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 第1章 楔子 楔子 昭德二十年三月,大梁北境三郡接连出现天灾,雨水不至,山火不停,蝗灾不断,梁帝下令免除三郡税收,由太子李旌主理赈灾事。七月,大梁北境濠州出现叛乱,梁帝派忠武侯温长川率前去剿灭叛军,谁料叛军贼首石一坚掌控濠州后降于燕国。 梁帝派漓山学院院首顾云芃及其弟都指挥副使顾云苓出使北燕交涉,望北燕交出叛军贼首石一坚并归还濠州,并命忠武侯温长川屯兵于北境边境,一方面是想给予燕国压力,另一方面,若谈判失败,则采取武力手段夺回濠州。 顾云芃曾为梁帝多次出使各国,外交经验丰富;其弟顾云苓与北燕镇南大将军高晟曾是连襟,有上几分旧情,从各方面来讲顾氏兄弟都是出使北燕的不二人选。 昭德二十年十二月,燕国大将高晟在和谈其间背誓,拘押顾氏兄弟于濠州,忠武侯温长川出兵讨伐,全歼燕军,收复失地。昭德二十一年三月,忠武侯得胜回朝,加封一品军侯,同时带回顾氏兄弟两具尸身,石一坚下落不明。 朝臣们一时悲喜交加,感慨万千。喜的是忠武侯不负众望,收复濠州,稳定北境;悲的是漓山学子痛失恩师,前去顾家悼唁的人乌泱泱的一片,快把顾家的门槛踏破都给踏破了,哀鸣不止,哭声绕梁。之后漓山书院学子又自愿停学一月,以表哀思。 大梁的选官制度由科举制与举荐制组成,两者并行并行制,各地学子由通过各级县丞选拔举荐至京,到京后可以自行选择是直接参加科举考试或是进入大梁第一书院——漓山书院进行学习。京考三年一次,每年京考,漓山书院都拥有五个免试名额,这五个人将之间进入翰林,而每届可以通过科举考试进入翰林的绝对不超过十人,有一年甚至只有五个人进入翰林,而那五个人全部来自漓山书院的举荐。 当年落榜的考生也可以通过参加漓山书院的院试,进入漓山书院备考。书院基本分为文武两院,武院向有一定武学基础的学生教授兵法,同时督促学生勤练武艺,业后,学生可依据自身情况参加武举或是直接从军。 大梁的武举除开考察考生的武艺之外,在最后一科设了策论,主要是一些战役分析和对大梁与临国关系的见解,所以没有接受过读过书的武人想要通过武举进入仕途,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正是由于这样的机制,漓山书院基本把握了朝堂人才输送的全部资源。院首顾云芃虽出自士族,却摒除门第之见,事尽公允,虽未任朝职,却在群臣中极有威望,其弟顾云苓虽然年轻,却是操练水军的一把好手,为梁帝驻守南境多年,成绩斐然。 此战虽收复濠州,却也使得朝堂元气大伤。顾云芃就是漓山书院的主心骨,他的意外离世,动摇了之前以漓山书院为基础的朝堂格局,人心思变,各方势力急于把握这一时机,这使得大梁朝堂风起云涌,凶险异常,谁都知道,这大梁的朝局即将迎来巨大的变革。 昭德二十一年六月,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从悄悄越过大梁北境,朝洛阳奔袭而去。 夏夜,晚风习习。一袭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顾家的屋檐,他们身手敏捷,功夫了得,趁人不备,潜入到顾家之中,悄悄站到值夜人身后,迅速捂住他们的嘴,用短刀割破他们的咽喉,直到他们停止了挣扎,没了气息,再小心地把他们拖入角落。 值夜人悉数被杀,正当黑衣人准备进入内院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长夜的寂静,顾云苓的双胞胎儿子们尚且年幼,正在闹百日啼,随着婴孩尖锐的哭声,内院的灯一盏一盏的被点亮,黑衣人迅速闯入内院,这场暗杀由此变成了屠戮。 惨叫声惊起了更多的人醒来,顾家的府兵悉数起身,奋起反抗,但无奈黑衣人训练有素,杀伐狠绝,顾家府兵无力相抗,很快便损失过半。顾云苓的妻子,郑暮,出身武学世家,听觉异动,很快便警惕起来,她把孩子托付给奶娘,抽出长剑,向门外走去,她一出门就碰到了匆匆而来的她的大嫂孟绎,孟绎只披了件袍子,长发洒在腰间,匆忙赶来,“弟妹!府里进了贼人,前院已经失守了,你快带着孩子走跟我走!” 郑暮听着外面兵刃交锋之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便明白来的不是普通求财的贼人,而是动了屠府之心,想要所有人全身而退,是不太可能了,她握住孟绎的手急忙说道:“念之和盼之呢?” “他们在爹那儿,我们快走!”孟绎立马从奶娘手上接过一个孩子,带着他们往里院走。 娘和孟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郑暮持剑与一些府兵护卫其左右,与此同时,黑衣人已杀入内院,郑暮与侵入内院的黑衣人交起手来,黑衣人的弯刀滑向郑暮的小腹,郑暮避开刀刃,反手将剑刺向黑衣人的左胸,高声喊道:“嫂嫂快带孩子走,我随后就到!”郑暮趁黑衣人躲避之际,乘机挥刀砍下了他的小臂,又与府兵加入到杀敌之中。 孟绎带着奶娘穿过长廊,来到内厅,孟绎的一双儿女左右搀扶着年迈的凤阁阁老顾孝俨,大的十六岁,稍显瘦弱,却也高过了老人的肩头;小的才七岁,白白嫩嫩的肉脸上挂着泪,不安地往顾孝俨身上蹭。 “别怕。”顾念之拉过弟弟的手,柔声安抚,殊不知她的手上也冒着薄汗。 “暮儿呢?”顾孝俨没看到郑暮,不禁担心道。 “她随后就来,我们先走,爹,您要小心,念念你要看好弟弟。”孟绎提了提手上边啼哭边想要挣脱她怀抱的孩子,轻拍细哄着,“好孩子,快别哭了,别哭了。” 顾孝俨身后的两名亲随,上前扶住了他,顾念之牵着扑闪着泪眼的顾盼之走在他们的后头。后院已是一片狼藉,孟绎抱着孩子带着奶娘走在前头,惨叫声、刀剑交锋发出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刀剑刺入人肉的声音、人倒下的声音混在一起,刺得她脑子生疼,她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走。 忽然,几只支冷箭袭来,刺穿了护卫在其左右的亲随,她来不及尖叫,只得催跟着她后面的顾孝俨赶快跟上她。不久,一支□□飞来,横插入顾孝俨与顾念之姐弟之间,直挺挺的插在了树上,搀扶顾孝俨的两名亲随赶忙架着他往后门逃,而顾念之姐弟却被这只□□挡住了前路。 为首的黑衣人提着一把滴着血的弯刀向他们走来,顾念之刚才被差点戳中她的头的□□一吓,崴了脚,只得讪讪然地往后退,即使没崴着脚,她也早就没了力气,脚软的直打抖,只得把臂膀压在身旁的弟弟肩上,边搂着他,边把身体的重量分摊一些到他的身上,最后二人踉跄着退到树前,背靠着树跌滑到地上,顾盼之紧紧搂着顾念之的腰,缩着身子,窝在她的臂弯中,边打颤边哭,眼看着那黑衣人一步走近他们。 顾念之把顾盼之的脸埋入自己的怀中,紧扣着他的肩头。硬是把眼泪憋在眼眶里,不让它留下来,但她颤抖的声音仍然暴露了她的对死亡深深地恐惧,“既是要杀我们,也要让我们死个明白,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吧!” “顾家有此难,皆是因果报应!是顾氏兄弟背信弃义在先,就拿你们的血来慰我冤死的燕军将士!受死吧!”黑衣人目露凶光,挥刀准备砍下,一支长箭刺入了他的后颈,血喷薄而出,黑衣人僵直了片刻,轰的一声倒在了顾念之的腿上,从咽喉喷涌而出的血溅了顾氏姐弟一身。 顾盼之把头埋在姐姐的臂弯之中,没有看到这一血腥景象,他的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手脚都要麻痹了,却连哭声都发布出来。过了一会他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湿了,还有浓稠的液体顺着他的头发流入他的脖子,带着些温热又有些痒,像是小蛇在他的脖子上蜿蜒。 他忍不住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顾念之的脸上溅满了血,在一片猩红之中,她瞪直着眼睛,一动不动,鲜血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她的身上也都是血,整个人像是浸在了血里,在崩溃与绝望之下,顾盼之蠕动着嗓子,发出嘶哑的悲鸣,“长姐!” 顾盼之尖叫着抽出紧搂着顾念之的腰的手,瞪大着眼,捧着她的脸,他感受到了手中的温热,闻到了让他作呕的腥味,狂跳着的心像陷入冰窖之中,又被尖锐的冰柱钉在泥里,刺的他疼入骨髓。 在他绝望而恳切的凝视下,顾念之的眼珠略微转动了一下,她看到了稚嫩的,布满泪痕的弟弟的脸,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只看见她的喉咙微微颤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嘴唇被那猩红粘稠如浆糊般的液体黏住了,张不开口。 顾盼之慌乱着摸着她满是血浆的脸,想用手擦去凝在她嘴唇上的血,但他的手上亦沾满了血,怎么抹也只是徒劳。他的眼泪这才又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眼角的痣被淹没在泪水里,哭到身子都在打颤,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姐姐的脸。 后来的人回忆起这个场景都不由得汗毛倒立,在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的顾宅,浑身是血的男孩捧着浑身是血的少女的脸在啜泣,他们看起来像是从血里爬出来的怪物,异常的恐怖,却又妖冶着让人喘不过气来。少女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她的脸一直在滴着血,却仍紧紧地搂着男孩的肩头,而他们的脚上,伏着一具紧握弯刀的尸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顾家遇袭击案已过了三个月,袭击人当场已被全部处决,未留活口。顾家二夫人郑暮身受重伤,留下顽疾,两个儿子年幼受惊,高烧不退,其长子顾守之,愈后被送到玄清道观中休养;其幼子顾平之却不幸早夭。顾孝俨大病一场,又梁帝请辞,称业已年迈,老来失子,遇袭受惊,不胜打击,却被梁帝婉拒,保留职位,在京养病。 巡防营维护治安不利,受罚;案件交由刑部探查,刑部认为是燕人寻衅报复,在北境短兵相接后,并无下闻。梁帝增派人手守卫顾家,同时给予抚慰,追封顾云芃为慎远侯,顾云苓为忠勇将军。 秋风渐起,早朝散后,承明殿外。兵部尚书秦尚志追上忠武侯温长川,“侯爷。”秦尚书向温长川行礼。“秦大人。”温长川回礼。 “今日朝上皇上命屺王暂任漓山书院院首,宁仲涵任漓山书院司业,这是把漓山书院又推回到顾家手里啊。”秦尚书面显焦灼之色,屺王是梁帝胞弟,向来不插手朝政,梁帝让他出任院首显然只是领个虚职,以堵住悠悠众口,书院实际掌权者反倒落在了司业宁仲涵的头上,他是顾云芃的得意门生,曾在文试中,考得探花郎,之后却自请留在漓山书院教书,与顾家交往甚密。顾家遇袭案后,他还曾上表梁帝,认为梁帝对巡防营的惩罚过小。 “漓山书院院首的人选恐怕也没有那么好找吧。”温长川的语气虽然有些无奈,脸上却全无忧虑之色,他看向秦尚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大人也不必过于忧虑了,毕竟宁仲涵上面还有屺王。况且十个宁仲涵,也不及半个顾云芃。尚书大人且可宽心。”秦尚志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却不好再说什么。 温长川回到忠武侯府,长子温思亭出门相迎。他长的与忠武侯极为相似,剑眉方脸,尽显刚武之气。温长川看府里有些安静,心里有些奇怪:“思齐呢?” “额。。。。。。他。。。。。。”温长川见他吞吞吐吐,便转过头来看他,不悦道:“他还没回来?” “他。。。。。。我再派人寻他。”温思亭的脸上不见波澜,态度十分恭敬。 “你寻到了,他就愿意跟你回来了?”温长川挑了挑眉,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温思亭把手背在身后,小心恭谨的样子,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他摆了摆手,“算了,只要他人在洛阳就行了。”他继续往里走,“思言在房里?” “谢尚书家的大小姐约了她去听戏,已经出门了。” “谢道远家的?”温长川皱着眉头,露出不满又不耐烦的神情,温思亭看着父亲的脸色,嘴唇微微用力,绷直着等着挨骂,但温长川最后只是轻叹了一声,“你就和她一起糊弄我吧。”说罢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温思亭被挡在门外,紧绷的嘴唇放松了一些,脸色却不见轻松,他挥手召来了手下,声音低沉却严厉:“赶紧去把小姐给我带回来。” 东宫,太子李旌宣长信王李邺与广宣王李邝觐见。 李旌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手肘架在椅子上,手指顶着脑袋,显出疲态,他的发间隐隐透出几丝银发,眉间的川字皱纹如沟壑一般生在他憔悴如黄土的脸上,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更大一些。两个身姿挺立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一个看起来刚毅严肃,一个看起来周正明朗,他们的脸型相似,颧骨略高,下颌锐利。但眼睛略显不同,一个眼角收尖,眼尾微微上扬,显得深邃一些,另一个凤眼细长上挑,显得尖锐一些。 “父王。”李邺刚毅的脸上带着些许忧虑,”顾家遇袭案,刑部虽查清了刺客的身份,却没有细查那群刺客是如何越的北境,又是如何进的洛阳,陛下没有追究,便予大理寺定案了,转头又把漓山书院交到宁仲涵手里,是否对。。。。。。” “邺儿,你多心了。”太子打断了李邺的话,声音低沉着却有些虚浮,“陛下没有下旨详查那群燕国刺客是如何进洛阳,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濠州之事,从忠武侯拿回濠州起,便已尘埃落定。”他用昏暗未明的目光看向李邺,“至于漓山书院,陛下是把它又放到了顾家手里没错,但是现在的顾家,又有谁的手能接的住呢?”李邺的眼睛微微放大,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太子继续道:“漓山书院,得是陛下的书院他才能放心,现在,有谁比顾家还能让陛下安心的?” “那忠武侯?”李邺直视太子,忧虑之情未减。 “哼!”太子从鼻腔冲出怒气来,他瘪着嘴,显出厌烦之色,“他总该消停一会儿了吧!只不过,他心中留有刺,便难容顾家。”太子凝视着李邺,语气严厉:“你不要掺和到这些事里,温长川是温长川,你是你。” 李邺愣了一下,立刻俯身行礼:“儿臣明白。”站在他身旁的李邝见状也伏下身来,“谨遵父王教诲。” “虽然朝局有变,但漓山书院已定,顾家在朝中仍大有威望啊。”太子自言自语似的轻叹,让殿中的气氛更显沉重,但李邺和李邝始终闭言不语。 李邺和李邝,给太子妃请安过后,才离宫。马车驶出宫门,李邺坐在马车中有些疲惫的样子。 李邝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地开口:“父王的意思是让王兄不要插手这些事,并没有提到温小姐,王兄又何必苦着张脸呢?” “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李邺回过神来,微微苦笑。 “但是多少也有一点吧,最近可是快到她生辰了?”李邝只是笑,“王兄可有准备?” “你不要再胡说了,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吧。”李邺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只是羡慕他不必为这些是非为难。他是太子的长子,自幼便承载着众多期许,自是有许多不能为他人道的难为之处。 “我能有什么事?”李邝的提高了声调以示不满。 李邺语重心长道:“巡防营此番受罚,虽然没有牵涉到你,但你行事,也要比以往更加谨慎才是。”李邝曾上表梁帝,希望能随军历练,梁帝见他年幼未允,打发他去了巡防营协理都城治安。 “王兄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你瞧瞧这个洛阳,怕是再也没有比我脾气更好的郡王了,我每次见着那巡防营的都督都礼让他五分呢。”李邝嘟囔道。 李邺瞧他没个正行:“哪里来的五分?” “三分多两分。”李邝伸出两根手指,在李邺眼前晃,凤眼皆是调笑。李邺把他的手打了下去,“胡闹。”语气里已是轻松许多。 马车驶出朱雀大街,李邺下了马车,朝螺市街方向走去,李邝坐在马车上静静地看着李邺远去的背影,一扫刚才的戏谑模样,神思凝重,他叹了口气,示意马车继续往前走。 李邺走进一家戏院,在二楼的雅座上落座,戏已开场过半,唱的是《乐府杂录》,正演到石耽被优伶戏弄。李邺看了一会儿,便开始觉得焦躁,下了帘子,开始喝酒,没喝上几杯,便有一身着蓝衣襄银边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公子长的俊美,弯眉鹿眼,唇红齿白。 李邺看着他的脸,舒展了眉头,露出温柔的微笑,“你来了。” 蓝衣公子坐了下来,看他下了帘子:“这戏可是演的不入你的眼?”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埋怨,又透着一丝娇嗔。 “都演到《乐府杂录》了,你等了许久了吧。”李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把酒杯一扫,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蓝衣公子看他有些萎靡,一脸担忧地握住他的手,“你从北境回来以后,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邺反握住他的手,李邺用温柔的语气宽慰道:“你想多了,只是我习惯了军中生活,现在还有点不习惯而已。” 蓝衣公子没有因他的话放下心来,反而更是担忧,眼含水气,嘴角下撇:“二哥也是,从北境回来以后,他日日喝酒到深夜,父亲驳了他回军的请求以后,他索性连家都不回了,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 李邺愣了一会儿,把眼睛撇到别处,下颌微微用力,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温和地开口:“我若是遇着他,会好好劝他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思齐行事还是有分寸的,不会惹出什么事的。” “那样最好。”蓝衣公子撇了撇嘴以示不满,但也没有再说是什么。 李邺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精巧的木盒,递给蓝衣公子,“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送你这个。” “什么?”蓝衣公子举起了盒子,晃了晃,转怒为笑:“这么快就送我生日礼物啊?” “我怕到时我政务繁忙,不能帮你庆祝生辰,所以提前送你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蓝衣公子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刀鞘上镀了银,又以铂金点缀,刀身由玄铁打造,血槽比普通的匕首更窄,更深一些,刀柄处有一个小小的鎏金的“言”字。 蓝衣公子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会儿,笑道:“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打把大刀,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他比划了几下,显出几分憨态。 “匕首方便携带在身,我希望它能保护你的安全。”李邺紧紧握住他的手,神情恳切。 “你是不是也被顾家的案子吓到了?”蓝衣公子的声音软了下来,“那些贼人是趁人不备才害的顾家死伤如此惨重,我忠武侯府,人人学有武艺,当可御敌自保。” 李邺挂着略带苦涩的笑容,轻抚他的脸,眼里尽是怜爱和不舍,“你说的对,思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秋雨淅淅,显得天气更是萧瑟。 顾孝俨招来儿媳、孙儿,膝前谈话。郑暮留下了脚疾,身体逐渐恢复,但精神却很差;顾念之和顾盼之本就没受重伤,只是恢复精神花了些时日。 接连痛失亲人的打击使得顾孝俨变得更为沧桑,他吊着一口气,只是想保护剩下的人,“案子已结,平之也。。。。。。唉,我上奏皇上请求解甲归田,也被驳回了。我糟老头子本就时日无多了,但你们还有活头,绎儿,你带孩子们离开洛阳吧。” 孟绎几欲落泪,“爹,既然洛阳已经变得如此危险,我们又怎么能留您一个人在这里呢?” “洛阳城虽然危险,但恐怕离开洛阳会更危险。”郑暮的眼窝凹陷,气弱声嘶,连番的打击摧毁了她的身体,使她日益虚弱。 “按那个刺客所言,父亲和叔父以和谈之名骗了高将军,害得北燕镇南军被忠武侯伏击。但忠武侯在北境时曾上奏禀明圣上,是高将军破坏和谈,扣押了父亲和叔父,忠武侯才率定远军出战。”顾念之回忆她当天所听到的内容,脑子里都是红色的血,只觉得头疼,顾盼之看着她陷入痛苦的样子,满是忧心,用小手握紧了她发凉的手。 “大伯和云苓行事光明磊落,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不可能以和谈之名骗高晟入局。虽然家姐去世已久,但以我对高晟的了解,他也绝不是会扣押来使的人。”郑暮声音虽然虚弱,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 孟绎点了点头,“北燕镇南军七万精兵,就这样被忠武侯轻易歼灭,若非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顾孝俨。 “隐秘之事不可考,一群武艺高强的北燕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洛阳这件事本身就存在许多疑点。”郑暮剧烈地咳嗽着,嘴唇逐渐发白,孟绎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但皇上没有下旨彻查北燕人是如何越过北境的封锁,又是如何进入洛阳的,你们觉得皇上是疏漏了忘记去查,还是他根本不想查?”顾孝俨用嘶哑的嗓音说完这番话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虽然这些事的背后都指向忠武侯,但以现在顾家的情况,想要查明真相实在是困难重重,更何况这背后可能还有皇帝的包庇纵容,更是难上加难。 “你们还是听我的话,离开洛阳吧。” “爷爷,我们身在帝都尚且横遭此祸,若是离开帝都,岂不更是危险?”顾念之表示反对。 “若是要离开洛阳,必须一起离开,我们还有什么受不得的。不管今后情势如何,我们一家人绝不分离。”孟绎目光坚定,一手拉住郑暮的手,一手拉住顾念之的手,顾念之把顾盼之揽入怀中,把下巴轻抵到弟弟的头上。顾孝俨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再作声,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愁容不减,往后的日子恐怕更是难熬。 昭德二十一年十二月,雪刚停,一辆马车便来到了顾家门口。一个面容清秀,身穿青袍的年轻人走下马车,名帖送入后,顾家的刘管家便立即出来相迎,“司业快请进。” 顾孝俨的屋里点了两个火炉,他斜卧在榻上,身上盖着张灰兔毛毯,听说宁仲涵来了,他从榻上爬了起来,佝偻着坐在桌前。“看茶。”顾孝俨看向窗户,轻咳了几声,“再多点几盏灯。” 宁仲涵快步走过长廊,在顾孝俨门前解下披风,又拍了拍衣裳,才进门。 “阁老。”宁仲涵向顾孝俨行礼。 “来了?”顾孝俨抬头看了一眼宁仲涵,宁骐背着光,顾孝俨看不清他的脸,顾孝俨恍神了片刻,眼里似乎有光重新燃起,但很快又熄灭了,“坐吧。”顾孝俨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阁老近来身子可还安好?” “岁月催人老,不中用的糟老头罢咯。” “阁老言重了。”宁仲涵又向顾孝俨行礼。 “你从小出入顾家,怎么越大越多礼呢?”顾孝俨呷了一口茶,轻笑道。 宁仲涵观察着顾孝俨的脸色,小心地开口:“陛下前些日子召我去了承明殿。” 顾孝俨不语,等着他说下文,却迟迟不见他再开口,“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得话?” 宁仲涵面露难色,“是。。。。。。”他又顿了一会儿,“是念念的婚事。。。。。。” 顾孝俨举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脸也顿时昏暗了起来,迟迟说不出话来,像是孩童即将要失去心爱的宝贝,又像是被囚在井底的人即将失去唯一的光线。 “念念。。。。。。还在丧期之中啊,陛下何以如此着急?” 宁仲涵看出了老人的为难,忍住心中不忍,还是鼓足勇气开口:“是太子殿下。。。。。。” 顾孝俨的脸微微抽动,眼角微跳,他幽幽地开口:“太子殿下何以如此着急?” “额。。。。。。恐怕太子殿下是怕夜长梦多。”宁仲涵的声音有些发虚,虽是奉圣上的旨意来传话,但他总觉得在这件事上,他无意之间助力于太子,这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顾孝俨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声音仍是有些苦涩:“他是怕这个糟老头子接连丧亲,不知道还能挺多久,丧期之后又是丧期,时间久了,云芃留下的威望渐微,长信王再娶这个前漓山书院院首之女便也没什么用了,是吧?” 顾孝俨的话像刺,直直扎入宁仲涵的心里,他攥着拳,又鼓起勇气开口:“阁老,念念与长信王毕竟是佛前盟誓定下的婚约啊,迟早是要完婚的。”宁仲涵不敢看顾孝俨的脸,“现在陛下还未下旨,阁老亦可上奏拖延,但。。。。。。但。。。。。。”宁仲涵越说越小声。 “佛前盟誓?佛前盟誓。。。。。。早不该,不该啊。”顾孝俨的身影更是佝偻了,他的影子缩成了一团,随着摇曳的烛火摇摆,像是风一吹便要散了。 宁仲涵用不忍的目光看着年迈的阁老,“更何况,现如今恐怕只有念念与长信王成婚,才能解顾家的困境。” 顾孝俨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 接下来是两人漫长的沉默,宁仲涵突然流下泪来,他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是学生无能!学生无用!” 顾孝俨转身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宁仲涵,伸手抚摸他的头,缓缓地说:“不怪你,不怪你,孩子,不怪你,辛苦你了。”他把目光看向远方,“念念,念念。。。。。。”他呢喃着孙女的名字,“念念,自有她的路要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朔日,依例,长信王与广安王可入宫给太子妃请安。 一大早,太子妃林静荷便准备了许多点心等儿子们入宫。 李邺与李邝按规矩朝太子妃行礼,太子妃笑着把他们拉了起来。太子妃摸了摸李邺的脸,心疼道,“邺儿怎么越来越瘦了,总归是府里没有个贴心人照顾你。” 她一手拉着李邺,一手拉着李邝,安排他们坐下,往孩子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太师饼,命人又上了两碗温热的莲子羹。 “母妃还说儿臣呢,儿臣听说母妃最近神思不倦,身体不适,现在可有好转?”李邺看着太子妃面色如常,却仍有担心。 “噢。”太子妃闻言惊了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忖早知应该装点病,现在有些太精神了,随后又扶了扶头,“近来本宫是有些不适,都是些小毛病,太医看了许久也不得根治。”她偷偷瞟了一眼李邺的脸色,“陛下和太子殿下也近来也小病不断,太常卦后已向陛下进言,说皇家久不遇喜事,需要办点喜事冲喜才好。” 李邝正吃着太师饼,闻言忍住噎住想要咳嗽的心,迅速的喝了口茶,不敢吱声。脑子直转,皇家喜事能有什么喜事,看这架势也不是办个什么庆典能混过去的,祖庙祭祀,催人成亲,还是赶人生子?生子也来不及了吧,操办谁的婚事?他今年十八岁,刚开衙建府,没有与谁定过婚约,应该说是也没人在意他的婚事,这喜事肯定不是冲着他去,那还有谁,若是冲着李邺去的话,那就是。。。。。。想到这,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李邺放下手中的太师饼,声音不冷也不热:“噢?那陛下可是说过想要办什么喜事呢?”和略显慌张的李邝不同,他倒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 “邺儿,你今年也二十岁了,早该到了成家的年纪,从前是念之年纪还小,如今再拖下去,可是要耽误了你们。”太子妃握住了李邺的手,悄悄试探。 李邝在桌子底下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努力不让喝下去的茶水喷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桩婚事,难道是想用一桩喜事逼死三家人吗?李邝惶恐着,脸上的血色去了大半。 “顾大小姐还在丧期之中。这是否不合规矩啊。”李邺看着太子妃的脸,只是有些担心,却没露出否决的意思,这让太子妃喜上心头,李邝却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太常说先行婚礼,丧后在行婚事,也是可以的。”太子妃见李邺没有拒绝的意思,便积极推进。 “既然陛下已有圣意,太常也说如此,儿臣谨遵圣意就是了。”李邺的语气淡淡的,神色如旧。一旁的李邝倒是当真被噎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太子妃闻言大喜,瞥了李邝一眼,又快又狠地掐了他的大腿一下,示意他不要多事,又紧握着李邺的手,声音有些兴奋,“冬至之前,陛下便会有旨意下来,等到来年春天,你就迎念之入府就是了。” “全凭母妃安排。” 太子妃又拉李邝说了些家常,天色将暮,才送他们出宫。 和神色淡然的李邺不同,李邝的脸上像是倒入了各色的染料,脸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李邺率先开口,他就坐在李邝对面,总不好对他的脸色视而不见。 “啊?”乍然被问到,李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好说那温家小姐怎么办之类的话。王兄也有自己的考虑,倘若王兄真的为温思言抗婚,场面才难以收拾,更何况忠武侯。。。。。。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李邝一扫深沉,露出熟悉的明朗笑容,“没什么,恭喜王兄了。”李邺看他恢复了精神,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眼睛深处却隐隐含着伤痛和疲倦。 晚餐过后,顾孝俨把孩子们留了下来,屏退了下人。 顾孝俨环顾座下,缓缓开口:“仲涵今天来,是替陛下传话的。”他看着孟绎的脸,心生愧疚,又有些心痛,“陛下想要安排念念的婚事。” 顾孝俨言闭,所有人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孟绎怔住了,直到眼泪滴下,她才回过神来,急忙拭去,“念念还在丧期,这不和规矩吧,陛下何以,何以。。。。。。”她慌忙着,又绝望着。 “仲涵说,陛下欲在冬至下旨。虽然我亦可上奏拖延,只不过,这桩婚事总归是逃不过的。更何况,现在我们顾家。。。。。。”顾孝俨佝偻着,渐渐红了眼眶。 “念念的婚事?长信王?”郑暮迟疑了片刻,又暴怒起来:“长信王不可!长信王不可啊!爹!” “长信王李邺,濠州之战定远军左前锋。”顾念之目光呆滞,一字一句地说道,此语一出,四座皆惊,顾盼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姐姐,“长姐,不可!” 孟绎看着女儿,已是泪人,她跑过去抱住她,也不管得体与否,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念念!念念!”这一年以来,她经历了丧夫之痛,又险遭灭门,连日的打击让她几乎快要忘记这桩旧日婚约,如今这颗地雷轰然炸裂,快要撕裂她的心。 顾念之轻拍着孟绎的背轻声安慰她,“无妨”她看着顾孝俨的眼睛,眼里净是温柔。她抗拒过,想逃过,最终这一天还是要来了,原来怕是没路可走,现在路自己找来了,她倒是还松了口气。 顾孝俨拄着拐杖,佝偻着走到顾念之的身边,把她拥入怀里,满布皱纹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头,顾念之感觉到顾孝俨微微颤抖,有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但她没有说话,用手勾住了顾孝俨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顾盼之在一旁站着,握紧了拳头,无奈和孤愤填满了他的胸腔。心中怨火灼烧着自己,他剧烈的咳嗽着,眼泪也随之而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昭德二十二年三月,洛阳城中桃花开的正盛。 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皇室宗亲与世家小姐结为姻亲,吸引了许多人来围观。锣鼓奏乐之声响彻朱雀大街。顾家虽然低调,但也一扫往日阴霾;长信王府更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 忠武侯家的气氛却像是置身冰窖。 忠武侯沐休在府,坐在堂里看书。温思亭入堂向他行礼,“父亲。” “思言吃过饭了?” “吃过了,我在旁边盯着的。”温思亭依旧十分恭谨。 温长川放下书,看着儿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再过些时日,思言总会好起来的。” “是儿子不该纵着思言和长信王往来,惹得她如今如此伤心,皆是儿子的错。”温思齐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 “好了,好了,都已经过去了,你们兄妹情深,为父很是宽慰。”温长川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对了,思齐过几日便要去虎威大营了,怎么还天天往外头跑?” “父亲您是知道的,思齐跳脱惯了,在家里待不住,他不会出去闯祸的。再说,过几日他就要去虎威大营了,自有军规约束他。”温思亭的话听起来很可靠,温长川安心地点了点头,“那你忙你的去吧。”温思亭退下之后,他又继续看起书来。 虽说仪式从简,但李邺仍是花了许多时间招待宾客,觥筹之间已是深夜。李邺摇晃之中步入洞房,却稳稳的坐在了凳子上,远处还传来宴饮的欢笑声,屋内两个人却相对无言。 又过了一会儿,李邺起身来到顾念之面前,他拿去却扇,僵在原地。由于喝了太多的酒,他的脸透着熏红,眼神也开始混沌,眉头似皱未皱,顾念之读不懂他的表情,但也并不慌乱。相比起新郎的表情,她更关心自己有没有表现出普通新娘应有的欣喜,或是羞涩,或是别的什么她也不懂的情绪,她尽量表现的端庄,即使对方可能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事。 洛阳城里的亲贵谁不知道,忠武侯家的小女儿,才是长信王的心头肉,她自然也早有所耳闻,从前没想着真的要嫁于他,便没往心里去,如今更是无言了。 两个人静坐着沉默了一会儿,李邺先开口,声音低沉透着些许醉意:“你饿不饿?” 顾念之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自己饿不饿,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还好,不觉得饿,多谢殿下关心。”她是真的不饿,相反倒有些恶心,从听到要与李邺成婚的消息以后就一直觉得恶心。 李邺没有再说话,递上了合衾酒,二人将酒饮尽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你丧期未过,便要你成亲,实在是难为你了。”李邺站起来,“既然我们已经成亲,本王便会以王妃之礼待你,你且放宽心。”他看向顾念之的脸,觉得那华丽的钗钿虽然显得她端庄优雅,但却仿佛重的要压断她的脑袋。 “多谢殿下,妾身必将竭尽所能侍奉殿下。”顾念之只是略微低头表示恭顺,却没有看李邺一眼。李邺只是微微苦笑,顾念之说出了他认为不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又如此自然,什么时候又转了性了?又想起顾家接连突遭横祸,他便沉默下来,不管怎么说一切皆是覆水难收,无论对谁而言。 “既然你丧期未过,我们也不必勉强,你先......” “殿下。”顾念之打断了他,“殿□□谅,妾身心中感激,只是殿下今晚若留宿于他处,恐让不明殿下宽厚之心的人误解,再惹殿下烦心。”顾念之抬眼看李邺,神色倒是坦然,左右今晚无论李邺留下还是出去对她来讲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横竖都糟,今后更糟,如此一来,便平白多了一份无用的坦然。 李邺站在门前,看着顾念之,她在层层叠叠的礼服中坐着,快被这些华服所掩埋,红兔毛晶手钏在青绿喜服中格外显眼,他的脑袋开始胀痛,眼睛也干涩发酸。 其实顾念之说的也对,“那就休息吧。”他边解衣裳边朝床的方向走过去,顾念之站起来迎李邺,想要帮他脱外衣,被他制止了,“本王自己来就好。”李邺瞟了一眼顾念之,随着她起身,她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你收拾你自己吧,你看起来比较麻烦一些。” “是。”顾念之退到梳妆台前开始解去那些金银钗钿,装的时候费劲,解的时候也费劲,装扮总归都是给外人看的,费劲受累的却都是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台上的戏子,又转头看了眼李邺,对方已经躺在床上盖好被子了。 是了,是戏子没错了,屋子外头是一批客观,屋子里的是另一批客观,两批客官要看不同的戏,自己都得演好,还不能突兀,否则就自身难保,她若倒下了,顾家也就倒下了。“要忍住,要挺住。”她在心里默念,又深呼了一口气。 收拾好了之后,念之也躺到了床上,李邺一动没动,像是睡着了的样子。顾念之也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当然,也睡不着。直到后半夜,她突然想到李邺兴许也与她一样是在装睡,因为醒着就要面对对方,而他们不想面对彼此;不敢动,亦是因为不想吵醒对方。装睡,便是她以后婚姻的缩影,想到这儿,顾念之就忍不住要苦笑,却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两个人终于熬到了天亮,长信王携新妇进宫请安,循礼制章程走过一遍已是午时,太子与太子妃留长信王夫妇和广宣王在东宫用午膳。顾念之恭敬谦卑,倒招得太子妃喜欢,她又向顾念之嘱咐了许多李邺的生活习惯,越讲越多,越讲越细。 李邝忍不住打断:“来日方长,母妃如此喜欢王嫂,日后只需招王嫂多进宫便是。还怕今天交代不清吗?” “本宫才讲到哪儿,你王兄还没说什么,你就不耐烦了。”太子妃笑骂。 李邝又与太子妃耍了几句贫嘴,结束了这场家宴。 长信王夫妇和广宣王行礼后,退出宫去。 李邺和李邝走在前面,顾念之和他们各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后面,李邝向李邺搭话:“我等会还要上巡防营当差,王兄待会是直接回府吗?” “我要去一趟政事堂。” “那。。。。。。”李邝有些拘谨地看了顾念之一眼。 李邺恍然初觉,转头对顾念之说:“你先回府吧。” “是。”顾念之恭谨地回话,朝李邺行礼。 李邺朝政事堂方向走去。李邝站在宫墙之上,看着长信王妃的马车驶出宫门,“顾府周围可有什么可疑之人走动?” 广宣王的随身侍卫卫东向前走了一步:“禀王爷,并未发现有何可疑之人接近顾府。”他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就是。。。。。。温二公子。。。。。。” “他还在那儿啊?”李邺有些惊讶,最终只是无奈地笑笑,“不用管他。”他看向远方,凤眼苍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七夕将至,洛阳西市的小贩沿街叫卖颜色娇艳的凤仙花,街市上已有七夕巧果出售,厨娘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捍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入油炸至金黄捞出。手巧的厨娘,还会捏塑出各种与七夕传说有关的花样。还有许多糕点铺,制一些织女形象的酥糖,唤作“巧人”;瓜果铺也摆出许多“花瓜”来,小贩将瓜果雕成奇花异鸟,或在瓜皮表面浮雕图案,以鸳鸯图为多。 李邝带着巡防营沿街巡逻,以防七夕人群攒动,发生意外。再也没有谁比他更讨厌节日庆典的人了,他甚至觉得这些节日庆典的存在根本就是为了难为他。他奉旨护卫宫人往皇亲贵胄府上送宫中赐下七夕礼,奔来往去,甚是疲倦,行至长信王府,只觉得府里有些冷清,长信王妃既未召女眷入府共祈七夕,亦未在府中张罗摆设以庆七夕,若是在平时也不算什么,只是与他先前去了的几座府邸差别太大了,让他心生疑惧。 仔细一看,长信王也不在府上,长信王新婚不到半年,然夫妻关系冷淡,早已不是坊间传闻,而是朝臣间了然于心却都闭口不言的事实了。内闱之事本不应受人关注,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储君之子就另外说了,更何况这是陛下赐婚,要是让有心人上书指责长信王对陛下赐婚之事不满,那可就麻烦了。 李邝看在眼里,只觉得头疼,本以为王兄接受赐婚已是放下儿女私情,心在政事,以谋宏图。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那他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李邝想不明白,又不知该怎么面对顾念之,只能尬笑,还好顾念之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事,亲和有礼,倒让他平白多出几分愧意,他在长信王府也未多留,又急着往下一家奔。 礼部尚书谢坚的长女谢娇娇在七夕约了些女眷来家里拜织女,约好参加拜织女的女眷们,需斋戒一天,沐浴停当,准时到谢府来。 温思言在谢府门前下了车,她穿着印着海棠暗花纹的蓝色男装,背着手进了府。众人于案前焚香礼拜后,一起围坐在桌前,桌子上置茶、酒、水果、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又有鲜花几朵,束红纸,插瓶子里,花前置了一个小香炉。 嬉笑了一会儿,谢娇娇命人拿出彩线和七孔针,“我们待会玩捉迷藏,穿针最慢的那个做鬼,好不好?” 粉衣女子笑道,“若是你输了,你可别耍赖啊。” 姑娘们各自拿了针线,开始穿针。按习俗,穿针时还要在心里默想自己的心愿,向织女求愿。 温思言穿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将彩线穿过第四个孔,就听到有人偷笑,她抬起头来,发现大家都已经穿完了,她丢下手里的针线,撇着嘴,“好好好,我做鬼,好姐姐们快别笑我了,我数三十个数,够不够你们躲啊?” 谢娇娇伸出手,比了个五,“五十。”又嬉笑着拉着姑娘们散开。 一辆马车在谢府的门前停下,谢道远扶着头在随从的搀扶下,准备下马车,下肢不稳,快要跌倒,一只强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谢道远抬头,俯身行礼,“多谢长信王殿下。老臣失礼了,失礼了。” 李邺扶住了他,“谢尚书言重了。” 今日谢道远和户部、吏部尚书在政事堂因朝廷财政核算事宜争执不下,谢道远急火攻心,倒在堂上。李邺放心不下,于是送他回府。谢道远邀李邺入府小坐。 李邺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见谢道远身体不适,便劝他赶紧休息,从屋里退了出来。李邺穿过长廊,隐约听见园子里有动静,他把手放在剑柄上,俯身潜入花圃之中。 李邺穿过假山群,看到一个人闪过的侧影,他急忙追上去,大跨步登上了一座假山,快步追上这个人,拔出长剑,一跃而下,剑指蓝衣人。剑光寒凉,映出李邺轮廓分明的脸和冷冽的眼神。 云层渐渐散开,月光洒下来,照亮了花园这一角。 李邺的神情变得僵硬,眼里的杀意逐渐混沌,复杂中带着迟疑和难堪。温思言从角落里走出来,她的眼里含着水气,像是迷雾森林里初生的小鹿,纯真天然不容亵渎的光,直晃晃如剑刺痛李邺的心,温思言像是没是看到指着自己的剑般直愣愣地走向李邺,他像是冻住般立在那里,他的眼里带着愧疚和祈求,又满是哀伤。温思言默默地抱住了他,把头倚在李邺的肩头,溢出无限的依恋,李邺怔了一下,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住了怀中人,把头埋入温思言的颈窝之中。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温思言永远都不会变。从还没有记事起,他们就一起长大,她就如同拽着风筝的绳子,无论他被世间无情又冷酷的风吹向何处,只要在她身边,他就能找回自己的本心,回到最初的模样。只要在温思言身边,他就只是李邺,最完整的李邺。在这个夜晚,李邺无比深刻的认识到,他无法离开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因为男女之情,温思言存在的本身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长信王在马场上救下温家小姐的消息在洛阳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长信王府的下人们各个小心着王妃的脸色,王妃入府也快半年了,虽然长信王常常忙于政务,鲜少待在府上,但对王妃也算恭敬有礼;王妃平易近人,事尽公允,处理府上的事也井井有条,短短半年,便获得了王府上下所有人的信任。 事情已经过了两三天了,长信王还没回来过,王妃虽然什么都没说,一切如常,但总是搅得人心里发慌,生怕谁一不小心惹得王妃不高兴,受罚去。 此时顾念之正在书房核算这个月的账本,她并不是没有听到外面传的话,只是没往心里去。李邺与温思言的事,她早有耳闻,为情所困之苦,她也不是不懂得,只是这桩婚事,既是圣意不可违,亦是一场交易,李邺通过这桩婚事得到了漓山书院的支持,而自己则得到了太子和长信王府对顾家的庇佑。 只要她在,李邺和温思言就很难有结果,忠武侯自会棒打鸳鸯,堂堂一品军侯,当朝驸马,难道还能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做妾吗,哪怕这个人是太子长子,或者应该正是因为这个人是太子长子,所以他才更不能这么做,言官们批其攀附太子,意图结党的奏章暂且不说,他就算不怕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也怕招来皇帝的忌惮;只要她还有用,李邺就得留着她,既来之则,则安之,急什么。 “小姐,殿下回来了。”陪嫁侍女秋然进门向她禀报。 “嗯。”顾念之继续翻账本,她没有故意要冷落李邺,他们一直是这么相处的,相互之间尽礼数,留脸面,如果出去早了,李邺还得找话搪塞她,索性见的晚一些,也是对他的一种体谅。 “广宣王也来了。”秋水看了看顾念之没有要动的意思,又禀。 “喔?”顾念之抬起头来,又叹了口气才起身出门去迎长信王和广宣王,至少在广宣王面前,她还得扮演一个贤惠亲切的王嫂。 她走到长廊,正好遇到了往里走的长信王和广宣王。“殿下。”顾念之行礼,酒窝浅绽,笑的温柔得体。 “啊,嗯。”李邺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顾念之与李邝相互行礼。 李邺看着顾念之,忍着困倦之意,语气有些生硬:“我们还有些事要谈。” “是。”顾念之再次行礼退到一旁,李邺带李邝进了书房,顾念之走出长廊,命人准备晚膳。 大周世代镇守边疆的靖和王司徒瞻向大周杨帝请旨为独生女儿嘉阳郡主司徒丹举办比武招亲,周帝向天下英豪发出邀请,要在金陵为嘉阳郡主开设比武招亲的擂台,嘉阳郡主未来的夫君,将会继承靖和王的爵位,继续镇守大周北境。梁帝自然也想派人参加比武,嘉阳郡主若可以嫁于梁人,可保大梁南境安宁,梁帝最近正愁于在皇族宗亲,世家子弟中挑选合适的人前往大周,广宣王自然在待选人选之列,所以对这件事尤为上心。 “要是皇爷爷派我去金陵参加郡主的比武招亲可怎么办,我要是赢了可不是得住到大周去?到时候只能和王兄隔江相望了。。。。。。。”李邝犯愁耍贫,“可我要是输的太惨了,也没什么脸回朝了。” “你又知道是派你去了?皇爷爷心里也很清楚大周皇族恐怕不会轻易同意让郡主嫁给外邦人,不会因此降罪于人的。” 李邝嘟着嘴点点头,又看见李邺神色疲惫:“王兄可是好几天都睡在政事堂了?” “都是些锁事。”李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想到斩不断理还断的琐事就觉得心烦。 “那王兄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李邝作势想要告退。 “你还是留下来用晚膳吧。”李邺伸手挽留,又给李邝续茶,“王妃肯定已经准备了。”他和顾念之也处了半年了,知道她向来礼数周全,应该说是礼数过于周全了,倒显出几分谨慎小心起来。 李邝愣了一下,又笑道:“那敢情好啊。” 午后,梁帝与太子在殿内对弈,黑白交错,难分伯仲。 “此次大周嘉阳郡主招亲,儿臣以为卉宁家的孩子就很不错,相貌堂堂,文武双全,想来定能拔得头筹。”太子落子,目视梁帝,言辞恳切。 “唔。。。。。。”梁帝手里把玩着棋子,凝视着棋盘,陷入思考,“挺好是挺好的,但论起武艺,还是邝儿更胜一筹吧。”梁帝抬眼看向太子,眼神里带着些许探究,“你说呢?” 太子心虚地笑笑:“邝儿,尚且年幼,恐怕难担大任吧。” “唔。。。。。。这个嘛。。。。。。”梁帝摸了摸胡子,思考片刻,“朕在虎威大营挑个人和邝儿一同去,让他在比武中为邝儿铺平道路,你看怎么样?” 太子闻言立马拱手行礼,中气十足:“父皇厚爱,儿臣定让邝儿竭尽全力,拔得头筹,迎娶郡主。” “哎。”梁帝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如此认真,“邝儿年纪尚轻,朕也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历练一下而已嘛,能迎娶郡主当然好,如若难敌对手,就当代朕看看大周风光,也不错嘛。”梁帝笑的慈爱。 “儿臣代邝儿多谢父皇厚爱。”太子由喜转敬,又行礼。 “朕记得比武是在大周皇帝寿典之后,不如让邺儿代朕前去金陵祝寿,顺道带着邝儿一道儿去了,既尽了礼数,也熟悉熟悉环境。”梁帝自顾自地说这,悠然地落子,不去看太子的脸色。 “额。。。。。。父皇考虑周全,自然是极好的。”太子又些局促,又有些迟疑,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既然邺儿去了,让念之那孩子也一起去吧,靖和王府里应该有人想见她的。”梁帝的思绪被拉向久远的过去,眼里带着一丝哀伤,又笑的十分和蔼。 太子犹豫了一会儿,以笑应答:“父皇说的是,念之心细,跟着去也能照顾照顾他们俩。” 昭德二十二年九月,梁帝指派长信王夫妇为使团前往金陵为大周杨帝庆寿,广宣王李邝、御林军统帅郭跃、虎威大营参将温思齐,随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大梁使团从洛阳出发,走了快一个月才到金陵,这还是李邺紧赶慢赶才压着时间到的,一路上李邝五天一小病,十天一大病,找着机会就拖着,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拖着。 顾念之冷眼旁观,他们停下休息的地点都过于微妙,不是交通要道,就是靠近各节度使地方军驻扎地的城镇,甚至还绕了些远路,美其名曰,带有女眷,需走大路,行平踏稳,保证平安;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晚上住在城镇里,白天都在野外小径里走着。 顾念之坐在马车里,天天颠着,骨头都快散架了,还不如下车骑马,但李邺和李邝一直在前头带领队伍前进,温思齐离着她的马车一丈远,她一下车,温思齐就招一群护卫围上来,总之虽然温思齐对两位王爷唱双簧的行为恍若不闻,但会把他认为任何有碍安全的举动都扼杀在摇篮里,而顾念之则是他重点的关注对象。 温思齐身形挺拔,有些清瘦,不同于父亲和兄长不怒自威的长相,他和妹妹长的更像一些,一样的鹿眼薄唇,只不过温思言更活泼灵动些,而他更严肃沉默。 顾念之只道虎威大营真是个妙去处,能让素来洒脱爱自由的温家二公子转了性。温思齐年少时曾被忠武侯送到漓山书院文学院学四书五经,通孔孟之道。不过那时温思齐心思不在学习上,常在堂上调皮捣蛋,顶撞先生,戏弄同窗,翻墙出院,违反院规。被当时的掌事抓了又抓,罚了又罚。 那时孟绎带着顾念之住在漓山书院,掌事把翻墙的温思齐从墙上薅下来的场景,堪称漓山书院一绝,所以顾念之对这位温二公子可谓是印象深刻。后来在漓山书院的论战之上,他以战时车马调制新革之论引起了顾云芃的注意,顾云芃便允他在武学院旁听。在温思齐连续三次经科学堂测试垫底之后,忠武侯嫌他丢人,就把他提溜回家了,后来又送他参军。温思齐收拾东西下山的那一晚,掌事邀了文学院的先生们喝酒喝到深夜,还差点误了第二天的课。 可看如今的温思齐,军纪严明,稳重寡言,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纨绔模样?虎威大营,当真妙地。 大梁与大周以淮水为界,过了山路走水路,进入到大周境内,又连续走了好几天的水路。燕矶突兀砻,展翅欲凌空。石垒江边峙,惊涛脚下汹。在船上来回晃了好几天,温思齐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李邝躺了两天,顾念之吐了三回,大家才基本适应了这船上的生活。 李邝天天嘀咕:“那以后要这样过的话,谁还敢赢那个比武哦,还打个屁哦,去都不想去。” 李邺忍着晕船的不适,黑着脸骂他粗俗,矫情。顾念之装作听不见,反正她装聋作哑了一路,也逐渐习惯了两位殿下相处的模式,索性不理。她基本上都待在船舱里躺着,出去没走两步,就觉得头晕脚软,干脆就不出去了。 在进入金陵之前,李邺带领使团在滁州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们便朝金陵城出发,休整了一日,大家的精神面貌恢复了一些,队伍也有了些许气势,长信王李邺和广宣王李邝相隔半个马身,一前一后,走在队伍前面,郭跃跟在他们后面;长信王妃坐在马车里,行驶在队伍的中间,温思齐跟在马车后面。 东华门前,大周杨帝指派皇四子越王杨延彻和皇十一子豫王杨延律接待大梁使团。之后,豫王带着大梁使团前往周帝提前命人收拾出来的院落。到达之后,长信王妃从马车里下来,头上的细钿珠钗,随着她下车而摆动,也许是坐的太久了,腿脚发麻,便不利索起来,顾念之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她按下尴尬的情绪迅速调整,抬眼看了一眼马车前方,突然震住了,脸刷的一下变的惨白,险些跌落下来,温思齐一个健步抵住了木梯,把秋然推到了长信王妃身旁,秋然扶住了长信王妃的胳膊,低着头,亦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长信王妃站定,欠身向长信王行礼,长信王扶起她,轻声道:“没事吧?”他也看出了顾念之神色有异。 “恐怕是连日车马劳顿,航行颠簸,累着王嫂了吧。”广宣王接话,用余光观察着豫王的神色,凤眼渗着寒意。 豫王站在原地,大方有礼,一只手往屋里摆,“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顾念之进到屋里,捂着胸口微喘。李邺安排人收拾行李,又和郭跃确认之后觐见周帝的相关事宜。 “是他吗?”顾念之的声音颤抖着,红妆难掩面色惨白,“是他吗?”她的五官扭曲到了一起,手紧按着胸口,像是喘不上气的样子,“是他吗!”她压着嗓子吼了出来,眼泪连成珠串往下掉。 “小姐!”秋然扑通一下跪在她身旁,亦是哭红了眼眶,语气里满是心疼和心酸。 顾念之压着自己哭声,大口喘气,试图通过调整呼吸使自己停止哭泣,但还是于事无补,昏了过去。 秋然大惊,扶她躺到了床上,摸过脉后,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出门禀告长信王。 长信王出使大周之前,派人打听过大周朝堂的局势。大周杨帝,先后两立两废过两任太子,第一任太子于昭德十年因犯错被废,剔除宗籍,流放边疆;第二任太子于昭德二十一年因谋逆被废,满门抄斩。当前大周朝局分为两派,一派以皇四子越王杨延彻为首,另一派以皇六子襄王杨延修为首。而周帝最小的儿子皇十一子豫王,杨延律在昭德二十一年才初涉朝堂,到昭德二十二年已从郡王加封至亲王,且为周帝荡平了边境的几个小部落,这其中还包括他生母丽妃的母族。 长信王本以为豫王杨延律是气势强劲之人,今日一见却有些出乎意料,豫王天生一双桃花眼,柔和了杏眼的纯和凤眼的锐,不笑时自带柔情,笑时眼睛弯成月牙,亦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纯真模样,和雍容华贵的越王站在一起,越发的像个孩子。 李邺看李邝安静地站在院子里,一反常态,便向他走去,把手搭上李邝的肩头,“怎么,才刚进金陵城而已,你就累了?” 李邝没有回头,把头往身旁的柱子上靠:“我看这金陵,风起云涌的,不甚太平啊。” 李邺轻笑,“怕了?” “怕也回不去啊。”李邝无奈地笑笑,“那个豫王,不是说与前太子感情深厚吗,如今又是谁的人呢?” “前太子出事时,他还未涉朝堂,因此才未受牵连。他入朝还不到两年,恐怕还来不及这么快站队吧。” “啧,这位豫王殿下,当真是不容小觑啊。”李邝轻悠悠地说,讥讽却深藏眼底,可李邺站在他身后,也没看到他那轻蔑的神情。 李邺还想说点什么,郭跃匆匆来报:“禀殿下,长信王妃病倒了。” “什么?”李邺惊了一惊,连忙向屋里走去。 李邝显出忧虑之色,转念又沉下脸来,招了招手,让卫东近身来:“出去找个大夫,做个样子找找就行了,不用真把人带来。” “这。。。。。。”卫东二丈摸不着头脑,显出疑惑之色。 “让你去就去!”李邝怒道。 卫东刚回来没一会,豫王便把门贴送上来了。李邝接过门贴冷笑,“去禀告长信王殿下,豫王殿下来了。” 长信王从屋里出来,李邝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他了。豫王命人扛着两箱东西进了门,走进大堂向长信王,广宣王行礼,笑言:“这两箱物品,本来应该提前放进来准备好的,都是些日常用品,都怪本王手下办事不利,客人都入府休息了,才发现还有准备不周之处,倒让两位王爷见笑了,还请不要怪罪啊。” “豫王殿下哪里的话,还请快坐。”李邺示意杨延律坐下,“看茶。”李邺也坐了下来,李邝在李邺身旁坐下。 “豫王殿下多礼了,劳烦殿下为了这点小事专程跑来,真是叫本王过意不去。”李邺浅笑。 “长信王殿下哪里话,长信王殿下携使团长途跋涉而来,是我南楚贵客,理应如此。”杨文律一双笑眼瞧着李邺,倒让李邺有些发慌。 “路途劳顿,二位殿下身体可还吃得消啊?” “呃,我们倒没有什么了,只是王妃恐是有些累着了。”李邺刚刚去看过顾念之,觉得她有些发热,喊也喊不起来,不像是简单车旅劳顿,水土不服。 “如此,本王让太医过来看看,不知可好?” “那就谢谢豫王殿下了。”李邺起身行礼,李邝跟在他后面站起来。 杨延律亦起身行礼:“言重了,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太医倒是很快便来了,长信王带他为顾念之诊脉。豫王也不急着走,站在门外等着,广宣王隔着阑槛远眺,凝视着豫王的背影出神。 太医诊过脉后,说是并无大碍,开了方子,让王妃按时服药,注意休息,切记劳累便退下了。李邺松了一口气,命人跟着太医去煎药。李邺看着顾念之熟睡的脸有些发愣,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瘦了? 虽然他们成亲已有半年了,但他忙于政务,不常回府,平日里,如果打着照面,也是躲避多过面对,同桌用膳,怕也没几句话讲。若是十五,那也是在顾念之上床之前他便蒙头大睡。第二天顾念之会起的早些,所以他连顾念之睡着是什么个模样也不知道。 这一个月里,他们几乎日日待在一起,但他总骑马走在前头,而顾念之则待在马车里,他心里藏着事,没留意到她的变化,她也从来不往自己眼前凑。已经过了半年了,他才终于再次看向她的脸,心里一阵难受。 李邺喂顾念之服下药后,才走出来,一开门,他看到等候在外的杨延律,不禁有些吃惊,按理说李邝应该代他送客了,况且这位豫王殿下是朝堂新贵,需要他费心的事还有很多,没理由在这等着他,“豫王殿下。”李邺行礼。 “长信王殿下。”杨文律行礼,“王妃可好一些了?” “好多了,太医说好好调理,休息几天就会好了,多谢豫王殿下关心。”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如此本王也安心了。”杨文律松了口气,亲切道:“若殿下还有什么时,可随时派人到本王府上。” “多谢豫王殿下。”李邺把杨文律送出了府,转头找起李邝,没想到李邝就在院里等着他,“你刚刚怎么不代本王送豫王出去?” “王兄,人家也是要交差的,我若是硬要送他,岂不是让他为难,要是害他挨了骂可如何是好?”李邝拔出剑来比划,“再说了,王兄你不是也知道吗,豫王殿下这种类型,正好是我最应付不来的那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洛阳的春日,下着小雨,潮湿的水气里混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洛水桥边春日斜,碧流轻浅见琼沙。无端陌上狂风急,惊起鸳鸯出浪花。 黄衣白裙的少女冒着小雨,背着药篓在石桥上跑着,石阶被雨水打湿,青苔因为雨水的浸润而更显青葱。她滑了一跤,衣服沾上了泥水,又迅速爬起来,接着跑,跑过了街巷,又拐到巷子里,雨越下越大,她却没法跑的更快,因为刚刚摔伤了腿。 好不容易到了济安堂,她刚想进门,便被人掳到一旁,药篓落在地上。一个白衣少年站在她的身后,紧贴着她,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横过她的腰,同时禁锢住她的两只手,防止她挣扎。 少年温热的鼻息从她的头上传来,宅巷的空间有限,再加上白衣少年站在她身后挟持着她,二人便不得不贴在了一起,女孩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寒冷使她的脸变得有些苍白,但眼前的危局让她顾不得受寒。女孩用脚用力踩向身后人的脚,却被对方躲开了,她想用手肘攻击身后人的腹部,但没等他出手,身后人便加大了钳制她双手的力度。 “我说,你只会这一招吗?”白衣少年带着嫌弃的语气轻声说。 黄衣女孩瞪着杏眼,想要说些什么,但嘴被捂住了,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嘘。”耳后传来少年温润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吹的人耳朵发痒,女孩怒气未减,却也安静下来,泥水顺着衣摆滴落到她的鞋子上。 “唉。”白衣少年叹了一口气,语气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嫌弃,“我说你每天得闯多少祸啊。” 黄衣女孩用喷嚏代替语言回应了他。 “嘶。”白衣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用膝盖顶了她一脚,但却没放开捂着她嘴的手。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穿着巡防营军装的士兵从济安堂里走了出来,济安堂的少堂主孟纭走到门前相送,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后,白衣少年松开了手,女孩冲了出去,扑入孟纭的怀里,“舅舅。” 白衣少年慢悠悠地从窄巷里走出来,白衣亦已沾上泥水,女孩怯怯地躲入孟纭的身后,从孟纭的衣袖里向外瞟,看到一双笑眼,眼含桃花,目若星辰。 “念念。” “还不跑你想死啊?” “关你什么事啊?” “我心善,看到傻子想抓回去,怕她在外面犯傻影响别人行不行?” 白衣少年拉着一个少年朝坊市里跑去,他们身后的房子熊熊燃烧,黑烟入云。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会理你吗!”如水含情的桃花眼里溢着怒意,看的人却溺在这眼里的星辰之中,管他是怒是怨,只是像醉了一样,想要去触碰那双终日发凉的手。 “有我在,你可以多管闲事。”他的语气淡淡地,带着笑却透着坚定,看的人手里发凉,眼里发热。 “我觉得你算计别人的时候真是特别好看。” “我对你不好吗!别人借钱我都是算利息的!”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最近是有一点神志不清,也有可能是被美色所惑。” “我现在是发酒疯,大家对神志不清的人都要怀抱着一颗宽容对待心,所以我待会如果做了什么,你一定要原谅我知道吗?” “这座庙这么灵的话,能不能让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你知道的,挡住我的并不是这堵墙。” “你要是医死了我,就算我为医学做了贡献,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你要是医好了我,以后也可以对我负责吗?” “我想相信你,超过相信我自己,我可以吗?” “我们可以离开洛阳,行医江湖!” “我医术不好。” “那我们去乡下务农!” “你连耕田都不会!” “那我们去做一对雌雄大盗,劫富济贫,快意江湖!” “我又不会武功!” “我会啊!” “因为我很贪心,不仅希望你可以开心,还希望能让你开心的人是我。” “念念,我们离开洛阳吧,离开洛阳,我们就自由了,念念。” 顾念之猛然惊醒,浑身是汗。 “小姐。”秋然贴近床边,“小姐怎么了?” 顾念之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把发凉的手放在秋然的手上:“没事,我没事。”有些失神。 秋然给顾念之倒了一杯水,顾念之一饮而尽,镇静下来,眼里又透出哀伤之色,“他曾说金陵风光,不及洛阳的一半好。” 秋然显出担忧之色,“小姐。。。。。。” “他就没有不说谎的时候。”顾念之的声音淡淡的,却又带着些许苦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金陵也愈发的冷了起来。礼部安排了各国使臣,皇族亲贵,王公大臣进宫为大魏杨帝祝寿,共享庆典。早上是祭□□拜的仪式,下午歌舞宴会,晚上在宫门前举办焰火秀,与民同乐。 大梁使团在祭□□拜典仪结束之后再进宫就可以了。顾念之无心打扮,但也不敢失了礼数,就简单地收拾一下,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太极殿上,长信王携使团向周帝祝寿,献上寿礼,又讲了些场面吉祥话。周帝安排他们坐在靖和王的对面,长信王看到嘉阳郡主的脸感觉似曾相识,细细回忆,竟与顾念之有六七分相似,李邺愣了一愣,转头看向顾念之,顾念之神色如常,没有什么反应。 嘉阳郡主和靖和王窃窃私语起来,靖和王笑着把女儿按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若有似无地看着长信王妃。越王与襄王也看了过来,显出些许好奇的样子。 接待完所有使团后,宴会开始。有道是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 酒过三巡,顾念之觉得有些头晕,她本来身体就还有些不适,宴会喧嚣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起来。她向长信王请示能否离席,李邺见她神色疲惫,提醒她快去快回。顾念之小心翼翼地退出太极殿,温思齐本想跟着,却被李邝制止了,说这样太显眼了,大周皇宫戒备森严,应无大碍,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妥当。 顾念之出了太极殿,躲到角落里去,站在阑槛边,迎着风透气。 吹了一会儿风,开始观察太极殿的守卫分布,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宫中举办如此大的盛事,多加派人手守卫,加强巡防,加大守卫力度,本在情理之中,但太极殿周围巡防的禁军却比想象中的要少,大部分人守在殿外,人数也比想象中的要少。也不知道是自信还是大意。 又站了一会儿,顾念之准备回到太极殿内,她一转身便对上一双熟悉的桃花眼。她怔了一怔,往后退了半步,抵着阑干,随即恢复神色,硬声行礼:“豫王殿下。” 杨延律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顾念之沉着脸用力甩手,却没甩开他,低声怒道:“你疯了?” “我是。”杨延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扯着顾念之往前走,走了几步,传来清脆的女声:“豫王殿下,豫王殿下?” 杨延律还想往后退,顾念之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杨延律皱着眉看着她,眼神充满无奈和担忧,他低声说:“你今晚千万不能跟着去露台看焰火。”。 嘉阳郡主从拐角处走出来,看到了他们俩,“豫王殿下!”她的音调不由得抬高,露出小女儿的娇俏,小跑前来,意识到顾念之还站在一旁,便向她行礼:“长信王妃。” “嘉阳郡主。”顾念之回礼,她尽量表现得毫无异常,不想让嘉阳郡主生疑。 “王妃怎么会在此处?”嘉阳郡主略显关心地问道。 顾念之不敢看嘉阳郡主的脸,只是浅浅地笑着:“席间有些醉了,便出来透风,正准备回去呢。” “是吗?”嘉阳郡主接着顾念之的话,眼睛却没从杨延律的身上移开过。 顾念之见状,便趁机想离开:“我出来太久了,得先回去了,免得长信王殿下担心。” “啊?好。”嘉阳郡主向顾念之甜笑,顾念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看向杨延律便快步离开了。 顾念之回到太极殿,酒宴正酣,越王和襄王轮番给周帝敬酒,引得周帝频频大笑。 广宣王略微靠近长信王,低声道:“我们不用向靖和王打个招呼吗?” 长信王:“我们还要在金陵待上一段时间,届时再找机会拜访就好了,今日太明显了。” “王嫂那张脸一露面,不显眼也很难啊。”广宣王小声嘟囔。 长信王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广宣王有些委屈,偷瞟顾念之的脸:“我也没想到她们能长的这么像。” “够了。”长信王厉声打断了他,又饮下一杯酒,稍稍侧过身子去看顾念之的脸色,她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关切道:“还是不舒服吗?” “啊?”顾念之晃过神来,“多谢殿下关心,并无大碍。”她勉强笑了笑,无心应承李邺的话。 “那就不要喝了。”李邺移走了她的酒杯。 顾念之朝李邺微微点头:“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戊时将至,周帝带领众人前往露台,准备欣赏焰火表演。顾念之随着人潮跟在后边,不知不觉落了队,回神一看,离了长信王几丈远,她看着李邺的背影立住不动,应该要跟上他的,但却迈不开腿。 “王嫂?” 顾念之回过神来,宣德王站在她身旁,“王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邝侧着身子对着她,关切道。 “啊?”顾念之眼神躲闪,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那,我们走吧。”李邝用眼神小心地试探。 顾念之扯着嘴角勉强笑笑,“嗯。”她定下心神,随着队伍朝露台走去。 星没晓鸡号,夙驾上蓬蒿。岁月关河晚,风尘形影高。 周帝站在中间,越王和襄王站其左右两边,风光无限。豫王背着手站在一旁。靖和王携爱女站在越王身旁,亦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顾念之站在长信王和广宣王的中间,神思恍惚,喉咙有些发痒便咳嗽了几声,李邺顾着与身边人讲话,李邝往前站了些,帮顾念之挡着些风,顾念之看着李邝的背影,显出欣慰的笑意。 露台前有一座竹制的灯楼,高约一百一十尺,分为六层,每层各有六个独立的大灯箱,每间灯箱都有各自不同的主题,璀璨夺目,令人感叹。乐师在露台下奏乐,笙歌漫漫,弦乐动人。 戊时一到,便有舞者身披龙舞狮登台亮相,小狮由一人舞,灵动活泼,大狮由双人舞,大气威严,一人站立舞狮头,一人弯腰舞狮身和狮尾。舞狮人全身披包狮被,下穿和狮身相同毛色的绿狮裤和金爪蹄靴。狮子登上云梯,从口里喷出焰火来。红袍舞者又举着一头火龙登场,龙头、龙身和龙尾由竹篾扎成,共有十三节,节与节之间以绸布相连,再用色彩绘成龙的形象。每节中都燃有灯烛,节下装有木柄,供舞者握持舞蹈。一人手拿\"宝珠\"——球形的火灯,在龙头前领舞,过了一会儿,龙身身上开始喷射出七彩的焰火,火柱之高,令人惊讶。 嘉阳郡主兴奋地趴在栏杆上,被靖和王笑着扯了下来。火光映着所有人新奇,赞叹的脸,显露出朝气和危险的气息。长龙舞弄起来,左耸右伏,九曲十回,时缓时急,蜿蜒翻腾,火星四溅。“宝珠”在龙前虚晃一阵,龙头喷出火来,“宝珠”没来得及闪开,火焰立成迅猛之势,冲向了灯楼,灯箱内的纸糊被点燃,并迅速地燃烧起来,越烧越旺,火势呈上升趋势,华丽的灯箱逐渐被火焰吞噬,先是变得焦黑,再是化成灰烬,随着滚滚浓烟溢出灯楼。人们发出惊呼,聚集起来的人群慌忙的四散逃去。 露台上的亲贵见状顿时慌张了起来,露台上的守卫本就不是很多,大多留守在露台下,忙着救火。大周禁军统领夏琛立即站出来维护秩序,稳定人心,带领亲贵撤离露台。他们本想从来时的路撤离,但来时的路已灌满浓烟,不仅看不清路,还呛鼻辣眼,难以前进。杨帝命人沾湿衣袖,打算用沾湿的衣袖捂口前行,但他们行进到中途,不知何处又冒出火光来,众人以为露台已然着火,顿时又变得慌乱起来。 李邺一行人在混乱之中被打散,李邝和温思齐跟随周帝试图从来时的路撤退;而李邺,顾念之和郭跃没来得及跟随周帝的步伐,只得跟着靖和王从露台内的小阶梯往下走。这本是露台搭建时,施工的匠人留下的甬道,甬道狭小,阶梯陡峭,不易行走,靖和王拉着女儿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顾念之跟在李邺后面,手撑着阶梯的两壁,小心地往下走,她有些看不见脚下的路,所以只能小心地用脚向下试探,且华服繁重,使她不便行动。 大火蔓延至整座灯楼,竹子被烧得嘎嘎作响,眼看就要往露台倒去。靖和王带着他们走到快三楼的时候,灯楼轰然倒塌,直接撞到了露台上,露台被灯楼撞破,灯楼上的火逐渐蔓到露台上来。李邺一行人受到猛烈撞击后,被震倒在阶梯上,靖和王抱着女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李邺从地上爬了起来,血从他的头上流了下来,刚刚摔倒时,他的头撞到了墙上。烟雾弥漫,李邺在前面阶梯上看到一个迷迷糊糊的人影倒在地上。 房梁吱吱作响,有些许木块掉到了顾念之的头上,她抬起头,看见房梲已裂,像是被难以承受的重物重重击下,顾念之咽了咽口水,撑着手肘,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想要尽可能的远离此地。 “顾念之!”李邺跨上断裂的阶梯,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别过来!”顾念之朝烟雾中喊道,但没等她喊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烟雾进到她的口鼻之中,把她呛的不轻。李邺带血的脸混着灰,狰狞着从烟雾中冲出来,顾念之吓的一退,李邺一把拉起坐在地上顾念之,顾念之看着李邺的脸愣住了,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李邺会来到她身边。 顾念之感觉脸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似有火星飘荡在她眼前。顾念之惊了一惊,意识到房梲恐要坍塌。 “走!”李邺扯着顾念之的手想要继续下楼。 顾念之来不及说话,迅速从李邺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把李邺推向楼梯之下,而自己则跌坐在上方的楼梯上。房梁轰然裂开,楼上燃着的建筑倾然而下。砸碎了阶梯,燃烧的建筑堵住了甬道,并散出滚滚浓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燃烧的灯楼倒向露台,露台被灯楼撞破,火势沿着灯楼蔓延至露台,渐渐燃烧起来,登上露台的主道亦充斥着大量烟雾,建设露台的工匠留下的甬道被掉落建筑物撞毁,李邺被顾念之推向三层楼梯之下,滚到了二楼,而她自己则被困在了三层。 李邺跌坐在地上,被眼前的火海惊呆了,他想扶着墙站起来,但当手一碰到墙壁便被烫的收了回来。比起恐惧,他现在更多的是由愧疚堆积起来的愤怒。在楼梯中间堆积的建筑物有向下滑落的趋势,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没有什么效果。 “殿下!”身后传来郭跃的声音,郭跃把双手伸入李邺腋下,顺势将他抬起,转身就要带他下楼。 “王妃还在里面!”李邺掰过郭跃的肩头,将沾满血和灰的脸贴近郭跃的脸。 “没时间了!殿下!”郭跃注视着李邺愤怒的双眼,见他毫无退意,“请您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郭跃向低头李邺抱拳行礼,李邺听完后,微微怔住,眼里的愤怒渐渐消退,化为愧疚和不安。郭跃趁机把他扛到肩上,快步向下走。 “咳咳咳。”烟雾中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顾念之用力想把被压到的裙摆从掉落的建筑物中扯出来,虽然最后扯烂了裙子,但勉强还是可以走动了,她又脱下了套在外面的衣服,因为接着往上走。灯楼倒在了四楼,所以四楼的火情最为严重,但也还没到烧毁楼梯的程度,顾念之用衣袖捂住口鼻,伏身低行。一路向上,最终又回到了最初观看焰火的地方,她向上爬,最终爬上了露台顶。 顾念之迎风向下眺望。短短一个时辰,风景大变,华丽夺目的灯楼早已成为一座火柱;欢乐好奇的人群散去,尽是尖叫哭喊之声。楼下是一片火海,黑烟直耸入云。 这回算是完了,但至少救了李邺,他应该会念着救命之情,善待顾家吧,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指望着李邺不是一个会恩将仇报的小人,虽然也相处了半年,但李邺为人究竟如何,顾念之心里也没什么底数,李邺平时对她也算以礼相待,但人品也不能光靠这个便能判定。自认为熟悉的人,其实对他的真实情况都一无所知,更何况本就不了解的人。 顾念之肃然的站在风口,焰火衬白裙,透出张扬的绝望气息。松散的发髻支撑不住头上的金钗,从头上掉了下来,顾念之索性把头发都拆了,减轻一点头上的负担。 “这个场景是不是很熟悉?”温润的男声中带着怀念和些许戏谑,“就像我遇见你的那一天,只不过位置和当时有点不一样。” 顾念之回头,迎上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杨延律背着手站在顾念之身后,仪容整洁,没半点逃灾避险的样子。 “豫王殿下留在此处,当真是不顾性命了吗?”顾念之忍不住讥讽他,她微微挑眉,眼尾上挑。 “你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叫我?”杨延律语气哀伤,眼中有些许无奈。 顾念之只是冷笑:“豫王殿下说笑了,大周十一皇子和大梁长信王妃之间,能有什么交集?” “唉。”杨文律长,叹一口气,“我在太极殿外不是让你今晚不要到露台上来?” “哼。”顾念之有些不耐烦,“豫王殿下讲的话,我都不知道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了。”她把头转回去,目视前方,仔细想着杨延律讲的话,神色一凝,转身怒目而视:“是你做的?”她带着愤怒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杨延律的脸:“你是不是疯了?” “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也不信吧。”杨延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却有些无奈,“就算是我做的好了,但这些和你当年做的那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念之被他惹得有些恼怒:“你应该很清楚,就算我当年做的不对,那也是为了救人!撇开过去的事不提,你现在谋划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念念。”像是承受不了顾念之的怒气一般,杨延律的语气中带着祈求,眼神充满眷恋。 “闭嘴!”顾念之怒斥。 “我知道,你觉得我骗了你。但从前我所做的全出自本心,说的都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杨延律走向顾念之,眼神哀切,“我瞒你的,只有大周皇子的身份,但我当年离开金陵的时候早就想好,不做这个皇子,所以我才觉得没有必要说这些,徒增我们之间的阻碍。”他走到顾念之面前,双手握住她是双臂,“那天我在城门口等你一起离开洛阳,但是城门关的比以往提早了一个时辰。我本来是想等你的,但是我得到二哥出事的消息,不得不赶紧回金陵,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念念。”他言辞恳切,几欲流下泪来,“你若怨我瞒你,那我在这里发誓,我此生再也不瞒你任何事。” 顾念之依旧冷冷地看着他:“我就问你一件事。”她看向杨延律的眼幽暗深沉,“在你决定带我离开洛阳之前,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父亲在濠州出事了?” 杨延律愣了一愣,露出痛苦为难的表情:“忠武侯害怕顾氏兄弟的死讯向朝堂公开会影响战事,所以奏请梁帝,等他归朝之时在向群臣公布此事,我也只是在他回到洛阳的前一个月知道的。我没有故意要故意瞒你的意思” “你是故意瞒我的!”顾念之逐渐红了眼眶,声音微微颤抖却铿锵有力,“你知道如果我知道父亲的事,我一定不会离开洛阳,所以你不愿告诉我,哪怕是让我不能为我父亲送终,抱憾终身,即使是用骗的,你也要带我走。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你只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如果我不想与你分离是我的私欲,那我是!顾院首已逝,若是你因此背上不必要的包袱,就会做出让你后悔的选择,在身不由己中自我折磨。”杨延律不自觉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量,眼里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受伤“比如。。。。。。嫁给长信王。。。。。。” “这是我自己的事。”顾念之颤抖着,倔强地撇着嘴:“前事亦不必追。” “不是的,不是的,念念。就算过去的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我们还有未来,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还有机会。”杨延律一字一句地说,桃花眼透着坚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灯楼熊熊燃烧着,露台从四楼开始向上烧,像是要把金陵城点亮一般。露台下人声鼎沸,禁军正召集人手尽力扑火。 李邺被郭跃从露台里扛出来,李邝和温思齐立刻接了上去。李邝看到李邺脸上流着血,不禁失色:“王兄!”李邝四下张望,想看看周围有没有能够医治李邺的人,但大家不是忙着救火,就是忙着四下逃散,李邝无奈之下只得翻遍身上,搜出一张手帕来,他用手帕按压在李邺的伤口之上,想为他止血。 “啊!”李邺痛的叫出声来,眉头拧到了一起,一直盯着郭跃带他跑出露台的出口。 “殿下,王妃呢,她没和您在一起吗?”温思齐猛然发现没有长信王妃的身影。李邝这才注意到少了一人,看李邺一直看着出口,神色凝重的样子,心知不好。 “房梲突然塌下来,王妃与我们走散了。”郭跃自知有愧,低下头来。 “什么!”温思齐大惊,“那王妃还在里面?”说罢便要往露台里冲,李邝一把把他撂倒在地,厉声道:“温参将!你可还记得出洛阳之前,圣上的旨意?” 温思齐愣住了,神色越来越深沉,“臣不敢忘。”温思齐从地上爬了起来,凝视着出口好一阵,“我去帮忙救火。”说罢便加入了禁军救火的队伍里。 “温。。。。。。”李邝本想叫回温思齐,让他不要乱跑,但没来得及叫住他。也罢,只要他不要发疯进到火场里就行了,李邝转过头来,不安地看着出口好一阵,又观察着李邺的脸色,“王兄。”李邝试探地开口,“不如我们先移到安全的地方边接受治疗,边等王嫂如何?” “我在这里等她。”李邺没有回头,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出口。 “王兄!”李邝看李邺没有反应,加重了语气,“若王兄不保全自己,又如何能保全王嫂?”他顿了顿,“王兄,出使南楚是陛下派给我们的任务,但我们不仅只有这一个任务,不是吗?” 李邺僵住了,他望向露台出口的眼神混着无奈,恐惧,内疚和愤怒,最后他紧咬着牙关,从嘴里挤出一个字:“走。”郭跃扶起李邺,李邝跟在他们身后,神色凝重地看着出口好一会,最终还是转头随李邺离开了。 露台之上,火势虽未减退,但也稍有遏制。身着白衣华服贵族青年,与白裙少女对峙于在焰火之上。 顾念之的脸从犹疑便为了惊恐:“你疯了!火是你放的!你想致所有人于死地!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顾念之挣脱开杨延律的双手,一步步往后退。 “火不是我放的,但是我知道焰火会喷到灯楼是实情,灯楼会烧的如此之快也是我动的手脚。”杨延律站立,直视顾念之的眼睛,他的眼睛倒影着焰火,如燃烧殆尽的欲望,语气却十分威严坚定,“我想要干的,无非就是弑父杀兄的勾当而已。” 他像是讲平常事一般淡然,但讲的内容过于骇人,顾念之僵在原地,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说过,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杨延律眼含柔情,有些无奈,语气却冰冷惆怅,“父皇迷恋制衡之术,从前用二皇兄制衡大皇兄,党争日盛,逼得大皇兄屡屡犯错被废。立二皇兄为太子后,他又不放心,扶持越王与二皇兄相争,再现骨肉相残之事,多年来,夺嫡风波不断,朝堂风气日下。处斩二皇兄之后,他又扶持襄王,企图用同样的办法,制衡朝堂。”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哀愁,又有些怨毒,“是父皇逼二皇兄谋反的。他为君不仁,为父不慈;心中既无天下百姓,又无骨肉亲情,德不配位,祸害苍生。”他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其余的人也一样,权欲熏心,利令智昏,恶毒小人,献媚惑君,毒害南楚,死不足惜。朝堂早已腐坏,非扼腕断臂,痛除毒瘤,所不能治。” 顾念之的脸逐渐从恐惧惊疑转化为无奈忧愁。杨延律伪装成大周药贩来洛阳的时候,顾念之曾问他为何要背井离乡来千里之外的洛阳谋生,那时他对顾念之说,他家虽为金陵城有名的医药大家,但父亲子嗣众多,他又是出身低微的妾室所生的不起眼的儿子,母亲早亡后,父亲对他也不管不顾,在二哥的庇护下,才没有人欺负他,勉强度日。他自知没有其他兄弟精于医术,善于管理,所以索性离开金陵,干运输药草的活。 “此事若是败露,你必死无疑。”顾念之缓缓开口,虽然她依旧冷淡,声音里却透出无奈不安。 “所以,要在败露之前,先下手为强。”杨延律冷冷地说,“我不想把你卷入这些事里。”杨延律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虽然这场大火恐怕不能一举送他们上西天,但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大火可以埋葬很多东西,涅槃之后便可重生。”他的眼里溢出光来。 “我记得我可没有说过我想重新开始生活之类的话。”顾念之漠然地看着他,眼里映着火光,甚是坚定,“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要嫁给李邺的,往后的路,我自己担待,不劳你费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火焰中的露台之下,温思齐加入大周禁军的队伍里帮忙救火,他神色凝重,焦火中烧,大汗淋漓。他为自己的失职而感到自责,事发突然,当时又过于混乱,他只看见了广宣王,却跟丢了长信王和王妃,下了露台之后不见他们的身影,便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露台周围等了许久,大周禁军不许他进火场,他也不放心把广宣王独自一人留在外面,万一又出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好不容易等来了郭跃和长信王,却不见长信王妃的身影,把女人丢在火场之中,自己跑出来,这当真是人做的事吗?即使有再多的意外和不得已,也不至于就这样置之不理吧,即使长信王心中早有属意之人。。。。。。这个属意之人。。。。。。温思齐把眉头皱在了一起。顾念之在长信王的心里是什么地位,她在长信王府大概就是个什么光景。你到底为什么要娶她啊,李邺? 燃烧的露台之上,白裙少女冷冷地看着穿白衣华服的青年。杨延律脸上满是不甘,桃花眼里溢出痛苦,“你还是恨我。” “我不恨你。”顾念之的语气里没有波澜。她原以为此次与旧人重逢,被欺骗的愤怒和痛苦使得从前的旧事被蒙上阴霾,事实上最开始是这样没错,她甚至因为接受不了冲击而病倒在别院,但现在看起来,旧人重逢只是这场病的□□,顾家连续遭逢巨变,她来不及接受,便又成了长信王妃。她平日里谨慎小心,即使在睡梦里,整个人都绷着,不敢大意。日积月累,劳神伤身,再加上连日来舟车劳顿,身体早已难以支撑,才会生病。 顾念之的神色虽然凝重,却又带着一些坦然。从前她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明知自己有婚约在身,还让他对未知的未来有了渴望。那天,即使城门没有提早关闭,她也不确定自己到时会不会真的和他走。她总是沉浸在对自己是否不够爱他的质疑里,活在对有负于他的愧疚里。乍然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固然让她在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亦不是一种公平。既是情出自愿,事过无悔,那她对自己如今所选的道路也没有什么好后悔和埋怨的。 “你说什么?”杨延律先是疑惑,既而沉痛的悲伤将他湮没。有道是爱恨痴癫,由爱生恨,由恨生痴,癫痫度日,不过是爱别离,求不得罢了。如果连恨都没有,那从前种种又算得上什么呢,若是如此,还不如恨他。 杨延律走向顾念之,紧紧握住顾念之的双臂,手要嵌到她的肉里,桃花眼发红,癫狂的神色中带着哀求。 “殿下!”廊下冲出一员武将,看到顾念之愣了一愣又低下头去,作为杨延律的随身侍卫,他也曾跟随杨延律去过洛阳,自然是识得顾念之的,“火势已得到控制,还请尽快离开此处。” 杨延律斜眼一瞪,“他们都出去了?” “禀殿下,皇上受了惊,越王殿下受了伤,襄王殿下刚刚好像也被抬出去了,伤的不轻。” “哼。”杨延律冷笑一声,反倒坐下,“辛隅,带她先走吧。” “你什么意思?”顾念之警戒地看着他。 “你也可以留下来陪我,做一对焰火鸳鸯。”杨延律迎风而坐,声音悠长,“我至少得被抬出去吧。” “殿下!” “继续做你该做的事。不用管我。”杨延律厉声以对,“看起来火是不会烧到这里来了,早知道我再帮着多添把火了。”杨延律自嘲地笑笑。 顾念之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真的没有要走的意思,“你可别死了。”她走到辛隅身旁,声音冷冷的:“走了。” 辛隅犹豫不决地看着杨延律,不知该怎么办,杨延律示意他跟上顾念之,他才匆忙地追上一瘸一拐的顾念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距离金陵露台大火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周帝身体逐渐恢复,开始主理朝政;襄王在火场之中受了重伤,没过几天便不治身亡;越王伤了左腿,拄拐上朝;豫王在大火扑灭之后才被救出,昏迷了好几日,如今仍在府休养。 周帝下旨严查露台大火事件,但灯楼已被烧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在烧毁的露台里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刑部在现场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又提审了在工部制作灯楼的人,细枝末节,牵连甚广,一环扣着一环的倒发现许多偷工减料,贪赃枉法之事。 竹子从潭州运往金陵,走水路,不仅工部借为皇帝庆贺生辰为由调用内阁在年初批给兵部新造的舰船,漕运还利用官船免检的优势,夹带走私品沿途散卖;工部勾结户部对上漫天要价,灯楼成型最终花费了五百万两,比工部最初上交内阁申报的数额多出了整整两百五十万两,对下强拉苦力,克扣工钱,中饱私囊。 当天为皇帝表演烟火秀的舞者作为最靠近火源的人,不是葬身于火海,就是勉强救出后不治身亡。这些舞者在官乐坊都留有记录,并无可疑之处。眼看周帝下令查清案件的期限将至,刑部无奈之下,只好上报杨帝,认为是工部失责,导致灯楼脆弱易燃,才酿成此祸。御史台上奏,列出种种案例,言明这几年来工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与越王勾结为朋堂,以权谋私,排除异己,祸害朝堂。 周帝震怒,下旨严惩工部,工部尚书被斩,夷三族;吏部尚书被流放;两部侍郎以下的主责官员全部被斩,副手打一百仗充军,按察使司的言官也因监管不力获罪。羁越王入宗正寺,等候审理。 金陵风云变幻,形势莫测。大梁使团在金陵城中的别院休养。长信王头上的伤业已痊愈,顾念之身体也恢复了大半,只不过她不愿出门,整日卧床躲在房间里。从露台回来,她感觉李邺对她的态度有点微妙。从前只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她,现在是不敢与她对视,不然就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觉得浑身别扭。 顾念之不想出门的另一个原因是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不好的消息主要就是指有关大周朝局的所有消息。大火之后,周帝必下旨严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件小事上就扯出杨延律所做之事来,虽然她也不太清楚杨延律具体都动了哪些手脚。她那天在露台上听到的话过于骇人,即使她没有批判阻止杨延律的想法,但也会为他所做之事的危险性而感到畏惧,总不愿重逢即是永别。 李邝在来金陵之前本来打算趁着周帝寿辰到比武招亲这段时间的空档,体验体验金陵城的人土风情,再找人比试练习看看。但如今金陵一朝风变,他只得留在别院里,和郭跃,温思齐对练,枯燥无味,还伴随着不安。 虽然眼见邻国因夺嫡之争,内耗不断,不免对边境之事略微安心,但今日之金陵,保不齐就是明日之洛阳;或者应该说今日之金陵,就是昨日之洛阳。他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便有些消沉。比武不比武的暂且搁下不提,等风波过去之后,至少得去一趟靖和王府吧,既然费尽周折地把长信王妃都带来的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露台大火案一过去了一些时日。天气变得越来越冷。李邺收到了靖和王府的名帖,邀他们去靖和王府赏菊。 菊香清雅,却蔓人心脾。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靖和王府的花园里摆满了各色的菊花,暗暗淡淡的紫,融融冶冶的黄,傲然挺立,香气清幽,长信王同靖和王游走于花园之中,长信王妃和广宣王跟在他们身后。 靖和王在园中设了宴席,透过花丛,长信王看到两个模糊人影。穿过长廊,他首先看到穿着粉色襦裙的嘉阳郡主,在她身后坐着一位身穿紫衣的华贵妇人。 “母亲。”靖和王向紫衣妇人行礼。 “嗯。”老夫人向他点了点头,面容和善,眼神慈祥。 长信王携长信王妃,和广宣王向老夫人行礼后也入座。 小厮上前来报:“禀王爷,豫王殿下到。” 靖和王愣了一愣,嘉阳郡主跳了出来:“是我请豫王殿下来的。”瞧着靖和王的脸色有异,忙跑到他桌前撒娇道:“豫王殿下病了许久了,我听说他好多了,便邀他来了,既是宴饮赏花,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嘛。”又连忙朝小厮使了使眼色,“还不快请进来!” 李邝瞥了一眼顾念之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举起酒杯来,低头浅酌了一口,抬眼正好看到桌下,他的身子微微僵直了一会,坦然地放下酒杯,凤眼含笑微眯。 豫王入席,坐在嘉阳郡主旁边,正对着长信王。 “长信王殿下到金陵也有一阵了,不知住的可还习惯?” “承蒙靖和王关怀,别院清幽,我们住着倒也清净。这还要多谢豫王殿下。”李邺说罢举杯向杨延律敬酒。 “哈哈哈哈哈。”杨延律虚笑,摆摆手,“使团别院皆是由王兄打点的,我只是负责送人而已,殿下如此,便是本王冒领了王兄的功绩了。”他说完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自觉说错话般尴尬地笑笑,举起杯来,“本王敬长信王殿下。” 李邺也跟着笑笑,举杯饮必。 “也不能光把功劳都记在越王殿下头上啊,殿下也做了很多啊!”嘉阳郡主扬起她粉扑扑的小脸来,一双眼睛笑盈盈,亮晶晶的,如朝露芙蓉般闪耀。 “丹儿!”靖和王打断了女儿,“呵呵呵呵。”又虚笑了一阵,“今年陛下取消了秋猎,不然你们年轻人还能去山里玩玩,总比闷在城里好。” “是了,不过前几日左相在朝上向陛下进言,建议陛下在皇家猎场为郡主举办比武招亲。”杨延律浅笑,一双桃花眼笑成新月,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陛下心里还是放不下郡主的婚事的。” “呵呵呵呵。”靖和王讪笑,“真是有劳陛下费心了。” “全然是陛下爱重之心,想来能在天下英才脱颖而出的才能配得上郡主。”杨延律和靖和王一来一往的,场面话讲的极好。顾念之暗忖,怪不得这个人编起瞎话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原来是久经沙场。 “最后优胜之人必定是丹儿心仪之人。”嘉阳郡主的眼里迸发出流彩之光,看向身旁之人。 李邝用酒杯遮住自己唇边讥讽的笑意,露出小虎牙来,这郡主看男人的眼光还怪差的。 顾念之端坐着,脸上挂着笑,眼里倒生出几分同情来,郡主看男人的眼光还怪差的,她又自嘲地笑笑,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讲别人,谁叫那人天生一双桃花眼,就算他看着块木头,在旁人看来都像是含情脉脉的样子,啧,持色行凶还一脸纯良,还不能让别人怪上他,黑心惯了。 嘉阳郡主盯着顾念之的脸好一会儿,搂住老夫人的手臂,杏眼滴溜溜地转,“奶奶,您看,那位长信王妃是不是同孙儿长的很像。” 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嘉阳郡主的脸,“既是表亲,有几分像又有什么奇怪的。”老夫人向长信王妃投向温柔的目光。 顾念之报以恭谨的笑容,堂上的人表情各异,却没有人去接话,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不如我们玩投壶吧。”嘉阳郡主突然提议。 “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老夫人微微抬眼,“不如长信王妃,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如何?” 顾念之欠身:“夫人说笑了。”她起身搀着老夫人,同她离开了宴席,拐出花园,进到房里。 老夫人坐在床边,屏退众人,顾念之蹲在她的膝旁,老夫人低头看她,轻轻地托着她的脸,“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顾念之把手放在老夫人的膝头,握住了她的右手,“夫人,我叫念之。” “哦哦,念之,好孩子,现在没有外人在,你不要叫我夫人了。” 顾念之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是,姑奶奶。” 老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孝俨。。。。。。就是你爷爷,他还好吗?” “爷爷。。。。。。”顾念之顿了一顿,“爷爷年事已高,又接连。。。。。。”顾念之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她来金陵之前,太子曾派人送她回家省亲,她这才知道原来顾孝俨有一个小妹,名叫顾孝伶,在多年前远嫁大周,是靖和王的母亲。也是归家以后她才知道顾孝俨的身体每况日下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 顾孝伶看顾念之面露担忧之色,心中猜到几分,“你父亲和你叔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她怜惜地摸着顾念之的头,“你一定也受了很多苦。” 顾念之看着顾孝伶的脸,眼睛不由得一酸。顾孝伶看她眼眶发红,多年心酸一道涌上心头,“长信王待你如何?” 顾念之垂下眼来,这个时候她应该讲些场面话,但不知怎么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谎话说多了可以骗过别人,可未必能骗过自己,“长信王。。。。。。心中早有属意之人。”顾孝伶怔了一怔,顿时明白了,显出无奈沧桑,惆怅道:“这桩旧日婚约,于你而言,是负担吗?” “姑奶奶?”顾念之显出些许疑惑,又垂下眼来,“不是,这桩旧日婚约是陛下许给顾家的保障,也是。。。。。。”顾念之顿了一顿,偷偷瞥着顾孝伶的脸色,“也是弥补陛下心中憾事。。。。。。” 顾孝伶僵了一僵,仍是笑着,却又显出无限哀愁来,“自己造下的,怎么能指望从别人手里找补回来?皆是自欺欺人罢了。” 顾念之蹲在地上,不知怎么的,看着顾孝伶的脸,心中一紧,眼睛发胀,泪不自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十一月初,靖和王携女前往皇家猎场等候杨帝,老夫人带长信王妃住进了距离皇家猎场不远的万佛寺,长信王和广宣王留在了金陵。豫王领了旨,准备带领庆林军南下去剿水寇。 郡主一听周帝派豫王南下剿水寇,便又哭又闹。靖和王把她锁在房里,不许她出门。他向上奏杨帝为女儿招亲,就是变相地向杨帝交出自己的权力,以保他们父女平安。若是与皇子结成姻亲,岂不是事与愿违,增加皇帝对自己的忌惮? 他又不是眼瞎,看不出女儿对豫王有意。只是这位豫王殿下确实是有些骇人的。豫王的生母丽妃,是大周边疆部落瑶水族首长的嫡女,瑶水族臣服于大周之后,瑶水族将她送给周帝为妃,丽妃妖媚,很快便有了皇子,十一皇子长到四岁,丽妃因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被周帝赐死。 十一皇子在宫中孤苦无依,饱受欺凌,正逢二皇子杨延衡的生母齐贵妃丧女,二皇子便向杨帝讨了他,养在齐贵妃身边。齐贵妃病逝后,二皇子向周帝请旨,给十一皇子在宫外开府。后来二皇子被立为太子,迁居东宫,却并未重用十一皇子,容他到处游历四方,当了个闲散的少年郡王,多年来皆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后来二皇子谋逆,死在太极殿外。十一皇子重回金陵,以雷霆之势为周帝扫平边疆部落,他把瑶水族部落作为第一个进攻目标,一开始就毁坏水坝,水淹瑶水族部落,灭其全族;周围的部落闻其行径,要么就很快向十一皇子投降,要么就进行顽强抵抗,大有鱼死网破之意,但仍不敌十一皇子不分白天夜晚无差别的猛烈攻击。 他在城外构筑长围,将城镇团团围住,还在城外动工兴建木塔,共分三层,站在塔上可以俯视城内的所有情况,并在每层配备□□,滚石,煤油,真正做到了指哪打哪。步兵从城下进攻,□□手在木塔上不停地往下射箭,丢石头,扔□□桶。可谓是做尽做绝。 靖和王心里明白,十一皇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闲云野鹤的闲散郡王,他表面不争不抢,实则心狠手辣。纵是英才,也绝非良人。皇上把他调去剿水寇,也是不想他靖和王府沾上皇亲,落得个为难场面。他看的清楚,那十一皇子也不是睁眼瞎,他早就晓得皇上的想法,却一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让靖南王心里更是忌惮于他,现在豫王被皇上派出去剿水寇了,他也稍微安心些。 李邺和李邝没跟着顾念之上万佛寺,而是留在了金陵城,一是因为跟着女眷,他们也不方便;二是李邝得等着杨帝为郡主招亲开试的诏令才敢去皇家猎场参试,所以他们都在金陵城里候着。不过好在现在局势好了些,不用躲在别院里避是非,可以上街逛逛。 金陵连续下了两天大雨,好不容易放晴,杨帝下旨开放皇家猎场供参试者参加比武,李邺和李邝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城,但第二天金陵突然戒严,不准人出户,更是封闭城门。李邺心中生疑,但他的人出不去,自是两眼摸黑,一头雾水。郭跃和温思齐警惕地站前院戒严。 靖和王在猎场等周帝未至,派人回金陵查看,却没等到人回来回话,心觉有怪,便又加派了人回金陵查看,最终他派出的八个人里只有一人负伤回报:“王爷,城门封闭,守城官兵不仅不回我们的话还从城墙下放出箭来想杀我们。见我们躲过了箭击,又派人出城追杀我们,奴才好不容易才躲过追击。” 靖和王大惊,金陵城出事了! 金陵出事了,但身处金陵的李邺,并不比远在皇家猎场的靖和王更了解情况。他坐在院里,听到屋外有行军之声,隐约竟然还有攻城门之势。是谁在攻城?不对,应该说金陵城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这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来进攻金陵? 突然李邺的贴身侍卫谭渊冲出院来报:“殿下,秦虎来了。” “噢?”李邺猛地站了起来,“怎么来的?” “回殿下,从后门偷偷溜出来的,这金陵恐生大变,他忧心殿下,冒险而来,他身手好,心又细,没人瞧见。” “快叫他过来!” 一个健硕的中年人穿堂而来,单膝下跪,“殿下。”他出身御林军,是大梁兵部多年前派往金陵收集情报的探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李邺心中焦急。 “越王从宗正寺越狱了!” 李邺大惊:“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具体的,小人也不知,只知道金陵城里处处戒严,恐怕是越王想要控制金陵。”秦虎摇摇头。 李邺上前一步,伏下身来:“他哪来的兵力!城外的又是谁?” “越王的表弟,颖国公长子何正铭是禁军统领都督,恐怕是他所为。城外恐怕是。。。。。。靖和王。”虎子犹豫了一会,“靖和王在皇家猎场,理应是最近的。” 李邺的脑袋炸开了花,从他进金陵开始,就被卷进这云里雾里的争斗之中,先是差点被烧死,又见证了周帝清整朝堂,连着十多天,午市一批一批地杀人,血腥之气不散,金陵城内风声鹤唳。现在又是被卷到这夺位逼宫的斗争之中。越王被关进宗正寺这么久了,他所行之事并未祸及颖国公,何正铭保得平安,又何必现在才想起劫越王出来?就算他们想要谋反,时机挑的也太奇怪些,靖和王在皇家猎场等皇上不至,必然会派人回金陵查看情况,到时一定会露馅。就算越王被逼的再急迫,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自取灭亡,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虽然李邺在别院里忧心忡忡,但实际上金陵城的情况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金陵城东连石头城,南贯秦淮,北带玄武湖,本就占着地理优势,而且金陵的城墙都是用花岗石混合糯米石灰砌成,十分坚固,易守难攻。 金陵总共开有6座城门,分别是金川门、左掖门、右掖门、东华门、西华门、玄武门。本来攻城战应找到对方的薄弱处,进行猛攻,但金陵城下的攻军却是同攻六门,阵势看起来挺大,却没有什么太有效的进攻。 金陵城门守将王炳往城楼下喊话,说叛军是犯上作乱,其罪当诛;楼下的攻军只道自己是清君侧,只要见到皇上无恙,自会请罪。一个拿圣驾压人,却拿不出皇上;一个说要见皇上,不见不退。这是一个非常矛盾和可笑的场面。 但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禁军与御林军在太极殿外相持不下,自然是拿不出什么加盖玉玺的喻令,只能出一些唬人的喻令。显然禁军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但即使如此御林军也是苦苦支撑,城外的攻军给了他们希望和勇气,同时也给予禁军很大的压力,他们攻势日猛,眼看就要攻破太极殿。 “殿下。”庆林军前锋常德往前走了一个马身,贴近了主帅,“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啊。”他讲这句话不假,庆林军自出城起就行进缓慢,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接到了越王谋反的消息后,才能立即起兵赶回金陵,但他们困于城门之外,迟迟进不了城。 “嗯嗯嗯,对对对。”杨延律点点头,“攻城车还没好?” “额。。。。。。”常德面露难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庆林军出兵本是为了南下剿水寇,哪会装备什么攻城车,云梯都得现造,更何况是攻城车,催人赶去了,可是现在这光叫阵,不进攻,岂不是逼着里面的人危害陛下?“这个。。。。。。末将再去催。” “算了,等你赶出来了金陵也陷了。”杨延律的桃花眼里透出寒光来,“招他们回来吧,集中兵力主攻金川门。” 庆林军分成三个部分,前军攻门,中军防护,保护前军攻击的队伍,后军向城里放箭,还有一部分忙着造云梯和工程车。战况远比常德想象中的要好,这边云梯刚搭上城墙,下边金川门就破了,庆林军长驱直入,直杀入太极殿,围住了太极殿外的禁军,几经厮杀后却找不到襄王和周帝的身影。 常德抓住一个参将的领子,怒气腾腾地把他拎起来,“说!越王把皇上带到哪里了?” “小人不知啊。”参将颤抖着,五官因恐惧皱在一起。 杨延律面色铁青,笑的阴冷:“王兄啊王兄,给你时间让你办正事你不办,真是怪会糟蹋人好意的。”他找到常德:“遍搜全宫,在靖和王来之前,务必要找到皇上和越王。” 此时,靖和王被困在了皇家猎场。 得到金陵有异的消息,他本想立即起身的,只是刚走出屋子便有部下带着消息匆忙赶来——流寇劫了万佛寺,老夫人和长信王妃被挟持了! 司徒瞻气的快背过气去。流寇为什么要劫寺庙?又什么流寇敢劫万佛寺?还挑在这个节骨眼上!!! 明知是陷阱他也不能置母亲于不顾,司徒瞻压下火气,“他们现在还在万佛寺里?” “是。”部下向靖和王呈上一串佛珠,司徒瞻认出那是母亲贴身戴在身上的佛珠,不禁焦急起来,但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焦急之下,靖和王召集了皇家猎场的护卫和亲兵,将三分之二的亲兵派去万佛寺与流寇周旋,剩下的人随他去最近的安庆调领驻地的守军。他身上仅有调取南境守军的兵符,南境军太远,而安庆守军将领虽与他相识,却未必肯听他调遣。即使这样,也不得不去。靖和王提起长剑,面露凶光,快马上路,向安庆方向奔袭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顾念之坐在床沿边上,给老夫人掖了掖被角。房间的一侧站着一个持刀的黑衣人,他靠在墙边警戒着,只用余光窥探顾念之的脸色。 “头儿。”门外传来低语,黑衣人打开门听他耳语了一番,露出惊讶和懊恼的神色,他命屋外人退下,又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坐在床边的顾念之。 像是感受到灼热目光般,顾念之回过身来,正对着黑衣人,“你想怎么样?” 黑衣人听见顾念之的声音身子僵了一僵,他压粗嗓音,“你起开!”顾念之沉默了一阵,幽幽地开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我才能配合你吧,牧尧。” 黑衣人的身子僵直着,眼里闪过一丝哀愁又变得坦然了起来,他合上了门,缓缓开口:“你认出我了吗?”他扯下面巾,露出清瘦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念之。 “你肯听他的话,把那枚玉佩挂的这么显眼地来找我,我还以为是怕我认不出来你呢。”顾念之讥笑道,抬眼看他,觉得心烦,又马上把目光移开。牧尧肃然地站了一会,取下挂在腰间的玉佩,双手呈上。 顾念之神色复杂的看着玉佩,接了过来,握在手中摩挲着,玉佩的凉意从手间,传向她的心头,“所以,现在是怎么样?” 牧尧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们的任务是拖住靖和王,所以我们攻占了万佛寺,想要通过挟持老夫人和你诱使靖和王来这里,但他现在只派了少数亲兵来这里与我们周旋,所以。。。。。。” 能让靖和王不惜枉顾母亲的性命也要赶着去做的事,恐怕那人的疯症又犯了,杨延律人畜无害的脸下藏着多少疯狂的念头,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只是看起来像清荷,实际上是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烈火,顾念之把玉佩收入怀中苦笑,“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他怎么胡来,你都帮着他,连这种事你由着他吗?” 牧尧摊开双手,有些无奈道:“我这样过了十几年了,都惯了。”转瞬又严肃道:“不过这次要是搞砸的话就真的完蛋了。” 顾念之冷冷地看着他,“你想怎么利用我,我无所谓,但我不希望再把老夫人牵扯进来了。她的身体禁不住你们的折腾,况且若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连最后一张底牌都没有了。” 牧尧进来的时候放了迷烟,秋然精通医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在她的保护下,顾念之才免于被迷倒,她看到牧尧身上的玉佩便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于是她没有反抗,而是安静听他们的差遣,顺道安顿好老夫人。 牧尧显出无奈的表情:“不过这张牌现在也和失效没有什么区别,早就听闻靖和王杀伐果决,没想到连自己母亲的安危也能置之不顾。” 顾念之的眼神晃动了一下,又沉寂下来,“那你觉得,如果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绑到靖和王面前会不会有效果?” “嗯?”牧尧被她的话吓到,觉得有些好笑,又联想到了什么,“虽然很感谢你能有这样的牺牲精神,但还是算了。”牧青带上面巾,向门外走去。 “你还是小心些,可不要再暴露了。”顾念之淡淡地开口,“她对你,应该很熟悉吧。” 牧尧停下了脚步,回头瞟了她一眼,面巾下的脸勾起嘲弄的笑容,“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 “你同他说,既然我已经收回玉佩,从此以后我们便两清了。”顾念之面无表情地看着牧尧。 “啊?”牧尧愠怒道:“顾念之,你这买卖做的倒划算,他火里来雨里去地救了你多少回,如此便算清了?”他冷清的声音里充满愤怒,“你不要搞得好像我们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欠你了你天大的人情似的。我们隐瞒自己的身份并不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为了行走方便。既没有利用过你,也从来没有通过接近你而做过什么事!在你为婚约所困,还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早就决定要抛弃自己皇子的身份了!” 他眼里的哀伤和愤怒融在一起,眼眶泛红,“二皇子走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有多恨自己,恨自己多年来无所建树,恨自己无能为力。我牧家上下百余口,最后却只剩下我一个人!顾念之我告诉你,没有人欠你的!没有人!” “没有通过接近我做过任何事?”顾念之看着他愤怒的脸发出冷笑,站起身来,向他走去,“好啊,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父亲和叔父一到濠州,齐国的水师就进犯大梁边境?”她目光灼灼,步步紧逼,用怨毒的语言和审视的目光向牧尧的愤怒进攻,“齐国水师的新战舰是谁提供的?九江的沉船是谁弄的?”她站立在牧尧面前,用威严而怨毒的眼神逼迫他的双眼,“你告诉我啊!” 牧尧泛红的眼眶沉寂下来,化为潭水般深沉,“既然如此,以后你一定要竭尽全力,躲开他。”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万佛寺。 靖和王刚进安庆,城外便传来异动。 “报!”传令兵来报:“嘉阳郡主被劫持了!” “什么!”靖南王怒火中烧,大意了,情况紧急,人手又不够,他在皇家猎场只留下了十几名守卫,本以为他们不会嚣张至此,没想到这帮人如此无耻,见他没有上勾又劫了皇家猎场,以嘉阳的性命相威胁。 “他们人呢!” “藏入秋祁山中!”秋祁山在安庆通往金陵的最远的路上,靖南王的脸因恼怒而变得通红,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和威胁无止境地挑战他的底线,使得他异常地愤怒。即使他们到底目的显而易见,司徒瞻这次也不打算放过他们,都给老子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人渣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殿下!”辛隅突然从人群从窜出来,靠近豫王,“陛下和越王现在在东宫偏殿暖阁内。” 杨延律皱起眉头,“东宫吗?哈,他们倒是会挑地方。把它给本王围了!”常德转瞬之间率庆林军包围了东宫偏殿暖阁,豫王招了招手,辛隅附耳靠近他,“确定皇上也在吗?” 辛隅一脸为难,小声回道:“是。” “唉。”豫王趁人没有关注到他,小声地叹气,“他到底在干什么啊,难道事到如今还想着得到父皇的宽恕吗?”他的脸上尽是惋惜的表情,配上他人畜无害的脸,倒显得他对王兄犯上作乱非常伤心似的。杨延律横跨上马,往东宫方向去。 豫王站在阶梯之前,双手不耐烦地环抱在胸前,“啊,是不是应该找个人给王兄传个话啊?” 此时殿内跑出一名士兵:“陛下召豫王殿下一人入殿。” 豫王饶有兴致地笑笑,当真准备随他入殿,常德健步上前,试图拦住他,“殿下,太危险了!” 豫王握住他的手,一把把他拉近身,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挂着温和地笑意踏上阶梯,走向暖阁,他轻轻推开了门,殿内一片昏暗,在黑暗的尽头似有人影。豫王唇角的笑意更浓了,眼睛笑的弯弯的,他踏入殿内,朝前走去。 “这个时候你还笑的出来吗?”黑暗的尽头传来疲惫的讥讽。 豫王没有停顿,继续向前:“毕竟这是我们父子兄弟感人的再会嘛。” 越王没有回话,待豫王靠近,他又突然怒吼:“站住!” 豫王站定在尘光里,微微收敛了笑意,他已经看清了这坐在黑暗尽头的两人,轻声道:“王兄这样不累吗?”周帝坐在凳子上,越王弓着背站在他身后,左手搭在杨帝的肩上,右手持刀横跨在周帝的脖子上。 “父王已愿退位于本王,你现在要是愿意拥立新君继位,便享拥立之功,可与本王共享天下。”越王的声音像是疲惫的野兽。 “好啊。”豫王的声音温润有力,凭添几分安慰。 越王的昏暗的眼睛突然之间闪现出点点光亮,又迅速熄灭,变的更加戒备起来,握剑之手也无意识地更贴近周帝的脖子,“让外边的人退下。” “那我出去和他们说。”豫王作势要转身。 “站住!”越王顿时暴怒起来,“不许出去!” 豫王转过身来,正对越王,语气里带着挑衅,又有些无奈,“王兄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越王的脸在昏暗中显出癫狂之色,“王兄昨天夜里就从宗正寺出来了吧,卯时就入了宫,现在快巳时了吧。”豫王带着玩味的目光看着危坐在殿上的周帝,“可是父皇为什么还在这儿?” 他又微微笑道,“看来王兄才是最孝敬父王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越王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他如水含情桃花眼透着轻蔑,温润的声音也显出讥讽之意,“是你?是你!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王兄这又是什么话?”豫王收敛起笑意,脸色愈发严肃:“是我逼你结党营私,霍乱朝堂的?是我逼你夺嫡争位,残害手足的?是我逼你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的?是我逼你举兵造反,逼宫篡位的?”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容反驳,“难道你现在拿着刀架在父皇脖子上也是我逼你的?这些年,你出于什么目的,都用了哪些肮脏手段犯下什么孽你自己清清楚楚,还需要别人给你数吗?” “不是!”越王惶恐不安的颤抖着,因愤怒而瞪大的双眼,涌出大颗的泪珠,“我争位是父皇支持的!是父皇支持的!”他越过椅子,跪在杨帝面前,“父皇您快说啊,您是支持我的,您中意的继承人是我!是我!” “朕,朕。。。。。。”周帝慌张地想往后退,却因恐惧而只得无力地颤抖。 “王兄你应该很清楚吧。”杨延律无视慌张的杨帝,抢先开口,“在陛下眼里,我们都是他平衡朝堂势力,维护皇权的棋子。他若是真的想让你继承大统,又怎么会扶持襄王与你相争?即使没有露台大火暴露你这些年的恶行,你也迟早会被父皇抛弃!” “你闭嘴!”越王被他的话所激怒,狰狞地怒吼:“你呢,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废妃之子!弃子中的弃子!如果没有杨延衡,你早就死了!”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过去的事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个他夜以继日,耗费无限心血斗了许多年的已死之人,“杨延衡!你是为了杨延衡才回来报复我!报复父皇!”他用剑指向豫王,眼神惊惧,充满怨毒。 “对啊。”豫王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昏暗的殿上,意外的坦然却使得在场的所有人汗毛倒立,“如果不是为了向你们这群蛀虫复仇,我连和你们待在同一座城里都觉得想吐。” “哈!你终于讲实话了!”越王像是被困在斗兽场里的野兽突然看到出口的小径般兴奋,又像陷入由钉子组成的澡泽般痛苦,真相带来的冲击,被逼到绝境的愤恨与恐惧,如热血一并冲入越王的脑袋,“我杀了你!”他挥剑向豫王砍去,豫王迅速向左闪步的同时,双手向下抓住越王的右手腕,并以左脚为轴,身体后转,双手合力牵带越王的小臂肘关节至自己左肩上方,左肩朝上猛顶的同时,双手用力下带,二力合一,重创越王肘关节。 越王肘关节重挫,顿时疼痛难忍,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吃痛地叫道:“来人啊!”隐藏在殿内的禁军,手持长矛从角落里涌现出来,把他们包围起来。 越王捂着右肘,艰难地爬起身来,贴近禁军队伍,狠狠地盯着豫王,“你以为你还出的去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靖和王率部前往秋祁山,他们一路狂骑,进入到山谷之中,忽然之间从山上传来杀声,从山林中,突然出现许多手持长刀的黑衣人,马匹的撕鸣声回荡在山谷之中,震天动地。 靖和王大惊,他原以为流寇作战只是为了拖延他,阻止他去金陵救驾,从之前他们的举动来看,他们人手有限,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骑兵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靖和王命部下加速,冲出山谷,不料山林中的伏军率先采取进攻,推下大量石块,马匹受惊,到处逃窜,阵型很快便溃散,此时躲藏在山上的黑衣骑兵,手持狼牙棒,自山上一冲而下,以猛虎之势扑向靖南王的残部。 靖和王部下处于劣势,难敌对手,即使侥幸逃过攻击,冲向山谷的出口也会被堵在此处的黑衣骑兵绞杀,除非能上天入地,否则绝无生机。 靖和王横刀正面迎击手持狼牙棒的黑衣人,这个狼牙棒不仅插满铁刺,还加装了倒钩倒刺,一棒子扫过去打击范围广于长剑,极具优势,而且,就算一击不中,也极易被倒钩勾中,不死也刮掉一层皮。黑衣人出手狠辣,行事狂野,全然不似南楚正规军的身手。 难道真的是流寇?靖和王忍痛出击,挥舞长剑以抵御对方猛烈的攻击,在交手之时他注意到黑衣人嗜血狂热又冷酷的眼神,那是久经沙场的将士才会有的眼神!他们到底是谁! 黑衣人策马贴近靖和王,近战之中,靖和王挥剑直击黑衣人的头,黑衣后仰躲过一击,脸上的面巾却被靖和王的长剑挑了出来,藏在面巾下的脸左侧有一道明显的刀疤,靖和王大惊:“是你!”,黑衣人乘其不备用狼牙棒用力横锤靖和王的左腰,靖南王摔下马来,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你还活着!”靖和王捂住患处,口吐鲜血,脸上满是震惊。瑶水部土狼卫首领将军左纲!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豫王摧毁水坝,以洪流淹没瑶水部灭其全族,土狼卫应该也随着瑶水部而覆灭了才对,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 “王爷真是好记性啊!”左纲皮笑肉不笑,居高临下给予靖和王最后一击,用狼牙棒打烂了他的头。 金陵,东宫偏殿暖阁内。豫王与越王剑拔弩张的相持在大殿中央,手持长矛的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 豫王拔出剑来,“出去?我又何必出去,你想动手,那就动手好了。”他的桃花眼里透出凌厉的寒意,“动手!” “啊!”高坐在殿上的周帝突然发出惨叫,他的胸口一片血红,一把血刃横穿过他的胸口。禁军外围的队伍挥舞长矛砍杀了前面队伍的人,顿时横尸于殿,鲜血横流,越王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豫王傲然地站在一片血泊之中,他的战袍染满了士兵的血,但仍神色坦然,仿佛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他像是在血海中生长起来的石楠,带着令人窒息威严和孤独肃然的寒光。 越王跌坐在倒下的禁军尸体之中,看着被利刃刺穿胸口的杨帝,两眼发直,像是自言自语般:“父皇?为什么?”又咆哮道“为什么!” 豫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桃花眼里的嘲讽与怜悯混在一起,“为什么?你举兵逼宫,挟持父皇,难道不是为了这样吗?” “我没有! ”越王嘶吼着,极力否认,“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豫王冷冷地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难道你和何正铭的关系当真好到让他愿意为了你,放弃现有的荣华富贵,带领禁军为你效力?从你出事起,颖国公可是一封折子也没上过啊。” “那是为什么?”越王因冲击而发懵的脸显露出被背叛和被利用的痛苦,眼泪汹涌而出。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豫王毫不犹豫地转身,又轻笑,“虽然可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就是了。”他趟过血水,向殿外走去。 豫王浑身是血的走出暖阁,他走下台阶,庆林军弓箭手上前,向暖阁射出数千支火箭。暖阁偏殿,沦为火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昭德二十二年十一月,寒冬时节,大梁派往大周的使团回到洛阳,三十人的使团,只剩下十一人。 长信王下朝回府,发现缠着绷带,在府中等待他的广宣王,“怎么不在府里休息?” “。。。。。。我今天和温思齐去郭跃家吊唁。”广宣王眼神躲闪,有些无奈,“所以我就来。。。。。。想顺道看看王嫂有没有好一点。” 李邺没有注意到李邝躲闪的眼神,忙着解朝服,“她好多了,太医说,过几日便能下床行走了。”李邺有些犹豫地开口,“思齐他。。。。。。怎么样?” “额。。。。。。”李邝有些犹豫地开口,“他也算是历经沙场的硬汉了,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广宣王宽慰道,下颌稍稍用力。大周之行虽然一直以来意外不断,但总体来讲也算有惊无险,形势是在越王谋反那一天急转直下的,当时他们还不清楚带兵攻城其实是豫王,在内宫传出大丧之钟,确认周帝已然驾崩之后,权衡之下,他们还是决定找机会离开金陵这个是非之地,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周帝的死是这场争斗的终点还是另一场争斗的起点。 又过了几天,在秦虎的帮助下,他们趁着夜色,偷偷通过护城河出城,为了谨慎起见,他们选择从秋祁山去万佛寺,在路过山谷时发现了战斗的痕迹,几经寻找,找到了被隐藏在草丛中的尸体,李邺认出其中一具尸体是靖和王的亲随,不由得心惊,快马赶去万佛寺。 当他们赶到万佛寺的时候,有一群黑衣人已经占领了万佛寺。看样子他们打算挟持顾念之,打算将她带到哪里去。靖和王已死,绑她有什么用?李邺心中疑惑之际,李邝率先出手,杀入敌阵。 李邺心觉不好,但也只能跟随李邝发动攻击。几番搏斗,他们从黑衣人手上救出顾念之和秋然,并逃入山丛之中,连夜赶路,在破晓时赶到河边,先是上了大船,往北走,过了半个时辰,又下了船,行至窄道,又换上小船,希望能以此迷惑追军,一路小心谨慎,虽遇追兵,但总算勉强逃过。 可越是靠近淮水,那些人便越是难缠,甚至还串联官兵,使他们险些被抓。既是扯上了官兵,便更要早日离开大周,自他们进入大周以来,所遭遇的事情都太过于诡异,一直被局势所裹挟,莫名其妙的就卷入这大周朝局的漩涡之中。 好不容易乘上船准备渡过淮水,身后却出现了多艘船追击他们,来势汹汹,阵势吓人。大梁使团的船很快便被追兵的舰队赶上,舰队逐渐贴近他们的船,并放出箭来掩护剩下的人趁势爬上大梁使团的船。李邺立马组织船上的侍卫进行反击,抵御敌方的攻击,无奈对方人多势重,且敌舰上暗箭不断,大梁使团损失惨重。 李邺在船头掌舵,指挥部下奋力向前,郭跃和温思齐站在船尾阻击企图登上船的黑衣人,李邝在船的中部防御,两名黑衣人想从船中突破,李邝干掉其中一人,另一人趁势登上船,李邝重心下移,伸长腿绊住了他,李邝抓住时机,反剑相刺,可那人反应迅速,敏捷一闪,滑向船边,并依靠船壁迅速起身。 李邝横冲直入,伸手想掐他的脖颈,没想到黑衣人用短剑相迎,李邝连忙用左臂相挡,避开了要害部位,并顺势将黑衣人推下船,黑衣人跌落下船,却死死抓着李邝的右手不放,李邝甩不开他,半个身子被扯到船外,他想用剑刺他,但受伤的左手却使不上力,眼看就要被黑衣人拖下水去。此时一个人影冲到他身边,从他淌着血的左臂中拿过他的剑,双手紧握着剑柄,向船下刺去,正中黑衣人的脖颈,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黑衣人受了重伤,双手一松,掉下水去,李邝的身子悬在船外,失去了拉力,重心不稳,顺势便要掉下船。突然有一股力扯着他受伤的左臂往回拉,李邝伤口被扯的生疼,却也回到了船上。 李邝重摔在地,脑子还有些昏,眼睛被利剑折出的寒光一闪,立马回过神来想要躲开,但身体跟不上脑子,眼看那把剑就要向他砍来,咚的一声,一个人影挡在他的面前,寒剑刺穿身前人的身体,扎到李邝的左胸腔下半寸,李邝浑身的血涌上头来,刚想张口,血便从口里涌了出来。 那人双手紧握着他的剑,将剑捅入黑衣人的腹腔,黑衣人受了重伤,手却仍紧握着剑,想要给予他们最后一击,李邝和身前人被钉在一起,动弹不得,眼前的景象与昔日的过往重合,李邝瞪着血红的眼发出怒吼,汗毛直立,血液几乎凝固,却只彰显了他的无能为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突然黑衣人像受到重击一样僵住了一会儿,倒在了地上。他身后插了一把剑,温思齐将长剑远投,刺中了黑衣人的要害,但他自己却没了武器,与剩下的黑衣人交手处于劣势,很快便落了下风。在被箭击中之后,他在地上翻滚着,以躲避黑衣人的斩击,但不幸被长剑刺穿了衣服,被钉在了地上,他猛扯想逃脱,黑衣人快他一步,一脚踩在他的胸腔之上,黑衣人拔出长剑,向他的头砍去。郭跃以剑截击了黑衣人的攻击,郭跃把黑衣人的剑顶开,用剑刃朝他的腹部划去,黑衣人立马弹开。 郭跃上前追击,但他的后膝被箭射中,只得单膝跪地,一个黑衣人飞身前来,砍下郭跃的头,鲜血四溅,温思齐一声怒吼,扑倒了那个黑衣人,双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黑衣人被压在地上挣扎着,暴怒中的温思齐虽然涌现出强劲的力量,但毕竟身受重伤,过了一会儿便显出后力不足,黑衣人抓住机会用膝盖狠击了温思齐的腹部,温思齐双手发软,此时,一把长剑从他的肩膀上方横穿过来,刺入黑衣人的头,黑衣人顿时没了气息,李邺拔出剑,血随剑涌,溅红了温思齐的整张脸。 之后船行至淮水中央,大梁南境守军水师出击淮水,以强弩攻击黑衣人的舰船,黑衣人全线撤退,在大梁使团上的黑衣人也跳下河去,大梁水师接应大梁使团的船舰,帮助他们靠岸。李邝和顾念之被长剑串在一起,温热的血融在一起,逐渐变的冰凉,只要他一动,便会扯开顾念之的伤口,但想要医治,两人必须先分开。顾念之因疼痛和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弱而呼吸困难,她用力喘息,身体微微颤抖,李邝也因这微微的颤抖而确认她还活着。 两三个大夫围着他们,手忙脚乱,一次性把剑□□的话,李邝不好说,顾念之肯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即使先把李邝分离出来也很危险,暂且不提是否会扩大顾念之的伤口,长剑刺入的是李邝左胸腔下半寸,如果强行拔出的话,李邝也会有生命危险。 大夫还在因治疗方案争吵不休,李邝却突然要求他们协助自己从剑上分离出来,李邺立即反对。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没命的。”溅到李邝脸上的血已经凝结发黑,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恐怖又虚弱,大夫的看法是正确的,兴许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他们可以找到更稳妥的方案,但现在没有这么多时间了,即使别人看起来顾念之的状态还可以,被钉在同一把剑上的李邝最清楚,她快撑不下去了,她的呼吸变得更微弱,身体开始变凉,连痛都说不出来了。 李邺僵在原地,最终还是默许了李邝的提议。后来的事李邝自己也记不太清了,依稀记得,本以为已经流不出更多的血的身体迸出更多的血来,顾念之被长剑刺穿的的背影在他的眼前逐渐变的模糊,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他低声呢喃:“眛儿。。。。。。” 昭德二十二年十一月,大周越王逼宫造反,于内宫弑帝以谋皇权,赶来救驾的靖和王被埋伏在山谷伏兵谋害;豫王率庆林军突破金陵,攻入皇城,将越王就地正法,拨乱反正。帮助越王犯上谋乱的颖国公一族亦被灭族。昭德二十二年十二月,大周新帝登基,清肃吏治,整顿朝纲,并指派前兵部尚书牧泽次子牧尧为平化将军,代替世代镇守淮水边境的靖和王一族守卫边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昭德二十三年四月,梁帝薨逝,谥为显帝,太子李旌继位,立长子长信王李邺为太子移居东宫,次子宣德王李邝任洛阳巡防营总都督,协管兵部。 新朝初定,太子却因多次提起整治地方土地兼并之风,行土地变革之治而触怒天威,藩王公侯亦不满太子所提之治,对太子多加打击,太子虽有一部分文臣支持,却独木难支。 冬至过后,太子向皇后请安,皇后雍容之余,面色略显苍白。 李邺坐在皇后身边,有些忧心地开口:“母后可曾召太医来看过?” “看过了,也没有什么大碍。”皇后一面宽慰儿子,一面露出勉强的笑容。 李邺观察着母亲的脸色,露出了然又略带歉意的笑,“朝堂之事,儿臣让母后担心了,是儿臣不孝。” 皇后见李邺戳中自己的心事,转过身来,用略带埋怨和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就不要再惹你父皇生气了,连着几日了,你被陛下申斥,本宫都快吓死了,你当真不想当这个太子了吗!” 李邺笑笑,与母亲的担忧所不同,他表现的倒是很坦然:“儿臣身为太子,为大梁江山着想,为天下人求一个安稳太平的生活,既是为陛下分忧,也是做自己分内之事。母后又何必如此担心呢,政见相左之事常有,但归根结底,我们都是想让大梁更好罢了。” “你还说!”皇后气不过,推了他一下,眉头紧皱着,声音有了怒气,“陛下都把兵部交给邝儿协理了,还没有敲醒你!” 李邺愣了一下,流露出些许无奈,“除了邝儿以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可用的人选了吧,只要父皇安心就好。” “你!”皇后听到他这样说,更加生气。 “母后您不也知道吗,邝儿,没关系的,只有邝儿,是可以的。邝儿是绝对不会争夺皇位,也绝对不会背叛父皇的。”李邺的声音虽低,语调却是笃定的。 皇后愣了一愣,转怒为静,又轻咳几声,自觉刚才自己略有失仪,“即便如此。。。。。。” “儿臣与邝儿,早已视彼此为亲生兄弟,父皇母后也一直将邝儿视为己出,邝儿会成长为支撑我大梁江山的栋梁之才,父皇是如此期冀的,儿臣也是如此相信的,请母后多给他一些信任,也给儿臣多一些信任,好吗?”李邺言辞恳切,惹的皇后眼泛泪花,她充满慈爱的手轻抚着李邺的脸,向他点点头。 皇后沉浸在这短暂的温情之中,李邺再度开口:“母后,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望母后恩准。” 皇后回过神来,浅笑道:“你先说来听听。” 李邺又些踌躇,最后还是略带试探的开口:“儿臣想。。。。。。求一门亲。。。。。。” 皇后喝茶的手稍顿,脸色微沉,“国丧未满,你身为太子,此时纳侧妃,必遭朝野非议。” “那国丧之后便可?”李邺忙问。 皇后把茶杯放在桌上,摩挲着杯沿,轻叹了一口气,“温思言不可以,至于为什么不可以,你自己也很清楚。”皇后斜眼观察李邺的脸色,一副恨铁不成刚的表情,“陛下不会准的。” 李邺只是些许失神,马上又恢复精神,神色如常,“儿臣只求母后一件事,求母后一定要答应儿臣。” 皇后沉默片刻,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说吧。” “若是有人上禀婚事,求亲于温家,望母后不要恩准。”李邺神色严肃,语气坚定,皇后被他的气势震慑,无奈应允,末了,忍不住再加劝诫,“邺儿,你就不能放下她吗,放下她,对你们都有好处。” “母后。”李邺幽幽地开口,“您会因为手患有疾,时有疼痛,就会选择断臂求安吗?” 皇后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才好。李邺有些无奈的苦笑,又俯身向皇后行礼,退出殿来。 宣化元年五月,鄢州因土地兼并之风日盛,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太子请旨派钦差下访调查详情,与叛军和谈,以图和平解决之策,并借此机会行土地改革之法。 梁帝大怒,申斥其为逆贼申辩,别有用心,禁足东宫自省,无旨不得出东宫。为太子求情者,杖责二十,罚俸半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太子禁足东宫已有一月,陆陆续续皆有朝臣请愿于梁帝,但梁帝却丝毫没有要解禁的意思。东宫优待不减,但人心亦是惶恐。太子倒是比想象中的要更为淡然,晨起先练功,早膳之后便在书房读书,午后或是练功或是与太子妃对弈,晚膳后又在书房待着,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李邺在朝上屡被梁帝训斥,顾念之是早就耳闻的,不过李邺不提,她也不好多问,不过此番被禁足东宫,还是吓了她一跳,幸好李邺毫无颓势,除去上朝,生活作息一如往常,应该说,他过的更轻松自如了一些,这让顾念之不由得担心起来,怕他满足于此,索性就这样了无期限地禁足下去。 已是大暑,天热气干,李邺夜间也在院中乘凉,他摇着扇子,却扇不得什么凉风,光是驱虫了。顾念之为他设了熏香,已驱赶蝇虫,但烟升袅袅,又增了热气,李邺只得苦笑。顾念之只得尴尬地劝他,“万物此陶熔,兴许过几日热极了,便又有雨了。” 李邺见她如此,出言宽慰:“散热有心静,凉生为室空。只是蝇虫吵扰,幸好有你相助。” 顾念之找了张椅子坐下,看桌上放着本《齐民要术》,略感惊讶:“殿下对农事有兴趣?” “嗯?”李邺见她看到桌子上的书,明白她所指,“啊,这个。”李邺笑笑,“推崇耿寿昌之常平仓、桑弘羊之均输法皆为益国利民,不朽之术。本宫以为孔孟经学可增益于精神,农科水利,土木之造则真正以实事造福于天下。” 顾念之闻言浅笑,“说起来漓山书院早年间也让召集学生在山里犁田来着,在臣妾小时候,乾月河边的山岭上还有过三级梯田。”顾念之想到幼年在漓山书院的时光,语气轻快起来,又很快化为怀念的哀愁,“只不过后来又被叫停,说是论道的时间都不够了,哪还能叫学生去耕田,现在可能都荒废了。” 李邺也露出怀念温和的笑来,感慨地开口:“民以食为天,朝廷以民为先,民贵社稷次军轻。既不关怀农事,又如何做的一方的父母官,如何能为民解忧,又谈何为朝廷效力啊?” 顾念之看着李邺的侧脸,月光阴犹未定,李邺等等脸却甚是明亮,“所以殿下力荐陛下推行土地变革之法?”话从口出,顾念之自觉失言,急于找话搪塞,没想到,李邺转头直视于她,目光灼灼,不显惊讶之色,仿佛早料到她有此言,“藩王拥兵自重,乡绅士族侵占田地,土地兼并之风日盛,丧失土地的农民无力向朝廷缴纳税收,也无法生存,或卖身为奴,沦为藩王乡绅的私产,或落草为寇,祸乱一方。若是州府管理不力,便会爆发类似鄢州叛军之类的事。不行变革,则永无宁日。” 顾念之对李邺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告感到些许慌张,她明白李邺意在为民求福,是君子正道,但其中凶险,让她倍感忧惧,她绷直了嘴角,有些艰难地开口,“可是殿下如此,势必遭到所有藩王士族的反对,殿下羽翼未丰,以一人之力想要推翻大梁多年痼疾,谈何容易,何况他们势力庞大,利益关系钩织交错,如果殿下无法保全自身,那将来又还能有谁能推行变革之法,还天下一个太平?” 顾念之越讲,气头越盛,“如今殿下不仅失去陛下的恩宠,还被陛下禁足东宫,纵是胸怀天下,百种计谋又能用在何处!殿下此举实在是太鲁莽了!” 顾念之自顾自地泄了一腔怒火,她做好了和李邺大吵一顿的准备,她对现在的局势感到愤懑,在尊敬李邺想法同时对他让自己深陷险境而感到生气,掌握着大梁未来的太子更应该珍惜自己才对! 与她想象的相反,李邺直直地看着她,却轻笑出声,他笑了一阵,有些感慨的开口,“你这番话,我倒是不陌生啊。” 顾念之还在气头上,见他笑成这样,二丈摸不着脑袋,语气还有些生硬,“殿下这是何意?” 李邺沉默了片刻,把手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撑着脑袋,把目光投向远方,“吏胄私隐税赋,坐家破逃,冒佃侵耕,鬼名挟户,赋税则重轻不等,差役则劳逸不均。” 顾念之的脸色从震惊,转为晦暗,鼻尖微耸,嘴角微抽,“所由户口逃移不件折,田亩赋税数无由拣捂。” 李邺转头,看见她略显沉重的脸,露出欣慰又略带忧愁的笑容,他转身坐正,轻声道,“你还记得。” “昼夜不敢忘。”顾念之的声音有些苍凉,却又无比的坚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夜色渐深,终于有了些凉意,李邺与顾念之正襟危坐,气氛略显阴沉。 “殿下如何知晓《新策论》?”顾念之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九藩入京这么大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也才过去了十五年,本宫知道,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李邺坦然开口,又用扇子为顾念之扇去蝇虫,把香炉朝她那边挪了一挪,两人又陷入沉默。 九藩入京时,顾念之尚不记事,她对当时的是当然是知之甚少的,《论新策》也是她在漓山书院的藏书阁里意外翻到的,她拿这本书跑去请教父亲,却换得一顿臭骂,她被罚跪在烈日下三个时辰,从正午跪到天黑。 宁仲涵于心不忍,偷偷告诉她实情。顾云苓知道之后,罚宁仲涵扫半年的地,把顾念之赶出了漓山书院。顾孝俨见她可怜,便送她去济安堂打发时间,也就是在那时,也就是在那时,她遇到了杨延律。。。。。。 昭德六年,顾云芃曾辅佐当时的太子李旗,试图通过重新丈量土地,按人口均分,以扭转现行土地法的弊端。新政遭到各地藩王豪门的强烈反对,李旗和顾云芃排除万难,坚持推行新政,不幸的是,李旗于昭德八年患急病去世,豪门士族乘机反攻,力阻新政,顾云芃以一人之力承载重压,势死坚持推行新政。 双方的矛盾最终在昭德九年爆发,九藩入京,当时的宁王李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挽救洛阳于水火之中,宁王战死,梁帝李昉与藩王约定,不再行变革之策,顾云芃关入天牢,顾孝俨请出丹青铁券,求梁帝留他一命,顾云芃保得一命,但此生不得再入仕为官,顾云芃遁于漓山,顾念住也跟着搬到了漓山之上,远离洛阳贵胄。此后十多年,再也没有人提过此事。 “让顾院首和顾将军孤身前往北燕营帐和谈这件事,我是反对的。” 顾念之还在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之中,李邺冷不丁的开口,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李邺,月光凄冷,更显其凄清模样。 “我当时和院首说的,和你刚才和我说的差不多,此举过于危险鲁莽了。但院首说,君子自有其道,遇难而退,行之可为背其心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负其责也。” 顾念之听完浑身僵硬,微微低头,眼睛被雾水所掩盖,想要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只得紧咬牙关,攥紧拳头,父亲。。。。。。 “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难道我能因为力量弱小和一时的困境就不去尽我应尽的责任吗?”李邺看着微微颤抖的顾念之,心有不忍,却仍像宣誓般对她说出肺腑之言,“对不起,现在才和你说这些。” 顾念之放开紧握的拳头,直视李邺的眼睛,“殿下坦诚相告,是对我的信任。殿下志之所在,亦是家父未尽之旅。”她的声音开始变的有些沙哑,“我自知不能为殿下做些什么,但也绝对不会阻挠殿下。”她顿了一顿,“但是殿下仍需知道,您的安危,是这场斗争的基础。切勿赴昭仁太子后尘。” 李邺走到她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有力一握,语气里既有吐露真言的舒畅,亦有被理解的欢欣还夹杂着些许破釜沉舟的气息:“谢谢你,念之。” 顾念之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肩膀微颤,李邺怔了一会儿,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还有,对不起。”他说的极其小声,散在风里,连他自己都听的不真切,那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再次坦诚相见,便要等到天人永隔的时候了。 宣化二年六月,鄢州府州官兵无力镇压叛军,屡屡挫败,梁帝派忠武侯率军出击镇压叛军。七月,忠武侯兵败庆阳,其长子温思亭受重伤,撤回洛阳,忠武侯率残部重整于澧城。自此,从鄢州爆发的,以史有谦为首的叛乱,已引起大梁人民的恐慌。梁帝大怒,派宣德王李邺率赤羽军剿灭叛军。 李邝挥师北上,到达暨垵,他准备在这里举起平叛的大旗,进行最后的决战。暨垵知府何鼎文是一个非常强悍的人,长的虎背熊腰,十分剽悍,这位何知府也算厉害,忠武侯兵败庆阳的消息一传到暨垵,人心大乱,别的府衙的官员跑的跑逃的逃,他却守在府门前,朝部下放狠话,不但自己不跑,还不许别人跑。 李邝在暨垵召开了军事会议,叛军以五万人的兵力,打败了拥有七万精锐的忠武侯,早已不能视为乌合之众,现在估计已经发展至六万人,而现如今,李邝手上大概有五万人,虽然人数上少于对方,但毕竟都受过训练,也算势均力敌,而史有谦想要前进,必然要进军暨垵。 会上将领们分为两派,主守派认为当前应该固守不出,避免更多的伤亡,待到敌军疲乏,乘胜追击;主战派认为应该出兵迎敌,挫其锐气,重振士气。 李邝听完他们的话,没有发表看法,只下严令,加固城墙,加强防卫。剿灭叛军是他此行的目的,但现在如果连暨垵都保不住的话,别说剿灭叛军了,大梁的北部都会陷入危机。所以不管接下来要采取什么行动,保住暨垵,是李邝的第一要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又过了几日,叛军驻地的街道墙壁上出现了许多乱贴乱画的告示,大致是讲都督王冶等率边军、陈英等率京军各五万,共计十万人,分击合进,平定叛军,沿途务必妥善接应,延误者军法处置。 李邝伪造了文书,并派人四处散发,以打乱史有谦的部署,为了让史有谦安心上当,他还命人身藏特殊蜡丸,内藏他伪造的机密文件进入叛军驻地,想要离间叛军内部高层的的关系。 李邝一方面加强练军,监督驻防工事,另一方面耐心等待,既期盼叛军内部能因他的计策产生分化动摇,显出漏洞,又对不知何时有可能发起的进攻严阵以待。 忠武侯温长川派人与李邝取得联系,向他表明,希望李邝能派军给他,使得暨垵和澧城对叛军形成合围之势,李邝思虑再三,拨了一万人派给温长川,并让他守住澧城。此时朝中有人上奏,指责宣德王李邝消极以待,固守不出,放任叛军猖獗,居心叵测,深负皇恩,应立召回京。 梁帝虽然没有召他回京,削他兵权,但指派了监军前往暨垵,下达明诏,命他快快出兵,联合忠武侯,歼灭叛军。李邝为此被整的焦头烂额。他不是不想出兵,只是忠武侯前车之鉴在前,贸然出兵,无功而返是小,挫伤士气是大。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出手,而后方不断给予的压力,让他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正准备拟定计划出军庆阳,没想到此时何鼎文冲进帐来,“殿下,不好了!史有谦出兵了!” “他到暨垵了?”李邺地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何鼎文的脸涨的通红,脸色越发的难看,“他绕过了我们,取路固兴,南下了!” 李邝大惊:“什么!”他急忙跑到地图前,神情骇然地查看路线,脸色越来越难看。史有谦,你到底要哪里去?你要干什么!!! 宣化二年八月,史有谦从庆阳出兵南下,未至暨垵,而是取道固兴渡河,连克晋东、柳平、垓县、兵指胥州! 李邝慌了,他明白了史友谦的企图,他的目标不再是大梁北部,而是洛阳!如果让他达到目的,一切就全完了,于是李邝一反防守的常态,号令全军,对史有谦展开了疯狂的追击。 李邝率四万大军奔袭而来速度极快,在他看来,史有谦虽然出其不意,但胥州城防坚固,足以抵抗叛军,至少可以延缓一段时间,只要他来的够快,便可里外夹击,彻底击溃叛军。然而让他想象不到的是,当他赶到胥州的时候,史有谦竟然没有攻击胥州! “这是怎么回事!”李邺见到胥州守军刘强东。 刘强东左右为难,战战兢兢的答道:“史有谦进攻过我们,他们突然出现,击败了我们的中军,于是我们便不再出军,想要固守胥州,拖住他,等待援军的到来,可是。。。。。。可是。。。。。。”刘强东吞吞吐吐,引起了李邺的极度不满,他日夜兼程,奔袭而来,却连史有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他本就怒火中烧,刘强东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可是什么!” “他们没有进攻我们,绕道去了粟州!” “什么!”李邺大惊,史有谦竟然连胥州都放弃了,直指洛阳,这是根本没有打算给自己留后路,若是取不下洛阳,他便无路可退,这个人是疯了不成吗!更让他生气的是,胥州守军竟然毫无作为,“你们就让他这样去了粟州?” 刘强东一脸窘态,“我们本以为他会对我们发动更猛烈的进攻,所以都在忙于加防,回过神来他已经去了粟州。。。。。。” “废物!”李邝往地上狠狠地甩了一鞭子,横跨上马,又命士兵急行军,赶往粟州。他脑子已经快炸了,他对史有谦已经足够忌惮,为了引他出击,尽己所能,安排了一切能安排的事项,没有想到,他连日的准备,在史有谦绕暨垵而行的计策面前全都成了无用功。 他连夜追击,本想在胥州截下他,但现在他连史有谦的影子都没见到!胥州守军的不作为更是让他深切地感受到李邺之前对大梁军队兵油子混日子的忧虑并非没有根据。 接连的冲击让李邝清楚的认识到,忠武侯的失败不是偶然,他面对的是一个异常强大的敌人,不仅总是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而且眼光极为狠辣;而自己的友军,尽是些不作为的蠢蛋! 虽然思绪繁多,但李邝没有停下追赶的步伐,他马不停蹄地奔往粟州,他越来越靠近粟州,只要渡过眼前这条河,粟州就在眼前,他在心里不断祈祷粟州可以顶住攻击,还未被史有谦攻占。快上岸的时候,河岸边突然杀声四起,李邝心觉不妙,是史有谦的伏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李邝赶到粟州附近的翡河时立刻遭到了伏击,全军毫无防备,被轻易击溃,但对方也无意恋战,打散他们就退。李邝没有放弃,反而有些兴奋,有伏击好过没影子,追上了,史有谦就在眼前!他立刻扯着他的战马继续狂奔,剩下的残部见他如此,便纷纷效仿,跟着他跑在后面。史有谦的攻击虽然重创了李邝,但也减慢了他的行军速度,李邝利用这段时间完成了追击部署,重新集结人马追了上来,交战就在眼前。 果然,又过了五日,在雎水附近的小河,李邝和史有谦终于正式相遇,双方经过激战,死伤惨重。虽然李邝稍具优势,但也只是暂挡史有谦锋芒,而且李邝突袭而来,后备粮草并不能如此快的跟上他,所以李邺现在虽有心杀敌之心,却不敢乘胜追击,双方只能占据河的两畔,相持而望。 “把这两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李邝叫来传令兵,让他们趁着夜色赶紧出发。 李邝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神经,史有谦行军有道,军中粮草不济之事不仅自己知道,史有谦应该也是能猜到的,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找机会出击。应该说他一定会出击,否则就不会特意在翡水埋伏他了,史有谦如果不解决掉他就会容易陷入腹背受敌,前后夹击的困境,这是他不愿意面对的情况,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摆脱李邝这条烦人的尾巴。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李邝才越发的焦躁。次日,史有谦如往常一样在河对岸排布士兵,但那天从早上开始便阴云密布,到了酉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尽管天气如此之差,李邝却稍微安下心来,毕竟这种天气不宜行军。 事实证明,他大意了,深夜,李邝被帐外的喧嚣吵醒,他立马起身,跑出帐外,外面还下着大雨,雨声混着兵刃相接的钝响,李邝心道不好,那个混蛋,竟然在这种天气搞偷袭! 史有谦乘着半夜三更,摸黑出来亲自指挥了偷袭,李邝军中没有防备,阵脚大乱,陷入混乱之中。李邝急忙闯入阵中,试图通过重整队伍稳住局势,抵御史有谦的进攻,可惜成效甚微,危机存亡之际,李邝突然感觉到史有谦的进攻减弱了,有一支队伍冲入阵来,杀声滔天。 史有谦的左军受到猛攻,四处溃散,他在愤怒之中透过冷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手持长刀,长须染血,武艺非凡。 “温长川!”史有谦大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史有谦和温长川交手已久,虽然他在庆阳曾大胜这位忠武侯,但这位忠武侯究竟有多难对付,他心里还是很清楚的。本以为他在庆阳之战之后,再无动作,已是心灰意冷,现在看来,他根本是神勇更胜从前。史有谦稍稍稳定心神,重整队伍,再次向敌军发起进攻。 李邝也看到了冲在阵前的温长川,刀锋凌厉,尽显杀气。总算赶来了吗,李邝重振精神,重新集结了队伍,以顽强之势,与史有谦的前锋大将李斌战与阵前。 史有谦久攻李邝不破,又受温长川夹击,几番交手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处于劣势,遂即率军全军撤回。温长川乘势而上,斩杀了史有谦的大将李斌于马前。 温长川知道史有谦南下的消息比较晚,他知道的时候,史有谦已经绕过胥州,前往粟州了,于是他立即从澧城出兵南下,带领部队日夜兼程,追击史有谦。快到翡水的时候,他收到了李邝派人送来的秘信,李邝命他赶快赶来,埋伏在雎水小河附近,若是史有谦过河发起进攻,便等他过来,再与李邝相配合,前后夹击。 李邝的想法虽好,但事实上史有谦的进攻来的比想象中的更快,温长川还未赶到此处,他就趁夜渡河偷袭,李邝被出其不意的攻击搞的狼狈不堪,好在温长川正巧赶到,虽然来不及休整,便要立即投入战斗之中,但也算十分英勇,毕竟旧恨在前,复仇心切,自然是拼尽全力。此次战役战果虽丰,却仍是十分勉强,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总算是击退了石有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击退史有谦之后,李邝和温长川都认为此地不易防守,而且根据史有谦之前的行动来看,他很有可能再次直奔洛阳,李邝和温长川行急行军,粮草跟不上,是致命的短板,很难与史有谦长耗,但史有谦并非突袭猛攻就能击破的对象。 众将商议之后,决定合兵到峪岭坚守。刚到达峪岭,李邝便接到密报,何鼎文已攻下庆安。温长川大喜,如此便可暂时断了史有谦的粮道,待他粮草耗尽之时,便可一举攻破。李邝此前所书的另一封信,便是写给何鼎文的,李邝命他无论如何,尽快收复庆安。 次日,最迟本应在今天到达的粮队却迟迟没有到,李邝急命人去探查情况,却得回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护送粮饷的队伍在途中被史有谦伏击,粮饷全部被夺走,不仅如此,史有谦还派人包围了峪岭。 “刚断了他的粮道,他就劫了我们的粮草吗!”李邝无比愤恨,拳头直击长桌。 “这小子,速度还挺快。”温长川的脸色也无比地阴沉,他们两人属下的士兵经过长时间的急行军和惨烈的战斗,本就已经疲累交加,现在又没了粮饷,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且粮草被劫的消息已传入军中,军心浮动,恐生异变。无奈之下,李邝和温长川决定找机会突围。 在被重重包围和粮草被劫的不利情况下,李邺和温长川与众将合议找合适的时机突围,为保证行动一致,他们号令全军以三声鼓响为暗号,三声鼓响之后集体突围。 第二天李邝军中的士兵正打着包袱,准备突围,突然之间便听到三声鼓响,士兵们听到鼓响,二话不说,抄起武器就准备冲,可他们没想到,刚冲出去,迎面而来的就是杀气腾腾的叛军,叛军顺势而上,大杀四方。 宣化二年九月,峪岭大战战败的消息传入洛阳,震动朝野。史有谦在峪岭对李邝,温长川发动突袭,十万大军被歼,三十员大将被俘,李邝,温长川下落不明。梁帝接到速报,急火攻心,当场咳血,急召太子出来接管朝局。 李邺从东宫出来,临危受命,倍感压力。峪岭之战彻底击溃了政府军主力,严重动摇军心。自此之后,无论怎么鼓动士气,政府军也再也无法组织有效的反攻。史有谦南下茗城,茗城监察御史本想抵抗,却被下属出卖,茗城不战而降。 茗城的失陷沉重打击了政府军的士气,而对于史有谦而言,他即将达到目标的终点,洛阳就在眼前。坐在皇城中的梁帝混乱到了极点,他没有想到,短短四个月,风云突变,形势急转直下。如今史有谦已陈兵垣台口,随时准备从这里渡江进攻洛阳。 十月,史有谦挥师渡江,以挥鞭断流之势,准备对垣台口发动攻击,然而他没有料到,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他竟然遇到了垣台口军的顽强抵抗。史有谦正面进攻垣台口,梁军居高临下,不断把准备好的大石头,大木头向史有谦大军砸去,史有谦的士兵用的是竹盾,对从天而降的重物没有什么抵抗力,死伤惨重。 进攻士兵的尸体在垣台口前堆成了山,史有谦意识到,问题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简单,他连忙派人去查垣台口守将为何人,得到的结果让整个营帐陷入一番热火朝天的讨论。 垣台口守将,正是虎威大营都督——宋季仁。史有谦没有和宋季仁交过手,但宋季仁名声在外,让人生畏。就这几天与他交手的情况来看,宋季仁果然不负名将盛名,在他的□□下,梁军展现出不同以往的顽固和疯狂。众将仍在纷吵,史有谦大力拍桌,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向众将直言,“传我命令,十天之内,拿不下垣台口,军法处置!” 于是,对垣台口最为猛烈的进攻就此拉开了序幕。由于前期史有谦正面进攻垣台口遭遇顽强抵抗,损失惨重,他仔细分析战况,决定攻击水路。十月中旬,史有谦出其不意地从垣台口的水关发动进攻,但他刚接近水关,守军就用特制的长矛穿过铁栅攻击他们。在史有谦的重压之下,士兵们拼死用手抓住刺出的长矛,但没想到,守军用长矛向外刺击的攻势稍停过后,竟然拿出被烧得火红的长矛对他们进行更为猛烈的反击。 进攻水关的士兵狼狈不堪,却始终不能向前。史有谦暴怒,亲自率军上阵,士兵们受他鼓舞,士气备增,攻城梯推了再搭,史有谦的大军就像永远不知彼倦一般,无止境地向高墙之上的梁军发动猛烈的进攻。攻城梯搭不上墙,士兵就用手中的兵器,疯狂地猛砍城墙,居然当真让他们砍出个大口子来,豆腐渣工程当真害人。 宋季仁见城墙被破,没有慌乱,待叛军试图越过城墙破口,准备进城时,用带火的弓箭,集中猛射于敌军。叛军损失惨重,一时不敢进攻,宋季仁又立马命人迅速用树制成木栏,以挡叛军前进的步伐。梁军与叛军相互争夺木栏,以获取战斗的主动权,双方从白天打到晚上,激烈未减,史有谦发现宋愈派了两只小分队,趁着夜色,躲着主战场,偷偷摸摸地前去修墙。史有谦当机立断,亲自上场做掉了他们,并亲自守着残口,鼓舞手下源源不断地进入城内,史有谦熬红了眼,却意志不减,他知道,胜利就在眼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 十月底,垣台口沦陷,宋季仁战死,十三万大军毁于一旦,至此,大梁最为精锐的三大营全军覆没,洛阳已经不堪一击,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哭声四起,军队惨败,京城空虚,人心惶惶,求和和逃跑言论甚嚣尘上。 此时一声怒吼,使朝上陷入沉默:“建议求和或是南迁之人,该杀!”顾孝俨像年迈又不失威严的狮子,用无与伦比的气势震慑众人,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来的谈和谬言!洛阳,是大梁的根本,若失洛阳,则失大梁!” 朝臣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位早已不涉朝政,年过花甲的凤阁阁老竟是如此刚烈,他的这番怒吼震醒了那些犹豫不决的人,太子李邺立马站出来公开支持他,在太子和顾孝俨的影响下,主战派的终于打动了梁帝,并坚定了他抵抗到底的决心。 太子身为储君,又是主战派的中坚力量,所以梁帝把守卫洛阳的任务交给了他。李邺接过守卫洛阳的任务,真正了解到洛阳眼下的困境时,他才认识到,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撇开那些求和投降派不说,军事上的压力就让人实在是吃不消,精锐全灭,洛阳城里连一支像样的骑兵队伍都难组,士兵数量六万不到,还都是老弱残兵。 这也就罢了,关键还是在于士气不振,精锐部队接连战败,侥幸逃回来的人在不自觉中,把敌人描述的极为厉害,恨不得把叛军形容成三头六臂的阎罗。实力本就稍弱的城内守军听到这些议论,心里自然是更加害怕。但最严重的是梁帝自己也没有信心,九藩入京的阴影一直在他的心里像恶鬼般挥散不去,他极端厌恶战事的同时也极端畏惧战事。 但李邺的眼中,这样的父亲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他对父亲的忧惧感同身受,九藩入京就如同想忘却无法忘记的噩梦,流不尽的鲜血,浮尸遍地的洛阳,屈辱的妥协退让,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亲眼见证了皇权的脆弱,也是在那一天拥有无限荣光的皇位在他们的眼中变得阴森寒冷,皇位无法保护天子,它只会招来更多的敌人。 李邺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次上演。在仔细研究过军事防备图之后,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军令:“自即日起,奉命征调包括洛阳操备军在内的所有可用操备军,包括镇守南境之内的所有可调守备军,包括江北的所有运粮军和各藩侯所部军队急速赴京守卫。” 沉吟片刻之后,他又补上一句:“各军接到命令后,立刻出发,并按时赶到京城布防,如有违抗,军令必斩。” 顾孝俨提醒李邺,除了军队,想要守住洛阳还需要一样更加重要的东西。李邺凝视着地图,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神色沉重。粮食,比起军队更让人发愁的,是粮食!洛阳人口众多,如果不能解决城内众多人口的粮食问题,别说抵御敌军了,城内首先就会爆发□□,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囤积运输大量粮食。 其实就在离洛阳不远的仝州,储存着很多粮食,但是自从史有谦陈兵垣台口的消息传入洛阳,大臣们就极力主张主张将仝州的粮仓全部烧掉,因为仝州和洛阳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如果要安排民工运输的话,耗用大量人力不说,还有很高的被劫风险。 而一旦史有谦攻破垣台口,取下仝州,对他来说就易如反掌,那些粮食自然就成了史有谦的军粮,朝廷若想要运输粮食,就必须出军队护卫,可现在这个局势,保卫洛阳的军力都不够,哪还有多余的人去护卫粮食呢? 李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知道朝臣们所言是有道理的,与其让这些粮食落入史有谦手上,还不如烧掉;另一方面,如果烧掉仝州的粮仓,他一时之间也很难从别的地方筹到粮食,没有粮食,都不用等史有谦攻进来,洛阳城自己先破了。 难道真的只有烧掉仝州的粮仓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宁仲涵接到李邺的谕令,将漓山书院中准备武举的学生组织起来,交到新兵训练处,还有许多文院的学生也自发请愿投军卫国。宁仲涵连着几日都在忙着这些事,料理完这些事以后,他路过顾府,有些放心不下顾孝俨,又登门拜访。 顾孝俨得知他此番下山是送学生们入伍的,显出些许欣慰,又有些担忧,谈话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向宁仲涵发问:“仲涵,我记得早年间,书院的学生是自己带粮入学的,现在还是吗?” “书院的运营主要依靠朝廷的补助,学生进院时可以向书院交付粮草,也可以用银子代替,学院给学生提供住处,但学生的粮费还是得自己出的。”宁仲涵如实回答。 “学生自己带粮上书院。。。。。。”顾念之低声呢喃,灵光一闪,“快,快带我去见太子!” 宁仲涵带顾孝俨匆匆赶到城头,自李邺主事以来,事必躬亲,每天不是忙着召军,就是忙着修墙,连着几日都不着东宫。 李邺在城头看到宁仲涵搀着佝偻的顾孝俨,便快步下城,“出了什么事,竟劳烦阁老亲自前来。” “殿下,咳咳咳咳咳。”顾孝俨刚一开口,便咳了起来,宁仲涵连忙为他顺气,“殿下,不用烧仝州的粮仓,只需命所有受召军队进发时由仝州入京,士卒各自取粮,并运送到京城即可。” 李邺闻言大喜,如此既解决了安全问题又保证了粮食,“阁老此计甚妙!多谢阁老!” 顾孝俨颤颤巍巍地握住李邺的手腕,“大梁安危全都仰仗于殿下了啊。” 李邺另一只手覆上顾孝俨的手,目光澄澈而坚定,“定尽己所能。” 在李邺的努力和调配之下,各路人马纷纷赶到,洛阳的兵力达到了二十二万,且粮食充足,人心也渐渐稳定下来。李邺不断奔袭在洛阳的大街小巷,大到粮食储备、军队训练,小到城内治安、修补城墙,李邺绷紧所有的神经,拼尽他的全力,一点一滴逐渐完善着洛阳的防务。 到了十一月,洛阳的防卫基本完善,各大小关隘,要塞据点,李邺都亲自挑选了人员防守,所有抽调的军队经过严格训练,也有了很大的提高。短短一个月之内,洛阳一扫最初的萎靡之气,变得更加坚毅,人们的眼里有了希望和信心。 十一月中旬,史有谦举兵向洛阳进军,史有谦骑兵以猛虎之势直扑巽关,守备都御史张和战死。巽关是洛阳的门户,此关被破,洛阳从此将无险可守,每个人都知道,史有谦马上就要来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洛阳城头的士兵正在巡哨,远处的沙地突然卷起漫天的尘土,随后传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喊声。出人意料的是,城防的士兵并不惊慌,冷静的上禀,秩序井然地布防。 史有谦的情绪高涨到了极点,他一路走来经历重重危险,失去了亲人好友,也曾质疑过自己身上背着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被逼进过绝地,也想过要放弃,但他终于走到这里了。 洛阳,洛阳!这座宏伟的帝都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 史有谦的军旗在城外飘荡,骑兵们在城前骑马来回驰骋,向城内的梁军示威。 李邺在得知史有谦发兵洛阳后,立马召集所有将领召开军事会议,大将翟向天认为,现今,叛军的实力要强于梁军,想要退敌,最好的办法是坚壁清野,坚守城池,等待敌军疲惫,粮草耗尽,自然就会退军了。翟向天的看法得到了许多将领的支持,李邺面对众将神色严肃,陷入沉思,半刻之后,他开口否决得了翟向天的提议,“史有谦率大军前来,气焰已经十分嚣张,如果坚守不出,只会长他们的气焰。”他眼神肃杀,语气坚定,“就算我们闭门不出,他也绝不会放弃洛阳,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他就地正法。” 众将听后,面色沉重,却都闭口不言。李邺讲的虽有道理,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实在是太大,谁敢保证实施这个战略不会使洛阳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但他们不敢对李邺的战略提出异议,通过这段时间的共事,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这位太子殿下,不仅才干非凡,勤劳克己,还异常的顽固,反对是没有用的,因为太子拥有最终的决定权,而且他对于自己决定的事,是一定要做到底的,即使受到梁帝的斥责,也不会就此放弃,所以他们只得用沉默,来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33章 面对众将的沉默,李邺自然也看出了他们的疑虑,他环顾众人,停顿了一下,厉声下令:“大军全部开出八门之外,列阵迎敌!巡防营巡查城内,但凡查到有盔甲军士不出城作战者,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文臣们万万想不到太子竟然如此强悍,还没等他们喘过气来,李邺沉稳又富含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八门为洛阳门户,现分派诸将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 众将凝神戏听,“白虎门,许朝霆!定鼎门,朱承!长夏门,夏宗明!永通门,刘瑞!建春门,温思齐!上东门,翟向天!徽安门,温思亭!”他停了下来,所有的人直勾勾地看着他,因为大家都知道,还有一个门他没有说。 李邺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沉着且坚定道:“安喜门,李邺!”他用坚定的眼光看着每一个人,李邺的决定让众将大为吃惊,安喜门正对洛阳的北面,是最为重要的门户,一旦开战,这里必然是最为激烈的战场,可让他们更吃惊的还在后面,李邺不仅把自己放在这场战斗里最为危险的位置,亲自镇守安喜门,还布下一道他们闻所未闻的军令:“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听到这杀气腾腾的语言,众人仿佛不认识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了,虽然早知他过去常常在朝上,以激进之言触动圣怒,却不想他竟刚劲至此,就在一个月前,他还是个被禁东宫的的太子,是一个虽处于险境,却始终保持镇定的人。此刻的李邺依然沉着镇定,却似乎变了一个人,简直不敢想象,他和当初提议对史有谦行怀柔之策的李邺是同一个人。 正当众人屏住呼吸,企图从李邺无比严厉的军令中解脱出来的时候,李邺又下达了一道军令:“大军开战之日,众将率军出城之后,立刻关闭八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 此言一出,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武将被震在了原地,这就意味着只有死战退敌,方有生路,如果不能取胜,则必死无疑!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李邺,他们这才意识到,李邺这回是准备玩命了,要是不能退敌,谁都别想活了。 李邺毫无惧意地看着这些惊讶的人,“数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叛军兵临城下,到了如此境地,难道我们还有什么退路吗,此战若败,大梁百年基业将倾,诸位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天下之人!拼死一战,只在此时!” 十一月二十八日,史有谦向洛阳发动进攻,他原先认为洛阳已经是个空架子,不足为惧,可当他来到洛阳城下,整兵出战时,竟发现,梁军居然已经摆好阵势,严阵以待。 史有谦用兵向来以诡谲著称,见阵如此,便更不敢贸然进攻,但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不打,他决定先试探一下,他命部下钱靳带上三千人向上东门进军。 上东门的守将是翟向天,他迅速做出了反应,派遣部将闵如海迎敌,梁军抽出腰刀,睁着发红的眼睛,大呼“杀敌”,以万军不挡之势向叛军冲去,叛军一触即溃,四散奔逃,数百人被杀。 史有谦铁青着脸陷入沉思,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向安喜门进军,作为洛阳的北门,安喜门离他最近,攻击最短路径往往是最显成效的。 李邺早料到此有谦必然会进攻安喜门,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让史有谦退却,他也就不可能走到这里了。李邺穿戴整齐,跃马出城,立于大军之前,安喜城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关闭,李邺面对士兵们惊异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终日谈论忠义,又有何用,现在才是展现忠义之时!杀敌报国,九死不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34章 先前的试探,使得史有谦更为谨慎,他料到安喜门已经有了准备,于是他派出小股部队前往探路,待探明形势后,再作行动,如果安喜门确有重兵把守,坚固难攻就改攻他门;如果梁军只是虚张声势,有机可乘,再举大军进攻。 史有谦派出了他的探路骑兵,他们一路向南,小心观察,但让他们出乎意料的是,还没有到安喜门,他们就看到一小股神色慌乱,装备不整的大梁骑兵,他们追踪在后,发现一路竟然这种情况,于是他们立即回报史有谦,梁军慌乱,有机可乘。 史有谦立即让自己的弟弟史有诚率领三万精锐主力进攻安喜门,大军由主营出发,在史有诚的带领下,骑兵气势高涨,驰骋争先,向安喜门杀去。 史有诚的骑兵刚冲过这片空旷的民居时,前方两翼突然冲出大队士兵,堵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与此同时,他们的后面也出现了大队士兵,他们的退路被其切断。史有诚心觉有异,立马警戒了起来,但让他赶到奇怪的是,这些士兵并没有向他发动进攻,史有诚乘机亲率骑兵队向围堵的梁军冲锋,他相信凭借骑兵的冲击力,足以击退这些伏兵。 史有诚的骑兵还没够到梁军,原本安静的民居突然发出巨响,刹那间,万箭齐发,史有诚避让不及,全军陷入混乱之中。史有谦的这只精锐部队基本上由骑兵组成,在民居之间根本无法行动,站在高处的□□手把他们当成了活靶子,他们疯狂地挥舞马刀却找不到目标,完全无法进攻,前后退路皆被梁军截断,很多人被射成筛子,当场毙命,石有诚亦在其中。 早在他们来之前,李邺就驱散了周围的居民,让□□手埋伏在前往安喜门的必经之路上,□□手门隐蔽在沿路的民舍之中,当探路的骑兵经过时,他们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安静的等待,果然,没过多久,远方道路上扬起了漫天的灰尘,史有诚率精锐承风而来,待他们两端被堵之后,躲在房中的□□手以民房为据点,通过洞眼,疯狂地朝屋外射箭,史有诚的骑兵承受着猛烈的攻击,主帅毙命,突围受限,很快便陷入崩溃。 史有谦在大营等来了石有诚全军覆没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去了耐性,向大军下达了总动员令,命令大军对洛阳八门同时发动总攻。他骑上马,朝徽安门发动进攻。 徽安门与安喜门一样,位于洛阳的北墙,路途较短,适合进攻。史有谦带领着他的剩下的主力向徽安门扑去,但他比他的弟弟史有诚更为谨慎,唯恐中了埋伏。但一直到徽安门前,他都没有遇到过任何麻烦,也没有任何伏击者出现,这让他更加确定了徽安门是洛阳防守的弱点所在,可就当他准备向城门发起冲锋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城门守军竟然放弃了防守,主动向自己杀来! 史有谦策马向前,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两军越来越近,史有谦越看对方的前锋越觉得眼熟,啊哈,史有谦眼睛放大,笑的狰狞,好久不见啊,温思亭! 早前温思亭被封为平叛前锋,经常与史有谦打交道,温思亭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但史有谦精于算计,双方交战互有输赢,但在庆阳之战中,温思亭输掉了一切,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四周布满了手下士兵的尸体,他孤身逃离,背后是紧追不舍的叛军,他身负重伤,侥幸捡回一命,但失败的痛苦和被敌人穷追不舍的耻辱交织在一起,整日折磨着他。 他被削去了官职,又被忠武侯赶回了洛阳,他夜夜难眠,总是梦到丧命于史有谦刀下的故友兄弟,和史有谦恶鬼般的脸。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向史有谦复仇,却因失掉仕途而陷入绝境。是李邺找到了他,不计前嫌,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温思亭仔细研究了史有谦行军布阵的特点,他利用这仅仅的一个月时间加紧训练手下的士兵,进过强有力的地狱式训练,他终于拥有了一支战斗力相当强的部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35章 开战之前,李邺和温思亭一致判定,史有谦的进攻重点必然是安喜门和徽安门,所以他们进行了分工,李邺镇守安喜门,并安排□□手设伏,而温思亭率骑兵在徽安门外迎敌。 当温思亭看到叛军的旗帜出现在徽安门外时,一股强烈的兴奋感冲击着温思亭,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冲向阵前,急于与史有谦一战,挥舞□□以万军不当之势冲入史有谦军阵之中,横冲直撞,左突右杀,竟也斩杀了数十名叛军,列阵的士兵见主帅如此拼命,气势倍增,直杀入叛军队伍之中,搅得叛军混乱不堪。 史有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温思亭和梁军在自己阵中势如破竹,他挥舞马刀,想要稳住阵脚,无奈对方太过凶猛,自己的前锋和中军不敌敌军,四散奔逃,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眼看大军即将崩溃,史有谦无奈地下令全军撤退,温思亭紧追不舍,猛下狠手,打的叛军叫苦不迭。 在安喜门和徽安门击退叛军的同时,东墙三门的守将却正面临尴尬的窘境。史有谦的骑兵机动性很强,在安喜门和徽安门吃了亏之后,他们就立即转向了洛阳东面的上东门、建春门和永通门,这可就苦了镇守这三门的守将。 安喜门和徽安门是洛阳的北门,正对敌军,守备森严,但别的城门就没有这个待遇了,本来城中可用的兵力就有限,分到各门守将手上的就更有限。叛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围攻安喜门和徽安门的士兵纷纷转向,奔向东墙三门。 镇守上东门的翟向天对史有谦最初的试探进行了有力的反击,之后又趁着史有谦忙于和李邺、温思亭交战,命士兵在城墙之前挖了深坑,在深坑之上做了伪装,又在周围洒下众多马刺以抵御叛军的攻击,因为做了诸多的准备,所以上东门的情况勉强还算过得去,但建春门的情况就不尽人意了。 温思齐带队在门前迎战,率领守军主动冲击叛军前锋,他虽然看着比较瘦,但武艺高强,且身先士卒,亲自参加白刃战,手刃敌军,势不可挡。可是温思齐的勇猛并没有改变建春门被围攻的局势,叛军越杀越多,攻势越来越猛,就算他温思齐武艺再强,也不可能以一敌百,他总归还是凡人,总有体力不济的时候。 温思齐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他手下的士兵了,士兵们虽然萌生了退意,却退却无门,前是来势汹汹的敌军,后是紧紧关闭的城门。李邺战前下了死令,能够进入城的,只有两种人,胜利者,或者尸体,除了硬着头皮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行。 温思齐看到军中颓势,反倒斗志更猛,挥起大刀,口喊杀声,杀入敌阵,士兵们被他的勇气所鼓舞,也都拨转马头,投向激战正酣的战场。城头上的参将徐正先为了减少城下士兵的负担,组织了一批士兵,用弓箭攻击城外的叛军,可惜成效不佳。 叛军越来越多,温思齐身陷敌营,体力渐枯,他坐在马上,警戒地看着四周,呼吸沉重,周围的士兵虽围在他的周围,却被他之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所震慑,戒备地不敢出手。一匹快马的嘶鸣打破了相持,钱靳挥刀向温思齐发起猛攻,温思齐连忙反击,十几个回合下来之下,温思齐左腹受伤,鲜血直流,他气喘吁吁地扯着缰绳,与钱靳拉开距离,此时,一员小将趁温思齐不备,挥刀突袭,砍下温思齐的右手,剩下的士兵见温思齐处于劣势,顿时有了围攻他的勇气,温思齐凭借惊人的毅力强撑于阵前,建春门的守军陷入溃败的边缘。 此时,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声声不断,叛军警觉地向后观望。温思齐传着粗气,眯眼看向远处,王旗,是王旗!是赤羽军,是李邝!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王旗,建春门守军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卫东率赤羽军前来与建春门守军前后夹击,叛军腹背受敌,不敌梁军,四处溃散,卫东趁势而上,追击叛军。 此时的史有谦并不知道这些,他的身后跟着一起近乎疯狂的梁军,其中,最疯狂的那个就是温思亭。 史有谦向东北方向奔去,上浦,上浦!回到上浦的话,史有谦进可向洛阳发动袭击,退可以逃回向北方!张磊向史有谦请命,为其殿后,史有谦同意了他的提议,张磊率军与温思齐正面交锋,为史有谦拖延时间。 史有谦借机回到上浦,但他进城没过多久,马上就被包围了,李邝居高临下,朝他冷笑,“真是好久不见了,史有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36章 李邝在史有谦进攻洛阳的时候,趁机攻占上浦,并设下陷阱,诱捕史有谦,李邺得知消息之后,立马前往上浦。洛阳之围已解,受伤的士兵被运往城内,全城的大夫被朝廷招用,顾孝俨召用了宫城边的房子,重伤的将士经过在城墙下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便会送到此处接受更为细致的治疗,太医院的太医和济安堂的所有大夫穿梭在伤患之间,忙的不可开交。 太子行军的同时,太子妃召集了一些女眷又带上一些宫女前去帮忙,算是为前线助力。顾念之奔走于伤患与药房之间,之后她便看见温思齐被人扛在担架上送了过来,温思齐身上裹着几层纱布,鲜血却一直从纱布里渗出来,顾念之看着满脸血污的温思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将一颗护心丸塞入他的口中,温思齐眯着眼,眼神涣散不清,想要说些什么,一开口血便涌了出来,顾念之赶忙将孟纭拉来为他诊脉。 顾念之穿梭于药房之中,帮忙配药,孟纭匆忙前来,神色凝重,“念念,你来一下。” 顾念之跟着孟纭来到一间偏房,温思齐躺在床上,他浑身裹着纱布,右臂的纱布还渗着血,他皱着眉头,脸色惨白。孟纭把药放在床边,轻拍了拍顾念之的肩膀,走出了房间,顾念之屈身上前,拿起汤药,往温思齐龟裂的嘴里灌,温思齐轻咳出声,眼睛抽动了几下,好不容易睁开了双眼。 顾念之有些尴尬,看着药水从温思齐的嘴边流出,便拿出手帕为他擦拭,“你来了。。。。。。”温思齐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顾念之扯着嘴角,耐着性子继续给他喂药,“你不要担心,先喝药,一会儿本宫就派人去温家给温小姐报信,她很快就。。。。。。” “殿下。”温思齐打断她的话,不再喝药,“殿下您也很清楚,我是快要死的人了。在我死之前,还能让我见到殿下,是上天在给我机会,让我认罪。” 顾念之举着药的手僵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濠州之战背后隐藏着秘密。”温思齐捂着伤口又咳了起来,顾念之举药上前,“你先喝药。” 温思齐摆手婉拒,“我现在已经是药石无医了,没必要把药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我希望你能听我讲完。”温思齐惨白的脸流着虚汗,强打精神,继续说,“当年,顾院首和顾将军奉命前去与北燕的高晟将军和谈,北燕人想用濠州为钳制,让大梁向北燕朝贡,高晟甚至表示愿意到砻岩和忠武侯进行进一步的接触。但当高晟率北燕军进入砻岩之后,毫无防备的北燕军,中了忠武侯的伏击,愤怒的北燕军认为自己被顾氏兄弟欺骗,对顾院首和顾将军痛下杀手,但他们自己也全军覆没。” 顾念之瞪大着双眼吗,脸色铁青,嘴唇发白,温思齐的苍白的脸扭曲在一起,痛苦与愧疚充满他的双眼,“是忠武侯利用了顾院首和顾将军,以他们为诱饵,伏击了北燕军。” 顾念之咬着牙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思齐苦笑,“先帝的给家父下的令是,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拿回濠州。顾院首对我有栽培之恩,顾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情,我却眼睁睁地看他们去送死,我有今天这个下场,都是我活该。”温思齐的声音逐渐虚弱,“这些年,我每每睡觉,便会梦到这件事,念之,我现在不是想祈求你的原谅,我是想告诉你,你现在很危险。” 温思齐用担忧而恳切的眼神看着顾念之的脸,“濠州会出现叛乱并不是偶然,并不是偶然。甚至今天叛军会进攻洛阳也不是偶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37章 李邝把史有谦关在地牢,亲自监管。史有谦靠着石壁坐下,脸色惨淡,却不见颓势,“你应该把我杀掉,我活着,比死了要麻烦。” “啊?”李邝皱着眉头,觉得莫名其妙,他一个乱臣贼子,这么还跟他摆起了英雄豪杰的架子来了? “怎么发落你,自有圣上判决,不用你操心,更何况,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你了吧!” “圣上?”史有谦发出讥笑,“李旌也配?” 李邝勃然怒道:“大胆狂徒!穷途末路还敢口出妄言!” “你不想知道我一介匹夫,是怎么一路斩杀大梁精锐,走到今天的吗?”史有谦幽幽地开口。 李邝默然,史有谦擅于用兵,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没错,但是仅仅是军事上的才能并不足以让史有谦把大梁搅得天翻地覆,如果百姓能安居乐业,谁又愿意追随他谋逆犯上?如果梁军前期能有力镇压乱军,洛阳又怎么会陷入危局?他是想说一切都是因为朝廷的不作为吗。。。。。。 史有谦见李邝闭口不言,失望道,“现在连宣德王也要装聋作哑,粉饰太平了吗?”史有谦连声叹息,“宁王遗孤,也不过如此。” 李邝被踩中软肋,青筋暴起,挥拳重锤于栏杆之上,怒道,“你说什么!”十六年过去了,皇室视九藩入京为耻,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过这件事,那些忠魂,冤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人遗忘。 宁王李施战死之后,李昉将他交给李旌抚养,李旌将他视为己出,严令禁止所有的人谈论李邝的出身,所有即使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并非李旌嫡脉,也从来不敢多言。李旌给了他新的家,给了他太子之子才有的荣耀,同时,也让他不得不和别人一样,不管对过去有多么不甘,都只能缄口不言,选择遗忘。而遗忘就是对逝者最大的背叛,李邝痛恨这样的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九藩入京已经过去的太久了,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个人记得了。但记性就算再差的人也应该记得濠州之乱吧,毕竟也才过去五年而已。”史有谦对李邝的愤怒罔若未闻,“昭德二十年,大梁北境三郡接连出现天灾,皇帝指派当时还是太子的李旌主理赈灾事宜,你知道我们这位好太子,当今圣上,是怎么赈灾的吗?” 史有谦瞥了一眼李邝,笑中带着嘲弄和苦涩,“整整三个月,无粮无置,流民失所,饿殍遍地,吃观音土,啃树皮已经是平常事了,捡尸烹食,易子而食也常常发生。” 李邝怔在原地,如鲠在喉,“李旌派发的粮食聚集在州府,州府不向百姓发放,却优先发给原本就存有余粮的乡绅。乡绅借此机会大肆兼并土地,灾民的日子就更加的难过。李邺的政策说到底就是牺牲平民保住官府和乡绅,我们都是被李旌,被大梁抛弃的人!”史有谦的声音里无悲无愤,无尽的苍凉使得人心发怵,“抛弃遗弃自己的国家,不是人之常情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邝虽受震撼,却对史有谦保持警惕。 “你还不明白吗,今日之事,只不过是往日之失的重现。不管是濠州之乱,还是鄢州之变,罪魁祸首都是李旌,他根本不配做大梁的皇帝。”史有谦直视李邝的眼睛,眼神开始变得凌厉起来,“当年,他让顾氏兄弟和忠武侯为他收拾烂摊子,害顾氏兄弟为他搭进性命,如今他又躲在你和太子的身后,坐享其成。这一次他躲了过去,下一次呢?大梁气数已尽,即使这次大梁没有断送在我的手上,迟早也会由他人颠覆。到时候,你的下场也不会比我好的到哪里去,我不过是先到地底等着你罢了。” 李邝脸色骤变,勃然怒道,“你!” “如果不是你别有用心,跑到鄢州搅弄风云,鄢州怎么会兴起叛乱?”李邺顺着烛光踏下石阶,一张脸被烛光映成阴阳两半,“本宫说的对不对,石一坚?” 石一坚?史有谦就是石一坚!!!李邝大惊失色,逆犯石一坚,昭德二十年在濠州发动叛乱,在控制濠州之后,降于北燕,引起北燕大梁一战,濠州之战后,顾氏兄弟被杀,北燕军兵败濠州,石一坚却下落不明,怪不得他对当年濠州的事这么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38章 李邝见到李邺先是一惊,心有惶恐,又立刻端正身形,屈身向他行礼,“皇兄。” 李邺把他扶起来,站立在监牢前,眼眸如墨,唇含浅笑,“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石一坚坐在原地,抬眼看他,原本淡然的脸终于显出些许怨毒之意,眼含不甘,“你早知道是我?” “怎么可能呢,五年过去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到大梁了,安喜门一见,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 “你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宣德王,今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为什么回来?当初顾院首放你走,你不是向他承诺永不回大梁吗?”李邺收敛起笑意,目光灼灼,低声质问。 “为什么回来?你以为我不回来,你们就能安然度日吗?大梁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了,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你也不用着急,等着杀你的人一定早就在路上了。” 李邝见石一坚口出狂言,作势要进牢里揍他,被李邺拉住,“生死有命,本宫自有自己的命数,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你,多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李邺淡然开口,对石一坚的冒犯之言罔若未闻。 “你想怎么样?” “只要你供出六璋合会的据点,自行了断,本宫就留下外面那群人的性命。”李邺蹲下身来,透过监牢的缝隙,与石一坚平视,“你自己视生死于不顾,但外面那群人还有妻儿老小,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这一群人想想吧,他们可不是奔着黄泉路上有人陪才跟随你的吧。” “你要我出卖兄弟?”石一坚皱着眉头,已有愠色。 李邺摇摇头,眉毛上挑,“此言差矣,难道外面那些将士,就不是你的兄弟了吗?”李邺贴近于他,“本宫只是想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一旦你被押解入京,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你石一坚好汉一条,自然是不惧凌迟车裂之行,但剩下的人呢,他们跟随你,本来就是想求个活路而言,何其无辜啊。” “你不要做梦了!”石一坚怒道,“颠覆大梁,只是时间问题。况且你根本就不值得信任!当年你许诺顾院首,会帮他保护顾家,结果呢,在你的保护下,顾家险被灭门!像你这样的人,只会玩弄手段,耍弄人心,根本毫无信义可言!”李邝僵在一旁,一头雾水,却不敢开口。 李邺站了起来,俯眼冷看石一坚对他不屑的嘲讽,冷冷地开口,“失去顾云芃的顾家,就像失去獠牙利齿的老虎,更何况他们手上还有漓山书院这块香饽饽,自然会招致各方豺狼的觊觎。我李邺就算有三头六臂,不休不眠,也阻止不了他们相互勾连,暗中放箭。” 石一坚冷笑,李邺看出了他的鄙夷,并未动怒,眼神坚定,“所以我娶顾念之为妻,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谁再敢打顾家的主意,就是我李邺为敌,为了保护顾家,我把自己和顾家绑在一起,这样,你还要说我毫无信义可言?” 李邝站在李邺身后,瞪直了双眼,他心里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心里却五味陈杂,不知该做何反应。石一坚亦陷入了沉默,脸色昏暗难明,良久之后,他缓缓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感情,“如果我拒绝你呢?” “拒绝我,为难的是你而不是本宫,不用本宫说,你也应该很清楚,当年你逃跑之后,那些被你丢在濠州的下属到底是个什么下场。”李邺直直地盯着石一坚的脸,像是直接看穿他的心,“本宫不相信,你这些年能毫无愧意的安然度日,现如今本宫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不让悲剧重演,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见石一坚迟迟未有回应,李邺叹了一口气,无奈中透着一些惋惜,“你考虑一下吧,但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李邺转身离开,李邝连忙跟在他的身后,李邝心有忧虑,转头看了一眼石一坚,只见他双手抱头,显出挣扎之色,李邝垂下眼眸,心绪浮动,转头快步跟上李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39章 温思齐躺在病榻之上,豆大的汗珠从他惨白的脸上流下,越来越多的血从纱布下渗出,气若游丝,布满血丝的眼中却是止不住的担忧,“你不该嫁给李邺的。” 顾念之的蹙着眉尖,眼角浸着红,手止不住的抖,却强定心神,轻声答道:“我知道。”温思齐见她如此,知她是故作坚强,愧疚混着心痛如潮水一并涌上心头,“在我面前,你不必假装。” 顾念之眼角微抽,伸手擦去从温思齐眼角溢出的泪,柔声道:“你才是,这些事在你心里,憋的太久了。”温思齐闻言微怔,瞳孔放大,哭的更凶了。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过去就像噩梦,那些阴谋让他正视到的丑恶,因无能和懦弱让自己失去恩师与恩人,在悔恨与愧疚,自厌与不甘所编织的黑洞里,他被折磨着,痛苦着,却和当时一样无何奈何着。 温思齐的思绪被拉扯回过去,夏日的蝉鸣声,山泉潺流激荡到岩石上的清脆声,书院里郎朗回荡着的读书声,回荡在他的耳畔,“念之,我们都长大了,长大为什么是这样的?” 顾念之僵在原地,许久,她艰涩地开口:“是啊,我们都长大了。”顾念之捧着温思齐枯槁的脸,眼泪夺出眼眶,直直地掉在他的脸上。 她想起来了,那些年她在漓山上做的荒唐事,不比温思齐少多少,她被顾云芃罚跪在屋里,温思齐被掌事罚跪在屋外。下雨了,掌事拎着温思齐的耳朵,让他到屋里继续跪,顾念之就连滚打趴地躲到书架中间躲起来。 跪的久了,身子又酸又疼,心里便委屈起来,她性子倔,又怕被人发现,丢人的紧,光掉眼泪不吱声,偏独独怕打雷,雷一打下来,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憋在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加在一起,便哭个没完,把跪在堂前的温思齐吓个半死。 彼时,她还是个八九岁,不谙世事的女娃,他也还是个十四五岁,整日寻乐闯祸的纨绔公子。 温思齐这种被罚跪的老手,一看就知道顾念之是挨了罚,躲在这里,他温二公子从来只有惹人哭的,哪会安慰人,他讲的什么,顾念之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只有雷声,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哭声,心里全是委屈,膝盖还痛的要命。 温二公子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别哭了!” 他的吼声比雷声还大,把顾念之直接给吓懵了,只敢流泪,不敢吱声。温思齐又嫌她这个样子实在是难看的紧,又拿自己的袖子给她擦脸,可是温思齐的袖子滚过地,挨过罚,又淋过雨,实在是也干净不到哪里去,直接把她的脸糊成一个小花猫。 他和顾念之说,你别哭了,我教你,被罚跪的时候怎么才能不这么痛,你下次就会这么惨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顾念之只听出了一个道理,不要被罚,只要被罚什么招都不好使,不要被罚最好使。她顶着张花脸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罚跪? 温思齐当时是这么回答她的,等我们长大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等我们长大了,就不会天天被拎着脑袋罚跪了。 “你现在是虎威大营的参将了,没人敢让你罚跪了。”顾念之哽咽着,任温思齐汹涌的眼泪漫上她的手,从她的指缝间滑落。 “是吗?”温思齐扯动着干裂的嘴角,“但我还是,做不了我想做的事,救不了我想救的人。” 卉棠长公主在生下温思言不久以后就撒手人寰了,温长川对他这个幼女十分疼爱,有求必应,但对温思亭和温思齐总是十分严厉,他总是很难得到父亲的关注。 在温思齐的印象里,温长川就没对他笑过,他也不怪父亲给予他的关注太少。不仅温长川觉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温思亭很优秀,弯弓百步穿杨,提笔立成文章。他背八百遍都背不下来的书,他大哥一天不到就能倒背如流。温长川只有在他闯祸的时候才会在他面前出现,主要就是罚他,他是温家不需要的人。 他也不知道他在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用,直到他遇到顾云芃。漓山书院所有的先生看到他就头疼,只有顾云芃和他说,你是有天赋的,不要浪费你的才华。是顾云芃拉他去武学院的,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兴趣,也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四书五经读来本就是为了学做人的,只不过现在大家都用它来考功名,只是题答的再好,道义不在人心也是没用的,只要你心是正的,做什么都没关系,做什么都会是对的。 是顾云芃帮他结束了从前浑浑噩噩的日子,为他指引出人生新的方向,但他把那个人害死了,他明知道那是一个陷阱,却没有阻止这个阴谋,千千万万的燕军也是这么死的,他们以为自己是来和谈的,谁能想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他不敢去想象顾云芃当时是什么心情,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被杀的,是被背叛的狂怒还是对命运不公的不甘?他不敢想,也不敢去看自己,他违背了道义,辜负了顾云芃的教导,在背叛顾云芃之前先背叛了自己,于他而言温思齐早就死了。 现在是该解脱了,他在恍惚之中,迷迷糊糊地听见顾念之的声音,她带着哭腔,柔声轻喃,“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结束的。”不知道是在鼓励他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他想起了那个雨下的特别大的午后,躲在书架中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不听人讲话的那个黄毛丫头,他那个时候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他对她说没事的,雨很快就会停了,他说没事的,一切都会结束的。 恍然间,那个只会端着笑的华贵太子妃又变回了躲在书架里哭花了脸的女娃,念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念之,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他蠕动着喉咙,却只吐出血来,顾念之用手堵住他的嘴,血却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来。又过了一会,他不断起伏的胸部逐渐安静了下来,没了动静。 “温思齐?”顾念之的声音轻飘飘的漂浮在荡着血腥味的屋子里,她用手撑起自己的身子,硬拖着双腿走出房门,两手紧扒着门框,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又像重新灌入以仇恨为名的鲜血,而振奋精神。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反正时间还长,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无论花上多少年也好,付出什么代价也好,你们等着我,等着我来向你们索命。。。。。。李邺。。。。。。顾念之的眼睛透着阴骘中透着坚忍的光,没关系,你同我,还有大把时间,可以相互折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40章 宣化二年十二月,太子李邺与宣德王李邝平息洛阳之乱,将贼首史有谦斩于上浦,叛军余孽,百夫长以上斩首,剩余发配边疆,不行连坐之罪。宋济仁追封三等军侯晋德侯,温思齐追封为正二品龙武将军,命翟向天为禁军大统领,温思亭为虎威大营副都督,忠远侯温长川加封为忠远伯,凤阁阁老顾孝俨加封太傅,宣德王李邝加封为亲王,协管兵部,总领赤羽军;予太子李邺监国之权。 年关将至,太子忙于处理战后各项事宜,李邝则在兵部忙于安置滞留在洛阳的大军。 “皇兄。。。。。。”李邝来到李邝面前,显出踌躇之色。 李邺忙着处理文书,又些急躁,并未抬眼看他,“什么事快说。” “额。。。。。。”李邝张开了口,又有些为难的舔了舔嘴唇,“就是那个,藩王属军,何时回藩地好呢?” 李邺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他思考了一会,“既然来了,就先不着急走了吧,若是藩王催你,你便告诉他们快到年下,事务繁多,年后再议,多赐些礼下去,那些留在京中的藩王将领,你要多留意些,稳住他们。” “这。。。。。。”李邝勉强挤出笑来,试探道,“那年后,王兄真的打算让他们回去吗?” “就算本宫不放他们走,那些藩王也会重新招募属军的,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他们回去。”李邺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邝一眼,继续忙手上的活。 “皇兄是打算着手对付那些藩王?”李邝神情紧张,有些激动。 “你放心吧,没有万全的准备,本宫是不会动手的。”李邺笑笑,用眼神安抚他,“去忙吧。” 李邝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开口,退出殿来。 新年过后不久,又准备到上元佳节。内乱初定,虽不宜铺张,但梁帝的意思是好歹与民同欢,热闹一番,以慰民心。 李邺本身是对此不感兴趣的,他现在一看到花灯这些就想到当年在大周差点被烧死的事,所以他主张尽量简约,极其重视防火防灾,灯楼,大型花灯之类的提议一律否决。 尽管布置简约,但上元节的喜气气氛使洛阳重现生机,花灯底下众多小贩摆着小玩意,月色婵娟,纵灯火辉煌,不掩月满霜华,灯烧陆海,似盼春阳,方堪胜赏。 城楼赏灯过后,顾念之就以身体不适请辞,李邺看她神思有异,只道她当年被困在火场,留下了心结,没往深里想,也就纵着,纵然是于理不合,却没人敢讲什么,经此一役,大臣们都见识到了李邺说一不二的雷霆手段,知道这位太子看似沉静,实则极不好惹。 顾念之走在回东宫的路上,隐约觉得径旁略有异动,便放慢了脚步,郑暮稍显身形,顾念之被她吓了一跳,还是悄悄与她隐入灌木之中。 “婶婶?”顾念之拉过郑暮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凉的紧,许是在这里等了许久,顾念之心下一紧,“出事了?” 郑暮摇头,往她手里塞了一封信,贴近她的耳朵,“过年的时候,被人夹在年货里送来的,老爷不想你知道的。”郑暮顿了顿,“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说完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面显焦虑的顾念之,轻抚着她的背,迅速的抱了抱她,又拄着拐,消失在暗处。 顾念之僵在原地,秋水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她从灌木里走了出来,却把秋水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哭了!” “啊?”顾念之怔了一怔,往脸上一摸,触到那一片温热的泪痕,心下慌张,又胡乱的抹去,快步回宫。 顾念之小心地把那封信打开,脸忽青忽白,最终恢复常色,把信丢入香炉之中。信上的内容,大致与温思齐临终所言差不多,只是这署名,让人在意——六璋合会,这又是个什么东西?顾念之只觉得自己走在黑巷之中,原先是一片黑暗的,有了些许的光之后,才发现,这可能是一个更大的迷宫,这个洛阳城里到底还有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屋外起了些许喧嚣,她走出屋去,只见花盆碎在地上,地下跪了一圈人,李邺站在中间,似有怒色。顾念之站在原地,也没有上去的意思,李邺发了顿火,又怒气冲冲地进到殿里去了,殿内又是一阵哐啷碎响。即使在被禁足在东宫的日子里,李邺也未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宫人们被太子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坏了,都垂着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拿酒来!”殿内传来怒吼,宫人们又一路小跑着忙了起来。 顾念之拦下李邺近侍,面色冷峻:“出什么事了?” “额。。。。。。”近侍俯身掩着慌张的神色,“殿下进来的时候。。。。。。” “本宫是说,在宴会之上!”顾念之威严着逼迫他,眼里像是快射出针来,“发生了什么事?” “晚宴上,陛下多喝了几杯,一高兴,便将忠远伯之女温思言许配给了厉谦王的世子李矅。” 温思言?顾念之挑了挑眉,“忠武伯同意了?” “陛下赐婚,岂有推脱之理啊。只不过温二公子新丧未过,忠远伯不舍爱女,求皇上,容温小姐在他身边再多待两年,皇上准了。” “原来如此。”顾念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声音却听不出悲喜,她瞥了大殿一眼,又转身回到自己的寝宫。既然这么舍不得,当初又何必顾着皇命,图着漓山书院的势娶她?先是舍不下皇权富贵,现在倒是演起有缘无分的苦情戏了?虚伪。 转瞬她又默然了,李邺舍不得温思言,放不下这些年的真情是真的,是可以宣之于口的。但自己呢? 面对曾无数次以她为中心,深切爱过她的那个少年,面对那双恳切又哀伤的眼睛,她到底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说不呢,为什么能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就此两不相欠了呢?仿佛从来就是陌路一般。 李邺放不下,所以痛苦;顾念之觉得自己放下了,还是痛苦,否定过去的恋人就像否定过去的自己,仿佛那些时光都是虚度,那些感情都是转瞬即逝,没有意义的虚幻。 世上不会有另一个人爱她至此,顾念之从前是这么觉得的,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沉湎于过去的同时也清楚,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不会再有勇气去如此。这样讲来,她又有些羡慕李邺。 自己的仇人在痛苦,但自己在羡慕他。顾念之受够了自己的荒诞,熄了灯,只求能早点睡下,不再乱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41章 龙抬头一过,李邺便信守承诺放藩王属军回封地去,只是李邝青着脸拿着他的喻令,既不肯走,也不开口说话,就硬杵在殿里,李邺也不理他,任他杵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邺轻抿了一口茶,偷瞟着李邝的脸色,见他虽然依旧沉着脸,却不似刚才那般倨傲,又轻咳了几声,假装才看见他的样子,“怎么还在啊?” 李邝直接把手令拍在桌上,“皇兄当真要引火烧身?” “本宫只是应先前所说,让藩王的属军回到封地,哪来的火,烧谁的身,再说你之前也不是也想着赶紧送他们走吗?” “我是想送他们走!但你打乱藩王属军,让厉谦王的属军去勤湛王的封地,又让勤湛王的属军去隆广王的封地,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反对朝廷的话。。。。。。”你忘了九藩入京之乱吗!!!李邝越说越气,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那是禁忌,他不能提。 李邺靠着椅背,分毫未动,“你觉得,本宫是任意妄为?” “臣弟不敢。”李邝低下了头,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臣弟知道皇兄所忧,藩王势必要除,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李邝僵在原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当然是你继任大统,实力丰厚之时啊!可这样的话李邝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脑子乱成一团,又忽然冷了下来,“王兄是因为温思言吗?” 李邺看着李邝的由怒转沉的脸,依旧是不温不火,“是,也不是。” 李邝看着李邺镇定自若,却又不容置疑的样子,眼睛暗了下去,轻叹了一口气,显出些许无奈,“知道了。” “你会帮我吗?”李邺叫住朝门外走去的李邝。 “李邝食朝廷俸禄,自然要替朝廷办事。” 李邺的嘴角微微上扬,又抿直了去,俯身继续处理公文。 自从在年下受到那封信开始,顾家的气氛就有些奇异。对于濠州之战背后的真相,他们不是没有过猜测,如今有人把详情告知于他们,且可信度非常高,怎么能不让他们心弦大乱。 顾孝俨不许任何人追查此事,不管是信上的内容,还是寄信人一律不许深究。十五刚过,他便马上把顾盼之送上漓山,交有宁仲涵管教。 郑暮明白顾孝俨的忧虑,却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接连失去丈夫,爱子,孤身一人,心早就死了,就算为了不给顾家招来横祸,不做报仇的打算,她也想知道真相,否则将来她下到地府去,该如何向她的夫君和儿子交代,难道说我知道了谁害的你们,但是我没能查下去?她要明明白白,六璋合会到底是什么,她也要查清楚。 孟绎看在眼里,对郑暮的行动装作未闻,有时也会提她在顾孝俨面前打掩护。顾孝俨说不要深究,但顾念之还在李邺身边,这让她这么能安心? 从前她对这桩婚事没什么感觉,念之总是要长大嫁人的,她不明白顾孝俨和顾云芃对这桩婚事的抗拒,他们虽然嘴上不提,但孟绎是看的出来的,顾孝俨从来不提这桩婚事,仿佛它从来不存在过,而顾云芃索性带着她们躲在漓山上,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下山来,让顾念之干脆接触不到皇族亲贵。 虽有婚约,但在孟绎的印象里,李邺和顾念之在成婚前,甚至只见过一次,而李邺和温家小姐几乎天天见,孟绎也曾见过,他们在上元佳节嬉戏玩闹的样子,看起来,甚是相配。她也曾明里暗里和顾云芃提过此事,但顾云芃从来都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孟绎觉得,也许顾云芃早就盼着李邺自己能把这婚事给退了,可惜自己当时看不出来。 早在顾云芃还没出生的时候,皇家和顾家的姻亲就定了下来。一切都源于李昉与顾家的过往,那个时候李昉甚至还不是皇帝。顾家乃名门望族,六世为官,与皇族有所牵扯也实乃正常,顾孝俨有一兄一妹,在家中排行老二,他的大哥顾孝仪自幼与李昉相知,是他的伴读。 顾孝仪当年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硬是要帮李昉夺位,把整个顾家都搭了进去,结果顾孝仪尽忠身殒,顾孝伶所托非人,被迫远嫁,偌大的顾家,只剩下顾孝俨一个人。 当时李昉在佛前起誓,要让自己的嫡子迎娶顾家嫡女为正室,意在还顾家一个皇后,之后孝仁皇后生下三个皇子,但顾孝俨膝下无女,只有两个儿子,这婚事也就没结成。顾念之出生的那一年,顾家受到极大的封赏,人人都知道,她很有可能嫁给大梁未来的储君,但当时的太子还是李旗,李旗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不久之后李旗病故,他的女儿也早夭而亡,在李旌被册封为太子的第二天,李邺和顾念之婚约就这么定了下来,而那个时候顾云芃已带着孟绎和顾念之隐遁漓山,也就没有这么多人在意,但佛前盟誓始终是李昉亲诺,是人尽皆知的诺言,不是不在意就能推翻的约定,也就有了后来的事。 顾孝仪为了顾家的声势,卷入皇权斗争,但他以死换来的荣耀,却也没延续了多久;顾云芃一心尽忠,却最终远死他乡;李昉把未尽的心愿寄托在儿孙身上,却没想到,也是枉添孽缘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42章 四月,牡丹开的正盛,玉笑珠香,富丽堂皇的,艳的很,里三圈外三圈的摆着,红的绽着赫红、飞来红、醉颜红、黄的又晕着一圈一拂黄、软条黄、延安黄。再加上芍药稍绽,火红妖娆;玉兰花微开,像红胭脂染的小莲花,春末了,还姹紫嫣红着斗着艳。 李邺不喜欢花香太盛,觉的腻得慌,东宫里植的就少些。顾念之也看的腻了,想整些新鲜的,拿着《杜阳杂记》瞎摆弄,想看看,能不能植出传说中的“双头牡丹”,秋水劝她,过了时节,怕是白折腾,但她不肯死心,就这么耗着,结果双头牡丹没栽出来,倒空长出不少种花心得。 每年浴佛节的时候,皇室宗亲都要到慈安寺去上香祈福,顾念之觉得宫里的牡丹已是奢华,但慈安寺却更甚,慈安寺浴堂院有花两丛,每丛开五六百花,繁艳芬馥,堪称绝色。 典礼过后,梁帝把太子留在了殿内。皇后揽着太子妃往花丛中走,只是皇后笑里藏忧,引得顾念之惴惴不安着,只得想着法子哄她,又怕讲错了话。 自李邺把藩王的属军打乱,交错遣回之后,引起了众藩王的不满,但又无从发作。藩王属军说到底也都是朝廷的军队,哪还能容的你挑肥拣瘦?这个时候搞起非此主不侍的腔调来,只会让李邺扣下结党营私的帽子,连着各种大罪小罪,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但这些个兵用着又不安心,毕竟在别的藩王那儿做了多年属军,又是从京里来的,李邺往里插了多少人都不知道;不用又没人可用了,总归是吃皇粮的,哪能像绿林草寇一样,说散就散?想要再招募又是僭越逾矩了,反落人口实。 按着规矩,向皇帝上表,先是回顾旧日情谊,再是涕泗横流的表忠心,讲这些年是如何如何的不易,太子是如何如何的刁难,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梁帝收到这样的奏章,通常都出言宽慰,再将太子斥责一番,别的就再没有了,没说把属军换回去,也没说这后续如何安排。太子呢,骂他便受着,也不还嘴,叫他跪就跪,在殿外跪上两个时辰,也从没有过一句怨言,但该做的继续做,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再上表,梁帝就显出让人来洛阳养老的意思来,这下大家就安静了,如今这局势,谁还敢去洛阳,不去洛阳还有几天活头,一进洛阳,恐怕得被李邺直接按进棺材板里了,太子权倾朝野,不可撼动,梁帝是指望不上了,太子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藩王们陷入了危机。三个月下来,他们算是想清楚了,李邺这狼崽子刚平了乱,就要卸磨杀驴,梁帝父子唱着双簧,是打着削藩的算盘呢。 想要像从前一般,以兵相胁,却也是不得其法的,连自己都信不过的属军能威胁谁?稍有异动,李邝就领着赤羽军扫过来了,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下了狱,总归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脱身是没指望了,别被拉去砍头就不错了。 也有想和李邝玉石俱焚的,但最后只焚了自己,一盘散沙的属军,拿比得上李邝手上风驰电挚的赤羽军?若是想趁着李邝在战中,无暇相顾,钻个漏子呢?也有人这样试过,只是没走出几步,忠武伯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挥着长刀直接给你从马上砍下来了。 用这些属军同赤羽军、忠武伯交手是不占优势的,去年十一月,他们还在同一个战壕里共同为保卫洛阳而战,李邝奔袭百里,只为解洛阳之围,李邝作为援军有多可靠,作为对手就有多可怕。战事一起,这些属军不是四下溃散,就是举兵投降,更有甚者趁夜给李邝偷开城门。不用这些属军,光靠自己的亲卫,人数太少,也难于抵御李邝的进攻,根本就动无可动。 太子稳居东宫,作壁上观,运筹帷幄,宣德王和忠武伯在外面杀的正盛,亦是如火如荼,顾念之却恶寒阵阵,心乱如麻。李邺的无双计谋,雷霆手腕,不停刷新着她对他的认识,李邺拥有做好皇帝的潜质,心怀天下,审慎冷静,智勇双全,但顾念之与他相处的越久,越觉得,他可怕。李邺作为敌人是很可怕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43章 眼见局势如此,也有人选择已静制动,龟缩于藩地之内,任你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的,比如说,厉谦王。 从接受属兵,到各地藩王或受无妄之灾,或是群有异动,厉谦王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动作,当然了,大家上书的时候他也跟着上了,但也就仅此而已,既没想着裁撤属军,也没搞过什么小动作。 宣德王虽然可以耍些手段,给已经犯了罪的人身上加罪,但凭空给人捏造出什么罪名来,对他还是有点难度的,特别是这种从上到下都查无可查的人。 撇开他对李邺这次硬挑起的纷争不做任何回应,李邝定不了他的罪不提,各地藩王私下里,通常都有吞并土地的行为,在吞并土地的过程中,必然就有许多触犯刑法的行为,一查一个准,但这位厉谦王最绝的就是,对证据不足的,一概不认,证据确凿的,也想尽办法开脱,只认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罪,而且他把侵占来的土地建成寺庙,硬说自己取地,不做私产,不谋私利,与人民共用,是诚心礼佛,以祈国运昌盛。 查地查到佛庙上,可把李邺气的不轻,大梁向来有重佛礼佛的传统,一扯到佛事,大家仿佛一下子就虔诚又疯狂了起来,朝堂之上,大臣们联合起来为厉谦王说话,民间也有许多人维护厉谦王。李邺一时还不能把厉谦王怎么样,索性让李邝就这么围着他。师出有名,尚且不易,更何况厉谦王还占了人事佛礼,更是不能轻易处置,这让李邺一个头两个大。 整个东宫都焦躁着,李邺撒着明火,大家躲着他走,他自己静下来也就罢了,但顾念之的暗火却在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越烧越旺。她就说这事儿怎么一开始就透着邪,李邺削藩,早在顾念之的意料之中,想要实现李邺的理想,削藩是迟早的事,李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藩王们下了套,手段不同以往,透着点投机取巧的意思,所幸一开始成效颇丰,但如今却陷入僵局。 李邺一意孤行挑起争端的这种行为,本来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更何况刚平定了史有谦之乱,元气尚未恢复,便急着削藩,不像李邺平时谨慎的作风。 在顾念之的印象中,李邺并非沉不住气的人,相反,他是身处劣势仍不改其志的当朝太子,是力挽狂澜,拯救洛阳于水火之中的大梁英雄,是被寄予厚望的大梁新星。明明只要他愿意等待,更好的时机就在眼前,可以一举荡平各地藩王,他何以如此着急,在明知不是最好时机的情况下,哪怕以身犯险,还要这样做。 她思来想去,想出的答案让顾念之惊惧,更让她陷入焦躁之中。千算万算,想着怎么着也不至于吧,但偏偏对李邺而言,至于。于是她快崩溃了,一个是因为惊讶,这么犯傻的,她真的从来没见过,也不愿意承认有人能如此,看李邺为了温思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尽力拼搏的样子,让她自惭形秽,愤怒又心酸,李邺这样,那她和杨延律都成什么了?另一个是对危机的焦虑,照这样下去,这位为了温思言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大梁太子,为了她废掉顾念之这个太子妃也不是什么怪事,她的地位变得不再安全。 与太子搅在一起的忠远伯,失去太子就无所依靠的顾家,她不能失去太子妃之位,这样就完了,但就凭现在的她,拿什么守住这个位置? 得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不情不愿,快要丢了,又抓耳挠腮起来,顾念之自己也觉得丢人,只得给那厉谦王多祈福,他可得一定要撑久点,是的,撑久点,而不是撑过去,不仅是他,所有的藩王都不可能得撑过去,即使现在情势胶着,但李邺平藩,只是时间问题。 “殿下!”顾念之还在殿里整那些牡丹,秋水慌慌张张地跑进殿来,“不好了,殿下!” “怎么回事?”顾念之警惕起来,秋水的嘴张张合合却没发出声来,只得在她耳边低语,顾念之的脸顿时就青了,“太子也知道了?” “刚刚被皇后娘娘召进风鸾殿里了。”秋水为难着,观察着顾念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着。 “谁替她瞒下来的?” “当晚。。。。。。只有他们两个人,殿下不讲。。。。。。旁人也。。。。。。” 顾念之跳起来怒拍桌子,把桌上的牡丹都震了下去,“废物!” 凤鸾殿内,皇后坐于堂上铁青着脸,李邺一脸局促地站在一旁,一个宫女跪伏在地上,顾念之带着牡丹香穿堂而过,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都是儿臣的不对,求母后责罚。” 皇后被顾念之的架势吓住,眼睛往李邺身上瞟,李邺的脸红一阵又白一阵,也跪了下来,“是儿臣的不对,与太子妃无关。” 殿里突然响起上气不接下起地啜泣声,皇后蹙起了眉尖,“你又哭什么?” 跪伏在地的宫女微颤着,带着哭腔,“都是奴婢的不对,求皇后娘娘饶奴婢一命。” 顾念之藏在衣袖下的脸露出讥嘲的一笑,却没有作声,还饶你一命,事到如今谁还敢要你的命!紧握着的拳头,节骨分明,露出青色。 “太子怎么想啊?” 李邺一直用余光观察着顾念之的脸色,突然被问到,先是一愣,又显出狭促来,“是儿臣酒后失德,让母后烦心了。” 顾念之咬着牙扯着笑,只恨自己当时顾着幸灾乐祸,没看住这个醉鬼,现在倒好,她这个太子妃当真是当到头了。 “翠娘,你先下去吧。”皇后拂袖一摆,让旁边的嬷嬷把翠娘带了下去,顾念之瞥见了她哭肿的眼睛,暗自心忖,啧,怪不得了,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宫里还有长的与温思言三分像的侍女,当真是昏了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44章 过了夏至,天热的多了,雨也多了起来,和春日隐风含雨的和煦不同,夏日的雨如靑天霹雳的金锣响,又引得蛙鸣蝉噪,袭起阵阵尘埃,降不得什么暑气又停了,热气又从地底蒸腾上来,更是闷热。 忠武伯府上倒像是避过这暑气一般,静的很,温二公子走了没多久,忠武伯又领兵出了远门,世子温思亭忙于公务,是位不怎么着家的主儿,世子姜淇怀着三个月的身子,多在屋里躺着,温思亭请了先生,日日把四岁的小公子温择瑞摁在桌子前教导规矩,刚开始的时候,每天不是哭声就是板子声,如今倒好多了。 从前活泼好动的温小姐,在温二公子走了以后也没这么爱笑了,整日里对着窗子出神,春末还病了一场,现在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她那小鹿般的眼睛总是亮着,透着灵,总算让人没这么揪心。 今日温思亭倒是比平日里回来的要更早一些,只是他阴着脸,眉头紧皱着不松,下人们都拘谨着,生怕触了霉头。 “又怎么了?”温思言坐在窗沿边上,打从他进府就瞧着他的丧脸了。 温思亭停下了脚步,透过海棠丛,发现了她的身影,“你小心点,别摔下来!” 温思言嘿嘿嘿地笑着,纵身一跃,便跳了下来,温思亭吓的,赶紧去捞她,扒开海棠丛,却发现她正笑盈盈地坐在地上,温思亭松了一口气,又怒道,“你吓死我了!” 温思言只是腼腆的笑着,又扒上他的手,“我错啦。”鼻音绵长,温思亭的脸逐渐软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来,“以后可不许再这样。” “知道了。”温思言轻摇着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那你今天干嘛又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我每天不都是这样的吗?” “虽然你每天都板着个脸,但今天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温思言绕着他转,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突然严肃起来,“莫非是父亲出了什么事?” 温思亭动了动眉毛,没有说话。 “真的是父亲?”温思言着急起来,温思亭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试图稳定住她的心神,“我前些日子向陛下上奏,说父亲年事以高,求陛下体恤,换我上阵,被父亲知道了,派人八百里加急地来给我送信,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如此罢了。” “兄长,不赞成削藩?” “总归是李邺闹出的这许多事端罢了。”温思亭有些无奈,“且不说这前路如何,即使功成,那削完藩之后呢?”李邺不会就此停下他的脚步,况且。。。。。。太子妃已然有孕,温思言与李矅尚有婚约在身,哪有未来丈人帮着外人干掉自己未来女婿的,温思言将来要何去何从? “削完藩之后,父亲就会回来了。”温思言见温思亭心事重重的样子,出言安慰,“哥哥是为父亲着想,父亲心里肯定是知道你的心意的。” 温思亭揉了揉她的头,“是这样就好了。”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不仅满朝皆知,连被送到山里的顾盼之都知道了,宁仲涵只道哪里都有长舌怪,可把他给愁死了。上元节刚过,顾孝俨就派人把顾盼之给送上山了,那天还下着雪,顾盼之穿着灰蓝的袄子,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书院门口,脸被冻的发红,宁仲涵剁着脚,纵是难为,也把他收了下来。 想要进入漓山书院,无外乎是两条路,要么通过各级县官考察后,得到举荐入学,要么参加书院的考试,通过后即可入学。顾盼之身上没有举荐信,刚过了年,他也就勉强算得十二岁,连参试的年纪都没到,若是让他参加书院里的考试嘛,又还没到时候,况且总有着他这层关系,难免会遭人妄测。 屺王倒是看的开的很,直接让顾盼之住下了,说开春再参加院试就好,今年的试题由他亲自出,搞的宁仲涵心里七上八下的,在漓山书院历史上,还从没有录取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收拾出家里的空房,把顾盼之安顿了下来,毕竟还在年下,书院还未开课,学生也就少一些,与顾盼之同寝的学生也还没上山,让他自己一个人住着,宁仲涵心里也不放心,而且书院里不给带随从,宁仲涵怕他难以习惯,便让妻子女儿多看着他些,让他有什么事大可来找自己。 顾盼之与顾念之不同,顾念之自幼跟随顾云芃上山,基本上就是在漓山书院长大的,但顾盼之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养在顾府里,基本上是由顾孝俨亲自管教大的,性情嘛,倒是比自幼跟在顾云芃身边的顾念之要更像父亲一些。 他话也不多,虽然年纪小,却比想象中的适应的要更快一些,一应事物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这让宁仲涵稍微放下心来。开春之后,顾盼之便参加了院试,以第一名的成绩正式进入漓山书院,他的那张卷子被书院里的先生们争相穿越,皆叹后生何畏。 宁仲涵心里感慨万千,只道苍天有眼,顾云芃后继有人,对顾盼之的学业也就更加上心,见他这几日神思不倦便留意起来,竟发现京中之言已然传到山上,都说太子与太子妃一向不和,一朝有孕,嫡孙可盼云云。 宁仲涵只叹如今这些学生心都野了去,还未考得功名,便寻思着探贵人行迹,终是无用功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45章 宣化三年七月,宣德王李邝在厉谦王属地的寺庙中发现大量的兵甲器械,遂与厉谦王发生冲突,短兵相见,厉谦王世子李矅受重伤,救治无效,身亡。当夜,厉谦王火烧王府,怒言:“宁死不受其辱,因果轮回,黄泉路见!” 同年八月,梁帝病榻缠绵,不再临朝。十月,梁帝李旌驾崩,谥,梁宣帝。 同年太子李邺继位,十一月,皇后顾念之诞下嫡长子——李焱。 太康元年五月,宣德王平藩有功,加封两珠亲王,忠武伯加封为忠武公。 泰安宫内,太后笑盈盈地抱着个婴孩,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慈爱,孩子在她轻摇着地臂弯中安睡。 “睡着了?”顾念之蹲做在一旁,伸头去探,只看的那粉粉嫩嫩的肉团子闭着眼,嘴角还挂着涎水。 “嗯。”太后笑着点点头,把孩子小心地交给身旁的嬷嬷。顾念之赶忙给太后揉腿,“母后辛苦了。” “哪儿的话!”太后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斜靠在软枕上,“啊,对了,皇上最近还是睡在文华殿?” “嗯?啊。。。。。。是啊。”顾念之讪笑着应答,左右他不睡文华殿也不会来后宫,即使李邺的后宫,说白了也就她一个人。 本想着太后还会说什么,但她连眼睛也不抬,也不像从前那般叹气,只是假寐,顾念之继续帮她捶腿,又过了一阵,她有些局促地开口:“母后,念之,想向母后求一个恩典。” “嗯?”太后又扬起笑来,“你这样,倒是少见,你且说来让本宫听听看。” 顾念之揣测着太后的脸色,嘴唇又些发干,“求母后,让温家小姐进宫吧。” 太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只是盯着她,没有说话。 “您也知道,皇上是不会放弃的。”顾念之只是乖巧地笑着,酒窝浅浅地荡在脸上,“那不如,早点遂了他的心愿。”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清楚了,李邺这个死心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温思言的,谁拦着他,便是和他作对,自动地成了李邺的敌人,李邺对待敌人向来只有一个方针——干掉,顾念之不想被李邺干掉,也就不敢拦着他,再说,她也没立场拦他,除了闭嘴接受还有别的路也没别的路可走,拦也是没有用的,何必白费劲,如今温长川又成了忠武公,温思言进宫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那她还顶个什么劲儿,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算了。 “你知道,若是她进了宫,你往后的日子恐怕是没这么好过了。” 难道我现在就好过?顾念之还没真正明白太后此言真意,只是按下腹中牢骚,“陛下所愿,便是念之所愿,臣妾只是希望陛下开心。” 太后抬手抚上顾念之的脸,嘴角含笑,眼神幽深,“是吗?你真是个好孩子。” 太康元年六月,忠武公之女温思言入宫,册封为淑妃。同年七月,大燕皇长女萧妍瑛,齐国皇七女段辰玥在大梁文华殿被梁帝分别册封为贤妃和良妃。 “栽牡丹不能种的太深,太深则根不行,花就不能开的旺,最好是根茎交接处齐于土面,这样比较好。”顾念之在宫里摆弄花草,风鸾殿里本来就留有许多牡丹,她准备栽些秋牡丹送去泰安宫。 “娘娘,敬事房王公公送来了这个月的本子。” 顾念之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又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随意翻了几页,“太后看过了?” “回娘娘,还没有。” 顾念之把册子合上,又摆了摆手,“知道了,你退下吧。” “娘娘。。。。。。”秋然端着茶迎了上来,“这一连三四个月了。。。。。。” “什么?”顾念之瞥了秋然一眼,她便不再作声。是了,一连三四个月了,都是这个光景,看了也白看,李邺的操作是这样的,每个月十五来见她一次,贤妃,良妃那儿各去两次,其余的时间都会去淑妃的棠月阁,他命人在棠月阁种满了海棠,还不顾非议准了淑妃可随时进出文华殿。 温思言在宫内独承盛宠,温长川在朝堂之上亦是春风得意。中书令高相霆,尚书令沈晋平,凤阁阁老顾孝俨都是李旌留给李邺的顾命大臣,且皆是三朝元老,其中顾孝俨年纪最大,但顾孝俨已经许久没有上朝理事了,主要是挂个职,即便如此,那两位大人加起来,也才勉强算得与忠武公平分春色。 若是说那忠武公完全没沾温淑妃的光,那是胡说,但要是说忠武公完全是凭着温淑妃才得的势,顾念之是不信的。温长川是什么德行暂且不说,但他的才能是撑得起他这个地位的,虽为武将,却待人有礼;战功赫赫,却从不骄纵;熟于政务,还很勤劳,最重要的是,他支持李邺的政策。 在李邺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暗自策划了削藩的计策,当藩王们群起上书之时,朝中诸臣大多还是主和的,是温长川首先上书请求领兵出击,接着才有后边这些一摊子的事。 李邺继承帝位之后,以尚书令沈晋平,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高相霆,为首的保守派就致力把他土改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而李邺在之前并没有培养自己的朝堂势力,自然是十分被动,在这个时候,选择重用之前曾力挺于他的温长川与高相霆,沈晋平相抗衡,也在情理之中。 但温家盛势如此,要说不让人心里发慌,那肯定是假的,所以在和亲这件事上她也没少出力,生怕李邺脾气一上来,心一横就撂骡子不干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那一通忙活就算是白干,除了温思言以外,李邺把其他的人都当摆设一样放在那里,如今他算是顾着两位公主的脸面,每月还去上那么一两回,再往后恐怕是连那一两回也省了。情况不是很好,不过对于她而言,也从没有过好的情况,也只得得过且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46章 今年的洛阳冷的倒是比往年要更早一些,顾盼之早上是被冻醒的,天灰蒙蒙的还没亮,却泛着点光,他打开点窗户,强风就混着雪一股脑地涌进来了,他只得连推带撞地又把窗合上了,竟然就下雪了,他搓了搓发冻的手,又听见在床上那缩在一团的灰蓝色身影小声的呓语:“啊。。。。。。好冷啊。。。。。。”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从柜子里翻出夹袄套在身上,又把自己的被子往那灰蓝色的身影上一抛,夹着书,打开了房门,强风把门吹的吱吱作响,屋里人还在呼呼大睡,顾盼之跨出门用力把门一拉,把门关严实了,才转身离开。其实雪只积了薄薄的一层,但风特别大,刮的人脸发涩。 夫子刚坐上讲堂,便有个灰蓝色的身影窜了出来,佝偻着摸到顾盼之身边坐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顾盼之感觉到了四周怪异的眼光和些许窃笑,侧着头朝那裹的严实的庞然大物低语。 一个人头从那灰蓝色的被子中探了出来,“好冷啊,盼之。” “你没带冬装?”顾盼之显出些许惊讶。 “我睡过头了,我没来得及找,好冷啊,盼之。”那人吸了吸鼻子,又把被子又裹紧了一些。 顾盼之不再搭理他,只是悄悄地挪了一挪,想离这个丢人的玩意远一点,但他又立马贴了上来。 夫子拍了拍桌子,“宋奇。” 那个裹在被子里的人挺直了腰板,露出俊逸的脸来,“学生在。” “去扫雪。” 那人立马识时务地拖着被子起身,干脆地答道:“是。” 顾盼之看之那灰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是无奈,宋奇是他的室友,比他大五岁,才华横溢,作画一流,颇具盛名。平时也算是清秀持重,看起来是昨晚喝过了头,今天酒还没醒,让他昏了心智,好在雪已经停了。 宋奇披着被子拿着笤帚轻轻一刮土便显了出来,本来就是薄薄的一层,即使不去扫了,正午的太阳晒一晒也能化的差不多,本来就是罚他,他也没有什么话讲。 他昨天喝的太多了,怎么回的房间都记不太清了,就是昏昏沉沉地觉得冷,起的又迟了,没过脑子便裹着被子冲出来了,估计连房门都忘记关了,宋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懊恼地摇头。 一路扫下去,远远地便看到有几个人慌忙着冲了进来,走近了看,又有些眼熟,为首的是宁司业的随从,跟在后面的像是顾家的下人。宋奇凭直觉感觉到顾家有大事发生,便也拎着笤帚跟在后面。 课后,顾盼之被叫去见宁司业,他一进门便看到了红着眼的宁仲涵和站在他身后的顾诚,顾盼之心下一紧,“司业?” 宁仲涵带着几分哽咽和无尽的悲伤拉起他的手,“盼之,你该回去了,阁老在等你。” 顾盼之一下子汗毛倒立,立刻夺门而出,顾诚急忙跟在他的身后追了出去。顾盼之慌忙着跑到马厩,发现宋奇裹着被子,骑在马上,宋奇稍俯下身,将手伸向他,“上马。”,顾盼之握住他的手,宋奇用力一拉,把顾盼之拽上马,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腰间,又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扑,“走了啊。”不等顾盼之回答,他便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驾!” 宋奇带着顾盼之迎着寒风一路狂奔,从漓山赶回了洛阳城,在顾府门前,宋奇用力一扯缰绳,把马脖扯得老高,顾盼之觉得自己快要滑下马去,突然有只手揽过他的腰,把他兜了起来。紧接着他身上的被子被宋琦扒了下来,“快进去。” 顾盼之慌张着下马,失神着跑进了顾府,宋奇捂住嘴,一阵猛咳,脸被冻的发红,嘴唇却白的很。 顾孝俨已在弥留之际,眼袋肿胀着,眼睛似闭非闭,无力地眯着,满是皱纹的脸枯黄着,像是枯朽的老树一般无力。孟绎和郑暮跪侍在床榻两旁,眼含悲怆,面色寡淡。 “爷爷?”顾盼之的双眼失去了焦点,失神地晃动着。 顾孝俨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一般,又像是思绪已不存在于此处一般,没有任何反应。顾盼之跪在床榻之下,颤巍巍地握住了顾孝俨如树根交错般嶙峋又虚弱的手,“爷爷,我是盼之,我回来了,爷爷。”顾盼之的声音轻柔且嘶哑,似悲鸣,又含着无尽的崇敬和依恋。 “哈。。。。。。”顾孝俨的眼睛仍是微眯着,映着些许浑浊的水气,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从喉咙里涌上混着痰的呓语。 “爷爷?”顾盼之连忙附耳上前,想要听清他的声音。 “云。。。。。。芃。。。。。。”顾盼之的心头一紧,仿佛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与顾孝俨微弱的呼吸声合在了一起,“云。。。。。。苓。。。。。。” 顾盼之眼角噙着红,咬肌用力,嘴唇抿成一条线,脖子上爆出了青筋,突然顾孝俨睁大了眼,用枯朽的手抚上顾盼之的脸,“盼之。。。。。。快。。。。。。” “快什么?”顾盼之睁大着眼,紧贴着顾孝俨的脸,却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顾盼之漠然的起身,凝视着顾孝俨枯黄而安宁的脸,他的眼睛还是微眯着,似闭非闭着,嘴唇微张着,干枯的胡须像干草一般,依附在他的脸上,遮盖着他的倦容,顾盼之颤抖着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方,良久,顾盼之肃然地用手抚过那张沧桑的脸,合上了那微眯着的眼睛和微张着的嘴唇,他俯身跪在床边,向躺在床上的顾孝俨重重地磕下了头。屋内的所有人亦跟在他的身后俯身磕头,只有微微抽泣的声音。 顾盼之失魂落魄地出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把宋奇落在了外边,刚要去寻便瞧见围着火炉,穿着单衣的人颇为眼熟。有人带他进来了吗,而后他便瞥见了在宋奇身后的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看衣服,像是顾家的丫鬟,却好像未曾见过。 “是冬阳把宋公子带进来了,她是你二婶新领回来的丫头。”不知何时孟绎出现在了他身后,“对宋公子失礼了,你还是先请他回去吧,还有好多事要忙。” “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47章 过完年,复朝的第一天,承明殿上,李邺高坐在龙椅之上,默然地看着底下的朝臣们喋喋不休地争吵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而朝臣们没有意识到皇帝的不耐烦,依旧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年前没解决的事堆到了年后,吵来吵去大多都是一个内容。 顾孝俨死了以后凤阁阁老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空出来也没什么,本来顾孝俨也很久不理事了,顾孝俨以自己的威望把控着整个中书省的核心,但实际办事的其实是平章政事。现任的平章政事贺骞是顾孝俨的门生,顾孝俨死后,他马上遭到了御史台三位御史的联名弹劾。 李邺驳斥了御史台的奏疏,对三位御史进行了申斥,但这样的惩罚没有浇灭他们要把贺骞拉下马的热情,支持弹劾,要求彻查的奏疏顿时齐飞,一天能受到五六封这样的奏疏,简直是没完没了。 贺骞的事情虽然说是烦一点,吵一点,但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大不了把那些带头作乱的言官全部抓起来打一顿板子,实在不行,让他们就此下课,卷铺盖走人也未尝不可,大梁的江山不因为少了几个言官而陷入危机,但平章政事的任命却是要经过慎重的考虑,总而言之让他受这些言官的胁迫来办事是不可能的,再说了,把贺骞搞走了谁来给他办事?对李邺而言贺骞的问题算是一笔糊涂账,算来算去也就那样,另一个问题才更让他心烦,那就是财政问题。 先是洛阳之乱,接着又是削藩,军费开支极大,虽然充公的藩王私产可以支付一定程度的军费,但想要援建受灾地区,并向其赈灾还需要大笔的财政支出,然而国库空虚多年,根本拿不出钱来做这个事情,这也是他想要通过削藩搞钱的原因之一,想要赈灾就要加税,但加税会加重百姓的负担,而且在加多少税的这个问题上大家争论不休,加少了没用,加多了又怕引起民变。 户部的人天天敲着算盘算来算起,提交的方案却都不尽如人意, 说白了就是国库里没钱,怎么算也不能凭空给你造出钱来,自然是举步维艰。通过削藩所收回的地比李邺想象中的要少,因为大部分土地被藩王们修成寺庙,寺庙不从事生产,自然不用交税。李邺在没钱的泥潭中痛苦挣扎,偏偏手上那些个大臣没一个用的顺心的,一天天地净给他找麻烦。 李邺心里气的要死,脸上却依旧是不露痕迹地端着,他耐着性子熬到了下朝,走在回文华殿的路上,突然怀念起顾云芃还在的时候,顾云芃在的时候,朝臣同枝同气,也没有什么党争不党争这一说,大家都出自漓山书院,不是漓山书院出身也一定看过顾云芃的书,考试要考,不得不看。虽也有政见之分,但至少还都在办事,现在倒好,顾云芃死了,顾孝俨也走了,政坛精神领袖和三朝元老双重崩塌,在先帝的纵容之下,有心人便想搅动风云,各个想争当下一个顾云芃。 动不了屺王,换不下宁仲涵,就打起别的主意。欺负起他这个新手皇帝,不收拾一下还真的是要翻了天了,当然这些还是后话,对李邺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除了搞钱还是搞钱,没钱什么都是白讲。 申时一刻,宣德王李邝请旨入宫觐见,李邺把高相霆遣了出去,总算喘了一口气。 李邺许久没有见到李邝,他一连忙着削藩,清算藩王私产,又忙着四处剿匪,在全国各地奔忙,已是许久没有回京看。等他走近了,李邺才觉得他与自己印象中的样子有了些许变化,他的身体更强壮了,皮肤呈铁色,那是在烈日下行军的产物,他褪去稚嫩的脸显得刚强坚韧。 “皇兄,还是在为国库之事烦忧?” 李邺无奈地摆了摆手,“别提了,精简机构,节衣缩食,搞了半天,也才凑齐你的军费而已。” 李邝尴尬地笑笑,“臣弟有一事想要禀告皇兄,臣弟愚见此事说大不大,固来有知;说小也不小,恐危及国本。请陛下恕臣多言。”李邝低着头跪在地上,他没有看到李邺犀利的眼神,“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李邝依旧跪在地上,“臣弟奉旨清算藩王私产,近来才发现,那些被藩王侵占土地后建起来的寺庙里,竟然另有乾坤。” “你继续说。” “流民剃度为僧,以避税躲徭;乡绅藏财于此,以存私产;贪官受贿,融金铸佛,混淆视听;寺庙占田,祸及国本;妖僧惑众,民怠于农事;以佛为盾,藏污纳垢;私藏甲胄,勾结逆贼;长此以往,终成大祸。”李邝说的不急不缓,声音清亮,却字字见血,掷地有声。 李邺面色阴沉,眼有怒意,声音严肃,“如此祸端,多年以来为何无人上禀?”他真的是生气了,大梁尚佛的传统由来已久,历代皇帝在位期间倾向于大肆修建寺庙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寺庙在大梁境内的势力是很大的,但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失控到如此程度,且所有官员,上到中央,下到地方,竟然没有一个人上书言及此祸,简直就是欺上瞒下,胆大妄为。 李邝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恐皆获利于此。” 李邝退出了文华殿,没有人知道他这位手握兵权又深受皇帝信赖的亲王在那天和年轻又雷厉风行的皇帝说了什么,只是从那天以后,一场浩劫默默酝酿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中。 太康二年三月,宣德王李邝在洛阳郊区的寺庙发现甲胄兵械,梁帝震怒,遂下旨宣布废佛,令僧尼还俗,抗旨不遵者斩,没收寺院财货田产,寺材以茸公廨驿舍,铜像钟罄融以铸钱,遣御史分道督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48章 入夏以来,太后的病便更严重了,春天的时候还只是畏寒,入夏以后,在畏寒的同时还时感燥热,头晕脑胀,身体乏力,失眠多梦,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顾念之日日跑去泰安宫里请安,又是奉药,又是按摩的,恨不得就在那里住下了。 太常上书太后病榻缠绵,皆是陛下灭佛之祸,请求李邺收回旨意,为太后积福祈祷。李邺对这封奏疏的处理办法是,罚俸半年,下贬为七品知县,即刻赴任。 李邺的灭佛诏令已经开展了三个多月了,退了将近六千座寺庙,还俗了将近十五万人,但是李邺还不满意,下令继续灭佛。对于任何上书反对此事的官员,他的处理也很利索,先是罚俸,再是降职,继续上书,那你就卷铺盖走人吧,为了这件事,他已经惩处了大大小小将近一百名官员了。 他的态度很坚决,无论谁说什么,他都不肯退半步。尚书令沈晋平向他上书表明,若陛下坚持如此,他无力处政。李邺直接批复:准其归乡。第二天上朝便让群臣举荐可担任尚书令的人选,一杠到底,势不可挡。 在这件事情上,他再次获得了宣德王李邝和忠武公温长川的大力支持,李邝负责收地挖钱,赶人还俗,催人下田耕地,编人入户,改寺为衙;温川川负责融铜铸钱,融金入库,没收甲胄器械,教训顽固分子。两个人窜上跳下,忙的不亦乐乎。 户部官员亦是拿着算盘上下奔忙,算盘叭叭的响,装的是盆满钵满,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高相霆,拉钱入库都能流出泪来,太久没看到国库有钱了。 李邺在前朝一顿操作猛如虎,顾念之在后宫也忙活了起来,她把所有的佛经都收了,束子于高阁之上;什么金像,铜像,泊了金的经文全都收了,直接丢给内务府,你们该融的就融,该收的就收,用实际行动支持陛下的灭佛运动,剩下的什么玉佛之类的,融不了的佛器,她也全都收起来了,放在仓库最深处,你不翻箱倒柜地找,就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地方。她这种见风使舵的狗腿行为,果然获得了李邺的欣赏,通喻:皇后贤德,朕心甚慰。 七月兰花清香溢,东风时拂,香芬远弥。太后的身体虽仍是虚弱,但她总算是愿意偶尔出来逛逛了,适逢兰花开的正盛,顾念之就想着在御花园里展些兰花,哄她老人家开心。 只是她这边紧赶慢赶地布置好了兰花,太后的病情转念又急转直下,竟是连床也下不得了。太后怕浪费了这番景致,便让她召各宫嫔妃来赏,说是各宫嫔妃,但实际上李邺的后宫加起来也就四个人。 顾念之平日里对待这些姐姐妹妹的倒谨慎的很,没一个惹得起的主,全当供佛了。今日她只是来的稍迟了一些,远远地便听见女人尖锐的语调,她心觉不好,便快步赶上前去,穿着芍药色叠裙的美艳妇人扬起了莲玉般的手,顾念之打了个激灵,马上钳住了那快往下打的手腕。 那人怒目圆睁却不失媚态,瞪的顾念之浑身难受,她把萧妍瑛的手甩了下来,“贤妃,你这又是干什么啊?” 萧妍瑛仍是没好气的瞪她,大燕的这位大公主,长得是极美的,明艳俏丽,五官小巧,凤眼妩媚多情,嘴唇丰盈饱满,美的张扬绮丽,但性格委实是让人不敢恭维。平日便是飞扬跋扈惯了,仗着美色,妄图独占圣宠,但李邺就如同那石佛,满眼满心只冲着温思言去,她是闹也闹了,跳也跳了,混的比她顾念之还惨。不看也知道,她又是耍混找茬呢。 “皇后娘娘。”穿着青葵色襦裙的良妃,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啜泣着,愈是梨花带雨,愈是娉婷动人。顾念之心里直犯嘀咕,她平日里是治下不严没错,但这良妃未免也太好欺负了一些吧,你段辰玥好歹也算是堂堂一国公主啊,怎的就容她高妍瑛像个悍妇一样对你动手动脚? “是良妃总是自以为是地爱显摆,臣妾只是想叫她识的她到底是几斤几两。” “大家都是姐妹嘛,有什么事是不能好好说的呢。”顾念之装腔作势地摆出些许腔调来,豪门大户家中女人们争风夺位之事她虽有耳闻,但却没亲眼见过,自然是不太会处理这类的事情的,顾家,没人纳妾,李邺,登基之后才添了这三位妙人儿,她就是吃了没经验的亏。 “哼。”高妍瑛冷笑,“臣妾和皇后娘娘怎么会是姐妹呢,皇后娘娘这中宫之位,明天还不知道是谁的呢。后宫百花,温淑妃一枝独秀,独承盛宠。皇上好端端的,突然下诏灭佛,怕不是对那佛前盟誓定下的婚约心存厌恶啊。”高妍瑛挑着眉,眼尾上翘,一派讥讽奚落的得意模样。 哈!这话倒真有人敢讲出来! “大胆贤妃!竟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口出狂言!”温思言穿着水蓝色的罗裙,自带将门风气,中气十足。 “哎呦喂。”高妍瑛照例是阴阳怪气地调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你又在这装什么好人你!” 温思言青着脸,作势便要动手的样子,顾念之慌张着要拦,却抵不过两位的暴脾气,三股力扭在一起,顾念之很快便被挤出来了,还没等她叫人拉开她们,温思言和高妍瑛就双双扑倒在地,吓的顾念之赶紧叫人来扶,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她肯定要完蛋! 怕什么来什么,园中传来低沉的男声,把所有人都吓的打了个激灵,“推推搡搡,成何体统!” 高妍瑛的脸刷的就白了,连忙跪下,温思言青着脸跪在段辰玥身边,顾念之也跪在了地上,脸色亦是难看的很,完蛋了完蛋了,身为皇后,竟然让妃嫔们在她的面前扭打在一起,还让皇帝撞见了,全然是她失职之过。 李邺冷着脸从廊里走过来,看着跪在地下的一片只是心寒,李邺的沉默引的人更加的心慌,顾念之掐着大腿,试探地开口,“皇上。”没等她说完,李邺冷冰冰地开口:“贤妃失德,罚俸半年,贬为昭仪,禁足三个月。” 娇媚如萧妍瑛,当场便向李邺哭诉求饶,李邺也不去管她,拉起温思言拂袖便走,直到他和温思言的身影都消失了,顾念之才如梦初醒,让人把哭的东倒西歪的高妍瑛给架了下去,又把段辰玥遣回了宫,她站在原地只是有些放懵。 高妍瑛讲的话虽然难听,但她的话捅破了所有人心中的窗户纸。且不要说宫里,朝野上下,持这种想法的并不在少数,甚至连她顾念之自己都觉得她这中宫之位,实在是岌岌可危,所有她才紧扒着太后,又恭谨地给李邺鞍前马后,但李邺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也没底,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不由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49章 刚过酉时,温淑妃有孕的消息便晓谕整个皇宫了。早上刚和高贤妃,不对,现在是高昭仪。早上刚和高昭仪打过架,下午就太医就诊出温淑妃有孕了,皇帝是又惊又喜,高昭仪又降成了高婕妤。 顾念之只当自己在做梦,亦是送了许多礼去棠月阁,以贺温淑妃有孕之喜。恍惚了片刻,她又猛掐自己的大腿,温思言自入宫以来,便独承圣宠,她这孩子还算是来的晚了的呢,你有什么好惊讶的!想清楚以后她整个人总算是稳下心神。 温思言怀着孩子辛苦,她顾念之手上不也有一个肉团子等着她照顾吗?只要在待在李邺的身边,指望是没有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但是路是她自己选的。 中元节刚过,大周便派了使臣来洛阳觐见梁帝,大意是大周皇帝新立嘉阳郡主司徒丹为皇后,举国同庆,想要送一名郡主来与大梁皇室和亲,以表和平友好之心。 见过大周使臣之后,李邺也不算小心眼,拘于过去在大周的一番坎坷不放,既然对方已然示好,他看菜下碟就是了,于是李邺召了礼部尚书谢道远,让他在皇室宗亲中寻找适合的男子,第二天,李邺到泰安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亦提及到此事。顾念之坐在一旁,用食指来回摩挲着杯沿,默不作声。 “宗室男子,哪有比邝儿更合适的人选?”太后一下子来了兴致,“邝儿今年都二十八了!你也没给他安排一门亲事,你都快要有两个孩子了,邝儿身边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你让本宫以后见了你父皇可怎么说!” 顾念之在心里仔细算了一下,显帝李昉共育有三子两女,其中三子是嫡出,两女是庶出,昭仁太子曾有一女,但早夭,先帝膝下有三子,只有当今陛下一人是嫡出,剩下的就是宣德王李邝和顺承王李郴,但顺承王的年纪比顾盼之还小,如何能和亲啊?宁王一脉自过继给陛下,就算是断了。再看显帝膝下的两位公主,卉棠公主与忠武公育有两子一女,温思亭已娶妻,温思齐已殒身;卉宁公主膝下的公子们也早已娶妻生子。隔的再远的,仔细挑挑,勉强也能找到,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宣德王李邝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再远的,恐怕大周也很难接受,她甚至开始怀疑,杨延律就是冲着李邝来的。他脸皮也真是够厚的,先是让他们差点命丧大周,现在又说要送个郡主来,说要和亲,他是送郡主来和亲还是送刺客来搞谋杀啊?再说了,以他杨延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办事风格,他们大周皇室还找的出郡主吗? 顾念之跟在李邺后面一起出了泰安宫,在宫门前李邺突然停住了脚步,害的顾念之差点撞到他,顾念之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略带迟疑的开口:“皇上?” 李邺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你替朕去见宣德王吧,他听你的话。” 好端端的她去见什么宣德王,顾念之眨着眼思考了片刻,“皇上,是打算让宣德王殿下迎娶大周的郡主吗?” “如果他愿意的话。” “臣妾定当尽力而为。” 对于李邺交给顾念之的这个差事,她觉得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满朝皆知,他宣德王李邝与当今陛下兄弟情深,以李邺马首是瞻,为了李邺,他上刀山下火海不带一句怨言,刀尖舔血的活儿他都能干,让他娶个大周郡主在家里供着,他还能撂骡子不成?只要李邺开口,就没有他李邝干不来的。 但是李邺不开口,他让顾念之开口,他这是什么心理?顾念之搞不明白,他宣德王又不是傻子,他能不知道这就是皇上的意思吗?可能他是不想让李邝重复自己的老路吧,想到这儿,顾念之又开始苦笑,那这样看起来他这个大哥还重情重义的。 虽然在顾念之的想象中李邝没有拒绝这门婚事的理由,但她倒觉得如果李邝真的拒绝了这门婚事也不算什么坏事。在她的记忆里,杨延律好像就没做过一件好事,损人利己的,他做;损人不利己的,他也做,利人利己的,可能做,不一定,几率比较小。特别是他主动示好的时候,往往这事儿就开始透着邪了。 李邝是李邺的左膀右臂,杨延律若真是冲着李邝来的,着事十有八九又是一记杀招。成不了亲更好,还省去许多麻烦了。再说了,虽然他们从大周回来以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对在大周所发生的所有事闭口不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忘记那些在大周流的血,在大周丧命的人。 详情不可追考,但单看谁是这些事背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倒也不难猜出这幕后之人。大周乱局的最大赢家——杨延律,曾经威名赫赫的亲王权臣们在那场动乱之中非死即伤,只有他杨延律,出身卑微,又微不足道的十一皇子,既博了名,又得了势,你要是说是老天突然开了眼,把他这二十多年来所受的苦一并偿还给他,那这份礼未免也太丰厚了一些。 她还记得,那年秋天,她和那个穿着白衣,目若桃花璀璨夺目的少年在漓山附近的广寒寺躲雨,他同她说,他在小的时候曾无数次虔诚地祈求,但无论神明还是妖魔,没有任何人回应他殷切的渴盼,命运总是会一次次夺走他珍视的一切,把他想要的东西推向更远的远方。 顾念之觉的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笑的是那样好看,却又是那样的让人心痛,于是她包容了他所有的疯狂,只是想和他说,不是这样的,你被夺走的东西,会有更好的来填补,那些被推向更远的你想要的东西,兴许只是时候未到,因为属于你的东西,即使被推的再远,也会漂洋过海的回到你的身边,因为它只属于你。 但这些话她既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也没有做到分毫。在他们的故事里,没有谁对谁错,他们两个人首先是自己最忠实的拥护者,其次才是彼此的爱人。既然可以错过,当然应该放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50章 到了八月,顾念之便要忙着操办中秋宴了,太后又病着,宫里又有喜,大周的使臣还窝在洛阳等着皇帝的回复,她只能像个老妈子一样,里里外外多上心一些。前天定了装潢,昨天试了一天的菜,本来秋天吃蟹最好,偏偏李邺不喜欢这一类的,她也只能再换;今天该定下酒了,内廷抬着一坛又一坛的酒坛进到梧雨阁,囤在园子中央,李邺不喜欢宴饮太长,通常二十盏就算多的了,但考虑到大周使团参宴,她这次还是打算加到二十七盏。 一盏酒配两种不同的下酒菜,忙了一日也就定下十盏而已。暮色渐沉,竟飘起雨来,顾念之连忙打发人回凤鸾殿收花,她养在庭中的那一片秋牡丹还受不得雨。 她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初时只觉的清甜甘洌,清香绕舌头,接着舌尖便开始泛起苦来,细闻酒香,透出熟悉的味道来,啊,这是桃花的香气,她想起来,最后一盏定的好像就是桃花酿。 暮光秋雨中,她透过那层层叠叠又淅淅沥沥的雨雾,看到了那立在庭中光秃秃,孤零零又湿哒哒的桃树,腿像是中了邪一般,不听使唤地带她进到那水幕之中,傻愣愣地站在那只剩枝干的,了无生机的纤弱桃树面前,她在朦胧恍惚中忆起了年少时光,那个在春日里出现的白衣少年,那个在烟雨巷里,粗暴地把她钳在窄巷的少年,那个教她用桃花酒通经活络的少年,那个少年,已有佳人在侧,如今,他又会与谁在这秋日雨天里喝酒谈心?他那双如水含情的桃花眼如今又凝视着怎样的佳人? 她的心里先是空落落的,进而又是像是被寒冰钳住心脏一样,冻到发僵,又是绞痛。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可以减去他心中的怨愤吗,可以带他脱离仇恨与悔恨交织着的泥潭吗,可以让他感到温暖吗,他现在过的好吗,好吗? “皇后娘娘?”低沉的男声把顾念之飘向远方的思绪猛然一拉,她如梦初醒,看到了站在门檐下一脸惊疑的李邝,许久,她和李邝就这么远远地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她猛然地打了一个喷嚏,打破了这暮色的沉默。李邝尴尬着从屋檐下走出来,他刚走到顾念之身旁,便闻到了淡淡的酒香,定眼往殿内一瞟,便瞧见了那一地的酒坛。 “娘娘。”李邝向顾念之行礼,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这样会着凉的。” “别拜了,你拜三拜,我再拜三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拜把子。” 李邝行礼行到一半,僵在原地,她真的醉了。 “从文华殿来的,还是准备去文华殿?”顾念之恍惚着开口,梧雨阁与文华殿相距不远,她想着李邝会出现在这里,多半也是来躲雨的,现在却与她站在雨中,好在雨势已小,如柳絮,似水雾。 李邝沉吟片刻,“从文华殿来的。”他瞧着顾念之的脸白的发青,青中又带着些许红晕,犹疑之下,还是有些顾虑地开口:“臣弟来的不是时候,忠武公还在里边。” “噢?你回来,瞧着顾淑妃了吗?” “见过了。在文华殿里。” 顾念之轻笑出声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李邝见她摇摇晃晃的,两手不自觉地先端了起来,怕她摔着,但又不敢去碰他,只能把手虚浮在空中,“娘娘还有大皇子啊。” “啊?”顾念之回头看着李邝,虽是笑着,却只是凄然,“这件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娘娘!”李邝少有的严肃,带着警告的意味。顾念之自知失言,收起了上扬的嘴角,露出了说错话的表情,讪讪地转移目光。 “臣弟听说,是娘娘去求的太后,让温淑妃入宫的。”李邝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顾念之没好气地回道:“那她不是,迟早得进来吗?”李邝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些懊悔提起这个话题,有些局促地开口,“听说前些日子,萧婕妤在后宫里闹起来了。” “后宫女人对温思言的妒忌其实不单是因为她得宠,而是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你知道的,你皇兄这么多年以来都是那个性子,他要是对所有人都一样,自然也就没有人有怨言了。但是她们看到了,看到了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会忍不住地想,既然如此,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就会逐渐不满足于只是做一个摆设。” 那你也一样吗?李邝站在原地,看到了顾念之脸上的寞落,却不敢开口。 “不过这也不能说是谁的错,世上有情人千千万万,终成眷属,相持白首的又有几人?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有些时机,错了,便是过了;有些人,过了又成错的了,终是勉强不得。”顾念之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从远方传来的笙笛,她冷不防地看向李邝促然又若有所思的脸,“宣德王,可有心仪的人?” “有。” “啊哈。”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对于李邝干净利落又不假思索的回答,顾念之有些意外,比起李邝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更让人意外的是他坦然的态度,顾念之笑言:“想必定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李邝没有回答,只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站在原地,凤眼闪出光来,顾念之看着那样的他感到些许陌生,但又觉得他这副样子似乎又在哪里见过,涌出些许欣慰之心,原来他们李家人讲到心仪之人,都是这副表情的吗,“皇上也知道吗?” 李邝垂下眼睑,沾着雨水的睫毛垂了下来,“知道。” “是吗。。。。。。”顾念之若有所思地僵在原地,那就怪不得看,啧,瞧瞧李邺这坑给她挖的,“。。。。。。你求皇上赐婚了?” “没有。”李邝低着头,僵着脸,依旧是挂着笑,看起来却有些酸涩,“她死了很久了。” 顾念之的酒猛然就醒了大半,脸上的红晕已然褪去,脸上只剩青色,“是吗。。。。。。对不起,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无妨。”李邝仍是低着头,微微抬起眼,“我也好久没有机会向人提起过她了。”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 “也没有放不放的下这么一说,偶尔遇上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子,便会想到,如果她还在,应该是个怎么样的模样,晚上睡觉还能时不时的梦到她,如此,倒也不觉得她真的走了。。。。。。”李邝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悲伤,像是晴天下的湖水,所有的情感都暗藏在他平静的表情之下。 顾念之无言以对,既然他本人愿意如此,谁又好意思说些什么,又怎么忍心说什么?顾念之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果说。。。。。。” “嗯?” “兴许你以后能遇到能让你重新打开心扉的姑娘,也未可知。”顾念之搜肠刮肚也只能憋出这勉强的话来。 “啊,这个啊,”李邝舒展眉头,明快道:“皇兄不是已经为我找了一位了吗?” 顾念之把话卡在喉咙里,只能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大周使臣已经进京这么久了,我再迟钝,也不应该对此事毫无察觉吧。” 顾念之的喉咙因为难堪而发涩,“你愿意?” 李邝笑笑,凤眼微弯,“我愿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51章 太康三年正月,晚来寒风凛冽,棠月阁内外灯火通明,顾淑妃难产,太医院里外跪了一片,李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顾念之只得跟着站在一旁,小心地打着哈欠。 折腾了一夜,顾淑妃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诞下一个男婴,婴儿哭声微弱,似是胎底不足,在众人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闻产婆惊呼不好,顾淑妃大出血,陷入昏迷。李邺怒目冲冠,当场就冲到寝殿内,也不管合不合规矩,跑到温思言的床榻边上,神情紧张的紧握着温思言的手。 顾念之也只得跟着进去,殿内燥热异常,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温思言失去血色的脸上滚着大颗的汗珠,已没了意识,被褥之上,浸出点点血色。不知怎的,顾念之的脑中浮现出温思齐的脸来,只觉得有股气结在心口上。 她悄悄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又瞥见李邺铁青的脸上,有泪划过的痕迹,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害怕。顾念之在惊讶之余,小心地用鼻子小幅度地换气,她看惯了李邺不露声色,冷面冷心的样子,骤然如此还是有些害怕的,但她也见过李邺在温思言面前笑若春风的样子,只得在心中连连叹气,痴人罢了。她把秋然拉到角落,小声询问:“如何?” 秋然神色复杂着观察了许久,小心翼翼地贴近顾念之的耳朵:“悬。” 顾念之惊疑地看了她一眼,收拾好情绪,趋步向前,也顾不得血腥气,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在李邺身后,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守着,就怕一朝有变,应对不及。 温思言自有孕以来,就是宫里重点的关照对象,李邺为了不让人打扰她养胎,不仅免去往来恭贺之礼,还准她免去请安礼数,集太医院全院之力,就为了照顾她一个人。李邺还几乎日日留宿棠月阁,甚至是等她睡着了以后,再爬起来处理公务。只要是棠月阁的消息,无论是什么时候传到文华殿,都要立即通传。 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好端端地,偏偏在生产的时候就难产了,别说李邺承受不及,受惊失控,她顾念之心里也难免觉得奇怪,不过女人生产本就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谁也没有办法保证万无一失。 从天黑等到天亮,从天晴等到变天,又从阴天等到下雪,太医们手上的活儿就没停过,宫人们来来回回地进药,端水,熏艾,换火盆,情况却仍是焦灼。突然间又打起雷来,顾念之咬着牙在李邺背后悄悄打着哆嗦,秋然扶着她,让她不至于抱头打抖到蹲到地上。 等到雪都停了,温思言的情况才稳定下来,虽然暂时还没有醒来,但已无性命之忧,李邺那张集惶恐与忧惧于一体的脸总算松弛下来,顾念之也长吁了一口气,李邺执意留在温思言身边,她也就顺势离开了棠月阁。 温思言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生育能力,顾念之走在回凤鸾殿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的精神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低声对秋然说:“查一下,这事有蹊跷。”秋然认同的点了点头,主仆相持,步履沉重,这宫里要是再生出些什么别的麻烦,她们的处境便更难了。 三月春闱开试,洛阳城里一下子涌进了许许多多的背着行囊,进京赶考的学子。 顾盼之一个人留在了漓山上,他本来就是书院里年纪最小的学生,别人都下山赶考了,他却被宁仲涵留在了山上,顾孝俨临终有言,头七过后,顾盼之不用留在顾家为他守孝,并把顾盼之交给宁仲涵代为管教。宁仲涵以顾盼之年纪太小为由,把他留在了漓山。顾盼之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听从了宁仲涵的安排,他不知道的是,顾孝俨原来的意思是让宁仲涵等到他成年以后,便将他送离洛阳。 山上基本没留下什么人,食堂自然也就不开火了,顾盼之只得去蹭宁仲涵家的饭,幸好宁夫人与宁家小姐与他算是旧相识,处的久了,也比较熟悉。 宁瑾妤今年也就十岁,是个整天跟在宋大才子背后晃来晃去的丫头片子。宋奇为人和善,亲切有礼,眉目舒朗,清秀俊逸,招人喜欢。顾盼之第一次见他也是在初春的时候,他穿着青衫,远远地从石阶上走来,跟在他的身后,积在地上的雪都化了,他当时心想,这是什么自带春风奇男子?人走向前了,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又觉得他是个清秀孱弱的书生,一问才发现原来还是自己的室友。 相处起来才发现宋大才子生活能力比他还差,东西总是找不见,衣服总是洗不干净,晚上睡觉还爱抢人被子,他自己有被子,但是睡着睡着就把被子蹬到床下边,觉的冷了就开始抢别人的被子。宋奇的画技很好,喝醉的话,更好,他酒品也还可以,基本上就是瘫睡过去,副作用都是第二天早上才显出来,顾盼之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嘴上却从没提过,后来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了,因为宋奇很好,真的很好。 他有时也在想,如果宋奇离开的漓山书院,他以后一个人在这里要怎么过下去,他心里虽然有些惆怅,却并未因此而感到悲伤,他相信他们始终会相聚在朝堂之上,齐头并进,实现抱负,但当时的他没有想到的是,实现抱负的这个代价会是如此巨大,而当时的宋奇也没有想到,他放弃许多所进入的朝堂,付诸一切所贯彻的信念,最终只沦为一场闹剧,让许多人为此丧命,却只能惨淡收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52章 国子监祭酒沈时焉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他将今年出的考试排名拿出来与由皇帝亲定的会试复核组成员复核。 这个组一共有四个人,由时任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的高相霆、时任东阁大学士兼任吏部尚书余敏英、时任中书省平章政事的贺骞以及时任国子监祭酒的沈时焉组成。 余敏英率先对沈时焉的排名提出异议,“宋奇不能排第一。” 沈时焉表示反对,宋奇的卷子是所有考生中最好的,得到了所有考官的一致赞赏,不评他做第一,于理不公。 “你知道宋奇是谁吗?” 沈时焉满不在乎地开口:“名动洛阳的画家,宋秋白。”他沈时焉不仅知道宋琦就是宋秋白,他还真金白银地买过他的画,恨不得摁着自家儿子的头让他和宋奇结为异姓兄弟,就怕人家宋奇还看不上! “他是宋济仁的独子!”余敏英拍着桌子大喊,宋奇是宋济仁的独子,虽然宋济仁的官职不能世袭,但宋奇完全可以承父荫接任都指挥同知,正四品大员!但他没有,他跑到洛阳来,成了名动洛阳的宋秋白,又拒绝了漓山书院的举荐,跑来参加考试,需知,即使他状元及第,也只是在翰林院里当一个七品的修编,他到底意欲何为! 沈时焉的脸顿时绿了半截,却仍然不依不饶:“朝廷评卷,以才优先,若是人人都顾及考生的身份,随意更改排名,那还有什么公平而言!今天不管他宋奇是谁的儿子,我沈时焉和整个国子监都只认卷子!”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不能评宋奇做第一。”此言一出,六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一直坐在角落翻卷子的文渊阁大学士高相霆,高相霆是三朝元老,又是朝中仅剩的顾命大臣,位高权重,既然他开口了,沈时焉实在是无力抗争,他只能颓丧的开口:“为何?” 高相霆把宋奇的卷子摔在桌子上,“倒数第二段,第三行。” 沈时焉,余敏英和贺骞趴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品了又品,三人神色各异,不再作声。 “评林至禾做第一,宋奇二十名。” “这。。。。。。”没等沈时焉报不平,余敏英率先开口:“这恐怕会招人非议吧。”他看过宋奇的卷子,他反对宋奇做第一,但也不至于毁掉这个年轻人的前程。 高相霆不慌不忙地答道:“这只是会试成绩,殿试还由陛下圣裁,他怎么样也能混个进士。” 余敏英暗自心忖,您可拉倒吧,有您在,他宋奇能有成绩才有鬼了,宋奇文思敏捷,文采出众,能在那洋洋洒洒又瑰丽成韵的文章里找到关于他暗隐的对于土地国策看法的,除了您当朝文渊阁大学士高相霆也没谁了,在余敏英看来,高相霆也未免太草木皆兵了,但他资历比自己老,他无力反抗。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高相霆一锤定音,余敏英心有不甘,沈时焉垂头丧气,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从始至终,有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贺骞离开了政事堂,转头就去了文华殿,兜着卷子,一起。 顾念之站在泰安宫前,心里很慌,这宫里觉得不是只有一个人觉得温思言生产出事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很不幸,这个人是手握生杀大全的李邺,李邺手脚比她快的多了,温思言刚出月子,他就查到了萧妍瑛在温思言平日用的香粉里动了手脚,当即就下令要把萧妍瑛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这下太后和她都坐不住了,萧妍瑛这事儿做的是出格了,而且按着李邺的性子,她也看出来李邺是手下留情了的,否则这位大燕公主还不得被李邺千刀万剐。但是问题就是在于,萧妍瑛她不单单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婕妤。 高妍瑛跋扈,但她出现在大梁的皇宫,被李邺册封为贤妃,位居四妃之首,一不是因为她的性格,二不是她的容貌,你甚至可以说对于大梁而言她萧妍瑛这个人浑身上下唯一重要的就是她的身份。 两国结为姻亲是为了和平,李邺这么一搞,就变成了对燕国的羞辱。顾念之不得不承认,虽然高妍瑛不能为所欲为,但她确实是有嚣张的资本。她想去劝来着,但又怕李邺误会她和高妍瑛有一腿,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太后也知道,凭她顾念之一个人,说话像放屁,不要说劝人了,不要挨骂都已经很不错了。太后亲自上阵,劝李邺对萧妍瑛重轻发落。 她就躲在角落巴巴地等着,等李邺黑着脸走出了泰安宫,她才讪讪地进去向太后请安,主要就是窝囊。李邺没给太后准信儿,她也就只能扛着着包袱再往前冲,那有什么办法,总看不得再打起来,又上上下下地折腾。 她苦着张脸回了凤鸾殿,总觉得这件事要栽,秋然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小心地开口:“娘娘,不如据实已告?” “不行。”顾念之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这件事李邺查了,她也查了,但是查出来的结果却截然不同。主要是李邺心里早已对萧妍瑛有了偏见,就按着萧妍瑛是有罪这条心去查的,那不是她还能是谁?况且萧妍瑛也不算是真无辜,陷害是有的,无罪是谈不上的,抓了也就抓了,不算冤枉,没必要再赔一个进去,她又不是要大梁亡国,两边开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啧,不过这个段良妃啊,真是看不出来啊,柔弱女子有时比起飞扬跋扈惯的,手段更毒,竟在她眼皮子底下搞起着一箭双雕的戏码来。李邺的后宫加起来也就四个女的,你看看都能整成这副德行,再多来两位,这满院的宫墙还剩不剩的下几块砖还另说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53章 国子监放了榜,里三层外三层着围了一大堆学生,城里熙熙攘攘地涌着各式各样的人,街头巷尔,到处谈的都是今年的金科状元,张灯结彩的,热闹的很。 新科过后,上榜的学子集体赴国子监道谢,礼后又进了门下省报到,忙过半日之后,才开始嬉笑玩乐,宴饮于市,但他们找来找去,却找不到新科状元的影子,茫然之中只得讪讪然地自娱起来。 晚风习习,顾盼之从宁仲涵家回到宿舍,强风袭来,他便缩了缩脖子,只看见远处石阶上似有一团黑乎乎的人影,他眯着眼细看,带人走近了,他才瞧见那青衫朗目下的暖笑,在那人身后,桃花被风吹落了一地,顾盼之心下感叹,果然是,自带春风的奇男子。 宋奇喘着粗气,没等顾盼之说话,就张开臂膀,挂在了顾盼之身上,顾盼之被勒着脖子,想推开他又推不动,小声地咳了几声,无奈地开口,“小宋啊,没事的,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嗯?”窝在脖颈中的脑袋动了一下,宋奇抬起头来,用头撞了一下顾盼之的脑袋,“什么小宋!”他又把头耷拉下来,轻声道:“盼之,我在翰林院等你。” 顾盼之感觉到脖子上的暖流直流入心底,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样,“好。” 入了夜,余敏英还留在政事堂值夜。今天早上新科的进士来报到的他瞧见高相霆的脸阴沉沉的,他便也不敢多说话。定卷之前,不知怎地,皇上心血来潮,拿了卷子去,钦定下名次,自然也就没人有异议。说实在的,在这一片考生之中,宋奇确实是才华出众,他得这个状元也算名副其实,他们这些个老头委实没有必要和一个小年轻过不去,也没听说过哪个新科状元能一脚踢翻了哪个尚书大人的灶。 资历一年一年地熬着,没有人能一步登天,也没有人能长盛不衰,位极人臣终究也是一时之梦而已,纵是当年权极一时的顾孝俨,在晚年也免不了落得一个孤寂的结局。该是不该,争是不争,皆有天数,宋奇的天数,便是这番运势,他余敏英挡不住,他高相霆也拦不住,前路这么长,你硬要斗下去,自然也是其乐无穷的,接下来只看他宋奇自己的造化了。 余敏英在政事堂里还有炭火可以烤,顾念之却只得在文华殿前面吹冷风,她没找李邺,李邺倒先找上她来了,把她召到了文华殿,她就在殿外候着。好不容易李邝从文华殿出来了,和她打着个照面,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是有些尴尬。 顾念之进到殿内,李邝坐在那一沓又一沓的奏疏前面,顾念之看不清她的脸,就那么跪着,反正她也大气不敢出,就等着李邺开口。半晌之后,李邝把桌子上的奏疏全都扫到了桌下,顾念之以为他要发脾气,便战战兢兢地挺直了腰杆。 “怎么不给皇后看座啊?” 王公公倒吸一口凉气,连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又连忙给顾念之看座。 顾念之犹疑着端坐着,只是看着李邺的脸色。 “萧妍瑛的事,皇后怎么看?”李邺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萧妍瑛谋害温淑妃,险伤皇嗣,证据确凿,罪不可恕,理应受罚。”顾念之看李邺只是撑着头看公文,便壮着胆子说下去,“只是怎么罚,总归有着个名号之分。” 李邺没开口,她就硬着头皮讲下去,“位份什么的,给了位份应有的章仪,也才算的上位份,冷宫也是,都是个称呼而已,一样是砖墙瓦砌。” 李邺纹丝未动,顾念之用手指搓着衣袖,“萧妍瑛有错该罚,皇上既是体念温淑妃,也应该为她着想,莫要让她,再无端被人妄议。”李邺放下奏书,瞪了她一眼,她马上又闭口不言。 这么多年来,李邺对地方进献给他的女子皆是一一婉拒,也不选妃,后宫一直是空空荡荡的,他对温思言又盛宠过重,早就引的言官们的非议,李邺向来是不理会这些老生常谈的废话,顾念之一直也就装作没听过的模样,只是要想让李邺改变心意,总免不得要踩他的痛脚,她也只能搬出温思言来。 “皇后以为,应当如何处置此事?” 见李邺稍有动摇,她便乘胜追击:“臣妾以为,不如就降为美人,遣散宫人,去俸免优,让她自己待在芝兰殿里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皇上以为如何?” “只是降为美人?”李邺对此觉得不满。 “那就降为才人。”顾念之见缝插针,有商有量,只要不贬为庶人,你想怎么降就怎么降。 李邺沉吟片刻,把奏书丢在地上,“那就这样吧。” “皇上仁德。”她俯身行礼,又狗腿了起来。 “是皇后宽仁。”李邺频频抬手,让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王公公也就麻溜地把顾念之搀了起来。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李邺的表情轻缓了一些,但顾念之心里仍是发慌,总觉得准没好事,果不其然,“宣德王的婚事,就由皇后操办,如何?” “呵呵呵呵呵。”顾念之尴尬地发笑,他是把这口锅就盖在她身上了还是怎么样,往后若是那郡主娶过门来,他们俩吵起架来,她还得从中调停是不是?你这如意算盘打的是真好,讲是这么讲,活还得接着干,她只得恭谨地答道:“臣妾定当尽力而为。” 李邺满意地点了点头,顾念之寻思着话讲完了,自己也该走了,她站起身来,试探地开口:“那,臣妾先行告退。” 李邺抬头,往窗户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等雨停了你再走吧。” “是。”顾念之又肃然地端坐在原地,殿里静了下来,她才听到淅淅沥沥地雨声,她刚刚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应付李邺,根本没注意到外面已经在下雨了,今年若是各地都如洛阳一般,雨顺风调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54章 太康三年四月,李邺为二皇子李燦举办了盛大的百日宴,又在宴会之上晋封温淑妃为贵妃。觥筹交错之间,一红衣舞者登上宴来,有道是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 顾念之边酌酒,边偷瞟着李邝的脸色,他神色惯是淡淡地,温思言的的兴致,倒是出乎意料地低,她又把目光投向堂下诸臣,宫宴之上,朝臣放不开是正常的,但在那一派诸臣之中,温思亭显得尤为紧张。顾念之收敛笑意,手指绕着杯口滑了一圈,看来她得收拾收拾宫殿,给人腾地方了,哪里合适呢,棠月阁附近都有哪些寝殿来着? 五月,温贵妃的堂妹温佑晴被封为婕妤,入住清河轩。对于温家想要塞人入宫的这种做法,顾念之本人是理解的,虽然温思言现在依然是独承圣宠,但她已经不能再生子,送个姐妹进来相互照应,也总比她一个人在宫里强, 在这个事情上大家的态度都比较微妙,太后是明里暗里显出不乐意的样子,但她说了又不算,顶多给温佑晴穿穿小鞋,也搞不了她什么。温思言的态度也比较微妙,温思言素来刚烈,怎么能愿意姐妹共侍一夫?多半也是温长川和温思亭软磨硬泡硬哄着她答应的的,糟老头子坏的很。 李邺的态度就更是一个迷了,不管为着什么,他破了例,收了人,但是呢,兴致又不是很高的样子。顾念之之前想着,宫里好不容易来了新人,又是温贵妃的堂妹,封个昭仪也算合规矩,实在觉得高了,封个修仪也不错,李邺不干,说撑死了封个婕妤,顾念之说婕妤担不得一宫主位,是不是让她搬到棠月阁同温贵妃一起住,李邺又不干,说那当年萧妍瑛做婕妤的时候怎么是一个人住的?萧妍瑛一个人住的,顾佑晴怎么住不得,特殊待遇搞不得,顾念之就剩没当面给他呸出声来,特殊待遇您不是给温贵妃搞的风生水起吗,现在还有脸教训起别人来了?不要脸。 顾念之相中春汐宫,离棠月阁近一点,李邺又说那地太大,让温佑晴一个小小婕妤住在那儿,不合规矩,把她打发到了清河轩,段良妃的旁边。顾念之估摸着这就是不去见的意思了,总不可能只见温婕妤,不见段良妃,所以只能是索性都别见。只是他老人家把温佑晴打发到哪里不好,偏偏放在段良妃旁边,且有的折腾呢。 后宫是死水进新流,且有的闹;前朝却是暗流涌动,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风暴,今年是李邺推行灭佛政策的第二年,虽然一开始大家都不乐意干,但干着干着也就习惯了,毕竟有着真金白银的收入,高相霆自然是乐见其成,但他总是有着别的担忧,比如说,这收上来的地李邺打算怎么分,他是不是又琢磨着搞土改,又比如说自从沈晋平下课之后尚书令一职一直空缺,李邺说叫人举荐,但群臣所举荐的人他就没看上眼过,他怀疑李邺在唬他,结果他就提了温长川的亲家姜岷杉做尚书令,简直没把高相霆气晕过去,温家如日中天,他也就更加地担忧起来。 事实证明,高相霆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李邺对收上来的地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在悄悄地拿这些地做土改的试验,只待一朝功成就推向全国。他迟迟没有定下尚书令更多的是一种无奈,朝上的那些个老油条,一个两个又混又滑,惯会糊弄他,想要找个能力突出又忠诚于他的人来担任此职实属不易,所以他只能边磨边找,无奈没有尚书令的日子又实在是太难过,所以他只能勉强用了姜岷杉。 至于对于他这些年以来对温家委予重任,更多的其实是因为他只能找到温家。多年以后他独自一人躺在摇椅之上,苦苦思索,生命中是否存在另一个假如,但所有的路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似乎怎么选都只有一个结果,就如同他当年在濠州做出的选择一样。世间本来就没有两全之法,更难有什么无悔人生,他只是尽力尽了自己应尽的责任罢了。 六月初,大周和亲的使团便进了京,李邺在宫中设宴,为大周使团接风。顾念之把关于这场婚事的大小事都一应承了下来,接风宴当然也归她管,好在这种宴会,礼数章程都是有迹可循的,了解了以后,也不算费事。 开宴以后,她就有些后悔把这承明殿搞的这么灯火通明了,本是想着灯得亮些,才能让宣德王和文娴郡主瞧的清彼此的脸,但那熟悉的脸出现在承明殿上,她又恨不得亲手灭掉几盏灯。 牧尧跟在文娴郡主身边,冷淡肃然,年少时,顾念之看他就是又傲又倔,不知道他这个性子是怎么被杨延律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现在看他敛去了少年气,倨傲更胜从前,知道的明白他是来护送郡主和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讨债的。 顾念之撇眼不去看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没什么底气,总归也是自己心虚。文娴郡主长的倒是清丽温婉,明眸善睐,鼻头带肉,嘴唇饱满,下巴圆润有肉,稚气中又带着些娇媚。总之按着她顾念之的审美来讲的话,实属上层,她看着李邝的脸色,依旧是毫无波澜,她只得在心里连连叹气,估计他们李家人是有点认死理的,也就没了什么撺掇的意志,只求他们相安无事,她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顾念之之前打算把小郡主带回凤鸾殿安置,怎么讲呢,主要是放文娴郡主住在别的地方她自己也不安心,小郡主跟在她身边,她既能看着她,也能了解了解小郡主的喜好,宣德王府有什么差的漏的,她也能给置办妥帖。李邺对她的这个想法是大加赞赏,他自己本人也是日日召宣德王入宫觐见,即是栓着他又是哄着他,就怕他又犯了浑,改了心思。 但是现在牧尧在,牧尧在凤鸾殿里待着,总是不合规矩的,小郡主又一定要他跟着,牧尧说到宫外住去,李邺说还是住在凤鸾殿旁边,让皇后照顾比较好,反正也住不了多久,相互担待就好了。既然李邺都这么说了,谁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一番好意,顾念之就叫人把凤鸾殿旁边的冼樾阁给收拾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55章 连着几日下来,顾念之发现小郡主粘牧尧粘的紧,本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到异国他乡来,难免会觉得害怕,牧尧虽然态度不怎么样,人确实长的还可以,顾念之看着,牧尧才像主子,郡主是被他按着头压来洛阳和亲的。当然了,这只是她自己的感觉。 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她看牧尧不舒服,牧尧更是不待见她,但是能有什么办法,那不是赶上了吗,反正这事儿一了,淮水就同那天堑,他们此生也就不用再见了。 清荷初绽,莲香四溢,温贵妃和温婕妤遍邀后宫到御花园赏荷,顾念之对这种是不感兴趣的,实在是对当年赏兰之事留下了阴影,一大群后宫女人聚在一起,多半是没什么好事,但小郡主看上去挺感兴趣的,顾念之寻思着,天天闷在宫里确实也是无趣,便带着她一道去了。 温贵妃驾着一叶扁舟,游戈在满池的荷花之中,宛若画中仙;段良妃和温婕妤就倚在亭边,拂扇轻摇,亦是顾盼生辉;顾念之坐在亭子中央,牧尧在她背后投寄的阴冷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温思言提起了小郡主的兴致,她闹着,也要下湖去,给她找了舟,她又闹着要自己划,顾念之向牧尧使眼色,想让他帮忙劝着点,牧尧把脸转到一边,全当没看见,没等顾念之应承下来,她就自己把划桨的太监赶了下来,窜上船去。顾念之只得站在亭边,死死地盯着郡主的船。 刚开始还好好地,划着划着就越划越远,小姑娘也不知道害怕,更来劲了,又过了一会儿,温思言和小郡主的船就都进到荷花丛中去了,眼见文娴郡主没了影儿,顾念之又担心起来,怕什么就来什么,先是从荷花丛里听见木船相撞的重响,接着又是女声尖锐地尖叫声,扑通扑通地落水声紧随其后,把顾念之急的半死,“还不快下去救人!” 她这边刚吼完,又听到扑通的一声,湖面泛起层层涟漪,牧尧的脑袋从湖里冒了出来,顾念之心里暗骂,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等她火急火燎地赶到湖边了以后,发现自己只能干着急,她们是不是想要她的命,一个大周的郡主,一个李邺的宠妃,这两个,谁少了一根毫毛,她顾念之都担待不起,她恨不得也投了湖算了!就这样咬牙切齿地等了一会,温思言被拖了上来,她刚爬上岸,就瞧见了顾念之泪眼朦胧的眼睛,就差没抱着她嚎啕大哭了。主要就是后怕,想想就觉得怕。 顾念之抹着眼角让人把温贵妃带回棠月阁去,又让秋然跟着,去太医院去请太医,一定要确保温思言无虞了之后再回来,温佑晴跟着温思言回了棠月阁,顾念之索性也把段辰玥遣回了宫,等到心焦到昏过去了,牧尧终于钳着文娴郡主的脑袋向岸边游过来。 牧尧的一双眼睛冒出火来,却还是按下脾气,没说出骂人的话,小郡主畏畏缩缩地往顾念之的怀里钻,不敢去看牧尧的脸。顾念之柔声安慰,把这位小祖宗带回了凤鸾殿。 小郡主回到凤鸾殿却不肯沐浴更衣,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牧将军该生我的气了,好娘娘,求您劝劝牧将军别生我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顾念之看她既委屈又可怜的样子,火气下了大半,把她往澡盆子里推,“小郡主,你先好好泡一泡,换身干净衣服,不然待会感冒了,牧将军可要更生气了。”她命人好生看着小郡主,又换掉了被小郡主蹭湿了的衣服。 她得去找牧尧一趟,牧尧那张嘴,骂起人来又毒又狠,别回头又把人给惹哭了。她敲了门,没人应,“牧将军?牧尧?” 她在门外喊了好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听到,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得体不得体,再不得体的,也干过许多了,索性踹开了门,“牧尧你死了吗?” 进去又后悔了,他正拿着毛巾擦水,湿透的黑发散落着,凭生妖冶,身上疤痕显著。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顾念之也没有要退的意思,退出去就怂了,既然已经是这番光景了她不能怂,索性合上了门,“你在为什么不说话。” 牧尧旁若无人地继续擦干身体,“你叫我就要答?” 顾念之开诚布公,直奔主题,“你待会别怪小郡主了,她怕你生气,连衣服都不敢换。” “那就别换啊,冻死算了!” “你瞧瞧,你这是人说的话吗?” “反正你肯定哄她去换衣服了,否则你怎么还有闲心跑来警告我?”牧尧套了件衣服,仍是不去看她,他瞧顾念之今天那紧张样,肯定是不敢把小郡主晾在那儿就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 “牧尧。”火气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在与他协商:“你到底想要怎样啊?” 牧尧把毛巾丢在一边,径直走向她,“怎么样?你看这个伤口,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啊?”牧尧指着自己左侧锁骨下的一片伤疤,那是一个贯穿的剑伤,顾念之抿直嘴角,闭口不言,她很熟悉,因为她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伤口. “当年在淮水之上,追击你们的一共有六十五个人,各个是一顶一的好手,你从淮水之上逃掉了,他知道你受伤了,就在你受伤的位置,刺了我们每人一剑。”牧尧下撇的嘴角,尽是凄然和疏离,“他都疯了。” 顾念之垂着眼,鼻子又红了起来,“是你叫我尽我所能,离开他的。”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听我的话!”牧尧爆怒起来,“我当年警告过你这么多回,离他远点,离他远点,你可曾听过一次?” “牧尧。”顾念之抬起脸来,眼睛已是通红,“我爱他,我是真的爱他,牧尧。”积压已久的感情,如泄了闸的洪水,携着狂风暴雨要将她吞没,“我是真的爱他,只有在他面前,我才是真的我。我知道不该,但是没有办法拒绝。但是牧尧,我不能放弃我所有的一切去爱他,我不能。” 牧尧看着她哭的涕泗横流,仍是冷漠:“这些话你应该说给阎王听。” 顾念之失神地坐在凳子上:“你又知道,这人世间和地狱又有何不同?”她撇下嘴角,笃定他定然会守口如瓶:“你不会和他说的。” “我一个字也不会说,这些话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而已。”牧尧冷冷地看着她,“顾念之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自私?” “我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56章 大婚之后,牧尧便启程离开了洛阳,小郡主没哭也没闹,也就安安静静地在宣德王府安顿了下来,好不容易了了这桩婚事,顾念之卸下包袱,却更感疲惫,自己在无形之中也成了拿他人婚姻换取利益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娴郡主就是当年的她,而她的所作所为其实和李旌当年做的也无差二致,案板上的肉也成了刀,只是这刀柄还是被人握在手里,纵是不由己,也终究不能算是问心无愧。 李邺不像她还有闲情生出这几番感慨来,已是汛期,黄河沿岸,皆藏着决堤的险情,还没等他派人去防,黄河决堤的消息就传到了洛阳,他急于找人去收拾残局,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几年就一直是闹旱灾,年年闹民变,这两年好些了,一下子雨又下的多的不得了,早些年怎么不下? 他在承明殿上拍着板子询问佳策,手里这帮大臣只会吵架,吵的他耳朵都疼了,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好在贺骞私下给他举荐了一人,前去治水。别管行还是不行吧,有人愿意去,那就他吧,于是工部郎中殷正吉走马上任,他还带走了时任翰林院修编的宋奇,如果姜岷杉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估计他打死也不会让殷正吉带走宋琦,但是他不知道,所以他现在很开心,有人愿意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殷正吉到了山东,连夜派人堵塞缺口,埋头苦干了十几日,总算把缺口堵上了,但要是光靠堵就能治水,那这活也就谁都能干了,即使把缺口堵上了,水位持续上涨,迟早还得冲破河坝,这也就是为什么长久以来水患难治的原因。 黄河河道逐年升高,逐渐形成了岸上河,于是河堤也随之越修越高,一旦决堤,必酿成大祸。想要降低河道,就得想办法除去河底的泥沙,为了除沙,无数能人志士在这片土地上费劲心机,前仆后继,连堵带疏,也就修成现在这个样子,其难度可见一斑。 但殷正吉也不是一般人,他出身九江,从祖辈开始就一直从事着关于治水的工作,倒也不是因为他们家天生就会,实在是因为就住在九江边上,日积月累,也就久害成医了。堵塞缺口之后,殷正吉下令修筑两道堤坝,第一道是窄堤,收窄河道;第二道是宽堤,以防溃决。 他的这两道命令惹得下级官员叫苦不迭,修宽坝也就算了,修窄坝是什么个意思,私下暗骂,中央又派下蠢货下来搅和。大凡治河,都是扩宽河道,如此,才能排水抗洪,收缩河道,岂不是要自寻死路吗? 施工的不敢干,坐在地上愁眉苦脸地磨洋工,给事中柳相卿连夜上奏,直言按殷大人这个搞法,下个月大家都得下黄河,做水鬼。几日之后,才终于是忙活了起来——贺骞直批:出事了算我的。 本来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也不是成心和殷正吉过不去,主要还是怕出事,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他们也没的交代,既然贺大人愿意背了这口锅,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收窄河道就收窄河道,反正比拓宽河道要好干多了。 但令人惊讶的是,收缩河道之后,黄河水非但没有泛滥,决堤现象也大大减少,人们私底下都说殷大人是个半仙,施了仙法。柳相卿不信邪,又不好意思去问殷正吉,毕竟他之前背着殷正吉往上告过他的状,只得跑去向宋奇打探究竟。 “水分则势缓,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尺寸之水皆由沙面,止见其高。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寻丈之水皆由河底,止见其卑。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于两旁,则必直刷乎河底。欲图久远之计,必须筑近堤以束河流,筑遥堤以防溃决。”宋琦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本来也不懂什么水利,殷正吉有本书,他曾有幸看过,听他说是他爹写的。 柳相卿听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殷大人果然博学多才,佩服佩服。”河道之所以逐年升高,是因为水流势缓,河里的沙石积沉在河底,如果只是扩大河道,虽然可以暂时缓解危机,但也会使得水流更慢,河道愈高,相反,如果将河道变窄,水势就会变大,依托水势冲刷河床,便可将原来河床中的砂石带走,河床越深,河水就更不容易溢出堤坝。 宋奇和殷正吉在山东一待就是半年,多年以后,顾盼之回忆起过去,他不知道在这半年里,宋奇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但他想,也许就是在这段日子里,那场惊世之举背后的种子,已经埋在了宋奇的心里。 金秋八月,秋色宜人,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中秋过后李邺总算是偷得半日闲,待太后午休过后,便陪她出了泰安宫逛逛,正好御花园的金桂也开了。 他们坐在凉亭下,远远地,似听见孩童的嬉笑声,太后寻声望去,从那散着金光的桂花之中,瞧见了一个肉团子坐在秋千上,笑声荡在风里,“母后!” 李邺也寻声望去,顾盼之笑地浅浅地,酒窝挂在脸上,温柔地站在孩子的身后,等秋千荡到她手边,她就轻轻推着孩子的背,让他往远处荡,虽然看着不高,但对孩子而言,已经足够有趣了。 “这一晃,焱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太后笑盈盈地,眼里快滴出蜜来,“从前还是小小的,走路都走不稳,现在都能玩秋千了。”太后也不顾李邺像块木头一样坐在那默不作声,只是感慨:“倒是让本宫想起陛下小时候的样子了,焱儿和陛下小时候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吗?”李邺眼神悠远,让人猜不出心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57章 太康四年,刚过了小满,久病缠身的大梁太后就在一片牡丹花香中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温思言陪着李邺守了三天的灵堂,身心俱疲的李邺把剩下的事全权交由顾念之和李邝处理。从他开始灭佛的时候起,他曾看过无数写着警告他此举会有损福德的奏章,但他从未动摇过一次,即使他的母亲缠绵于病榻之上,即使全天下人骂他是个冷面冷心的不孝子,他也从来没有停下过灭佛的脚步。 那些佛像金经全都变成了真金白银,他没有把一分钱花在已经的身上,而是用这些钱平了乱,救了灾,重建了大梁。他不后悔,也不能停,但现在他真的感到前所未有地寂寥,他如今真正成了一个孤儿,兄弟敬他,朝臣畏他,再也没有谁能毫无保留地给予他叮咛关怀。他把头埋在温思言的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头里:“思言,我只有你了,思言。” 复朝之后李邺在承明殿上提出,要在今年秋天加设恩科,尚书令姜岷杉提出反对,认为现在才加设恩科,太过匆忙,但高相霆和余敏英接连上书表示支持在加设恩科,李邺这些年为这灭佛的事,惩处了众多官员,按理讲,罚了也就罚了,罢免也就罢免了,您再提人上来干就是了,但是李邺也没提,剩下的官员们只能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活,累的够呛,再不招新人来干活,谁顶的下去? 唇枪舌剑之后,李邺当场拍板:明年年春加设恩科,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说了。姜岷杉吃了瘪倒也不气恼,眼下形势一片大好,他和温长川携手,一文一武制霸朝堂,锐不可挡,也犯不着为着这点小事就和皇帝对着干。真正打破他们所有人平静生活的是李邺在中秋宴之后下的诏令,李邺让年仅五岁的大皇子李焱出阁读书了。 在大梁,皇子出阁读书,是立太子的一个前兆。李邺正当壮年,按理来讲应该也不着急立太子,而温贵妃自入宫以来便独占胜宠,比皇后来,风头更盛,很多人都认为这中宫之位迟早会落到温贵妃手中。而大皇子李焱虽为嫡长子,一直以来却与李邺甚为疏远,主要是李邺去凤鸾殿的时间也很少,更别说看什么儿子,而且李焱才刚刚五岁,出阁读书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虽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人并不在少数,但谁也不敢对皇帝的这个旨意有任何异议,往小了说,父亲管教儿子,他爱让他什么时候读书旁人也管不着;往大了说,就算李邺有了定国本的心思,大皇子也是最名正言顺的人选,谁也讲不得什么,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隐藏着许多变数的,同年十月,太医诊出温婕妤有孕。 顾念之没空管这些,李焱年纪太小了,放他出阁读书,他也根本坐不住,她索性就拿着竿杆子坐在殿外,小屁孩一窜出来,她就给他挡回去,学成什么样,先生怎么教,她是不管的,只要别出了这扇门,再招人在她背后上皇帝那儿给告上一状,就可以了。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斗争的号角是在一个明媚无奇地午后吹响的,她刚醒,还朦朦胧胧着想再眯一会儿,便有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凤鸾殿,“娘娘,大事不好了!温婕妤见红了!” 顾念之打了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立马火急火燎地赶向清河轩,她刚进门就看见一水的宫人跪在殿外,她一走进殿里,便听见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声,温佑晴躺在床上,温思言和段辰玥站在床边,李邺明黄色的背影晃的她眼睛疼。 “参见皇上。”她跪在地上,心里嘀咕,真是吃了离得远的亏,既是出了事,自己又来的这样迟,算是什么样子? 李邺抬抬手,让她起来,温佑晴醒了,又是一阵哭哭啼啼地求皇上给她做主,在场的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她贴身婢女就跪下来开始哭诉:“婕妤是吃了皇后娘娘赐下的血燕才腹痛不止的。” 顾念之一个头两个大,完了,真是流年不利,秋然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出言维护:“皇后娘娘分赐血燕,各宫皆有,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可请太医前来查验,空口无凭地,无端地说出这些话来,岂不是惹人误会?” “不得多嘴。”顾念之示意秋然退下,脸色阴沉,既然人家能讲出这样的话来,根本就是引人去查的,她跪在地上,脑中依是找不清头绪:“皇上,婕妤兀然丧子,心中自是悲痛,难免愤懑。。。。。。” “娘娘为何害我?”没等她说完,温佑晴就用尖锐的嗓音混着哭腔将她的话给打断了,顾念之左右为难,温佑晴啜噎不止,王公公看着眼色,召了太医,前来查验那剩了半碗的血燕,殿内诸人皆把目光锁在了太医的身上。太医仔细嗅之,跪伏在地,“陛下,此物中,有牡丹之香。” 众人还在疑惑不解的时候,顾念之已是面色发白,万念俱灰,她虽然医术不精,但背几个疗效还是可以的,春牡丹主治寒热,有除症坚淤血留舍肠胃之功效,辛寒无毒;秋牡丹亦有同效,但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在经过调配之后,可使人滑胎。放眼整个后宫,只有她,不仅在宫里养牡丹,还亲自栽培过众多牡丹,说她和这事一点都没关系,真是鬼才信。 既是有人精心设计地这么一出,必定栽她一个人赃俱获,她现在是百口莫辩,就差抱头痛哭,锤地喊冤了,可是事到如今,这又有些什么用呢。其实栽与不栽,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她这个中宫皇后一直一来便是岌岌可危的,从前还有太后护着她,但是现在。。。。。。终是一切侥幸都用到了尽头,无论她多么小心谨慎,避其锋芒,始终还是碍着旁人的道,她不急,不代表别人不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58章 “好了。”一直默不作声地李邺开口打断了太医的话,打破了这殿内的紧张氛围,“你也别哭了,血燕是朕让皇后代朕分予各宫的,是从前太后宫里剩下的,太后素来喜爱牡丹,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沉吟了片刻,顾念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才幽幽地听到李邺低沉而富有威仪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朕相信皇后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顾念之只是震惊,打颤的膝盖像是断了知觉那样僵在地上,李邺把顾念之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件事,朕一定会查的明明白白的。行了,都散了吧。”顾念之只是恍然如梦,踉跄着回到了凤鸾殿,已是失了神。 只过了三天,温婕妤就被假孕争宠,构陷皇后而被打入冷宫,顾念之肃然地龟缩在凤鸾殿内,汗毛倒立,这事儿就是冲着废后来的,温家出手了,倒也不一定是单单就冲着她去的,但只有皇后被废,李焱才算不得是嫡出的皇子,到时所有的皇子都一样,谁也别拿出身压人。 而李邺从一开始就知道温佑晴在背后搞的小动作,否则他不可能查的这么快,不可能在那种境地之下保持冷静,还选择相信她,他早就知道温佑晴没有怀孕,他也知道这不是只靠温佑晴就能办成的事,但他没有作声,他看出了温家地试探和挑衅,但他只惩处了温佑晴一个人,在给予温家警告的同时妥协了。 这对处境本就艰难地顾念之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她没有办法与任何人抗衡,温长川的威胁,李邺的纵容,她现在走的这条钢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重压之下,她选择装病报假,免去了定省晨昏之礼,龟缩于凤鸾殿之内,除非是李邺要求或是祭祀过节,不再出现在公开的场合,但这也只是她悲惨的宫中生活的开端而已。 三月恩科开考,顾盼之拔得头筹,成为大梁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他是背着宁仲涵去参加考试的,他的身份所引来的关注早就超过对他才学的评判,有因为他是顾云芃的儿子而对他寄予厚望的朝臣,就有因为他是顾云芃的儿子而对他充满敌意的朝臣,他身上凝聚着所有漓山书院出身的官员们的希望,同时聚集着其他所有政敌的提防戒备,年轻又固执的顾盼之这个时候还不太清楚,那些捧着他的人,未必没有包藏祸心;那些打压锤炼他的人,也未必不是因为对他寄予厚望的缘故。 顾盼之在太康五年的春天,终于得偿所愿,走向了他心心念念的大梁朝堂,但他却惊奇地发现,等待他的是整个太康年间最为阴暗的党争。 去年年末李邺就开始下令,全国丈量土地,清算侵占田地的情况,对其进行一一整改,改抓的抓,该判的判,该还的还,总而言之就是阎王上任,好日子都混到了头,朝廷上下一下子就炸了锅,但经过这些年的朝堂人事变动,守旧派已经失去了与李邺进行抗争的实力,三朝元老只剩高相霆一人,实在是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即便如此,文华殿外该跪的跪,该哭的继续哭,边哭还边大谈祖宗法度,嚎的死去活来,活像哭丧。 李邺对此报以不屑的鄙夷,来来回回怎么还是这些个破招,老子当年硬刚,挨了多少非暴力不合作的威胁,受了多少唾沫横飞的奏章,不一样灭了这么多座寺庙,熔了这么多的佛像,大风大雨老子都扛过来了,老子会怕你们这些跪在文华殿外鬼哭狼嚎的大臣?笑话! 话是这么讲,他其实已经收敛很多了,知道一时之间,大家也都接受不了,循序渐进,慢慢来吧,毕竟这些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可是这帮大臣也太过分了吧,他都已经再三妥协了,他们还想怎么样啊?非要等着大梁王朝都塌了才心满意足吗? 李邺表面不动声色,自有人提他提刀摆平这些顽固派,很不幸,李邺的刀,还是温长川父子。温长川父子利用京察,假公济私,集中打压高相霆党羽,连带着又给漓山党打了好几棒子,从此以后文华殿前终于安静了下来,都是混饭吃,你这样搞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高相霆对此作出了反击,他在堂上提出,既然战事已平,朝廷每年再拨这么多军费出去就不合适了。两党为着这个事又吵的天翻地覆,李邺大笔一挥,军费在原来的基础上减少四分之一,忠武公领较少的那一份,宣德王领较多的那一份,忠武公你委屈一点,但人家高大人说的也没什么大错,省钱的心总是好的;高大人您也别得意,说到底还是您这个户部尚书调配的不好,才出现这样的局面,反省反省,都给朕回家反省! 所以高相霆在主持完三月春闱之后,就光荣下课了,他留个大梁王朝的最后一个礼物就是大梁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顾盼之,他顶住层层压力,摒除派别之见,力排众议,带领年轻的顾盼之进入朝堂,还给他找了一位特别靠谱的上司,以护他周全——翰林院掌院学士晏志清。他在顾盼之身上看到了昔人风采,相信他一定会成为大梁必不可少的肱骨之臣,但他猜对了开头,却没料到结尾,顾盼之在平定了一个乱局的同时,也开启了下一个乱世的转轮,他不是顾云芃,他不是备受挫折,仍然不改其志的顾云芃,他是顾盼之,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负伤前行的顾盼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59章 高相霆走了以后,温党一家独大,势力是如日中天,势不可挡。温长川在帮李邺推行新政的同时,也没少在从中谋取私利,壮大势力,他对侵占农田的乡绅贵族毫不留情,对同朝为官的同僚们也毫不手软,中心思想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反戈倒算,残害同僚。 管你什么高党、漓山党,只要不是我温党的就是敌人,是敌人就要斗争,争取全部消灭,消灭不了也不能给你好日子过,温长川的镰刀就这么冷酷无情地挥向了大梁朝上的所有大臣,每天不是唇枪舌剑,斗争陷害,就是罚俸贬职,充军流放,整个朝廷上下风声鹤唳,死气沉沉。 虽然外面斗的如火如荼,血光四溅,但宋奇和顾盼之还是混的很好的,特别是宋奇,他在两年之内,连升三级,从正七品的翰林修编升到了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仕途简直顺的不像话,那也是因为他的工作能力确实很突出,入仕半年就去山东立下了治理黄河,平灾治乱的功劳,在扎根山东的半年里,他又做出了极为突出的政绩,回到洛阳以后他又颇受贺骞的欣赏,所以他升官升的是很快的。 但宋奇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开心,他看的很清楚,如今的朝廷已经陷入了一种病态之中,当今圣上虽有除积除弊的宏图之志,却是困难重重,举步维艰,而他的这番志向又被有心人利用,成了谋求私利的工具,再这样下去,大梁将会走向不可挽回的结局。 其实按理来讲,温长川占尽天时人和,只要不是逼迫太甚,留给大家一条活路可走,大家也不会群情激奋,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从十月起,弹劾忠武公的奏章就断断续续地从各地涌向中央,但温思亭牢牢地把握住通政司政史,严密监管着全国各地送入京城的公文,真正有威胁力的奏疏都被他卡了下来,只剩下一些不痛不痒地指控,也就无所谓被不被李邺看到了,再说了,温长川主持改革,要是没有弹劾他的奏章,也也太假了。 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又过了半年,一场腥风血雨就隐藏在洛阳春天的春天之中,春闱的榜子一揭,关于考场舞弊的言论甚嚣尘上,让人无法忽视。紧接着礼部郎中王学汉上书弹劾温长川考场舞弊,收受贿赂,泄露试题,危害考生,祸乱朝廷。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被温长川死死压制的谏书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一场声势浩大的斗争就此拉开帷幕,温长川手下的言官,极力为其开脱,而上书弹劾的大臣则据理力争,要求严查,一时之间,唾沫与奏疏齐飞,整个大梁朝廷鸡飞狗跳。 五月,礼部郎中王学汉被革职,上书为王学汉求情的工部左侍郎赵豫被贬职,越来越多的官员因此受罚,而温长川就像永远无法被撼动的,深深扎根在大梁朝廷中的老榕树一般,依然□□在权力塔的巅峰之中,他没有遭到训斥,也没有遭到审问,像是以往波澜无奇地每一天一样,他还深受皇帝的信任。 官员们绝望了,他们在温长川地高压之下,要么选择下台,要么选择蝇营狗苟,在无止境地退让之中,他们发现自己早就没了退路,在这场孤注一掷地弹劾之中,许多人为此付出了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仕途甚至是生命,但却没有换来任何一次有效地攻击,如同蜉蝣撼大树,只是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和命运的残酷,大梁的朝堂已经变成了他温长川一个人的一言堂,没有人能阻止他,更没有人能对抗他。一切仿佛只能像现在这样结束。 顾盼之第一次感觉到权力斗争的残酷,他的同学被贬职,他的上级被罢免,在左顺门外接连挨着板子的,都是昔日与他朝夕相对的同僚,年纪大的,挨不了几顿板子,当场就去了,年纪轻的,也被打的血肉模糊,动弹不得,顾盼之在辗转反侧之下,提笔写了奏疏向皇帝求情,躺在床上的晏志清义正言辞地拦下了他,“盼之,你不可以,你什么都不要上书,你绝对不能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我们可以失去任何人,但是只有你,只有你,盼之,你是整个漓山的希望,不要忘了你的父亲,只要你还在,只要你不放弃,我们就永远还有希望。” 顾盼之僵住了,他清楚晏志清在他身上寄予的厚望,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但他更加明白,温长川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与他为敌的人的,更何况是像他这样彻头彻尾又十分醒目的漓山党,形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谁都没有办法独善其身。 六月,在皇帝的纵容包庇和温长川的血腥镇压之下,这件事似乎走到了尽头,但在八月初,一纸尖锐无比的奏章,再次在朝野上下掀起波澜,这封奏疏之所以能震动朝野,不仅是因为它文辞锋锐,笔触尖辣,还因为上书的这个人,在如此情势下,仍然选择已死相谏。 在接连让无数御史下台之后,大臣们对温长川的畏惧达到了顶峰,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弹劾他,无异于是自寻死路,而且,这份奏疏上列举了温长川的十大罪,皆是置人于死地的死罪,而这封让人闻之色变,接连感叹的奏疏,正是出自太康三年状元出身,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宋奇之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60章 一贯冷静的忠武公看到这篇奏疏也慌了手脚,顾盼之看到这封奏疏,差点昏了过去,这下谁都保不住宋奇了,奏疏所言,桩桩件件,皆为所见,字字泣血,锥心刺骨。 顾盼之就跟疯了一样地直奔文华殿,他跑到文华殿前,看到了跪在殿外的忠武公,于是他那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和因慌乱而失了智的脑袋开始逐渐恢复平静,这封奏本虽然言辞犀利,大有不要命之势,但正是这份不要命的孤直,直戳忠武公的痛点,让温长川陷入了危机。 一皇帝连堂堂一品国公都不见,更不会见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顾盼之远远的看了一会便离开了,他沉着脸走回了翰林院,却没有在宋奇的工位上找到他,听人说,他去看棺材了。 顾盼之又气又急,告了假就往宋家去,只是他在宋家等了一个晚上也没等来宋奇。第二天早上皇上免去早朝,单招宋奇入殿,朝臣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又磨磨唧唧着出了宫,顾盼之顶着乌青的眼圈求见贺骞,贺骞没有见他,只派人传话给他,万勿妄动。顾盼之却听不进去。 漓山党和温党的争斗早就在皇帝的有意包庇下陷入僵局,而宋奇单凭自己的一腔孤勇,又将这场眼看就要燃烧殆尽的火堆又加上了一捆干柴。无人不知,宋奇所言皆是实话,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早就已经和他说的是否是实话无关了,难道王学汉和赵豫讲的就不是实话了吗,但他们的下场又是如何呢,那些为他们上表求情的官员们下场又是如何呢? 重要的是皇上的心意,而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皇上选择相信温长川。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做什么恐怕都是枉然。贺骞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决定静观其变,但顾盼之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等着,他承担不起等待之后的风险,四处碰壁之后,顾盼之决意不顾劝告,上书支持宋奇,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意识到,他作为漓山党隐藏的领袖,此举将会再度掀起多少朝堂波澜,而又会让多少人将会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宋奇从承明殿出来直接被拖去打了五十大板,收监刑部大牢,没人知道他们在殿内到底讲了什么,宋奇没有机会说,而李邺也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宋奇就如闪耀璀璨的流星,光芒万丈却短暂地在大梁朝廷上闪耀过,就此陨落。朝臣们通过皇帝对宋奇的处置了解到皇帝传递出来的信息——到此为止吧,不要再闹了。 朝臣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而顾盼之五雷轰顶,就如中了魔一般,不顾劝也不计后果,不知彼倦地一封一封地上着折子,一开始还有礼有节地声援宋奇,越到后面言辞就愈发地犀利,就差直接骂李邺为君不仁,忠奸不辨,昏庸无能了。受到顾盼之的鼓舞,直谏渐有起复之势。 太康五年八月底,皇帝终于忍无可忍,直斥顾盼之乖僻,下旨把顾盼之关入刑部大牢,躁动的朝臣们被压下去了,但真正关心顾盼之的漓山党人是彻底慌了,他们把顾盼之看作是漓山新鲜血液的代表,并对他寄予厚望,他现在入了刑部的监牢,虽尚未定罪,但也和半只脚进了地府差不了多少,眼看漓山人的希望在此就要被打碎,温党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很快,上书弹劾顾盼之的奏章又堆满了李邺的案台。 晏志清顾不得身体,得着机会就向皇帝连哭带闹地求情,宁仲涵听说爱徒接连下狱,也顾不上漓山书院不涉朝政的规矩,准备下山入宫求情,刚准备出院门就被一群学生追了上来,他们本来就对此次春闱的事耿耿于怀,又听说漓山书院的偶像级人物宋奇因举报权贵恶行下了狱,而为他求情的人又接连收到了惩罚,各个群情激奋,联名请愿,为宋奇和顾盼之求情,要求彻查,还考场公平。宁仲涵一个头两个大,收下了学生们的联名书,又严厉地规劝他们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好好准备下一次的考试。师生相望,意志满满,谁也没想到,宁仲涵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外面闹的如火如荼,刑部的大牢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黑暗阴冷,相隔一月,顾盼之终于如愿见到了宋奇,但场面却是异常酸楚。宋奇入刑部大牢前,挨了五十大板子,身受重伤,又接连接受刑部的拷打讯问,面色憔悴不说,他身上的伤实在是触目惊心,衣服上皆是血痕,腿骨被打断了,腿上的肉被打掉了,一片血肉模糊,在这阴森潮湿的监牢内,他得不到有效的救治,伤口开始恶化感染,流出了脓水。 即使这样,他依然自持清重,不见怨色,见到关在一旁顾盼之,亦如平常般向他打招呼,“你来了,盼之。”他原本清亮的嗓音因虚弱病痛而变得沙哑,顾盼之盯着他,五味杂陈,“你知道我要来?” 宋奇不带忧愁地轻笑,虚浮的声音暴露了他的虚弱,“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顾盼之对着这无由来的信任和笃定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生气。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因为你不会同意,你肯定会劝我,但是我不想放弃,我没有错,也不后悔。” 顾念之不可置否,说不出话来,宋奇没有错,纵使世人皆叹,秋白过刚易折,但没有一个人能说他有错,他尽到了一个臣子应尽的本分,上不负皇上,下不负百姓,更对的起自己的这一腔忠肠,但顾盼之现在开始怀疑他们为之进忠的这个皇帝到底值不值得他们这样做。 他想起来自己本来是想来臭骂宋奇一顿的,再问一句为什么,现在却发现自己根本问无可问,他做的,他要说的,他都懂,他只是在看不到他的时候,突然变得很慌张,很害怕,现在入了监牢,看到他了,反而不再烦躁,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就算日后一起上了断头台,也算是求仁得仁。 “现在这样也很好。”顾盼之无意识地轻喃出声,宋奇先是一惊,温柔泛上眼底,只是贪恋,却又挂上酸涩的笑,语气轻柔却不失坚定,“不是的盼之,你的路不在这里,你一定会出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61章 顾念之回忆起那段时光,宛如不会停歇的噩梦。八月底,顾盼之触怒天颜,被罚下狱。九月初,宁仲涵携请愿书上京,被陷结党营私,以布衣之身妄图干涉朝政,多重罪名加身。十月,皇帝下旨关闭漓山书院,引起轩然大波,宁仲涵以头撞宫门,以死明志,朝野震荡,学子怒而反击,却被忠武公血腥镇压,洛阳城内顿时风声鹤唳。 顾念之跪在文华殿外,祈求皇帝法外开恩,李邺没有赶她走,却也没有召见她,她就这样跪了一天一夜,淋了一整夜的大雨,早已分不清脸上淌着的是水还是泪。这一夜,比起顾家遇袭的那一天还要刺骨百倍,刺客手上的弯刀,变成了李邺手中的权柄。十三年过去了,她依然是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的顾念之,她多年的隐忍与退让,终成无用功。 当年,她好歹可以把年幼的弟弟护在自己的臂弯之下,与他生死与共,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斥下狱,为他求情的亲友皆不得善果,宁仲涵含恨而终,连顾云芃辛苦经营半生的漓山书院也要被摧毁殆尽。 但在此刻,她的惶恐压过了她埋藏在心里已久的愤怒和仇恨,她已经没有了父亲,失去了祖父,连顾盼之都要离她而去的话,她实在是承受不了。如果顾盼之死了,她把李邺千刀万剐一万次又有什么用?退多少步都可以,她只想要顾盼之平安。 第二天一早,她就倒在了文华殿前,李邺派人把她送回了凤鸾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了朝,却很快结束了议政,简直就像脚底抹油。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李邝再也装不下哑巴,他穿上朝服,准备入宫,在出府前,被文娴郡主拦下,“王爷觉得宋奇和顾盼之是为何被罚,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所言皆为妄言?” 李邝在沉思之下,逐渐平复了焦躁的心,是了,问题得到关键根本不在于弹劾温长川的那些奏章讲的是不是实话,而是在于皇帝为什么要袒护温长川,温长川是灭佛运动和土地变法的中坚派,深得皇帝的信任与爱重,除去温长川以外,还有谁有能力辅助皇帝变法,为他挡住朝臣的抗议? 温长川既是皇帝的整治朝纲的矛,又是为皇帝抵挡反对派火力的盾,他那些侵犯到朝臣利益的行为很有可能得到了皇帝的授意,所以皇帝才对他如此偏袒。温长川结党是真,把控朝堂是真,但他推行灭佛是真,回收土地,安置流民也是真。不能说功过相抵,而是只有做到了前面的事,才能更好的做后面的事。 就算皇帝对温长川的一些行为有所不满,他也无法就此罢免温长川,皇帝的政策需要有能做出成效的执行人,把温长川罢免了,他自己去丈量土地,自己去安置流民吗?只要温长川还是政务突出,不可替代的温长川,那就没人能搬得倒他。 既然没人能搬得倒他,那去碰那颗钉子的人就得被人收拾。皇帝一早就表明不想把事情闹大,差不多就行了,是漓山党人不依不饶,死磕到底,他才不得已行重罚,以遏制局势。 李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这位宣德王妃,“你很聪明。” “殿下只是关心则乱罢了。”文娴朝他笑笑,又用眼神试探,“殿下是否要我入宫看一下皇后娘娘?” 李邝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不必了,她的症结在外面。”只有顾盼之没事,顾念之自然也就没事,但皇帝可能没有搞死顾盼之的想法,不代表别的人没有,他现在还在刑部大牢,要是死在狱中,也只能成一笔糊涂账。 “本王去一趟刑部,你休息吧。” 文娴看之李邝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像是卸下重负般的耷拉下肩膀,李邝不去求情便好了,这个时候不说话比求情来的好一些,回屋提笔撰信。 李邝到达刑部监牢,看到了让人一生难忘的一幕。在昏暗的监牢内,狱卒举着蜡烛,站在宋奇的牢房前,他瞪大着双眼,面色已是惨白。那满是血污的清润才子打碎了瓷碗,拿着破碎的碗片,聚精会神地划着腿上已经腐烂化脓的腐肉。 狱卒因过于惊骇而颤抖不止,烛光也随之摇曳。 “别动,我看不清了。” “哦哦哦。。。。。。”狱卒应承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把蜡烛给我。”顾盼之清冷的声音不带悲喜,狱卒却像得到救星一样,连忙把手中的蜡烛递给了顾盼之。仓惶逃出。 宋奇始终保持着淡然的神情,一遍一遍地用并不锋利的碗片不停地刮着腐肉,单调地刺耳地摩擦声回荡在寂静的监牢里,但宋琦没有哼过一声疼,烛光在顾盼之的手里也没有摇晃过半分,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宋琦,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李邝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在纵横沙场的这些年里,他也见过不少忠勇刚强之士,也见过比宋奇身上更重的伤,却没见过像他这样坚忍顽强的人。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宋济仁的儿子,在史有谦之乱中,宋济仁曾在无任何支援的情况下,率领虎威大营孤守陈垣口,为洛阳守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虎父,自然无犬子。 李邝默然退出了监牢,留下话来,这两个人要是死在了刑部监牢,他一定不会放过刑部上下所有人。刑部尚书刘垣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这位亲王殿下,却又立马犯了难,顾盼之暂且不提,宋奇身上的伤他是知道的,确实是有些危险,但是问题是他也不敢召什么大夫来大牢里给宋奇看病,只得悄悄地命令狱卒多留意点宋奇,能放过就放过,别搞了,能使点方便就给他方便吧,都不容易。 狱卒们点头如捣蒜,谁愿意为难这位宋大人呢,宋大人的刚毅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他们见过无数个被拷打得惨不忍睹的犯人,听过无数哀嚎和凄厉的叫喊声,却没有一个像宋大人一样给他们这么大的震撼。况且谁人不知宋大人是为民请命,蒙冤入狱的?只是官场如战场,万般皆不由人。 李邝以为只要保住了顾盼之的性命,一切就能一同往昔,但其实经此一事,一切都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62章 顾念之醒来,虽然身体还没好,但神志恢复了大半,事出突然,急火攻心,让她慌了阵脚,如今细细想来,她总算也发现了症结所在。顾盼之被罚下狱,从根本上来说,并不是因为他冒犯了天子,而是磨刀挥向了温长川。在目前的形势下,李邺只能依靠温长川的力量来推行新政,自然是要保他的,而温长川没有放过顾盼之的理由。 这死结,是系温长川身上,而不是系在李邺的身上,李邺巴不得赶紧息事宁人,大家乖乖给他埋头干活,少惹事端。 即便是想清楚了这一点,她却仍是没有想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救顾盼之,李邺可能没有什么想法,但温长川可是惯会落井下石的,以前他前脚刚踩着顾云芃,顾云苓两兄弟的尸首,成就了他忠武侯的赫赫军功,后脚就偷放大燕的刺客越过北境,进到洛阳,只可惜这招借刀杀人杀的还不够彻底,如今好不容易又让他逮着了机会,他会轻易放过顾盼之才有鬼。 顾盼之心忖,还不如直接触怒天颜,那这样求李邺还算有点效果,现在温长川不肯放手,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她估摸着李邺心里也是有气的,顾盼之那一封封的奏章,文辞锋锐无比,虽不带一个脏字,却是比直接骂人还要难听上百倍。 她怨顾盼之行事莽撞,却也不敢说他一个错字,舍身报国的顾云芃没错,尽忠直言的顾盼之也没错,那错的到底是什么呢?世人皆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他们顾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有这样的报应?她第一次觉得,公道也是要人争取的。 总是待在宫里也不是办法,她出了凤鸾殿,还是往文华殿去。虽心乱如麻,脚步虚浮,但她眼神还算好使,老远着就看着有个芍红色的身影闪过,她萌生出什么不好的预感,便快步向前,追寻那消失在廊下的身影。 果不其然,她追上去一看,那人竟是该被幽禁在芝兰殿的萧妍瑛,没等她做出反应,萧妍瑛率先冲了出去,赶跑了一群婢女,顾念之听到有孩子的哭声,慌乱之下,赶上前去,李焱护着哇哇大哭的李燦龟缩在拱桥的一侧,身旁虽有几位侍女,却被萧妍瑛的气势震慑,不敢靠前。顾念之恍惚间想到十三年前,顾家遇袭,她和顾盼之相扶相持的场景,她奔向前去,把李焱和李燦护在自己身后,厉声道:“萧才人!” 萧妍瑛精巧的五官扭在一起,尖声道:“萧才人!?”顾念之心知踩到了她的痛脚,暗使眼色,让桥下人上来擒她,“我堂堂大燕公主,岂能让你们这般作践?!你给我让开!皇上不是说我要害那个贱人的儿子吗,我就害给他看!” 顾念之看她已是癫狂,只怕她不计后果,只为泄愤,好在宫人悄然靠近她的身后,刚一出手准备擒她,她便尖叫着掏出匕首来乱挥一通,吓的众人又往后退了好几步,萧妍瑛喘着粗气,把刀尖对准了顾念之,“你让开。” 顾念之咽了咽口水,却无退却之意,被人拿着匕首对着而已,老娘在淮水上给李邝当肉盾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顾念之瞄准时机,重心下移,大腿发力,避开刀刃,直冲高妍瑛下半身,趁势把她往桥边挤,又用力抬起她的腿,使她的上身越过拱桥石栏,用力一顶,想把她摔下湖去,高妍瑛受惊挣扎,挥刀乱刺,顾念之躲着刀,被她一脚踹倒,头撞向石栏,而高妍瑛也摔下桥去,尖叫着落入湖中。 “母后!”顾念之眼前又浮现出淡淡的血色,李焱哭的变形的脸就在这血色下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黑影。 十三年前也是如此,在极度惶恐中,刺客的血,毫无预兆地从他脖子中奔涌而出,大片的猩红袭向她的双眼,她马上被这猩红所吞没,脑子里也只剩这粘稠刺眼的猩红,直到她听到顾盼之的呼唤,直到顾盼之的脸模模糊糊的出现在这片令人恐惧的猩红之上。 “盼之!”顾念之尖叫着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被吓了一跳又勉强恢复镇静的李邺,她往后缩了一缩,“陛下。”接着又咳得直不起腰来。 李邺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太医!” 顾念之再次平躺下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痛,皮肤滚烫,她没听清太医说了什么,只是在李邺快要走的时候拉住了他明黄的衣角,“陛下。。。。。。” 李邺看着她额头上缠着的纱布,因发烧而烫红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了,你先休息吧,不要想这么多了。”说完他把顾念之扯着衣角的手缓缓扒下,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 数日之后,皇帝下令关闭经营了上百年的漓山书院,并开放国子监大规模招生。与此同时皇帝对外宣称,芝兰殿萧才人因病去世,皇后久病成疾,需静心调养,由温贵妃代管后宫诸事。 十二月,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原本潮湿阴暗的监牢,变得更加冰冷。宋奇和顾盼之倚靠在木栏的两侧,两手相覆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你退烧了。”宋奇因为伤口感染,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烧,大多数时候他的手都是烫的,但今天顾念之的手没有感觉到有热感传来。 “可能吧。”宋奇的声音依然虚弱。 宋奇听到了钥匙碰撞在一起声音,紧接着刘垣和狱卒出现在眼前,“顾大人,皇上已下旨,让你去南川任职,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宋奇无声地微笑,没有惊讶,只是欣慰。顾盼之却一脸惊疑,“那宋奇呢,皇上可有旨意?” 刘垣既尴尬又有些为难,“暂无旨意。” 顾念之僵在原地,眉间皆是掩不住的失落,感觉到宋奇的手稍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他看向他,熟悉的笑容映上眼帘,他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但他的笑容依然没变,就像他第一次见他一样,携满山桃花而来,带着春日里的和风细雨,身上带着最耀眼的光芒。 他说,走吧,盼之。 他说,走吧,盼之,你会代替我实现我所有未尽的梦想。 他说,走吧,盼之,不要怕,要记得,即使日后身处绝境,亦需坚守,万勿轻言放弃。 他说,走吧,盼之,你的路还很长。 顾盼之离开洛阳的那天漫天飞雪,天冷的不像话,但他还是走了,因为他们那位高贵的皇帝陛下下的旨意是:即刻启程,不得有误,他刚出了长夏门不久便遇到了在郊外等着他的顾诚,顾诚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但似曾相识的小厮。顾盼之想着定是孟绎不放心让他独自一人奔赴南川,派人相随,也就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上路。 路过山坳之时,便有一群手持长刀的黑衣人涌了出来,顾盼之不会武艺,心下慌张,没想到顾诚带来的小厮默不作声却大杀四方,下手利落狠辣,招招直击人要害,竟把来人悉数干尽。 顾盼之大惊:“你到底是何人?” “公子,我是冬阳。”小厮摘下斗笠,黑发倾出,露出冷清的脸来。 “是你?”顾盼之一阵惶然。 “是我,公子,我们得快些了,忠武公,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盼之闻言立马振作精神,握紧缰绳,“我们走。” 太康六年三月,也就是顾盼之到南川后不久,宋奇病死狱中,刑部尚书刘垣引咎辞职,刑部上下皆被问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63章 太康七年九月,通政司接到一纸诉状,举报南禾县豪左姜世宗勾结知县罗笛侵占百姓三百亩良田。通政司审核了这张状子,调取这桩案子以往审核的种种资料,发现这桩案子在县里审过,在府里审过,甚至在两院都有审过,已经打了三年了。 通政使程羡将报案人汪勤收押在府后把这个案子上报于梁帝,梁帝震怒。好嘛,老子费了老大的劲,才从那些个藩王,寺庙的口里把地给刨出来,这才过了几年?你们这些官员就敢伙同当地豪左欺上瞒下,挖朕的墙角! 查!给朕往死里查!一个都别想跑!皇帝当即下旨,将南禾侵地案交由督察院处理此案。朝野上下战战兢兢,谁都知道皇帝最在乎的就是土地的事,只要跟土地沾上关系,他就像护食的老母鸡,变得凶猛异常,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他是天子,天子雷霆一怒,就要有脑袋落地。 于是这桩案子查的飞快,从督察院转呈刑部,再送到大理寺堪合,很快就拿出了对汪勤的处理意见,汪勤越诉上京,论律当罪,但事出有因,法外开恩,减罪一等,由顺天府施完杖刑之后,送他回原籍侯审听理。紧接着,督察院把这个案子转发给巡按御史翟向武,着其亲自审理。 翟向武也很上道,知道这个案子来来回回,转来转去,皆无成果,必定另有内情,不求速度,但求详知内情。等他深入去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案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把那些那些审查上的弯弯绕绕和官员们出于不同的目的和各自的考虑所使小手段撇开不提,这个案子倒是意外的简单。 姜世宗贿赂官员,以大欺小,侵占良田,勾结知县罗笛户籍作假,隐藏资产,偷税漏税,而把原本应该由姜世宗承担的赋税转乘给失去土地的百姓去承担,百姓深受其害却申告无门。 好了,那么问题来了,这么简单的案子怎么折腾了这么老半天,而且上下官员还避重就轻,敷衍了事? 原来这个姜世宗的背景并不简单,他是当朝尚书令姜岷杉的侄子。这下好了,这个案子已经涉及到朝中重臣,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查的范围了,他立马写折子上报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这已经是翟向武能做到的全部了,这个案子查起来并不难,但大家闭口不言的原因,无非是不想得罪姜岷杉,跟不愿得罪姜岷杉背后的温长川。这都不是丢不丢乌纱帽的问题了,搞不好连命都丢了。 翟向武顶住了压力,承担了风险,除了他正直勇敢的原因之外,他确实还是有一些底气的,他是翟向天的弟弟,洛阳保卫战之后,翟向天一路扶摇直上,官运亨通,与宣德王交好,又身受皇恩,有这么一位兄长给他撑腰,他倒不怕得罪人。 翟向武的折子递上去没几天,温长川就上了折子指责尚书令姜岷杉纵容亲眷占地,德行有亏。姜岷杉自己也上了一道请罪折子,说是无言再面对陛下,请求告老还乡。督察院御史林至禾上奏,大意是说,致不致仕,查清楚再说,案子还得接着查,是否有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情况,有的话数额是多少,有无同党勾结霍乱朝廷,这些都得查清楚。 温长川这招弃车保帅的计谋和姜岷杉避重就轻的行为,朝臣们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林至禾这个折子直戳要害,直接踢翻了这口灶,你没犯事你致什么仕,你犯了事还想单单致仕了事?美的你!朝臣皆叹真是后生可畏,太康三年的进士都是猛人不成? 朝臣还在观望之际,吏部尚书余敏英上奏,附议林至禾的建言。十二月,皇帝下旨将姜岷杉交由刑部审理。 太康八年二月初,姜岷杉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联合会审。半月后,大理寺卿蒙泽明上书陈述姜岷杉罪行,并表明姜岷杉承认行贿于忠武公温长川。时任工部尚书秦尚志尚书为温长川辩解,指责姜岷杉随意攀咬。 皇帝没下旨严查,这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处罚完姜岷杉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三月,户部给事中上书弹劾户部尚书钟伯旭办事不利,北境三郡去年该缴的税,到了今年还没补齐,实属户部尚书失职所致。皇帝召了时任户部尚书的钟伯旭进文华殿责问,钟尚书支支吾吾:“去年北境三郡收成不好。。。。。。” 皇帝闻言大怒,钟尚书伏地战栗,汗如雨下:“臣去年年初曾上表启奏陛下,北境三郡的土地多为军队屯田所用,百姓占田有限,请求皇上为北境三郡百姓斟酌减税。。。。。。”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幽幽的开口:“你是说,照现在这个税额收税,收不上来?” “皇上明鉴。” “你再写个折子,详细讲一下北境三郡的情况。” 钟伯旭先是一怔,随后又脸色沉重的磕头允诺。他汗津津地从文华殿里退出来,这回真是完蛋,这怎么说,该说的他不都说了吗,军队屯田过多,民众占田量无法支付现行的这个税收额度。当真写成折子上去,那不就成了他举报忠武公纵容军队利用屯田侵占农田了吗?虽然这个也是事实,但他怎么敢这样写? 还没等他把折子递上去,新的乱子又来了,督察院御史上书弹劾濠州总兵刘懋目无法纪,藐视上级。怎么回事呢,刘懋仗着自己是温长川的亲信,无视巡抚传唤,还当街和参政大打出手,把人家打的鼻青脸肿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文官们愤怒了,大家同朝为官,都是为国效力,人家巡抚品级比你高,你无视人家就算了,你还把人家参政打了一通这就太过分了吧,你总不能仗着自己拳头硬就欺负我们文官吧,若是纵容这种风气滋长,长此以往,怎么得了?一时之间,弹劾的奏疏满天乱飞,从政务表现骂到生活作风,恨不得把他祖宗都总坟里扯出来骂一通。 乱枪之下,总有几个踩到点子上的,比如刘懋收了寺庙的地,却没上报朝廷,私下把地和下属们一起分了;再比如刘懋利用屯田之策,侵占百姓家田。还有些夹枪带棒的,指桑骂槐骂到温长川头上,说他治下不严,灭佛藏私,动摇国本,凡此种种。 这一次,皇帝依然没有动温长川,但他下旨查办刘懋,并下旨严查军占民田的详情。敏锐的大梁朝臣隐隐地感觉到新一轮的风暴即将来领。 四月,孟绎的死讯从顾府传出,避世已久的皇后娘娘依然平静如常,朝堂里却人心浮动,孟绎死了,那个人要回来了。作为那场浩劫中的幸存者,他聚集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 太康八年五月,顾盼之千里奔丧,回到阔别三年的洛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64章 顾盼之穿着白麻衣,携一身风尘回到洛阳,却异常地安静,操办完丧事之后,他就一直丁忧在家,有客来访,就见,也没什么忌讳,但他自己基本闭门不出,极为低调。 虽然顾盼之自回京以来什么都没做,但忠武公家却是一日比一日愁云惨淡,先是世子温思亭受岳父姜岷杉之案的连累,罚俸降职,接着又因刘懋之案接连受弹,虽然温贵妃在宫里是盛宠如故,但温长川,却是恩宠渐弛。 皇帝咬住刘懋不放,一层一层地查下去,只会查出更多的罪状而已,而类似的事情绝不是独家一例,自然是牵连甚广。皇帝抓小放大,主要就是逼人把占了的地再吐出来,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却也没有宽宥之意。 皇帝的态度昏暗不明,朝臣也不好见风使舵,只是死咬军占民地这条线不放,集中火力进行攻击,顺带再骂骂姜岷杉,与此同时,大理寺卿葛鸿再度出手,洋洋洒洒地总结了刘懋的罪状,最后附了一句,懋言,借剿佛寺寻六璋合会踪迹,不知何故,忘帝圣裁。 皇帝的批复是:既已查清,按律当斩。 八月,皇帝清查了大梁境内所有的军队屯田情况,并对查出的侵田,吃空饷之类的违规行为作出了相应惩处,整体上而言,违规的情况是有的,骇人听闻的罪行是比较少的,你要理解为温长川为了养军队,搞了一些违规创收也可以,因为削减经费的折子也是皇帝自己批的。 但温长川还是下狱了,御史参他,若非忠武公,姜贼何以立足于朝廷?细想来好像也确实是这样,但唏嘘感叹都是他人的事,站在漩涡中心的人是不会就此停止斗争的。温长川关在刑部监牢里,皇帝既没有命人去审他,也没有安排三司会审,刑部不知所措,上书去请示,也没有见回复,温长川就这样被关在刑部监牢的最深处,见不了阳光,也接不到消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那个本应该一回到洛阳,就应该找上他的人。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晚一些。” “是吗?”顾念之一身黑衣,隐藏在很黑暗之中,“我倒觉得我来的太早了,但是没办法,我再不来,恐怕就没机会见你了。” 温长川的眼皮跳了一下,“你什么意思?”李邺没派人审他,既是不着急给他定罪,他也不算毫无转机。 “温思亭准备要谋反了。” 温长川虽心有慌张,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我来是有事想要问你。”顾盼之沉默了片刻,“石一坚,你认得吗?” “他是当年引发濠州叛乱的贼首,也是濠州之战的罪魁祸首。” “他是在你的纵容下,才在濠州发展的如此迅速的,不是吗?”温长川的脸色顿时变黑,“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你不觉得奇怪吗,皇上一向对你信任有加,群臣联名都告不倒你,为何突然对你如此严厉?” “你动了什么手脚?”温长川紧盯着黑暗中的人影,从顾盼之回到洛阳开始,他就隐隐的觉得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其实都是冲着他去的,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顾盼之,只是他想不明白,无权无势的顾盼之是如何把这些事串在一起的。 “我没有动什么手脚,你心里也很清楚,这些年来弹劾你的奏章里,有对你的罪行夸大其词的,却没有平白诬蔑你的,桩桩件件都是你温长川自己干下的事,硬要说的话,只不过是公道自在人心罢了。既然你没想到,我就提醒你一句吧,大理寺卿在呈给皇上刘懋结案词里的最后一句是‘懋言,借剿佛寺寻六璋合会踪迹,不知何故,忘帝圣裁。’” 温长川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跌坐在地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顾盼之的声音在温长川的耳里犹如鬼魅:“你知道六璋合会的存在,却没有上报给朝廷,在皇上暗自剿灭六璋合会据点之后,你又借着灭佛的声势,私下寻找六璋合会余党,你觉得皇上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想?” 温长川极力掩饰自己的愤怒与惶恐:“你为什么会知道六璋合会的事?” 顾盼之对他的疑惑罔若未闻,“国公爷,我不需要你问我问题,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顾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视顾家为眼中钉,费劲心机想把我们斩草除根?” 温长川沉默了一会,把目光移向别处,“是你多心了。” “噢?”顾盼之冷笑,“你养寇自重,纵容石一坚在濠州做大,又设计陷害我父亲和叔父,放燕人入境袭击顾家的人是你,追查六璋合会余党,想杀人灭口的人是你,设计陷害皇后的人是你,向皇上进言撤销漓山书院的人是你,害死宋奇的人是你,派人埋伏在我去南川路上意图行刺的人也是你,不是吗?” 温长川被呛的说不出话来,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还有什么好问的?他在沉默之后,只得幽幽地开口:“宋奇的事,与我无关。”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如果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又何必问我?”温长川已是有些恼怒。 顾盼之是声音依旧清冷,语气却是异常有威慑力,“国公爷,我说过了,我就想问一句为什么,你手上沾着这么多人的血,难道,我就不能问一句为什么吗?难道,我就不能知道家父到底为何而死吗?” 温长川的脸由怒转哀,气势却是丝毫不减:“昔日漓山人遍布朝野,百官只知顾云芃,心里哪里还有陛下,朝政皆出漓山,顾云芃以布衣之身操持天下,他以为这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吗!漓山书院权柄过重,怎么不引人担忧?朝臣皆以顾云芃马首是瞻,这大梁到底姓李还是顾?顾云芃恃才傲物,谁能保证他能永远忠于陛下?” “你说不知道他能否永远忠于陛下,但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是忠于陛下的,他是为大梁而死的,顾云芃不能把持朝纲,那么国公爷就可以了吗?” 温长川高声怒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梁江山永固!” “我知道了。”顾盼之靠近监牢,温长川在看清了他的脸之后,却陷入一种惶恐之中,“你的所作所为只是躲在忠义之名的后面行争权之实罢了,国公爷,不是所有事情冠上正义的名号就都可以做的。顾云芃会被追认为忠义之士,流芳百世,而你只能被抄家问罪,以奸邪之名,留存在史书之上。”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明暗交界处,“我不该来看你,你根本不配。”顾盼之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别看了,他自有他的结局,要杀他,也不必脏了你的手。” 温长川闻言骇然,在顾盼之原先站的位置之后,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温长川感受到了凛冽的寒意和凶狠的杀意,却没看清来人的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65章 温长川下狱之后,温思亭虽然受到打击但仍然心存侥幸,因为皇帝并没有下令把温长川交由谁来审问,但很快他的这份侥幸就被打破了。他接到消息,吏部尚书余敏英打算重提太康五年的旧事,为当年因列出温长川十大罪状而下狱的宋奇伸冤,已经得到了许多官员的响应,温思亭大受打击,眼看大势已去,余敏英一旦联合众臣联合上奏,皇帝必然要下旨严查,如此,温长川便难有生机,温家上下也必受牵连。 温长川旧部趁夜入府,摔碗起誓,唯温思亭马首是瞻,左右都是死,不如横下心来一冲,兴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温思亭在鼓动之下,举兵兴乱,被宣德王制服在奉天门前,收押入狱,顺天府尹奉命抄家。 皇后终于走出了凤鸾殿,她的面容没有很大的变化,皮肤因多年不见阳光而变的苍白,神色也更为冷峻,她站在廊下,远远地望着跪在文华殿下的纤弱佳人,直到天上开始飘起小雪,她撑着伞走到温思言身旁,蹲下身子,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揽过她的肩膀,“你这样跪着,也不是办法,我们先回去吧,好不好?” 温思言姣好的脸上满布泪痕,眼睛已失去往日神采,只剩绝望和悲痛,顾盼之用力搀起她,“给他一点时间吧,不要逼他太紧了,你是相信他的,是吗?” 温思言只是流泪不语,看着紧闭的殿门,她既是踌躇又是心痛,最终还是被顾念之连哄带劝的带回了棠月阁。顾念之见她手凉如冰,急召太医入棠月阁,待温思言服药睡下后,她吩咐侍女守好温思言,把太医留在了棠月阁,“看住她,皇上问起来,你知道怎么答。” 夏岩作揖行礼,“明白。” 顾盼之悄悄封锁了棠月阁,在凤鸾殿附近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李邺,“陛下。”顾念之刚要跪,李邺就把她拉起来了,李邺阴着脸不说话,顾念之小心翼翼地开口,“温贵妃没沾着雪,没怎么受着凉,只是伤心过度,臣妾遣太医来看过了,服药以后睡下了,臣妾已把太医留在了棠月阁,想来应该并无大碍。” 李邺仍是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顾念之既不闪也不躲,神色泰然,“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你三年没有出过凤鸾殿了。” “皇上知道,臣妾身子不好。”顾念之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李邺长叹一声,“走吧,太冷了,你身子受不了。” 李邺送顾念之回了凤鸾殿,小坐了一会就离开了,顾盼之拿出茶具来细磨碾茶,“娘娘。”秋水站在一旁,一脸担忧。 “无妨。” 温思亭行谋逆之举,证据确凿,其实也是审无可审,必死无疑,但李邺还是把温思亭的案子交到了宣德王李邝手上,此举已算是有心减罪了,如果把温思亭交付有司审理,他们肯定痛打落水狗,趁机洗牌,他不想把事情闹的很大,也累了。他登基九年,励精图治,以雷霆手段推行新政,到头来却仿佛原地踏步一般,这很难不让人感到沮丧。 把这个案子交给李邝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让别人再审出有关六璋合会的事,在李邺的治下,民间还有活跃着的意图推翻朝廷统治到底民间组织,这传出去要人怎么想? 温长川在他势弱的时候,曾经毫无保留地给予他自己所有的支持,撇开他是否藏有私心不提,他做事还是很能干的,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虽然现在李邺通过培植国子监学子,重新获得了属于他的朝堂力量,也不再信任温长川,但他也不至于薄情寡义到要对温长川一家赶尽杀绝的地步,这一点李邝知道,顾盼之也知道,但温思亭不知道。 李邝奉命审理温思亭的案子,虽是熟人相见,惆怅颇多,但除了硬着头皮公事公办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需要多问的,温长川借灭佛屯兵占田,而李邺他自己也有悄融钟鼎以作军饷,没办法,光凭忠义就要人替自己卖命实在是太过于理想化。 他们之前一直战斗在削藩的一线,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说,结束之后又为了贯彻李邺灭佛的政策,又成为了灭佛大队的主力,大梁素来有崇尚佛法的传统,很多士兵根本不愿意去灭佛,认为有损阴德,害怕死后不得超生。地方上民众反对的声音也很大,每天都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简直比上战场还叫人难受,总而言之灭佛这项活动进行的是比较艰难的,再不给士兵们搞点钱实在是有点过不去。 温长川以地笼人心,李邝以重金相酬,才换得军队上下一心,一致灭佛。这些情况李邝相信李邺大概也是知道一些的,他带过兵,上过前线,流过血,也吃过瘪,军队是一个什么情况,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但他一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邝和温长川也就心照不宣地各发各的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把握好度也就罢了,李邝的钱发完也就完了,你要拿去买地还是做生意都随你,反正就是一锤子买卖,我不会亏待你,你拿了钱也别再不依不饶地来纠缠,大家就专心干活,各过各的好生活。温长川就不同了,温长川分的是地,日积月累,事情难保不会失去控制,就此越界。 姜岷杉的事,清扫了温长川的羽翼,军占民田这件事踩到了李邺的底线,但更重要的是李邺通过国子监培植了一批天子门生,已经不需要再忍受温长川的种种越举行为,所以当年曾经不可一世,任谁也无法撼动的忠武公也有被问罪的这一天。 而温思亭收到消息,受到鼓动行谋逆之举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余敏英要组织官员联名上书重提旧案的消息居然不是从吏部传出来的,也不是从翰林院传出来的,而是从督察院传出来的,你说这个消息来源是不是很诡异? 但是温思亭信了,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督察院御史林至禾已经在联名书上签字了,还鼓动督察院诸位同僚一起在联名书上署上自己的名字。林至禾就是当年通过一纸奏疏一脚踹翻姜岷杉这口灶台的御史,现在他想要再给已经下狱的温长川补上这么一刀也不奇怪,但这个补刀的办法其实比温思亭想象的要多的多。 太康五年的联名弹劾奏疏没有搬倒当时如日中天的温长川,现在再搞联名奏疏翻旧账就不是要温长川的命,而是要搞自己的命了,因为拍板决定要保温长川的人是皇上,要求旧案重查,就等于是在说皇上您当年审错了,所以要重查。余敏英纵横官场多年,连三朝元老沈晋平和高相霆都接连下课,他却能在温长川手下平平安安地混了这么多年,按道理来讲他不可能犯这么低级错误,所以余敏英牵头组织官员联名上奏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假消息,由督察院御史林至禾传出来的假消息。 但温思亭信了,因为他心虚,因为他害怕,因为太康五年的科举舞弊案的罪魁祸首是他,害死宋奇的也是他,这个案子一旦被重新提起,他一定逃不过去,所以他慌了,也信了,他受骗谋逆是真,但他犯下滔滔罪行也是真。 接连的审问和尴尬的气氛让李邝感到疲惫,就在此时,李邺的圣旨传到了顺天府,急召他入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66章 李邝诚惶诚恐地进了凤鸾殿,殿内跪了一水的太医,帷帐内躺着的人影像是沉睡般静止不动,明黄色的身影坐在床边,抚头叹息。 “陛下。”李邝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心下一慌。 李邺掀开了帷帐,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来,李邝垂着头,恭谨向前,进到帷帐之后,看到了面色发青,唇色发紫,昏睡不醒的顾念之。 “陛下?”李邝在惊骇之于,仍不忘礼数。 李邺有些虚无地指了指王公公手上端着的一套精巧的白瓷茶具,“忠武公府上来的,上面含有剧毒,太医们也诊不出来究竟混了什么毒物,你审了温思亭这么久,他可曾有说过什么?” 李邝先是一怔,又伏身行礼,“未曾听他说过,皇后娘娘何以。。。。。。”李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顾念之怎么敢用忠武公府进献上来的东西?她这些年跟躲鬼一样把自己关在凤鸾殿里,自温佑晴假孕争宠,设计陷害皇后失败后,温家已然消停了许多,何时又来了这么一招?但这些都不是他现在应该说出来的话。 “她不知道这些茶具是从忠武公府上来的,东西是内廷司送来的,药性要时间久了才能显出来,她从去年九月就在用这套茶具了。”李邺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李邝心中疑问尽解,却从心底泛出酸涩来,去年九月,顾盼之回洛阳的时候。 “臣弟现在就去提审温长川。”李邝往地上磕了一响头,便快步退出凤鸾殿,往刑部大牢赶去,等他赶到刑部大牢的时候,却发现温长川已在狱中自尽,留下血书一封,供述了自己的罪行,并请求皇上对温家网开一面。李邝一下就懵了,温长川在大牢里,如何知道温思亭谋逆入狱的消息,“谁来看过他?” 刑部尚书曹原恒见到这个场景也是吓了一跳,“没人啊。” “那他怎么知道温思亭谋逆被擒,还留下血书自尽!”李邝气的要命,朝曹原恒大吼。 曹原恒欲哭无泪,“殿下,真的没人啊,刑部大牢守卫森严,外人是绝对进不来的,温大人又是朝廷重犯,没有皇上的旨意,下官怎么敢随便让人见他呢!” 李邝知道他所说并非虚言,“那这段时间刑部大牢有谁来过?” “左不过都是三司的官员,督察院送犯人来过,刑部官员提审犯人来过,大理寺勘察也来过,但所有进入刑部大牢的官员手续都是齐全的,绝对没有违规之举啊!” “你把这几日进出过刑部大牢的官员名单拿过来给我看!” “殿下稍等,稍等。”曹原恒赶紧把手下的刑部侍郎推出去找记录,耷拉着个脸,只道流年不利,这乌纱帽恐怕是保不住了。 李邺快速地扫过刑部记录簿,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一个人的名字上,他指着这个名字给曹原恒看,“督察院的御史为什么要来送犯人?” 曹垣恒眯着眼,靠近记录簿,“噢,林大人是顺道替人顶班的,原来负责押送犯人的官员里,有一个人升职调去了大理寺,有一个人丁忧去职了,人手本来就不够,正好那几天,又有一个人得了急病,无法执行公务,正好昨天林大人要来刑部对接工作,就顺道帮忙送人进来。” “他见过温长川?” “额。。。。。。”曹原恒提溜着眼珠,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林大人进了刑部的大牢,但是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温大人,他是御史,官职大过留守刑部大牢的官吏,小吏无权干涉他。” “本王知道了。”李邝把记录簿扔在地上,气汹汹地瞪了曹原恒一眼,准备离开,曹原恒在背后叫住了他,“殿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啊?” “人是死在你的刑部大牢,该怎么样你自己写折子奏明皇上吧!”李邺头也不回地走出刑部大牢,出门就跨上马去,快到督察院的时候他又勒马不前,卫东心下疑惑,驱马向前,“殿下,不去督察院吗?” 李邺绷着张脸,过了一会才勒马掉头,“去林府。” 林至禾,督察院御史,太康三年探花出身,先后受前吏部尚书,三朝元老高相霆和中书省平章政事贺骞的提携,在太康七年,以一纸奏疏,将当时还是尚书令的姜岷杉逼上绝境,在姜岷杉下台后,温党在朝中的势力日渐消减,后来才有了追查刘懋的案子,而且最开始弹劾刘懋目无法纪,藐视上级的也是督察院的御史。温思亭接到的假消息也是从林至禾这里传出来的。 这个林至禾到底安的什么心,不是他可以直接冲进督察院质问的,所以他打算先去林府等着他,他愿意说实话也好,不愿意说实话只是打官腔也罢,他并不关心林至禾到底是谁的人,处于什么目的做这些事,他想要从林至禾身上找到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顾念之身上所中之毒的线索,其他的,不问也罢。 李邝在林府等到林至禾的时候,曹原恒的请罪折子和温长川留下的血书也被一同送进了文华殿,李邺一脚踹翻了案台,桌上的奏章散了一地,他虚无地坐在皇座之上,只剩无声的叹息。 林至禾在自家门前看到一脸阴沉的宣德王,也并不慌张,有礼有节地把他请进了屋,“舍下简陋,仅有粗茶,还请殿下不要介意。”李邝简单地环顾四周,有些别扭地入座。相较于林至禾的职位,他的这个屋子被他称作寒舍倒也不是谦虚,只是有一幅画,磅礴异常——《黄河坝上景——赠殷正吉》,留章,宋秋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67章 一想到那个清润刚强,又铁骨铮铮的硬汉,李邝的心就像被石头压着一样难受,林至禾也注意到了李邝的目光和他脸上神色的变化,淡淡地开口,“这幅画是秋白在山东的时候,给殷大人画的,殷大人离开洛阳的时候把画留给我了。” 林至禾讲的这些,李邝倒是很熟悉,太康五年,宋奇以死相谏,向皇帝控诉忠武公十大罪,宋奇入狱后,顾盼之上书为宋奇求情,痛斥忠武公恶行,朝臣附议。之后顾盼之下狱,附议的官员也被贬,殷正吉亦在其中。 “林大人,一直在洛阳?”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李邝这话只是闲谈,但对于他们这两个历经朝堂风雨还扎根在洛阳的人来说,这话实际是一种试探,林至禾能在太康五年的浩劫得以幸存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也上了弹劾温长川,为宋奇求情的奏疏,却被人保了下来;第二种就是他既没有过弹劾温长川,也没有为宋奇求过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入狱,病死狱中。 “我在太康元年的时候也曾参加过科举,只不过那年我没有中榜,此后就一直居住在洛阳。”林至禾像是没有听出李邝的试探一般把话题叉到一边去,李邝见他气定神闲,宠辱不惊,想来必是城府颇深,再绕弯子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决定开门见山,“温长川在狱中自尽了。” “噢?”林至禾露出些许惊讶的样子,“皇上已然知晓了吗?” 李邺紧盯着林至禾,用眼神压迫他,“我知道你昨天去刑部大牢见过温长川了,是你把温思亭谋逆被擒的事告诉他的。” 林至禾依然是不慌不忙,“我去刑部大牢是有公务在身,我没有见过温长川,更没有必要把温思亭谋逆被擒的事告诉他,陛下把温思亭的案子交由王爷处理,督察院没有插手,更不知内情,我能和他说什么?” “是你编造出余大人准备联络朝臣联名上书请求陛下重查旧案的谣言,还故意让温思亭的亲信知晓,让他误以为皇上会对温家下手,把他逼上绝路。” “这样的话,下官还是第一次听到,联络朝臣打算联名上书陛下请旨重查当年旧案,确有其事,但发起人是我,不是余大人。殿下是听到误传了。”林至禾不卑不亢,答的滴水不漏,李邝在心里大骂其奸滑,“那奏章呢?” 林至禾脸不红,气不喘,淡然答道,“兹事体大,还在构思中。” “你!”李邝一时气结,林至禾把三下五除二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刑部大牢?进了,温长川?没见,谣言?不是谣言,只是误传。他进刑部大牢是秉公办事,也没有人真的看到他是否与温长川讲话,至于温思亭的事,更是没有证据表明他是故意将温思亭逼上绝路的,温思亭会谋逆最关键还是在于他自己,他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让人无从下手。 虽然李邝心中愤懑难平,但情况危急,他又没有什么线索,无奈之下,他只好放下身段,“皇后中毒了,性命危矣,此毒出自忠武公府,你见过温长川,你可曾听他说过什么?” 林至禾只是错愕,“皇后中毒了?”他言辞恳切,看不出一丝弄虚作假,“殿下,我的没有见过温长川,此毒既是出自忠武公府,殿下何不去拷问关在顺天府中的温思亭?” 李邝盯着他看了许久,林至禾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眼神里皆是探寻,李邝很是沮丧,“本王拷问过温思亭多日,他不像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况且,内通内廷司,更像是温长川的手笔。” “或许温府会找到一些线索?”林至禾一扫刚刚的冷淡疏离,脸上皆是关切之意,让李邝几欲觉得,也许他真的是无辜的,就像宋奇直谏忠武侯只是为了天下苍生而非是为了党争一般,也许林至禾也是如此,只为公道,而非私利。 李邝失落地叹了口气,“好了,本王要去回禀圣上,温长川既已伏法,你那个奏章也别写了。” 林至禾把李邝送出门口,有些犹豫地开口,“殿下,此事,是不是应该告于顾家知晓啊?” 李邝僵在原地,正色道,“此事绝不可传出去。” 林至禾作揖行礼,“微臣知道了,下官绝不会讲此事传出去,殿下请放心。” 李邝再次回到顺天府,却发现顺天府外,多了许多禁军,守备森严,李邝有些不安地进到顺天府的地牢,果然看到了那明黄色的身影,“陛下。”李邝跪地行礼,余光瞥到被打了不成人形的温思亭。 “你去,查抄温家,不要放过一毫一寸。” “是。”李邝领命而去,李邺冷眼看着遍体鳞伤的温思亭,“你们还嫌这些年身上沾的血还不够多吗?” 温思亭只是冷笑,笑声混着血水,凄厉异常,“李邺,说到底,我们只是你的手中刀而已,我们身上沾的血,都是为你而沾,你才是那个,造孽最多的人。你想通过保住顾念之的性命来减轻你心中的罪孽,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的罪又大梁律法来审,你的罪呢!” 李邺闭上眼,长叹一声,他痛苦地吞咽着苦涩又令人唏嘘的现实,如炭火一般在内心的阴影中不断灼烧的过往,烧得他体无完肤。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却不剩哀愁,“你的罪,还没审完。” 第二天,温长川于狱中自尽的消息,朝野上下皆知,温思亭被提至刑部大牢,交由刑部审问,刑部很快拿出审理结果,本来李邝也已经审的差不多了,大理寺堪合后很快就提出了处理意见,李邺批红准奏,秋后行刑。 温思言听从顾念之的劝说,待在棠月阁等消息,顾念之以己做例,劝温思言静心等待,温思言虽仍是不安,一时间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日复一日的守在宫门前,等着宫外的消息。 温思言不顾冷风,依然守在宫门前,她恍惚间听见了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姐姐!姐姐!” 温思言先是一惊,而后便慌张地寻出宫去,守卫拦住了她,她却从空隙中瞧见了那瘫倒在地上的人影,“你们给本宫闪开!”温思言怒吼着冲破守卫的阻拦,看到倒在地上的温佑晴,血水入小蛇般蜿蜒着从她的身下漫出,她手足无措的拨开覆在温佑晴脸上的碎发,看到了那张憔悴又熟悉的脸,她颤抖地开口,心中满是无措和恐惧,“佑晴?” 温佑晴握住了温思言颤抖的手,鲜血不断从她的口中涌出来:“姐姐。。。。。。救救。。。。。。温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68章 顾念之的嘴唇逐渐由紫转黑,她每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李邺每天会过来陪她两个时辰,有时候她醒着,但更多的时候她昏睡过去,那个时候李邺就会问侍奉在她身侧的人,她今天怎么样,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但顾念之没给他留过一句话,都是在问李焱又如何如何了。 李邺不觉得顾念之是薄情,他知道她是怕麻烦他,她一直很怕麻烦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关系一直没变,一直不冷也不热,不远也不近,顾念之行事周全,从来不让他担心,小心翼翼到让他都觉得不好意思。他想对她说过很多次,但每次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想对她说,你是皇后,你不用受别人的气,也不用总是委屈求全。但他说不出口,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也就忘记了自己本想去说的话。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日益憔悴的脸出神,仿佛回到了秋日的金陵,那时他们刚到金陵,顾盼之因路途劳累,水土不服病倒,那时他第一次发现,她是那么瘦弱;又像回到了风雨飘摇的南境,顾念之以身作盾,替李邝挡了一剑,长剑一拔,鲜血四溅,她当即倒在近乎干枯的血泊之中,那时他第一次发现,她如此刚强,又是如此脆弱。每一次,他都伴随着深深地无力感和愧疚,只能虚无地站在一旁。 温思亭说的没有错,他把顾念之留在身边,那么殷切地盼望她能好过,无非是想通过她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仿佛只要她还在,他就已经赎了罪,弥补了自己的过错,可以坦然的忘记过去,继续向前走,就这么自私自利,自欺欺人地过下去。但是现在顾念之要死了,他没法再骗自己,也没法再包装自己,没错过。 “咳。。。。。。”顾念之的眼皮动了一下,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无光,瞳孔涣散。 李邺握住了她指尖发黑的手,“你醒了?” “陛。。。。。。下。”她的声音混着空气,艰涩而虚浮,“我。。。。。。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我。。。。。。想见一眼盼之。”顾盼之的眼泪顺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留下点点水迹,“一眼,就一眼,只要看到他平安。。。。。。我就安心了。” 李邺俯身贴近她的脸,替她拭去泪痕,“好。” 顾念之很快再次昏睡过去,李邺又坐在她旁边静静地守了一个时辰,直到顾念之手腕上的红兔毛晶手钏刺痛他的双眼,他才转移自己目光,在离开凤鸾殿前,他命人拟旨,明日宣顾盼之入宫,侍奉皇后。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文华殿,刚进殿,就有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向他扑来,王公公尖叫地挡在李邺前面,手被匕首刺伤,侍卫听到异动,迅速进入到文华殿内,把来人团团围住。 “把王公公带下去,好生照顾。”李邺的脸上不见怒意,反而充满疲惫,“你们也退下吧。” 侍卫架着王公公悉数退下,谭渊却留在了原地,李邺没赶他走,他就悄悄站到角落去,静观其变。李邺看着跌坐在地上神色恍然的温思言,眼中是掩饰不去的沉痛和哀伤,他捡起掉落在地上,还沾着血的匕首,轻抚着刀柄上鎏金的纹路,当年他把这把匕首作为礼物送给温思言,让她用这把匕首代替他保护自己,如今,她却想用这把匕首捅向自己,“思言,你要杀我?” “是你要杀我。”温思言抬起眼睛,恨恨地盯着李邺看,“我父亲已经以死谢罪还不够吗?你还要灭温家满门!”她怒气冲天地诘问李邺,充盈着泪水的眼睛里却是不可置信地震惊和深深地绝望,“这么多年来,温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换来你的一点点怜悯吗,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李邺静静地承受她如狂风骤雨般的怒火,无力和空虚侵占了他的脑袋,“思言,皇后要死了。” “什么?”温思言的泪花挂在睫毛上,“她要死了,温思亭在她的茶具里淬了毒,不肯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救她。” 李邺像被巨石压着胸口一般艰涩地开口,“她要死了,她救过我的命,救过邝儿的命,是她去求母后让你入宫,是她不顾安危救了我们的儿子,是她怕你做出傻事,不顾身体,把你带回棠月阁,给你找太医,替我照顾你。但她现在要死了,因为我爱你,因为她是皇后,因为她挡了温家的道,温思亭不仅是谋逆,他是要篡位!” 温思言绝望的怒火被更沉重的寒霜冻结,把她打入更为深邃又更为痛苦的深渊,她浑身僵直,连眼泪都停留在眼眶,“怎么会。。。。。。” “我撬不开温思亭的嘴,我挖遍了温府的每一寸,召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但是我找不到可以救她的任何一点线索,思言,你告诉我,我欠她的,到底要怎么还,我们欠她的,到底要怎么还?”李邺紧握住温思言的肩头,直到他眼里也泛起水光,温思言都没有开口,她僵直在原地,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良久,眼泪从温思言的眼眶溢了出来,“那你也杀了我吧。” 李邺像是失去力气一样,双手从温思言的肩膀上滑下来,“你知道我不能,我做不到。” 李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兀自失神的温思言,“你回去吧,回到党月阁去,燦儿还在等你。” “你要挟我?” “我是希望你知道,我不想我的孩子们,都失去他们的母亲。” 第二天,顾盼之穿过长长的甬道,走进拜倒着秋牡丹的宫殿,他走进殿内,身上沾着寒气,他跪在顾念之的床榻之下,轻轻握起她指尖发黑又微凉如玉的手。 “长姐。”他轻声呼唤,秋水再一旁先哭出了声。 “长姐。”他凝视着顾念之因中毒而被摧残得消瘦变形的脸,早已不复昔年光彩。 “长姐,我是盼之,我来了。”十六年过去了,花季少女已步入中年,而那个只能躲在长姐背后的孩童在历经种种巨变之后也长成了青年。 “长姐。”他的声音不带哀愁,将柔情与关切凝聚在这声声呼唤上,仿佛他们从未分别一样。 他微微抬起顾念之的脖子,在秋水的帮助下,将汤药灌入她紫中带黑的嘴唇之中,顾念之在咳嗽声中睁开了双眼,她的头倚靠在顾盼之的胸膛上,声音虚弱,“盼之?” “长姐。”顾盼之握着她的手,像是她从前保护他那样,把她抱在怀里,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是我,我是盼之,我来了。” “你长大了,让长姐看看你。”顾念之挣扎着抬头,抬起手抚上顾盼之棱角分明的脸,目光一触,泪如泉涌,“你真的长大了,你长的很像父亲。” “是吗?”顾盼之握住顾念之覆在自己脸上发凉的手,“长姐,你放心,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顾念之的欣慰地笑着闭上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69章 太康九年十一月,显赫一时的忠武公府被判满门抄斩,独留温贵妃一人,被斥降为婕妤。温思言封闭棠月阁,自囚于宫中。 皇帝欲起复顾盼之遭婉拒,他每天想着不同的法子给顾念之解毒,不惜以身试药,上上下下地折腾,搞的李邝一个头两个大,就怕再这样下去顾念之还没死呢,他先试药给试死了,但李邺由着他去,还许他自由出入皇宫,李邝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他确实也做出了一些成效,竟然让顾念之还活到了现在。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向陛下请旨,让玄清道观的道长来给顾念之看病,皇上竟然还答应了,真是死马当活马医,破罐破摔了。玄清道观的晋安道长带着一个名叫慧贤的小道士进了宫,在凤鸾殿里连着作了三天的法,又是放血又是放虫的,看得李邝心里瘆得慌,但顾盼之执意如此,李邺也默许了,他也就只能在凤鸾殿守着。 也许是那道士真是手可通天,又或许是顾盼之的努力得到了上天的垂怜,顾念之的病情竟奇迹般的好转了,她身上的黑斑逐渐褪去,嘴唇也逐渐恢复原有的唇色,虽然面色仍是没什么血色,但情况已然好转。 李邺大喜过望,重赏于晋安道长,顾念之在晋安道长的照顾下,余毒尽排,身体逐渐恢复,顾盼之也重回朝堂,担任吏部文选司郎中,顾盼之重登承明殿的那一天,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李邺,隐约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喘息声,李邺看着身形颀长,身着官服的顾盼之也有一些恍惚,就仿佛顾云芃重生于世,又重返朝堂那般让他陷入迷惘幻境。 如果还有来生,先生还会愿意入朝为官,蹚过这污浊浑水,为这大梁江山效力吗? 他看着跪伏在殿下,那一片黑压压的满朝文武,用坚定的意志驱散了心中的犹疑,顾念之奇迹般的生还,也许就是上天给予他弥补亏欠的机会,既然他已无缘再与顾云芃君臣一心,携手同行,那他可以选择和重返朝堂的顾盼之共同奋斗,实现心中理想。 踌躇满志的李邺重新唤起了自己的热情,只是世殊时异,一切早已不同,太康五年的大雨,已经彻底浇凉顾念之的心,她决心不再蝇营狗苟,仰人鼻息;宋奇的死,早就成了顾盼之一生都越不过去的心结,千疮百孔又满目疮痍的顾盼之,开始用另外一个视角看待世界。 时隔四年,皇后再次出现在皇家宴会上,同皇帝和宗室亲贵们一起跨年守岁,玄清道观的晋安道长那名叫慧贤的小道士也在。李邝在席间神思不倦,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应接不暇,总觉得自己处在一片迷雾之中,似乎漏掉了什么。百般无赖下他把手肘支在案台上,用手托着脑袋,席间正酣,众人已是醺醉,该是注意不到他的失礼之举,他在似醉未醉间,瞥到了坐在角落的小道士。 小道士长得眉清目秀,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眼眸如墨,虽带着些少年稚气,却不显浮躁,反透着些沉稳清贵。等等,李邝觉得奇怪,他一个小道士,性情沉稳倒是不难理解,毕竟他长在道观,日日修炼,自然是要比同年龄段的孩子看起来要稳重些,但是这个清贵的气质是怎么回事? 李邝歪着头,把酒杯往嘴边送,陷入沉思,这个孩子怎么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啊,是像谁来着?李邝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此时,旁边有轻轻拍了他一下,“嗯?”李邝回过神来,正撞上文娴关切的眼神,“怎么了?” “王爷,您还好吧?” “嗯。”李邝用笑安慰她,看到文娴面有倦色,心想宴席冗长,礼数繁琐,必是让她劳心费神,“本王没事,你是不是累了,不如我派人先送你回去?”往年,过了子时,这年宴也就差不多要收场了,现在都快到丑时了,李邺还没有要散场的意思,他看了一眼高坐在高堂之上的李邺,感觉他已是醉的不轻了,李邝在心里连连叹气,又转过头来把手搭在文娴的肩上,“走吧,本王送你出宫。” 文娴乖巧地跟在李邝身后,小心翼翼地退出殿内,李邝送她承上出宫的马车,站在殿外吹这凉风醒酒,他决定一会进去之后就把李邺直接架回后宫,否则照他这样喝下去,岂不是得喝到天明?李邺一反常态,借酒消愁,他并非不知道原因,都讲情深不寿,过慧易夭,他的这位好兄长恰好就是前一种。 李邺对温思言都已经不是偏执能够解释的了,而是中魔了。先皇在世时,就明里暗里的让李邺断了和温思言在一起的心思,也不是别的,主要就是忌惮温家的势力会发展到失控的地步,这些道理他明白,李邺心里更是跟明镜似的,但是光知道有什么用呢,他根本就做不到啊,看到她有危险,他不能做到置之不理;知道她要定亲,他就不管不顾地要削藩;看到她受到伤害,他就顾不上什么秦晋之好,硬是要把萧妍瑛贬为庶人,这不是中了魔是什么? 他把温思言的命,看作是他自己的命,现在温思言封闭棠月阁,自囚于宫中,一副誓与李邺死生不复相见的样子,李邺那半条命也就被一同被封在了棠月阁,这怎么能不让他不借酒消愁?但温思言就是这么个态度,李邺也不能硬把那宫墙给拆了,只要温思言一天放不下心结,他们两个大抵也就只能如此了。 李邝再次入殿,借道从小道士的身后穿了过去,一路向前,登上高堂,向李邺身旁的王公公使了个眼神,王公公心领神会,撤下李邺的酒壶,给李邝让道。李邝和王公公一左一右搀着已经喝得五迷三道的李邺退出承明殿,顾念之当即宣布散会,派人把这些已经喝的人事不省的皇亲国戚都给送回府去。 李邝带着李邺出了承明殿,却不知道该把他往哪送,大过年的把他一个人留在文华殿,估计他酒醒了以后还得批折子,这实在是有点吓人。 “思言。。。。。。”李邺迷迷糊糊的呓语让李邝和王公公面面相觑,李邝一拍脑袋,把李邺往凤鸾殿里拉,不管了,就这样吧,有顾念之看着他,总不至于让他跑到棠月阁外边去发酒疯。 李邝前脚刚把李邺送进凤鸾殿,后脚再退出来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回凤鸾殿的顾念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70章 李邺在凤鸾殿外正巧撞上要回宫的顾念之,他有些心虚的行礼,“娘娘。” “无须多礼,你把皇上送到凤鸾殿里去了?” “是。” “好。” 李邝在顾念之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了轻飘在冬日寒风中的细语,她说:“谢谢你。” 李邝先是一怔,而后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原来,她是想把李邺留在凤鸾殿的吗。 顾念之刚进凤鸾殿,就听到李邺迷迷糊糊地呓语,他哀切地呼唤温思言的名字,王公公只是一脸尴尬地站在床边,不要意思地观察着顾念之的脸色,但这位皇后娘娘却始终波澜不惊。 顾念之确实是想把李邺留在凤鸾殿,只不过原因和李邝想的有点出入,她只是想看着他,以防他又惹出什么事来,重蹈覆辙而已,至于他是如何痛苦纠结,她倒不是很在意,反正全天下痛苦的又不止他李邺一个,李邺闹他的,顾盼之睡她的,时间还长呢,急什么。 年后,皇帝陷入失眠多梦,身体乏力的折磨之中,太医们诊不出结果,晋安道长再次出手,为皇帝炼制丹药,以缓解皇帝失眠的症状,但也只是稍有缓解而已,但李邺不把自己身体有异当回事,依旧不管不顾地全身心投入在政务上,他把国子监的监生派往地方,实察实探实推新政,并在对这些监生进行考核,择优入仕,新政在李邺的努力下,再次步入正轨,焕发生机。 地方吏治形势一片大好,中央局势也是一派平和景象,李邺没有大肆追究温家同党,只是点到即止,使中央得以顺利运转。但不知为何,在这一年里,中央人事调转稍显频繁,一些温党人无声无息地被换了下去,明升暗降也好,就此调离中央也好,他们逐渐远离大梁朝廷的中心,而越来越多的新面孔出现在承明殿上。 朝臣们迷迷糊糊,甚至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多年以后,杨延律翻过大梁重臣的履历表,就会惊讶的发现顾盼之的发家之路竟然和他的崛起之路一样,不禁感叹于顾家血脉中内涵的对政治斗争的敏锐。 秘密就隐藏在顾盼之的这个职位上,吏部文选司郎中这个官虽然不大,却被称为整个吏部最肥的差使,他负责整个大梁所有文官的人事选拔,上到向皇帝推荐重要职位的人选名单,下到决定七品知县的升迁调配,总之,只要你在大梁做文官,就不可能绕过他顾盼之这个人。 顾盼之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周全,对于官员的升迁调任向来是有理有据,他将一些原先依附于温长川的官员调离中央,也不仅仅是因为私愤,有一些是确实没用,占着位置不干活,还不如趁早滚蛋;还有一些是身居要职,不把他挪走,那些和顾盼之持有同样政见的有识之士就上不去,所以说他只能把人弄走。 顾盼之此举意不在党争,因为这些通过他的手上位的官员并不知道顾盼之在其中做的手脚,自然也不会给予顾盼之什么回报,他做的只是把更多和他有共同理想的人召集到中央来而已。当然了,虽然这些人和顾盼之不一定有什么深交,但在关键的时刻,他们总会一个鼻子出去,形成一种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他们和先前希望顾盼之成为漓山党领袖的漓山人不一样,他们是独立的个体,不是顾盼之的下属,而是他隐藏着的意志坚定的不含利益交换的战友。 而且他也没有要把从前依附过温长川的所有人都要一网打尽的意思,他对那些在岗位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干出成绩的官员还是很欣赏的,比如说与温长川一家交好的礼部尚书谢道远,在顾盼之看来这位谢尚书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李邺桌子一拍下旨在全国掀起灭佛运动,温长川和李邝风风火火地去了,吏部光顾着数钱了,之后该怎么做,谁都没管,就谢尚书眼光长远,知道朝廷不可能完全撤销所有的佛寺,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样高强度的打压力度,所以后续的管理需要通过制度去规范控制。 谢道远向皇帝提议在礼部下设立僧录司,管理全国佛教事物,并设立试经度僧制度,对经过考试合格的僧尼发放度牒,只有持有度牒的出家人才能免除徭役,严格控制僧尼的数量,规定男子不到四十岁,女子不到五十岁,不得出家,对私自剃度,无度牒者处以非要严厉的处罚,以遏制寺庙的发展。 李邺对谢道远度牒提议非常满意,顾盼之也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务实又非常值得学习的前辈,所以他对这位礼部尚书向来是恭敬有佳。当然了,并非完全没有人看出顾盼之这些弯弯绕绕的小手段,兵部尚书许朝霆就是从兵部武选司干上来的,这位老兄是鲜少的出身科举,从文官出身的武官,凭借洛阳保卫战中的英勇表现深得先皇信任,李邺上位之后,把他调去做兵部尚书,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人事大换血,他看的一清二楚,但他没有要和顾盼之对着干的意思,因为顾盼之是一个很会把握分寸的人,不会越界干涉许朝霆如何管理武官,也不会给他使什么心眼,耍什么手段。给予许朝霆足够的尊重,甚至是维护,所以许朝霆觉得,顾盼之人还可以。 经过一年的朝堂洗牌大换血,顾盼之通过他的努力,逐渐打造出可以使他大施拳脚的朝堂环境。太康十年,原吏部尚书余敏英接任尚书令一职,吏部文选司侍中顾盼之升为吏部侍郎,代行吏部尚书之责,督察院御史林至禾接任户部侍郎,九江推官殷正吉升为工部郎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71章 李邺的身体在太康十年变的更差了,处理政事也逐渐力不从心起来,也是在这段时间,顾念之开始进出文华殿,刚开始只是端茶送药,帮李邺整理文案,因为李邺的办公习惯真的很差,桌子上堆着几沓,地上又丢着一堆,看过没看过的奏章都丢在地上,还不许人碰,有时候他自己都不记得哪个看过了,哪个没看过,想找之前看过的折子就得让人趴在地上到处翻。 顾念之看的实在是难受,就帮他一沓一沓的分类整理,顾念之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王公公看的很慌张,他向顾念之使眼色,但顾念之没看到,后来他看李邺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虽然心有疑惑,但也不敢说话,细想起来,皇帝虽然对皇后一直是淡淡的,不像对温婕妤那样亲密宠爱,但对皇后也从没说过一句重话,也算敬重有加,王公公稍微放下心来,既然皇上不会因此生气迁怒于皇后,那就万事大吉。 后来,李邺因睡眠不足,精力无法集中,顾念之先是把奏章分成轻重缓急,再是从这些冗长的奏章中提炼出核心纲要交给李邺,看过这些折子,顾盼之总算知道,为什么李邺的办公习惯这么差,都是给这些折子给气的,五千字的折子,就五百字讲了有用的,你说谁看谁不气,谁看能不丢折子,李邺只丢折子不撕折子都算有涵养的了。 再后来,李邺甚至把批红勾折权也让顾念之代为行使,李邺说,顾念之写,她仿李邺的字仿的惟妙惟肖,其实李邺的身体也还没到这么差的程度,但顾念之的周到,给他省了不少事,也就这么顺下来了。毕竟勤奋就会辛苦,省事就会轻松,而且新政在顾盼之的主持和诸多监生的努力下推行顺利,国泰民安,文有贺骞,余敏英操持朝政,武有李邝镇守四方,他也可以喘口气,休息一下。 顾盼之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他就任吏部侍郎后不久,就向李邺上书推行官员考核法,具体操作起来就是让每一位官员在每年开初把要完成的工作一一列出来,抄录成册,自己留一份,往吏部送一份,到年底就拿出来一一对照,超过一成没做完,罚俸,超过两成没做完就降职一级。 顾盼之在基层工作三年,深受官员办公拖沓之害,你往上报一个事情吧,他能给你拖到调任了都不给你处理这个事情,一个月能搞清楚的事,非得推到三个月,动两笔就能解决的事情,非得给你推三阻四的急死你,这个考核法就是他想出来惩治这些官员懈怠公务的解决之道。 在这个考核法的推动下,官员工作的效率直线提高,地也量的快了,积压在案头的案子也清了,户籍也查的顺了,交税也不拖了,简直是绝了。 贺骞很欣慰,李邺也很高兴,余敏英举荐顾盼之接任中书省平章参知政事一职,李邺大笔一挥,不对,李邺让顾念之大笔一挥,同意了,于是顾盼之继获得大梁史上最年轻的状元这一殊荣以后,再次获得了大梁史上最年轻的参知政事这一名号,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削尖了脑袋,想把姑娘嫁到顾家去,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顾盼之总是微笑倾听,然后关门送客。 刚开始,大家还觉得是顾盼之眼光高,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谁混到顾盼之这个份儿上,谁眼光能不高?出身名门望族,皇亲国戚,才高八斗,仕途顺畅,前途光明,器宇不凡。他眼光高,该。但是时间一久,他们估摸着顾盼之该是心里有人了。 这到不算空穴来风,谁都知道顾盼之不听戏,不下馆子,少宴饮,每日从顾府出来上朝,下了朝就在政事堂待着,自愿加班,任劳任怨,天黑了才回家,但他几乎每次沐休都会上漓山,自从皇帝下旨关闭漓山书院之后,学子尽散,鲜有人至,但宁家还住在漓山之上,顾盼之和宁家的关系,洛阳城里无人不晓,而整个宁家,现在就只剩下宁瑾妤一个人了。 这么多年来,宁瑾妤在漓山上一个人守着三座坟,孟绎在世时也曾劝她从山上搬下来住,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她为宁仲涵料理了后事,为宋奇收了尸,送走了母亲,如今她已无牵无挂,甘愿守着承载着她生命里所有美好时光的漓山度过剩下的岁月,她从山里移了些可栽培的草药进到院里来,孟纭每个月都会派人上山采药,顺便看看她,给她送些东西,后来孟纭索性在宁家旁边盖起一座药房,交由宁瑾妤帮忙打理。 温家被抄之后,顾盼之才第一次重回漓山,在三人的墓前重遇宁瑾妤。 她说,你回来了。 他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说,对不起,我毁了你的家。 她说,你没有,不是你的错,你回来了,我终于又有了家人。 顾盼之小心翼翼地拥抱他,想起第一次见宁瑾妤的那一天,宁仲涵把他领进门,宁曦禾还是个奶娃娃,拽着宁仲涵的裤脚,奶声奶气的问他是谁,宁仲涵捏了捏宁瑾妤的脸,他说:“这个哥哥的名字顾盼之,他是瑾妤的哥哥。” 宁瑾妤欢天喜地地跳起来,“瑾妤有哥哥了!娘亲,瑾妤也有哥哥了!” 他听到了宁瑾妤的啜泣声,他轻抚着她的头,像哄小孩一样哄她,“瑾妤别哭了,我回来了,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他们从来不提过去,小心翼翼地不去揭开那藏在美好回忆下的鲜血淋漓,顾盼之没提过那年他在牢里见过的血腥惨相,宁瑾妤也没说过她见到宁仲涵尸首的悲惨绝望,后来,她一个人到刑部大牢前为宋奇收尸,眼看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清润少年郎变得面部全非,她那疼她宠她,会对她笑的宋琦哥哥变成一具冷冰冰又硬邦邦的尸体,洛阳上下,笑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顾礼法,但是她不在乎,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她在房里收拾草药,顾盼之就坐在窗边看书,他们也不说话,就任时光静静流逝,有时,她偶然抬头,就发现顾盼之把目光看向窗外,在阳光的笼罩下,他整个人看起来既缥缈又虚无,仿佛一碰就会碎,于是她的眼睛就开始酸胀起来。 顾盼之不着急自己的婚事,不代表别人不急,不甘心的亲贵们又往顾念之那儿挤,皇后娘娘,成亲这种大事,您可得替顾大人好好考虑啊,顾念之受不得这群人的折腾,躲到文华殿去批折子,结果这请安折子上还有人提这一茬的,搞的李邺还问她,是不是得给顾盼之寻门亲事了,顾念之暗自心忖,您可省省吧,您安排的亲事哪有一门不是为难人的?她找话搪塞过去了,但也给顾盼之传了话,让他自己看着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72章 随着时间的流逝,顾念之留在文华殿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到了李邺不开口,她自己也能批折子的程度。皇后留宿文华殿的事,朝臣们并非没有耳闻,他们也知道,皇帝放权给皇后辅政,但他们没有张牙舞爪地表示抗议,因为皇后在雷厉风行的皇帝和总是有很多不得已的情况的大臣之间起到了一个缓和的作用,以往按着皇帝的脾气,简直就是要逼死个人了,动不动就要打人板子,让人收拾铺盖滚回家。 在李邺的治下,大臣们过的比较艰难,但是皇后是一个比较温和的人,会在一定程度上调和皇帝和大臣之间的矛盾,俗称活的一手好稀泥。这倒不是说和稀泥就是不干事的意思,毕竟李邺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顾念之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李邺对于理想的追求会使他陷入一种极端的状态,出发点是好的,方法是严苛的,做起来是有很大阻力的,顾念之在遵照李邺新政核心方针的情况下,适当的做出一些调整,秉承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想法,争取把解决问题放在阶级矛盾之上,皇帝和大臣斗个你死我活,事情都丢在那里没人干,那不是她想要的。 在顾念之的调和下,大臣们能透一口气,皇帝也能比较轻松地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虽然彼此都有妥协,但大体上还是能过的不错的,大家都对皇后和稀泥的手段表示认可,自然就没有后宫干政,违制之言,主要是上这种奏疏也没什么用,你交上去了,不也还是交给皇后看吗?她能给你回什么,她顶多给你打个勾,给你表明看过了,知道了,还能怎么样? 她也不用亲自动手收拾你,顾大人咳嗽一声,都够你喝一壶了,何必呢,她不是比整天要打人板子的皇帝要温和的多吗,可以说是比较厚道的类型了,也没必要瞎折腾。 顾念之照例在文华殿埋头苦干,批到天黑,在秋水的提醒下,她才发现,李邺下午去了政事堂,到现在竟然还没回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事情,什么折子不折子的也顾不上了,就要往外冲,刚出殿门没几步,就瞧见了李邺的步撵,她一靠近李邺就闻到了好大一股酒味,看向了待在一旁的也散着酒气的李邝。 李邝咳嗽了几声,“臣弟跟着陛下出了政事堂,路过御花园,见皇上想泛舟巡游,便一同去了,略饮了几杯薄酒。” 顾念之心想,大秋天的泛舟?这像是略饮几杯的样子?花样可真多。。。。。。顾念之仍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你们只去了御花园?” “是。”顾念之见李邝虽含醉色,却眼神诚恳的样子,心生愧疚,“是本宫大意了,有劳王爷了。” “娘娘严重了。”李邝受不得她谨小慎微的样子,索性垂下眼,不去看她,“既然已经把皇上送回来了,臣弟暂且告退。” “啊,嗯。”顾念之让王公公把李邺搀了下来,她感到有些许雨滴落在脸上,秋水连忙抽了伞来,打在顾念之的头上,顾念自摆了摆手,示意她把伞拿去给李邺撑,本来也就没几步了,淋几滴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对那个身体有恙,又醉到连路都走不稳的皇帝来说就有点难讲了。 顾念之感到身后似有目光追随,转过身去,只看到李邝渐行渐远的背影,顾念之叹了一口气,把李邺送入文华殿后,她让秋水赶紧拿伞去追李邝,她看李邝醉的也不清,别倒在哪个角落,又生出什么事来,秋水拿着伞就往外跑,顾念之看着迷迷糊糊倒在床上的李邺,只觉得脑壳疼。 李邺不会无缘无故不计后果地去买醉,只有一个人的事才能让他一反常态,今天是温思言的生辰。顾念之之前料到了,忙起来却忘了这件事,所以她刚刚想起来的时候,心里慌的不行,今天要是没李邝陪着,他估计就得顺着道就往棠月阁扑了。 她在棠月阁外留了人,但李邺如果真的要往里去,她那点人也不顶什么用,顶多就是给她报个信罢了。她当年把跪在文华殿外的温思言领回去是存了私心的,李邺可以等顾念之跪晕了再命人把她抬回去,但是他是看不得温思言受苦的,那不是她前脚刚把温思言安顿好,李邺后脚就上了凤鸾殿,向她打探消息,她再不赶紧把温思言领回去,让她再跪一跪,那文华殿的门就快要开了。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这件事的主动权在温思言上,如果温思言没有办法原谅李邺,情况就只能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但她过惯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神经绷紧。 顾念之继续处理没看完的折子,等到秋水给她添茶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李邺已经醒了,就坐在床上盯着她看,顾念之又惊又疑,仔细看他,发现他脸上红晕未褪,眼神还有些迷离,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她起身走向李邺,想来这位大爷酒还没醒。 还没等她走到李邺身边,见他突然对着顾念之歪头一笑,“你长大了,你已经不怕打雷了。”说完又倒头躺下了。 顾念之僵在原地,良久没有回过神来,此时她才听到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雷轰耳,她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73章 太康十一年,皇帝已经从一个月有两三天不上朝,发展到了连着两三个月无法上朝的地步了,但这并不影响大梁朝廷的运作,贺骞升任凤阁阁老之后,顾盼之基本掌握了整个中书省的运作,顾盼之聪明,低调,心细,谨慎,办事周到,虽然年轻,但是他天然的稳重和杰出的政务能力,使他已然在朝中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文官系统在顾盼之的努力下逐渐形成自己的一种运营机制,在大幅度提高效率的同时,也在逐渐脱离皇权的绝对掌控力,如果李邺知道的话,他应该会警铃大震,悬崖勒马,硬把这个朝堂死拽在自己的手里,但他现在不知道,所以他过的比较幸福,顾念之知道,但她和顾盼之基本上一个鼻子出气,就这么一紧一松的拉着,也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和李邺对朝政掌控力的放松与之相对的是顾念之与日俱增的政务能力,她也不是光凭和稀泥就能撑这么久的,能让李邺放心放权到她手上,从本质上来说,还是李邺从内心深处认可了她处理政务的能力,而顾念之多年来的任劳任怨和她所表现出来的忠诚使得她得以赢得李邺极大的信任。 李邺和顾念之的相处现在到了一个非常自然的程度,他在文华殿里睡着,无论何时醒来都能看到顾念之在外面埋头给他批折子,即使两个人不说话也不会尴尬,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她一点一滴地渗漏到他的生活里,连李邺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恍惚,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他生活的小习惯,还把这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比如李邺无论冬夏,都只睡凉缎光锦,再比如说他不喜欢吃鱼蟹,讨厌腥味,不能忍受涩的,不喜欢酸的,比起清淡,更爱好辛辣;用香习惯用木香,不喜欢花香,喝茶喜欢喝烫的,比起味道浓厚的黑茶更喜欢喝新鲜的青茶。 他看出了她的用心和周到,却没有看到隐藏在这背后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和无奈的讨巧,温思言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李邺的注视,可以在李邺的保护下安然度日,而顾念之最开始去揣测迎合李邺喜好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求平安而已。 随着李邺身体越来越差,顾念之为了不打扰他休息,索性把奏章搬到了凤鸾殿去,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大半年,直到温思言从棠月阁出来的消息传到了凤鸾殿。等顾念之赶到文华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她甚至在殿外,都能感觉到那那两人漫出文华殿的久别重逢的依恋。 温思言本来就只是被降了位份而已,是她自己选择自囚于棠月阁内,而非被李邺所囚,如今她自己走出来了,谁也不能说她坏了什么规矩。 顾念之召来留守在棠月阁的亲卫,有气无力地问到:“她怎么出来的?” “回娘娘。温婕妤的贴身侍女晓晨去太医院抓药的时候,听到了陛下病重的消息。。。。。。人是在我们换班的时候跑出去的。。。。。。” “他们知道有人在外面守着了?”顾念之警惕起来。 “回娘娘,依卑职所见,她们应该还没有发现,只是偶然钻的空子,是卑职无能。请娘娘恕罪。” 。。。。。。 偶然?她把夏岩留在棠月阁照看温思言,但赶上宣德王妃生产,夏岩被调走,晓晨要自己去领药,听到了李邺病重的消息,而她们出宫的时候又偏偏赶上侍卫换班,就这样让她们出去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的偶然可以串在一起,那可能就是命运了吧,顾念之只得苦笑,既然温思言爱李邺可以爱到连灭门之仇也可以就此放下的话,她还能说什么,最终的结论还是要归结到命运身上吗。。。。。。 温思言进文华殿侍奉在李邺身边,呈往文华殿的折子转流向了凤鸾殿,顾念之从大臣们的折子上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是僭越的比较过分的了,大臣们可以默认顾念之的干政,却无法容忍她堂而皇之的这样做,其实无论在文华殿还是在凤鸾殿,折子都是她批,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闭口不言的事,但把折子搬到凤鸾殿的这个行为无异于宣告天下,天下已由皇后在主事,这是大臣们所不能接受的。 顾念之感到疲惫却不打算改变,现在这个光景,她还怎么回文华殿,难为人也有个限度吧,况且,事到如今,这么一大摊子的事,她不去收拾,难道还指着李邺那个只剩半口气的人去收拾吗,说到底这个天下谁坐不是坐? 但她没想到,她没有对此做出应对之策,并不代表李邺也能接受,要知道,李邺只是是放权减负,并不是完全不管朝政,即使朝臣不说,他也知道这是坏了规矩的,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算混过去,现在有人开口了,他不能还一直装聋作哑假装自己不知道,不久他就收回了顾念之的批红画勾权,任那铺天盖地地奏章在文华殿里堆成一座又一座的小山。 顾念之失去握在手中的权力,曾经,她饱受无权之苦,惴惴不安,生怕在哪个不知道的下一刻,就在李邺选择的天平中败下阵来,成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后来她拥有了权力,这份权力让她产生了可以掌握命运,保护家人的错觉,如今她深刻感觉到这份权力的缥缈,这份不确定性让她感到焦虑和不安,没有什么比品尝到权力的美好,再失去它更为不甘的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前,顾盼之曾大力推动与西南边的齐国开通贸易,互通往来。这是经过殷正吉的实地考察和顾盼之的深思熟虑才做下的决定,两国都对对方的货物有比较大的需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就算把边境守的在严实,每年也会有大量的走私货流通在边境上,更别提有些商贩贿赂守卫,官商勾结,做大走私的勾当。 杨延律当年就算半个走私犯,顾念之对这些事倒是略有耳闻,而且齐国早年间也提过这档子事,李邺办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是灭佛又是推行新政的,也就慢慢冷了下来,顾盼之旧事重提,齐国积极回应,顾念之一番调和,李邺大笔一挥,贸易重开,由殷正吉坐镇西南,主导此事,没想到,刚过了两年,就出了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74章 这事情的发展过程倒不是大家陌生的剧情,尤其对顾念之和顾盼之来说。齐国逆犯逃至梁齐边境,假扮成商旅,混入市场,逃入梁境,齐军追查至边境,要求入境追查,被梁军拒绝,齐军大闹大梁府衙,认定大梁监管不严,故意放走逆犯,实则是与逆犯勾结,居心叵测,双方剑拔弩张,相持不下,齐国硬要大梁交出逆犯,殷正吉则向朝廷求援。 这不就是当年石一坚携濠州叛逃至燕国,最终落得两国交战结局的翻版吗,只不过当年燕国是当真有心包庇石一坚,但这回,真的是一个意外,且不说李邺和顾念之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就算是镇守西南边境殷正吉也是一头雾水,以顾念之看,就算给殷正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包庇齐国逆犯,这位仁兄治水,搞贸易有一手,搞政治斗争就差了一点,否则也不会接连被贬,还差点丢了小命。 朝臣对这件事反应很大,毕竟一旦处理不慎,一朝兵起,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讲是这么讲,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本来就是乔装打扮,用了假身份入的境,拿着画像去追也没什么用,要是人躲进山里,更是无迹可寻。就算是交不出人,也得给齐国人一个交代吧,按理讲,这个时候就得拿殷正吉顶包了,谁叫他赶上了呢,殷正吉自己也知道难辞其咎,请罪折子也呈了上来,就差定罪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朝臣们的风声又变了。 先是御史上书为殷正吉申辩,再是几位原本极力主张惩办殷正吉的朝臣又没了声响,还有朝臣上书指责齐国是蓄意编造,意图挑起事端,与殷正吉无关。李邺凭借从政多年的经验,敏感地感觉到事情有异,他就硬挺着精神,把奏章过了一遍。 齐国逆贼已是杳无踪迹,想拿他的人头来平息事件恐怕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以惩戒殷正吉来平息齐国人的怒火是比较实际做法,至于齐国人是不是蓄意挑衅,在处置完殷正吉之后自有论断,假如在处置完殷正吉之后,他们还不依不饶,想要挑起战火,那他们就是藏有阴谋,打了就打了,难道他还怕齐国不成?但如果大梁既交不出逆犯又不惩治涉事官员,那就是落人口实,是对齐国的侮辱,到时本来不该燃起的战火,也不得不燃起来了。 李邺虽然身体不好,脑子却还不算糊涂,但他这群大臣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比他这个病人还分不清局势吗,细想到朝臣们口风突变,他想到隐藏在这些大臣背后的那个人——顾盼之。 李邺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是了,是顾盼之,能让这么多大臣在一夕之间突然转变态度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他要保殷正吉,就像他当年不管不顾,呈上夺命连环奏章要保宋奇一样,虽然手段改变了一些,从单枪匹马上阵,变成躲在朝臣背后,通过众议给李邺施压,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是顾盼之,只有顾盼之,对于想要保住的人,从来都是不顾后果的,明知是后果,也要义无反顾地往前冲的顾盼之。 李邺以为这些年来,顾盼之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变得更成熟了,结果刨开他沉稳的外表,他的心还是这么火热。他是那么像顾云芃,不仅脸像,连行事作风,言谈举止都是这么地像他,连义无反顾这一点都和他如出一辙。 “那你想让朕怎么办呢?”李邺苦笑着喃喃自语。恍惚间他回到了太康五年,在文华殿上,他向那个清润刚毅的年轻人承诺,他向他承诺,顾盼之会有一个万丈光芒的未来,那个年轻人认了,他不声不响,不争不闹地进了刑部大牢,没过多久,顾盼之也入了狱,是了,他是从来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的,他争个理,也占着理,可惜这世界不是占着理,就行了的。两日之后,李邺下旨让顾盼之停职在家休养,又下令削去殷正吉官职,将他打入牢中,派遣使者带着大量金银珠宝前往齐国,在和谈之上削利让利于齐。 顾念之得知顾盼之被停职的消息之后,用碱水浇死了凤鸾殿内所有的牡丹,又用铲子,一勺一勺的把它们尽数挖去,凤鸾殿的庭院之内,一片狼藉。 群臣一开始还上书皇帝,请求他赶紧让顾盼之回来复职,这么多活,贺阁老年迈,顾大人不在,余大人一个人怎么管的过来这一大摊子事,余敏英急的跳脚,李邺却充耳不闻,装作不知道余敏英的难处样子,不理也不回。 许朝霆到宣德王府上去探李邝的口风,李邝只叫他别多事,安静等着就好,许朝霆讪讪离府,卫东迷惑不解,李邝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顾家的,当年顾家遇袭案发生之后,李邝曾经命他在暗中守卫顾家;在顾盼之被贬南川之后,还是李邝,在暗中为他除去不少温长川派出来埋伏他的杀手,直到温长川倒台之前,李邝派出去保护顾家的人一直都在,而现如今顾盼之再次触怒天颜,被停职罚俸,赋闲在家,李邝却默不作声,这委实是有些奇怪。 他不禁有些担心:“王爷,顾大人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你不明白。”李邝意味深长地答道:“越少人保他,对他越好。” 顾念之与李邝的想法相同,她找人传话给外边,让他们别在写这些折子了,这样只会火上浇油而已,顾念之坐在凤鸾殿里,洞若观火。就算李邺反应再迟钝也应该感觉到了,顾盼之不搞党争,因为朝上都是他的人,他甚至可以煽动朝臣驳斥皇帝的意见,和皇帝对着来。殷正吉本来是论罪当斩的,但他现在只是革职入狱,未波及家人,在顾盼之的努力下,他还很有可能会无罪释放,顾盼之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威胁皇权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这一道道给顾盼之求情的奏疏无异于是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 虽然情况有些槽糕,但还不算最坏的时候,因为李邺不能像从那样随意地对待顾盼之了,换句话说,李邺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现在的大梁不能没有顾盼之,顾盼之举足轻重,无可替代,所以他迟早会让顾盼之再重回朝堂。事实上顾盼之即使不在任上,整个大梁朝廷还是围着他转,官员们行事,仍是按着顾盼之留下的方针政策来做,林至禾每天在顾府对待时间比他在政事堂的时间都还多,余敏英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派人去顾府先通过气,再做决定,顾府比起政事堂更像机密之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75章 郑暮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在经历了众多苦难之后,她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天,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顾盼之守在她的身边,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脸,他动作轻柔,神色平静。 门被悄然打开,一名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的女子进到屋里来,顾盼之看了她一眼,似有无奈之色,女子解下斗笠,露出寒淡如冷月孤梅的脸,她跪在床边,僵硬地开口:“夫人。” 终日盘踞在郑暮凹陷下去的双眼里的愤懑幽怨之色逐渐散去,“你来了?”郑暮抬手抚上她瘦削又冰凉的脸,“你瘦了。” “夫人。”黑衣女子握住郑暮的手,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郑暮枯朽的眼中重新溢出光彩来:“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托夫人的福,冬阳过的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将全部的慈爱汇集到眼前这个女孩身上,悲戚道:“我等不到他了,但是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我真的很高兴。” “婶婶。。。。。。”顾盼之的语气充满了不忍,“他很快就会来了,您不是一种想要见他吗,我们等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您要坚持下去。” “我坚持的够久啦,盼之,我不想再坚持了。”郑暮气若游丝,已是没了力气,她握住顾盼之的手,声嘶力竭道:“盼之,我要不行了,你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要放过他们!” 顾盼之紧紧回握郑暮虚弱苍白的手,郑重道:“我答应您,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每一个人。” “还有。。。。。。”郑暮把黑衣女子的手搭在顾盼之的手上,“代替我,照顾她。。。。。。”郑暮如雾般的眼睛,透出哀求之色。 “夫人。。。。。。” 顾盼之在纠结之下,犹豫未决,虽然有很多想说的,但他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 “那就好。”李邺木然地看着郑暮缓缓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漫出来,黑衣女子跪在地上,背挺得僵直,脸色不见什么神采,只有无声留下的眼泪和微微抽动的嘴角在动。 顾盼之心中只是怆然,他知道郑暮所说的不想再坚持了是真心话,她已经送走了太多人了,心里太苦了。顾盼之长叹一口气,把黑衣女子的头按到自己的怀里,“想哭就哭出来吧。” 女孩第一次在人前放声大哭,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进屋,顾盼之看着神色复杂的少年,像是回到了他千里奔丧刚回洛阳的时候,他照着当时听到的话原样复述,艰涩地开口:“你来晚了,对不起。”少年垂下了头,顾盼之看不清他的神色,心中既是苍凉又是悲戚。 宋奇。。。。。。这人间真的好累啊。。。。。。 夜深寒重,郑暮的头七刚过,白帐未卸,还透着些肃杀之气,一个黑影刚出了前院,体态轻盈,身手矫健,眼看便要潜出顾府去。一个冷冷地声音突然响起:“你要去哪?” 黑影僵直在原地,直直背后有灯光慢慢亮起,她在缓缓转过身来,抱拳单膝下跪。 “说啊,去哪?”顾盼之穿着孝服,提着灯笼,冷着张脸,没什么表情,语调未有起伏,却隐隐透出威慑力来。 “承蒙二夫人不弃,摒弃前嫌,带冬阳入府,大恩难报,公子助冬阳大仇得报,冬阳感激于心,必日夜为公子祈福祝祷,来生做牛做马来报公子大恩,冬阳自幼只学了杀人的本事,如今也帮不上公子什么忙了,可冬阳若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公子招来祸端,公子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冬阳不愿拖累公子。” “冬阳,你知道,婶婶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冬阳轻轻摇头,顾盼之轻叹一声,“冬日暖阳,化冰驱寒。她不希望你背负着过去的包袱过日子,如果你的身世真的会给顾家招来灾祸,她就不会带你回来。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六璋合会悉数凋零,消散于江湖之中,没有人再会提起昔日旧事。只会杀人又有什么要紧的,往后你想学什么再学就是了,你硬是要出去,我也拦不住,但你当真要再过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吗?冬阳,你现在姓顾,这里就是你家,你不会连累我,我也不怕你连累,你就是我的家人。” 顾盼之的声音不轻不重,没有掷地有声的笃定,却莫名地让人心安,云淡风轻地就戳中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公子。。。。。。”冬阳再扬起脸的时候,已是满是泪痕。顾盼之半蹲在她面前,“你已经到家了,不用再四处奔波了,冬阳。” 温思言因劳累病倒在棠月阁,顾念之把她安排好了之后,便回文华殿回话,这些年来她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连受打击,郁结于心,又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猛然间连续劳累,会病倒,倒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李邺喝药喝到了一半,突然把药勺放下,像是有些苦恼地喃喃自语:“顾卿不在朝中,许多事都不知道交由谁来做才好。”顾念之把眼神转到别处,假装整理衣角,李邺抬起眼询问道:“你觉得,朕是不是该召顾卿回来了?” 顾念之挂上惯有的浅笑,“朝堂中不乏有识之士,只有皇上给予机会,稍加培养,假以时日,定然会成为栋梁之才。至于盼之。。。。。让他再多反省几日,对他自己也有好处,皇上也不必太惯着他。” 李邺轻笑出声:“你这个做姐姐的,心倒是狠。” “犯错受罚,天经地义,哪是臣妾可以偏颇徇私的?”顾念之从李邺的手里接下药碗,瞅了一眼碗里剩下的药,把药碗放在一旁,拿起了一盘蜜饯,李邺摆手婉拒,她又把盘子放下。 “朕听说,前些日子,你把侄女接到宫里来了?” 顾念之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他整日窝在文华殿里,连这种事都要过问吗,“瑾妤有孕在身,家里又琐事繁多,臣妾看她过于劳累,又觉得这孩子甚是可爱,左右臣妾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擅自把孩子留下来了,未能及时向皇上禀明,请皇上恕罪。” “你既然喜欢,留下就留下了,也没什么不了的。”李邺温和地笑笑,“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梦柯,她叫梦柯。” “梦柯。。。。。。”李邺笑着笑着,突然陷入沉思,“梦柯吗。。。。。。”顾念之在一旁,把李邺神色看的清清楚楚,却默不吭声。 “他心里,还在怪朕吗?”李邺的声音低沉而无奈,顾念之没有立即否认,因为即使否认,也像是在说谎话,她的胸口闷闷地;“皇上多心了,是南柯一梦的梦柯。” 李邺挂着勉强的笑,带着苦涩无奈的眼神看着她,顾念之有些心虚的把眼神转到别处,她的话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和顾念之只是看起来端庄一样,顾盼之也只是看起来淡然,他的伤口从来就没有愈合过,只不过大家都选择忽略这件事而已,因为这个伤口太过于触目惊心,它印证着所有人罪孽和悲惨的过去,无法挽回的错误,无能为力的懦弱和无辜璀璨的生命,但顾盼之不想忘记,也无法放下,宛若幽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76章 清明将至,可皇帝连上朝都不怎么上了,也不能指望他还能去皇陵祭祖,李邺派皇后和宣德王代他前去祭祖。李邺不在,顾念之连表面功夫都省了,偷得空闲罢了。 她有时候也会对着佛像发呆,李邺虽然推行灭佛,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祖宗都不放过的地步。顾念之就在这里消磨时光,反正这里也基本没人敢来,甚至有的时候,在不知不觉间就在地上睡着了。 李邝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有些担心,就决定亲自把她从佛堂里领出去,风风火火地灭了这么久的佛,现在再来求佛,未免有些太贪心了,传出去也不是个事儿。 他进到佛堂里,发现顾念之也不是跪着,而是盘着腿弓着背,缩在蒲团上,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皇后娘娘。。。。。。” “嗯?”顾念之耷拉下去的脑袋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如梦初醒般地转过头来,佛堂内烛火未明,顾念之只看到他轮廓,“是。。。。。。宣德王吗?”顾念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盘坐得太久,发麻的双腿,让她哀嚎出声,李邝赶紧上前去扶,“唉,罢了罢了,就这样吧。。。。。。”顾念之挣扎了一下,索性放弃,坐在原地。 李邝嘴上不说,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硬是把她拉了起来,越坐越麻,再拖下去,索性又在地上过夜了,长痛不如短痛,先拉起来再说,顾念之在巨麻之下,不可置信地瞪着李邝,李邝却罔若未闻,装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躲过她代替嘴巴,用来骂人的眼神,反正她皇后娘娘讲究体面,真正骂人的话是断然骂不出口的。 “娘娘!”顾念之刚刚站定,秋水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看见李邝又不敢言语。 “说。” “陛下下旨,让贺阁老。。。。。。指导二皇子的学业。” 李邝震惊之,手中脱力,顾念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等他回过神来,只见顾念之一脸错愕地坐在地上,他连忙蹲下身去,关切道:“娘娘。。。。。。” 顾念之的神情从错愕逐渐变的痛苦起来,李邝听见了她失神中的喃喃自语,“他到底想怎么样。。。。。。” “娘娘。。。。。。”这两年随着李邺的身体急速衰竭,越来越多的朝臣提起立储之事,大皇子身为嫡长子,五岁出阁,在大臣们眼中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李邺虽未首肯,但一直以来也未反感于此,而现如今顾念之被剥批红勾选之职,顾盼之赋闲在家,二皇子蒙朝中重臣指导,焉不知这是否是皇帝在为二皇子上位做铺垫,李邝理解顾念之的恐慌,但他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什么话安慰她。 “这么多年来,我到底算什么。。。。。。”顾念之颓丧地坐在地上,魂被抽去一半,比起震惊,更让她感到冲击的是一种莫名的背叛感,多年来,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直是李邺的拥护者,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在多年的交往中培养出了默契,而李邺在处理储君之位时的刻意偏颇,对她而言无异于是在背后捅了她一刀,她多年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而这件事件使她多年的隐忍和努力沦为一个笑话。 李邝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僵硬,顾念之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溢出泛红的眼眶,而她本人则是在惶然无措中毫无知觉。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当年,淮水遇袭,她身负重伤,直到大夫把剑□□,让人直接痛昏过去为止,她都没流过一滴眼泪。诛人诛心,此言非虚。 顾盼之复职后的第一天就向皇帝请旨,要亲自去凤鸾殿把孩子接回去,李邺私心想要梦柯在宫里住的再久一些,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也都有了感情,但顾盼之坚持,他也就只好让人带他到凤鸾殿去,让他们姐弟俩自个儿商量去。 顾盼之走进凤鸾殿,看到明暗交界之间端庄却又些无力的顾念之,“长姐。” 顾盼之在人前人后大多都是像这样毫无顾忌地称呼她为长姐,无视她皇后的身份,也无视了由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尊卑关系,他不愿意承认,顾念之除去是他姐姐之外的身份。 “长姐,我来接梦柯回家了。”他一字一句,认真而不带感情。 顾念之没有回答他,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顾盼之,尖锐和疑虑的目光却一直盯在他身后的小厮身上,她绕着那个小厮走了一圈,瞪了顾盼之一眼,摆手遣去宫人,强忍怒气,向顾盼之低语道:“你竟然把她带进宫里来?如果被人发现了,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顾盼之仍是不慌不忙,神色淡然:“长姐还不明白吗,若生杀大权一直掌握在他人手中,我们死在这里或是死在那里,都没有什么区别。”顾盼之斜眼瞥了顾念之一眼,“反正等温家的野种上台,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注意你的言辞!”顾念之怒火中烧,开始暴躁起来,“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 “长姐当然知道了,只是一直以来长姐不愿去改变罢了。”顾盼之冷冷清清的声音在顾念之的耳朵里变的尤为刺耳,她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那你想怎么样,他是皇帝,如果大梁无主,顷刻之间,就会分崩离析,这个罪责谁来担!” “大梁需要主事的人,但没有人说过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主事,这两年来,是谁推行的兵制改革,是谁惩治的盐贩子,是谁整理的赋税,难道长姐这些年所做的不如他吗?”顾盼之盯着顾念之由红变青的脸,不带起伏的叙述,却像极了锋利寒凉的刀子,“长姐,你对他早已是仁至义尽了,可他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让我向温家那个狗崽子俯首称臣,我做不到,我想,他也不会留给我这个机会。” 顾念之和顾盼之就这样盯着对方看了许久,顾盼之始终的眼神坚毅如磐石,而顾念之却在犹豫不决中率先移开了相对的目光,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那她呢?”她瞥了一眼站在顾盼之身后的小厮,“那她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现在姓顾,是顾家人。带她来,只是觉得,现在时局如此,长姐兴许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哪怕是留在身边当守卫也好。” 小厮当即跪下,双手抱拳道:“但凭娘娘差遣。” 顾念之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到无可奈何,“如果你真的想留着她,就把她藏好,如此显眼的留在宫中,只会招来祸端。” “我没想到长姐能认出她来。。。。。。” “我也没想到,你会留着她。”顾念之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厮,心中仍留有提防,“你当真要留她?” “我说过了,她现在姓顾,就是我顾家人,她在顾家,本就理所应当。” 顾念之只是疲累:“好了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我会看着办的,” “长姐。”顾盼之仍是表情肃穆地站在原地,“我是来接梦柯回去的。” 顾念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心又不舍的开口:“我知道你舍不得梦柯,也知道这样委屈了她,如此唯有拿大梁江山作为补偿,我说的出,就做的到,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77章 李邺迷迷糊糊醒的时候,还是午夜,最近,他时常会在梦中惊醒,总是睡的不长,又没什么精神,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床边似有人影,睡眼惺忪中,喃喃自语道:“思言?” 那人没有回答,他定神一看才发现原来守在他床边的是顾念之,“皇后?”他撑着手,想要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顾念之搭了把手,把他扶了起来,又让他靠在枕头上,李邺用眼神表示感激,温和地笑笑:“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顾念之从温水中取出一盅药来,“臣妾听说,皇上今天只喝了两口药,想着您今夜难熬,就叫人拿热水一直温着着药,您看,皇上这不就醒了吗。” 李邺笑的既为难又欣慰,“难为你了。。。。。。” “臣妾知道,皇上嫌这药苦,叫人改过方子了,臣妾尝过了,好喝谈不上,但确实是比之前好多了,皇上尝尝。”顾念之端着药,把勺子送到李邺口前,李邺感受到了往上蒸腾的热气,知道她费了不少心思,便也不好拒绝,他抿了一口,想象中的苦涩之感并未出现在口中,反倒是参汤的味道渗了出来,皱着的眉头便松了几分。 顾念之笑笑,“臣妾不会骗您的。”李邺喝下半盅,无奈摆手,顾念之也就不再勉强,拿起手帕递予他,李邺拭过嘴角,留意到手帕上的花样,“从前朕在太后那也见过这个花样,凤穿牡丹,很适合你。” “是吗,臣妾倒是觉得自己是鸠占鹊巢,与这凤穿牡丹并不相配。” 一时间,李邺诧异地看着顾念之,只见她神色并无变化,依旧是笑得温和有礼,眼睛也直视着他,不闪也不躲,恍惚间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很久了。”顾念之再次开口,而李邺这回确认了,他刚刚听到的就是她讲的话,他感觉到了冰面破碎的声音。 “当年在濠州,温长川到底是怎么打赢人数数倍于他,又计划已久的燕国大军的?为什么面对筹谋已久的燕军,毫无准备的温长川大军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能全歼燕军,而从和谈开始就在密谋夺取濠州的燕军却毫无反手之力?我父亲和叔父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可以告诉我吗?”顾念之的脸上已不复笑意,像沉睡在冰面下的湖水般平静,却深不可测地让人感到畏惧。 李邺听到了破碎冰面下,奔腾着的怨恨,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早就该问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罢了。” “你知道多少?” “我应该知道多少?” 从顾念之的表现来看,与其说是算账寻仇,不如说要一个说法,求一个结局,但她越是平静,李邺就越的难以开口:“皇后。。。。。。” “你既然也没有真心想过让我做这个皇后,又何必这样称呼我,显帝想在子孙身上弥补自己的缺憾,但可惜的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遗憾和过失是没有办法通过别人可以弥补的,我们不可能成为他们无疾而终的感情的代替品,成为什么眷侣佳人,你真正想要的妻子也并不是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彼此坦诚一点,不好吗?”她依然是不急不缓的语气,却是郁结于心的哀愁与无奈,李邺自知理亏,只能沉默以对。 “怎么了,当年的事你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说?”面对李邺的沉默,她直视着那双曾如鹰般尖锐犀利,现在却晦暗不明的眼睛,缓缓开口:“李邺,你知道这些年来,要忍住不去杀你,是一件多难的事吗?” 李邺的眼皮跳了一下,声音嘶哑:“你知道多久了?”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倒向我问起话来了?”顾念之苦笑,“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思齐吗?”李邺盯着顾念之的脸,而后者则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垂下了眼,“看来是思齐告诉你的了。” “是谁告诉我的,有这么重要吗?” “你能不能看在思齐的面子上放过思言母子。。。。。。” “什么?”顾念之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错愕地看着虚弱的帝王,“我知道,你既然选择今天和我摊牌,就做好的万全的准备,我应该是活不过今晚了,但是思言是无辜的,利用你父亲的是温长川,害死你父亲的是我,温家已然伏法,我也快要死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没有必要把无辜的人再牵扯进来。” “到了现在,你心里也只在乎温思言的安危吗,在你心里,只有温思言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怎么样都无所谓吗!”顾念之的错愕最终转成了怒气:“李邺,我十七岁嫁给你,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陪你去金陵的是我,在火场救你的是我,为你弟弟挡箭的是我,陪你禁足东宫的是我,洛阳之乱在背后支持你的人是我,侍奉在你母亲跟前的人是我,从萧妍瑛刀下救下你儿子的人是我,没日没夜帮你看奏章的那个人也是我!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 她像泄了闸的洪水,将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地倾出,本意是控诉李邺的不公,最终却显出怨妒之意来,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调整心绪后深叹了一口气,“就算我给你找理由,当年的事你是不得已的,那后来呢,盼之下狱,宁仲涵自尽,我爹辛苦经营半生的漓山书院被你铲除,而今你还想断去我们姐弟的所有退路!人是有多厚颜无耻才能做到像你这种地步啊,啊?” 李邺的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又白上了几分,顾念之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又变得幽怨起来,“既然如此,你当年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要让我以为只要我肯妥协退让,我就可以保护我的家人?”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是在。。。。。。”顾念之在脑海里竭力地搜索着在过去对李邺寥寥无几的记忆,那年她被顾芃赶下漓山,显帝设宴,宴请群臣,顾孝俨带她赴宴,她误食烈酒,涨红着脸,跑出殿外,倚栏干呕,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当时还刚刚称王的李邺,“是在承明殿外。。。。。。” “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漓山上。”顾念之对上李邺苍凉的眼睛,一头雾水,“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78章 “你曾经在乾月河上,救过一个男孩,他在慌乱之中没有注意到,如果他站直的话,河水才刚刚到他胸腔而已,你把他打了一顿,把他拖上岸之后,还对他嘲讽了一番,你想起来了吗?” 李邺幼时曾偷跑出来,上过漓山,与侍卫走散之后,失足跌入乾月河中,他不懂水性,只能慌张地在水里挣扎,越扑腾越没力,也就越恐慌,似听见有人呼唤,叫他站起来,但他一直蹬腿,只觉得这水深不见底,自己只能往下沉,而后,似有人涉水而来靠近他,他紧紧地抓住那纤细柔软的小手,像抓住唯一的希望一般,死不撒手,直到腹部被人猛踹,他失力下沉,头没入水中,溪水灌入胸腔,在他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头被人猛地提了起来,他大口喘气,耳边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怒吼,“你给我打直了腿,站起来!” 李邺仍在水中扑腾,那人气的又给了他脑袋一拳,被气着的李邺,下意识的想还击,喷涌而出的怒气暂时击退恐惧,他不再扑腾,伸直了脚,反而一下就踩到地了,他心下一惊,犹疑之时,又听到那人在喊:“站起来啊!” 李邺站起身来,才惊讶地发现,水才刚刚没过他的胸腔,眼前的小姑娘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脸上布着水珠,都是被他溅起的水花淋到的,水到了她的肩膀,她仰着头,没好气地骂道,“还不快走!”李邺跟在她的身后,刚走了几步,脚就在水底踢到了石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情急之下他只得扒住女孩的肩膀,女孩对他嗤之以鼻,又骂道:“瞧你这点出息!” 李邺慌乱之下,没有还嘴,就这样搭着她的肩膀走上岸去,刚上岸,李邺就因体力不济倒在了地上,女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摇头,“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女孩把他丢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就离开,李邺没有来得及问她的姓名,但他记住了了她手腕上的红兔毛晶手钏,皇帝亲赐,她就是顾家的长女。 顾念之怔在原地,苍白的脸微微抖动,恍然若失,“原来如此。”李邺一早就见识过她的乖张跋扈,刻薄无情,他知道她是怎么样的,自然也就知道她的娴静温柔都是装出来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在演戏,又何谈信任。。。。。。从一开始,什么都是假的,她以为他看不出来,其实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 殿外雨声渐大,李邺把目光投向了窗户,思绪渐远,他感受到了顾念之的憋藏在心中已久的愤恨,被困在深宫中的孤独和行走在黑夜中绝望,他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向她表明自己对她的关心,但是他没有,哪怕他明明知道她心里所承受的苦,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知道她装出来的乖巧端庄,刻意的有礼疏离是对自己藏有心结,但他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她想明哲保身,他就随她去;她想和他保持距离,他就站在可以看得到的位置站着,他知道顾念之处境艰难,但顾念之也不向他示弱求救,这么多年来,她就求过他一次,为了顾盼之。 他其实知道她怕打雷,在他们还住在宣德王府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有一年雨夜他从书房出来路过她的房间,强风吹开了窗,他听到了闷在被子里的哭声,看到了她缩在角落的身影,在他僵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她的侍女抱住了她,他看到了她无措有恐惧的脸,但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开了,那年,他记得顾念之才十七岁。 后来,每到雨天,他都会悄悄派人去守着她,希望多一些人,能让她不那么害怕,再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发现她不再在雷雨天悄悄打抖,神色紧张,而是恍若未闻般处之泰然,他觉得是顾念之长大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她其实是怕的,只不过太康五年雨夜的雷鸣敌不过她心里滔天骇浪的恐惧,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她不再害怕打雷。 他也知道大家在私底下揣测她后位不稳,甚至听到过萧妍瑛对皇后的讥讽,但他也从来没有肃清谣言过,宫里的风言风语从来不会因为澄清而归于平静,他也不能把所有嚼舌根的人都吊起了打一顿,左右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皇后之位让于他人来坐,日子久了,自然事实胜于雄辩,李邺是这么想的,但别的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曾给予顾念之姐弟超乎寻常的信任,因为他们无愧于被称为皇帝的左膀右臂,他们坚定而又高效地朝着李邺的理想而前进,为大梁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但与此同时他又对他们的背叛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这每一步里,都有他的身影。 顾念之看着眼窝深陷的李邺,没由来地想起那张被她遗忘在漫长时光中清秀男孩的脸,“你后悔吗?” “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发生在濠州。。。。。。所有的不幸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念之,你要相信,最开始我是想保护你的。”顾念之端庄而没有生气的脸,在李邺的眼中逐渐模糊,他虚无地笑着,挣扎无力。 “你会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发过誓的。。。。。。”李邺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脸,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垂下手来,没了声音,顾念之慌张起来,贴近他的脸,轻轻呼唤:“李邺?” 见榻中人没有任何反应,她又摇了摇他的肩膀,声音微微颤抖,“李邺?”殿外电闪雷鸣,而李邺依然毫无动机,她把手放到李邺鼻子下方探他的鼻息,良久才把手收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79章 太康十三年,梁帝驾崩,谥号为睿,史称梁睿帝。 文武大臣涌入承明殿的时候,看到的是缟素白衣,面带哀容却依然端庄的皇后娘娘。李邺生前未立太子,雨夜暴毙,临终时未曾见过两位皇子,更别说召集重臣交代后事,虽然如此,但这皇位于情于理来说都应由嫡长子继承,皇后站在这里,除了以表哀思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想在重臣面前拥立新君。 台上梨花带雨,台下哀嚎一片,哭也哭过了,该表的忠心也表了,正经事也该摆出来讲一下了,林至禾首先站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期盼大皇子早日继位。”云云,群臣响应,顾念之本打算就此借坡下驴,把李焱扶上帝位,可没想到,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贺骞站了出来。 “臣,有先帝遗诏。”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顾念之藏在手帕下的手攥成一团,眼泪也不往下流了,眼里淬着毒,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比起愤怒,更多的是不甘。没等顾念之发声,余敏英率先做出反应,皇帝将遗诏交于重臣是可以理解的,托孤嘛,历朝历代都有的,但若只交给贺骞这个就有点不正常了,这不是把他和顾盼之一脚踹开,垄断专权吗? 通常来说也没有任何一位脑子正常的帝王会给予托孤重臣这么大的权柄,但现在不是计较李邺脑子是否正常和清算贺骞是否独断专权的时候,而是遗诏里李邺选定的皇位继承人很有可能是与众臣愿望相背的二皇子,要不然他写这玩意干什么,李邺对于温思言的偏爱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难免不会爱屋及乌,他放着嫡长子这么久不管,诸君之位多年空悬,人走了就留份遗诏下来,堵着众人的嘴,真要于礼不合,还没法申辩,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余敏英纠缠不休,贺骞却恍若未闻,绝世武功打在棉花上,也是没辙,贺骞掏出明黄色的圣旨,众人只得下跪,“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行路且艰,唯感念师长以身作导,君臣一心,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乐业。皇长子李焱,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念其年幼,由皇后辅政,诸臣相协,即遵舆制。朕亦欣然安逝。” 顾念之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锅,像是雷击于地,又像是山崩而塌。当贺骞把明黄色的圣旨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要磕头谢恩。眼睛盯在圣旨的最后一行,太康十三年三月十八日,戌时。玉玺方正的红色印在最后,直到字迹被泪水浸开,顾念之才意识到李邺的字迹比她先前模仿的要刚劲有力的多。。。。。。 她把圣旨卷好,放入衣袖之中,承明殿外,一个少年背着光,直挺挺地站在那,如松如风,顾念之拭去脸上的泪痕,目光与顾盼之相接,时光在他们之间短暂凝滞,现实的洪流很快又席卷而来。 国丧是要服的,但政事也是需要人处理的,毕竟天下并不会因为某人的离去而停止运转,即使那个人被人们尊称为是真龙天子,但也只是一个名号而已,一位真龙天子倒下了,另一位真龙天子又上台了,而代替这位年幼的真龙天子主理天下的则是他任劳任怨的母亲大人和他冠绝天下的舅父大人。 顾盼之不慌不忙,顾念之按部就班,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可慌张的,早在李邺去世之前,他们就已经成为了大梁的实际掌权者,他们面对政事虽然不能说是游刃有余,但也算驾轻就熟,他们齐头并进,相互配合,比起单枪匹马的李邺少了些雷霆之势的威仪,却多了层依靠,在把弄人心上更胜一筹,在国丧期间,他们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行政分工,让人叹为观止,顾念之从幕后走到了幕前,看着这位雍容华贵,外柔内刚的皇太后,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没留给人感慨的时间,阴云覆盖了洛阳的上空。 国丧之后,玄清观的晋安道长带着徒弟到泰安宫给太后请安,向太后汇报完法事之后,老道踌躇开口:“承蒙先帝与娘娘厚爱,我们师徒有幸得以向陛下和殿下效犬马之劳,只是小徒已是弱冠之年,久居于宫,恐不利于修行,望娘娘体谅,放他出宫吧。” 顾念之凌厉的眼风一扫,晋安道长立马垂下头去,顾念之越过他,把目光停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身上,当年那个小小少年已然长大成人,他穿着道袍,木簪束发,芝兰玉树,“你也是这么想的?” 等待她的只有沉默,在顾念之发飙之前,秋水把晋安道长请出了殿外,遣散了宫人,只留太后和慧贤道长在殿内。 “秋水姑娘。。。。。。” “道长您别说了,我都知道。”秋水面显无奈却没有埋怨之色,“但这道坎,得娘娘自己过,让他们好好谈谈吧,您也不要太担心了,娘娘其实心里是知道的,她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而已。” 晋安道长望向远处,喃喃开口:“是。。。。。。” “娘娘。。。。。。”顾念之和慧贤大眼瞪小眼的对峙了一刻钟刻钟的时间,他瞧着她的脸色,只觉得她下一刻就要爆发,于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别叫这么叫我!”不知是否是压抑过久的缘故,她的爆脾气一下又上来了,慧贤定在原地,又不说话了,等顾念之气消了些,才缓缓开口:“我该走了,我待的够久了,我不属于这里,我真的该走了。” 他澄澈坚定的眼睛刺痛了顾念之的心,她长叹了一口气,试图妥协:“你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有没有想过回家。。。。。。” “贫道是玄清观的道士,玄清观就是我的家。”慧贤与顾念之四目相对,神色坦然,“我想云游四海,去外面看看。” “云游四海。。。。。。”顾念之喃喃自语,心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气势一下子又软了下来,云游四海,自由自在的生活曾是她一生所愿,如今却在这宫墙里,蹉跎了半生。她突然有些不甘:“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慧贤显出些许无奈之色,“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了,您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他顿了一顿,再次开口:“您已经得偿所愿了,长姐。” 顾念之震了一震,正对上慧贤温柔的眼睛,她沉默了半晌,眉头渐展,“好,那就如你所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80章 慧贤离开洛阳的那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顾念之站在高处目送他出宫,没有同他说上任何一句话;顾盼之坐在马车里,透过卷帘目送他出城,亦没有上前。 “公子。。。。。。”直到慧贤的背影变成一个小点,冬阳才有些犹豫的开口:“真的就这样让他走吗?” 顾盼之瞟了她一眼,她自知多言,迅速的低下头,顾盼之望着快要消失的人影,悠悠地说:“从他入宫的时候开始,他就失去了回来的可能,长姐心里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不用身不由己,可以做他想做的事。” 冬阳用乌黑的眼珠凝视着顾盼之清冷的侧脸,“公子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吗?” “不。”顾盼之放下帘子,端正淡然:“我是求仁得仁。” 慧贤离开后不久,晋安道长患急病突然去世,但这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因为此时的洛阳正面临着时疫之危。顾盼之当即下令禁止人员流动,征用洛阳城内所有能用的大夫,将染上时疫的病人聚集起来集中医治,又让京兆府尹派人巡街,安抚民心,同时他上书请求太后下令关闭洛阳城。 朝臣们慌忙不已,关闭洛阳城,可以防止疫情扩散,但这也意味着如果他们找不到治疗时疫的办法,整个洛阳城很有可能就此沦为疫区,别的地方就算了,可这里是洛阳,是整个大梁的中心!但顾念之同意了,他们这才发现他们这位太后娘娘居然是个面慈心硬的狠角色,竟然连皇家的身家性命都不顾了,一改往日和稀泥的和气作风,摆出一副共存亡的狠样子来。 顾家姐弟不怕死,别的人可惜命的很,既然不能离开洛阳,就只能想方设法地找到治疗时疫的方子。太医院倒是早早拿出了清瘟败毒散的方子来治疗时疫,但这也只能起到预防缓解的功效,并不能根治,即便如此还是起到了安抚人心的效果,有药可以预防就减少了患病的可能,增加了存活的几率,更何况顾盼之在城里设了四个发药点,只要你去,就可以免费领到清瘟败毒散服用。余敏英先前也想过这种做法未免也太烧钱了一些,后来他又想到如果无法保证预防时疫的强度,势必会使更多的人染病,到时疫情蔓延,场面失控,更是难以收拾,这样想来,顾盼之烧的着点钱也算不得什么。 顾卿,果然是经世能臣。 在顾盼之以铁腕之躯调配洛阳城所有可用资源以解决疫情的同时,顾念之在宫里也没闲着,洛阳是大梁的中心,即使中心陷入危机,依然要处理全国的政务,她紧握手中的权力,尽职尽责地处理政事,稳控全局。 余敏英每天奔走于文华殿和政事堂之间,见证了顾家姐弟云淡风轻背后异常顽强的精神力和直击要点的好手段,只是接连感叹,“先帝雷霆之威,众臣莫敢不从;太后上善若水,顾卿如泰山可依,实乃大梁之幸。” “他身上有先帝的影子。”贺骞看着奔走于街头的顾盼之,不自觉地出神自语,余敏英疑惑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顾盼之检查草药的背影,在贺骞和余敏英的眼中,他的背影和当年年轻的睿帝在城中检查军械的背影相重合,他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陷入危机的洛阳安心,给予所有人信心,让他们相信,困境终有被解决的那一天,就像当年还是太子的李邺,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叛军一样,而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顾念之一直作为他们最坚强的后盾,如定海神针般坚守在宫墙之中,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他们的存在,让所有人愿意相信,无论大梁面临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化险为夷。 其实李邺也不算信错人,顾念之和顾盼之比任何人都热爱这个国家,不用威逼利诱,他们自己就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觉悟;他们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李邺的理想,因为李邺的理想和顾云芃一生所求,本来就同出一脉;同时他们又拥有实现这一切的能力。即使他们并不忠于他这个君主,但他们依然是他最好的继承人人选,至于李焱,他还太小了,如果他想要成长为一个比较成熟的政治家,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现实好像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顾盼之的努力下,这场时疫并没有蔓延开来,他以绝对铁腕,战胜了死神,虽然这样说有点夸张的成分在,但这和事实也没有差的太远。顾盼之在防疫手段上使足了花样,虽然麻烦又烧钱,却有效控制了疫情,而在寻找治疗时疫的药方上,顾盼之的做法可以称的上是丧心病狂,只要有人提出治疗时疫的方子,他就敢放在病人身上用。当然了,这些方子首先要经过太医院的检查和讨论,你要是敢拿养护产妇的方子来糊弄顾大人,那肯定是要挨板子的,轻则卧床半月,重则轻度残废,顾大人也只是看起来脾气好而已,下手狠着呢。 在这种制度之下,医学技术被迫发展,等到时疫结束,顾盼之手上能用的方子多达十三个。清算事宜结束之后,大臣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承明殿的气压却格外的低,叫人摸不着头脑,却更让人战战兢兢。太后在堂上未论功行赏不说,贺骞和余敏英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虽然顾盼之依旧是端着那张脸,但眼尖的官员已经看到了宗亲对他态度的变化,从信任到忌惮,只在一夕之间罢了。 有不少人因为这场时疫而丧命,其中不乏有一些达官显贵,皇室宗亲,但最显眼还是这两位,先帝的温昭仪和当今陛下唯一的亲兄弟——廉郡王李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81章 先帝走后不到一年,温昭仪和廉郡王就因染上时疫而身亡,你可以将这件是看作是一个意外,但更多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把这件事当做一场政治谋杀。 睿帝生前主持过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所以在他走后,太后并未以佛法主持后事,而是找了些道士,按照道家的方法进行超度。但仍是有许多人把睿帝的英年早逝归结为灭佛的报应,建议兴佛祈福,太后对此恍若未闻,但备受先帝宠爱的温昭仪却进了佛寺,代发修行,以偿其罪。而本应离宫前往封地的廉郡王,却迟迟没有动身,后来洛阳时疫爆发,温昭仪所待的佛寺被顾盼之划为病患安置地,他又将这片病区交由廉郡王负责。 这片区是疫情最为严重的地区,你也说不好是顾盼之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只是意外,但顾盼之此举理所当然的引来了宗室的不满和忌惮。新帝年幼,太后摄政,外戚手握重权,有谋害宗亲的嫌疑,这足以引起宗亲的警觉。 如果说宗亲们是因为不安而警惕的话,坐在文华殿里的顾念之就可以用七窍生烟来形容了。别人对顾盼之只是怀疑,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但顾念之就不一样了,她手握文书,温思言和李燦这种级别的皇亲贵胄,一旦染疾,本应立刻上报,但她居然等到现在才接到有关此事的奏章,他们甚至以防疫为由擅自火化了尸首,这种违规僭越的大不敬之举,背后没有人撑腰,她是打死都不信的,这件事怎么看顾盼之都脱不了干系。 她黑着脸把顾盼之召进了文华殿,等顾盼之那张酷似顾云芃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先前憋在她脑子的狠话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来,只剩下哀切苍茫。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习惯。” “太康九年,温家谋逆,被判满门抄斩,她不是一直都活在独存于世的悔恨之中吗?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在地府相聚,黄泉路上也不会觉得孤单了才对。” “顾盼之!”顾念之就差拍着桌子怒吼了,她这个弟弟刻薄起来倒是毒的很。 “我没有觉得我做错了什么,相反,我不知道长姐为什么把她留到今天,如果当年你能斩草除根,后面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你这样,和当年温长川所做的,又有何区别?” “他是怕寻仇,我是复仇;我成功了,他没有。” “顾盼之!”她何尝不知道温思言的存在始终是个祸端,但总归是有温思齐的情分在,其实温思齐临终之前也没嘱托她什么,但她就是始终记得,她躲着那张和温思齐相似的脸,总不愿意对着那张脸痛下杀手,仿佛用自己的手又杀了温思齐一回,“你这样让天下人怎么想你!” 顾念之的话仿佛击到了顾盼之的痛点,他开始激动起来:“我管天下人怎么想我!他们身上流着温家的血,若论起无辜,宋奇何罪之有,宁先生又何以落得如此结局?”其实在他心里,太康五年之乱,比起顾家遇袭那一晚,要恐怖上百倍。顾家遇袭,让他从云端跌倒地里,但顾念之和顾孝俨以自己的身躯始终庇佑着他,但太康五年之乱,他失去的是人生里所有的光和希望,从此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夜和无尽的悔恨哀愁。 “你要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就算你杀光了所有人,时光不会倒流,他们也不会死而复生。”顾念之走向他,凝视着他的眼睛,“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当年他们根本也没有别的路选。国库空虚多年,陈兵濠州只是装腔作势,和谈更是空话,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满足北燕人的条件,如果真正打起来,只会让燕人察觉到大梁早已是强弩之末,倒时别说濠州,恐怕连大梁的半壁江山都得拱手让人,除了使诈,根本别无他法。如果不是温长川赶尽杀绝,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盼之,如果你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那我能怎么办,我应该忘记那些枉死的人,然后心安理得的生活吗?”顾盼之的眼里渐渐泛起泪光,在失控脱力的边缘游走,变得愈发的虚无哀切,“晚上我闭上眼睛,我就看见血肉模糊的宋奇龟缩在角落哭泣,我想走向他,我想靠近他,但不管我怎么努力,我的手永远都碰不到他,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他身上那些该死的血窟窿都给堵上,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怎么面对剩下的岁月,长姐,我早就没有未来了。” 顾念之看着茫然无措又涕泗横流的弟弟,凝滞在原地,一颗心像是淌过油锅又被灌了满满三坛黄酒腌渍了一番,她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也漫不出温情来,她不是不知道顾盼之心里的苦,只是走到今天,温长川倒了,他们从李邺的手上抢过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作为这场斗争的最大赢家,他们也没有资格喊苦,“盼之,你要知道,每一个持刀人在挥刀之前都要做好被杀的准备,你来劝我之前,应该想到了从今往后,大梁就是你肩上的永远不可能卸下的责任,你我的未来就是大梁。” 顾盼之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就在顾念之深邃又严厉的目光中就此蒸发,顾念之凝视着他的眼睛,瘦弱的身躯迸发出不容拒绝的威慑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顾盼之的情绪归于平静,在此刻,顾念之不是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倾诉苦恼的长姐,而是整个大梁至高无上的皇太后,他恢复了平日了喜怒不显于色的冰山脸,郑重而又严肃的许诺道:“我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82章 至正一年,匈奴进犯北燕,北燕向大梁求援,大梁朝局对此分为两派,场面胶着。以宣德王李邝为首的主战派认为,如果对此事袖手旁观,纵容匈奴侵占北燕,那么大梁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匈奴人的下一个目标,所以应该出兵北燕,共御匈奴;以沈时焉为首的主守派则认为不应为他国战事而使本国深陷泥潭,徒耗国力,得不偿失。 顾念之总算是对李邺的难处感同身受了,台下群臣激昂,各有各的道理,但最终做出决策的却只有你自己,而所以的责任也由你来背,江山社稷,千万条人命,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其中压力可想而知。 顾盼之倒是安静的很,他不公开表明立场,连上书都很少提及此事;贺骞和余敏英的态度也晦暗不明,管他外面闹的波浪滔天,他们自岿然不动。贺骞自入朝以来一直是比较低调的,在审时度势上面,没人能比的上他这只老狐狸,这也是他虽为顾云芃门生却在温党制霸朝堂时期屹立不倒,纵横三朝的原因之一,他默不作声还算比较正常的。至于余敏英,也算宦海沉浮多年,自有其处事之道,其实他的想法倒也不是不好猜,如果他主战的话就会上书为宣德王进言了,他闭口不言的原因其实是他不支持出兵,又不想就此得罪了宣德王,算是一个隐藏的主守派。 三人之中比较奇怪的其实是顾盼之。凤阁阁老默不作声,尚书令和稀泥也就算了,你个平章政事至少要站出来表明态度,主持大局,不然这事情怎么搞,难道真设场朝堂辩论不成? 联系顾盼之最近恩宠渐弛又有些消极怠工的意思,难免不让外人揣测他和泰安宫那位似有嫌隙。温昭仪和廉郡王的事始终是没有摆上台面来,只是暗流涌动于人心,却掀不起什么浪来,一是没人敢去触顾念之的霉头,毕竟温思言独占盛宠多年,若说太后心里没一点疙瘩,说出来也是没人信的;二是顾盼之始终还是功勋显著,位高权重的,刚平了时疫之乱就去找人家的茬,难免有过河拆桥,陷害忠良之嫌,也没人有这个胆子;三是宣德王横档在中间,宗亲虽有微词却不敢多言。 但顾念之对顾盼之的态度反倒印证了她对此事并不知情,顾盼之受到冷遇也让宗亲的心里好过了一些,毕竟他们也倒不是真的指望着顾盼之能真的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只要能表明太后是站在李氏王朝这边的,他们也就能心安不少。宗亲们倒是安心了,大臣们可是慌的很,顿时是没了底,隔三差五就有上顾府探口风的,顾盼之不堪其扰,索性抱病不出。 宁瑾妤倒没有什么忧心的,只觉得顾盼之有时间在家多休息一阵也是挺好的,时疫之时,顾盼之奔走于政事堂和街道之中,怕传病回家,甚至在那段时间久没回过家,害得她每日担心不已,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能在家多待一阵,也陪陪孩子,这个家反倒还热闹些。只是夜深之时,她发现顾盼之辗转之后便会坐在廊下看着月亮发呆,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疏朗冷峻的脸上,更显凄肃寒凉,但她从不向前,总是远远地看一会儿,便留他在原地,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因为她知道,她帮不了顾盼之什么,反倒叫他担心。 在她眼里,顾盼之一直是这样的。顾盼之初上漓山时,晚上根本睡不着,但他也不说话,也不找人,有时就这么倚着栏杆就睡着了,有时就睁眼等到了天明,她遇到过一次,她问他为什么不睡觉,他说他睡了,但做了梦,就醒了,她又问他,那是什么样的梦,他告诉她,是红色的梦。她在顾盼之的膝上睡了过去,第二天却在自己的床上醒来。那时在月下的顾盼之看起来是冷淡疏离又是茫然孤寂的,他不想说的,谁都问不出来,不管谁陪在他身边,他都一直像一个人,直到宋奇的出现,让月下一人变成了月下两人,让冷清的月光也变得朦胧可盼。 宁瑾妤进屋之后,冬阳从暗处走了出来,她同样了解顾盼之的习惯,南川三年,细数起来顾盼之根本也没睡得几宿安稳觉,夜晚是属于顾盼之的时间,不管他白天如何在外边搅动风云,到了夜晚,那个孤独凄凉的顾盼之就会现出原形来,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轻拭伤口,通常她本来也不是爱多嘴的人,只是这一次,她感觉到了异样:“公子。” “。。。。。。” 见顾盼之没有回应,她又提高了声音:“公子?” “。。。。。。” 她确定顾盼之已经听到了,却不想回应她,她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太后。。。。。。还在生公子的气吗?” “没有。” “可是。。。。。。”顾盼之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冬阳感到深深地怀疑,但她习惯了不去反驳顾盼之的话,“那是,公子在生太后娘娘的气吗?” “没有。”顾盼之用斩钉截铁的回答结束了这场对话,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顾念之是不是还在生气,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就没和顾念之吵过架,但他就是对她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感,盲目地,不顾一切地愿意去相信,因为如果他们之间还不能彼此相信的话,那这个世上也就再没什么可相信,可留恋的了,他们是至亲骨肉,是共患难的战友,也是共犯罪的同谋,他们是彼此生存的指盼。 半月之后,太后通过门下省颁布政令,北燕已同意负担军费,由宣德王李邝领兵,奔赴北燕,抗击匈奴,择日出发。宣德王出征之日,皇帝和太后携满朝文武在安喜门前为他送行,年幼的帝王对雄姿英发的叔父展露出无尽的向往信赖之情,雍容华贵的太后站在皇帝的身后,脸上挂着她惯有的端庄持重的笑容。李邝本以为她要讲些早日凯旋的场面话,没想到至始至终她只说了四个字——“万事小心。”李邝带着这四字叮咛上了路,多年以后,他在那黄沙飞扬的漠北想念故乡时,记得的竟然也只有这四个字。他以为是漠北的黄沙都吹进了他的脑袋,殊不知这也是他想要活着回到洛阳的心理写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第83章 李邝接命领兵,贺骞和顾盼之上书附议,沈时焉也只能接受现状,对于顾念之此番一改往日谨慎作风,而是干脆果断的做出了决策,余敏英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户部尚书叶正涟数日之前向文华殿上了折子,以阐述工作为由,详细介绍了大梁国库现状和税收情况,并对未来财政情况进行了详细而具体的预测,甚至测算了目前国库的消耗承载力。看到这里余敏英心里便如拨云见月般清爽,逢战必先清算国库,李邝和沈时焉吵来吵去,谈什么国家前程,国家大义都是宏观上的嘴炮,银子才是根本,虽然北燕承诺承担军费,但战事冗长,变数繁多,到最后,多半也是大梁自己买单,不算钱,什么都是瞎扯。 叶正涟没有这么好的眼力见,关键是做这件事得有胆子,有不怕得罪宣德王和沈时焉的胆子,很明显,他是奉命行事,能调动户部尚书的除了顾盼之,恐怕也很难有别的人可以做到,如此看来太后与顾盼之之间出现嫌隙皆属妄言,他们表面上做出渐行渐远的疏离模样以安宗室之心,背地里依然牢牢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最高决策权。他们是可靠的联盟,同时也是极端恐怖的存在,长此以往,这大梁江山,还能姓李吗?这个顾虑在余敏英的心里生了根,终有一日,会结成果,不管怎么说,在最后那一日来临之前,他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的付出。 顾念之这才知道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邝出兵北燕仅仅过了四个月,大周与齐国在边境交战的消息就传到了洛阳。她还想着杨延律做了皇帝以后转了性,总算是消停了,没想到他野心更盛,竟然还挑起战事来了。 其实齐国这些年国势渐衰,内耗不断,而大周在杨延律的治理下除积去患,蒸蒸日上的这些事她也并非没有耳闻,相反,这些消息是她想忽视也无法忽视的事实。先前齐国就曾因为逆贼逃窜之事在边境闹的不可开交,让人不想知道它的窘境都难,而自从文娴郡主嫁到大梁来以后,大周的使臣来的更勤了,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还赶他不得,消息也就这么流来流去,她甚至知道他们那了不起的大周皇帝已经有了七位皇子和三位公主。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周准备已久,且来势汹汹,势在必得,而积贫积弱,内斗不断的齐国恐难以招架大周的猛烈攻势,割地求和都算小的了,按着杨延律的那个脾气,一旦出手,不把整个齐国搞到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二十年过去了,她总不能指望着杨延律经过岁月的洗礼就变得心慈手软了起来,再说,他要是真的如此,也就不会发兵齐国了。果然仅仅过了半年,齐国东境尽入周手,速度之快,攻势之猛,让人瞠目结舌,不寒而栗。 很快齐国就派使臣向大梁救援,而宣德王还在北燕和匈奴打的如火如荼,纠结之际,大周竟然也派使臣秘密潜入洛阳,搞的顾念之一个头两个大,如果大周的诉求仅仅是劝告大梁不要出手的话,她也就没这么心烦了,杨延律派人向她提出一个新的提案,如若梁肯出兵齐国,与他两线夹击,他愿意与大梁共分齐国。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案,足以让整个大梁朝廷上的人蠢蠢欲动。他料到了顾念之不会坐视不理,其实倒也不是她喜欢多管闲事,只是如果她放任齐国被灭国,并入大周版图,那么大梁就会在日后的对峙中陷入被动,就像她不能放任匈奴侵占北燕一样,这绝对不是因为她对北燕有什么情谊,完全是出于政治的合理考量。 如果大梁选择帮助齐国,就要面临两线作战且敌人强劲的困局,但如果大梁选择和大周合作的话,不用太费力就可获得齐国的半壁江山,左右都是要打,出力不讨好还是空手套白狼,结局仿佛是显而易见的。整个事情比较可以的是大周的态度,毕竟现在齐国的东境已落入大周手中,照这样下去,覆灭齐国,指日可待,他又如何能把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拱手相让? 这共分齐国的提案,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哄骗大梁,阻止大梁支援齐国而编出来的谎话,若是选择与大周联合,说不定到最后只落的个过河拆桥的结局。这也是大家犹豫不决的原因之一,收益越是丰厚诱人,决策就越要谨慎小心。在整个争论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件事是否有违道义,每个人只是想着如何能使大梁的利益可以得到最大化的保证。 顾盼之看着这每日争论不休的朝堂,既抑郁又觉得有些可笑,圣人之言总是过了考试就回到了书里,人们仿佛按照另外一套脱离于圣人在书里所论述的法则在现实中生存。虽然他从私人感情上来说倾向于齐国这边,但作为大梁的臣子,他肩上所肩负的责任驱使着他必须站在大梁的立场上出发,做出最适合大梁的选择,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确定大周的信誉。 在顾盼之忙于周旋与两国来使之间的时候,顾念之却对此表现出异常的冷漠,说实话,她并不认为杨延律是一值得相信的对象,所以她并没有和大周结盟的打算,但另一方面,她并不认为大梁和齐国联盟就可以组织杨延律的野心,如果齐国再强一点,与大周能勉强算的一个旗鼓相当,她还能想点办法,促进和谈,这种一边倒的架势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齐国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块肥肉,如果大梁真的决定要出兵,到最后真正要面对的敌人恐怕不是齐国而是大周。 和杨延律开战这件事,光是想想都让她头皮发麻,倒不是说旧日情人兵戎相见这件事有多让人感慨,而是考虑到实际的备战准备就很让人头疼,虽然现如今大梁国库充盈,但这银子也不是白来了,一想到这是李邺辛苦一生,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硕果,她就总是忍不住要勤俭节约,恨不得就守着这些钱度日,战事一起,花钱如流水,怎么能不让她感到肉痛? 更何况大周为此战筹备多年,不仅粮草齐全,士兵训练有素,而且对整个齐国情况甚为了解,他快攻势如破竹,若是打起持久战他也底气十足,相比起两线作战又基本上没什么准备的大梁来说,实在是优势显著,更何况杨延律亲主战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凶恶模样,想要和他斗,实在是太累了。 顾念之还想着这么样躲了这一劫,杨延律直接一棒子打灭了她这颗七窍玲珑心生出的火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84章 顾念之在出兵的时候还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一切发生的太快让她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不得不出兵的地步。先是齐国宗室北逃的时候中间不知道被什么人给阻截了,接着大梁已和大周结盟的消息莫名其妙地传到了齐国的都城,等坐在洛阳的顾念之接到消息的时候,住在驿馆里的齐国使臣又被身份不明的人暗杀了。 等齐国军队袭击两国边境的消息传到洛阳的时候,顾盼之已经在调配军队了。最终由在洛阳保卫战中表现出色的翟向天和闵如海领兵向齐国进军。 顾盼之何尝不知道这是大周给他们下的套,但事到如今,大梁与齐国之间已无信任可言,左右都是要出手的,既已失了良机,为了避免自己再次陷入被动局面,他只好先下手为强,好在户部早有准备,许朝霆平日也有督促练兵,虽然时间有些紧,但也不算慌忙。顾念之则是被气到失语,杨延律不择手段的作风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不仅没有丝毫收敛的迹象,甚至还变本加厉,令人胆颤。 大梁的军队一开入齐国,齐国的颓势便如摧枯拉朽般无法阻止。接连得胜的战报并没有使得顾念之那颗悬着的心安定下来,相反,她愈发的感到焦虑,他们真正的敌人还在前面,齐国覆灭之时,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交战之时,大周的军队可没齐国的士兵那样不堪一击。 至正二年春,大周皇帝杨延律率军围攻齐国首都汉川,齐国皇帝段启山自缢而亡,汉川陷落,齐国就此亡国。同月,周使臣奉国书上启梁帝,邀其赴往汉川,共商分齐事宜。 齐国的战事结束的要比顾念之想象的要快的多,她一时有些搞不清楚到底是杨延律太能干,还是段启山太没用,这好像也不能怪段启山,这位十九岁的帝王在登基三年以后,就被逼到亡国自缢,他这个位置吧,换谁来做都一样,齐国已然病入膏肓,谁都无法抵御杨延律的强兵悍马。 比起这个更让她大感意外的是杨延律在占领汉川之后竟然没有过河拆桥,就地开战,而是愿意老老实实坐下来和谈。他越是表现的诚恳有礼,顾念之就越觉得古怪诡异。 不管怎么说,既然对方说了要和谈,那大梁肯定是要派人去的,那不然像个什么样子,国家脸面,还是要讲究的,更何况杨延律就坐在汉川里,你不去,搞的好像你怕了他似的,虽然也确实是有些怕的。但是派谁去这个问题又有很多的讲究,总不能真的按他的意思让李焱这个青瓜蛋子就这么出了洛阳城,到汉川去和杨延律这个老狐狸谈判,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他还没有亲政,这些年大梁的大事小事都是由顾念之和顾盼之一手操办的,他懂个屁,去到那儿也是两眼一摸黑。 这个问题杨延律也是心知肚明的,大梁的实际决策人是顾家姐弟,而且顾念之是不可能放小皇帝出洛阳的,可能她舐犊情深吧,最主要的是她担待不起,再说了这小皇帝又不管事,来了也未必顶什么用,他也就是这么一说,总不能明着讲让太后或者顾盼之来和他谈吧,这可就不是邀请了,而是对大梁皇权□□裸的挑衅。 按理来讲,那就应该派顾盼之去汉川,但那汉川里坐着的是大周的皇帝,邀请的是大梁的皇帝,大梁皇帝不去也就算了,你就派个平章政事去,是不是分量有点不太够。。。。。。 其实如果是顾盼之加上李邝,估计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李邝现在在北燕忙着抗击匈奴呢,硬把他召回来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就令人为难,最让顾念之感到难办的是她总是觉得杨延律没这么好心,这趟下来估计是场鸿门宴,凶多吉少,那她就更不能让顾盼之去了。她自己去这件事情虽然说有点难度,但也不是说完全办不到,于礼不合又怎么样,兹事体大,事从权宜,小皇帝不顶什么用,宣德王在北燕,这大梁朝廷的一大摊子事还指望这顾盼之鞠躬尽瘁,你不让她去还能找谁去?于是大周的使臣得到了大梁太后即将代替皇帝前往汉川的回复,笑眯眯地离开了洛阳。 “母后。。。。。。”少年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泰安宫里,顾念之看着他高过自己的个头,心里不禁感慨万千,这些年来她一直忙着忍,忙着斗,忙着争,忙着守,时光对她来说除了无止境地解决麻烦没有别的什么感觉,直到她看到当年那仅比小手臂长出半寸的婴孩长成了如今这番少年模样,她才不禁感叹起时光飞逝来。 “母后,儿臣思来想去,您一个人前往汉川,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让儿臣前去吧。” 顾念之只是浅浅地笑着,却没有动摇的意思,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再过两年,说不定他就不会只满足于做一个便宜帝王了,但他实在是太年轻,又被保护的太好了。相比起李邺九岁的时候亲历藩王之乱,李邝七岁的时候成了孤儿,差点惨死在叛军手中,顾念之十六岁时家中突逢巨变,顾盼之没满十二岁就孤身一人上了漓山,经历人生大起大落,李焱的成长经历就显得比较轻松愉快了。 李焱从出身起,就自带嫡长子光环,五岁就得以出阁读书,虽然其中也有不受重视的憋屈日子,但他一直生活在顾念之的庇佑之下,是一个心思单纯,刚直善良的好少年,若是在平常人家,父母会因此而感到欣慰骄傲,但若是身在皇家,就不得不让人有点发愁。李邺想把他培养成为一个像自己一样正直刚强有理想有抱负的帝王,却忘记了刚强如李邺,却也不得不通过玩弄手段来把控朝野,善良这种美好品行,在应对变幻莫测的局势和老奸巨猾的朝臣上面不具有任何优势。 “焱儿。”顾念之握住李焱的手,眼神慈爱,语气恳切,“你的肩上是整个大梁的未来,你才是最重要的。” “母后。。。。。。”李焱脸上露出踌躇之色。 “这都是母后心甘情愿的,这有什么,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好好听先生的话,好好听你舅舅的话,这样本宫也就能安心了。” “母后。。。。。。”李焱把头埋在顾念之的怀中,像孩子一样撒娇。“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顾念之轻抚着他的头,轻声许诺:“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85章 顾念之离开洛阳的那一天,皇帝携文武百官在长夏门为她送行,顾念之用温和的笑容安慰有些惆怅的小皇帝,并用坚定的眼神凝视着站在天子身边恭谨肃然的顾盼之,顾念之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其实没和他商量,门下省把旨意通传下去之后,他也没说过什么,他默默地把该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安排晏志清和林至禾随她同行,又安排了朱承和夏宗明保驾护航。 顾念之一开始觉得这阵势可能有点太大了,毕竟到了汉川,还有翟向天和闵如海在,大梁能打的将领都出去了,难免有些不安全,但她也没有反对顾盼之的安排,她知道这已经是顾盼之的底线了,倘若真的有变,这些人全部加起来,恐怕也难以应对大周的银枪铁蹄,面对杨延律,她总是习惯做上最坏的打算,明明他对她一直都算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习惯如此,可能是太过了解,可能是她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放的比较低,可能是现实让他们彼此防备,可能是因为换位思考得出来的结论本来就如此残酷。 总而言之,向往着能云游四海的顾念之,终其一生只离开过洛阳两次,不管是偶然还是预定,这每一次的终点都是杨延律。 大梁的队伍进入汉川的那一天,天空飘着小雨,那位高贵优雅的大周皇帝,就站在伞下,笑吟吟地等着他们,这让这个大梁使团都感到十分诧异, 时间实在是过的太久了,久到她甚至忘记了当年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从异国来的黑心少年,直到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眼角已出现了细纹,但眼睛却依然像春日里的春风,带着桃花的芬芳;他表现出因为纵欲和劳累而导致的疲态,却依然风华绝代,让人移不开眼,很难想象这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他得好看到什么程度,顾念之觉得自己大概是色令智昏,才会鬼迷心窍。 这话似乎是有点熟悉,遗失已久的记忆突然在这一瞬间在脑海中涌现。在药房捣药的少女对着前来纠缠的少年不耐烦地骂道:“你是不是有病?”白衣少年半眯起好看的桃花眼,仍是直勾勾地瞧她,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我最近是有一点神志不清,也有可能是被美色所惑。” 这样看来,他们俩原是一路货色。 杨延律把她安排进了先皇后所住的琉璃宫,她心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刚遣人出去,打算找人向他通禀,再换个住处,没想到人刚出琉璃宫没几步,就撞上了十分热心的杨延律。 “你想换房子?”杨延律清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的时候,顾念之头皮是有些发麻的,等她转过身来,又撞上他明朗的笑容,更是心惊。 “其实住哪都一样,哪个宫里都死过人,这里算是清净的了,但你要是不喜欢,就再挑一间顺意的,也没什么。”底下人被这话吓的不知所措,只得面面相觑,顾念之也被噎的不轻,怀疑他是脑子进了水,这哪是一国天子,对一国太后说话的态度?他轻松的语调和过分亲昵的态度,让她不禁怀疑他是患了什么癔症。 最终,她住进了齐王日常理政常住的太康宫,房子确实是挑哪都差不多,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地位立场比装潢来的要重要的多。当她听说周帝住在靠近清癯池的连月阁是为了防火之后,整个人脑子就有些发懵,杨延律这个脑子确实是,令人头大。 整个协商过程是比较正常的,依照地理环境,林至禾提出以东北西南方向划线为界,因为齐国在大梁的西南方,在大周的西方,这样划分,比较利于管理;而大周的尚书令霍坚在此基础上提出最好以山川湖水为界,界限明晰,在日后才不容易起冲突,林至禾表示认同,双方你来我往的进行了好几个回合,倒是显出真心实意的模样来。 顾念之对这异常顺利的走向感到不安,看不懂杨延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总怕不知道是哪一步,就掉到他所设下的陷阱里。杨延律像是看不懂她的忧虑一般,把和谈事宜丢给大臣,每天不是约她上街,就是约她爬山泛舟。 相比起兴致勃勃的杨延律,她却是有苦难言,对于齐国的百姓来说,他们是无耻卑劣的侵略者,就算百姓们表现的再恭谨谦卑,心里也肯定是恨毒了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上街去,她倒是真怕被乱刀砍死,显然杨延律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贴心地提出,索性乔装成普通百姓,也好体察民情。 顾念之心里暗自叫苦,汉川全城戒严,哪有敢在街上瞎溜达的普通百姓,放眼望去,不过是身穿铠甲,手持兵刃的士兵罢了,断壁残垣,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但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没必要专程将这些话来打他的脸,齐国有今天,她也没少出力就是了。 杨延律给她挑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她在心里大骂,这是什么玩意!他以为她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为了避免杨延律过于生气,她拿栀色的绸缎照着同样的款式再做了一套,当她板着张脸出现在宫门的时候,穿着白衣的杨延律背着手站在宫门前,顾念之看着他的背影杵在原地,比起向前,她更想掉头跑掉,但杨延律转过身来,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是插翅难逃,该死,他难道不能长的再难看一点吗? “你穿这个颜色也很好看。” 顾念之无言以对,都四十好几的人,这是在干什么玩意? 她和杨延律并肩走在汉川的街道上,和她想象的差不多,整个街道安静肃然,戒严的守卫多过游走的市民,杨延律像是没有感觉到异常一般,悠然自得的走在大路中央,顾念之也逐渐从无奈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她实在是太久没有到街市走过了,即便是守卫森严,又没什么人的街道也让她心生愉悦,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的步调重合,若是让不明实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相处多年的夫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86章 待了五六天,顾念之估摸着大体方针谈的差不多,条陈列一列,仪式搞一搞,协议签一签,剩下的留给专门负责的大臣搞一搞也就差不多了,她和杨延律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都一大摊子事呢,差不多也该散伙了。 她和晏志清,林至禾商量了一下,整理出条陈交由霍坚呈交给杨延律,可就到了这一步,便卡住了,原因是,杨延律不批,他觉得还有待商议,但没说要到底是哪有问题,要往哪改,别说晏志清,文岸霖摸不着头脑,霍坚本人也是一脸为难。 顾念之心下一沉,好嘛,她说呢,这事情怎么顺的不像话,原来搁这等着她呢,行吧,□□也放过了,相互试探也到底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现在可以提一下了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可能连顾念之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可以耐着性子和李邺虚与委蛇多年,但对着杨延律,她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她没想过,她这种行为往浅了说叫欺软怕硬,往深了说叫恃宠而骄,她表面上觉得杨延律并不可信,可骨子里却是信他不会害自己,才敢这样同他讲话的。 杨延律也不生气,早谈晚谈,说的婉转一点还是说的直接一点,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先前所提,自然作数,只是朕还想多要一样,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顾念之双手环抱于胸前,默不作声,等着他讲下一句。 “我想把现在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下去。” “。。。。。。”顾念之凝滞在原地,冲击和无奈使她默然,一时不知道是应该生气还是感动,长叹一声:“杨延律,如果你搞不清楚情况我就再跟你说一次,我是大梁的皇太后,你是大周的皇帝,你想要的,我给不起,也不能给,二十多年了,你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行不行?” “是啊,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该做的都做了,温长川死了,李邺也死了,你守住了顾家,你报了仇,现在大梁有皇帝,你弟弟有权有势,位极人臣,可以保护自己,你总该可以放过你自己了,为你自己活一次了吧!” “你也不用把我想的这么可怜兮兮的吧,我一直都在为我自己而活啊,如果我不想嫁给李邺,我就是投湖上吊我也不会上他的花轿,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什么觉得后悔的,我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杨延律沉吟了片刻,幽幽开口:“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个天下,我也可以给你。” 她不知道杨延律的重点是怎么抓的,只觉得脑壳疼:“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我可以自己要,不需要你给。”她盯着杨延律好看的脸,愈发的觉得不对劲:“如果你打的是大梁的主意,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的玩弄手段,大家战场上见分章。” “战场上见分章?”杨延律眉毛一挑,仍是笑着:“你和我说这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大梁南北两线作战,国内兵力空虚,且不要说如果我派军偷袭,结果会如果,只怕是国内稍有异动,都够那皇帝小儿喝一壶了吧?” 顾念之顿时警铃大振:“你做了什么?” “我会做什么,取决于你的态度。” “你威胁我?” “我是让你慎重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杨延律直视着顾念之压抑怒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真心的。” 您可不得是真心的吗?一手耍着淬了毒的小刀,一手挥着和平的大旗,好一个恩威并施,威逼利诱,顾念之气的七窍生烟,面上却只显出了三四分,打嘴炮也没什么意义,杨延律说的话吧,向来是说七分,你疑三分,也可以信四分,剩下三分,其实也没个准数,真里搀点假,假里还透着点真,难捉摸的很,终究是她被人掐着软肋,棋差一招。 顾念之估摸着大军压境这样的事,他在和谈期间是做不出来的,虽然说人要脸树要皮,杨延律不算人,但他在计较得失上面,他还是挺讲究的。和大梁正面交锋的事,他暂时可能还做不出来,但在大梁里搞点什么阴谋诡计还是大有可能的,毕竟这位大周皇帝本来就是干细作出身的。他自己不嫌丢人,顾念之都嫌他磕碜,烦都给人烦死了,再好的皮囊都遮不住他的黑心肠。 不欢而散之后,顾念之陷入沉思,她寻思着杨延律这算盘打的那叫一个噼里啪啦响,先是以利相诱,破坏梁齐两国的信任,诱使他们和大周合围齐国,再以和谈之名,哄她远赴汉川,假意推进,让她解下心防,临了了出其不意来了这么一招,让她左右为难,骑虎难下,撇去道德礼法,如果接受杨延律所提出的要求,大梁皇室脸面荡然无存不说,李焱日后要如何自处?倘若杨延律借此关系为借口,向大梁锦绣河山出手,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如果不接受杨延律所提出的要求,和谈陷入僵局,她被困在汉川,他也会想办法在空虚的大梁境内制造祸端,怎么算他都不亏,真是绝了,她突然又记起了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被他吸引,因为他很绝,在那一片讲究三纲五常,中庸之道的人里,他另类的耀眼,在人的心里熠熠生辉,其实他现在也没变,只是立场不同了,心态自然也就不同了,那些曾经吸引你的优点,顿时变成了你惧怕他的缺点。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她意识到这样谈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当然了,你硬要谈下去,应该还是有再议的余地,但这份余地是他一开始就预设下的,和你去市场和人讨价还价差不多,知道客人要还价,商家会把价格抬的稍高一些,在一来一回的角逐中,在达到某种平衡之后交易成功,这某一种平衡大概就是客人觉得占了些便宜,商家在实际上仍是占利的程度。 如果说两个人目标是大体相同的倒还好说,所以她这些年一直选择站在李邺这一边,利益相同,即使用软磨硬泡的,也会有一定的效果,但她和杨延律之间的分歧并没有像表面上显现的这么简单,如果那个男人的野心是统一天下,那无论她做什么,都不可能阻止他们之间的战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第87章 “啧。” 杨延律看着空无一人的太康宫,从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啧啧声,虽然他仍然是一脸平和的样子,身边的侍从已经打抖到脚软了,他们这位陛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怒气,才更让人觉得害怕。大梁太后从昨天开始就称病不出,今天一看,太康宫已人去楼空,最坏的可能是她从前天晚上就溜出宫去了,文岸霖已不见人影,汉川就留了晏志清和朱承一文一武两位大梁朝臣,一个看起来是在维护和谈的体面,一个看起来就是在殿后。 顾念之自己也没想到,她一个维持了二十年体面的中年人,竟然还有要仓惶逃跑的一天,和杨延律相聚就要逃跑,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个样子的。 顾念之被顾云芃从漓山上赶下来以后,就一直在舅舅孟纭开的济安堂帮忙,那是昭德十九年的春天,两车被围的严严实实的马车驶入了洛阳,人们为车厢的庞大尺寸而驻足观看,人群中还有人发出猥琐的窃笑,顾念之那时还不知道这车厢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直到她在随诊回来的路上,瞥见了那庞大马车的身影,她躲在角落偷看,结果发现从车厢里下来的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是宜春院从各地搜罗回来的姑娘,有的是被父母卖了身的,有的。。。。。。则是被强行掳来的。” “强行掳来的,那不是触犯大梁律法了吗?” “正是因为世道并不太平,济安堂才想着,能救一条人命是一条人命啊,但是救命是一回事,怎么活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济安堂的伙计是笑着和她说这些话的,那张笑脸像是一张上了色的画布,掩住了不甘,无奈和挣扎中的痛苦,与被虚华所粉饰的大梁无差二致。 第二天顾念之把宜春院用来关押这些他们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姑娘的地方给烧了,先在前院以浓烟吸引了看守的守卫,撞开后门以后,把那些被关着的姑娘们引了出来,又在楼里倒了一大坛酒,火引一点,整个屋子顿时沦为火海,她仓惶而出,窜涌而出的火蛇蔓上了她的衣角,她一边跑着一边狼狈不堪地拍打着了火的衣服,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杨延律。 那个白衣少年帮她扑灭了身上的火,在他闪闪发亮的眼睛里,顾念之总觉得有些阴凉,烧焦的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柱子一倒,屋顶的瓦片就下倾了一大片,碎了一片的瓦砾声也掩不住人们的哀嚎咒骂声。 顾念之看着直耸入云的黑烟,僵在原地,脊背开始发凉, “还不跑你想死啊?”这是杨延律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后来她想到这一天觉得自己也不算见色起意,毕竟开场太过于狼狈,她连杨延律的脸都记不清,光想着逃命了,但莫名地被人呛了一句,她嘴硬还呛道:“关你什么事啊?” “我心善,看到傻子想抓回去,怕她在外面犯傻影响别人行不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白衣少年就这样自顾自地拉着她朝坊市里跑去,他们身后的房子熊熊燃烧,黑烟入云。 奔跑过后,体力不支的顾念之依着墙,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喘,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已经跑不动了。 白衣少年把双手怀抱在胸前,只是笑:“我说你胆子还挺大的啊,就你这种小身板,也敢去烧房子啊?” 顾念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狡辩:“你可别胡说啊,和我可没关系啊。” “噢?”杨延律笑的一脸诡异,看的顾念之心里发慌,这个人看到了,肯定看到了!即便如此顾念之仍硬挺着脖子,打算死不认账到底。 “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啦,我要是想举报你,就会把你交给官府,而不是帮你逃跑了。” “我都讲和我没关系了!” “哦?”杨延律笑的阴阳怪气,让人心里窝火,“那些姑娘也算宜春院正经签过卖身契,真金白银买来的宝贝,你为这些姑娘出头,那宜春院吃的亏又要找谁来主持公道?” 顾念之气不打一处来,小哥思路还挺清奇,竟然为肮脏龌龊又不择手段的妓院说话! “就算那些姑娘逃出去了,不是饿死街头,就是再次卖身为妓,死在这里或者死在那里,好像也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吧,啊,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瞬间,可能也正在有人丧身于火海吧,你所制造出来的火海。”他一脸淡然的用调侃的语气讲出这些话,那种漠然于生命的态度让顾念之感到心惊,她也因为他的这些话而陷入沉思。 “无用的善良只会给别人招来麻烦而已。”他的声音冷到顶点,转瞬又活泼起来:“不过还是要佩服你的勇气!” 顾念之哑口无言,直到他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顾念之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在极端的环境,人们很难隐藏自己的本性,他们从第一次相遇开始,展现在对方面前的就是最真实的自己,一个自以为正义的纵火犯,一个对此不以为意,还颇觉有趣的包庇犯,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 顾念之第二次遇到杨延律的时候,是在济安堂门前,他用不是很让人舒服的方式,帮她躲过前来查访的官兵,在孟纭的介绍下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杨十一,是从大周来的草药贩子。 那年顾念之只有十四岁,杨延律也只有十八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88章 “无用的善良只会给别人招来麻烦而已。”这句话她记了一辈子,是杨延律教会她这个世界不是心存善良,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不幸是这个世界的表层,而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这个世界所运行的法则。 所以顾云芃虽然怀抱着救世济国的想法,却收效甚微,甚至沦为权力交易的牺牲品;所以如果她不想随波逐流,最好的办法是手握权力,虽然他们曾经约定要云游天下,做最自在的江湖人,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世上根本也根本没有真正能随心所欲的人,最终他们为自己所追求的自由在宫墙里蹉跎了半生,试图用至高无上的权力弥补心中的空缺,同时沦为帝国的奴隶,谁都可以撂骡子不干,但他们不可以,他们不配拥有这份自由。 上浦兵哗的消息传到顾念之耳朵里的时候,刚好是顾念之离开汉川的第十五天,啧,其实杨延律也不是没派人追过她,但他并没有像当年在淮水那样丧心病狂的疯狂追击,她原以为这是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信号,没想到啊没想到,杨延律出手比她想象的快的多了,又准又狠,还讨价还价呢,直接杀价到你底线。 翟向天和夏天明即日启程回国,而顾念之则在接近边境的押水山附近就被杨延律追上了,其实按理来讲,她能跑到今天,除了她自己跑的快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杨延律有意放水给她这个腿脚还算利索中年人,但是现在看起来他这也不算放水,分明是因为留有后招,料定她逃不出去。 是逃不出去,当年也是,如果不是她以命相搏,如果不是身边还有李邺的话。李邝一直将当年她救他的事铭记于心,其实她也不算大公无私的,她是认真的,认真的,拼了命的,想要离开他。 牧尧跟在杨延律的后面,整个人迸发着寒气逼人的气势,怪不得,怪不得没再汉川见到这位冷面阎王,原来他一直在外面戒防,真是深谋远虑。。。。。。顾念之一接触到他犀利倨傲的眼睛,下意识的把头一偏,真是孽缘,这一次,被他追上了吗。。。。。。 既然这么生气的话,不如再多费点劲好好劝劝杨延律这个面白手黑,心狠手辣的狠人,实在不行,他再多放水给她,不是也不用这么为难了吗,牧尧的忠义,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枷锁,到底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已然失去了清晰的方向。 “你可以先出去吗?”杨延律向后微微颔首,牧尧却不为所动。 “牧尧。。。。。。”杨延律再次发声,没有责备,而是近乎叹息的低吟,牧尧冷着脸,一直向并没有看向他的顾念之投射眼神警告,黑着脸退了下去。 “你考虑的结果就是。。。。。。”话还没有说完,一把匕首就横怼到杨延律的脖子前,看到顾念之冷酷执拗的眼神,杨延律反倒勾起了唇角,他并不关注抵在他脖子上的利刃,反倒关注起贴身向前的顾念之,“真是令人怀念啊,念念。” “你就没有怕的东西吗?”顾念之无奈地收了手,脸色灰暗却不惊讶。在杨延律脉脉含情的眼神中,她把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杨延律的脸色顿时变冷,“念念。” “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不可能沦为你称霸天下的工具。我不会劝你收手,但是我应该有选择权。” “你怎么不把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脾气往李邺身上使,专挑软柿子捏?” “。。。。。。” “如果我说我对天下什么的并没有兴趣,当皇帝也只是因为能当皇帝的人都被我杀了,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这样说,你愿不愿意信?” 说不感动是假的,顾念之沉默了良久,才幽幽地开口:“我儿子在洛阳等我。” “戏做多了,连你自己都被自己骗过去了,李焱什么时候又成了你儿子?” 顾念之脸色一沉,防备警惕大于震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啊,当年也是,不管我怎么说,你就是死不承认,是你烧了宜春院的房子,是叫宜春院是吧?”杨延律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的,他总是一脸和煦的讲一些令人胆寒的话,“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让我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件事的。” “。。。。。。”顾念之黑着脸沉默以对。 “念念。”杨延律往前走了一步,顾念之马上把刀刃贴近脖子,微微有血沁了出来,杨延律马上又往后退了一步:“既然你不想提,我从今往后就再也不提就是了,你也不要拿那个毛头小子做借口,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大梁也没有你想象的这么脆弱。”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我不能放弃的理由和你要对大周负责的理由是一样的。你再勉强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从前也没你想象的这么好,如果我当年真的和你走了,这世上也不过再多了一对怨侣而已,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们根本不适合,你就当我欠你的好了,如果。。。。。。” 顾念之还没讲完,话就被杨延律抢断:“你可千万别说若有来生这样的屁话。”顾念之一时语塞,杨延律好看的桃花眼里,是深不见底又暗无边界的深渊:“我不会像梁显帝一样,把自己未尽的遗憾留给后人去弥补,人活一世,就要竭尽所能求我所求,我是要下地狱的人,我没有来生,我只求今生,我偏要强求,那又怎么样?念念,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傻事,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会踏平洛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89章 “报!”传令兵跑入营帐,单膝跪地,“将军,三百里外发现梁军。” “有多少人?” “暂不明了。” “。。。。。。” 翟向天和夏宗明已带兵回国,朱承被困在汉川,闵如海被围在里面,那外面的梁军是谁?难道翟向天和夏宗明只是假意回国,实则埋伏在某处,意图不轨? 为了保险起见,牧尧还是派出副将彭昊带上三千人去一探虚实,周军大胜而归,彭昊请求乘胜追击,牧尧在纠结之下,姑且还是把手下一半的兵力交付于他。 结果在彭昊出征后第三天的深夜里,牧尧在一片喊叫声中惊醒,梁军攻过来了,他立即打了个激灵:“皇上呢?”没等侍从回答,外面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牧尧立即冲出屋外,屋外已是火光冲天。 那两个该死的纵火狂魔! 牧尧火速冲到杨延律和顾念之所住的二层小楼处,只见杨延律穿着睡袍一脸怒气站在外面,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摇曳狰狞,牧尧顺着他狂怒的目光追寻过去,屋顶之上,似有人影,她站在烟雾之中,身影未明,如仙如魅,难道说。。。。。。不会吧。。。。。。 牧尧来不及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他需要马上带杨延律离开,“陛下,请随臣移步到安全到地方去。” 杨延律分毫为未动,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屋顶。 兵刃相交声愈发明晰,局势愈发混乱,牧尧愈发着急:“陛下!” 杨延律充耳不闻,牧尧狠下心来,与一旁的辛隅交换眼色,一咬牙,手刀一劈,杨延律便倒在了牧尧的肩头,牧尧把他往上提了提,怒道:“走!” 周军在牧尧携皇帝离开后,又负隅顽抗了一阵,最终全线撤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的位置本就不占优势,易攻难守的,让人为难,彭昊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半的人马,精锐尽在其中,兵力不济再加上后院起火,险遭偷袭,凭良心讲,没有全军覆没已经算不错了。 牧尧带着昏倒的杨延律趁夜一路狂奔,虽遇追兵,短兵交手后,对方也未再追击,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他终于遇到闻讯而来的蒋啸先。 蒋啸先看到坐在牧尧后面似无意识,还摇摇晃晃的杨延律不禁大惊失色:“王爷!陛下如何了?” 牧尧铁青着脸,不好意思说自己把皇帝给打昏了硬是把他拖了出来,只能说,陛下惊魂未定,好好休整便会醒来。 安顿好杨延律,牧尧迅速了解战况,梁军并未追击,也没有在齐地挑起争端,并没有全面开战的意思,除了押水山,其他地方一片祥和,就连被困在汉川的晏志清和朱承都老老实实,并无异动,看起来只是为了夺回他们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太后。 但是这位皇太后。。。。。。牧尧想起那片烟雾中的人影,心里一阵恶寒,杨延律不肯走,说明顾念之没从那栋着了火的楼里出来,按照辛隅的说法,认识到出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顾念之的房里看过了,那里根本就没人,有这么多守卫在,顾念之也不可能在着火之前就逃了出去,除非她能长翅膀,否则她多半是葬身火海了。 对于一般人来讲是这样,但是顾念之算不得一般人,放下梁军的突袭不提,这火来的就透着邪,更别提出事的时候顾念之竟然不在房中这样的怪事。 “王爷,皇上醒了。”侍从面露难色,牧尧脸上也是一片阴霾,阎王醒了,且有的闹呢,牧尧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杨延律像个失控的喷火龙到处喷火的阶段了,他静静地坐在床上,仿佛周围那一片狼藉的景象与他无关似的。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牧尧捧着长剑,跪在地上,垂着眼,却仍是一脸倨傲,站在一旁的赵公公则汗津津的打颤,看着像是负荆请罪路数,可牧尧却硬杠硬,玩出了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架势,碰巧,他们这位英明神武的好陛下是位软硬不吃的主儿,杨延律的臣下向来是求死得死,没有什么折扣可言的苦主。 牧尧跪在地上不动,杨延律坐在床上也不说话,空气凝滞在他们之间,愈发沉重,许久杨延律开口道:“你没错,你退下吧。” 赵公公那颗打着拨浪鼓的心脏好不容易舒缓了些,没想到牧尧仍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只能瞅着杨延律的脸色,小声提醒:“王爷,皇上让您起来呢。” 赵公公的声音虽小,却听的分明,牧尧像是被钉在地上了一样,愣是不动,不是失聪就是故意的,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的太多了。杨延律的脸色依是没什么变化,赵公公那一颗小心脏又被提溜了起来,“王爷!” 牧尧毫无反应,而杨延律则是站起身来,意欲离开,只是他一往前,牧尧就挪动膝盖,硬挡在他面前,杨延律咬着后槽牙转了个方向,想要绕过他,牧尧又紧追不舍地挡在他面前,赵公公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本以为杨延律马上就要翻脸,没想到他竟然只是冷声道:“你想怎么样?” “陛下出了这道门,要往哪里去?若陛下此刻前往押水山,就意味着大周要与大梁开战,陛下做好与大梁全面开战的准备了吗?” “。。。。。。”杨延律再次陷入沉默,这个就是最大的问题,大梁想要避免两线作战的被动局面,才想要竭力推动和谈,大周会提出这样的邀请,除了他本人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按照大周现在的情况,如果与大梁开战,恐怕也占不得多少便宜,毕竟他们才刚结束一场大战,说的好听点叫士气正酣,说的难听一点叫损耗严重,他吓唬吓唬顾念之也就算了,牧尧对大周的实际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倒不是说打不得,打又打不赢,迟早要坐在谈判桌前的战又何必要打,嫌钱多吗? 见杨延律不吭声,牧尧继续闷闷道:“陛下,李邝已经回到大梁了。。。。。。。” “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90章 李邝协同北燕大胜匈奴,在匈奴身上捞了一笔,又在北燕身上拿到了许多好处,李邝班师回朝,不仅带回了身经百战,风头正劲的百万雄师,还带回了万两白银,正是兵强马壮,军费充足的时候,这下再想要和大梁硬碰硬,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臣以为陛下现在应该返回汉川,继续和谈。”牧尧一脸严肃真挚,征服齐国的铁血前锋,这会儿又变成了和平先锋,杨延律心知牧尧讲的有理,神色却是哀愁不甘的,“那她怎么办。。。。。。” 牧尧梗着一股气,憋在胸腔里,“梁若有丧,天下应知。” 杨延律顿时暴跳如雷地抓住他的衣领,桃花眼里喷出火来,“你说什么!”他自醒了就一直逃避这件事,不去想,就可以躲过那个最坏的预想,这也是他维持冷静的理由,而牧尧的话像是无情的冷箭击穿他维持理智的所有防备。 牧尧不惧亦不恼:“她是大梁的太后,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大梁人说她是活的她就是活的,大梁人认定她是死的,她才能死。”牧尧无视杨延律的愤怒,眼底里露出讥诮来,“你以为留住她,你们就能有什么结果吗?她在押水山上做的还不够表明她的态度吗,她宁愿葬身于火海,也不愿意当大梁的罪人,就算我当年真的在淮水之上把她劫下来了,她也不会乖乖听话,和你情深意长的共度余生,她从来都不属于你,在认识你之前,她就已经别人的未婚妻了,你知道的,在你离开洛阳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再无可能了。” 杨延律头痛欲裂,操起剑来,抵在牧尧的脖子上,脸上是被戳穿事实的恼怒和长期以来为之努力却最终功亏一篑的虚无绝望,“你不要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 “陛下。”剑拔弩张中,牧尧仍是冷着脸,“陛下与人斗,与天斗,与己斗了这么多年,就算不放过别人,也该放过自己了,够了,真的够了,陛下。” 杨延律青筋毕暴的手臂抖动着,牧尧的血珠从伤口中泌出来,顺着刀刃往下滑。牧尧始终用冷峻的目光凝视着他那情绪逐渐失控的帝王,那冷酷的目光如同尖锐的刀子,刺穿他层层叠叠自我保护,他清楚的知道,杨延律深藏于心的执念皆是虚妄,所以他毫无愧色,但杨延律自己不知道,也许是知道但不愿意承认,而这些最终都被击成碎片,尖锐的碎片边缘磨切着他的灵魂,在让他感到痛苦的同时,也让他认识到,原来自己真的一无所有,即使是和他那贪恋皇权而挑起儿子们争斗的狠心父亲和他那些将人生投身于权位争斗的兄长们相比,他也是一无所有,他们至少有所求,还能名正言顺的去追求,而自己呢,所求的永远与自己应尽的责任相悖,做任何事,都是罔背人伦,不得人心。 他可以永远不妥协,永远不放过自己,但他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责任,每天都有人在流血,他需要把这些人流出的血,奉献出的生命变得值得。 杨延律回到汉川,用了三天的时间就于留在汉川的晏志清理清了条款并签订了和平条约,顾念之不在,很多事情他其实不大敢拍板,但杨延律很大方的做出了让步,正巧,营造紧迫的环境,开出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诱使人向他所期望的方向行动,恰恰是他的强项,所以押水山异动和以几乎是同时传回洛阳的。牧尧甚至觉得成功签署和谈协议的消息会比押水山异动的消息会更早到达洛阳,毕竟汉川的消息是特送直达的。 不管怎么说,齐国战后分配问题就这么定了下来,定国界的定国界,清资源的清资源。半个月之后洛阳出丧,文书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宣德王妃文娴郡主。 杨延律惨白的脸依是毫无生机,眼里只是迷惘:“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没事?” 牧尧青着脸,忍着火气,低声道:“陛下,文娴死了,我们在大梁所谋之事已然暴露,暗桩在洛阳的据点被李邝悉数端灭,以后再想监控大梁,就难了!” “嗯?”杨延律忽闪着他似雾带水的眼睛,睫毛抖动着,只是失神,牧尧见状,将怒火和无奈压在心底,押水山出事之后,他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的苍老了,顾念之总觉得他是风华绝代不减当年,但实际上,他这些年来的放纵早就搞坏了他的身体,汉川城上,他那叫回光返照,不叫风采依旧,而今那本就亏虚的底子,则是变的更差了,牧尧在心底里发出长长的叹息:“陛下,您离开金陵太久了,我们该回去了。” 杨延律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金陵,而牧尧则留在了汉川,他心里清楚其实有句话杨延律没说谎,他对这个皇位,这个天下,真的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作为异族废妃之子,他自幼就遭人排挤欺负,在那血雨腥风的宫墙里苟且度日,左不过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罢了。 齐妃过世之后,他靠装疯卖傻,硬是让当时还不是太子的杨延衡把他从宫里接了出来,他向当时已成为太子的杨延衡此行,离开金陵,孤身前往洛阳的时候,只有十八岁,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他就是厌烦了这金陵城里争斗不息,惴惴不安的生活,不管是皇宫还是金陵,都不存在有他的位置,他也不想在这里获得什么位置,所以他离开了,想要抛开他这无用的皇子的身份,重新开始一个属于他一个人的人生。 和他一起离开金陵的,是从他离开皇宫以后就与他朝夕相处的玩伴,兵部尚书牧泽家的庶子牧尧,牧尧对自己的定位是很清楚的,作为庶子,他不配享有家族的荣光,也没有去争取位置的资格,牧家所能获得的一切,都属于他那文武双全的大哥,如果不和杨延律一起离开洛阳,他也只能一直生活在暗处,他同杨延律一起离开,出于对类似处境的理解,出于对兄弟的义气,还有就是,他负有牧家对杨延衡尽忠的责任。 后来,再后来,他就成了牧家唯一的幸存者,不知不觉间又到了现在。其实他也理解杨延律的心情,因为理解,所以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他不能因为理解,而纵容他一错再错,一错到底,这个位置是这个样子的,你可以意志消沉,但你不能一蹶不振,如果杨延律需要时间,他愿意等待,但实际上他也没有等的很久,因为一个月后,大梁太后重掌朝纲的消息,就传到了汉川,自然,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金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第91章 牧尧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反正他那精神萎靡的陛下,已然像是服下太上老君炼出的金丹般起死回生了,虽然只持续了一阵,可能是因为药效有限。 牧尧猜的不错,顾念之急命翟向天和夏宗明奔赴回国是个幌子,但他没有将疑心进行到底,彭昊的大胜而归,让他放松了警惕,他本想借此机会一探究竟,却没想到彭昊这一趟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夏宗明让一部分士兵在马后拉着木头,做出声势浩大的样子,浩浩荡荡地奔赴大梁,自己则埋伏在周围,这块被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本来是他们想用来埋葬大周皇帝的墓地。 周营之所以会突然起火,是因为他们之前在易燃物旁藏下了黄磷,先将黄磷存于水忠,算好了时辰,让水流逝,随着时间的推移,黄磷暴露于空气之中,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自燃,一点火光,便可使火势渐长。 而她自己则是在之前就已经暗自藏下侍从的衣服,再趁着场面混乱,随着杨延律的人一并逃了出来,并躲到了暗处,至于屋顶上的人影,则是梁营里的死士。 几经周折,事情仿佛回到原点,却是对现阶段而言最好结果。但牧尧心中仍是不快,顾念之虽然手下留情,但仍是对杨延律起了杀心,这个蛇蝎女人真是一点都没变,利益未相冲时,便如清风明月,虽然冷淡,但也足够包容;一旦踩到痛脚,她便翻脸无情,痛下杀手,实在是刻薄无情。 此刻,功勋卓著,撑起大梁军事半壁江山的宣德王正跪在刻薄无情,独掌大权的大梁太后面前,为什么说她独掌大权呢,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大人先前受了伏击,被人砍了一刀,现在正卧床在家。 “此次大梁险些陷入危机,微臣自知有罪,特来请罪。” 顾念之长叹一声:“既然都已经处理好了,就没有必要旧事重提了,这次如果不是你及时回来,盼之。。。。。。顾卿一个人,必然是难以平定危局。” “如果不是因为。。。。。。”李邝欲言又止,轻咬下唇,“如果不是因为文娴,太后和顾大人也不会陷入危局之中,臣有罪。”这么多年来,文娴一直私放消息给大周的细作,并且帮助杨延律在洛阳安插了诸多的暗桩,这次李邝和顾念之两线作战,她便领了杨延律的命,趁大梁内部空虚,打的顾盼之那叫一个措手不及,险些把命都陪了进去,而顾念之也不得不仓惶北逃,在押水山附近设下埋伏,借此脱身,话是这样讲,但如果不是李邝及时回国,可能局势当真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事情败露之后,文娴自缢而亡,而李邝则顺着蛛丝马迹一举端掉了大周安插在洛阳暗桩的所有据点,等顾念之回到洛阳的时候,她看到的是沧桑疲累的李邝,劳神苍老的余敏英,虚弱逞强的顾盼之和十分激动的李焱。 李邝的连轴地忙活,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被背叛的冲击,陷入混乱的局面和人手不够的尴尬都让他一度陷入困局,自然是沧桑劳累的,而自从顾盼之受伤之后,朝中重任基本就都压在了余敏英的肩头,虽然他经验丰富,但毕竟上了年纪,猛然接手如此大的工作量,身体多少是有些吃不消的。 至于顾盼之,简直就是身残志坚的代表了,逼到让堂堂右相也要上阵的地步,可见当时的局势有多乱,可顾盼之在受伤之后也没想着好好休息,主要也没那个机会给他休息,大周在大梁内部动手了,那远在齐地的顾念之处境应该更是危险,所以他不敢休息,硬把顾府变成了另外一个政事堂。李焱虽然不理事,但他也看得出朝堂气氛的诡异,而且到了原定顾念之该回来的时间,她却没了消息,叫人越想越后怕,所以再次见到顾念之,他心里自然是激动又感激的。 总之顾念之一路狂奔回到洛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一群快累瘫的人和已经被收拾的七七八八的烂摊子,等到和平协定成功签订的消息传回到洛阳之后,他们才腾出手来,处理剩下的事宜,也就有了眼前的这么一出。 顾念之理解李邝心中的难受与愧疚,但她并不想大肆追究,既然文娴知晓了宫中辛秘,那就意味着宫里还藏有杨延律的细作,而这些细作究竟知道多少,这是她不可把握的,所以不敢让李邝去查,她只能选择自己去清洗掉一批可疑的对象,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掉以轻心,明知道杨延律做事,肯定有所图谋,她却只是把这场和亲当做了简单的政治交易,她受到的是算计,但李邝受到的却是枕边人的背叛,其间冲击,可想而知。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心情安慰李邝,毕竟她也差点害死自己昔日情人,至于李邺,那就更不想提了,但李邝这个样子,她也不能坐视不理:“你也不用什么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是她,你是你,人心隔肚皮,更何况你长年征战在外,你怎么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走了。”文娴会畏罪自杀,其实她是有点惊讶的,她在大梁忍气吞声,筹划多年,经营一生却最终付之东流,她原以为她还会拼死一搏上一把,没想到她就这么一了百了了,说到底,她的一生也未必是未她自己而活的,作为杨延律的棋子,没有一个人能做主自己的心意,最终她还是维护了她作为郡主的体面。 李邝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她估摸着,他的脸色应该不会很好看,情感上想要接受这一切就很困难了,更别说这事还涉及到叛国和无数条人命,李邝是军旅中人,他主要还是想给大梁一个交代,“你也不要光想着给本宫交代,你还得想着大周那边的反应,你端掉了那些据点,已经给了他们教训,再做,就过了。”顾念之看李邝嘴唇微动,知道他已经有所松动,顾念之看在眼里,乘胜追击,“本宫不想把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让人看我们大梁的笑话,再说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们考虑啊,文娴始终是他们的生身母亲,他们的路还有很长。” “。。。。。。”李邝眼眸微晃,依然是沉默不语。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了。”顾念之直截了当的给此事划下了句点,恩威并施那一套,她并没有打算放到李邝身上用,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支持李邝行动的并非功名利禄,而是对大梁的忠诚,她愿意信他,像李邺信他那样信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92章 寒来暑往,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至正十一年,年轻的大梁皇帝坐在承明殿上,刚毅的轮廓勾勒出他年轻的脸,如墨深的眼眸却透着专属于年轻人的澄澈清明,他的身后是一帘金沙帷帐,雍容华贵的皇太后居于幕帷之后,牢牢把握着权力最高点的权柄。 皇帝已经二十四岁了,按理来讲太后不应再垂帘听政下去,但先皇遗命,太后辅政,也没划定时间,实在让人不好判定,这件事在李焱二十岁亲政那一年吵过一阵。既然皇帝已然亲政,太后应回泰安宫颐养天年了,但始终是雷声大,雨声小,宗室们的叫嚣,并没有得到群臣的响应。 在顾念之执政的这些年里,不仅顺利解决了危局,还做出了不错的政绩,帮助北燕,击溃匈奴,解除威胁,北燕臣服,出兵齐国,获得齐国半壁江山,与大周签订和平协定,边境太平,先帝新政成效尽显,国泰民安,国势渐强,稳中有进,诸多功绩,自然是深得民心。 大家眼又不瞎,虽然说小皇帝是真龙天子,但此威信和彼威信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就像顾盼之初涉朝堂,身上背负有诸多人的期望,但这也只是一种美好景愿,直到顾盼之真正做出实绩来,他才真正获得了众臣的认可,在李焱做出实绩之前,想要获得朝臣们的心悦诚服,是比较困难的,更何况顾念之似乎也没有让他去做什么的打算,在此基础上,宣德王和右相也偏向于让太后继续掌权,垂帘听政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至正十二年初,皇帝迎娶右相之女顾梦柯为后,亲上加亲,如此,原本在昭德年间遭逢横变,在宣化年间萎靡不振,在太康年间又萧蔽凋零的顾家到了至正年间一下子变得如日中天,荣耀更胜从前。 外人看着顾家已是风光无限,但顾盼之自己知道,依靠皇权所得的风光始终是寄人篱下的苟且,不是靠自己攫取就是靠他人施舍,最让他感到危机的,还不是宗室们的逼压,而是皇帝的成长,他不可能永远都是受人掌控的孩子,这一点,顾念之的忧虑比顾盼之的感受来的要深。 李焱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但他一点也不像她,血缘是无法骗人的,从少年起,她就从他逐渐舒展开的五官中看到了李邺的影子,还略带稚嫩的脸庞开始显出刚毅的轮廓,他策马弯弓的背影让顾念之想起了洛阳之乱中李邺英武果敢的背影,即使李邺在世的时候根本没有给他多少关注,但他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无可避免与他相似,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益明显起来。 这让顾念之心里五味陈杂,李焱若是彻底无用,做一个甩手掌柜也就算了,顶多名声不好,但乐得自在,过的也能轻松一些,但他若是要做一个有抱负的正直帝王,却又没有承载其野心的能力,就会纠结辛苦一生,白费力气不说,恐怕还得狼藉收场,顾念之的忧虑,除了出于对李焱的关心之外,还有一种对未来的担忧,这是一种用孝心也无法消除的忧虑,这是她跌宕半生后唯一抓住的希望,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了能让她唯一觉得安心的东西。 李焱的成长成为了这一切最大的变数,他对顾念之依然保持有信任,对右相和宣德王也不设心防,但让顾念之感到威胁的,来自一个女人。 说来可笑,绕来绕去,还是重蹈覆辙,三个月前李焱新立了前礼部尚书谢的孙女谢千乔为昭仪,谢千乔的哥哥谢千凛是李焱的陪读侍从,三人自幼相识,感情深厚。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李焱和谢千凛,李邺和温思齐,李焱和谢千乔,李邺和温思言,再这样下去,顾梦柯可怎么办? 顾念之在心里暗自着急,而顾盼之早已难忍怒火,他本来就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顾家与皇族血脉相融,听起来就很有讽刺意义,他也并不是想卖女求荣,而是想有一个真正有顾家血脉的人,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之位,使皇权,真正属于顾家,好在顾梦柯和李焱也算青梅竹马,并不是毫无感情基础,只是这个感情吧,大家可能有所不同,顾梦柯进宫的时候,刚学会走没多久,要说李焱能对她产生什么感情那也是亲情,但顾梦柯。。。。。。却是真心实意地爱他。 她一厢情愿的付出,便也一厢情愿的受伤,顾盼之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果然他们李家人,就没什么好东西。矛盾的爆发是在那一年的秋天,中秋佳宴上,李焱兴冲冲地向众人宣布谢昭仪有孕的消息,并当场进封她为贤妃,顾梦柯的脸色顿时变的铁青,顾盼之面上虽然依然是让人看不出心境来,但有脑子的人都猜的到,顾盼之的心里不可能高兴。 顾念之和颜悦色的给谢昭仪,啊,不对,谢贤妃,赐下了许多赏赐,不露声色地替顾梦柯掩过由失落导致的失态,维护那一片歌舞升平的和平景象,晚宴之后顾念之直面了顾盼之闷在心里的狂风暴雨。 “我就不该把梦柯嫁给他!” “你说话注意一点,他是皇帝。” “如果没有长姐,他算什么东西!” “盼之!” “你说过,不会让梦柯受委屈的!”顾盼之的脾气一下提了起来,对上顾念之的脸,他又泄了半口气,“你是没让她受委屈,让她受委屈的,是李焱那个小兔崽子!” “说够了没有?” “长姐!” 顾念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谢千乔刚有孕,你便如此沉不住气,那将来怎么办,皇帝不会只有这一个孩子,你还不知道吗,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后宫是不缺女人,但他要是像李邺那样。。。。。。”顾念之眼神凌厉的瞪了他一眼,顾盼之有些心虚的改了说辞,“像先帝那样。。。。。。”话刚说出口,他立马又觉得失言,自觉提到了不该提到的人,顾念之表明装成不在意的样子,但若说她心里没有点阴影,顾盼之是不信的,因为他心里同样有这个阴影,所以他才如此害怕。 顾念之沉吟片刻,道:“梦柯还年轻,你要有耐心。” 顾念之以超乎寻常的耐力等到了大权在握的这一天,所以她认定,只有肯等待,就一定会有机会,时间是最奇妙的武器,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让原本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东西产生裂缝,让原本毫无希望的困境变得有可能,,所以她愿意等,愿意去信这未来的可能,但顾盼之不能,时间带给顾盼之的,除了失去就是不断失去,他心里比看上去的更要惶恐着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93章 “陛下,如何了?”顾念之站在兴庆宫门前,略显担心的样子,李焱的贴身太监冯正弓着身子,面露难色:“陛下还是不肯出来,但现在皇后娘娘在里面陪着,比先前要好些了,可是。。。。。。”冯正支支吾吾,顾念之也猜到了几分,他那个性子和李邺如出一辙,谢千乔骤然离世,一尸两命,哪里是他可以受得了的,先是抱着谢千乔的尸体过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日,才勉强让人下棺,又接连十余天窝在兴庆宫里不肯出来,连朝都不上了。 “本宫知道了,陛下哀思过重,难免会控制不了脾气,皇后,你也要多看着点。” “奴才知道,请太后放心。” 回到承明殿后,她见到了在殿内等待她多时的顾盼之,她有些头痛的倚在躺椅上,假寐不语。顾盼之见状也不再多言,过了一阵,顾念之抬起眼来,便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一个人影,伏在案牍前埋头处理奏疏,她像受惊似的一跃而起,顾盼之见状也吓了一跳:“长姐?” “啊?”顾盼之的脸在她的眼里逐渐清晰起来,她才大喘气的摆了摆手,“没事。” “长姐。。。。。。”顾盼之略显担忧地靠近躺椅,在她身边坐下,“长姐没事吧?” 顾念之稍稍平复了心绪,拍了拍他的手以示抚慰,“还好。”在抚上顾盼之手的那一刹,她感觉到了顾盼之手背的纹理,那些皱纹的痕迹提醒着她,那个她曾经护在怀里的孩子也已随着时光的流逝,逐进暮年。 时光磋磨着他们,考验着他们,使他们面目全非,却仍然让他们彼此依靠,“梦柯也还在兴庆宫里待着呢。。。。。。” 顾盼之闻言手略微抖了一下,“是吗。。。。。。” 顾念之瞥了他一眼,叹息道:“我早就劝过你,多些耐心,你偏不听,你看看这事闹的,你这样做,让梦柯以后该如何自处?” “是谢贤妃,福薄命浅。” “陛下不会善罢甘休的。。。。。。” “陛下不会知道的。”顾盼之面不改色道,“就算他知道了,只凭他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顾念之沉默以对,他们很快就了解到正所谓再小的鹰也是鹰,不会因被拘禁而放弃翱翔,再小的狼也是狼,不会因安逸而失去野性,而按李焱的年纪算,委实也不算不得小了。 至正十三年正月初七,人胜节,皇帝赐群臣彩缕人胜,又登高大宴群臣。仕女们不仅用彩纸、丝帛、金箔裁成小人的形状,戴在头上,还将彩纸剪成的花样贴于屏风上做装饰,仕女们与文人墨客登高出游赋诗,人们制作各种花胜相互馈赠,南方一些地方,人们还有在人胜节“捞鱼生”的习俗。 午后,李焱率众臣登高之后,便回兴庆宫休息了,太后则应宗室的邀请,前往晟煌阁,与宗室们共庆人胜节,酒过三巡,顾念之才开始发觉有哪里不对劲,安静,过于安静了,虽然席间有歌舞助兴,但阁楼外别说人声了,连鸟声都没有。 “相传女娲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故曰人胜节。”清河郡王端着杯盏,一摇一晃地从座位上走到殿中来,“人繁衍生息,以人伦纲常为纵,以法礼规矩为横,纵横相错,方是顺应天道,陛下以孝治国,以太后为尊,太后与陛下母子情深,自然比诸臣更希望看到陛下,亲掌九州,威名远播。” 顾念之坐于高堂之上,俯视殿下,宗亲表情,尽在眼底,果然没等她开口,又有人站了出来,“陛下今年已二十六岁,正是年轻力壮,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娘娘也应该给陛下一展雄风的机会才是。” 顾念之冷眼以对,接着底下就跪倒了一片,“望太后还政于陛下。”这倒是搭好台来好唱戏,这次到是开门见山,连先前那套迂回哭闹的戏码都免了,直接让她放权。 “陛下亲政已久,本宫只是遵循先帝遗言,从旁辅助而已,诸位宗亲都是见过先帝遗诏的,先帝既将社稷和陛下托付给本宫,本宫又岂能辜负他的嘱托,众卿如此,是要陷本宫于不义?他日黄泉路上,本宫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顺承王李郴居众宗亲之首,与顾念之相持而论:“太后这套说辞,从前陛下刚及弱冠之年时也曾拿出来用过。陛下承袭帝位时尚且年幼,先帝让太后暂代主事之权,是出于对太后的信任,可如今陛下已然成人,这朝政大权也应交还给陛下才对,微臣此举也是为大梁江山着想,让真龙归位,若是让大大权旁落,才是有愧于先帝嘱托。” 顾念之怒道:“顾家六世忠臣,皆为大梁鞠躬尽瘁,本宫与先帝的婚约由先祖由佛前立下,本宫十七岁嫁于先帝,与先帝风雨二十载,先帝走后,本宫扶持幼帝,为了不让旁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本宫做了能做的所有的一切,经年种种,各位宗亲应该都有目共睹,本宫倒要问一句,本宫为了大梁,为了陛下,本宫错了吗!” “太后伟绩,我等感念在心,善恶本在一念之间,太后应尽早还政于帝,以免后世妄论太后夺子权,抢子位,枉人伦,悍强权。” “本宫与陛下母子情深,王爷又何处此言,挑拨我们母子关系,先帝泉下有知,必然心寒!” “先帝若当真有知,应怜惜劝太后年事已高,该托梦给太后安居泰安宫,颐养天年!” “你!大胆顺承王王!以下犯上,妄论先帝!” “太后若不想遭人议论,应知该怎么做。”顺承王话音刚落,身穿铠甲,面戴牛武面具,手持□□的御林军从暖阁暗处涌了出来,顾念之嘴角微抽,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私调军队,可是死罪。” “御林军直属于陛下,若太后应我等所求,这御林军就是为太后保驾护航的护卫,若太后一意孤行,这御林军就是清君侧的前锋。” 顾念之冷笑道:“清君侧?顺承王倒真是敢大言不惭。” “如此,就不要怪我等失礼了。”顺承王抬手一挥,御林军持枪缓步而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94章 宗亲携御林军于宫宴之上咄咄相逼,而顾念之坐在高堂之上始终冷眼相待,所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讲的就是这群梁李宗室,皇室向来是薄情寡义,从前是用顾云芃,顾云苓兄弟两的命,换得大梁北境安宁,如今又嫌她这个太后做的太好,碍着事了,想要除掉,从来就只想着自己的得失,从不论对错,不考虑天下苍生。 也不知是是御林军的枪更冷,还是顾念之的眼神更冷,□□上泛着寒光,而顾念之的眼睛冻成了霜。殿内除去御林军重甲前进的声音以外,听不见别的声音,像是无声走进死亡的时刻,肃杀沉重。 “且慢!”一声浑厚的怒吼声使得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为敏感诡谲起来,宗亲们一脸惊疑地往后看,而御林军则是沉默着为来人让开了道。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如今连御林军也沦落到要到宴席之上,为皇族亲贵们献艺助兴了吗?”李邝自带杀气和因久经沙场磨炼出来的威严气势让宗亲们既畏惧又尴尬,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李邝虽也是宗亲,但大多数宗亲与他的地位还是截然不同的,他的亲生父亲,是整个大梁的功臣,皇室的骄傲,而他自幼由宣帝亲育,与先帝手足情深,纵横沙场多年,是大梁名将,平过乱,剿过贼,削过藩,灭过佛,北上可敌匈奴,南下可震大周,简直就是战神中的战神,但就是这位了不得的人物,却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今天这事,也是他们背着他做的,事到如今,他出现在这晟煌阁,宗亲们也只得面面相觑,唯有顺承王能占着兄弟的分上,敢出言相应。 “皇兄。。。。。。”李郴讪讪搭腔,他虽有和李邺,李邝有着兄弟之名,但实际上他和两位兄长的年龄差相距甚大,交流甚少,李邺北上向北燕开战,李邝接任洛阳巡防营之职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完泥巴呢,他自然是对两位兄长极为生疏,不仅生疏,甚至还有些畏惧,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何况他身后有诸多宗室贵胄的支持,手上又有御林军助阵,想到这,心中猛然地涨了几分底气来:“太后年事已高,将政事交还给陛下既是为了大梁的将来,也是考虑到太后的身体,陛下孝心,日月可鉴。” 李郴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邝能辨析情势,没想到他的态度依是坚决:“宗亲若有意见,应上表至陛下,政事堂合议,如今这番阵势又是何意,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义?” “如今天下人只识太后,右相,天子之意难递于下,长此以往,这大梁江山到底姓李还是姓顾?” “陛下是先帝和太后的嫡脉,右相是陛下的臣子,既效忠于朝廷,尽忠于大梁,又何分彼此?” “皇兄此言差矣!前有七王叛乱,危机洛阳,后有温长川恃宠而骄,霍乱朝野,自古大奸似忠者无出其右,倘若太后真无私心,有为何不能还政于陛下?鸠占鹊巢!本王知道,太后于皇兄有救命之情,但皇兄也不能因此枉顾公道,偏私于太后,若是皇兄还是帮着外人说话,一朝有变,皇兄该以何面目去见先帝?” “。。。。。。”李邝顿时哑口无言,陷入了沉思,而李郴趁势向御林军使了个手势,命他们继续渐进,李邝猛然抬头,把顾念之挡在身后:“先帝若知,绝对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做。” “皇兄!”李郴恼羞成怒,咬牙怒道:“王兄执意如此,就不要怪做兄弟的不讲情谊了!”说罢,振手一挥,顷刻之间,数百只长矛齐对李邝。 “好了,够了,你让开。”顾念之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李邝身后响起,让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太后?” “今天这个场景你也看到了,本宫可没有错怪他们。”顾念之的语气淡淡的,眼睛里却透着狠,李邝顿时单膝下跪,高声道:“太后不可!”几乎是同时,长箭入殿,靠近门窗的御林军应声而倒,宗亲们见状顿时陷入慌乱之中。 “太后娘娘!”一贯镇静的李邝也露出慌乱的神情,而回应他的却是顾念之的一脸冷漠:“御林军,缴械投降者,本宫可留他一命,冥顽不灵,继续作乱者,本宫定惩不贷。” 叮铃哐啷,李邝环顾四周,大多数御林军放下了器械,垂着头退到了角落,而还有一些御林军,左顾右盼,眼见周围人散去,却没有放下武器,而宗亲们惶恐不安,李郴更是陷入了崩溃边缘。 局势在顷刻之间就被翻转过来,却仍是剑拔弩张着,顾念之和李邝被御林军围在中央,宗亲们散在周围惶恐不安,禁军的□□手在外围布防,早已将整个暖阁纳入射程范围内,一旦有人想探身出去探查阁外情况,□□便如骤雨般袭来,把人逼回殿内,窗纸被箭弩穿破,只剩零星几片附着在框上飘零摇曳,寒风携着凌厉的杀气灌入暖阁,失落和慌张在沉默犹疑中蔓延开来。 顾念之向前走一步,御林军就踌躇着往后退一步,她以千军莫敌之势直面御林军的长矛,却没想到躲在一旁的李郴涨红了脸,趁人不备,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长矛,他咽了咽口水,冲了出来,怒吼道:“为了陛下!” 像受到他的鼓舞,手握长矛的御林军也瞪红了眼,一并举矛向位居中央的顾念之挥去,猩红的血顿时迸发了出来,李郴嘶哑地低吟道:“皇兄。。。。。。” 语毕,无数只长箭从殿外呼啸而来,红着眼,持着长矛的御林军和一些站着的宗室无一不被长箭射中,匍匐在地的宗室,颤颤巍巍地看着他们被射成了靶子,李郴也身中数箭,倒在了地上,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的惨相比的过李邝,这位征战数年的王朝将军,半跪在地上,背上插满了长矛。向一只不堪重负的刺猬,血水顺着他身上的刺缓缓而下,不久他的周围便积起了一滩血水。 他逃过了史有谦出其不意的突袭,躲过了藩王们诡计多端的暗算,匈奴的金戈铁马都没有将他打败,大梁内部的权力斗争,却让他即将要命丧暖阁,但他没有倒下,顾念之用身体撑住了她,刚开始,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李郴的长矛擦破了她左腰,却没有刺穿她的身体,但她上了年纪的身体把这种痛觉无限的放大,让她觉得自己已然受了致命伤,紧接着她李邝用宽厚的胸膛将她揽入怀中,直到殿内接连响起人们的惨叫声,她才注意到地上漫出的血水已将她的衣裙浸湿,她抬眼一看,才发现李邝脸色铁青,薄如铁片的唇角溢出大量的血来。 “宣德王。。。。。。。”顾念之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李邝刚要开口,血便大口大口的涌了出来,“宣德王!”顾念之慌张着把李邝的头抱在怀中,李邝的身子一滑,她便看到了他身后无数只染满血迹的长矛,顿时慌了神,“李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第95章 “李邝?”顾念之已然是慌了神,她颤抖着抚上李邝的脸,却在李邝的脸上留下了血痕,她把手掌翻过来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你这又是何苦。。。。。。” 李邝用他的丹凤眼直直的看着她的脸,这双锐利如炬的眼睛,经过光阴的洗礼,已经变得坚韧刚毅,而今又是如此的虚弱缥缈,顾念之用衣袖轻拭他脸上的血迹,轻声道:“你不欠我的。。。。。。” “我欠你的,不止你救我的这条命,当年长夏门的城门。。。。。。是我让提前关的。” 顾念之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宜春院放姑娘的院子。。。。。。是你烧的,是杨延律帮你逃的,济安堂。。。。。。逃出去的毒蛇也是杨延律帮你抓回来的,你们约定。。。。。。在长夏门前汇合,要一同离开洛阳。。。。。。” 顾念之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顿时便的更加惨白:“你怎么知道的?” “你烧房子那天,是我去巡防营报到的前一天。。。。。。我本来想跟踪你,再带兵把你缉拿归案的的,没想到。。。。。。你进了顾家的大门。。。。。。”李邝咧着嘴苦笑,“你和皇兄的婚约。。。。。。是皇爷爷。。。。。。亲定,举城皆知,我怕你。。。。。。当真同他走了,便巧用职权,提前关闭了。。。。。。城门,结果。。。。。。他走了没多久,顾大人的死讯。。。。。。就。。。。。。传回了洛阳,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本来可以过。。。。。。另外一种人生,是。。。。。。我。。。。。。欠你。。。。。。” 顾念之如五雷轰顶般陷入冲击:“你竟然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咳咳。。。。。。”李邝轻咳出声,血又从嘴角溢了出来,“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不要。。。。。。不要怪皇兄,他和你成婚,真的是。。。。。。为了。。。。。。保护顾家,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投鼠忌器,他。。。。。。皇爷爷临终之前。。。。。。曾让他。。。。。。立誓,此生正妻,唯。。。。。。你。。。。。。一人,无论何时。。。。。。都要。。。。。。保护你,无论。。。。。。你日后做错什么,都要。。。。。。原谅你,若。。。。。。诞下嫡子。。。。。。必。。。。。。立为。。。。。。太子。。。。。。” “你骗我!”接连的冲击让顾念之丧失理智,她怒吼着否认,眼泪夺眶而出。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骗你,他是真的。。。。。。想补偿你,关押盼之。。。。。。是为了。。。。。。保护他,盼之当年。。。。。。年轻。。。。。。气盛,风头。。。。。。正劲,容易。。。。。。遭人。。。。。。暗算,焱儿出阁。。。。。。出阁读书。。。。。。那一年,朝堂之上。。。。。。因立太子风波。。。。。。而争议不断,所以他才。。。。。。迟迟不立。。。。。。太子,还有。。。。。。他原以为。。。。。。你们之间。。。。。。会有一个孩子。。。。。。”李邺的声音愈发的喑哑虚弱,而顾念之则陷入了崩溃之中,“不会的,怎么会呢,不可能的,绝对不是这样的!” 滚烫的泪珠落成串着落在李邝的脸上,晕开他脸上的血迹,他缓缓地抬起手来,想要碰触顾念之的脸却在够到之前就垂下手来,“别哭。。。。。。眛儿。。。。。。” 别哭,眛儿,别哭,眛儿。明知不是的,但他在那一瞬间,眛儿那张灵动俏丽的脸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也许从顾念之在淮水之上,挺身为他挡箭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将毫无关系,也没有半点相似的这两个人强行联系到了一起。 昭德九年,九藩入京,九路人马共进洛阳,一时之间,洛阳论为战场,硝烟不熄,尘土飞扬,一路叛军攻入宁王府,王妃挥剑自刎,年仅七岁的李邝被藏在角落,但还是不幸被前来巡查的叛军发现,长剑刺入人的身体发出钝声,血刃从粉衣女孩的背中伸了出来,露出狰狞的姿态,那名叛军却呜咽着倒在地上。 叛军的剑刺穿了女孩的身体,女孩的匕首却割破了那人的咽喉。李邝尖叫着接住了往下倒的女孩,她俏丽的脸上被溅染了猩红的血迹,却依然笑的温婉甜美,“别哭,殿下。” 在所有人都忙着拯救洛阳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拯救了他,连宁王妃都只顾着自己免于受辱而急于自尽,只有她,是专属于李邝的英雄,用自己的命换了李邝的命,他曾经开玩笑说等他长大,便要娶她,而他未来的新娘转瞬之间就变一具冰冷的尸体。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眛儿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如花般俏丽的年纪,而李邝却已经年迈,希望没有让你等的太迟。 李邝带着留恋的笑意合上了眼,顾念之猛然惊醒,手足无措地拍打着他的脸,歇斯底里的哭腔带着无措:“我没有原谅你!我还没有原谅你,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她抱着李邝的尸体嚎啕大哭,泪如决堤,毫无身为太后的端庄恭谨可言,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她撕心裂肺地狂嚎,像是要诉尽无数哀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第96章 “母后。。。。。。”顾梦柯惶恐地看着一身血衣出现在兴庆宫殿门前的顾念之,而李焱神色木然的背对着殿门,始终没有回头,宫人悄然散去,殿内顿时变得空旷寂静起来。 顾念之每往前走一步,浸满了血的衣裙,就在地上留下一步血印,她像是从罗刹地狱走出来的老者,诡异而令人恐惧,顾梦柯见李焱叫也没有反应,便慌乱急切着去迎顾念之,但顾念之眼中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既不应她,也不搭理她,就这么直挺挺地向前走去,李焱明黄的背影在她的眼中逐渐变大,那个背影像极了李邺,但李邺的背影在她的眼中从来是越变越远,越变越小,从来没有像这样近过。 “你要杀我?”顾念之低语如鬼魅,李焱的背影却如泰山般岿然不动,分毫不移,顾梦柯的脸陡然变的惨白,她小跑着向前,“母后何出此言呢,天下皆知,陛下素来孝顺,对您甚是恭谨,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顾念之直勾勾地盯着李焱的背影,而李焱依然是毫无反应,顾梦柯连忙跪到李焱身边,抓着他的袖子,焦急地呼唤道:“陛下,陛下!”李焱不为所动,顾梦柯顿时红了眼眶,“焱哥哥,焱哥哥,梦柯求求你,你快和母后解释,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想杀母后。。。。。。” 李焱长叹一声,无奈道:“梦柯,你怎么还没看出来,是母后要杀朕。”顾梦柯跌坐在地,一脸茫然,李焱站起身来,缓缓传过身来,面向顾念之,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反倒一脸漠然:“看来母后在晟煌阁是收获颇丰啊,母后眼前的敌人还剩下一个,母后想要如何处置朕?”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李焱的脸上,血印留在李焱的脸上,猩红醒目。 “母后!”顾梦柯尖锐的叫声带着哭腔,但李焱只是冷笑:“母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可惜,您不是我娘。” 顾梦柯闻言顿时僵在原地,顾念之则用深不见底的眼眸迎击了李焱狠厉讥诮的眼神,顾念之讨厌李焱这样的眼睛,讨厌它,畏惧它,她被这双眼睛审视,被这双眼睛攻击,被这双眼睛剜心抓肺,尽管如此,她仍然保持了一贯的冷漠,“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是秘密就会有被掀开的一天,事到如今,您也不用藏着掖着,您已经占尽天机,最后对朕诚实一回,又如何呢?” 顾念之拳头紧攥,指甲扣除凝在手掌的血污,咬肌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没错,你的生身母亲,另有其人,在东宫侍酒的婢女,便是你的生身母亲,但把你养大的那个人是我!是我没日没夜的照看你,你生病,我熬夜,我亲自熬药给你的乳母,好让药通过乳汁助你康复;是我,用我自己的身体,为你挡萧妍瑛的刀子;是我,每日蹲守在学堂门前陪你读书;还是我!为了你,为了大梁,奔赴汉川,九死一生,就是为了从大周这匹狼里抢下一块地来!我做的这些,难道还敌不过你那个连一天都没照看过你的娘吗!”顾念之越说越激动,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大张大合的收缩着,淌着血,流着脓,每跳一下,都让人痛得发紧,却仍一下一下地跳着。 “如果没有我,以温思言当年盛宠,温长川当年手段,萧妍瑛当年跋扈,你怎么在这个皇宫里生存下去?你怎么可能以嫡子的身份获得大臣们的支持,顺利继承皇位?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把你视如己出,没亏待过你,也没有害过你,焱儿,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不信我?” “您做的这许多,到底是为了您自己,还是为了我呢?”李焱的语调依是没什么起伏,却像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剜着顾念之心里流着脓的伤口,他像是李邺附身,借着这副身子,借着这双眼,从他这张口里讲出李邺临终前没来得及讲出来的话,“到底是您保护我,还是我支撑您在后宫,和他们一直斗下去呢?我可以不做嫡子,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可您手上不能没有孩子,难道皇祖母没有把我交给您养,您就不会抢孩子来傍身了吗?父皇并不是因为我是嫡长子才把皇位传于我,因为他一早就知道,我出身卑贱,并非嫡子,他把皇位传给我,是因为他相信我,更是相信您,但是您呢,您信我吗?不仅已看护辅政之名阻止我亲政,还想着专权永固,连千乔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您希望我把您当成母亲看,您真的有把我当成儿子看吗?” 李焱带着讥诮的笑意,轻轻摇头,“没有,其实您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是您的儿子,您把我看成是稳固地位,抢权夺势的工具,您想让我做一个乖乖听话傀儡,如果我不顺着您的意,您就会像今天这样,向我露出刀子来,您瞧瞧您身上这一身的血,大梁宗室几百人的性命,也不过是您立威立信的工具罢了,您挥刀取他们性命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也是您的亲戚,可曾想过,百年之后,要如何向父皇交代?您没有想过,因为您从始至终没把他们当做亲戚,就像您从来没有真心地把我当成您的儿子一样,您是大梁的太后,却不是我的母亲。” “哈。”顾念之失声哑笑,李焱的话,像是最锋利尖锐的刀,刺穿击破她的伪善,揭露她的虚伪作态,她觉得她没做错,但她所做的这些其实也不一定算的上对,如果说她之前对付温长川是为了复仇,对李邺痛下杀手是为了活,那对李焱呢,那就是因为她贪,九五至尊本就只有一位,假使他们都不愿意退让,相争相斗本就无法避免,谢千乔的死,使李焱急速成长,戳破了这生活的假象,而李焱决绝到底,拔刀相向的宣战,则使得他们之间已无各退一步的可能。 “你今天走出这一步,已是全无退路可言,宗亲为你而死,你也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才是。” 顾梦柯猛然慌张起来:“母后。。。。。。” “哈!”李焱大笑一声,“太后打算如何处置朕,毒酒,白绫,还是匕首?” “只要是陛下想要的,本宫定当满足。” “哼。”李焱从鼻腔中溢出嘲讽,“不劳太后费心了,朕已然准备好了。” 顾念之越过李焱,看到案机旁还在炉上烧着的茶汤,心中酸涩,却按不下怒火苍凉,不一会李焱便咳出血来,顾梦柯连忙上前扶住他,眼中满是泪光:“焱哥哥,焱哥哥你怎么了,焱哥哥?” 满是血污的裙摆出现在顾梦柯的眼前,她立马保住顾念之的腿,哭道:“姨母,姨母,梦柯求求您了,您就放过焱哥哥吧!他是天子啊!” “天子?”顾念之伏下身来,用手钳住李焱的脸,“天子,本就谁都当得。” 李焱嘲弄一笑,那双像极了李邺的眼睛,露出极大的恶意,顾念之缓缓直起身子,“你和你父皇,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父皇临终之前说他不恨我,其实还是恨我,他和你一样,恨毒了我。愿你来生,你不要生在帝王家,平安喜乐,长命百岁,作为补偿,我替你,守住大梁,我还你,锦绣河山,你说好不好?” 李焱没应,便瞪大着眼睛倒在了顾梦柯的怀里,顾梦柯先是身体一僵,而后便放声大哭起来:“姨母!焱哥哥是你的儿子啊!” “他是李邺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顾念之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而殿内的顾梦柯则悲嚎不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第97章 梁史:至正十三年正月初七,适逢人胜节,宗亲宴于晟煌阁之上,突逢火灾,皆丧生于火海;同日,阳帝因痛失爱子,忧思过度,于兴庆宫驾崩。太后顾氏,择宗室子弟,立顺承王幼子李恒为帝,年五岁。 放着年纪合适又出身高贵的宣德王世子李悦不选,偏偏选择出身一般又年幼的顺承王幼子李恒,这并不会让人觉得太皇太后摒弃前嫌,任人唯贤,反倒让人认为她是想携幼代政,攫取政权,但没人敢讲,宗室已然无力,再也没有任何一股政治力量有能力能与太皇太后相抗衡,更何况顺承王与太皇太后不和是鲜为人知的秘密,但宣德王妃组织谋逆却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从这个角度出发,顾念之选择李恒也不是那么地让人难以接受。 其实谁当皇帝,在当时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右相顾盼之务实能干,知人善任,权倾朝野,无人可撼,太皇太后经验老道,眼光卓越,辅政三朝,功勋卓著,颇受爱戴,谁当皇帝,都不可能越过他们,更别想妄提亲政这样的话,但在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大梁的稳定安泰只剩下了最后五年。 顾念之在被烧毁的晟煌阁之上重建了一座阁楼,名字和样式一如往昔,连阁楼内部的装潢都没有变过分毫,她时常在黄昏时分登上晟煌阁看落日,直至太阳的余韵消失在天边,黑色的幕布逐渐笼罩住洛阳的天空,她才重回文华殿。她的这种习惯在他人的眼里是十分让人毛骨悚然的行为,至正十三年的那场大火,让当时在场的百名皇室宗亲丧生火海,连大梁战神宣德王李邝都不幸在此遇难,无数在此护卫的御林军也殒身于此,但太皇太后却在旧址上重建了一模一样的阁楼,甚至还日日登阁远眺,直至天色渐暗才离开,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害怕? 但也有人说,那是因为睿帝生前喜欢在晟煌阁上远眺洛阳之景,还时常邀宣德王于此对弈,太皇太后才时常登阁,借此怀念睿帝。还有人说,是因为阳帝生前喜欢在晟煌阁上吟诗作赋,观赏落日,太皇太后才会在此处等待落日,思念儿子。 说什么的都有,会拍马屁的,还写了许多诗文渲染这种夫妻缱绻,母子情深的感人故事,顾念之粗粗看了几眼,还以为是前朝的故事,她终是做到了,把自己打扮的面目全非,在台前演出了这一场场的好戏,有人粉墨登场,有人惨淡落幕,但她始终都在,虽是一波三折,但总算是撑到了现在。 撑到了现在,不意味着撑到了最后,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想把那一天的事从她的记忆中抹去,不知是她刻意强调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年纪大了,记性也开始变得不好了的缘故,那天发生的事并没有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就连做梦都不会梦到,那些与她相处多年的人们,在她的生命里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又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消失在尘埃中,消散在风里,她也不想去记得,于是往昔种种,更像是一场幻觉。 似有乐声起,顾念之抬起耷拉着的眼皮,不知何时顾梦柯已站在殿中,她今年二十一岁,褪去少女的青涩稚嫩,显露出女人的风韵来,她像是初绽的牡丹,高贵清幽,即将盛开,展露雍容芬芳。 琴声是从殿外传进来的,百转千回华章起,有情何似无情。 “这琴师,是齐国人。” 顾梦柯愣了一下,显出窘色,“正是,母后如何得知?” “耳熟。”顾念之从琐碎零散的记忆中隐隐约约地回想起从前的时光,也是像这样的黄昏,御花园里像这样的琴声就没有停过,直至太阳仅剩的光辉被黑夜完全吞噬,那人才怅然若失的离开,段辰玥刚进宫那几年,几乎每天都在这里等从文华殿出来的李邺,希望他能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能听到她的琴声,她可能遇到过,但大部分都是这样失望而归,她悠扬婉转的琴声留不住李邺匆匆的脚步和他那颗早已奔向温思言的心。 从前李邺病时,她也常去文华殿探,自从温思言从棠月阁里出来,和李邺重修旧好,她也就不探了,也许是醒了,也许是倦了,顾念之那时刚被剥权,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件事。后来李邺走了,顾念之忙着掌权,温思言带着儿子进了佛寺,段辰玥成了这皇宫里唯一一位太妃,她依然住在清凉殿里,寂静无闻,再后来,大梁的军队开赴齐国,齐国灭,大梁与大周平分齐地。顾念之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连李焱都与世长辞的时候了。 段辰玥说:“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娘娘不是老虎,娘娘是全天下心肠最硬的女人。” 段辰玥又说:“我不愿葬在他乡,求娘娘放我回洛阳。” 她是怎么答她来着的?对了,她当时好像是这么回答的,“做梦。” 这个皇宫里充满了要复仇的人,她曾经和顾盼之说,如果我们可以复仇,那就要接受别人向我们复仇,如今这复仇的人来了,她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但顾念之没法说就此我们两不相欠了这样的体面话,李焱死了,她却连承认这是她自己害的都不愿,硬是要拉出个人来为今天这局面负责。 “如果不是你心怀叵测,居心不轨,挑拨本宫与皇上的关系,我们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番局面?” “娘娘是全天下心肠最硬的女人,却也爱自欺欺人。” 段辰玥没背这口锅,慷慨赴死,顾念之小肚鸡肠,把她的妃陵就安置在李邺身旁,虽是于礼不合,她却是连人死了都要膈应别人,让人连死了都不安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第98章 匕首是从背后刺入顾念之的身体的,正是黄昏时分,火烧云染红了洛阳的天空,红中泛着橘,橘里又泛着金,正是李邺最喜欢的景致。顾念之咳出了一口血,心里却在嘀咕:这个背后捅刀的人到底是有多窝囊,连正面攻击都不敢,背后突袭也选不好地方。 顾梦柯的连被霞光映的通红,如玉般的手沾满了血迹,看她的神色还是有些慌张的,但眼神却是坚定执拗的。 奇怪的是,顾念之并不感觉到惊讶冲击,连背叛感都未从心中燃起,甚至还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她突然想到了李邺,李邺问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连猜她怎么知道的都猜的极准,却不问她为什么这样做,仿佛早已在心中确定,只要她知道了,她就一定会这样做一样,原来你临到死了,不是恨我,而是看扁了吗,想到这,顾念之又狂笑起来。 顾梦柯为之一震,顾念之则是大笑着瘫在地上,肩膀倚着墙,直到从胸腔里涌上来的血水呛到了喉咙,她又猛烈的咳嗽起来,便咳边吐血,不一会儿胸前的衣服便沾满了血迹,而后她又叹了一口气。顾梦柯今日敢行刺于她,便是做了准备,多问无意,顾梦柯敢为心爱之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比她强多了,李焱此生有一个如此爱他的人,也比她强多了,如果李焱爱的是顾梦柯呢,也许结局可能会有所不同,但感情没有应不应该,人生也没有这么多的如果,如果想的多了,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走岔的了。 从哪里走岔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显帝既然选择了皇权,牺牲了顾孝伶,就该放下前尘往事,不该还念念不忘,试图用子孙姻缘弥补自己的遗憾,如此,他们就不会有这场让彼此都备受折磨的婚约。或许,顾云芃致仕之后,就不该还忧心于天下,试图通过漓山书院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如果他不再拥有政治实力和政治影响,也许他就不会奔赴濠州,再次成为政治角逐的牺牲品;又或者,如果温长川当年存有一丝善念,不对顾家赶尽杀绝的话,也许他们还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如果她肯同李邺坦诚相见的话,如果李邺肯对她说出实情的话,一切是否又会有所不同呢,但是没有如果,即使重来一百遍,他们两个人之间也很难发生什么改变,她对李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信任的基础,谈何坦诚?濠州之战内情牵涉众多,就算是温思齐,也只有到了临终之时,才敢吐露实情,李邺又如何能将此事说出口?所以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余的可能,如今也只有她的身体在逐渐变冷的这一个结果。 她突然想起李邝临终之前浮在眼底的温柔和他费力抬起却最终无力落下的手,李邝看向的并不是他,他想要伸手触碰的人也并不是她,一直不是,就连李焱临终前的讥诮也不一定是对她的嘲讽,也很有可能是对自己和她整个人生的蔑视和悲哀。 顾念之苦笑失神,顾梦柯的裙摆摇曳在风中,是如此的刚劲,又是如此的脆弱,是快散在风里的近乎枯萎的花,原来,李邺的眼里,她是这个样子的吗,“我不恨你。”李邺低沉而又虚弱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她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就此合上了眼睛。 常泰五年九月,太皇太后顾念之暴毙而亡,右相顾盼之突染恶疾,顾家被重重包围,禁止任何人登门,权力中心兀然出现真空,朝堂顿时一片混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太后顾梦柯趁机执掌大权,借助兵部尚书许朝霆之力震慑群臣,大梁新的政治核心集团由此诞生,大梁最后的光辉已卸下帷幕,阴云开始笼罩整个大梁。 常泰七年三月,太后废帝,自立为王,举世皆惊。 一直以来,顾念之忙着苟且偷生,从李邺手里偷权夺权,和宗亲相斗,也只是想保住现有的一切;顾盼之思来想去,也只是想要有一个真正拥有顾家血脉的孩子登上皇位,而顾梦柯比他们直接多了,既然想掌握权力,又何须搞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做到了顾念之和顾盼之连想都没想过的事,她废掉了皇帝,自己登上了帝位,堂而皇之的背叛了大梁皇室,做到了真真正正,彻头彻尾的改朝换代。 顾梦柯继承了顾盼之的执拗,却比他更偏执;她和顾念之一样坚忍扛挨,却不像她那样谙熟中庸之道,知道万事须留有一线,她偏执,极端,暴戾,敏感,还很情绪化。她攫取了帝位,却无力承载这个位置所要承担的责任,她在白天纵情歌舞,却在深夜的放声哭泣,她的哭声连久居冷宫的女人听了都觉得彻骨寒心,她又搬回到做皇后时所住的凤鸾殿里去,却愣是把凤鸾殿硬生生的变成了比冷宫还要冷的地方。 当年顾念之一棵一棵亲手除去的牡丹又被她再重新种了起来,因为在她和李焱的童年记忆中,凤鸾殿里总是开满了成片的牡丹花,顾念之的身上总是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牡丹香,她会亲手用牡丹花瓣做成应时的糕点,采集清晨凝在牡丹花上的朝露来泡茶,然后笑盈盈的召他们坐下,询问李焱的课业,和顾梦柯讲些民俗笑话,每次她都会被逗的咯咯咯的笑,那时的李焱,还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焱哥哥。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凤鸾殿的牡丹悉数被除去,凤鸾殿不再散发花香,顾念之可召见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就连李焱眼里也装了别的人。后来,再后来。。。。。。而今她在凤鸾殿里种满了牡丹,却再也闻不到像当年那样的花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第99章 正如顾梦柯空有胆识,却无心理政一样,许朝霆用兵打仗是一把好手,治国理政就成了盲牛一头,空有干劲,却是不如没有干劲,大梁就算家底再殷实,也经不得他们这番上上下下的折腾,实力大不如前,但顾梦柯和许朝霆仍是没有反省,做着醉生梦死的春秋美梦,顾盼之的心腹们忙上忙下,却是大权旁落,有心无力。 新成二年,大周兵分两路突袭梁境,这厢在齐地的梁军接连战败,丢失了大量城池;那厢南境告急,大梁水师不敌大周水军的凌厉攻势,节节败退,这也不能怪梁军实力不济,实在是敌人过于强大,杨延律为这场水战可是花大价钱的,大周的战舰最长的有十五丈,宽两丈,高三丈,船只分为三层,最下面的一层全是桨夫,中间一层装了长刀火炮,而最场面那一层有士兵来回巡视,甚至还有大批的战马被栓在战舰的最上一层。 梁军的船舰虽说在外裹了铁甲,较为坚固,但他们的战舰比起大周的超大战舰来说简直就像渔船一般磕碜,梁军站在自己的战舰上只能仰视敌船,却难以对其进行有效攻击,但居高临下又火力十足周军一旦开炮,简直就像杀鸡一般无往而不利,梁军死伤过半,周军却只有零星伤亡,面对巨大的实力差距,梁军的败北简直只是时间的问题。 水战失利,陆战也未必占得上风,周军对齐地研究已久,毫不夸张地说,齐地就是大周打下来的,大梁就是占了个便宜,事实证明,便宜不能乱占,特别是杨延律的便宜,那个利息简直高的吓人。 别说武将了,就连留任齐地的晏志清,林至禾都接连战死,三个月之内,梁军所占齐地尽失,边防危矣,随着大梁水师的接连失利,大周水军已然登陆上岸,杨延律率军亲征,短短一年半便兵至洛阳。 杨延律凝视着被炸的面部全非的尸体,脸上毫无波动,直到身边的将官向他禀明这具尸体的身份,他的眉毛才略微上挑了一下,“传朕令,厚葬右相。” 他从长夏门进到洛阳城里,朱雀大道走到一半,他便看到从梁宫里冒出来的黑烟。 “禀陛下,这就是臣先前所禀,顾梦柯自己把梁宫烧了,宫人见无力救火,四散逃去,梁军见状,便开门投诚了。” “哦,朕知道了。” 大梁百年基业,就这么散了。顾云芃兄弟豁出命去守的,李旌拿一生时间去混的,温长川用尽手段去撑的,李邺用拼尽一切去争的,顾氏姐弟搭上所有青春的那个大梁,就这么散了。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恰似幻影,逐光而行,终是浮光掠影,人算不如天算。 杨延律回到阔别多年的洛阳,竟然不顾群臣反对,一意孤行迁都洛阳,择他乡做故乡,只为了年少时的那段如梦般短暂又缥缈的过去,他那颗游子之心,从未有过归属,他拥有无上的权力与荣光,受万民敬仰,让人又敬又怕,却像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厉鬼,狠辣毒绝,却又悲戚不止,他的哀伤和愤怒如同洪水,从他的心里溢出,漫向九州,于是那兵戎相见,伏尸千里的战场便成了他的归属,直到捷报也无法带给他些许兴奋,鲜血也无法再撼动他的心灵,他来到了洛阳。 梦醒了,梦也碎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再回洛阳看看,如今他终于来了,他终于把洛阳给毁了,他做了那么多,却怅然若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于是他只好继续挥师北上,用战火,填满自己无处安放的虚无,也烧尽自己的生命。 新成三年,洛阳落入周手,大梁覆灭,顺应周号,改年号为建元。 建元四十三年,周出兵北燕。 建元四十五年,周统一中原。 周千秋帝业由杨延律起,史称周明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第100章 朝臣吹我丰功伟业,英明神武,实乃千古一帝,其实我自己知道,我成为了我曾经最讨厌的人。 我最讨厌的人是我的父亲,他是大周的皇帝,皇帝做的不怎么样,除了操纵朝臣两相制衡,在位多年,竟然也没做出别的什么功绩来,坐吃山空,还沾沾得意;父亲做的也算不得仁慈,可能是因为儿子太多的缘故吧,杀了一个又一个,死在他手上的皇子加起来竟然比不幸夭折的还要多,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就算是为人夫,他也实在是称不上什么良人,我觉得,他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就没有爱过任何人。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就被他处死了,我像无用的抹布一样被丢弃在皇宫里的角落之中,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齐妃,我是一个不幸失去母亲,被父亲抛弃的弃儿,她就是一个不幸失去女儿,得不到丈夫关心的怨妇,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几近失智,她唤我平儿,她把我当做了她已经逝去的女儿。 之后五年,我一直以平儿的身份留在齐妃身边,穿女装,编辫子,沦为整个皇宫的笑话,但没有人能阻止齐妃的荒唐,因为她的儿子,在当时已经踩着前任太子的血入主东宫。 杨延衡不觉得他的母亲疯,他虽然冷淡,但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个孝子,只要齐妃高兴,他不介意她有多胡来,至于我们的父亲就更加不理了,他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儿子,甚至可能连齐妃丧女的事他也都忘了,直到齐妃去世,杨延衡带我离开皇宫,我才终于离开了这人间炼狱。 金陵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也是暗藏污秽。杨延衡救我一命,我却不甘心沦为他手中刀,所幸他也没有强求,我去东宫向他告别的那一天,他坐在案牍后面,分外疲惫。我说我走了,就不打算回来了,但我承他的情,逢召必至。他头也没抬,只说了一句话,“一路顺风。” 牧尧陪我一路北上,我们打扮成草药贩子的样子进入洛阳,到洛阳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一个烧人院子的女孩,她看起来弱不禁风又一本正经的样子,行事却胆大妄为。我第二次见她,是在济安堂门前,连躲官兵都不会,还敢烧人院子,也不知道是胆大还是无谋,但她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女孩,刚开始只是觉得有趣,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我的心里扎了根,从前,我没想过未来,但在这之后,只要有她,我突然有了迎接所有可能的勇气。其实我惯会骗人,她也擅于伪装,只是从第一眼起,我们在彼此面前就是真的,于是便无从骗人,无从伪装,我是真的,便愿意信她也是真的,便只能看到她的好,把她的不好也看成好的,本来,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我的女孩,不是平凡的女孩,她出身士族,是大梁长信王的未婚妻。我比任何人都想带她走,但我不能强迫她背叛自己的家族,我的光,我的未来,我的希望,就这样被人攥在手里,无论她多么想,她的命,却始终不能只是她自己的。我可以不做那个可有可无的大周皇子,但她不能不做顾家的嫡女。 直到顾云芃兄弟的死讯从北境传来,我便猜到,若此时再不带她走,便再无机会,哪怕用骗的呢,哪怕她会后悔呢,哪怕会遭她埋怨呢,但杨延衡在金陵出事的消息也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长夏门提前关闭,我们便就此断了联系。 自我离开金陵之后,杨延衡就从来没召过我,没有想到等我再收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已命丧太极殿外,牧尧满门被抄,只留他一个人不得不隐姓埋名,浑噩度日。我欠杨延衡的,我要还他。其实他当年也不算弹尽粮绝,但被逼过了头,不得不放手一搏罢了,父亲逼他,他也逼自己,我猜他也累了,别人瞧他是风光无限,其实他是如临深渊。 正逢皇帝受到鼓动,想要收服边境各部,我便抓住了这个机会,没想到我生平第一次来到我母亲的故乡,却是为了踏平这片土地,但没等我出手,瑶水部自己先乱了,幼主难驭衡治下,乱臣强权,瑶水部王权已然易主,土狼卫叛部逃出,正好被我遇上。 左纲向我立誓,只要我杀去叛臣,他就愿为我所驱,世人皆道,十一皇子心狠手辣,水淹母族,以族人血肉之躯换取圣心,实属奸滑。平叛属部之功,还比不上这些逸闻来的让人津津乐道。我重返朝堂之后,杨延衡的暗部便悉数投靠于我,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根深叶茂,关系上交错复杂,留有暗中支持他的臣下,倒也不让人吃惊,但即便如此,我也难以与杨延彻,杨延修相抗衡,臣下劝我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但哪有什么时机,我回来,本来就不是为了上位,而是为了复仇。成了,便还了杨延衡的情,败了,便还了他一条命,于我而言,做这件事本身要比结果来的重要。 灯会有异,是杨延彻自己造的孽,我也只能算是知情不报,顺水推舟,我真正的计划是在寿宴之后,颖国公一家早就被灭,禁军早已落入我手,放杨延彻出来,是想让我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看一看,看一看这些年来他种的苦果,杨延衡当年在太极殿外所受的屈辱悲怆和被至亲相弃的绝望,我要让他也尝一尝;杨延彻和二哥相斗多年,步步紧逼,不就是为了这至尊之位吗,好啊,那我便给他这个机会,看他在得到以后又失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还是高看了他,纵有禁军相协,他也还是不敢弑父夺位,他背不起,这份骂名。 但那又有什么差别,史书之上,他还是不忠不孝的逆子乱臣,我就是要让他们遗臭万年,我就是要让百年之后,所有人提起他们都吐着唾沫星子骂! 我替杨延衡报了仇,也把我自己永远地钉在了皇座之上,我向往的自由永远的成为了泡影,在念之从淮水离开的那一天,我对未来便再无指望。 她是带着血回到了大梁,李昉逝,李旌继位,她从宣德王妃变成了太子妃;李旌逝,李邺继位,她又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在李邺继承帝位的那一年,我听说,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当年李邺把她留在露台之上,独自逃脱,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但他们还是有了孩子,那时距离她离开金陵,已经过去了四年。 李邺继位后不久,便先后迎娶了忠武公之女,北燕大公主和齐国七公主入宫。大梁后宫,一时间变的好不热闹。自我继位以来,年年都有人上书立后之事,眼看大梁与周遭两国接连联姻,他们便更是焦急起来。我立司徒丹为后,诸臣虽有不平,却不敢多言。真的很奇怪,即使在喝醉的时候,我也不曾有一次,错把她当成过念念,她们根本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文娴和亲,我不顾众臣反对,执意送她至淮水边上,我既然出的了皇宫,出的了金陵,是不是也可以出的了大周?只要越过淮水,我是不是就可以去到洛阳?我的脚只往前迈了一步,牧尧的剑就搭上了我的肩头。 “与其让你死在洛阳,还不如让你死在这里,若是连你都背弃大周,大周就完了。” 于是,我留了下来,牧尧上了船。我劝我自己,只要她过的好就好了,只要她过的好,只要她平安快乐,就好。但她过的不好,她在梁宫中挣扎度日,一如我在周宫中入困沼泽,我对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浩瀚山河与我而言,不过荒漠,如果说执政者是船长,李邺手揽大权,恨不得事必躬亲,偏要带领着水手们乘风破浪,那我就是那偏爱雇员的船长,只不过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罢了,权柄于我,实乃枷锁。 我虚无地在那些女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或许是声音与她相像,或许是走路的姿势与她相像,又或许是脸上的酒窝与她想象,我绝望而虚无地追寻着这些幻影,却连那些女人的名字都记不太清了。她们之中的很多人,我可能再也没见过第二面,只有礼官,一遍遍的来求我赐名,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孩子,但那些孩子对我而言,是一个名字,是一个符号,却未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许,我父亲当年也是这么看他的这些孩子的,也许不是也许。 司徒丹在弥留之际时,遣人来请我去看她,她哭着说爱我,我却无法回应她,我一生说过许多的谎话,此时却不能虚伪地骗她,说我心里有你的位子,但我也不能诚实地面对她,说你不该爱我,因为你父亲是我害死的。于是我问她是否还有未尽的心愿,她求我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我这才注意到跪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孩子,他低着头,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但我同意了,太子,谁做不都一样?司徒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大周从此没了皇后,却多了一位太子。那一年,正好是顾盼之重回朝堂的那年,也是在那一年,我开始筹划进攻齐国。 四年之后,我挥师东进,三月之内,连破数城。齐国危急,求助于梁,那个时候,李邺已经死了,李焱继位,顾盼之把持朝纲,而大梁站在大梁权力登峰的那个人,是念念,是念念,是我绝地重生,浴火成凰,举世无双的念念,是我的念念。。。。。。 我知道她不信我,她说不恨我,但她肯定还是不信我,我使了一些手段,哪怕是以江山为献,那又如何?我的每一天,因期待她的到来而变得有意义,当她出现在汉川的时候,我感觉我又回到了那个春天,漫长的时光所留下的空缺顿时被光所填满,在光的照耀中消弭,我们像是从未分离般契合,因为她在我的心上,所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我等了太久太久了,我想把她藏起来,假使不能,至少也要为她卸下名为责任的枷锁,李梁江山,不配拥有她,也不配一直用责任来栓着她。她本应是翱翔在空中的鸟,不该做被圈养在皇城中的雀,更别说是被锁在高阁上的凤凰。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这么做。 我本来下定决心,这一次任何人也别想再一次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但我没有想到,这个任何人,没有办法包括她自己。洛阳宜春院的大火把押水山的大火把念念烧进了我心里,金陵露台的大火,烧出了大周权力顶层的一团污秽,而押水山的大火,则是烧灭了我所有的痴妄。 她不愿意。 不愿意。 原本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枯死过一次了,已经再也不会心痛了,但当她的死讯从洛阳传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这样。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驱使着我披上战甲,我要去看她,我要去洛阳,看她。 顾盼之负隅顽抗,战死在城门之下,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他小时候还收过我的糖,如今却只能投我以刀。顾梦柯自焚而亡,洛阳城开。四十年了,我花了四十年的时间,才再次回到洛阳,我凝视着洛阳的街道,一切像是没变,又变了许多。 城门墙边卖朝食的阿婆不在了,孟家的济安堂败了,就连漓山脚下我和念念一起躲过雨的寺庙都已变成了官舍。顾宅变得更加沧桑,念念走的那一天,顾盼之就被顾梦柯囚于宅中,别说最后一面了,就连送终都没被允许。洛阳被围之后,顾盼之被放了出来,在他最后的时光里,依然为大梁鞠躬尽瘁,奉献出自己全部,城破的那一天,宁瑾妤上吊自尽了。 我在顾盼之的书房找到一个锦盒,锦盒里放着几张画,所有的画画的都是同一个少年,或表情专注,或黯然神伤,或笑如朗月清风,少年的左眼下有一颗痣,想来是少年时的顾盼之,左下角留有清隽的署名——秋白。 他们告诉我,这是大梁极负盛名的天才画家,年少成名,以山水画著称,只可惜牵涉党争,病死狱中,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在他现存的画作之中,他所画的人物画,为此而已。清查过后,他们说顾家的小女儿不见了,她的名字叫顾忆宁,问我要不要查,我说算了,有这个精神头还不如干点别的。顾盼之是经世能臣,若他愿意辅助我,是我的幸运;若他不愿,那他的功绩也不该因此而被磨灭,他的家人也不该因此受到责罚,我不想再去算计了,我算计了一生,又究竟得到了什么呢,就这样吧。 宿内阖清,民间盛传,梁之所以灭,起始于睿帝,睿帝灭佛,遭了报应,才会英年早逝,就连儿子都接连早逝,梁灭,是因灭佛之故。民间的声音传到了朝堂之上,那些大臣又开始声泪俱下地请求我,恢复寺庙香火,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当年要是没有李邺灭佛,推行新政改革,大梁,可能早就完了,又怎么会撑到现在?花钱的不管赚钱的,心都大。 我去了李邺的皇陵,我逼着他们给我打开李邺的皇陵,按大梁的皇室的规矩,帝后合葬于同一皇陵,我要见她,便要打开李邺的皇陵。但我推开棺木,里面却只有华服,却无人影,她不在李邺的皇陵里,她再一次,不见了。而后许多年,我都没有找到她的墓地。 我把洛阳定为国都,把金陵定为南都,便在洛阳住了下来。我住在文华殿里,其实整个梁宫,已经没有留下多少她的痕迹,她住了十三年的凤鸾殿,在顾梦柯做皇后的时候已被重修,她做太后的时候,其实大多数时候也不住在泰安宫,而是住在文华殿,顾梦柯执掌大位之后,文华殿亦被重建,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在那些冷冰冰的画里,她带珠串金,无上高贵,但她的脸是毫无生气的,我不愿意看,那个在李邺身边的她。于是,再多的便也找不见了, 太傅劝我要多关心太子的学业,其实我连太子长什么样我都记不太清了,读书好坏其实和做皇帝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我读书就读的一塌糊涂,主要也是没什么条件,学的净是些揣度人心,算计人情的旁门左道,不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李邺雄才大略,英年早逝,我权衡经营,却也能一统天下,所愿和所得,本来就差的很远。 太子到弱冠之年的时候,我便予他辅政之权,退居于幕后,本来,我也没有很想上朝,大同小异的论调,喋喋不休的吵闹,长年累月的斗争,真不知道,杨延衡他们当年图的是什么,为这个位子争个你死我活,大好年华,都废了去。 三年又三年,牧尧向我请辞,说他要回金陵去,不愿老死在他乡。我说其实你也没有很老,他说他累了,想家了,他又说,我可以不把金陵当家,但他不能。 我十岁的时候就认识牧尧了,在我落魄时,他不因此而看轻我,在我得势时,他也不因此而看轻自己,虽然嘴巴毒了一点,性格差了一点,为人倨傲了一些,但他贵在始终如一,是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愿意和我说真话的人,如今连他也走了,我倒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牧尧不喜欢洛阳,我不喜欢金陵。 我竭力搜寻过去记忆中残存的美好,但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去,并不能宽慰我干涸的心,而念念是如此的狠心,生前果断决绝也就罢了,就连身后也不曾怜悯我,从来没有到我梦里来过一次。 在牧尧离开半年后,我收到了他呈送上来的书信,他叫我去莘华山去看看。淮水北岸最高的一座山,他没说明缘由,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便打算去起身去看看,太子战战兢兢,朝臣喋喋不休。朝臣喋喋不休也就算了,反正就没有他们安静的时候,太子已经做了多年的储君,不知为何,还是怕我,见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我寻思着我也没有对他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也不知道怕的个什么劲。 莘华山上,我找到了牧尧说的那个山洞,洞里竖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长姐顾氏念之之墓,立此遥望金陵,弟顾守之立。 一瞬间,心突然满了起来,又像是被钢丝铰成的利器,剐了万遍,兀然地便有一股气从自己的胸腔里涌了出来,血溅墓碑,是想笑的,却先哭了出来。傻瓜,真的太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