中,找回来数具尸首。”封鹤廷敛眸,表情阴霾。 宋吟晚良久无声,眼中隐隐泛了水光。 “天灾人祸,可避不可避。自古君为舟,民为水,相辅相成。弄权而欺上瞒下者,当诛矣” 宋吟晚凝着他,玄衣俊美,胸有鸿鸪之志,展家国抱负。如见锋芒,恍惚忆起了从前。 国子监里最年轻的夫子,少年壮志,意气奋发,亦是如此。 而脑海里也浮现起一段两人的陈年旧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同床共枕 当初,她好不容易磨得父亲同意,过了学试,却因女儿家身份被国子监拒之门外。 却有一人以她作的文章论断,力排众议招她入学。 就是眼前这人。 那时的封鹤廷已富盛名,她听过传闻如何如何,却怎都不及见那一眼。再后来久而生情,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错把长辈对晚辈的厚爱与惜才当作情意,借同窗的情话本子试探,怎料她还说不到一句,四叔却沉了脸。 “国子监乃苦学之地,若心不静,不学也罢。” 堪堪是一腔热情被冷水浇了个透。 再翻起前尘往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那之后,她一直拿四叔当长辈敬重,也甚少有交集了。 而今四叔动情,思慕的是宋吟晚。 她回味片刻,心底溜过一丝丝怅然,却也不得不感叹缘分二字。 封鹤廷见她久久不动筷子,反而是瞧着自己晃神,只当是被他所言触动。嘴角莞尔,“朝堂是儿郎们施展拳脚抱负的地方,后宅事务琐碎繁杂还得有劳夫人,若有麻烦告诉我,我来处理。” 宋吟晚闻声回过了神,再看封鹤廷深情款款,不由细想他这句朝堂后宅。 二者之间倒不是说没一点联系。 她原本就觉得四叔前后态度转变十分古怪,过门后厌恶躲避,到眼下深情,尚不过半月,这会儿忽然有了答案似的。 为了宋吟晚这颗棋子,四叔是打算牺牲色相相诱 思及此,宋吟晚看封鹤廷的眼神都起了变化,“咳,我有些撑了,想去消消食,四叔慢用。” “嗯。” 封鹤廷不想逼得她过紧,看着人离开,只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掩眸沉思。 然而离开的人并未走远,远远一眼瞧见四叔表情,愈是肯定了心中所想。 “小姐,可要去荷花池子那走走,荷花开得正好”眠春有心建议。 宋吟晚心里想着事,由着她在前面引路,只是心不在焉的。 到了荷花池畔,枕月有心逗她开心,指了池子里争食的锦鲤,“小姐你看,中间那两条锦鲤的个儿真大摇头摆尾的,可有趣” 宋吟晚停下脚步也看到了,约莫有铜盆那么大,等枕月扔了鱼食下去一通哄抢。在它们旁边的小鱼被挤来挤去,反而瞧着可怜。 独独一条红黑相见的不合群,在最外头观望似的游来游去。 宋吟晚就这么盯看了一会儿,让俩丫头继续喂,自己则往小鱼的方向走了两步,抓了一小撮鱼食也撒了下去。 鱼群尚在争抢不远处争抢,小鱼自在吃食。鱼儿来往,毫不相干。 “倒是我想岔了。”宋吟晚喃喃了一句,忽而笑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她既不打算做太后的棋,也不打算为封鹤廷用,只消拿捏好了分寸,能避则避,熬个一两年和离应该也不是难事 眠春和枕月在旁看见她笑方松了口气,枕月拄了拄眠春胳膊小声嘀咕,“我就说这儿能让小姐心情好起来罢这一片的睡荷听说是姑爷让人专程从荷园移过来,不单能赏景,等入秋了,结的藕节鲜嫩馋人,可是一举两得。” “你就念着吃罢”眠春失笑。姑爷待主子好是好事,怕只怕主子并不动心。 宋吟晚听见,将此事归置到笼络人心上。不管四叔愿牺牲到何地步,她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真相处起来,却没她想的那般简单。 夜里同床,宋吟晚早早裹了被子占了里头,另给封鹤廷也准备了一床,中间空出偌大距离,可也改不了那不自在的感觉。 封鹤廷何时来的,何时上床,何时睡着,总归是受影响。 宋吟晚不习惯身边有人,过了一会儿听着旁边匀称呼吸,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想调个舒服的姿势,反而折腾出一身汗,也没一点睡意。 “睡不着”清越的声音从旁传来。 宋吟晚当即不动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吟晚也不敢回头看,只是维持那紧绷的动作实在难受,小心伸了伸腿。 刚一动,旁边又道,“安心睡吧,我暂不会碰你。” 宋吟晚“”暂不会,咳 也就宋吟晚不敢回身看,否则就能看见此刻封鹤廷侧着凝着她,眼底满是清润笑意。“我想要你,却也不会勉强。” 宋吟晚喜忧参半,就听他接的后面一句要也心甘心愿地给霎时给臊得红了脸。在心底暗叹四叔攻心之术了得,如此攻势寻常姑娘家哪受得住。 良久,方嗫喏出声,“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封鹤廷应了声嗯,伴了轻笑。没来由地叫宋吟晚觉得有些耳热,她捂着被子,少了心中负担,渐渐不敌困意睡了过去。 翌日天刚亮,随着吱呀的轻响,房门重新被阖上。 床上的人随之睁开了眼,不意外地看到了旁边空了的床榻。封鹤廷从床上坐起,静静坐了一会儿,无奈叹了一声。 究竟是自己长得面目可憎,还是如何,怎的叫她这样害怕躲避 封安,封肃进来侍候,瞧见的就是侯爷独守空房的怅然。封肃轻咳了一声,“侯爷今儿可还要丰乐楼的早点” 封鹤廷无言扫了他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顿时收敛。 “知道还不去办。” “是” 封安咧了憨厚笑意,该他总耍滑头。随后想起一桩,禀告道,“侯爷,这些日子栖梧苑的婆子总来打转,似乎对侯爷房里的事颇上心。” 封鹤廷穿衣的动作一顿,旋即收拾整齐,从旁抽屉里取了一把匕首,回了床边。 “侯爷” 他揭开被子,露出底下白色布帕,那是自新婚之夜就铺上,难怪宋吟晚身边那婆子见着自己总欲言又止,那栖梧苑的怕也是打听这。 匕首避开了经脉划了一刀,血淌了帕子上。 封肃晚一步回来,没跟封安似的发愣,找出药箱给侯爷上药包扎。 封安皱眉“侯爷为夫人顾虑,也该顾虑自己,这等事让小的做也成。” “意义怎同”封肃啐了口,不过点不醒那榆木脑袋。 封鹤廷待包好了伤口,放下袖子,压根叫人察觉不到。“不许泄露一字。”说来是他疏忽,若传到栖梧苑,岂不叫她受委屈。好在病了一遭,耽搁也是借口。 “是”两人异口同声。 “封肃,把长生楼那些人招回来,安置给夫人。” “侯爷”封安惊诧极,那可是原来保护乔平昭的 封鹤廷想了想又道“从此以后只听命于夫人。”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侄媳妇 宋吟晚起那么早是有缘由的,乞巧宴在即,邀帖都派了出去,府里还有许多要置办的。 她忙得很。 枕月拿银簪挑了挑油灯,使得偏屋里亮堂了些。一面打了个呵欠咕哝,“小姐今儿起得可真早,天都还没亮。” “头回接手就要办大宴,怎能不仔细认真些。”宋吟晚摊开簿子,一边审一边添写点什么。 瞧着精神头倒挺好。 只有宋吟晚自个知道是被梦给吓清醒的。梦里洞房花烛,她着凤冠霞帔羞坐软榻,由着男人挑开了喜帕,方瞧见面前的封鹤廷也是一身红衣华服,眉眼温柔含笑。随他亲手取了累赘饰物,褪了衣衫往床上 那画面一想起,宋吟晚又开始觉得喉咙发干。 若非听到梦里封鹤廷唤她昭昭,只怕这梦就要做到尾。她从梦里惊醒,再瞧见着旁边躺着的始作俑者,一颗心差点蹦出来。 宋吟晚又喝了口凉茶,笔虚虚握着,压根就没动几个字,反而自顾晃了神。眼下连凉茶都祛不了火,若和四叔继续朝夕相对下去,竟生了一刻前路渺茫之感。 “小姐,用朝饭了”眠春此时提了个食盒进来,笑眯眯地把里头的热食摆在了桌面上。 “姑爷起了”枕月问。 宋吟晚呛咳了声,也瞧见了食盒上丰乐楼的标识,除了封鹤廷还真没别人能这么细致了。 “起了,不过出门去了。留了话,说是不必等晚膳。” “嗯。” 桌上几个青釉葵口碗,胡麻粥,二陈汤,都是提神养身的。并几道造型精致的点心,松软的芙蓉糕,粉米蒸成的糖粉兹,牡丹饼等可供选择。 “小姐不过顺嘴一提,姑爷就记着,天天给换着花样。那丰乐楼的早点有数十种,可以吃上好一阵新鲜食儿。”枕月分了一块芙蓉糕,咧着嘴傻笑。“要是想吃别的,估摸连厨子都能给挖过来,就没见京城里头有哪位爷能这般花心思的。” 宋吟晚盯着枕月,“” “小姐这样看奴婢奴婢怎么了”她抹了抹脸,以为是沾了屑儿。 “枕月,你胖了。” 枕月一摸脸,是摸到多出来的二两肉,顿时哀呼了一声小姐手上拿着第二块芙蓉糕,到嘴边又犹豫放回去的样子把宋吟晚给逗笑了。 “枕月是抽条了,吃多长了个儿,脸上肉肉的显福气,是跟了好主子的缘故。”眠春接收到枕月投过来那可怜巴巴求否定的眼神,忍着笑才道,“不过也不能多吃了,不然你和主子站一道,旁人该怀疑吃的都落你自己肚子了” “明明是主子吃得多还不长肉的”多气人呐 宋吟晚笑眯眯的,这长处确实挺好的。 “不对,还是长了的。”枕月又道。 眠春狐疑地去瞧宋吟晚,还瞧不出是哪儿。直到枕月弱弱的道了一声胸,再看宋吟晚胸前那饱满弧度,噗嗤一下乐了。 别说今儿这身裙衫,撑得恰到好处,描摹勾勒都不及那天然的风情。也亏得枕月眼尖能发现。 “好你个色丫头,尽往哪儿琢磨呢”宋吟晚娇叱,再看枕月那一脸艳羡,又好气又好笑。 “这是找补自个身上缺的,羡慕呢。”眠春想了想,拉过了枕月道,“听我娘说,姑娘家的要是想再长长,可得等嫁人后呢。” “怎就要到嫁人后” “我娘没说。”眠春也一脸纳闷。 两小丫头片子说话声音没避着,传到宋吟晚耳朵。作为屋里唯一一个过来人,堪堪是戳中了昨儿梦境里的一幕,顿时臊得红了脸。 “不可浑说” 她这一声娇叱,令俩丫头齐楞楞看了过来,宋吟晚又咳了一声,“等许了人家后该是你们知道,还是你们这么快就想夫家了。” “奴婢没有” “小姐,奴婢还要伺候您呢” 眠春和枕月忙道。 宋吟晚故意板着脸,言语却是柔和,“许是再留个几年,你们尽心尽职,我也得给你们谋划个好归宿。” “奴婢愿意一辈子不嫁服侍小姐”眠春急道。她一家老小指着她过活,主子变得仁厚,才让家里好起来一点,真是怕极了主子要赶她走。 “姑娘家哪有一辈子不嫁的。” 眠春却钻了牛角尖,跪在了宋吟晚跟前拉着裙角哀求,“奴婢真愿意的,求小姐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这一哭一抹泪,乍一看,无疑是又打罚下人了。只是发生在宋吟晚这,一点都不足为奇。 “四婶犯不着为这些个下贱胚子动气,要觉着使得不得力,交刑妈妈那阵子,包管往后都省心。” 随着说话声音落下,一抹水绿色身影从外面踏了进来,是个瘦高个的,面庞秀气,露了精明底子,不如后面跟着的那个瞧着老实。连进门向她见礼,都是磕巴唤的四婶,与宋吟晚对视了一眼,有些羞怯地往前面那个站的地方缩了缩。 宋吟晚在栖梧苑里见过两人,是大房封顾氏俩儿媳妇。论年纪,宋吟晚还小她们几岁,只是随封鹤廷拔高了辈分压一头。但怎么瞧,都是后面这侄媳妇的反应正常。 “还不赶紧起来,给人奉茶。”宋吟晚道,又朝那大媳妇封戚氏诉苦,“我这一头的烦心事,底下偏还没个中用的,可不让人来火气。” “四婶可是为乞巧宴的事心烦”封戚氏明知故问。 宋吟晚揉了揉眉心,“可不就这桩,我也没经手过,连拟个名帖都觉难得很。”她说完一顿,瞧向了两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展开了笑颜,“瞧我,是给忙糊涂了。我就说大嫂岂是忙头不顾尾的人,必定是有远见的,这不眼前的就是最合适的帮手么” “四婶说笑了,我们哪能帮上什么”封元氏瞧着怯弱,一听当即摆手。 “侄媳妇是觉得我哪句说了笑话,说大嫂为人有远见这句”宋吟晚一听,那笑意敛在了嘴角,落了冷面。 “不,不是,四婶误会。元娘子嘴笨不会说话,她意思是咱们和四婶一样,都没操持过家里,怕胡乱插手反而给四婶添麻烦了。” “大嫂持家有道,你们做儿媳的从旁看着,要么是疲于怠学,要么就是大嫂把着权不给你们机会。无论哪个,都说不过去,回头我可要好好跟大嫂分说分说。” 封戚氏总觉得话不对头,又仿佛是错了开头,句句都给堵着了。“四婶折煞我们小辈了,是,是婆母叫我们来看有什么能帮的。” 宋吟晚听到这话方才弯起了嘴角,也叫封戚氏暗暗抹了把汗,腹中重新拟话预备将封顾氏交代的事儿办了。 “这才对么。”宋吟晚笑了,“这两日手忙脚乱的总算是把邀帖派了,余下这些都没抽理出个头绪,就劳你两人一块把这次的宴席给办好了。” “四婶哪的话,我跟元娘子也就是打打下手,事儿都得您拿主意。”封戚氏就这接触的一小会儿,只觉宋吟晚果然传闻里头的脾性,没半点本事,却好戴高帽子,愈是急进冒失就越容易犯错。 封元氏在旁听得直点头,等脚上挨了一记封戚氏踢的,亦是应和道,“四婶是当家娘子,功劳都该是您的。” 宋吟晚听了更是喜上眉梢,不吝夸赞“大嫂有你们两个善解人意的,可真是福气。” 言罢让人把那还没来得及筹划的摞了两人面前,足铺满了一桌面。 “这么多”封元氏小小惊呼了声,瞥向了封戚氏。后者也是瞠眼看,没想到宋吟晚这般实在 宋吟晚笑眯眯道,“摆多少张席面事小,重要的是不能丢了侯府脸面。还有便是这些世家官眷的喜好,妥帖周到了才好。” 封戚氏原还在为这纷杂烦乱的琐事头疼,听到这句陡然来了精神,“四婶说得是,宾至如归方能觉出好。” 宋吟晚点了点头。 “听婆母说张太夫人近日里迷上了洪春班的南曲,时常请去府里唱一出。班子是时下新出名的,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不常有机会听,必然会觉得耳目一新。” “唱曲助兴,听上去倒是不错。” 封戚氏瞥见架子上的话本册,眼骨碌一转,“可不是,比姑娘家爱看的话本子还有趣,四婶听了也会喜欢的。” “侄媳妇如此力荐,当真是要见识见识了。”宋吟晚似被攒说着起了兴致,“洪春班,便是庆丰街上那座园子罢。你二人先张罗着,我去去就回。” 直到宋吟晚带着丫鬟出了门,封戚氏才反应过来,自个被留下做苦活了,宋吟晚自个逍遥快活去了。 但一想,那宋吟晚好吃懒做,又好拿捏。若和洪春班那班主商妥定了过府唱戏,那好戏才将将鸣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抄家 宋吟晚出了门就让人给乔平暄送了帖子,约在庆丰街的戏园子见。 整座汴京城以淮泱河为界,划分南北,南街十二巷七十二座楼,便是最大的勾栏瓦舍,官家明令不准官员出入。 封戚氏说的园子却在北面,临着淮泱河独门一座,与丰乐楼毗邻,气派恢弘不相让。 能在京城里闯出名堂的班子,必定是有两手本事的。何况还是独一份的生意。 宋吟晚就着枕月的手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门上烫金的匾额,上书鎏园。园里老槐树的枝丫探出了墙,落下浓重荫翳。 不一会,就有俩孩童从门里跑了出来,手上各拿着网兜子利落爬上门口的树,逮树上的知了往背后系的袋子里装。 “这么高当心摔着了。”枕月站在宋吟晚身边看得提心吊胆的。 “小点声儿。”树上的大孩子回,“都叫你给吓跑了。” 另一株树上的,袋子里已经装得七八成满了,回头耻笑,“你自个抓不着,少怨怪别人了。”说着往宋吟晚那看,“夫人是来看戏的可来早了,角儿们才开始练呢,咱们这地儿未时才营生。” “我找你们老板。”宋吟晚笑盈盈地看着他,不同枕月担心的,她是一早看出两孩子是练家子。 “我大伯一早出门去了,不定这么快回来。”小孩儿装满了袋,从树上一跃,稳妥落在了地上。“不过福叔也管事儿,夫人里边请。” 说罢,做了个恭请姿势。一边朝里面喊福伯。 等叫福伯的老儿出来迎接,俩小孩儿献宝似的把袋子怼到了他跟前,一手摊着要工钱。 “少不了你们的。”福伯笑嗔,“还有客人在呢,回去练功去。” “捉那些干嘛”枕月好奇问。 小孩儿从福伯后探了脑袋,“多了吵闹,影响角儿们唱戏。大伯说一株树十文钱,不论多少,园子里外拢共八株,两人一天能分四十文,捉来的蝉能烤了吃,蝉衣还能卖药馆里去。” “真不错。”枕月呐呐,听了烤知了还有点馋上。“知了肉就那么点儿,能好吃么” “别看小小的,肉烤熟了焦喷喷的可香了。” 福伯怕在贵客面前失礼,赶着俩回去,一面请了宋吟晚上了西楼招待。“让夫人见笑了,这俩是皮猴,成日里闲不住。东家故意使的法子给他们事做,耗耗精神头儿。” “你们东家应是个有趣的。”宋吟晚是瞧了园里头的精巧布局有感而发,屋里头的陈设也新颖,多是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夫人谬赞。”福伯知道了她来意就让人送来戏单,道是先给夫人掌掌眼,就下去筹备了。 西楼正对着戏台子,前后通透,往后是车水马龙的庆丰街。视野敞阔。 茶水端上来的功夫,宋吟晚便瞧见乔平暄走了进来。 “今儿吹得什么风,能让你想起我来,邀我陪你喝茶看戏文”乔平暄今儿一身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裙子,外罩了件月白色软纱短衫,腰肢轻摆,团扇轻摇,整个人仿若被罩在一片如烟似雾的朦胧纱色中,如仕女画里走出来般,堪堪是引人注目。 与宋吟晚站在一道,便是天上的瑶池仙子,各有各的妙处。 只可远观焉。 宋吟晚等人来就遣退了下人,“将军府与这近得很,怎比我还晚到” 乔平暄坐下整了整衣衫,这纱容易皱,就是坐也得端着,“既是你约我出门,可不得好好捯饬捯饬。怎样,可比你这媚俗的小娘子要仙气缥缈多了吧。” 宋吟晚叫媚俗二字戳了心窝子,想起二姐姐这些年来苦心经营虚名并乐在其中,就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来,我收到你府上邀帖,你这会儿还有闲情逸致坐这喝茶” “自然是有帮手,才能叫我腾出空来。”宋吟晚笑了笑,便把俩侄媳妇找上门的事儿给她说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进了一家门,都不是什么安生的。”乔平暄道。“作弄作弄她们成了,这戏班子定是有问题。” “都是唱戏,总得起了头才能唱下去。二姐姐放心我有后招儿。”宋吟晚惬意抿了口茶,不用受府里事务烦扰,尤其一想到屋里的两个,心情就更畅快了。 乔平暄颔首,“原本想将你的事与父亲说一说,可惜,父亲回了边关驻守,怕是要等过年才回来,我想的是届时你自己同他说。几个哥哥那我先说了,不过都不相信,还道我是想魔怔了。独独二哥说了句话。” “什么话”宋吟晚提了心。 “说宁可信是真的。” 宋吟晚眼眶一酸,二哥为人古板正直,最不可能信的怕是他了,却道出这样的话来。 乔平暄见惹了她难过,又抚了抚她手背安慰,“慢慢来罢,等亲自见了就知道了。” “嗯。”宋吟晚点了点头,又喃喃道,“若年后能和离了,才好。”就能一家团圆了。 “父亲要是知道了,管他绥安侯还是定北侯,定是要把你抢回来的。” “父亲哪像你说的那样蛮横。”宋吟晚顿时被她逗笑,“喏,戏单子,挑一出瞧瞧。” 乔平暄看了那一长串,选了个新鲜的曲目南蛮令让人传了下去。不多时,戏台一侧便传出了叮叮咚咚的乐响,南琶三弦,檀板轻和,清雅雍容的气度悠悠荡荡,撩人心怀。 台上的戏子轻吟低唱,话的是第一幕的将遇。边关小城盂兰节,秋三娘与魏生庙会初遇,两人同戴钟馗面具,琴音舞和,一见生情。戏文细腻柔和,唱腔婉转,如娓娓道来。 再往后二人共游,览山川美景,渐是情深。秋三娘与魏生的私情被父亲发现,派人捉回秋三娘囚禁府中,被迫另嫁。魏生求见无果,一墙之隔诉衷情。 婚嫁之日,秋三娘掉包丫鬟出逃,与魏生私奔中原,天地为媒,结为夫妻,那是一段浓情蜜意好光景。怎料魏生父母早已帮他定亲,过府侍奉双亲。秋三娘为妻室不容,惨遭棍棒逐出,魏生护她怒而休妻。 至此,到了第三话戛然而止。 宋吟晚瞧了,确实颇有新意,概因两人跳脱世俗束缚追求情爱的美好罢了。还来不及嗟叹,便听到旁边小声的抽噎声。“” “秋三娘为了魏生众叛亲离,背井离乡,魏生可万不能辜负秋三娘啊”乔平暄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她最见不得这样的戏码了。 “二姐姐,那只是戏文而已。”宋吟晚道,实则已经数了还有十来话,西阙寺产子赫然在列,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乔平暄瞧她,见她毫无感动,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她脑门,“你是还没开窍。都说话本戏文并非凭空撰写成,多是借了谁人的一段旧情旧事,如此就更叫人意难平了。” “二姐姐说的是。”宋吟晚点头受教,却一点没往心里去。正欲转移话题,忽闻后方传来嘈杂声打断。 她和乔平暄两个一同朝后面街上看了过去,远处高门府邸外闹哄哄的聚了许多百姓。两人起身凭栏眺望,才看清楚被围起来那,十余名官兵站了两旁,另有数名不断从里头押解戴枷锁之人,百十号人浩浩荡荡甚为壮观。 “真是报应”乔平暄忽而笑了。 “二姐姐识得” “那是户部尚书曹正元的府邸。” “是他”宋吟晚对曹正元那名字极有印象,亦是横眉冷对。 当初父亲边关告急,官家急补军需,拨户部银五十八万两,送往崇州。那曹正元乃户部之首,玩忽弄权迟了两日,那两日父亲与将士们咬牙苦撑才博了命回来。而曹正元却凭巧舌如簧与姜国舅庇佑安然无恙。 “曹正元当人走狗当得忠心耿耿,怕是想不到给人当替死鬼这结果。官家终究允了绥安侯彻查,便是有了壮士断腕的决心,牵涉再广,都要扒干净血肉黏上的尘土。短短两日涉案下狱者逾百数,就连三皇子也在其中。” “嗯” “弃卒保车。”乔平暄目光冷冷,“三皇子生母是周皇后身边的宫娥,去母留子,却是留在当时还未有子嗣的姜贵妃身边。事已至此,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宋吟晚周身腾起一股凉意,一场母爱,若背后藏的是从头到尾的算计,叫人生寒。 “人心之毒,甚于恶鬼。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绥安侯此举怕是会招致祸患。” “一己之患与国之大患,孰轻孰重” 宋吟晚仍眺着曹府,目光倏尔悠远,“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必积久成患。士之大义,谏良言,清君侧” 乔平暄睨着她久久,“你这样子,倒使我想起一人。” “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你口里那个忠义两全的。”乔平暄犹觉得她刚才那神情神似封鹤廷,“都说近朱者赤,你这才多久,怎就被他带跑偏了。” 宋吟晚拂开乔平暄在她脸上作妖的手,脸上禁不住浮热。“明明是正经的肺腑之言,叫你说得不正经。” 正说着话,却叫街上一处亮眼的景给吸引了过去。 乔平暄同顺着往底下瞧了过去,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小摊旁,兴高采烈地采选着饰物,紫纱短衫与层层叠叠的百褶裙,以织锦花带束了纤腰,完全不同中原姑娘的打扮。 “这是苗疆来的姑娘罢,听那街贩子花言巧语,作假的血沁玉哪值得上一片金叶子” 而那姑娘已经付完了钱,正举着血玉对着阳光左看右看瞧得满意。随即便和宋吟晚不经意对了目光,丝毫不认生地扬起灿烂笑脸作招呼,天真烂漫。 “贪不义之财,必受因果报应。”宋吟晚道。 乔平暄只听她神神叨叨,余光里瞥见那小贩开始浑身上下抓挠,很快就把自己抓破血了,瞧着怪渗人的。没一会儿,那小贩就往苗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不知做了什么交涉,等小贩重回摊子,症状已然消失了,不过那些血痕一道道的还在,证明并非是错觉。 “据闻苗疆一带擅巫蛊之术。”她呐呐言。“你早猜到了” “一看那姑娘就是个机灵的。”宋吟晚笑笑,也怪那小贩太过贪心,惹得人出手教训。 只是话刚说完,宋吟晚便瞧见有几人朝着那少女方向围聚了过去,少女前方一老太太摔在了跟前,已经扶上了手。 “糟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谋划 热闹街市,身着异服的少女左顾右盼,正高兴逛着,忽而转过身,将一个背着糖葫芦架的男人堵了个正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 “姑娘,买糖葫芦么”尖嘴猴腮的男人拿下一支,硬往少女手里塞去。 “我不要。”少女不接,男人硬塞,两人就当街推让起来。随着少女一声娇叱,抬腿就踹向了纠缠不休的男人。 “怎么能这样呢” “是她买了糖葫芦不给银钱。” “你胡说八道” 旁边围上来劝架的,若有似无地堵了去路。少女想挣开去,却不小心碰了一老太太,正当她把人扶起来时却忽然软了身子,昏靠在了老太太身上。 “唉哟,我可怜的闺女哟。我闺女又犯癔症了,各位散了散了吧。”老太太全退了围观的,叫卖糖葫芦的男人搭了把手,带着人往旁边的深巷去了。 宋吟晚站在西楼看,几人分工协作,分明是一伙经验老道的拍花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街掳人。 “天子脚下何等猖狂” 宋吟晚几乎是同时差人去救,自己也匆匆下了楼去。乔平暄反应过来,一皱眉,也紧跟了上去。 京城里的巷子曲径幽深,四通八达,极容易藏身。可也有短处,只消叫人守住了口,就如同瓮中捉鳖。 宋吟晚的命令下得快,出动的还有长生楼的人,不费多时就将那一伙人解决了一半,余下带着人被逼向死角。以至于宋吟晚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三人背对着一堵墙自绝退路。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老太太是个男人乔装的,这会儿挺直了腰脊,脸上堆满走投无路后的恼怒,“臭娘们给你” 说罢,把昏迷的少女朝宋吟晚的方向猛推过去。老太太则趁乱伸手往宋吟晚抓去,只是瞬时就被宋吟晚带来的人按趴在地,连边角儿都没摸到。 “不要命的狗东西,什么人你都敢动”侯府仆役说着又补了两拳,麻溜的把抓到的人全部扭送官府。 “小姐,救命啊”枕月方才替主子挡护在前,结果被那苗疆姑娘压了个实沉,小身子板晃晃悠悠快支撑不住。 宋吟晚帮扶了一把,就着少女手腕以合谷,内关,神门几处轻揉片刻,人便醒了过来。 “瓦达努蒙西流瓦索拉叭”少女醒过来咬牙切齿地一通,正要好好教训才发现面前站着的不是刚才那伙害她的。 再一瞧,就认出了宋吟晚,“刚才楼上的,是你” “是我家小姐在上面看到,救了你,要不然你准给拍花子卖了”枕月揉着胳膊道。 “你帮我打跑了坏人,是朋友”少女顿时变作了笑脸,上前热情挽住了宋吟晚的胳膊,“蒙佳配扬,瓦佳木恩” “她又叽里呱啦说什么呢”乔平暄听得一头雾水,问宋吟晚。 宋吟晚也是一脸茫然,少女嘻嘻笑着专给她解释,“是我们苗疆话,说姐姐你好漂亮,我喜欢你对了,我叫阿幼朵是月亮的意思” “阿幼朵,名字真好听。”宋吟晚不大习惯同生人这般亲近,想把胳膊抽出来。 谁想阿幼朵似乎因为她的这句夸来了兴致,打开了话匣子,从她名字的由来叨叨地说到了从苗疆过来的一路见闻。 一点看不出后怕,反而透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 都不需宋吟晚搭话,自个便倒豆子似的把底儿都快抖落干净了。 “早知你这么有本事的,我们就不用出手帮了。既是能好好的,不若就此别过吧。”乔平暄适时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把宋吟晚从她那解救了出来,整就是个福大命大且缺心眼的丫头片子。 阿幼朵这时才像是看见乔平暄,歪头打量,忽而扭头冲宋吟晚问,“这个丑八怪是谁” 乔平暄顿时给气了个七窍生烟。 宋吟晚却是蹙了蹙眉,“我姐姐意思不错,姑娘独身在外还是多加小心的好,财不外露,又有绝技傍身,应当是能避免的。” “我错了,姐姐别生气。”阿幼朵看着大咧咧的,却能感觉出宋吟晚不高兴,一转头就主动跟乔平暄认了错。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救命之恩要用泉水报答这儿不好找泉水什么的,而且泉水也不好喝罢要不,我请你们喝酒”阿幼朵欢欣提议。 “是涌泉相报,不是那个意思。”乔平暄更正。 “不就是我说的那样么”阿幼朵不觉得有什么差别,“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今天刚到的,都还没怎么玩呢” 乔平暄听得眼角直抽抽,合着小丫头想找陪玩的,“哪个也不得空,陪不了你这千金大小姐,你自个玩去。” 说罢,就要拉宋吟晚走。 阿幼朵愣愣的,瞧着还有些可怜,“忙么,我还以为中原的大家闺秀都是闷在家里绣花弹琴很无聊呢。” “那又与你有何干系” “怎么没干系,我就是以为那样才逃”她倏然止了话,又细瞧着乔平暄,学着她右手翘了个兰花指,端了一样的矫揉造作的姿态了问,“你们中原女子说话走路都要这样端着吗不累吗” 宋吟晚听了两人对话,着实是好不容易才绷住的笑意,尤其阿幼朵那毫无心机的澄澈问题,直把乔平暄气了没话。 “高门大户是比寻常人家规矩礼仪繁多,每个人有不同习惯而已。譬如你说琴棋书画,不若说她们习得是生存之道。不过话说回来,更有人羡慕你能这样真实自由地活。” 阿幼朵似懂非懂,只觉得她说到自由时眼里有光亮,特别好看。她低声喃喃“可师父让我回家。” “嗯”宋吟晚并没听清,只觉得阿幼朵忽然情绪低落了起来。 还没低头一会儿,阿幼朵就抓了她的裙衫,问她这么好看的裙子是哪儿买的。好像伤心是错觉似的。 “我怎么给忘了,应该要入乡随俗换你们穿的这样才对不然太扎眼定会被找” “找什么”乔平暄见她倏然收住一副失言的样子,狐疑了问。 “怕还有坏人找我初来乍到,姐姐陪我一块去吧”阿幼朵朝宋吟晚央求,小狗眼儿水灵灵的。 半柱香的时辰不到,宋吟晚便领着人进了宝衣阁。 乔平暄不大乐意陪小孩儿玩,看着她在阁子里兴奋地东摸西碰,一套一套简直是要盘下铺子的模样。 “那丫头就是吃准你会心软,说话古里古怪的,倒像是来路不正的。” “既然出手管了,就管到这。等她挑好了衣裳,我们就回了。”这是宋吟晚方才和阿幼朵说好的,她虽有不舍,不过也知情识趣。 姊妹俩交耳说话的一幕,正巧落在来到宝衣阁门前的一对主仆眼中。 冤家路窄 是宋吟霜脑海里最初划过的念头,而后便瞧见了从楼上下来的少年,竟是熟稔与宋吟晚站了一道。说说笑笑,好不亲热 “小姐,奴婢是看花眼了么”丫鬟抹了抹眼瞧,看到的还是宋吟晚同一陌生少年调笑。“大小姐她” “她是疯了”宋吟霜眼里如淬了毒,她日日念想的姨娘正在越山庄子受苦,连带的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都是拜这人所赐。 她要能饶了宋吟晚,不把宋吟晚踩在脚底下,那她这些年是白谋划了 何况眼下是老天爷都在帮她宋吟霜的嘴角抑不住地翘起,“定是她在侯府日子难过,才学那些个下贱娼妇配私夫” 只一眼,她就认定了那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是娈童。也只有此能解释,宋吟晚需得靠这样的人物才能排解寂寞忧愁 宋吟霜的声音掺杂颤意,不过那是撞破奸情将要复仇的极度兴奋之情 “去,你去书斋找元璟哥哥说,请他将章哥儿的课业送到这,道是我有事要赶着回快去”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