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刀者》 第1章 第一章 暗夜的细雨湿漉漉地洗刷着计程车的窗户,把都市夜晚霓虹灯的轮廓统统都模糊掉,只剩下抽象的色彩映在视野最深处,仿佛带有重金属摇滚一遍遍地碾压着晕晕沉沉的太阳穴,让人喘不过气来。 ——喝过头了。 男人按着太阳穴眨眨眼,试图让自己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清醒一些,但是隐隐发痛的大脑只是不断反复不需要确认的讯息。 摇摇晃晃地从计程车上下来,混杂了雨水的空气带着入骨的寒意吹得男人脑袋稍微清楚了一些。已经混沌的理智好不容想起要付钱,却被对方同情地拒绝了。 “失恋了还是丢掉工作了?当初可是怕你跑到马路上自杀才接你上车的……钱就先收起来吧,赶紧振作起来重新做人啊年轻人!” 音节在混沌的脑海里搅了搅才反映出对方的意思,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来回答,男人摸着脑袋想了很久才fufufu地笑着说“好”,抬头再看的时候发现计程车已经在黑暗中走了很远。 被当成失意青年了…… 视野中的景色重叠着晃动,男人傻乎乎地笑了几秒钟,恍然意识到自己该回家了。抬脚向自家的公寓走过去,右脚却似乎绊倒了什么一样,男人因为醉酒而无法掌握平衡,猛地摔了一跤。 真是奇怪啊——男人想着——虽然是脸着地,但并没有摔伤的痛感,好像还听见了谁在说话。他含糊不清了呻、吟了一声,沉重的眼皮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凶猛的睡意。 虽然是初来乍到没错——但是这样的见面礼应该没有必要吧? 刚从时空的裂缝里出来,明的面前就猛地扑来黑影。条件反射地一闪,左右手分别扣住脖颈头骨,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将其折断。 明花了几秒钟反应手上这个人的目的,却发现这个比她高大了很多的大型生物只是酗了酒昏迷不醒罢了。指尖还掐着男人滚烫的大动脉,明正思考应该怎么处理,腹部一阵剧烈又滚烫的疼痛让她的力道不由得一软——明轻叹了口气,松开指尖的力道承受了倒下的男人的重量,还未痊愈的伤口因为受到冲击有撕裂的趋势,明深呼吸了一次试图平复自己胸腹处激烈的阵痛。 “所以说……这是什么情况?” 明稍微有些伤脑筋地推了推压在身上的醉酒的男人。 现在的位置是这样的:男人是倾斜地靠在明的身上,但是因为明现有的身高才到男人的胸口处,他膝盖弯着差点就跪在地上了。男人直挺挺地向前倒下的时候明撑住了他的肩膀,而男人的脸则窝在明的肩膀处。似乎因为不习惯女孩子过分瘦小而有些硌人的锁骨,男人一边喃喃地抱怨着一边不安分地转头,试图找到一个让人满意的位置。 ——有完没完。 深呼吸,明忍耐着腹腔烧灼般的疼痛,一步一个踉跄地勉强把男人拖到马路旁边的人行道上。借着灯光,她粗略地看了一眼男人松了的口罩下的面容: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显得很年轻,似乎是醉了酒的淡淡红晕和打湿后贴在前额的栗色短发在昏暗的路灯下也显得……闪闪发光? 对于男人的面容并不是很感兴趣,替对方调整好口罩后,明就漠然地移开目光,看往人行道不远的一处公园。她不愿将这男人扔在危险的马路上,自然也不愿意将他扔在这越下越大的雨里。明按了按自己的钝痛的伤口,借着那猛然的疼痛精神一振,慢慢拖着神志不清的男人走向公园。 她不喜欢下了雨又显得潮湿的公园,但是她现在没有身份也懒得跟警察瞎扯些费心费神的事情,倒还不如在公园里歇个三天,等世界法则把她的身份正式登记了再说。 说起注册……明感到自己腹部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作为神明的合法员工,世界线会根据她的行为举止和其他世界的影射为她构造合理的身份,只是稍有不留神就有可能出岔子。上次她以为自己只是孑然一身的孤女,没有仔细查看注册后留存的记忆和资料,在紧要关头突然冒出来些与她有关、她又完全不知情的人,害得她不得不被熟悉的人捅穿了肚子,即便是现在也不知所以然的茫然。 思绪转回眼下,茂密的灌木和墙边的屋檐勉强遮挡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和在夜幕里昏黄不定的灯光,除了潮湿带来的阴冷,倒也是一个勉强过的去的住所。明扫了一眼自己一身中裤和短袖卫衣,冷冷地想着自己的伤口大概不是那么容易痊愈。 习惯了疼痛之后,她对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不管不顾起来——若是能因此而死去,她反倒得高兴:不过是一具在尘埃里磨损的不成样子的枯骨罢。 毕竟,无穷无尽的轮回,无论是谁都会有些厌烦的。 明把睡死过去的男人推在靠里一些的位置,确保他淋不到多少雨,才心安理得地靠着他不算温暖的身体瞌上了眼睛。 天还没亮,明却已经醒了。 豆大的雨点在狂风下倾斜着,无视了屋檐的阻碍,径自落在明的脸上。事实证明,这样大的雨打在脸上,不光会受凉,还会很痛。 明醒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脸上好像是被谁狠狠打了几巴掌,火辣辣的疼。 脸上还疼着暂时睡不着,明凝视着从树影中哗哗啦啦坠下的雨水,心思却轻飘飘的不着边际。 所幸这这里的温度还不至于下雪,天半夜里逐渐下得大了的只是雨水。若真是被大雪埋了一个晚上,明还得担忧她该如何把自己从雪里捞出来。 ……还有自己的伤口,大概得出冻疮了。 不过当她真的被埋在雪里的时候,她可能只会考虑是不是该在雪里多睡一会儿,而非如何把自己捞出来的可能性。就好像她天生就比别人少一根筋,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她也不会被这件事情困扰很久。 就好像她刚刚还在战场上被外星人大军压境,一转头就被同伴捅了个对穿,现在却仍可以没心没肺地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公园里睡觉,还睡得很香。如果不是雨水浸透了衣服惹得伤口一阵又一阵地剧痛,她估计也不会想起来这件破事。 当她进入那个世界的时候,正不巧遇上了战事吃紧的时候,倒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也恰好她的工作正毫无头绪,倒不如跟着军队四处行走,也不急着离开。接下来的那几年,她一面念着工作的事情,一面在军中呆了许久。军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相熟的却只有一个。当时她自觉光明磊落的不怕落人口舌,平常与他嬉笑打闹的似乎只是平常里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情,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被认作是背叛之举。最可笑的是本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人,前一秒还谈笑着,下一秒却不容辩解便生生地捅了她一刀,亲手押她回去定罪。 如此仔细地想起这些事情,却是因为她的工作还没结束,因此必定是要回那个世界一趟。只是若要回去,也必定得面对那一堆理不清的破事。 明垂下双眸,视线轻轻地落在男人沉睡不醒的面庞上,却蓦地一惊。 那是一双似乎被水洗涤过许多遍的双眼,清澈又明亮,其间似乎又缀了星星点点璀璨的光,正如旭日里粼粼闪闪的水光。落在明的眼里,却只见到坚硬透彻却并不冷冽,温柔的水蓝色在那人的灵魂中安宁地漾着水纹。 他醒了……么? 好难受——鼓胀的太阳穴报复似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腰背和脖颈处似乎因为睡姿不正而隐隐酸痛,更别说被浸湿了的衣服裹在身体上,让他止不住得发抖。 思绪仍然停留在醉酒时的混沌,男人眨了眨什么都看不清楚的眼睛,又嘟嘟哝哝地合眼。在又睡得不省人事之前,他却本能似的围着身边的热源蜷缩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将那温热的小小一团圈在了自己怀里。 明注视着男人茫然无神、最终果断合上的双眼,却微微笑了起来。 虽然运气有点糟糕,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初来乍到的她在这阴冷潮湿的第一个晚上,居然收到了来自温顺又迟钝的大型动物的拥抱(虽然仅仅是对方神志不清的举动)。她自知是没心没肺的人,但对于他人的善意和温暖,她从来都是倍加珍惜。 轻轻叹了口气,明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面向男人,试探性的指尖在黑暗和柔软的外衣中悉悉索索地摩挲着,最终取出了一个方形的皮制钱夹。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光源开始翻找里面的信息——写着大野智、杰尼斯事务所的名片,记着一串地址的纸片,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纸币和卡片。 虽然警察局的手续多且繁杂,若是她稍微机灵一些,大概也能应付过去。不论如何,警察局里的房间是温暖的、床铺是干净的。和平世界里的人远不如她的身体素质,而这深夜寒凉的却在公园里生生地淋雨,怕是撑不住的。明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额角,无人看见的眉梢又蹙得紧了一些:果然渐渐地开始发热了。 明有些吃力地从男人的重力下爬出来,才转头去扶那在地上蜷缩着的名为大野智的男人。因为身上有伤,在伤痛和乏力下她的动作极慢,竟是没有惊醒他。 “公演的事情——前辈,请别再给我灌酒了——” 分神听着似乎还在梦中的男人模糊又混乱的嘟哝,明忍着冷汗,靠着墙沿一步步慢慢走着。 好冷——好难受。 又冷又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每每风吹过的时候,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是暖和的。与寒冷相对的,却是宿醉后的大脑里几乎要炸裂似的阵痛,仿佛巨大的拖拉机在他的脑袋里毫不留情地碾来碾去。几乎对外界的一切丧失了感知能力的大野智用混混沌沌的大脑认真思考了一会,终于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喝醉了。 公演的彩排——和前辈喝酒——计程车——还有最后的记忆断层。 用仅存的脑容量可怜巴巴地想出了这些乱七八糟地信息后,大野智空荡荡的大脑在一片迷茫中隐隐约约的听到一句话:“——你们怎么了?” 他微微一怔,睁开了眼睛。 夜色恍若被墨汁胡乱地涂抹成一团,只有一点将要熄灭的灯火在视网膜里摇摇晃晃的闪烁。他正凝神去瞧,却听见被淅淅沥沥的雨所隔断的声音。像是不知□□的少女天真烂漫的吐息,又像是成熟魅惑的女郎不经意间的喟叹,倦怠却温柔的声音仿佛携带了几乎可以烫伤的灼热温度,在耳边恶作剧似的浅浅划过,只留下极温暖的错觉和不自觉的搔痒:少女虚弱而微微沙哑的嗓音恍若海妖的歌,即便是很久以后也常常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地回荡着——“我是明……他喝醉酒了……下雨……这是……” 指尖神经质似的卷了卷,大野智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那闪烁的灯是风雨里显得昏暗的安保亭里的灯光,一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举着伞从亭子里探出头来,神色疲倦地等待回答。 而那个回答的人……大野智转回视线向自己怀里,在风雨夜里飘忽不定的灯光下,头一次看见了那自称“明”的女孩。 她的衣着打扮像是流浪了很久:黑色长袖连帽卫衣和米色中裤已经完全变色,在黑暗中隐约显露出褐红色的斑驳。被雨水打湿的黑色短发狼狈地贴在女孩相当不健康的苍白面颊上,那双过分冷漠的纯黑色双眼却在昏黄不定的暖橙色灯光里显现出奇异的金属光芒——是冷漠吗?还是冰冷的嘲讽? 只有那一瞬的对视,像是被那刀锋似的尖锐的目光刺伤,大野智指尖稍稍一颤,圈紧了怀中的女孩。他还记着呢,自己身为杰尼斯公司下属、正属上升期的五人男团“岚”的队长这件事……虽然半夜醉酒并非罪大恶极,有损他们公众形象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眼神暗了暗,大野智有些惴惴不安地转向耐心等着回答的保安说:“只是喝醉了罢——我表妹来找我的时候大概吓坏了。” 好脾气的保安露出疲倦却温和的笑容,“你是得好好瞧一瞧你表妹艰难的样子……好啦,时间不早了。”他反身从隔间里翻出一把伞递给带着口罩的男人,“快些回去吧。” 幸好这么大半夜的,还下着大雨,街上除了他们就没有别的什么人在闲逛,大幅度降低了他会被发现并带来大麻烦的可能性。为自己的醉酒向保安先生诚心诚意地道了谢,大野智一手持伞一手扶着瘦弱过分的小女孩踉踉跄跄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当时出租车司机把他放在他所租用的公寓附近,因此他很快就可以摆脱一身湿嗒嗒的衣服和——他回头看着那个巧妙地从他臂弯中挣脱出来,正冷冷地看着他的小女孩——名为“明”的古怪孩子。 雨仍然下得很大,小姑娘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雨中望着他。她纯黑色的双眼在飘忽不定的路灯下被蒙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泽,连带的那双冷冽的眸子似乎也只剩下温顺的亲近。 不过那只是错觉罢了。 那只是空无一物的双眼麻木地反射的光,在那层梦幻般甜美的光泽下,仿佛带有金属质感的纯黑色双眸中其实有着相当的疏离和——死气沉沉。 虽然这么形容有些失礼,但他的确是如此认为的:近乎冷漠地盯着某处的女孩摆出了全然抗拒的姿态。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接近,让人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惨痛经历才铸就了这样只是冷冷地泛着光的眼睛。就好像特意被透明的隔膜与世界隔开了,在空间上虽然触手可及,却在心理上让人感到难以企及的遥远距离。 只是这种距离感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有点可怜。 “明……”他向前一步将女孩又并入伞中,犹豫着措辞 “这是你的名字么?” 他的声音是少年般的清亮,而那样犹豫不定的措辞和因此而微微放慢的语调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以温和优雅的姿态轻轻划过耳畔——一个如歌的男人。 明轻轻垂下双眸,“是——我没有姓。” 她曾经有过一个姓,不过这已经是在她为神明打工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若是别人问起,她总是会说自己是个孤儿搪塞过去。通常而言,有一个姓氏的确会比没有方便很多,只是多出一个姓氏总会给她带来莫名其妙的麻烦——就好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亲人,总是能在她措不及防的情况下让她的工作计划变得一塌糊涂。 只是这一次…… 明想起她向保安谎报的身份,心下暗叹一声后,视线游离着终于转到那人如琥珀般清澈又明亮的浅棕双眸上,冷淡的命令式句子无端地生出了些倔强的味道,“……收留我吧。” 即便大脑被宿醉搞得乱七八糟,光是他新晋偶像的身份,最近正要演出的舞台剧,还有女孩子完全不明的来历本身就够喝一壶。于是他皱起了眉头,毫不犹豫地说:“不……” “……いや……” 挣扎似的重复了一遍,大野智的神智好像在天空中游荡了一会,目光犹犹豫豫地停留在女孩子黑暗中的侧颜上,拒绝的话在唇边莫名地卡了壳,终究是迟疑了一会。 虽然一开始的确有“这该不会是整蛊节目吧”的念头一闪而过,还仔细地观察了是否有摄像机的踪影,大野智还是觉得……大概没有什么人会想出这么神经病的企划,也不会有什么人对Idol在大雨里喝得烂醉感兴趣。更何况以杰尼斯事务所的能力,是不会允许他的形象在某一次整蛊中毁于一旦的。女孩子对他的视线又是完全的冷漠,就差直接在双眼里明明白白地写上“我对你不感兴趣”的字样。 反过来讲,的确是自己喝过头了,被这个看上去相当不妙的女孩子捡到,还好心地打算送到什么地方的样子。尽管她一副冷漠至极的神情,光是凭着她的一片好意,大野智还是觉得完全无法放任这么小的孩子就那么在下着雨的深夜里独自一人。他甚至无法想象这样冷淡却精致的女孩在大街上游荡着艰难求生的样子。 ——再怎么样,也应该将她带到警视厅一类的地方找回监护人才行。 除此之外……大野智在心中暗暗地勾勒出女孩在光影中鲜明的线条。 狭长而稍显冷淡的双眼,毫无血色的薄唇紧紧地抿着,脸颊瘦削。似乎是感受到他如实质般的目光,女孩偏着头看向他,于是右眼角一点泪痣便有如洁白宣纸上轻点的墨痕在灯光中徐徐展开,为女孩尚且稚嫩的面容平添几分不动声色的冷艳。 他一怔。 为什么刚刚没有察觉到呢,这种想法也的确在思维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取而代之的另一件事:那是一张熟悉得让他无法不在意,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面容。 “……喂,”女孩说,“……收留我吧。” 或许是意识到了男人的犹豫,女孩的声音在沙沙作响的雨声里低低响起,极轻的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筋疲力竭了般沙哑。雨水从她的面庞上淌下,于是纯黑的双眸像是流了泪,湿漉漉的亮着光。 他很难形容这样的表情。既不是惴惴不安的惶恐,也不是楚楚可怜的祈求。有些湿润的眼睛反而是空洞洞的,里面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作感情的东西。这样冷峻到生无可恋的表情居然出现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尤其是那样让人在意的面容上,让他有重重的违和感。 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那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温柔静谧,却像是仍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那样娇艳可人。是了,那是初为人妇的又羞怯又美艳的样貌,就好像…… 像谁? 虽然初见时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如今却为了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而感到深深的困扰。或许是宿醉,大野智就算拼命回想也无法完全记起脑海里那模模糊糊的记忆,只记得一个与她眉眼相似的女人温婉地笑。而那个女人到底叫什么,是谁,在哪里见到的,诸如此类的问题仍然模糊不清。 眉头蹙得紧紧的,又忽而散开,大野智心下叹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说起来,他很久之前就想辞掉这份工作去做牛郎,原因之一便是事务所对手下的艺人有相当多的条条框框。而他的血液里肯定有艺术家的疯狂,要不然就是后现代主义的特立独行,从他开始作偶像预备役“Juniors”时就对事务所里各种规矩满不在乎。要不是有经纪人和队员们时时看管着他,他自己也懒得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大概早就因为这方面被事务所冷藏了。 但是,这大概也不能成为他因为一时冲动而将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带回家的理由。如果被某些跑的比风还快的记者拍到,他被事务所费尽心思包装出来的好形象大概会毁之一旦的。 “深夜私会幼童:杰尼斯新晋偶像的地下情人未成年?”一类的,光是想一想就能让人气得笑出来的胡言乱语。 大野智陷在自家柔软的沙发里,盯着浴室那儿柔和的橙色灯光……一点也不……好吧,还是有一点心虚的。 从未被如此温柔以待的浴室门无声息地滑开,水蒸气在安静的灯光里混着舒适的温度从门内倾斜而出。柔和的水汽中,女孩子抱着浴巾小心翼翼地伸出一足轻点走廊地板,在确认不会摔倒后才放心地转移重心,甚至因为冰冷的地板而蜷了蜷脚趾。似乎是察觉了男人的眼神,她微微转过头来看向他,“……怎么了?” 脚踝隐在影子里凸显出营养不良似的瘦削。因为视线里搜集到的信息而微微蹙眉,大野智抬头对上女孩的视线:“你可以在这里呆着。但是因为我工作的原因,我没有办法长时间的收留你。而且你得保证你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才行。” 不论他的记忆如何模糊,他对这个女孩子熟悉的长相还是有点在意。但就算如此,他权衡之下将她带回公寓也是非常冒险的行为。在让女孩子去洗澡换身干净衣服的空隙里,他费力想清楚了这些事情,并打算在这几天查清楚她到底是谁。 毕竟他不可能一直负担一个小女孩的生活起居。 女孩子抱着浴巾走到大野智坐的扶手沙发对面坐下,认真地听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我会一直呆在屋里的。” 但就算这么说…… 这是仅仅为了这个地区的工作方便而租下的私人公寓,因为很少过来和社区本身的高私密性,还算是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至少无孔不入的记者们还没有那么快侵入。 也就是说,如果她真的要出门也没什么关系。大野智注视着女孩在灯光中也只会显露空洞神色的黑色双瞳,指尖抽了抽。只是这样过分早慧的孩子……又让他生出怪异的、不知何处而起的怜悯。 两人都是不善交谈的类型,房间里一瞬间安静得有些尴尬。按照自己平常的习惯,大野智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直接离开,却被对她相貌的在意驱使着又挑起了话题:“……你的家在哪?” “……我离家出走了,” 明不咸不淡地回答, “我不会回去的。” 从大野智的角度来看,女孩嵌在软软的沙发里,小小的人几乎都要消失在柔软的布料里,声音闷闷的在大野智听来好像带了些哭腔。 尽管他未曾经受过这样的事情,但他的的确确明白家庭的问题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是多么大的伤害,也怪不得她这么小就在街上晃荡——他想起女孩衣物上若有若无的深色痕迹。他俯下身试图与女孩亲近一些,视线聚焦在女孩眉眼以下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反而因此而稍稍感到刺痛。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坚持着低声说到:“你这样子,家人会担心的。” 来自深夜的女孩沉默了一会,仿佛已经觉察了男人言语中刺探和柔软杂糅的奇怪情感,双瞳里所倒映的金属似的尖锐光泽褪去,渐渐浮起了疲倦的神色: “……没有人会等我回家。” 男人舔了一下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更进一步的刺探。 ——亦或是不忍心。 叫做明的女孩似乎只在那天晚上表现的分外失常,当他们两个都因为过分的疲倦而匆匆睡了后,离家出走者似乎就只是个沉默寡言的普通女孩而已。就连最让大野智在意的,她双眼里反映的事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随着女孩平寂下来的表现一同,是带有生活气息的平凡琐事。 新来的一个同居者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身份问题。床铺、衣服、洗漱用具等生活的辅料可不会凭空变出来。 说明了除画室和主卧之外的活动范围后,在沙发上将就了一个晚上的女孩子似乎对沙发情有独钟,于是争取到了沙发的所有权。大野智就把衣柜里以为永远不会用到的第三床被子搬了出来放在沙发上,用靠枕掩着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也幸好他排练结束之后有一天假期没有安排工作。明原本的衣服大概是不能再穿了,大野智去了趟楼下的超市速战速决了一套。他的衣服平日里都是交给妈妈代劳,如今对着超市里花花绿绿的童装完全傻了眼,犹豫了很久还是照着印象挑了卫衣和中裤的款式,就连颜色也是一模一样的黑色和米色。 最让大野智担心的内衣也很顺利。去选购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没有收到为难,也没有被认作变态。给他买单的收银员反而认定了什么似的笑着跟他说:“你妹妹真是幸运。” 大野智踩着拖鞋弯着猫背懒洋洋地在公寓走来走去收拾东西,明则是抱着枕头赤着脚跟在他后面,小尾巴一样步步紧跟着。女孩子一句话也不说,但大野智一回头就能看见她没有什么波动的纯黑色双眼淡淡地瞅着他。 白色的塑料牙刷被装在临时找出来的红色咖啡杯里。咖啡杯瞧着像是超市做活动的赠品,天知道是什么时候拿回家里,侧面还印着“明志超市”的字样,被大野智不动声色地转到了朝里的方向。毛巾则是大野智的姐姐大野明日香准备好给未来客人的,当初备下的时候大野智还悠哉地在旁边吐槽“好麻烦”,如今凭借依稀的记忆把这些东西从疙瘩角落里翻出来的时候,大野智只是挠着头讪讪地想,姐姐真是有远见卓识。 “……明,” 想了一会才想起陌生的同居者的名字,大野智把毛巾打湿了,看向明显很久没有好好打理的小脸蛋, “来洗脸。” 女孩的脸还不如他的手大,被大野智一巴掌盖上毛巾之后很快挣脱了出来,明还拧了眉头瞪了他一眼。大野智盯着她不情不愿地把每个角落都好好地擦了一遍,直到原本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苍白脸色都被毛巾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才放过她。 “热爱卫生——”大野智拉长了音调,转身把毛巾放在洗手盆里冲洗着。有些像枯涸血迹的暗红色污渍从毛巾里逸散出来,打着旋进了下水道。或许是那抹温柔地绕过了指尖的血红太过刺目,大野智渐渐地噤了声。 目光游离到镜子里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小小的脸蛋瘦的厉害,抿得很紧的薄唇和精致的眉眼都透着一股倔强的味道,泛着红的脸颊和眼眶瞧着像是要哭,活活一副受了欺负又不肯说的样子,可怜兮兮的让人看了就心软。 即便前一天晚上他让明收拾自己,并不擅长此事的女孩似乎只是应付了事。于是在擦干净脸之前,大野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孩子居然长着一张精致又漂亮的面容。乍看下的惊艳,就连他也失了失神。 真是奇怪啊——他半夜里从街上捡回来的小女孩似曾相识,精致又漂亮,会收拾东西还会做饭,简直跟个从天而降的田螺姑娘一样。如果是在某些无聊的小说和电视剧里,还会发展出什么狗血又恶俗的魔幻情节吧。 思绪晃了晃,大野智漫不经心地略过心中隐约浮现出来的偶像剧般的爱情故事。 于是幼女和饭票的奇妙日常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次发现她会做饭还是因为他只想给画面添补些细节,却不知不觉地画到太阳落下,直到昏暗的暮色淹没了线条才恍然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虽然以往也常常画的太过专心而错过饭点,此时不同于往日,家里可还住着一个小孩……! 对自己有些懊悔,大野智三步并两步跨出房间,却发现那位新上任同居者正背着他,站在厨房的凳子上摆弄着什么,动作因为身材而有些吃力、却是及其娴熟的样子。 下意识地轻手轻脚,大野智走到客厅的入口处静静地看着她。 客厅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下半开放式的厨房隐隐约约地亮着橙黄色灯光,把女孩子纤细又瘦弱的身影柔软地包裹起来。她似乎正在煮冰箱里仅剩的速食咖喱,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液体飘着家常的烟火气息,将女孩子沉默冷淡的形象又模糊了许多。 那么沉默寡言的孩子被光影上了最温暖的色调,却能让大野智稍稍触碰到那女孩界限的那边:在那孩子硬邦邦冷冰冰的外壳下,或许埋藏着柔软的故事。 或许是察觉到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时机,大野智轻手轻脚地坐在厨房外的餐桌上,注视着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的女孩,慢吞吞地问道:“喜欢做饭吗?” 微微一怔,女孩转身拧开了水龙头,过了一会,哗啦啦的水声中才传出她许久没有发声而稍显沙哑的声音,“嗯,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 女孩似乎有些烦乱地拧小了水,就那么站在台前,沉默了很久才说道:“重要的人……教给我的。” 那个时候或许只是光线带来的错觉,大野智仿佛可以隐约窥见稍暗的灯光下,那女孩侧颜所坦露的,少有的、有些寂寞的温柔笑魇。 她在想什么呢。 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的面容隐含了太多他不懂的东西——光是那样温和的寂寞,就压的人喘不过气。 在那之后直到明把简单的菜品端到桌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咖喱炒饭和炒青菜只是平凡简单的家常菜,但无论是特意炒到微焦的黄色米饭,淋着酱油的清爽绿色,抑或是热腾腾的咖喱辛辣扑鼻的香气都让人食指大动。最让大野智吃惊的,还是橙色胡萝卜由精巧的刀工雕琢成的玫瑰花,缀在白净的瓷盘里自然地透出了家常的温馨。 明的食量很小,摆在她盘子里的也就只有大野智几勺饭的量。大野智抬头的时候恰好能看见女孩垂着眼睛。颤动的睫毛在柔光中浅浅地漾出金色的光,那是昨夜未曾察觉的,玻璃一样精致易碎的温柔。 满身冷意的女孩形象,似乎又稍微模糊了一些。 愣了愣,大野智毫无痕迹地又埋头吃了起来。 本来就不太习惯考虑很多事情的脑子里划过一句话——啊,糟了。 在公演的排练结束之后就是一连串正式公演,大野智每天都比平日要起的更早一点。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大野智一走出房间就看见了那孩子。 她赤着脚站在落地窗前,作为睡衣的宽大衬衫松松垮垮的露出了肩膀。还没有完全天亮,被都市参差的高楼所隔断的辽远天幕此时是一片深沉的暗蓝,寥寥的勾勒出女孩脖颈纤细脆弱的轮廓。 看上去很容易折断的样子……啊。 大野智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早安。” 被惊动了似的,女孩微微侧过脸,因为困倦而空泛的黑色双瞳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又低垂下去。本是反应迟钝的木然,因为头上微微翘起来的头发平添几分小孩子天真的懵懂。 自大野智把明捡回来起已经有三天了,只是她仍然不怎么说话。 目光在女孩没有血色的双唇上停留了几秒钟,大野智叹了口气。 这张在初见时便让他无比在意的面容,他的确曾在哪里见过——那与在他少年时分就已嫁出去的小姑姑有□□分肖似。他与这位小姑姑素未谋面,只是因为她的婚事似乎并不正常,家里人对她议论纷纷。就在那个时候他粗粗地瞟了一眼她新婚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长相如何他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她右眼与小姑娘一样也有一点泪痣,在白瓷一般干净的脸上显得格外艳丽。 他直觉似的相信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位小姑姑的孩子。只是他已经有很久很没听说过小姑姑的事情了,明的事情他还要拜托家里人回老家仔仔细细地问一问。一想到这件事,他便又忍不住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女孩的相貌。 营养不良的女孩瘦的只剩骨架,没有血色的唇瓣和面颊也彰显出消瘦憔悴的模样。但她的眉宇并不显得忧伤,那双平静又空洞的双眼只是从容地在领域中划开界限,在大野智试图越过的时候显露出刀锋似的影子。即便如此,女孩的相貌中也能少许地窥见将来冷艳绝伦的模样。 仿佛是被上天宠爱着的人,无论是面庞和身体的线条、还是身上对比强烈的色彩,都具有冲击性的、刀锋似的尖锐美感。 只是她平常喜欢沉默寡言地呆在某些地方:沙发、阳台、落地窗前、或是地毯的某个角落。这样灰扑扑的习惯让她的仪容总是蒙了一层尘土似的,让人无法轻易注意到她过分尖锐的容貌。 早餐已经在餐桌上了,摆在牛奶和烤面包旁边的是蓝色便当盒。热乎乎的烤面包散发着清爽的大麦香,沾在温热的牛奶里可以很好地中和粗面包稍硬的口感,淀粉的微甜和牛乳的奶味也让人感到非常幸福。 准备早餐的那个人又去睡了,在沙发上卷成小小的一团,只露出柔软的黑色短发随着呼吸小小地起伏着,在温柔的晨光中显得温馨安详。 在这几天里的一日三餐其实都是明来负责的。就算大野智因为工作的缘故要很早出门,在他醒来之前,明就肯定已经做好了早餐和午餐的便当摆在桌上。 说起来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曾经如此冷漠、有距离感的明如今的表现只像是个有些笨拙、不太爱说话的小孩子。最神奇的是,这样的孩子所作出来的食物,全部都是“清爽又温暖的,让人充满幸福的料理”。虽然他本人的味觉被人诟病许久,被称为美食家的前辈却对此作出了无可置疑的评价。 “被精心照料了的料理,无论是观赏还是品尝都能让人感到被充分注入了的感情。” 在公演之间的间隙里,那位以挑剔的味觉而著名的公演者吃着他的便当,沉默了许久才湿润着眼睛这么说着。也正因为这句话,大野智近日神秘出现的便当在剧团中成为了谜一样的存在。 就算无法充分理解那些所谓美食家的想法,也无法理解他们把食物美化成艺术品的执着,大野智却能体会在结束一天工作后筋疲力竭地回到家,咀嚼温暖的晚餐的那份心情。 灯光温暖又朦胧,做饭的那个人坐在对面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米饭柔润的微甜和味增汤家常的咸味在味觉上唤起如释负重的温馨。一句话也不说,但是空气中已经在自在舒适地流淌着让人愉悦的气氛,大野智常常一边吃着,一边被那样温柔地侵袭而来的安定感震慑。 也并不是幸福,反倒是温和的、轻微的、一点点累积起来的清爽的甘甜,仿佛从舌尖传递到心底,在最柔软的地方积累下温厚的蜜糖,像琥珀一样慢慢地把伤口和疲倦全部包裹。也正是在这样的感觉里,大野智渐渐的可以觉察那女孩沉默寡言下不动声色的温柔和包容。 滴答作响的时钟正走到7点,报时的机械声因为过分安静的环境而愈显突兀,蓦地惊醒大野智注视着女孩的视线。 匆匆地起身提起垃圾袋,大野智蹑手蹑脚的极力地放慢了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门关上。直起腰站在在楼道里,大野智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着公演正式在东京地区开演,要赶着在去大阪之前补上节目录制,一天还有好几场大幅度体力消耗的公演,演出的事情和节目录制的事情堆叠在一起,严重睡眠不足的自己已经是困得两眼发昏了。 也幸好是捡回来一个临时饭票,至少在吃食和住处方面他被照顾的很好,完全不像是以前作为一个单身男人那样吃了上顿错过下顿的生活。 想着这些事,大野智不经意地被前几天放在楼道、还未处理的垃圾袋绊了一下。 雨又下了一夜,空气残留着初春的寒凉和湿润,大概是被风吹倒又被雨水淋了一天,袋口松了些,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东西。稍微有些在意,大野智探身张望了一下。 红色的…… 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大野智拉开了袋子。 显露出来的是卷成一团的废旧绷带,斑驳的暗红污渍被水泡了许久,渐渐地晕散开来变成污浊的粉红色。不规则的轮廓相互交错着,重叠处变成了深一些的艳红,映入眼底的时候让人感到由衷的反胃。 视线里蓦地回闪旋转着逸散着消失在下水管道口的红色液体,刺目的赤红忽闪忽现地扭曲成螺旋。 大野智慢慢地松了手站直身体,合眼时仿佛还能看见长长的红色停留在视野中,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血肉翻卷着拉出疼痛到麻木的线条。 感应灯“啪”地熄灭了,天还没亮,大野智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楼道里,突然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寒冷。 “大野!中午要吃什么?一起定盒饭吗?”一起共事的前辈的声音从休息室的楼上传来。 刚结束了一场公演,大野智趴在沙发上精疲力竭地扯着嗓子回应道:“谢谢!但是不用了!”他把明准备的便当从盒子里拿出来,一抬头却对上了前辈促狭的视线。 “出现了!大野的便当!”前辈搭着他的肩膀凑过脸挤眉弄眼道,“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从前你可都是跟着我一起吐槽隔壁家炸猪排的固定伙伴啊。” 前辈挤成一团的鬼脸和菊花似的褶子让大野智忍不住fufu地笑起,“没有啊……不要乱猜!”他一边笑,一边侧身躲避前辈窥视着便当盒的视线。 前辈一挑眉,恍若未闻地伸手夺过大野智手中的便当盒打开审视一番:“手艺不错……大野你有福了。”他从里面挑出一个握寿司,目光在上面色泽鲜艳的鱼子酱和柔润饱满的米粒上停留了一会,说:“该不会是□□吧?不愧是杰尼斯出来的,把妹果然有一手。” “前辈!”大野智蹙着八字眉伸出手装作生气的样子,打打闹闹间却一时不防让前辈一口包下那只寿司。寿司一吃下嘴,前辈的眼睛就亮了:“喔喔喔!好吃!大野你是在哪找来的这么贤惠的女朋友?” 大野智手一勾把便当盒拿回来,懒洋洋瞥了眼前辈一副过来人的嘴脸:“都说没有了。” “你小子,没有女朋友难道是田螺姑娘?”前辈笑哈哈地拍拍大野智肩膀,“杰尼斯的艺人么,我明白的。什么时候打算结婚了记得叫上我。下次麻烦做天妇罗的便当!” 根本听不进去…… 恰好放在桌上的携带电话响了,大野智悄悄翻了个白眼拿起手机。是经纪人,他如获大赦地捧起手机逃出了乐屋。 经纪人同他讲的是工作上的事情。 公演从彩排到演出总计只有三个月左右,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行程安排在大阪。上一次完全喝醉正是因为彩排正式结束而第二天没有安排工作,算上遇见那个女孩后的日子,接下来在东京演出的时间所剩无几。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想办法处理那个孩子的事情了。 ——明明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像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 对已经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膝里的自家偶像毫不知情,经纪人还在继续说着:“你上次拜托我的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大野智这个人,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实际上任性的要命啊。 经纪人双目无神地盯着电车摇摇晃晃的车顶灯,勉强抑制住胃中又一波涌起的呕吐感,没有了在心底狠狠吐槽那个表里不一的艺人的欲望。 他只是又一次地对自己对大野智软绵绵的腔调说出来的请求心软感到痛心疾首。 这小子大半夜喝醉也就算了,以往几次一不小心闯进了陌生人家里呼呼大睡谁也叫不醒地过了一晚上也就罢了,凭着公司里的人脉和力量他好歹也是压下来了一桩连着一桩的事情。可这次他玩了个大的,竟然从大街上捡了个人回来! 那可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发善心的流浪猫狗,那可是个人啊!活生生的一个小姑娘啊! 熬了那么多年终于出道之后,你是突然觉得偶像这个职业一点前途也没有,决定毅然决然地投入人贩子的怀抱么? 电车慢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带着口音含混不清的女声报出了他此行的终点,大野老家的地址。他抹了把脸,收敛回那些不靠谱的思绪,心里暗暗地想着大野好歹还揣着脑子,是因为觉得那孩子很像自己的小姑姑才把她捡回来的,所以才拜托他来乡下跑一趟…… 那你一声不吭地捡回来个小姑娘还有理啦?经纪人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当他听说那女孩甚至在大野家住了不少日子的时候差点惊得连手机都拿不住。 你这么任性妄为,你妈妈知道吗。 那时候,大脑空白、心如死灰的经纪人先生还没来得及提起一口气劈头盖脸地怒骂这个喜欢乱来的艺人一顿,就反被他黏糊糊软绵绵、怎么听怎么恳切无辜的语调击败了。 “她长的实在和我小姑姑太像了,如果的确是这样的话我多少得对她的现状负责。经纪人先生你也知道我现在忙的没办法,也只好拜托你去我老家问一问啦。” 作为大野智的经纪人这么久了,他为大野智惹出的事收尾也不是一次两次。转过头来想的话他还得感谢手下的艺人有这么信任他,惹出了什么乱子都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个鬼啦! 难道说手底下的艺人犯了错是什么好事情吗!他也不愿意牺牲宝贵的假期时间好么! 大野智口中的“经纪人先生”一想起来这件事,就被大野气的头晕眼花。 此时,他正坐在大野宅隔壁家的蒲团上,接着主人去翻找旧物的机会仔仔细细地回想大野智跟他讲的事情。 他已经向他的父母询问过,那位已经出嫁的小姑姑是他父亲的远房表妹,名叫大野晴。她曾经以二十岁的年龄嫁给了一个高龄六十以上,有儿有女只是妻子早亡的老人。这样惊世骇俗的婚姻因为对方强硬的家世和态度而办的悄无声息,还是在大野晴怀着身孕回家探亲时才在家中透露出些许消息。那张照片也是在那个时候拍下的。 因为大野晴与他家来往甚少,除了她婚事暴露出来后议论纷纷的日子里曾听说过一点关于大野晴的流言蜚语,他的父母对大野晴之后的事却是一无所知,只靠着隐约的记忆提起了大野晴老家的旧址。至于为什么是“大野宅隔壁”……时隔多年,大野宅早已人去楼空,还是那宅子的邻人问起他的来意后愿意施出援手。 “隔壁家的阿晴可是个又乖巧又聪明的孩子呢,”那位心善的老妇人叹息着说,“只可惜了她嫁给了那样一个糟老头子,这附近的流言蜚语对她可不是那么友好啊,她父母也不堪负重搬家去了市里——你问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家,怎么突然有财力去市区买套房子?啊呀呀,阿晴嫁的可是那个相当不得了芥川家呢!只可惜那姑娘也没享受几年荣华富贵,一嫁进豪门就难产而死……那孩子?我好像还有张照片……” 这就是为什么经纪人有空闲对某位净是会惹麻烦的偶像暗暗抱怨。 怎么就牵扯到芥川家了? 作为一个常常要和各界人物打交道的经纪人,芥川家这样的名字可以算是如雷贯耳。 尽管近些日子因为连番的经济危机颇显颓势,这个近几年正转向政界发展的大家族仍然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庞然大物。凭着杰尼斯事务所与黑道也有些接触的消息来源,他还额外知道一点——这个庞然大物在那个世界里也颇有些名声。 ——所以说,他为什么要牺牲宝贵的假期时间来处理这种麻烦事啊! 老妇人的足音响起,在她推开门进来端坐在经纪人先生对面的时间里已经足够他把呲牙咧嘴的表情调回正常。老妇人把手上明显泛黄的相簿推到他手边,略过了几张右眼下缀着泪痣的女孩从小到大的照片,最终停在了一个与之前那女人形貌相似却神态不同的女孩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黑色卫衣和米色中裤,因为身形营养不良似的过分纤细,看起来就好像偷穿了父母的大号衣物那样空荡荡的。最惹人注意的却不是她简略的打扮和羸弱的身材,而是她那平静甚至淡漠的目光。照片里她仰着头看向镜头的方向,精致圆润的眼部线条睁的大大的,乍看时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平淡的表情,仔细端详时却能发现那纯黑色的双眼里却显露出刀锋般尖锐的金属光泽,那样冷漠得让人感到危险的目光实在不应该属于一个平凡女孩。 这样的样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熟悉。经纪人先生想着。 凝视了那相片一会儿,老妇人突然想起来什么:“这张照片还是几个月前芥川家的人来问我那孩子的下落时我拜托着留下来的……好像是因为她突然失踪已经有不少日子了。哎呀,听说那孩子父亲也过世了,她一个人在大家族里过的也不太好的样子。要不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呢……她生的和阿晴真是像,阿晴年轻的时候还被星探挖过,只可惜最后因为婚姻和孩子那么早就去了……” 老妇人就着那孩子和大野晴的命苦絮絮叨叨了许久,经纪人先生好不容易才翻拍了那张照片并脱身出来。坐在回程的电车上,他琢磨起那女孩在芥川家“失踪”的消息。 选举的日子即将来临,正朝向政界发展的芥川家最近可是花了大力气为他们的议员造势。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怎么可能容许本身就代表污点和恶名的私生女逃出掌控?或者说……在芥川家只可能越发紧密的监控下,那女孩子怎么可能从庞大的芥川家逃出来,几个月一直露宿街头却不被芥川家的人马找到,还那么碰巧地被杰尼斯公司就职、具有一定个人影响力、并且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大野智捡到? 心下里决定回去时首先和杰尼斯事务所的社长杰尼斯爷爷说一声,经纪人先生的心思却悄悄地飘远了。 那样漂亮的外貌条件,如果是给社长认认真真地瞧上一眼后,说不定她就是杰尼斯的第一个女Idol了呢? 经纪人先生心里这么想着,眼前也隐约浮现出一个修长纤瘦的女子的回眸一瞥。 那双狭长精致的双眼微敛,不动声色地暗道着温柔。 “我回来了——” 男人习惯性地拉长声音,清亮的少年音和黏糊糊的语气让简单的问候语平添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欢迎……” 男人脱鞋的动作顿了顿,微微抬起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是错觉吗? 映入视野中的,是扶着房门注视着门口,正启唇说话的女孩。她似乎刚洗完澡,头发一缕缕的贴在面颊上,隐约可见初见时她狼狈的影子。她穿着白色的睡袍——严格意义上而言,那是大野智收起来的长款衬衫——赤着脚,面色苍白身形瘦弱,再加上她在昏黄灯光中湿漉漉的眼睛,简直像是遭受命运折磨的悲惨少女。只是相对比第一晚而言面上有了些血色,颊边也添了些肉,好歹像是这个年纪女孩子应有的样子了。 似乎是怕他没有听清楚,她犹豫了一下,生怕惊动了谁似的轻声道:“欢迎回来。” 被白天里工作和明的身世一类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的,大野智此时却满眼都是女孩微微垂眸的样子。 并非冷漠,只是第一次主动做了些什么而有些害羞。入浴后泛起浅浅绯红的面颊,有些沙哑却十分温和的声音,用力攥着衣角的手,躲闪的视线和蜷缩起来的脚趾,全都像是只年幼无知央求保护的小兽一样,可爱的不得了。 此时的大野智却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来源于对她身世的怜惜,还是对于她本人的爱怜。 就好像从经纪人处在听到她将离开的时候,他也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是能再度独处的高兴,还是将要离开短期饭票的失落。只是感觉一直运作正常的心脏出了什么问题,某个零件被放在错误的地方导致他闷闷的难受。 为了避开什么而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大野智匆匆地锁了门换了鞋,坐在餐桌前对着夜宵双手合十,眯着眼睛笑起来:“我开动啦”。 粥还有些烫,剔骨肉已经完全煮烂,淡淡的咸味混着清爽的青菜在已经绽裂的米饭里滚出浓郁幼滑的香味。喝下半碗,滚烫却妥帖的温度从胃里涌起传至全身,暖洋洋的幸福感,就连指尖也卷起了轻轻的酥软。 大野智悄悄地抬眼,坐在他面前的女孩正撑着下巴,目光空泛而迷茫,被巨大的困意卷入而无力挣扎的样子。 ——也的确,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2点半了。 而面前这个不怎么会讲话、反映稍显迟钝、来路不明十分可疑的小女孩,却在夜里煮着滚烫的粥等他回家。 最初的那个没有丝毫人气的租屋,如今已经被他称作“家”了,这种事情在他以前想来如何都不太可能,现在却因为他从深夜的街上捡回来的小女孩真实发生。 注视着不知不觉中闭着眼,撑着下巴开始打瞌睡的女孩子,大野智不禁伸出手轻轻按在她刚刚洗过的细碎短发上,轻轻划至明的耳畔,爱怜地揉了揉。 “擦干头发再睡。” 柔和的橙黄色灯光下,男人轻柔模糊的絮语像是最柔软的羽毛,在凛冬刚褪的深夜里编织成最柔软的梦,让人忍不住沉溺。 被那样如水般澄澈柔顺的魂灵体贴地讨好着,明低垂着眉眼露出了一个柔软的微笑,然后在半睡半醒之间因为过于浓稠的睡意和男人安眠曲似的低语静静地睡着了。 ——那是大野智第一次看见明的微笑。那样无忧无虑的、仿佛梦境般甜美和天真的笑容,因为女孩平日总是平淡的表情而恍若雪水初融,在观者心中留下绮丽至极的波纹。 大野智隔着桌子撑起顷刻间失去重心的女孩,一时间被说不清绮念所震慑。碗里还剩半碗粥,他却仿佛凝固在那里一样,过了好一会才喃喃地自语:“……诶?” 这可是他货真价实的表妹啊…… 被脑海里乱糟糟的声音所充斥,他反应了很久才记起掌下还扶着的女孩。扔下桌上的饭菜,他绕过桌子把明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却皱起了眉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触碰她——甚至抱起她。于是他第一次直面女孩瘦骨嶙峋的身体。臂弯里的那具身体轻的惊人,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似乎一点重量也没有。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仿佛瘦的只剩下骨头,就算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也能清晰感受到她近乎病态的骨骼,硌得他生疼。 他抿了抿唇,为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然后一点点擦干她仍沾染水汽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软,被水打湿后极冷,一缕缕地贴在面颊上,随着水蒸气带走她本就不高的体温。就在刚刚对于她的瘦弱有了直观的认识,尽管已经觉得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在拼命打架,他也努力抵着困意谨慎地将她的短发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时钟转向了一点,指间细碎的黑发也变得柔顺又干燥,他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为女孩拢拢被子,注视着女孩熟睡后显得不知世事般天真无邪的面容,又想起今天从经纪人先生那听来的事情。 母亲难产去世,父亲几年前也去世了,但这仅仅是年幼的她所面对的第一道坎。独自一人在那样势力庞大的家里,她想必过的很不好罢——从那张照片看来,她那过分瘦弱的身材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否则她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他想起女孩子在初见时低眉顺眼地说 “没有人会等我回家”,脏兮兮的衣服和营养不良的小身板,她带着血污的面容,还有她习惯蜷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时空洞又冷漠的双眼。 但她明明是个温柔又安静的好孩子……仅此而已。 女孩自带的薄荷似的暗香在黑暗中越发明显,似乎想要探明浅淡的香气,又似乎是女孩沉睡时出乎意料沉静柔美的面容,大野智慢慢地俯身倾向女孩,鼻尖轻轻地触碰到了女孩软乎乎的脸颊,又很小心地蹭蹭。怀间女孩身体的温度刚刚好比心尖尖热一些,烫得他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热流。 这是……他的表亲。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柔地把女孩从他双膝上移到沙发。没怎么活动的双腿涌起淡淡的酸痛,他却恍如未曾感受到一般猛地起身,刻意忽视了心头涩涩的胀痛,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 夜色沉沉地压在房间里,步履间,所剩无几的时间如同吐着信子的蛇,在他的心头始终盘踞不去,只是在今天过后,那女孩一无所知的面容让甸甸的沉重仿佛又增添了一点。 那是与怀中轻的不像话的少女截然相反的重量。可她再过不久就要回到那个好不容易逃脱而出的地方…… 而他的表亲……是否会憎恨出卖了消息的他? 经纪人先生把资料递给坐在首位的老人,顿了顿接着说:“那个孩子……叫芥川明。” 穿着不起眼的灰黑色外套,一脸平静地坐在宽大的会议室里的老人侧过脸来,饶有兴味地问道:“嗯?那个芥川?” 一手办起占据娱乐圈男星半边天的杰尼斯事务所的社长,喜多川扩对今年这个动作颇多的家族还是略有耳闻的。 经纪人先生颔首。 “耶——那可真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呀。”喜多川侧首沉思了一会,竟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一样嗤嗤地笑起来,“你也算是新闻部的前辈,最近……有没有听说过有趣的风声?” 杰尼斯事务所身为娱乐圈中几乎垄断了男星的庞然大物,对于媒体,尤其是杂志报纸一类的纸媒的掌控是远远超出常人所想象的。“杰尼斯事务所与黑道有染才得以处理那些狗皮膏一样死缠烂打的狗仔新闻” ,这样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 作为杰尼斯事务所里资历排在前头的老人,即便现在转手帮忙处理某几个艺人的闲事,他对从前所在部门的消息也的确算是灵通。 有趣的风声…… 他想了想,隐约中记起一个极其荒唐的方案:“那个想要以养女和义父反目成仇为卖点攻击芥川家的大选?” 尽管标题可能的确会吸引一部分人的眼球,但这样的剧本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以至于理应三缄其口的后辈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讲了出来。 但芥川明……? 轻飘飘地瞥一眼部下过分震惊而稍稍扭曲的表情,老人仍摆出那副笑眯眯的神色:“耶——芥川家很快就叫停了,人家还拜托我们去找这个相当厉害的孩子耶。” 原来如此,坂田想。 一个月前,芥川家的范围内曾小范围地流传着“芥川家养女命途多舛(生命堪忧)”的消息,但很快就叫停了——他当时还以为是杰尼斯事务所试图操控舆论时因完全不合理的逻辑而不得不失败,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芥川家介入的结果。 而闹剧的女主角竟然在如此关键的当口不知所踪,芥川家想必如受油锅煎炸般焦急紧张。四处寻找芥川明的下落,在大野晴邻居家留下照片以便找人,甚至拜托与黑道相交好的杰尼斯事务所也是情有可原。 照常而言找人这种差事——尤其是他们这行——他们都会把当事人扣一扣,以防生变。那么下一步,就是把芥川明接到杰尼斯事务所了。 思路渐渐清晰的坂田跟社长报告了一些具体细节后便起身告辞,脑海里却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对了——就是那个。 身无缚鸡之力,尚且年幼的芥川明,到底是怎么跑出芥川家的? ——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趁着楼道内的感应灯还亮,他转动钥匙,发出“哒”的一声。 深呼吸,直到确认整个肺里都充满了香甜的食物味道,他才探身进屋:“——我回来了。” 今天的晚饭有烧秋刀鱼吗?如果能喝些酒就好了,配着秋刀鱼和生鱼片想必会很享受——公寓里毕竟还有个小孩子,存了的洋酒就先算了……近些日子录制番组的时候吃到了被称为“神级美食”的餐品,但果然还是想念家里热热的米饭啊…… 思绪一直停留在他往常不会特别留意的地方,他还是避无可避地想到那件事。 明要搬离这个住所的日期就是今天。 虽然已经和经纪人都协调、确认好了接下来讲如何送她回家,按照他的身份其实也没有必要操心那么多,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想到她接下来的生活。 那时女孩一脸坦然地说着自己无家可归时的样子,甚至是被暖橙色灯光晕染得稍带温柔的面容,他至今还记的一清二楚。现在想来,那些轻盈又朦胧,在舌尖一丝丝蔓延开的甜意,或许就是被女孩小心藏匿在过分冷漠的外表下的柔软本性罢。 因此……他在明搬走的事情上总有些犹豫不决。 宁愿说自己无家可归的离家的孩子,在回到那个地方之后,真的能好好地、幸福地生活吗? 视线滑过站在门廊的阴影中不发一言的女孩,大野智垂眸脱掉鞋子,终究还是定了定心神。 正如经纪人先前所说的,明的出现本身就有蹊跷,身份也敏感,像他这样人气正处在上升期的艺人还是少沾染这些事情为妙——尤其是他们之间严格而言并没有什么关系,要照料明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他。 站在门边的男人的灵魂以可以察觉的速度冷却了。 双瞳中原本只是温润的淡蓝水色如今已经淡的几乎看不出颜色,往日里时常轻轻漾起波纹的魂灵也变得恍如冬日里严寒封冻的死水,光是瞧着就让人心生寒冷。 明注视着男人渐渐冷淡下去的面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难道不是早就应该明白吗?不要期待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因为本都只是虚构出来的梦幻罢了。 男人面色如常地进了门,目光在她身边转了一圈,似乎是看到了放在门廊边的小袋子,他歪了歪头,问道:“准备今天搬走么?” 但是……还是会感到疼痛啊。 轻轻捏了捏身后的衣角,明看着男人一如初见时光芒四射却不自知的有些迷茫的面庞,心里一点点泛起柔软又酸涩的疼痛。她顿了顿,才听见话语从自己双唇中缓缓地说出: “恩……通过座机通知过,大概今天晚上就能走。” 她慢慢说着,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好像被什么东西困惑着,她最终停住了话头,任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模糊地终止了最后的语句。 已经有人通知过了……? 大野智一转头就看见了摆放在门廊前的一小袋行李。那真的只是一小袋行李,用的还是前些日子给她买衣服时剩下的白色纸袋,看着轻飘飘的也不像装了什么。 大概是录制奇奇怪怪的番组的时候听说过,要观察一个人的性格就要看他搬家,这人拥有什么,喜欢什么,习惯什么都能一下子观察出来。但是大野智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搬家的行李连购物留下的纸袋都装不满。这或许只能够表现出她是个极简单的人——或是她本身就什么也没能拥有。 他眨眨眼,垂头看着女孩子低着头露出白皙的后颈一幅温顺的样子,那些混杂着忧虑和不安,又重叠着本能性的警惕的念头便开始在心头微妙地鼓动。 “叮——”座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将室内安静又古怪的气氛轻轻划破。 大野智心头一跳,他看向仍低垂着头的女孩,似乎是故意避开了的视线,走过去接电话。 “喂,我是大野。” 室内的温度略低,抑或是他太过疲倦。若非如此,握紧话筒的手怎会感到寒冷而微微发抖? “恩,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可以送她下去。” 日常的、温和的语调,话语间仍是一如既往的含糊不清。一切正常——大抵如此。 “……好的。” 他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么?如此定下的决定也无可更改。作为那个人最后的、又被亲手推开的依靠,他此时的心情又是……何种的伪善? “——咔哒……嘟……嘟……嘟……” 电话挂断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耳边敲打,仿佛带有严密的逻辑性和纪律性、一丝不苟地铁血执行者,让人心生厌烦。 大野智微微抽动了一下指尖,隐蔽地深呼吸,才转过身去注视着站在走廊中的女孩。 他留意到女孩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呼吸声渐渐的激烈了些,又激烈了些,最终化作一声细小的叹息打破了一室空虚冰冷的寂静。 她慢慢地蹲下身子试图捡起她那一小袋子物品,最后却弯曲手臂,圈起了膝盖。就像她常做的那样,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也深深地埋在手臂中。 小小的女孩毫无安全感地蹲在地上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教人忍不住怜爱。 他叹了口气。 “不要哭。”他垂下眼睑,走近了几步,蹲下身去抚摸女孩细碎的短发。 轻软的近乎没有重量的黑发在指尖轻易地滑走了,让他在那一瞬有一种在抚摸空气的错觉。手指滑到女孩纤细过分的手臂,最终安慰似的停在她冰冷的近乎病态的手上。 指尖微微瑟缩,他执意地将自己相比而言足够大的手覆盖住明的,几乎没有怎么用力地,就把面色苍白却极其精致的脸从臂弯里拉了出来。 她其实并没有哭,只是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于冷漠和空洞的表情,一如初见时执意将自己和世界完全隔离的疏远。但她仍然是个孩子而已,即便试图将自己扮作刀枪不入的盔甲,却仍忍不住紧紧地咬住下唇。 怔怔地注视着女孩因紧咬而略带血色的下唇,嗫嚅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不要哭。”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视线相接的时候,大野智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双金属质感的黑色双瞳和其中冷冷闪烁的刀刃锋芒。但那又不仅仅是当初看见的那双眼睛——空洞洞的、无机质的双眼——而是因为些许水色而泛红的、湿润闪亮的眼睛。极深的黑色中甚至奇迹般地倒映出了他的面容,眸色仿佛被昏黄不清的灯光染成反复重叠的暖橙,柔和地将他的脸也晕染成温暖的橙色。 如此注视着他的女孩在界限不明的灯光中蓦然一笑。 她的面容仿佛是哭泣过了一样,眼眶和面颊都微微泛着红,说话也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但是她却一点点地露出这些日子里从未表露出的表情:明媚,甜美,爽朗的微笑。那样只有没有忧虑的小孩子才能绽放的天真烂漫的笑,仿佛在盛开的一瞬也点亮了整间屋子。 那是夏日夜空里绽裂而生的烟花么? 缤纷绚丽的色彩在躁动不安的黑暗轰然炸开,在那一刹那照亮了整个夜空,还有观者迷惘且疼痛的双瞳底端。如何的幸运能使他看到此番美丽?又是如何的不幸使他无法留下那仅此一现的昙花? 但是她就要走了——抑或是,因为她将走,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与心中无限生长的柔软相比,是如荆棘般越发扭曲的荒诞,在心头那即将满溢的温软上毫不留情地划下尖锐的伤口——好疼啊。 他一边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看着女孩很快地收敛了笑容,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 猝不及防地,她踮起脚挽住他的脖颈,微微用力,凑上前去轻声说:“那么……”最后的声音模糊在轻柔暖湿的吐息中,化作一声倦怠的长叹,“——再见了。” 女孩的温度从肌肤相处的地方一瞬间侵染了呼吸,耳边那声微微沙哑的倦怠低音很轻易地扰乱了思绪。一时间因女孩过于直率的举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低头与她视线相接,虽然仍是她一贯的冷淡面容,晶亮亮的纯黑双眸中细碎的光却浮现了直击心底的温软笑意。 对视只持续了几秒,女孩很快地低下头,顺手撩起短发撩在耳后,几乎是毫无留恋地挣脱了他软弱无力的双手,转身离开。 轻软得如同空气的碎发从指尖滑落,只剩下被精心护养的指尖在没有温度的空气中微微颤抖。女孩纤细过分的背影在他暗色的双瞳中被门外的黑暗吞没,于是连最后的倒影也就此不见。 尽管心底对于这完全符合普通女孩表现的笑容怀有某种不协调感,女孩一总是一言不发的戒备样子也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大野智却还是不免被其中过分柔软的笑意晃神,很快地忽略了其中不对劲的部分。 趴在窗户上看那辆车的尾灯消失在黑暗里,他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他把自己摔进明常呆的沙发,鼻子里满满的都是小女孩柔软又清爽的薄荷香气。 家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懒懒地翻个身,把那床她盖的被子卷进怀里,使脸完全埋进仿佛还残留她微低的体温的布料中,默默地想着: 糟糕了…… 在明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了公寓前停着的黑色轿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职业女性站在车前向她微微颔首。 “我是风早京子,”女人用一种理性却温柔的声音说道,“以后我将接管你的食宿,如果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 “……好。” 明兴致缺缺地回答了,把自己的东西放上车。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叹了口气缩在座位上。 “那么为了防止意外,我想先跟你确认几点事情。首先,你前几天遇到的那个人是大野智,他是杰尼斯事务所中的五人组合岚的队长。想必你也知道他们的工作特殊……” 其实严格意义说起来,明还真的不知道大野智的工作是什么。平日里早出晚归,但并不是平常上班族的西服,也不是劳动者的蓝领,反而是非常简单的运动装和乏味的衬衫,出门时还会弄些口罩和墨镜之类的挡住脸。要说是出去打工的好像也不是,至少从他的住宅地段的繁华、装修中的精细都可以看出是打工者负担不起的水平。在明的眼里,这样一个平常无精打采的、有时熬着夜拼命地画画的大叔的职业似乎真的是个迷。 “……外界对于他们的私人生活和个人形象都有非常挑剔的眼光。我们以后肯定会常常见到杰尼斯事务所下的其他团队。呐,在刚见面的时候就觉得明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好孩子,在碰见了喜欢的团体的时候,也请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这一面吧?” 即使没有明方面的回答,风早也像是在和好朋友谈话一样,语气温和地制造出了融洽的气氛。她一直在谈论着“杰尼斯事务所”和其中的“各色各样的团体”对于明而言一直意义不明,明却从她彬彬有礼的言辞中听到了非常明确的要求和界限。 不要刻意找他们谈话。 不要贸然讨要签名和照片。 见面的时候要时刻保持礼貌。 尽量不要出门,迷路了、遇到狗仔和遇到那些团体,这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 啊——真是无聊又枯燥的演讲。 或许是汽车内的温度太高了,或许是风早有些意味深长的、平缓持续的声音太过催眠,明蜷缩在后排座的角落里,随着汽车的颠簸一点点地合上双眸。 应该是在做梦吧? 四周都是灰色的,只有自己蜷缩在空中意识混沌不清。 是梦——或者说,由梦搭建起的,位处世界的间隙的神座。 明因为灵魂不全无法做梦,但她偶尔会在神明召唤她的时候来到这里,抑或是在捕获到灵魂之后由梦境去往铸造成刀的锻造厂。 她低下头,没有冒犯地去注视神明的真容,静静地听着神明召唤她的原因、她在此世的任务。 “被德累斯顿石盘所选中的七个灵魂,”神明的声音叹息似的响起:“——这个世界的王权者。” “王权者?” “被世界偏爱着的、赋予庇护和力量的灵魂,去将他们取回来吧。” 顿了顿,神明以近似于怜惜的语气慢慢说:“这些被铸成刀刃的灵魂,姑且还能经受世界的壁垒。” 明想起被她铸成刀却承受不了世界壁垒的友人。 即使带离这个世界,刀中的魂灵也不会被斩断吗?若是当初也如此……那该多好。 低垂的双眸注视着流动着灰色的世界,明微微地苦笑起来。 在完全醒过来之前,仿佛有谁温柔地抚摸她的眼睑,一直到唇畔。他说:“……你明明知道的。” 什么……? 眼睛睁开的时候,视线里已经没有那抹温柔的深灰色,明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零点,对于说着说着后面就没反应了这件事并不感到生气,风早微笑着叫醒明,一同上了楼。 目的地是杰尼斯事务所打算向镇目町发展时为旗下的艺人置办的房产。只是后来发展计划和房产因为当地势力并不简单而闲置了许久。为了隐蔽考虑,房产安置在一个商业街后平平无奇的居民区中,生活上倒也很方便。房间布置的也很简单,米黄色的装修和木地板,两室一厅,必要的家具都备齐了。 零零碎碎地交代清楚后,看着明从她的小袋子里取出两套黑色卫衣和白色中裤,依稀是她正在穿着的款式,只是上面的印花稍有些不同,风早脸上的笑有些僵,“只有这些吗……如果要买衣服的话可以叫我。” 有可以换洗的衣服就可以——明含糊不清地应着“恩恩”敷衍过去了。风早不太在意的笑笑,继续说:“我就住在附近,如果有紧急情况的话可以到这个地址找我,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也可以找后面的这几个人。” 她在便利纸上写下几串地址和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明:“我一般从早上8点钟左右开车去公司,如果你不想呆在公寓里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公司,只要提前跟我打个电话就好。” 风早又叮嘱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项就告辞了。夜里静悄悄的,明深吸了一口气按住胸前的伤口,取出风早提到过的急救包开始包扎伤口。 胸口的伤口已经愈合都差不多了,但是行动间仍然能感受到隐隐的疼痛和压迫感。明估约着包括跑步和挥刀在内的剧烈运动大概都不能再做了。原本她的愈合能力没有这么差,也有可能是在这个世界注册了以后因为超出平均体能太多而被压制——要不就是这个世界的体质真是糟糕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要不然就是她的体质超出了人类范围太多了。 在已经知道工作目标的情况下,不论是哪种都让人心烦。 明“啧”了一声咬开剩下的绷带,一边慢慢地收拾医药包,一边慢慢地想着在工作之前就要处理的事情。 ——芥川家。 这一次世界给她注册的背景某种意义上而言的确十分优越,但明也能够从世界传给她的记忆中看到某些不太好的部分。 怎么说呢……居然被按上了“杀人犯”的名头。 一切都从大野智的那句“表妹”开始。 正值进入世界的前三天,大野智的一句“表妹”硬生生把她变成他的姑姑大野晴的女儿。大野不过是个普通的家族,芥川的故事却很有意思:芥川家现任的家主,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比明年长40岁左右的哥哥。 在将现任家主培养成人后,老人便开始了他有些自由过分的退休生活。烟酒、赌博、嫖妓一样都不少,老人最终在70岁的时候撒手人寰。但是当现任家主开始着手打理父亲的后事时,才突然发现了在一处偏僻房产里住着的,被命名为“明”的孩子。那个时候的明已经有7岁了,虽然被家主接回了本家,却因为她的背景而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或者说,她的存在对想要超政界发展的芥川而言,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耻辱。 另一方面,老人的遗嘱中也因为她的存在出现了变动。原本可以完全归属于现任家主——明名义上的监护人——的财产继承权,统统都被截出了相当可观的一部分留给了明。顺带的,明还知道了老人的秘密—— 在普通人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另一面,是被超能力者等奇妙的人士所组成的另一个世界,其中以七位被选中的王权者为首,他们凭借着无人可比的力量统治这个世界——或者说,维护此世的秩序和稳定。每个王权者都可以分散一些力量给他们的属下,这样发展出来的部下被称作“氏族”。 顺带一提,王权者并非是永远不变的,每个王权者自被选中以来,便会与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相伴。当王权者的力量不稳定——科学的说法是威兹曼偏差值过高——的时候,高悬在王权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便会崩坏坠毁,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而芥川上任家主、芥川明的父亲,就是上任赤王的氏族。他凭借着王权者的庇护和自身精明无比的头脑,在另一个世界里积累了相当的商业资产。即便在赤王逝去之后的势力清洗中,以无人想到的毅力将所有产业变卖,转而向明面发展。而芥川明所拿到的,就是其中一小部分用以生活、学习的经费。对于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而言,如果她不肆意挥霍,这笔钱足够她安稳地活到经济独立。 问题就在于,这份财产对于如今渐渐衰落的芥川家而言的确是一笔不可小窥的来源。因为最近的经济困难,整个日本包括芥川家都不是很景气,再加上芥川家准备进军政界,背后诸事打点也不是小数目。只是除了明面上的生意,芥川家在另一个世界里试图重新捡起的资产也差强人意。即使是凭借深厚历史,拥有雄厚资金的芥川家,近日的资金周转都有些吃力,被打击的有些一蹶不振的趋势。 就是在这种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某种意义上被除名的人手中的那笔资金。 当初老人家的遗嘱里明确指出,这笔钱在明未成年前不能由她自己随意使用,必须要在利益无关人员的监护下以正当理由调用。理论上只要明同意这件事的正当性并说服那个所谓的监管人,他们的愿望是可以达成的。 ——真是可惜啊,交涉失败了。 家中养着一个身怀救命稻草的耻辱,可这个耻辱却偏偏不肯松口,一分一毫也不愿意。 但是芥川家逐渐只剩下庞大骨架和繁冗人员的企业一日日地发出了不堪负重的喘息,红蓝闪烁的警戒灯鸣叫着危险信号,逼迫着芥川家里所有的利益相关者做决定。 “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千篇一律的被纹在假面上的冰冷微笑,他们闭口不言。 交涉失败的话……又不是没有强硬的手段。 继承遗产的人如果在没有明确遗嘱的情况下死去,留下的钱不也是属于他们的?一个瘦小又愚笨的女孩子,就算死了,也只是悄无声息地消失而已。 剧本当然很漂亮,但他们没有预料到,这样一个看上去瘦小又愚笨的孩子竟然能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反抗,甚至在情急中利用自己身形幼小的便利匆匆忙忙地隐藏,交锋间被刺伤后狼狈出逃。 再后来就是明自己经历的事情了:流浪一阵子后遇见了岚的队长大野智——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只是现在她被转移到大野智公司的附属房产里,也的确谈不上有多安全。 说起来,对于芥川窥觑的那笔财产,她大概明白这个被世界所构造出的过去的“明”想要干什么。 微微笑起来,她转头注视着窗外。对面的那座摩天楼的灯早已熄灭,车水马龙的车道只剩下一盏盏连缀的路灯,在寒冷的夜里孤零零地散发光亮。 她的眸光也被淹没在零星的灯光中,演变作刀锋一般尖锐又冰凉的金属质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晶润的雨珠从萌生的新芽滑到透明雨伞上,缓缓晕开的雨渍仿佛只是艺术家漫不经心的挥笔,模糊了被古褐树枝鲜明地割裂的灰蓝天空。 ——春天就要到来了。 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明从透明雨伞的视野中,看见了一边举着雨伞一边向这边走过来的男人。 虽然是奇怪的人,却有着相当漂亮的灵魂。 真是厉害啊——即使在匆忙又冷漠的世界中生活,也能生长出如此温柔绮丽的灵魂。那样柔软的、轻烟似的灰绿色仿佛没有形体,也没有耀眼的光彩。却如同被朦胧细雨沾湿了的叶子,生机勃勃地袒露出被洗净的漂亮绿色。 数不清第几次的擦肩而过,明漫不经心地向对方露出笑容——柔软又甜美,似乎是只有小孩子才能绽放的,花一样天真烂漫的笑容。 “……真是漂亮的孩子啊……” 隔着雨滴坠落的声音和男人稍显迟疑的脚步,男人耳语似的低喃渐渐飘散在明的耳畔, “……但为什么总是独自一人?” 今天也没变。 明轻快地转动伞柄,歪了的伞檐在视野中将男人的身影分割成上下两半。 这样的疑问。 注视着男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在明确认了他是这个时间段最后的行人后,她一边收起透明的雨伞一边慢慢地转过身。 唇角的弧度渐渐的没有了温度,女孩的笑容如同玻璃一般精致到了虚假的地步。过分冰冷的眸色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她不动声色地拂过缠着白色布条的伞柄,目光投向不远处闪动的金属锋芒。 真正住下来之后,明才隐隐发觉所谓的“地方势力”到底是什么意思。 街道商铺之间总是会几群人闲逛,目光敏锐且凶恶,一看就相当麻烦。只是他们似乎只是在搜寻什么的样子,倒不像是那种没有归处、满脑子都是女人的身体和不义之财的混混流氓。本地居民对他们除了熟视无睹,还有几分亲热讨好的意思。 这样的街道总归是比杰尼斯事务所莫名其妙提供的住所要更安全一些——不信任杰尼斯事务的明因而常常在外面呆着、彻夜不归。而她每次在外时,时常能听见隐隐约约“No Blood”之类的口号,和武器碰撞的械斗的声音。 ——比如现在。 但今天的场景稍微有点不同。 “不过是仗着赤王……他如今不在这儿,看你们吠舞罗又有什么本事!”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绰绰地传来,其中隐含的意思让明不由得顿了顿。 赤王,这个称谓可以说是……非常有意思。 明拖着她的透明雨伞,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巷。慢慢走进了才发现,那儿站着一个正背对着她,似乎是春风得意的男人。 前不久,神明曾在她的梦里告诉她王权者是非常优良的刀坯。而世界给她的信息里有一项与这个称谓高度重合。 她又踮起脚,向那阴暗的巷子里望了一眼,第一反应却是……这么小的巷子到底是怎么挤的下那么多人的? 人影一重又一重地叠在一起,也怪不得那冷嘲热讽的男子站在这么靠外、甚至会被人听到的地方。 若是站在里面挤来挤去,大概就没有什么心思和风采去做这么冷酷且高端的事情了罢。 站在最外层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野心,混着乱七八糟的心思在脑海里乱转,她叹了口气,有些厌烦似的放下她的雨伞。 尽管生活习惯和健康都乱七八糟,她一向会把手指甲修建的很整齐——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派出用场。明抿着唇解开左手上缠着的绷带,留出一截的右手指甲在此时非常流畅地向左手手臂划过——就好像划开成熟得几近腐烂的果实那样轻易地划出了手掌长的伤口。右手抹过伤口的血,明屈起手指,只留拇指和食指从那伤口中轻轻掂出一柄薄如蝉翼、刻着卷纹的刀刃。 这是唯一一把她为自己铸造,且保留在身边的刀,名为相田。 旧友相田文狩身死的时候,她听从神明的劝导将他铸成刀刃。她原以为能从此再不分离,相田的灵魂却因为世界的壁垒而硬生生被斩成毫无羁绊的、初生似的灵魂。她仍时时刻刻将相田存放在灵魂里温养,只是从此彼此相伴却永不相识。 此番形式不明,还是用上武力保险一些,只是这个世界对她的压制并不算小,她只能以血祭的方式取出存在灵魂中的相田。 明用绷带擦拭了一下胳膊上的血,一点点把绷带缠在刀刃上作为护手,向着那个男人的方向慢吞吞地迈着步子。 藤岛幸助的情况不太妙。 交手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护住腰腹,就被对方狠狠地击中,几乎没办法站起来继续战斗。他蜷缩在地上向墙壁的方向挪去,视线中却隐约看到一双白嫩嫩的小腿正缓缓向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来者的速度很慢,走路间稍有些摇晃,走的近了,甚至还能在人群的间隙里看见细碎的短发轻轻地飘起清爽的弧度。 “……小孩?”他们这行人办事一向不牵扯普通人,更何况是这样小的孩子,藤岛幸助满头雾水,都快忘了身上的疼痛。 电光火石间,女孩一瞬间消失了的身影让他有些惊愕,不知从何而起的危险气息让他的双瞳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身上因疼痛而起的痉挛还未平复,顷刻间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演变成一声苦痛的尖嚎。 ——血。 大概是为了风度(?)而站在最外层的男人的声音从最兴奋的制高点戛然而止,只留下躯体直愣愣栽倒在他身上的“砰”的一声,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巨大泡泡,余下的碎片里满是尴尬的寂静。 赤色又鲜艳的血在阴沉的天空下刺痛了谁的眼睛,女孩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的眼神中只是温软的笑意,视线相对时无论是谁都呼吸一沉,本性似的对那双眼睛中空洞又冰凉的刀刃锋芒感到恐惧。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孩子……呃啊啊啊啊啊!” 混杂着惊疑、慌乱的□□和□□打击的声音在小巷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无论是吠舞罗还是大放阙词的男人的部下都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倒下,重重叠叠的人影和嗡嗡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中甚至如同行尸走肉。 躺在地上又受了无妄之灾的男人愣愣地注视着女孩的身影,她的动作随着还站着的人数减少而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完全停止。站立着的女孩侧过脸,巷子外虚弱的光线恰到好处地停留,在男人的双瞳中留下绮丽的笑颜。 ——灿烂又甜美,仿佛向日葵般最纯真无邪的美好笑容。 她眉眼弯弯,清秀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是让人恐惧的死神模样。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绵羊似的软绵绵的小孩会变作出手凶恶的恶鬼。地上已经躺了一地,原本刀戈相向的两伙人马此时你叠着我、我压着你,也算是殊途同归。尽管身上疼痛难忍,大多数人都被这个场景所震慑,只敢最低限度地呼吸以求不被那个小女孩关注。 “……最后一个。” 温热的液体浸染了雪色的卷纹,被女孩用大拇指轻轻擦掉。她缓缓放下手中卷纹的刀,扫了扫巷子,确认了已经没有人站立着,才慢吞吞地捡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透明雨伞。她微蹙着眉看着沾染了不知是谁的血液的白色护手,用食指和大拇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掂着布条一点点解开。 取回放在一旁的雨伞后,被翻滚的黑云低低地压着的天空终于开始下起雨来。因为许久不运动的酸痛而慢吞吞地打开透明的雨伞,明透过被雨水浸染的模糊视野看向这一地神色各异的人,微微笑了起来。 “请问,”她说着,眉眼弯弯地看向昏暗得连影子都倒映不出的小巷,眸光如同刀锋尖锐且乍露锋芒,“赤王和吠舞罗……都是什么?” “有人能好好解释一下么……?” 女孩的声音甜腻的让人身上发麻,纯黑色的双眼却像是黑洞,没有爱、恨、愤怒或是酣畅一类的感情——什么都没有。她身后的场景因为阴雨天气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被雨水渐渐冲淡了的暗红血色。 那个女孩不应该…… 注视着这一幕,藤岛幸助的头开始疼了起来。他似乎曾经见过这样的画面,但他又确信在他迄今为止的生命中绝没见过这样凶残的小孩。 不应该……什么呢? 他的目光落到女孩纤细得有些病态的手,脑海中似有似无地闪过一些让人非常、非常怀念的画面。 她应该是被万千宠爱包裹的孩子,即便手中握着刀剑也从不应该出手。因为在她以铸刀师的身份踏上征途之前,就已经有人愿意为她披荆斩棘——而那个人,本应是他——在她尚且稚嫩时便以跟随她左右,最软弱的年长者,相田文狩。 他嗫嚅了一会儿,仿佛被种种意志在唇齿中咀嚼了许多遍的名字才从他的喉间,以连他自己都讶异的深厚感情喟叹而出:“明。” 当明第一次遇到相田的时候还只是她旅程的开始。那个时候的相田是一个经商许久的老青年,生得一副有些怯懦的娃娃脸,性子却是温和可靠的坚韧。当时也是机缘巧合下与他搭伴同行,后来相处间渐渐地生了默契。当相田终于抵不过时间死亡的时候,明在“神”的劝导下将他铸成了第一把只属于自己刀——外界也有说法是斩魄刀或是魂刃,只是明猜想相田不会喜欢这么过分华丽的名字。 所谓“铸刀者”与平常刀匠并不一样,除了需要反复锻打的钢铁之外还会掺杂灵魂。曾经铸刀者的族群都是利用死者尸骨的粉末——最可能寄宿灵魂的晒干的脑浆或是磨碎的脊梁骨——用以牵引死者的灵魂。而她作为最后的、归属于神明的铸刀者,被神明赋予了牵引灵魂的能力,因此能够仅凭强烈的羁绊、而非骸骨来牵引刀坯的灵魂。 这样铸成的刀刃除了寻常的锋利外、还会绑定某个人的魂魄,也就能永远、永远地在一起了——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绑定的只有一小部分灵魂而已。真正的“相田”的灵魂早在被斩断羁绊的时候就已轮回转世,明在各个世界中辗转时也偶尔遇见他的来生——不外乎都是些年轻又瞧着软弱的面孔。但出乎明意料的,他们也大多是持刀的武士。 明的记忆中,相田本身是不会刀术的,只是在行商的经历中勉强跟着明学了些防身的浅显招式,在身上挂把木刀也颇有几分风霜的浪人模样。明有时也会猜想,或许是在生前与她这个刀匠纠缠过多,又或许是因为那被分散了的魂魄被铸成的刀刃整日沾染血腥和杀意,总之他过分温柔的深棕色双眼也会露出尖锐的锋芒,在彼此交手时猛地添一笔凶狠的杀意。 唤醒这个只剩躯壳的灵魂也只是因为刀刃之中的灵魂过于直接地接触了本尊……于是出现了如今的意外。 她想起那个笨拙地在她身边挣扎的男人,想起他弯下腰揉乱她的头发,历经风霜的双眼中袒露出深棕色的、来自长者的宽厚柔软。那些都是已经逝去太久的笑语,化作泛黄的碎片散落在抓不住的风里,只留下空荡荡的心在岁月中慢慢腐蚀。 她曾亲眼目睹那颗被毫不忌惮地取出来的赤诚真心慢慢枯萎凋零,也曾面对少了一个人的旅程手足无措。她曾病态地把所有情感都倾注在一把刀上,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这样的无措和苦痛。 回忆是无解的病,她想,看着缄默的、与藤岛幸助混为一体的灵魂因为世界的壁垒昏厥过去,默然不语。 本来就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身体在此次过度使用、还意外唤醒了相田的灵魂而被施与惩罚了…… 她合眸,暗暗忍耐着左手手臂一阵阵地卷起剧烈的疼痛,面色却似是无动于衷。 森然白光在窗间一闪而过,惊雷乍响且伴咆哮的轰鸣。在这深夜里,还有一声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打着哈欠,带着茶色眼镜的男人揉着脑袋踢着拖鞋打了开房门。有些睡眠不足地按揉太阳穴,男人凝神望向门口。漆黑夜色中依稀能看见雾似的大雨在大风下歪斜着,门外只能看见纤细的双腿□□着站立,雨水沿着微颤着的双腿湿哒哒地淌了一地。敲门声仍是不停,男人隐约猜测又是个麻烦,微微绷紧的指尖蠢蠢欲动似的暗自颤抖。从容地一步步上前将大门打开,男人心思微转。 在一片黑暗中,那是个极其苍白的孩子,大概只有男人腰间的高度。孩子穿着的黑色卫衣和米色中裤已经彻底湿透了,却仍戴着卫衣的帽子,兜帽下露出的尖削下巴在凌乱的黑发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孩子本是低着头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垂落着,在察觉到门开后,慢慢地抬头看向微愣的男人。被兜帽遮掩下没有血色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双眼睛,界限分明的瞳仁在黑暗中看不清色彩,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孩子视线中莫名的冷意和漠然。 血腥味…… “喂……”看了男人一会,那孩子慢慢地开口,吐字模糊不清,本属于女孩的温柔软糯的声线也沙哑得不像话,“草薙出云……在这吗?” 一道惊雷划过天空带来一刹的惨白亮光,男人才勉强看清那孩子近似于刀锋质感的纯黑瞳孔,瘦弱尖削的下巴没有一丝血色。孩子垂下的袖口笼着已经散开的绷带浸染了暗色的血,小腿上也有蜿蜒的血迹,一路混着雨水滴落在地。 “请先进来吧。”男人如此说着,眉眼微挑着审视这女孩,“我就是草薙出云。” 在深夜中来意不明的女孩,虽然的确有诸多奇怪之处,但作为吠舞罗的二当家,草薙好歹还是能够看出来者是否带有敌意—— 纯色的瞳仁即使在此时也是平静的冷然,在对视时能够感受到被那双眼睛毫不遮掩地袒露出的纯粹冷漠,既无虚情假意的讨好和靠近,也无被压抑的杀意和敌对。那样冷眼旁观似的眼神,若是一定要说的话,倒不如将这个女孩定位成“路人”。再加上这些日虽然尊已经成为惹眼的赤王,与其他几位比较理性王权者的协商却是已经定了下来。如果这孩子属于绿王,黑王,无色之王的势力,其他几位王权者还是能够及时前来仲裁——更遑论吠舞罗内本身除了尊这个尚在外地的第三王权者,就没有能让里世界注意的事物了。若她来自吠舞罗旧日的仇家,仅凭她普通人之力,绝非身为特异者alpha级的草薙的对手。如此而言,这孩子基本上构不成威胁。 若是还有其他原因……草薙扫过这孩子足下狰狞的血迹,心下叹了口气。 虽然是里世界的人,他却做不到放任这样小的孩子在雨夜里负伤离开。 暗自唾弃自己麻烦的性格,草薙也没有完全放松紧惕,只是让女孩坐在酒吧里离吧台较远的沙发上让她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血迹。 毛巾,水盆,热水…… 草薙回来的时候,那女孩只是乖乖地坐在沙发上解开手臂上的绷带。那绷带上全是发黑的血渍,在雨水的冲刷下,有些凝结成块的血渐渐化作污黑的血水顺着手臂指尖滴落:怪不得这孩子站在外面的时候足下淌了一地的血水。 “伤口……没事吗?” 草薙看着女孩黑色衣物上凝结成块的黑红血污,忍不住出声问道。 女孩本专心地处理绷带,听到问话后便转过头来看着他。酒吧厅里亮着暖色的灯,女孩墨色双瞳在灯光下似乎终于有了些孩子的温软。 “不碍事的,”这孩子依旧是有些模糊的咬字,嗓音依旧是微带沙哑的软糯,“已经快愈合了。” 草薙已经领会过这孩子说话的方式了:这样过于温软的语气和微带沙哑的声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那微微卷起的尾音。这样的声音本没什么,只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却如同家人细密的低语,平淡而温暖。恍然拉回注意力时,草薙瞥见女孩过分苍白的面色,微有不甘地保持了沉默。 默默地把“要求女孩子离开吠舞罗”的心思放下,草薙再次起身打点客房和浴室。领着小孩到干燥的房间,草薙去找换洗的睡衣——吠舞罗里全是一群糙汉子,女孩子的衣物根本不可能出现。如今外面正下暴雨,商场也多半停止营业了,出门买一套并不现实…… 拿着King买的却一次也没穿过的衣物,草薙敲开了那女孩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后颈,在看见的那一瞬间让人若有若无地想起艺妓那敞露在黑发和宽领中让人心神不宁的姣白:脖颈和短发在擦干血迹后显露出优美的线条,白净纤弱得仿佛刚从学校回来的纤弱少女,温顺而没有一丝攻击力。 神思微恍,草薙露出一如既往的绅士的微笑,用最轻柔的语气对那个纤细的不可思议的女孩说道:“——晚安。” 疲倦地关上大厅昏黄灯光,草薙抑制不住哈欠地回到了自己房间。黑暗中徒有电闪雷鸣,只是这样的风暴,已经暂时无法影响到小小的酒吧中的人了。 ——暂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草薙——” 少年清亮的声音划过吠舞罗内部死气沉沉的寂静,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棕橙色的发如同一团火,沾着青春蓬勃的汗水踏进了吠舞罗。 或许是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少年有些不耐烦地环顾四周:“草——” 最后一个音节止于少年因惊惧而来不及合上的嘴巴。 “——草……草薙!为甚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瞳孔因为惊惧而微微放大,少年的目光顺着扬着微尘的金色眼光落于地上干涸发黑的血印。那仿佛只是小孩子赤脚留下的,但一步步从门口延伸至楼上的狰狞血迹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本来也只是刚从国中毕业的少年,少年的面容一下子褪了血色,手脚都有些发颤。 稍微等了等却未听到草薙的解释,少年心下发慌,霍而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他的名字—— “喂,八呎鸦。” 被吓了一跳,被称为八呎鸦的少年撑着发白的面色有些慌张地抬头寻找声源,却发现阴影里隐隐约约站着的一个人。他心脏又是猛地一跳,只觉得今天怕是此命休矣。他强撑着如雷的心跳硬着气喝道:“什么……什么人?!” 那个人影没有回答他,反倒是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露出纤弱的身影。少年瞪着那个身影,虽然贞子在脑内拼命地刷屏,却仍强撑着身为吠舞罗突击队队长的身份凝神望去:在一片灰暗中确实站着个人,不过那只是个他胸口那么高的孩子。包裹在黑色卫衣里的小身板若是仔细看弱不经风的样子,倒是纤弱过分了。 他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再次一拧眉露出故作狰狞的表情又问了一次:“你是什么人?” 还未等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子慢吞吞地回答,草薙打着呵欠推着门从楼上走了下来——本就睡得晚,半夜又被吵醒,草薙今天倒是少有的迟了点。 “八田。” 习惯性地摆出笑眯眯的表情,他从容地打断了这个脾气毛糙的少年的话:“今天不是说找我有事么?”顿了顿,草薙又提起,“你一直在意的,是那个脚印吗?” 少年的目光顺着扬着微尘,本应美好恬静的金色阳光落于脚边。他看见了——他又看见了那地板上赫然刺眼,枯竭发黑的血色脚印。 啊啊,昨天的清扫工作还没有注意完全呢。草薙沿着八田僵硬的目光看去,眉梢挑起笑意。 但是对于那个本已收到极大惊吓的可怜少年而言——整个世界都暗了下去。 对于八田可怜兮兮的昏过去的样子,草薙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真是刚从国中毕业的小孩子啊。不过…… 回想起那孩子所述的“八呎鸦”,草薙的眼眸暗了暗:恐怕这孩子…… 八田美咲是吠舞罗突击队队长“八呎鸦”这件事,除了本地被打击的黑帮和混混一类可能有些了解,其他会有兴趣的应该都是氏族或是王权者吧?只是不知道这孩子是哪一方的人罢了,草薙出云近乎冷漠地想着,最近镇目町不算太平,这孩子无论是出于善意作为质子,出于恶意前来破坏,还是出于偶然无心打搅,她最终的命运还得依据她的表现了。 “……你到底是来自哪里呢?”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的,飘飘忽忽的听不真切,只剩下一股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寒意。 “一定要说的话——”这一次是女孩子的声音,温软过分的腔调和微有些沙哑的语句像是软绵绵的小羊发出的纤细叫声,一点攻击力也没有的样子,“芥川明。” 黑暗的视野中朦朦胧胧地泻出一丝光,最首先的是女孩子浓密又微翘的眼睫毛。慌慌张张地合上眼睛,即便感到自己的处境有些微妙,八田仍是感到耳后蓦地燃起一阵热意。 不……不妙啊……女孩子……?! 微微挑了挑眉,男人摩挲着手中的打火机,时不时发出“咔哒”的声音,却并没说话。 一阵有些难堪的沉默。 目光在男人被茶色墨镜遮挡住的视线上停留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那么我就直白地说了——” 轻柔又软糯的声线只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慢吞吞的语速让人几乎无法意识到这是一场近乎质问的对话:“我是来寻求庇护的。” 偷偷撑开的视野中,八田隐隐地看见女孩几乎要微笑起来的模样:柔软又浓密的眼睫毛微微翘起,原本金属质感的锐利的黑色双眸被蜜色的阳光软化成顺从又温暖的暖棕色,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攻击力。他感到耳尖连带面颊都滚烫了起来,想赶紧脱离这个尴尬的局面,快结束这个谈话吧……他祈祷着,然后把他所有丢脸的表现全都忘记! 总觉得这又是一个无法洗清的黑历史…… 对某位重度恐女症的难堪一无所知的明却是相当坦诚地阐述了前因后果。 “……从家里出走后,投靠了表哥……交给事务所了,但对迄今为止的安全并不感到放心……大致这样。” 那天,在藤岛幸助的身上苏醒过来的相田告诉了她不少事情。 藤岛幸助是七位王权者中第三位,赤王周防尊的手下。被王权者赋予了能力的人群便以王权者的序号命名——“赤族”,这次相田的转世就是其中之一。而明暂住的镇目町是现任赤王周防尊的势力范围之下。赤王的势力核心则是在吠舞罗,明面上是个酒吧,实际上却是赤族见面、聚首的据点。 他顺便给她描述了一下赤族几个高层的长相:戴着墨镜一副风流倜傥的是叫草薙出云,总是笑眯眯、一头金发温柔可亲的是十束多多良,戴着帽子棕橙发色、个子矮还背着棒球棍跑来跑去的凶小孩是八田美咲(好像当上突击队队长了,相田说)。还有最重要的、一头红发相貌凶恶的肯定就是赤王周防尊没错了。 而作为这一片区域无可争议的力量中心,周防尊前几天离开了镇目町,目的不明。听闻了这个消息,四周的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了——明所遭遇的械斗便是这样的情况。 平日里有风早查房,外出时偶尔会碰到吠舞罗和其余还没合并完全的势力的暴力事件。她本就拖着伤,这次为了探究赤王的情报,伤势更重了几分。这对于还面临着芥川家不知何时回来的搜查逼迫的明而言绝非好消息。 “——因此,我只是希望能在芥川家找来的时候想办法避开……。” 跟地头蛇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如果能接触到王权者就再好不过了。 女孩子以倦怠的、温柔的语气拖长了每个音节,然后以让人心头发痒的轻柔嗓音结束了话语。她抬头注视着吠舞罗的二当家草薙出云,微微笑起来:“总归是很麻烦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都没关系的。” 她身形很纤弱,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些许疲倦,瘦小的肩膀教人不禁担心她是否能以这么小的年纪负担起父辈留下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她的的确确正微笑着,唇瓣抿起来一点点,露出很安静、很柔软的笑意。她的声音也是那样倦怠、诚挚的,一点也没有惊慌和恳求。她整个人所透露出的神态仿佛在说,无论怎样的决定都没有关系,就算他们拒绝伸出援手也不会使她感到怨恨。 如果草薙的心声被明听见的话,她可能会笑出来。 因为本来就没有关系。 如果身上的伤口太疼、搅得她无法入睡,她的脾气就会暴躁一点。但是在可以忍耐的时候,她脾气却是相当好,甚至可以说是神经粗壮。 她的灵魂被神明拘留的那么久,很早就知道不应该对这些事情太在意。拒绝也好、背叛也好、伤害也好,因为她从来就不曾觉得他人有帮助她的义务,因此从不抱有希望,所以就可以不怨恨、不感到伤痛了。 ——即便是相田,也同样如此。 女孩笑了笑,又低下头去默默喝着茶水,松松垮垮的衬衫下又显露出女孩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草薙的目光在那一点力量也没有、脆弱过分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面上并没有摆出明确的态度:“如果能尽量避免麻烦的话倒是没有问题……在此期间,”他笑了一下,目光沉静,“你也可以来吠舞罗坐坐。” “有个孩子向我们寻求庇护了哟。” “……麻烦。” “那也没办法,毕竟她的姓氏是芥川啊。” “……那个芥川?” “如果那个孩子没有说谎的话,那么她的确是那个芥川的孩子——说起来,不知不觉中都已经这么大了呢。” “……嗯……?” “我当初作为现任赤王部下和被关照的后辈,好歹也出席过那个人的葬礼……关照的事情你这种万年甩手掌柜当然你不会清楚,吠舞罗能在人员涌入的初期继续开下来也多亏了那个人的照拂。” 电话那边自觉心虚,岔开了话题:“上任赤王的旧部……那个四处发善心的老好人啊。” “与其说是为了赤王的名头而大发善心,倒不如说是为了给后代留几个人情。今天不久派上了用场么。”男人顿了顿,笑出了声,“只不过他大概没想到最后会是血亲相残吧。” 回过头来……那孩子还真是有些可怕。 光是那样揉杂着艳丽、纯真、脆弱和坚强的神态,若是长大了,为了她的一句话就决心去死的人应该也大有人在吧。 更别说……她在陌路时找上吠舞罗。 不管怎么说,吠舞罗在常人眼里,总是和暴力犯罪挂钩阿。 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在从停车到家里的步行路段上,相叶雅纪又一次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那孩子常在的地方。 说起来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几乎每次经过这段路,相叶雅纪都能遇见一个女孩子。 多半是公园的长椅,但有的时候是河岸的桥边,或是公交牌旁的路灯,那个女孩总是带着一把透明雨伞漫不经心地看着哪里,偶尔在与他对视的时候露出甜美的笑容。 那个女孩非常有感染力的,让人看了也忍不住微笑起来的笑容已经远远超越了“表情管理”课程里老师对于“安静治愈的温柔笑容”的要求,相叶雅纪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几乎转不开眼睛。 说起来,偶像是制造梦想的职业:站在灯光下被无数人注视着,因而也要相应地为他们展现出他们所期待的那个完美无缺的人。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被欢呼和尖叫所沐浴着的那份华美的外表对于仍只是个普通人的他而言,太过沉重了。 简单来说,外界所认识的那个似乎天生少一根筋、无时无刻都会绽放微笑的天然系相叶雅纪,和幕后戴着口罩、拖着几乎被工作压垮的身体步行回公寓的相叶雅纪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在悲伤难过的时候,在痛苦煎熬的时候,也要发自内心地开心微笑,给自己和他人带来温暖这种事——近期似乎进入了低气压的男人压了压帽檐,心里暗暗地发出苦笑——很难啊。 而女孩抱着略带违和感的雨伞,在深夜的夜晚兀自坐在户外的样子,却让他感到一种自由自在的姿态。与他所参加的偶像团体岚的队长,大野智,大概也曾经表现出这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不在意他人的做法的气质。只是这个孩子以她平静地投过来的视线和笑容,无声地宣告了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就算穿着松垮的衣物、带着可疑的口罩和帽子、拖着无力的步伐、垂头丧气地回家的相叶雅纪,也能得到她有些疏远但仍然温柔的笑容。 “你好,虽然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妙——但是,不论如何,你好。” 在深夜里巧遇的视线如同夜场上沉默的华尔兹,彼此交换的只有缠绕的目光便足以划出轻巧优雅的舞步。明明只是单方面发起的“心照不宣”,他却已经为此而欢欣雀跃——就算是远离了舞台的他,也可以被他人无条件地交予善意的——于是不知不觉中便已丢盔卸甲,为起伏间的呼吸头晕目眩。 在警戒的界限外,以单纯的陌生人的身份露出鼓励和温柔的神色,如此的女孩对陷入了无止境的疲倦和厌弃的相叶雅纪而言简直无法抗拒。 想要再多一次看到那样的笑容,想要被那样注视着,想要在重新开始新的工作和疲倦之前被宽恕、被原谅、被祝福…… 虽然心里这么悄悄地期盼着,但是当相叶雅纪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遇见这个女孩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某些怪异的地方。 下午或者白天暂且不论,好几次结束了工作后已经是凌晨2、3点了还能遇见那孩子,这怎么看都觉得有浓浓的违和感。 相叶雅纪从附近的超市里买些东西,拎着袋子和公文包满身疲惫地往回走,然后在便利店的第三棵树下的长椅那遇见她——这几乎是固定节目了。 这个时间里她多半是在睡觉,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把透明的雨伞打开夹在手、膝盖和脖颈间,从相叶雅纪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细碎的黑发和几乎纤弱过分的后颈。只有很偶尔的时候那孩子才是醒着的,抱着雨伞缩成小小一团,远远地透过夜色和透明雨伞的视野向他露出灿烂甜美的笑容。 也正因如此,相叶雅纪对于那个女孩的记忆总是伴有夜深露重的寒意。 除此之外,最让人觉得无法理解的是,那个女孩居然没有大人在身边陪伴,也无所住所似的在外过夜。 一般而言,这样的小孩出门在外一定会有大人在一边陪看以防意外。但这个孩子不同,无论多少次遇见她,她都是独身一人,带着她透明的长伞抱着膝盖呆在某个角落。更何况那把透明的伞对于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女孩而言,怎么看都有些过于笨重了。 啊,就快到了——能够遇见她的地点。 熟悉的街灯投下熟悉的惨淡灯光,熟悉的灌木透出熟悉的剪影,缝隙中险险露出那熟悉的的长椅。相叶雅纪不自觉地探过身子张望:银霜似的月光下,一片东西被映照得亮晶晶的闪着光。他走近了几步,定眼一瞧,却看见那明晃晃的一片正是新鲜的、赤红的一滩血,似乎是垂直落下积累的痕迹。 相叶雅纪打了个冷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相叶雅纪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某些灵异的事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凝聚在“小女孩失踪”了这件事。他仔细观察长椅上的血迹,发现断断续续的血滴顺着长椅一路延伸,去往被灌木掩盖的小路。他蹑手蹑脚地跟着血迹,紧张又小心地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足音,探过身子悄悄地张望着: 一把颇是熟悉的透明雨伞只露出撑在地上的部分,夜色下的草丛中隐约的有一道深色痕迹。 心里猛地一惊,相叶雅纪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探身去看:那个孩子背着他侧躺在地上,身下茂盛的野草被浸染了明显的深色。那把一直被细心把持的雨伞被放在小斜坡的下端,掩盖了从她身下流淌下来的深色痕迹。 就算不愿意相信,相叶雅纪也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他匆匆忙忙地上前几步,试图把女孩翻过身做急救。手刚刚搭上女孩的肩膀,却对上了一双即便在黑暗中也闪烁着柔软的笑意的眼睛。 那女孩睁着眼睛,以一种完全清醒的姿态对他微笑着——那是相叶雅纪一直很熟悉的、灿烂又柔软、天真烂漫的、让人看了也忍不住笑出来的美好笑容。 “诶……?!” 暗暗松了一口气,相叶雅纪敏锐地察觉到女孩不动神色地,用小孩子惯有的粗劣技巧将她的左手藏在身后,躲过他的视线。 意识到不对劲,相叶雅纪把她的左手强硬地取出来——只是在开始的时候遇到了轻微的反抗,她很快就放弃了抵抗——滑腻腻的触感,冰凉的近乎病态的手上有一处却温度高的惊人,在指尖探去的时候几乎要烫伤他的手。 “……你受伤了。” 几乎没有迟疑,他凝眉判断道。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他微微低头仔细端详那双柔软到让人质疑是否有骨头的手:在手腕上方有一道几乎见骨的伤口,似乎是没有伤到动脉,她自己也一直在按着上静脉止血,出血量并不像相叶雅纪想象中的可怕。 虽然已经把左手乖乖地交给了他,女孩的唇角却仍是勾着的。即使在这种时候,她的眼睛里好像仍然有无数闪亮的、碎裂的星光,仿佛只要微微歪头就能摇晃出最柔软甜美的笑意。 “你受伤了。”相叶雅纪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因为无奈而放缓仍显出强硬的意味,他掏出口袋中的携带电话试图打给医院。 “——谢谢,但我想不用了。” 女孩子一边温和地拒绝,一边用能够活动的右手握住他的手。突然间的低温让男人猛地颤抖了一下,恶作剧成功的女孩露出一贯的温软笑魇:“我自己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轻柔地把自己的手从拧着眉的男人手中抽出,女孩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的雨伞,直起腰冲着相叶雅纪微笑。 现在相叶雅纪终于能够看清她的全貌了:清秀稚嫩的面容相当惹人喜欢,细碎的短发沾了些草屑,清爽却不显狼狈。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袖卫衣和米色中裤,双手都挽起了衣袖,受伤的左臂却松松地缠着几层沾了血的绷带,估计是作为急救处理了伤口。虽然受了伤,整个左手都是暗红的血污,瘦削的小腿和米色中裤上也都沾染了血迹,她却全然不在意似的露出云淡风轻的甜美笑容。 她的目线在相叶雅纪戴着口罩的面容上略过:“——先生。” 声音有些沙哑,微微卷起的尾音好像含着许多没有说完的话,被温柔又倦怠地吞咽在唇齿间。她用那样亲密的语气称呼他,就好在念一道艺术品的名字,眼睛还因为愉悦眯起,露出温和漂亮的笑容。 她退了几步,似乎正要离开。 相叶雅纪拧着眉犹豫了一会,终于追上几步:“你需要急救——如果不愿意去医院,也先去包扎一下伤口。” 相叶雅纪想起被女孩藏在身后的左手,对她的性格清楚个大概,于是快步走了几步扶住了她的肩膀。女孩过分瘦弱的,几乎只剩骨架子的肩膀让他吃了一惊。女孩如他所预料地试图反抗,但最终很快就放弃似的停下脚步。 她转头说:“这样纠缠着很让人没办法。”看向地面的视线有些游移,她轻轻地抿着一向扬起的唇,微垂着的侧颜在光影中映入相叶雅纪的眼底,仿佛显露出些许脆弱的味道。 相叶雅纪放轻了手上的力度,却仍然默默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女孩放软了态度,叹了口气又笑起来:“……这个时候会被……骂的……”好像想到了什么,最后几个字被她有意识地模糊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凌晨3点的大街,相叶雅纪在前,女孩在后。他们也简短地交谈,但是女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可名言的规则,变得沉默起来,只是用“恩恩”和轻声的笑作为回应。 “我是相叶雅纪——你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呢?” “明。” “平常经常在那个公园遇见明,是特别喜欢那里……?” “恩——也没有。只是在休息的时候出来逛逛罢了,除此之外也无处可去。” “那怎么会伤到自己?” 女孩笑了起来,又开始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句话:“……如果你知道的话,恐怕会大吃一惊的。” 相叶雅纪故作叹息了一声,又引的女孩轻声笑着:“恐怕让我撞见受伤了藏在草丛里的小小姐已经是最让我吃惊的事了。” “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女孩的声音在夜里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但当相叶雅纪试图抓住时,那飘忽的感情好像被风卷走的信纸,无论其中是否包含了什么重要的讯息,都已经消失无踪无迹可寻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女孩,却隐隐地感到有些违和感:在心底试着描绘了许多遍的纯真笑魇不知为何,在冷色调的路灯下显露出了让人感到冰冷的物质。 ——是错觉罢。 放下思绪,相叶雅纪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我们到了。” 前面就是他偶尔会来住的宿舍。房产本来是归于杰尼斯事务所社长,杰尼斯爷爷所有,在他开始创业后就成为了Idol预备役,Juniors的培训、住宿的地方。当他还只有10来岁、没有出道的时候一直都是在这里住。就算在出道以后,相叶雅纪也常常为了上课、集训或者作为临时落脚点过来住上几晚。 平常因为舞蹈培训和Junior本身不大的年纪,有时候慌慌张张的弄得受伤还是挺常见的,因此紧急处理伤口的医药品还是比较齐全,也有杰尼斯爷爷相熟的医生专门负责处理一些性质比较敏感的事故。但这个时间,医生大概不在。 相叶雅纪熟门熟路地输入了防盗密码,把受着伤的小女孩带到医务间开始处理伤口。 沾过酒精的棉花沿着血迹一路擦拭过分纤瘦的手,留下一道在血污中格外显眼的痕迹。因为酒精蒸发带走的热量,女孩轻轻地缩了缩手。相叶雅纪捕捉到了女孩悄悄瞥了眼他的举动,心中暗暗地为这可爱的举动发笑。 “处理伤口不会很痛,”他柔声安慰,仔细地将伤口周边的血迹都擦干净,“稍微忍一下?” “恩,”明微微倾向他,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好好地忍耐的。” 他取了一些消毒棉布滴了酒精掩住伤口,又用纱布固定好棉布的位置,“虽然我也能稍微处理一些,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你的伤还需要缝针,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如果我真的去医院,肯定得不到治疗的,”女孩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说,“说不定还会丢了命哟……?” 女孩笑着,眼睛里微微闪着光,却是相叶雅纪看不懂的颜色。 “诶……?”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隐隐地也知道明说的并不是假话。相叶雅纪微笑起来试图略过话题,“还有其他地方需要处理吗?” “其他地方我都已经处理过了,还未痊愈的旧伤罢了,”明笑着说,“这些事情,最好不要有什么兴趣。” “毕竟是受伤,”相叶雅纪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微笑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受伤的,但还是希望明好好地保护自己。就算你不是很注意,我还是会担心的——我每天都会遇见你,这大概是上天的缘分吧?” 明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慢慢地露出甜腻过分的温柔笑魇,“是呢。我也注意到你了。每天经过公园的时候总会探头探脑的看过来,有的时候还会自言自语。” “你听到了?啊!糟糕了……” “恩,关于“为什么这孩子身边没有大人陪”和“这孩子怎么还不回家”之类的话,虽然没有正式谈过话,却是很熟悉的语气——从那时候开始,就渐渐地开始在意你了。” 相叶雅纪擦了擦鼻子嘿嘿地笑,“也的确是这样,总是在这个点的街道上游荡,的确很让人担心。而且,就算是在寒冷的天气或是有些让人害怕的夜晚,明也会向我露出可爱的笑容不是吗?” 小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视线,看向窗外,“只是普通地看一眼而已。” “不是哟。”相叶雅纪低声地笑着,眼角压出浅浅的笑纹,“明的笑容是独一无二的,还能给人力量。我呀……每次看见你冲我笑,我都很高兴哦。” “这种无穷无尽的夸奖请先终止吧。”明叹了口气,温柔地笑着打断了相叶雅纪的话。言辞有些吐槽的意味,目光相接时却淌露出体贴的安慰,“最后,请恕我直言。” 女孩伸出右手,轻轻地碰碰他的眉角,顺着拂过他眯起来的笑纹。 “对着素不相识的人也毫不在意地关心着,这样的你所露出的笑容,才是世界上最温柔开朗的——是比偶像派还要耀眼的笑容。” 明的手伸出来的时候,相叶雅纪出于应对粉丝的本能反应本是要向后缩的,却硬生生地止住。他任稍显低温的手指轻柔地触碰着他的眉眼,激起一阵短促的颤栗。 他伸出右手想要抓住那只调皮的手,却在碰到之前停在半空中。 “这是犯规唷。” 他最后只是小小地叹了口气,笑起来,这么说着。 “请朝这边看。”负责摄像的人对相叶雅纪说,“平常的开朗笑容就可以了——喔,真是很棒的表情。”摄像师一刻不停地摄取素材。“请稍微侧过身子看向10点钟方向,这张照片要悠闲自在的感觉。” 相叶雅纪稍微放空了眼神,盯着摄影棚顶上巨大的照明设施想起来女孩微微瑟缩的动作,弯着眉眼露出笑意。 “今天状态不错!各种表情都转换的很快,质量也高。”摄像师换着角度又补了几个镜头,兴致很高地说,“那么今天的拍摄就暂时结束了。麻烦您了相叶先生,也麻烦大家了。” 松了口气,相叶雅纪一路跟工作人员道谢回到休息室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一打开休息室门,他就听到风早小姐语气有些急迫地在跟谁说着话。 “非常抱歉麻烦您了!请您再多多注意一下,如果有调动监控录像必要,我会斟酌着去申请的。” 相叶雅纪往里走了几步才看清风早小姐在拿着电话跟谁对讲,在点头示意的时候还皱着眉头似乎很为难。他不由得有些吃惊:风早小姐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很少有什么事情能逼得她露出这样气恼又担心的神情。 “啊,关于那孩子的外貌?恩……她一般都穿着黑色的中袖卫衣和白色的及膝裤子。短发,只有1米4左右……啊,我记得她好像左手受伤了,绷带绑的不是很好看。” 原本背对着风早小姐,听到这里时相叶雅纪心中却暗暗地一跳。他悄悄地放慢了拾捡东西的速度,聚精会神地听着风早小姐的话。 “自前几天见过她后,就怎么样都找不到了。给她安排的公寓里也没有,联系了她从前住的地方也没有用,她自己又没有携带电话之类的通讯工具,这下子真的是联系不上了。”风早小姐用有些急促的语气一口气说着,眉宇间的细痕被压得渐渐深了。“实在是很担心,如果您有什么相关信息……”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在哪。” “……诶?”风早小姐霍地转身看向相叶雅纪,像只鹰似的尖锐敏捷,“……啊啊,如果您有什么相关信息,请一定告诉我。那么谢谢了。” 她顺手挂掉电话,把身子转向相叶雅纪的方向,拧着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明吗?”相叶雅纪在看到风早小姐微微颔首后,继续说道,“前些阵子我遇见她了。如果是她常去的地方,我应该知道具体是哪里。” 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风早小姐并没有露出放松的神态,反而把眉皱的更紧了些:“你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遇上?是不是她——” “应该不是的,请放心吧。”相叶雅纪猜到了风早小姐将要说的话:无非是对那些歌迷不甚理智的行为的描述。对于明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的偶像身份凑上来,相叶雅纪还是心中有数的。他也大约猜到了为什么明会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风早小姐对于歌迷不择手段的接近几乎是深恶痛绝,对于自己接手的非圈内事务一向都有很严格的要求。如果明是她接待的孩子的话,倒也有可能…… 在从停车到家里的步行路段上,首先路过常在那里买些东西的超市,然后是便利店门前、第三棵树下的长椅。 相叶雅纪在路过的时候稍稍瞥了一眼。石质长椅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了,倒是铺着砖石的小路上还能勉强看见深色的痕迹,提醒着那天奇幻的遭遇。他并不意外没看见明的影子,按照记忆领着风早小姐走向被灌木掩盖的小路。 贸贸然地闯入眼帘的是一把撑开放在地面上的透明雨伞,然后是侧坐着看向远方,把草地都微微地压出痕迹的某个小孩子的背影。她有些驼背,有些纤细的身形被裹在黑色卫衣里莫名地显露出某种不可明说的脆弱感。 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女孩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不知道是不是相叶雅纪的错觉,他仿佛能感觉到那双本应露出温暖人心的笑容的双眼,隐隐的映射着刀刃似的金属光泽。 稍有些走神,他慢了半拍才笑起来,“下午好啊,明。” 明眨了眨眼,终于露出相叶雅纪熟悉的温和笑容:“啊……”她的视线飘忽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卡了壳,“……先生,恩。下午好。” 相叶雅纪噗地笑出声,“是相叶雅纪。”他稍稍侧过身,露出身后的风早小姐,“这是我的助理,风早京子。” 明把视线移向风早京子,表情没有改变地说;“恩,您好。” “请不要这样,明。”风早京子叹了口气说,“我已经有好几天联系不上你,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明眯着眼睛侧过脸,似乎只是无意识地避开风早京子略带谴责性质的目光,“只是出来散步罢了。”她轻声说道,卷起尾音被含糊不清地吞咽。 风早京子的眼神有些起伏,最终还是露出无奈的笑容:“以后请不要再这样了。” 明游离的目光轻轻地扫过相叶雅纪,男人在视线相对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恩,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那个小孩的话根本不能信。 风早京子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距上次在相叶雅纪的帮助下找回明也只有3、4天左右,当时还因为涉及到了相叶雅纪,这个她明言了不许刻意接触的人,而苦口婆心地交涉了很久,不外乎是反反复复地强调要避免给他们带来麻烦。看着是个乖小孩的明当时也恩恩地点头称是,现在又开始搞失踪。 风早京子觉得自己这几天要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她又叹了一口气。 本来这几天事务所里因为要紧急接待某位重要的人物,员工都不得不被分摊了很多额外的工作。风早京子因为资历比较老了平常还是挺清闲的,在这种人手紧缺的时候就不得不被使唤的团团转。 偏偏在这种时候玩失踪……真是个大麻烦啊。 风早京子匆匆忙忙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参加会议,在临走前想了想,还是抿着下唇给相叶雅纪发了一条邮件。 携带电话的屏幕微微亮起了一下,便开始嗡嗡地蜂鸣,搅得午后的小憩不得清净。 “相叶氏——”躺在沙发上用枕头捂着脸的男人懒洋洋地唤了一声,“再不处理的话我就把它扔在地上哟。” “不要嘛和也,”相叶雅纪原本是窝在沙发里看着杂志,听到自己的竹马二宫和也习惯性地毒舌时急急忙忙地爬起来伸手去勾自己的手机,“手机对于我而言,就像游戏机对你哟?” “From风早小姐……现在暂时无法联系上明,您是否知道她的……近况?诶……?!明又失踪了吗?” “相叶是之前绑架过这个人吗?”一直坐在离得稍远的沙发里的男人忽的出声,扭头看向他们,笑容显得有些好奇,“什么叫做又失踪了?” 相叶雅纪没有着急回邮件,而是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松本润的问题,“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最近几个星期,我在回家的路上都能碰见一个小女孩。” 松本润和二宫和也一瞬间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接着开始用凝重的表情彼此对视,窃窃私语:“果然啊……”“但是……不太好吧?”“……警局……” “等……等等,你们在想些什么?!” “最近你不是相当喜欢小孩子吗?”二宫和也眯着眼笑,是他恶作剧时的习惯表情,“然后很顺理成章地付诸实践了。在对方失踪的时候,发现了真相的助理风早小姐才会找你询问信息吧?” 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听我解释!我不是这样的人!”相叶雅纪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二宫和也开了洞的脑袋,“因为某些原因有点注意她,然后有一天她突然没有在固定的时间点和地方出现,我就去看了看……不,比起这个,请先停下你们这幅妄想过度的表情吧。” 松本润笑嘻嘻地调整了一下帽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你讲的这么暧昧呢?” 瞪了一眼他,相叶雅纪简单地陈述了自己如何遇见了受伤的小孩子并给她包扎伤口,又是怎么听见风早小姐打电话,最后带着她找到某个经常闹失踪的女孩。 二宫和也眯着眼想了一会,最后说:“真是奇怪……你怎么会那么好心去帮她包扎?明明是初次见面。还有那个孩子——经常出现在深夜的公园里,手受了重伤,还是风早小姐接待的人……这些特点集合在一起,怎么想都觉的很矛盾吧?”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她的表情有些让我不安吧,”相叶雅纪揉揉太阳穴试图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她出现的时间太奇怪了,担心这是虐待儿童的案件才稍稍关注了一段时间。但是我真正因为她受伤了跟她交谈的时候,就觉的她有点……恩,不正常。 “——内,不觉得奇怪吗?明明左手受了重伤,而且是普通人一定要去医院打麻醉处理伤口,否则就会痛的昏厥过去的伤,但是这个孩子一点负担都没有地笑着——不觉得疼痛,不觉得难受,好像没有知觉和神经一样毫不在意地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当时就觉得很不对劲了。最近不是有个传闻吗?那个什么家族的小孩子因为某些外界因素、发了狂还试图谋杀自己的父母……” 所谓外界因素大家都心知肚明——药物,酒精,毒品或者致幻剂。 “——我就想着,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出什么事。” 休息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松本润目光游离着碰上了相叶雅纪有些严肃的视线,露出安慰的笑:“再怎么说也是出于善意,相叶可以不必这么担心。” “如果真的能这样就好了,”相叶雅纪叹了口气,在手机上匆匆地编辑好了回复给风早小姐的邮件,穿上了大衣、围巾,最后拿起门边一把透明的雨伞准备出门,“我先去找那个女孩,在下午录制的时间之前会回来的。” 松本润有些惊讶地“诶”了一声,却没有阻止相叶雅纪的动作,只是注视着他一路离开。 对于相叶雅纪遇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这件事,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隐隐的不安。这件事情处处都充斥着不合理和怪异的气息,也不知道最后到底会对相叶雅纪,甚至整个岚有什么影响…… 虽然岚的成员彼此间都会注意避免干涉对方的私事,但是现在这种可能会对其他四人造成影响的情况,或许的确需要其他成员稍微注意一下了。尤其是二宫和也,他和相叶雅纪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在与相叶雅纪私下的关系上会比岚其他3个成员更进一步。就算只是从一个朋友的角度出发,他根本没有办法轻易忽视脑海中尖声作响的警告神经。 “那个女孩可能有些问题,”沉默了许久后,二宫和也说道,“要不然就是她本身精神不正常,要不然就是她身后有相当扭曲的背景……按照现在情况,这个女孩被交给风早小姐照顾,还能在受伤的时候还若无其事——很有可能两种情况都兼备了。”他捂住脸□□了一声,“为什么会牵扯到相叶,这个笨蛋可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心中不祥的预感始终挥散不去地纠缠,他一边叹气一边无奈地说着:“希望我的预感仅仅只是预感罢了……” “……最后可不要发生什么事啊。” “明!” 男人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透过了春日里窸窸窣窣让人困倦的雨声,像是一线清亮的阳光穿过了厚厚的云层,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打着瞌睡的明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搂着透明的雨伞有些神志不清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明眯起眼睛看向远远地跑向她的长腿男人,有些漫不经心地露出一贯的掩饰。啊啊,是那个最近出现频率有点高的男人,叫什么来着…… 相……相叶? 预料之中地看到女孩的目光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胸前徘徊,相叶雅纪一边喘着气,一边无奈地笑了笑。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特意摘下的铭牌,弯腰展示给把眼睛睁的大大的小女孩看,“我是相叶雅纪,下次请不要再忘了。” “唔。”明模糊地应了一声,伸手取下相叶雅纪手中的铭牌。指尖在不经意间相触,男人温暖的不可思议的手几乎都要烫伤她。明将铭牌捏在手心,大拇指微微划过上面凹凸不平的痕迹,因为湿气而有些黏腻的金属触感就好像相叶雅纪温柔又坚定不动摇的目光一样,在掌心中压出柔软的印痕。 相叶雅纪终于喘匀了气,直起身温和地看向因为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小姑娘,“那就先拿去吧,我这边还不缺这个。但是约定好了哟。”他扬起笑脸伸出小拇指竖在明的面前,“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地叫出我的名字。” 明的视线在相叶雅纪的手指和眼睛中游离了一会,最终有些怔楞的露出一个轻软的微笑,“好啊,约定了。” 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无数光的碎片在闪烁,让人一时间忘了移开目光。就算是这样下着雨的阴森天气,明的微笑也仍然如同阳光一样让人感觉到温暖和愉悦。相叶雅纪勾着她的指头摇了摇,因为二宫和也和松本润的话而悄悄动摇的心也平定了下来。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轻信他人的人,但是他相信他在艺能界中混迹了这么多年后培养出来的直觉。这种在细枝末节上察觉到他人性格的能力已经帮助他鉴别了许多人,也大体决定了他的交友圈。而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明身后的背景并不简单,但她的品行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无论是女孩子的笑容,还是在仅有的几次相处中她不知不觉竖立起来的距离感,都能让相叶雅纪感受到她远非刻意和心机的单纯。 “哎呀,真是让我担心的要命,完全是借着午休的时间跑过来的,两点钟还要赶回去。”相叶雅纪松开明的手,用哄小孩的语气半是抱怨半是追问地说:“……明知道为什么我要过来找你吗?” “恩……知道。”明向前倾了倾,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图维护她的自尊的举动,只觉得心底仿佛起了些骚动,微微的有些痒,“因为我又跑出来了……” “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的眼睛,在看到他眼底涌起困惑的神情前,将自己仍然缠着绷带的左手伸到他的面前。纤瘦的手扬起时,空荡荡的袖管很轻易地顺着手臂滑落,露出被雨水打湿、沾染了暗红颜色的、被乱七八糟地缠好的破旧绷带。 从某种意义上,相叶雅纪对这个绷带还是相当熟悉的:当初相当自信地给女孩的伤口包扎的人……也就是他自己。当时因为时间太匆忙了也没有仔细看,平日里也知道自己包扎的业务不算熟练,只是没想到如今真的有这么……惨不忍睹。 他的视线在那明显惨不忍睹的绷带上停留了一会,又飘向女孩微蹙的眉头,讪讪地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不要再用这个来嘲讽我了吧,明?” 暗下明白这个比较敏感的话题也算是跳过了,明只是默默地看着相叶雅纪有些心虚的表情不说话。 相叶雅纪试图转移话题躲开让人尴尬的部分:“风早小姐目前还有些事暂时不能来接你,要不要我把你送回你的住所……”他蓦地想起平日里明像个幽魂似的游荡在接头的举措,开玩笑似的说:“幽灵小姐,你住的大概不是公园的长椅吧?” 对于某个人明显玩笑性质的话不置可否,明瞥了一眼他腕上的手表,慢悠悠地反击:“现在的时间——” “诶?!等一下,有这么晚了吗?” “难不成今天要坐计程车了么……”他一边抱怨着一边上下掏着口袋,但是随着一遍又一遍越加慌张地检查之后,他虽然还强撑着笑意,明却可以轻易看到男人眼神中愈来愈浓重的“糟糕啦”,最终变成了一片死灰,“当初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居然没有带钱包……啊啊下午的拍摄!” 当初出门的时候还很有自信地说了“2点会回来,不用担心之类的……”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回去肯定来不及啊…… 相叶雅纪的脸微微有些扭曲。 静静地看着相叶雅纪急的团团转的样子,明本有些阴霾的双眼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被柔软的笑意掩盖:“不器用的大叔——” “虽然我的确不器用,但是叫我大叔也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相叶雅纪正是着急的时候,此时也只是无奈又好笑地揉揉口出妄言的女孩子的头发,“我以为平常被小学生直呼Aiba就已经够悲哀了。” ——比起这个,只是20年代出头却被10几岁的小孩子叫做大叔,可还真是让人悲伤。 “不器用的Aiba,”明目光温和地说着打趣的话,但从语气而言却更像是轻轻的安慰,“我这里有风早小姐给我的一点零钱……不知道够不够。” 明眉眼弯弯地笑着,被笑容掩盖的眸色却闪烁不清。 她安静地看着高瘦的男人身后雨后初晴的天空,澄澈深远的灰蓝色被重重叠叠的砖瓦掩盖,隐约透出的绿意下的士正缓缓驶来。男人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右肩上,水亮的琥珀色双眸中流露出仿佛可以忘记所有烦恼的笑意。 “纳,一起走吧,我们快赶不上了。” “……恩?” 她迟疑着没有挣开散发着轻浅檀香的温暖怀抱,“我也……?” “先跟我去事务所见风早小姐,好吗?”相叶雅纪顺手把女孩的短发勾到耳后,又拍拍她的肩膀。她真是太瘦了,肩膀上几乎没有一点肉,坚硬的肩胛骨硌得人生疼,那么纤细的骨架子又让人不禁怀疑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折断。要不是经手的是一直很有信誉的风早小姐,他几乎都要相信她的确是经受了虐待,“如果不想回去的话也没关系,但是事务所是工作的地方……诺?” “恩……”看着男人笨拙地做出wink,明眨眨眼,最终还是展露出明亮的笑颜,“我会听话的——呀、我不要再拉钩了。” 相叶雅纪一边嘿嘿地笑,一边顺手捞起女孩冰凉的手。他搂着她,相当熟练地克服了她软绵绵的反抗,将自己的小拇指挂在她苍白的小手上,完成了第二个约定。 “要遵守约定纳,明?” 啊呀呀,这个人的灵魂真是太耀眼啦…… 默默地移开目光,明却还能看见那蓬勃生长、燃烧又逸散的绮丽灵魂,像是极有生命力的青烟,在鲜明的阳光下心脏似的鼓动着变换形状。深浅不一的绿色彼此掺糅、浸透,最后化作闪闪发光的火焰辗转升腾。 ——太过美丽的景色映入眼底的时候,会感到刺痛的。 她不禁微笑起来,又转头深深地看那人的灵魂,试图记下这几乎能让人窒息的美。 “这里是休息室,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这里有水和杂志,如果实在觉得无聊了也可以过来找我。”他嘱咐了一声,又说明了自己休息的时间段和风早小姐的办公室地点,“风早小姐会过来找你,记得好好地跟她说话,不要再惹她生气啦。” 目送着相叶雅纪像只慌张的兔子似的跑出了房间,明撇了撇唇角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微笑起来。相叶雅纪就好像是行走的快乐盒子,他永远都能露出灿烂的笑容,对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什么脾气却能对他人的要求和想法照顾的最好。 明也不得不承认,或许是上个世界的环境太紧张血腥了,在这个世界的初期她一直都无法放松自己紧绷着的神经,拒绝交谈和肢体接触,因为被刻在身体中过于深刻的厮杀而无法入睡。她也的确有那么一段时间会平白无故的恐慌,生怕自己稍稍控制不住就大开杀戒——更何况还有始终游离在身边的小虫子刺激自己的神经。为了平复被血肉的铁锈味填充了的疯狂大脑,她常常利用长期不睡的困倦、不进食的饥饿感和外界的低温抵制最后的暴走。 但幸运的是……这个世界的人都很温柔啊。 电波系的大野智虽然会一整天都忘记她的存在,相叶虽然稍微有些不靠谱,吠舞罗的各位表现的有些凶恶……但这些人要么会用灿烂温暖的笑容维护她的小小自尊,要么会投过来普通地维护着的目光,和在深夜里仍然亮起的昏黄灯光猫着背绘画的身影一样,在无言中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温度。 她坐在窗台上,抱着膝盖望向窗外,轻轻拢上双眸。 初春的寒意仍盛,人群细微的喧嚣声被午后渐暖的空气雕琢,从玻璃的角落里挤压出来,变作没有尽头的浓稠睡意。 手中所握的凶器也好,刀刃所浸染的赤血也罢,做一个没有阴霾的梦吧——做一个只有美好事物的,就算忘记也能自然地微笑或是流泪的梦吧。 仿佛有谁的声音轻轻地说着。 她沉沉地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杰尼斯事务所大调查!今天我们的任务是调查杰尼斯事务所里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在杰尼斯事务所的Staff和众位Idol中都广为流传着一个关于那个一直上锁的休息室的传言。至今为止,能够目击到这个休息室被使用的目击证人——为零!”二宫和也看着台本用懒洋洋的腔调诵读着,“——这种东西真的有人感兴趣吗?” 助理憋着笑:“这是在节目网站上投票票数最多的几个,准确而言是有很多人感兴趣。” 二宫和也尖锐地吐槽:“……fan们感兴趣的真的是杰尼斯事务所的秘闻吗?应该只是在期待能顺便看到其他杰尼斯Idol吧?”他转头看向相机,仿佛已经看透他人似的露出小小嘲讽的笑容,“是吧?” “Cut!好的二宫桑,开场白一次过了。” 揉揉脖子,二宫和也趁着节目组调整设备的时间跟熟悉的工作人员闲聊:“其实,这个“常年上锁的神秘房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历史,我还是知道的哟。” “原本是杰尼斯爷爷预定使用的休息室。但是爷爷他不怎么来事务所,本身也不习惯在休息室里休息,后来这个休息室就暂时闲置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先一步推开已经被节目组打开过的门。 “……” 他微笑着退出房间,回头看向那个专心听着他话的工作人员,“照理而言,这里是不允许进入小孩子的吧?” “诶?事务所里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闲杂人等进来的时候都要登记……等等?里面有人吗?”工作人员探头张望被二宫和也卡住的门缝,在被窗户勾勒出的一地金黄阳光中隐约地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影子。他大吃一惊,急忙躲过二宫和也的手臂,身一矮闪进房间。 “等等……!” “你是谁?这里是拍摄现场,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和证件,我们有权起诉你的非法闯入!” 如同二宫和也所预计的那样,工作人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直率又暴躁。二宫也试图劝过几回,还是改不了他有些冲动的性子。但是接下来轻柔的、来自年幼女孩子的稚嫩声音让二宫和也稍稍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唔……?”隔着墙壁,女孩子的声音纤细地仿佛受惊的小绵羊,如同蜜糖甜腻又微带沙哑的声线却带着些刚睡醒的朦胧,“是相……” 啊呀,这个女孩子是……? 二宫和也走进房间喊了一声工作人员的名字,打断了女孩子将要说出那个名字,“你先去跟负责人确认一下?这应该是事务所其他人带过来的亲属。毕竟是个小孩,不要太为难。” 他走进本不算大的休息室,那个女孩的全貌也渐渐展露在他的眼前。 光从外貌上评判,这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她的五官生的很标致,细碎柔软的短发衬得她眉眼间都带着些女孩子特有的甜美。尤其是那双线条精致的眼睛,圆润的眼角微微睁大、缀着些生理性的泪意,朦朦胧胧的无辜和困倦让人瞧着喜欢极了。但她古怪地把自己蜷缩在比她还高一些的窗台上,举止间露出沾染血色的破旧绷带、瘦削过分的手臂和小腿,与她明显病态的苍白皮肤映衬着显出几分突兀的不和谐感。 “我妨碍你们工作了吗?”还没有从那个过分舒适的梦境中完全醒来,明慢吞吞地把视线移向缓步走进来的男人,歪着脑袋问道。 “唔,”二宫和也揉揉脖子叹了口气,“你的名字是明吗?” 淡棕色的双眼中轻盈地闪烁着浅黄,就好像从中间切开的柠檬汁液四溅,在阳光下逸散出轻浅的酸甜。明注视着他的灵魂,半响都舍不得转开目光:“——恩。” “我是二宫和也,”柠檬黄的男人露出礼貌疏离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话,请先离开这里,我们需要工作。” “——二宫先生,要开始拍摄了。”走廊外的工作人员提醒道。 二宫和也一边应下,又仔细地看了那个女孩一眼:懒洋洋地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晒着太阳的女孩就像只打盹的猫,似乎一点攻击性也没有。而那双纯黑色的双眼在撤去些许睡意后显得清澈、甚至冷漠,没有歌迷惯有的激动、迷恋,也没有敌对的恶意和阴暗。 “二宫先生,我们的拍摄场地不是在这里……在隔壁。”刚才的工作人员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进来,“而且我误会了……好像是风早小姐带进来的,并不是非法闯入。” 并不是印象中乖僻的小孩,反而觉得她对于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也就是说,按照她目前所表现的性格而言,她是不会给岚带来额外的麻烦的。 始终悬着的担忧终于稍稍放下,一向对小孩子苦手的二宫和也向女孩露出了微笑。 “抱歉打扰你了,明。”在临走前,柠檬黄的男人勉强地做出可亲的表情,“请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找我。” 他的视线在乱七八糟的绷带上停留了一会——然后又停留了一会。 “……哈。” 柠檬黄的男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浅棕的双眼温暖轻松,映入明眼底的时候就已经化作透明的浅黄色摇曳着光影。 有些敏感的,跳跃的黄色。 明向后倒在因为太阳照射而格外温暖的玻璃上,合拢的双眸中似乎还能看见鲜明地跃动的色彩,仿佛让整个房间都填满了青涩的酸味。 “——明?” 有谁轻轻地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成熟的女声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明,该起来了。” 声线稍粗的男声低低响起,语气放的很轻,倒不像是在劝人起床的样子。明大概知道到底是谁,也大概了解那人没什么脾气的性格,任性地闭着眼睛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 男声低声地笑了,温和宽厚,落在耳里像是挠痒痒似的让人也忍不住笑起来。明小声嘟哝了一句抱怨的话,慢慢地睁开眼睛。 一张凑得很近很近的男人的面容,眼睛闪闪发亮地淌着笑意,染成粟色的头发软软地垂下来,蹭到她的额头上。 “——太近了。”困扰地推开相叶雅纪几乎都要挨着她的脸,明垂着眼睑露出疲倦又柔软的微笑,“相叶雅纪先生。” 女孩子用软绵绵的腔调含糊不清地念着他的名字,相叶雅纪对上她渐渐放下防备的温和目光,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高兴,“有好好地遵守约定呢,明。”他笑着揉揉女孩子因为睡眠泛着红晕的脸蛋,“好啦,我们该走了,已经很晚了。” 明眨眨眼终于直起身,扶着相叶雅纪的手跳下窗台,“……我见到二宫……恩……”话语又一次地截止在名字上,明顿了顿,对于自己不擅长记名字这件事感到有些无奈。 “二宫和也是吗?”旁观了许久的风早京子接上话头,“他通知过我了。毕竟也是他和节目组走错房间,对节目拍摄没有什么影响。虽然如此,我还是建议你最近……”风早的话音顿了顿,“小心一点。” 小心一点……? 察觉到些许不对,明抬头瞥了一眼穿着职业套装礼貌地微笑的女人,她镜片后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比前几次见面时似乎多了些不知何处而来的怜悯和戒备。 如果风早要求她安分一点,明还能理解。但是风早的选词是“小心”。 把照顾明当成工作,风早对她的态度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温柔和不可察觉的冷淡。就算几次查房找不到她,风早也只是为她总是添麻烦而感到头疼,其中恼怒多于对她安危的热切。 向来如此的风早此时突然对她说“小心”,又满含警戒地不肯多言……一个无依靠的孤女或许不会被这么无端警告,但一个和芥川家扯上关系、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却会。 明一霎那明白:风早知道了——或者说,杰尼斯事务所知道了。 不过也幸好,她总觉得莫名其妙收留一个无利益相关的孤女的事务所有些古怪,平日里尽量不在他们提供的住所落脚,也因此而顺势找到了预计的下一个落脚点。 有些冷漠地舔了舔上唇,她眯着眼主动勾起那个暖呼呼的大型动物的手,装作一无所知似的跟着他走出狭小的休息室。 窥探的视线——啧。 房间外亮着有些刺眼的白色冷光,心下叹了口气,她的指尖神经质似的轻轻抽动了一下。 “怎么了吗?” 趁着相叶雅纪弯腰低声询问的、风早京子还未走出房门的间隙,明冲着那个黑洞洞的无机质摄像头露出一个毫无情感的冷漠笑容。 “那个地方……有人。” 大概是刚睡醒起来,女孩的声线有些沙哑,习惯性地拉长了尾音,于是言语中竟糅杂着成熟女子的妩媚,在耳畔轻轻地卷起一阵颤栗。男人的目光在那一霎闪了闪,最终还是有些无奈地舒展了眉眼,微笑起来。 该怎么说……幸好她的话很短、又说的很慢,所以不会错失语句的意思么? 男人站起身传达女孩的消息,于是风早皱起了眉头:她作为杰尼斯事务所老牌的工作人员,各个媒体狗仔都大概相熟,但是莫名多出一个孩子,真要被编排出什么也很麻烦。否决掉三人一同离开的方案,她不可能让相叶去处理。但她一个人去处理,只留相叶雅纪和明在这里独处,她也不放心。 沉吟了一会儿,风早最终决定:“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我跟相叶先过去,处理好了再来接你……你先把这个带着。”她从身上翻出一个手机,亲眼看着女孩老老实实塞进自己口袋才送了一口气。 明眨眨眼,冲着风早露出仿佛很乖巧的微笑:“我会乖乖的。” “要是的确如此就好了,”风早叹了口气,对女孩温柔甜美的笑容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毕竟你是……”她没有多说,只是顿了顿又轻声说:“你如果真的这么想……只希望你更小心一点……” 她最后的一点尾巴轻的近乎耳语:“……离他远一点就好了。” 空气陷入有些微妙的沉默,与相叶雅纪相握的那只纤细过分的手紧了紧。 一贯在经纪人和他人交涉的时候保持沉默,相叶雅纪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对突然变的咄咄逼人的气氛的感想。他有点用力地抓紧明的手以示回应,却并没有表达自己的立场——没有勇气、或其他什么。 风早率先打破沉默,向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示意相叶跟上。 相叶雅纪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着神色淡淡的女孩。她打着哈欠像是实在忍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眼角沁出了些泪水。他弯下腰顺手整理了一下睡眼朦胧的小姑娘的领子,轻声耳语道:“那一会儿再见……幽灵小姐。” 视野里,男人调整步伐转身前行,他的风衣下摆到了膝盖处,行走间利落地甩起弧度。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渐渐浮起那句重复了很多遍的话: “反正到头来……都会被放弃。” 喃喃自语的明眨了眨眼,日光灯有些刺眼的光在视网膜上拉出冷漠的、伤痕似的空洞。 悉悉索索的雨声,还有金属相碰撞的铿锵声之间,两声枪鸣轰然响起,伴随稚嫩声线发出的一声痛苦的□□。激烈的搏斗和喘息声时远时近,成熟女声凄厉的尖叫几乎都要超过可怜的电视机负荷,最终被节目负责人关掉了电源,截然而止。 “我们今天的材料之一就是这个,最近在论坛上广受热议的儿童谋杀案。因为牵扯到未成年犯罪和未归案的潜逃罪犯而备受关注。”顿了顿,新闻节目组的负责人继续说道,“事实上,整个事件在好几周前就已经发生,但是当时报道的还只是匿名案件,似乎只是为了平复事发地点附近恐慌的居民。直到最近被放到论坛上探讨才突然火起来。” “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上班族和晚归的学生,语气应该偏向为民众着想,但也注意不要太过于偏激。稍微发表一下意见就好。那么以上这几分材料就交给樱井先生和村尾先生,自由讨论的时候请稍微注意一下。” “好。” 确定任务分配结束了之后,樱井翔一边翻着相关话题的材料,一边询问自己的搭档,村尾信尚先生的意见:“对于这次的事件,村尾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材料上说的是论坛中自称相关者所透露出的资料。有人说是那个民宅里平日里只住着一个孤身一人的小女孩,平日里基本没出过门。案发那天有人目睹疑似父母的人进了宅子,有人推测民宅里突然响起的枪声实际上是未成年的孩子因为父母过分苛责而突然奋起反抗。争斗间抢了武器鸣枪不中,却反被刺伤逃走——这从报案的是被吓到的邻人而非身体健全的当事人、而且后来只发现阴暗的角落有血迹滴落可以看出——至今下落不明。 一开始因为没有伤亡,只有枪击和来历不明的血迹而并不受重视。但几周后在论坛上以“细思恐极!隔壁家的小孩到底是不是行凶者”为题对这个诡异的事件进行反思的帖子突然引爆了各界的关注。 一开始只是热心者在探讨案件的嫌疑人,但在谈论间逐渐挖掘出的信息教人不得不瞠目结舌——暴起反抗却被刺伤、至今不知所踪的孩子,行为诡秘、沉默不表的父母。其中涉及的家庭、伦理、道德话题使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了讨论。 沉默着翻了翻手中的材料,村尾信尚目光游移了一下,压低了声线:“这个新闻说不定都没法播出……呢。” 樱井翔放下了手中的材料凝神看向他。村尾信尚先生在新闻界是权高望重的前辈,因为工作原因对于政界的事情接触很多,平常也不是多口的人,多年下来的对于政界的事情知道的非常清楚。因此,如果说村尾先生这么说了,那就有很大几率是事实,“……发生什么了?” 村尾信尚有些无奈地说:“我也只是前几天出政界新闻外景的时候听到的风声。这个孩子……”他指了指报纸上长得标志却有些羸弱的女孩子,“姓芥川。” 好歹也做过功课,樱井翔对于这个近年来在想要往政界发展的姓氏还是颇有些了解。现在正巧碰上议员选拔,芥川家的孩子犯罪这种无法抹去的□□的确不一定能被播出。 “最近芥川家不算很景气,于是盯上了这孩子手中的遗产……大致是这样。不过虽然是这么说——这个孩子可是早就放弃了芥川这个姓了。”他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于是笑了笑转开话题: “时间快到了,我们先结束这个内容的讨论去开会吧。” 二宫和也敲了敲门,听到了门内熟悉的一声“请进”后才推门走进休息室。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了?”大野智缩在沙发里背对他看着电视,此时仰着头看向他懒洋洋地问道,“nino你从来都不敲门的。” 二宫想起前一阵子自己走错了房间还说教了别人一通,不禁觉得脸上有些热:“之前走错房间了,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你在等主播君的新闻吗?” 大野智恢复他的坐姿,盯着电视屏幕上相熟艺人的广告顿了顿才回答道:“恩。毕竟翔精英的一面很帅。” “你对翔君的倾慕跟他本人说去,跟我讲有什么意思。”二宫和也听着岚的领队,自家Leader颇有气势的发言,一边笑着走到他的身边一边毫不留情地吐槽。 电视里已经开始播出翔所出演的新闻节目的片头,然后是穿着得体西装打着领带的樱井翔。刚看到十分严谨认真的,露出了精英一面的樱井翔,大野智就谜一样地笑出了声。 “做什么……”二宫和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也被大野智软乎乎的笑声带的笑起来。他推推身旁盘腿坐着对电视机发出迷之笑声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说是喜欢翔君精英一面的人也是你哦?突然的怎么了?” “嘛……不知道,”大野智揉着鼻子忍住笑意,“只是这样的打扮,不知怎的感觉有些陌生。nino(二宫和也的昵称),这个一脸正气的主播先生大概还是岚的一员吧?” “我目前可没有听说被除名的消息。”樱井翔一推开门就听见了这么爆炸性的发言,颇有些无奈地插话,“大野先生是对我厌倦了吗?” “是的,岚的翔君是只喜欢迷彩服的仓鼠,可不是这样一本正经穿着西服播报的主播先生。”二宫和也一本正经地跑火车,目光却没有从电视机上转开。大野智fufu地笑着推了一下二宫和也,转头安慰故作委屈的樱井翔,“我们正在看你的番组,诺。”他拍拍自己身边空出的位置,示意那个因为正播放自己的节目而有些局促的樱井翔先生坐过来。 樱井翔放下自己的背包,瞅瞅沙发,还是努力地在斜躺着的大野智和沙发之间挤出了自己的位置。 电视里对话间片头和闲谈的开场白已经过了,正在放送樱井翔非常熟悉的那个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在身后的大屏幕里展示的是他和村尾先生商量了很久才敲定的一张嫌疑人几年前的照片。图片中的女孩子穿着黑色卫衣和米色中裤,因为身形过于纤细,看起来就好像偷穿了父母的大号衣物那样空荡荡的。她仰着头看向镜头的方向,面容被马赛克处理过显得非常模糊,只是隐约能看到她就好像是平凡普通的女孩子那样露出平静的表情。 自称邻人的人在网上放出的几张偷拍照片中,这张因为对女孩纤细部分的刻画和血腥事件的对比感而常常被引用。他们因为相似的考虑也选用了这张照片,只是对她的面容做了马赛克处理。 “……虽然只是推断,年纪轻轻的嫌疑人的确令人嗟叹……各位出行时要小心……” 樱井翔看着屏幕上方大大的“未成年犯罪”几个字,心中为那个据说是无辜的小姑娘叹了口气。他也曾询问过在政界的父亲,得到的答案却是和村尾先生差不多的,甚至更过分的评述。 他的父亲告诉他,作为现任家主太过年轻的妹妹,明在父母双亡后因为上任家主给她留下的权益而放弃了自己的姓氏。如今,因为某些事情而陷入运转困难的芥川将目光盯上了明手中遗留的大笔资产盯上了这个几乎被抛弃的孩子,但是屡次的失败让他们不得不换成强硬手段…… “Leader?你还好吗?”二宫和也蓦地感受到大野智微微颤抖的身体,转头看去时却发现一向平静温和的那个人居然紧缩着眉头露出了在恐惧和担忧之间的表情。 大野智盯着电视中那个无辜地望着摄像头的女孩,微微抽动了一下指尖,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从他的肺到气管、咽喉、声带,一路回响在空气中。 “——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结束工作的时候太阳的暖色已经淹没在地平线的另一端,截取在电车车窗上的部分摇摇晃晃的让人头晕眼花。素不相识乘客发出悉索的低语,和内置空调上气流涌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留下让人昏昏欲睡的印象。 下了一整天的雨,空气残留着寒冬初褪的寒凉和湿润。大野智站在楼道里就着感应灯找钥匙,不经意地发现足边翻倒了的垃圾袋。 前几天放在楼道的垃圾袋还没来得及被处理,大概是被风吹倒又雨水淋了一天袋口松了些,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有些在意,大野智探身张望了一下。 红色的…… 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大野智拉开了袋子。 显露出来的是卷成一团的废旧绷带,斑驳的暗红污渍被水泡了一天,渐渐地晕散开来变成污浊的粉红色。不规则的轮廓相互交错着,重叠处变成了深一些的艳红,映入眼底的时候让人感到由衷的反胃。 旋转着逸散着,消失在下水管道口的红色液体,刺目的赤红忽闪忽现地扭曲成螺旋。 大野智慢慢地松了手站直身体,合眼时仿佛还能看见长长的红色停留在视野中,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血肉翻卷着拉出疼痛到麻木的线条。 感应灯“啪”地熄灭了,昏暗的楼道里衬出门缝中透出的橙黄色灯光。一向是温暖的色系,大野智却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寒冷。 怀着复杂的心情,大野智打开门。屋里亮了灯,明则是一如既往的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听到声响后她转过头来,说:“晚饭已经做好了。”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抬起的目线仿佛兴致很高的带着笑意。 看着这样的明,他张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 沉默地吃完晚饭,大野智少有的提出了邀请:“要去散步吗?” 女孩还保持着抱膝的姿势,转过头来小小的“诶”了一声。好像已经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盯着大野智的那双眼睛里的温暖渐渐变作没有影子的虚幻。 弯着眉眼,那孩子居然笑了。 “好的。”女孩在阴影里微笑着说。 建筑群里零零散散的没有什么人,路灯和自动售卖机变换的光影将那女孩的表情绘作无意义的走马灯,只能由想象漫无目的地填充那双眼睛里的该有的情感。 并肩走着,大野智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声音说:“……你受伤了?” “恩。”女孩一点也没有犹豫地承认了,挑起的尾音理直气壮似的。 对于女孩直率过分的回答,大野智犹豫了一下,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出了什么事吗?” 明笑了起来。 “明?” “你不是知道吗?”明安定地说,“被家族流放,除去了姓氏——准确而言,是谋杀家人后离家出走的女孩——不,说是杀人犯可能会更合适一点。” “纳,你说。”女孩轻柔地说道,“明是杀人犯吗?” 明的语气太过镇定平和,若不是那双一如既往地空洞着的双眼,大野智反而没有办法把眼前的女孩和他记忆中的明联系起来。 虽然并不相信只对做饭有兴趣的明是个杀人的有罪者,大野智却因为那些似乎确凿无疑的证据而无法说出否定的话。脚步仍然不停,他皱起了眉头。 “——没有辩驳的余地的有罪者——” 她念着这样忏悔似的内容,声音却好像含着糖块,每一个音节都甜美轻柔,美好的不可思议。 大野智没有说话。 但是,他所得到的信息中,那些无可置疑的证据的确定下了不可商酌的罪名。 大野智回想起那女孩子在窗前俯视灯火通明的城市,精致苍白的侧颜泛着淡淡的黯然和愁绪。回想起她在厨房里挽起袖子,小小的个头站在板凳上还是有些吃力,却能挽起袖子精干利落的样子。想起她赤脚蜷缩在她最喜欢的那张沙发上把自己卷成一小团,只露出散碎的黑发和微微起伏的身体。还有暖橙色的灯光下,她坐在餐桌后面撑着下巴微垂着头温柔安静的面容。 面对大野智的沉默,明放缓了语气,用一种称得上悠闲的语气说道:“我是否犯下了无法被饶恕的罪行,这本应该是由法官来审判。但是现在让你来试试看也无妨——说说看,我有罪吗?” ——他最后想起楼梯间里落满灰尘的角落,本是让人生畏的黑暗里却萌生了精致柔软的尘埃。就跟女孩被擦干净脸后露出泛红的面颊和眼眶、湿漉漉地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一样,那里面没有苦痛也没有欢愉,现在想来,却是有着细微的惆怅和寂寞,让那原本明亮澄澈的双眸蒙上了一层失了色的隔膜。 即使只有那几天的接触,他也是知道的——这是一个多么安静虚弱的孩子。她的攻击性近乎为零,即使是大野智这种不擅长应对陌生人的类型,也能因为她太过弱势而轻易放下警戒。明,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可能做出她自嘲般叙述的事情。 ——但是证据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 被紧紧逼问着没有了办法,他最终只是轻声地、稍显笨拙地安慰道,“——明是个好孩子。”因为无法对她做出有罪的宣判,大野智避开了问题。 “明是有罪者吗?” “いぁ——是个好孩子。” 稍显无措的,大野智又重复了那句话,指尖在渐渐降温的夜晚里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知道的……明是个好孩子。” 言语无法表达的某种感情在脑海里卷起让他困惑不已的混沌。并不想表达敌意和厌恶,大野智结结巴巴地重复的片段,到最后似乎也只是些无意义的音节,破碎着散落在寂静的夜里,渐渐微弱下去。 “大野智。” 那女孩子在他背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大野智回头:明站在路灯下朝他微笑,金属似的双眸却冷冷地反射出刀锋般尖锐的质感。与他视线相交着,女孩慢慢地脱下上衣,露出消瘦得只剩骨架的身体,再往上,被绷带厚厚地缠住了的纤弱胸膛在阴影里平缓地起伏着。 她慢慢地解开一圈一圈的绷带,渐渐露出的暗红部分从心脏处横贯了胸部。与逐渐少下去的绷带相对的是逐渐清晰的伤口形状,当最后一层绷带被女孩松松垮垮地卷在手臂上,露出骨瘦嶙峋的身体时,大野智也看见了那道据说是被父母出于自卫留下的伤口。翻卷的血肉像一条蠕动的长虫伏在那孩子胸前,一仰头就能啃食掉心脏的样子。 “非常感谢一直以来的照顾。” 明一点点地眯起眼笑着,一点点掩盖了那双全是违和感的眼睛,只剩下标致的面孔和明艳的笑。她就那么拎着衣服站在路灯下,露出温柔开朗的笑容,左手臂缠着的血渍斑驳的绷带低低垂落,露出满是狰狞伤口的瘦小身体。 那个孩子,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看着明微笑,看着她一步步地向后退往阴影,看着她□□着被淹没在没有尽头的夜色里,大野智除了不断重复那句“好孩子”,也就只能任凭指尖麻木似的抽动,疼的钻心。 女孩的纤细身影被黑暗淹没,歪曲的线条绽放成黑色的花,带着无可辩驳的恶意狂乱地展开。 “明……” 暗色的天花板取代了花的形状,大野智翻身瞄了一眼钟表:凌晨3点半。他深呼吸,又叹了口气,把自己埋在有些显小的沙发里不发一言。 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明是个好孩子,所以即便知道了你的过去也没有关系,我仍然相信那个在深夜里救了一个神智不清的大叔,还温柔地为他收拾房间洗手做羹的女孩。 明是个好孩子,所以不要伤心,不要露出那样冷漠的表情,不要固执地一个人离去。 我知道的——明是个好孩子。 唇瓣张张合合却始终说不出心里满溢出来的笨拙言语。 大野智用充血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慢悠悠地发着呆,或许也是让莫名酸涩的鼻子稍微消停一会。他有点难过地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慢慢地弓起身子捂住半夜里开始反酸的胃。 胃酸腐蚀着胃壁的疼痛并不激烈,甚至因为某种说不清楚的化学反应而灼热又温暖地散发热度,一点点地变作细微的疼痛。 鼻尖似乎还能嗅到萦绕不去的薄荷似的浅香,他知道那是明身上独有的气味,清凉浅淡的味道就好像她本人一样,干净清爽的厌恶花哨的事物——尤其是花哨的言语。虽然是及其微弱的气息,他却能凭此把自己放置在那孩子走之前的家里。 他想象明穿着过大的白色衬衫,下摆垂到膝盖下方微晃着。她安静甚至稍显冷淡地走过他的身边去往窗台,扶着玻璃贴着额头专注地望向窗外,他则坐在餐桌上暗自描绘她纤细过分的背影。 苍白瘦弱的脖颈仿佛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折断,对比强烈黑色的短发在昏暗的灯光中泛着柔和的暖棕色。女孩子的轮廓在黑暗中被暧昧不清的玫瑰灰模糊成夜幕独有的精致暗色,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她的气味也悄悄地渗透了浓厚的光影,与食物清爽甘甜的味道混合一起,在大野智的鼻尖勾起一阵毫无预兆的颤抖。 指尖轻轻抽动了一下,大野智仿佛也看见了女孩温顺地转过头,向他露出淡漠却柔软的温和笑容。那笑容渐渐被寂静无声的黑暗包裹,融化,变作没有边际的沉浮着的梦,在记忆的深处虚妄着死去。 比起对那个孩子说不清楚的感情,反酸的胃痛烧灼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意识迷离的边际,他这么想着。 在拍摄间歇的时候,松本润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不太精神的leader:“你的情况不太好。” 愣了愣,大野智回给心思最细腻又最爱操心的五弟一个与平常无异的微笑:“大概吧。” 松本润看着他的笑容,基本不用思考就清楚地知道,自家leader又在敷衍了。他同样知道,看起来温和没什么脾气的大野先生其实才是五个人里最固执倔强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任何他人想要知道的事情的。 “如果心情很差的话,我们都在这里,”松本润退让了一步,“但是不要影响到工作。” 大野智反而软绵绵地笑了起来:“在你心中我就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松本润叹了口气:“那么不听工作人员和经纪人的劝告跑去海钓,还不做一点防晒措施的人到底是谁?” “呀,是谁呢?”大野智装傻充愣地发出疑问,被松本润玩笑着推了一把:“除了leader你还有谁啊,真是的。” 谈话的两个人被摄像师叫去继续拍摄,因此而休息的二宫和也、相叶雅纪和樱井翔与他们错身而过。 坐在布景旁的台阶上,二宫和也想起刚刚看见leader眼底厚重的黑眼圈,不由得转头问樱井翔:“leader最近怎么了?看起来有些憔悴。” 相叶雅纪猜测:“会不会是和女朋友分手了?” 樱井翔认真分析道:“虽然智君也的确有过几个女朋友,最近好像没怎么听他谈起这方面的事情?” 相叶雅纪反驳道:“leader本身就不怎么谈论自己的事情。他更换了通讯地址这件事还是因为我群发了邮件的时候发现发送地址无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讲一声,说不定一直到和女朋友分手了我们才知道了他有过女朋友。” 说的也是,一般在休息室里即使是大家都聊的很起劲的时候,小大也只是倾听着别人的谈话,很少发表自己意见,更别说跟团员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了。再仔细地回想起来,小大说的最多、最起劲的话题大概只有鱼和海钓…… 樱井翔撑着下巴考虑了一下,发现这件事请并不是不可能,瞬间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智君可不是容易为情所困的人,这么憔悴的样子,肯定是有很大的困难。” 一直凝视着明明神色萎靡却努力打起精神面对镜头的leader,二宫和也喃喃着:“好像从翔君的“未成年人犯罪”新闻开始,leader就渐渐的有些不对劲了。” 在听到那则新闻的时候,leader的表现就非常奇怪。身体有些颤抖,还非常吃惊地叫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leader所惯用的黏黏糊糊的、含糊不清的语调让二宫和也只能听个大概,无法理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在那之后,二宫和也就发现leader不知道为什么对这起事件特别关注。当天完完整整地看完那段新闻,还拉住翔君仔细询问具体情况也就算了,毕竟就算是不在乎当下时事的老爷爷也有好奇的时候。但是在那之后,二宫和也可是不止一次地看到leader在手机、报纸上追踪这件事的报道。 据他所知,这种超乎寻常的热情可是非常、非常罕见的情况。每次进休息室,他都不禁怀疑岚里是不是出现了两个樱井翔——毕竟只有作为新闻主播的翔君才会抱着一摞摞的报纸那么勤奋地查阅资料,和看漫画的润、看球赛的雅纪和打游戏的自己呈现出了相当极端的两极化。 “说起来,后来leader向你询问那个案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二宫和也将目光投向樱井翔。 樱井翔努力地试图梳理脑海中的记忆:“他问了案件的基本信息,嫌疑人是谁、相关者是谁、案件进展之类的……因为时间关系电视上播出的内容有限,如果感兴趣的话想要进一步询问也挺正常的。我当时这么想着,也没有留意——有什么关系吗?” 二宫和也慢慢眯起眼:“嘛,方便和我们再说一下这些案件的细节吗?” 想起日程表上今天上午的工作只剩下杂志封面的拍摄,而大野和松本润也差不多完成了,相叶雅纪插了一句:“不如一起吃午饭吧。正好leader下午因为公演要提前离开,我们四个人也都在,我们好久没去吃烤肉了。” 瞥了一眼结束拍摄并肩走过来的两人,二宫和也拍了一下相叶雅纪的头:“这可是危及leader状态的紧要关头,相叶氏只想着吃东西,这可不太妙哟。” “诶?!可是大家的确很久没有去吃烤肉了!” 走近的松本润很有兴致地插了句:“说的也是,我刚好知道一家相当不错的烤肉店。我认识他们的老板,可以打折。” “那你们去吧,”一结束工作就显得有些萎靡的大野智猫着背慢吞吞地走在松本润后面,抬头时对正在休息的三个人却遮掩似的露出有些疲倦的温和笑容:“我下午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比平常弯的更厉害的背,更加无力沉闷的语调,还有眼底浓浓的青黑色,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相叶雅纪都看出了leader恹恹的精神状态,更别说一向敏锐的其他三人了。四人都心头一紧,充分地认识到了事态发展的严重。 敏锐地察觉到大家愁眉不展的凝重表情,相叶雅纪露出阳光爽朗的表情试图将leader的注意力吸引在自己身上,掩饰他们不同寻常的担忧:“下午的公演加油!下次聚餐的时候一定要五个人一起,不要缺席!” 轻飘飘地扫过相叶雅纪灿烂的笑容,大野智也打起精神温和地笑笑:“我会努力的,大家再见。” 大野智弓着背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在工作人员和机械中,四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杰尼斯事务所会议室。 会议桌上摊开着一张报纸,分明得有些冷酷的白纸黑字以极尽夸张的语气猜测着前一阵子耸人听闻的新闻。 “……劲爆!疑似芥川家房产……”之类的字样在泠然的日光灯下尤其刺眼。 一个男人正安静地推开会议室的木门。他穿着长款的黑色风衣和灰色休闲裤,左耳灰色的耳环在侧身而出的时候露出稍许。像是时下时髦青年的打扮,交谈时却意外的沉默寡言,只是即便如此,他言语所透露的信息也足以使人震惊了。 独自一人坐在会议室中的老人注视着他的背影。 嗳……那孩子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呀。 在芥川家面临大选时突然不知所踪,除了芥川家暗地里拜托杰尼斯事务所寻找,政界其他几方也隐约有些消息。因而杰尼斯事务所在找到了芥川明的下落时刻意扣留消息,以便能卖出个好价钱。 ——只可惜对方是盘踞着镇目町的吠舞罗,无论如何也只能卖个面子。 所以说,那孩子可真不得了啊。 老人眯着眼睛呵呵地笑起来。 几个人聚拢在餐桌边,先漫无目的地聊了些最近的事,直到服务生摆上了所有餐点,樱井翔才开口谈起白天讲的那件事。他撑着下巴盯着盘里的烤肉说道:“这个案件是关于芥川明……” 相叶雅纪的手一抖,一块肉从筷子里掉下来:“明?” “恩……芥川明。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因为行凶而潜逃,至今还未抓捕归案。”樱井翔补充道。 那个名字在脑海里转了几遍,相叶雅纪还是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他仔细地盯着樱井翔的眼睛,声音中隐隐的颤抖不禁让松本润和二宫和也侧目:“能具体描述一下那是个怎样的孩子吗?” “黑色短发的女孩子,又矮又瘦,看着像是营养不良。”樱井翔皱着眉头试图描述记忆中那个女孩子的外貌,措辞犹豫了半晌,却还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给相叶雅纪看她的图片。 这张照片就是当初播出新闻时使用的照片,但这一版照片没有电视上播出的马赛克和模糊处理。照片的拍摄时间还是新闻第一次报道她的身世时的时候,也包括在樱井翔的父亲给他的资料里。 虽然有些年岁,女孩子的脸型和身材也稍有变化,但相叶雅纪是绝对不会认错那个受着重伤还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的女孩的。他盯着手机屏幕上女孩子稍显冷漠的表情,好像要盯出一个洞来才罢休。 “怎么会……”他困扰地喃喃自语,眉头锁的越发紧了。 相视一眼,松本润和二宫和也绕过桌子一起凑过去看着照片。二宫和也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瘦小的女孩圆润精致的眼睛,隐约中觉得有几分熟悉。他的目光扫过凝重地盯着照片的相叶雅纪,猛然想起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起:这就是那个在杰尼斯事务所的休息室里,无缘无故被自己训斥了一通的小女孩,明。 他扶着相叶雅纪的肩膀,求证似的问道:“……是风早小姐拜托你去找的那个小孩?” 松本润惊讶地看向二宫和也,“是那个女孩子吗?” 相叶雅纪拧着眉头:“这阵子在我回家的路上偶尔会遇见她,后来听说她是风早小姐接待的圈外人。”他渐渐想起那个女孩子身上的伤痕、还有她在谈起自己的伤口时意味不明的语句,话语间有些动摇,“虽然那时候她的确是受了伤,常常离开住处不见踪影……” 听着相叶雅纪的描述,松本润颇有些意外地挑眉:“说起来,风早小姐最近一直在和她接触?一个在案的嫌疑犯?” “是的,风早小姐在负责她的起居和衣食住行,”相叶雅纪蓦地记起那天和风早小姐一起接明的晚上,风早小姐所说的话,“不过杰尼斯事务所大概是知情的,她住在杰尼斯事务所旗下的房产里。” 樱井翔的父亲从政多年,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熏陶,他如今已经对于这背后的意义并不陌生——不外乎是“那个世界”中永无止境的斗争,牵扯到了无辜的“这个世界”的人罢了。但对于樱井翔而言最糟糕的情况却是,樱井翔所在的事务所、还有他一直珍视的岚已经被卷入了“那个世界”的斗争中。 真是麻烦。 樱井翔在脑海里把这些线索串在一起,脸色有些发白:他本以为芥川明的事情只牵涉到小大,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这个身份尴尬的人有过接触。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后环视在座的众人,缓缓说出自己知道的那一部分。 明是芥川家现任家主的妹妹,或者说是上任家主过分年轻的女儿——樱井翔扫了一眼蓦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接受的相叶雅纪,很快地掠过这个话题——在上任家住逝世后继承了相当可观的资源。为了能够自主使用这笔资源,她因此放弃了非常有希望的家族继承权和相应的姓氏。 樱井翔沿着茶杯的边沿轻轻摩挲,顿了顿还是轻飘飘地加了一句:“那个时候芥川明还很小,十岁不到。这些照片也是那个时候拍摄的。” 这件事在当时的政界引起了好一阵流言蜚语,对于芥川明宁愿放弃家族的庇荫甚至招来家族的□□,也不愿意将她手中的财产缴纳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但前些日子樱井翔向父亲询问关于明的事情时,父亲才后知后觉:她年纪轻轻就能非常果决地判断出未来的方向并作出行动,而近几年逐渐衰败、即便投入一大笔资金也无药可救的芥川家也证实了她选择的正确性——这是年幼的芥川明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做出的抉择。 就算是父亲这样慎言的政客,也不得不给出赞扬:“她是少有的聪明人。” 在外界人的眼里,接下来的几年里芥川明几乎失踪了。虽然也不排除她本身偏爱独居的可能,但所有圈内的人都心照不宣:这仅仅是芥川家为了控制那没有踪迹的资源的小小手段罢。只是明的韧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与芥川家生生地耗了几年,直到一路亮红灯的芥川家不得不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 在出事那天晚上,附近的居民听到响动受惊就报了案。但在那个被芥川家扎根的地方,就算警署已经受理了这个案件,也没有人——或是没有人敢——真正进行调查。警署的保证让这件本未侵害任何人利益,只能作为饭后谈资的事不知怎的销声匿迹了。而流传在网上的被附近居民记录下的录音,即便曾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好奇和热度,也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人们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芥川家不断遣派人手试图找到芥川明——樱井翔默默地隐去了某些刺耳的描述,试图让整件事听起来温和些——但一直无法成功。如果按照相叶的说法,芥川明应该是找到了杰尼斯事务所作为庇荫。而始终无法找到她的芥川家最终被政敌正田在网络上公开了事件的具体信息,想借此让芥川家的名声受损。 如果手段足够高明,利用录像和证人颠倒黑白简直轻而易举,更别说将受害者芥川明活生生掰成杀人犯了。 樱井翔的话就此打住,他垂下眼睛看着杯中平静的水纹,轻轻呼出一口气。 芥川的困境也好、正田离奇地选用了舆论为手段也好,甚至芥川明选择了杰尼斯事务所作为最后庇荫也好,这些乱七八糟扯也扯不清的破事理应和岚没有任何牵扯——更别说leader为了公演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可能跟对立的两方有任何联系。 但事实却是,看着最老实沉默的大野智和最好脾气的相叶雅纪已经被不知原因地卷入其中。樱井翔开始揣测小大和相叶到底被牵涉了多少——这两人诡异的精神状态另说,正处在上升期的岚并不能承受来自政界的打击。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听了很久的松本润眨眨眼,犹豫着看向世界观仿佛被刷新的相叶雅纪:“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与松本润温和的目光相接,相叶雅纪舔舔干燥起皮的下唇,用有些干涩的语气将当初的事情磕磕巴巴地又陈述了一遍,包括在怪异的时间地点出现的怪异行为,独处时她意味不明的话,还有那天晚上她突然咄咄逼人起来的态度。他还细致地描述了那个女孩甜美过分的笑容,和她瘦得硌人的身体。 “这件事只是偶然……”环视着三人不算乐观的表情,相叶雅纪顿了顿说道,他的语气很轻,到最后还是犹豫不决地吐出一个音节,“……吧。” 那双水亮温和的浅棕色双眸一向压着浅浅的笑纹,此时却像是在看着什么他永远触及不到的风景,蒙了层模糊不清的迷雾似的涣散。他现在越发意识到了自己在深夜的公园里认识了一个怎样的女孩,但是谁会认为那样瘦弱、古怪却温和的小女孩是个正在潜逃的杀人犯?就算她并不是真正犯罪的那个人,但她能从芥川家手底下活下来…… 他蓦地想起那天明举起手给他看绷带,过分纤瘦的手腕让染了暗红斑点的袖管显得空荡荡的。小女孩抬头看着他,一向显着灿烂笑意的纯黑双眼却是安静甚至淡漠的,疏离地陈述着无言的请求: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请放弃吧。 相叶雅纪并不傻。他清楚地知道樱井翔没说出的那些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也清楚地知道明能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和她的相处到底是不是她和他人谈判的砝码。 二宫和也看着沉默的相叶雅纪,心下为这个心软的不像话、还偏偏容易招惹麻烦的竹马叹了口气,“相叶被卷进去应该只是意外。对于我们……她并没有什么想法。”二宫和也揉着脖子平静的说,“遇上了我或相叶,甚至在杰尼斯事务所呆了那么久,她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相叶雅纪与自家竹马浅棕色的双眼对视着,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双一向敏锐尖刻却习惯性地漫不经心的双眸袒露着温和的无言安慰。 “就算相叶被卷入只是巧合,”一直倾听着的松本润微微皱着眉头分析了一下目前情况,目光微闪,“小大又是怎么回事?” “完全不知道leader是怎么知道明的……”作为唯一一个新闻播报时在场,并对于leader的异常持续关注的人,二宫和也垂着眼睛思考那些细小的线索,“在翔君播出有关新闻的时候,他喊了一句“明”——那个时候,leader就已经知道明的名字了。但问题在于那段时间刚好是leader的公演刚刚开始。因为排练、宣传和公演,leader最近基本没有来过电视台附近。” 在这一点上,其他团员都有共识:这一阵子leader的确甚少出现在休息室里,就算是常规的杂志拍摄,他也常常将所有任务排在一起而挤出更多时间跑剧团。行程被挤得满满leader几乎没有时间去见一个仍被追捕、行踪飘忽的人,更别说他没有驾照,就连出行都是由助手和经纪人接送,跟相叶一样在回家路上遇见的可能性也为零。至于在事件发生之前就已经熟识?明在自家宅院里隐居了几年,leader则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偶像,两人基本没有可能相接触。 二宫和也想着leader无精打采的神情,叹了口气。室内的气氛又沉默了下来,于是他的叹息声和轻轻的敲门声也就显得分外刺耳。 相叶雅纪本来就心神不宁,又坐在靠门的位置,听到响动时不禁被吓得一震,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二宫和也忍不住又叹息一声,伸手扶起自己的竹马,把目光投向了包厢的门。 “……你们的气氛怎么那么凝重?”男人清凉的声音伴着含糊不清的咬字,标志着他们最熟悉的那个人的身份,“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他的眉眼间难掩深重的倦色,目光却如往常一样如水平静。而对于刚刚还以他为中心凝重地讨论着的在座四位,他这幅冷静自持的样子却让他们有种微妙的荒谬感。 “没有……”松本润眨了眨眼睛侧着身让大野智进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微微颔首,“先进来吧。” 等leader进了门后,他目光冷峻地瞥了一眼leader身后神色警惕的几个人,一挑眉,毫不犹豫地在他们面前“嘭”地关上了大门。 猫着背的大野智很快地寻了一处位子坐,一挨上椅背就如释负重地长吁了一口气,熟练地蜷起膝盖缩在稍大的椅子里,像是只柔软的鱼死气沉沉地暴露在空气里。 二宫和也看着大野智揉着太阳穴摊在椅子上,眨了眨眼:“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是检讨会吧” 松本润斜瞥了被关的严严实实的门,“外面的那些又是怎么回事?” 同时被两个牙尖嘴利的团员盯着的大野智沉默了一会,一边伸手按压阵痛的额角,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好像是有可疑人物出现在剧场周边,为了保险起见检讨会就先停了。外面那的人……呃,因为有危险人物,他们是过来跟着以防万一的保镖,都跟事务所那边打过招呼的。” 好歹应付过去了二宫和也和松本润怀疑的目光,趴在桌子上的相叶雅纪又担忧地出声:“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leader你没事吧?” “……唔,”大野智微微歪着头避开相叶直视的目光,有些犹豫地开口却很快地调整成若无其事的微笑,“最近失眠……没事的。” 他说话的腔调本就含糊不清,现在又刻意放低了音量,整句话飘飘忽忽的几乎听不清咬字,显出几分心虚的模样。樱井翔特意偏过头观察着大野智移开的深棕色双瞳,几乎是一瞬间就瞧出了其中晦暗不清的部分——他有所隐瞒。 他觉得有些无奈,心下里却明白这个连说谎都十分拙劣的人是多么固执。他放弃从他口中探出消息的意图,转而叮嘱道:“那个危险人物,你知道多少?”怕他不肯讲实话,他顿了顿又添上,“明天演出的时候人员混杂,很容易出事。” 大野智老实地交代道:“我也不太清楚,公演一结束就被要求离开了。事务所和剧场那边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消息。”话语间他露出疲惫的神色,收敛的双眼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沉入梦乡。 “啊,”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揉揉额角补充道:“外面的那两位先生姓芥川。” 窗外暖色的橙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失,暮色透过窗帘,在众人的面容上投出冰冷的阴影,昏暗不明。 名为男人微微歪头、侧过身来看着她。他的脸有一半都被泯灭在阴影里,往常随和温润的深棕色双眸此时却是近乎阴郁厚重的黑,没有焦距的视线在浓郁的黑暗中显得艳丽又冷漠。 她的指尖沿着男人面颊的轮廓一路向下,肌肤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纸质,传来一种让人脊背发寒的阴冷。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机里——这是当初相田给她的一个可以戴在耳里的小型通讯工具,顺带定位一类的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你手上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惹得芥川家总是对你紧追着不放。”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听某个人碎碎念罢了。 “其实只是一笔钱而已,但是对我意义不大。”敛眸漫不经心地回答,明稍稍后退了一步打量这幅海报:赤色的和衣并不显的张扬,繁复的暗金花鸟纹在柔软的布料上却不如他迷惘的面容来的抢眼。她仔细端详着男人微蹙的八字眉和熟悉的包子脸,不自觉地温和了眼中冷冽的锋芒。 耳麦那头的相田低低地笑了:“既然是没什么用处的东西,怎么还花这么多心思?” 在男人温和的嗓音以外,她远远的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微微挑眉侧身躲进阴影,她右手按在耳麦上轻声回答:“那是我的东西……” 本来不曾存在过,是世界为她补全了过去的一切故事,其中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性格:她拥有的东西一向很少,如果她还不拼尽全力抓住自己手中仅剩的事物,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那也不至于刻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相田不是很理解明的意图何在。 前些日子在他的保护下出门游荡也就罢了,这次居然要刻意暴露在芥川和警方的目光下。虽然自己已经依她的要求买下了杰尼斯事务所的新闻,新闻上可的的确确将她视作潜逃中的杀人犯——虽然只是未遂——真要判决起来的时候吠舞罗却根本无法插手。 黑白道各自为政,互不插手彼此事物。这已经是双方都明确知道的规矩,完全没有可通融的漏洞可钻。 但这小姑娘又偏偏倔强的很,怎么都劝不回来。还好同属于王权者的青王在明面上还有个“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的名号。自她上次去吠舞罗求助之后,他们帮忙联络了青王在紧急情况把她给捞出来。 也算是道别之前仅剩的、能做的一点事情。 相田默不作声地揉了揉眉心。 “——但我已经厌烦了这样无止境的追逐,”明眯着眼睛接上相田的话,“一次性了结不是很好?” 但这追逐也是你自己挑起来的…… 怕脸皮薄的小女孩又生气了,相田抿了抿唇,刻意挑起另一个话题:“大野智和相叶雅纪你又怎么看?” 指尖的动作稍稍顿了顿,某些音节在喉间迟疑了很久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反而让耳麦那头的相田顿悟了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对这一类人从来都没什么办法,他也一向知道。 无奈地听着相田别有深意的取笑,明为了躲避行人屏住呼吸更加贴近阴影中的墙壁,侧过头时正好能看见海报上标注的时间。她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一会,只觉得贴在冰冷大理石的身体激起一阵短促的颤栗——或是因为更深露重的寒凉,又或许是因为那些温软困倦的回忆。 等那行人完全离开视线,她才按住耳麦轻声询问道:“……今天的日期是?” “怎么了?”男人顺从地报出了当天的日期。 “不……没什么,”确认了时间没有冲突,话语间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甜腻腻的,“就定在他演出的时候吧……大野智。” “……也拿你没办法……好吧,青王那边我再联系一下。” “那场舞台剧——当作最后的告别也好。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不给相田反应的时间,话音刚落她就利落地切断链接的线路。她弯下腰借着模糊的月光求证似的辨认主演那一栏的名字,意料之中的答案让她安静地勾起唇角—— 大野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影子被昏黄的灯光忽长忽短,指尖所能捕捉到的光影也一直在影影绰绰地摇晃,正如同她一直试图拥抱却始终岌岌可危的所谓希望。她默不作声的转开目光,一片寂静的夜晚中却贸贸然地闯出一个声音。 “大野智。” 在唇齿喉舌间徘徊了无数次的名字,被女孩清冽冷漠的声音喟叹似的念出。走在前面、有些驼背的男人微微一怔,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停下,转身看着出言的那个孩子。 而在明看来,他的瞳孔像是被言语打碎的水面,橙黄色晕染着假面似的笑意破碎成无数细小光点,在躁动的空气里冷冷地闪烁摇晃。明直视着男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眼睛,顿时明白即将到来的审判,心下不禁有些酸涩的意味。 她稍带抗拒地垂下眼帘,口中出于他人意志翁动:“说说看,我有罪吗?” 女孩轻描淡写的语气相较于咄咄逼人的质问显得寡淡了些。而那个男人只是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又一阵长久的沉默。 轻轻蜷缩起抽痛的指尖,明觉得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闷得发慌。 说不上是愤怒或悲伤,因为她早已习惯人类本身所具有的劣根顽性:永远没有无缘无故的维护和善意,就算对方未持恶意,长久的时光也早晚有一天会将笑容夺去。更何况她向大野智所求取的信任本身只是建立在偶遇和道德胁迫上,能够维持到现在已经算是意料之外。 在心里拼命默念骗取安宁的话,明抬眼望向被光影勾勒出柔和剪影的男人,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热意却来势汹汹地涌向了眼眶。她眨眨眼面不改色地咽下在他面前的惯性软弱,冷静地听到自己尖锐地质问:“明有罪吗?” 像是被逼的无处可逃的困兽,大野智艰难地张了张唇,一声呜咽似的低语惶惶然摔碎在星光匮暗的夜幕里,很快消散在寒意难消的微风中:“不,明是好孩子……” 或许是风,亦或是他毫无征兆的言语,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毫无预兆的话语激起一阵寒颤。她下意识地咬紧双唇,疼痛生生止住将出口的哽咽。 “明是个好孩子……” 大野智近乎嗫嚅地反复那句话,一面一步步向她走过来。本来只是几步的距离被轻易缩短,他还不满意似的伸出手轻轻触碰明的眼睛。轻柔地勾勒她眉眼轮廓的手纤长又冰凉,沾染湿意的眼睫毛在指尖扫过留下直勾人心底的微痒,“……你明明知道的。” 那一瞬间,神明的叹息与他含糊不清的而与重叠成震耳欲聋的回响。明蓦地仰头瞪大眼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被黑暗淹没的面容歪曲着变作螺旋的花。 ——是梦。 只是梦罢了。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颓然睁开了眼睛。 太阳已经升起,倚靠着的玻璃也被烘得暖洋洋的,微弱的光线洒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出一张模糊的面容。她慢吞吞地爬下窗台,右手揉揉仍有似乎还停留着柔软触感的眉梢,一时间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这梦,到底是自己胡思乱想的产物,还是由神明所托? 她不敢妄自揣测神明的用意,更何况神明所托的信息她一向是理解不了的……当初在风早小姐车上睡着的时候也是,前半段羁绊的事情倒是能懂,只是最后那句“你明明知道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寓意。 她理应知道,却并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大野先生,这是您的休息室……” 工作人员的声音如同来自天外,在大野智的思绪中飘飘忽忽的听不真切。即使他最近因为失眠而精神不振,他的职业习惯让他还是滴水不漏地跟着工作人员一路鞠躬道谢。 其实他并没有对樱井说谎,毕竟近些日子他的确被失眠折磨得不浅——但他也的确向樱井隐瞒了某些事情。例如他总会梦见某个神色淡漠的女孩在阴影交错的界限中伫立,然后破碎成无数黯淡的尘埃归于黑暗。他还记得血液从皲裂的掌心渗透入细密的掌纹,顺着指尖一滴滴坠入脚边废旧的绷带,晕染出让人反胃的浅淡粉色。 那些被灰淡的尘埃和污脏的血液所泯灭的夜晚总是让他在反胃中不断醒来。而每当他看见灰白的天花板时,总会近似于麻木地丧失了思考功能,任由自己在疲倦和类似反胃的痉挛中又一次被淹没于无尽的梦魇。 这一类的梦境在明离开后就断断续续地开始了。一开始还只是在大片段冗长、无意义的空白中所闪现的片段,速度快得似乎只能看见她惨白过分的脸模糊地曝露在光影交界处。只是当日子一天天过去,血色总是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暗色将他的夜晚全部淹没,只剩下一个茫然不知所的自己。 他无法解释这些梦境的征兆和意义,或是他根本不愿意、甚至不敢过多的追究其中熟悉却琐碎的线索。这不仅仅因为他习惯于以直接的思维处理事务,也因为他在暗地里恐惧着梦境背后可能藏有的答案。 而那被血液、寂静和伤口所铸就的最终谜底——至少从他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而言——也许是在情感和理智上都不受欢迎的坏孩子吧。 大野智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发现即便是浓厚的妆容也无法抹消眼底的青痕,不禁苦笑了一声。 为了逃离那个明确的结局而反复忍受痛苦的自己,大概也只是个没有用的人。 聚光灯按照排练好的流程倾斜到他的身上,太过于闪耀的光让前一秒停留在黑暗中的双眼有些失明和晕眩。在音乐和台词还未响起的那一刻,承受着长久以来的疲倦和疼痛的大野智突然感到一阵细密的酸涩啃食着心脏:那大概是全世界都与我相隔的孤独,和许久未曾学会依靠的茫然。 好痛苦啊。 身体开始了表演,灵魂却只是在哀嚎——他感觉自己已经脱离了身体,仿佛悬挂在所有观众和演员之上的穹顶对自己拙劣的表演冷眼旁观。那束着发的男人陌生又熟悉,眉眼冷漠得几乎叫人避之不及,满布着连最普通的正常人也不像的阴郁。 而在刺目灯光和浓重黑暗的间隔中,他隐隐约约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一个个像是蠕动的虫蚁,熙熙攘攘,窃窃私语,坐立不安。他们都期盼看到什么呢?一个因为财富和未来而拒绝向弱者伸出援手的懦夫吗?一个懦夫的表演,本身就已经彻头彻尾地腐坏,他们难道期盼着在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干上找到讽刺以外的笑料? 是错觉吗?他仿佛看见了那女孩尖锐的眸光一闪而过,恍若旁观行刑的路人,眼神嘲弄而冷漠。那又仿佛只是幻觉,只是他心底惴惴不安的野兽在彼世的倒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轰然炸响,又直直地向着穹顶上那个自欺欺人的灵魂而去,将要撕裂他的虚妄和挣扎,将所有丑陋的伤疤曝露出来—— “嘲讽我吧,质问我吧,和我说话吧。除了绝望,朋友,你还想听些什么?” 而那似真似假的女孩只是端坐在卑微的人群中远远地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悲伤。 “——过了此地,便是悲伤的城市。”(注1) 灯光渐暗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这么说着。 灯光渐暗,那个平日里只是懒散模样的男人没有穿宣传海报上那套奢靡艳丽的暗红和服,只是在额间扎了发带,与他睁得溜圆的双眼一同显得意外精神。他扮演的是一个有些狡黠却心思柔软的少年,明明为了营生四处坑蒙拐骗,在关键时刻的心肠却比所有人硬。 脚步轻盈的男人持着刀剑目光坚韧,衣夬翻飞时正如一阵杀意泠然,却道是一代风华,举世无双。 “你倒是认真……”与明一起站在后场观看演出的男人附上她耳畔,低声地笑着。 慢吞吞地收回魇足的目光,明垂下眼睑轻声回答:“只是偶然的兴致。” 他失笑:“但很少看见你突然任性的样子哦?” 一时哑然的明沉默了半响,还是淡淡地回答:“他是个好人……这就够了。” 思绪兜兜转转又忆起那一声声苍白无力的陈述,明合上双眸苦笑起来,却看见黑暗中一道白光横亘,像是留下细密阵痛的未愈伤痕。那大概是扎根于她心底的伤痕:对于自身软弱的憎恨,对于他人温柔的眷恋,和对孤独和抛弃恐惧。 她从来都不擅长应付温柔的人:她总像刺猬,一面试图拥抱他们不动声色的温度,一面为他们可能受伤而诚惶诚恐。 而不曾取得同意就兀自出现的相田……也正是她不擅长对付的人之一。 沉默轻轻地笼罩下来,男人和明一同远远注视着正在谢幕的舞台。让明格外凝神的少年在光与影之间以手帕擦拭眼泪,感谢与道别的声音里还留存哽咽。 无论在什么时候,或与什么告别,那份苦痛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啊。 男人很快收回自己的思绪,轻轻握住女孩不安地颤抖着的冰凉双手,在这短暂休憩的最后时光中给她一些慰藉。 “我在。”他将小姑娘安静的搂进自己怀里,“别怕。” 正如她脆弱时一贯做的那样,小姑娘将额头抵着男人的胸膛轻轻抽气,掩盖着所有人都可看透的迷茫。少女温凉的温度透过干爽绵软的布料传到他的胸膛上,也仿佛一点点渗入跳动的心脏,漾起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去吧,”一手拂过她柔顺细碎的短发,一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男人在她耳边低语:“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即便是相田自己也经常疑惑于他与明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不像独占彼此的情爱,不像亲密却遥远的友谊,反倒像在长久的时间中沉淀出的亲密,留给彼此只有无言的陪伴和永恒的诺言——我在。 无论是商人和救命恩人,投资者和攘夷军,还是寄存在刀剑里的灵魂和孤独漂泊的铸刀者……彼此的陪伴已经是理所当然,如同公式定理一般无可更改的事实了。这一次,尽管相田知道明将会以一定代价换取长久的宁静,他也不会插手——就算代价是无法再维系承诺也好,他还是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坚持自己的守护。 怀中的少女最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踮着脚按住相田的肩膀,微微用力,相田就顺从地半蹲在她面前。明稍稍撇过头去躲开相田温和却有些沉重的眼神,右手轻轻摩挲着曾经取出过刀刃的伤口。 在相田“醒过来”之后,这个世界对于身体的压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前几次战斗的消耗和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让她的身体素质变得非常糟糕,连带着被神诅咒过的灵魂也不稳定起来。 她所携带的刀刃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独立的灵魂,但因为她在这个世界已经正式注册过,她的刀也连带着被承认。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本该死去的相田的灵魂在此世醒来,严格意义上是不被允许的。相田,和唤醒相田的责任人——她自己——正被世界一日日地处罚着。只是因为未醒来的相田是规则以内的原居民的缘故,他的处罚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 鞋带要是散了,重新系起就好,但人与人若是分别了……又该如何拾起沉重地漂浮着的惆怅呢?(注2) 刀具就算是藏于血肉之中也会显得锋利,明以两指拈着薄如蝉翼的刀锋,一寸寸从手腕抽出。 刀身灰白色的云纹在少女细碎的黑发中一闪而过,又仿佛只是清冷日光灯下无从谈起的错觉。相田低垂了视线,听见少女在耳边稍显怀念伤感的呓语:“……也算还你一个人情。” 刀锋在触碰到肌肤的时候会有些许不适,那种相当明显的异物侵入感让相田下意识地抓紧明的手臂,却因为毫无痛感而兀自忍耐。恍然察觉到自己正被依靠着的明不自觉地有了笑意,微微降低了视角对上男人有些无措的目光弯起了眉眼。 这次轮到我说了,明一边想着一边柔声说道,“没事,我在。” 清冷的日光灯与少女双瞳中金属似的冷色,在相田的视野里留下了模糊不定的狭长伤疤,摇摇欲坠的像是另一个无从谈起的错觉。 但是人这种生物,如果连谎言也不相信的话,是活不下去的啊。 在想要哭泣的时候,明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刚刚那个人的声音。 “我知道呀,”男人温厚的声音在机械和电信号的失真后似乎隐隐带着笑意,“但也请原谅我——” 那个时候帆布鞋胶质的鞋底摩擦着大理石地面发出些微的声响,渐渐的由远及近。与之相伴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温和男声:“我来了。” 记忆中那个人一幅青涩打扮从墙后缓缓走出。他一言不发,眉眼却含着笑意直直的看着明的眼睛——那样熟悉的笑仿佛追溯了无数轮回和世界,却仍然保留着梦一样轻柔易碎、让人怦然心动的光。 谎言也好事实也好,眼泪也好笑容也好,拥抱了她所拥有的全部的光。 只是现在,被她擅自唤醒的灵魂已经沉睡,她也再没有称呼那个人“相田”的理由了。 一边露出温柔的笑容,明一边慢慢地从准备好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笑容与她初涉世事时的天真不同,是她在人世中挣扎过后才懂得的面具——无论何人都会喜爱的甜蜜爽朗正如同一场盛大华美的梦境,梦幻地几近破碎。 人们喜爱甜美的事物,即便这只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伪装。明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习惯在面对危险的时候露出祭奠似的笑容,仿佛这就可以减轻一些独自一人的不安。 就在她将要完全站起的时候,一声几乎被音乐和喧闹完全淹没的枪响划破了载歌载舞的安可舞台。 “——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一章 逼仄的房间里,女孩面朝墙面抱着膝盖,蜷缩着似乎在睡觉。时间紧迫下,她还穿着先前满是灰尘血渍的黑色卫衣和白色中裤。纤细得有些病态的四肢从空荡荡的衣物里伸出来,还绑着破破烂烂的绷带。 这样一套衣物在室内还好,但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在尚未回暖的户外流浪那么久——这种季节的夜里,就算是流浪汉也会多捡几层报纸盖在身上的。 缓缓步入玻璃窗外走廊的男人心里略感惊讶,再望去时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散在肩上的碎发随着垂下的头而滑落,露出一截隐约泛着潮红的脖颈和脸颊。尽管从未亲眼见过,男人却早已悉知她的资料,因而一霎便察觉她不甚正常的肤色。 ……这孩子。 大约是又发烧了,明迷迷糊糊想着。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脑中晕晕乎乎的,胃里时不时涌起一阵不适感,浑身上下冷的打哆嗦,可明明燥热的厉害。只是这些人偏偏在她恨不得睡死过去、什么都不考虑的时候过来…… 挣扎着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冷冷地闪烁着湛蓝的冰晶似的灵魂。即便在昏暗的通道里,那缓缓旋转着、优雅地展现出棱角和切面的灵魂也恍若置身于最尊贵的殿堂之中,毫不掩其高贵地展露出纯粹得夺目的光彩。 那样强大又凝滞的灵魂,几乎要与先前在背后捅了她一刀的武士相同。 明的精神一振,她默默地抬眼瞧了一眼悬挂于那男人头顶上,刻着精美花纹的巨剑,有些贪婪地舔了舔唇。 真不愧是王权者……如此完美的刀坯。 她几乎都迫不及待了。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有客来访,掩在耳边的黑色短发细碎地滑落,露出一张浮着病态的绯红的面容。她眉眼本就生的精致,只是照片里没什么血色,此时两颊染了些暖红,一双黑曜石似的双瞳像是含着泪似的温润、朦胧。那不符合她年龄的艳丽的一剪水瞳看过来时,便好像一汪又软又暖的春水浅浅地从指尖趟过,恋恋不舍、脉脉含情,端是无情也凭空生出几分念念不忘的缠绵。 将要出口的话在唇边顿了顿,男人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声音温柔得有些不同寻常:“你还好么?很抱歉此时前来打扰,不过请让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是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即Scepter 4的室长,宗像礼司。受吠舞罗之托前来照看您。根据目前的情况,我认为有必要多问一句——对于您身处的境地,您有什么看法么?” 女孩眨了眨残留了些许朦胧的眼睛,唇边勾起微笑:“负者的垂死挣扎……和我没什么关系呀。” 前一刻还带着成熟女子才有的娇媚,此时她的神情中却只剩下孩子那样纯洁又天真的懵懂。即便宗像深刻地清楚,一个能够捕捉到芥川近年颓势、甚至在关键时刻离家出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势力求援的孩子绝不可能如此天真,女孩子所吐露的话语仍让他有些惊讶。 虽然她“未成年犯罪”的名头一度成为热点话题,甚至被作为新闻在电视报纸网络等媒体上传得沸沸扬扬。但实打实地追究下来,再怎么严重也顶多只有一个“犯罪未遂”的名头,反过来讲,她要给自己争个正当防卫的名头也是有理有据的——她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全。 再退一步说,若是明真的被判刑,她的年龄不会使她收到什么过分的惩戒。 反观芥川……自赤王坠剑身死后,往日里以赤王积威敛财的芥川断然出手转白道,墙倒众人推,其中多少周折自不必说。只可惜芥川不忿昔日辉煌,激进地以手中安身立业的资本争取政界一席之地……此次谋取明手中仅剩的家产也算是最后的放手一搏。 芥川很快就会倒,而这从来都与她无关。 ——相当敏锐的孩子。 就算是还她父亲的一个人情,更何况这孩子也并不麻烦。 宗像礼司颔首回答:“……那么接下来包括诉讼等一系列事物都将由Scepter 4负责。”他顿了顿,在女孩绯红的脸颊上扫了一眼,“不出意料的话……新的监护人也在考虑范围内。” 男人的声线很有磁性,此番逐字逐句斟酌着语气,低低的声线在耳边恍如在低音大提琴弦上滑出优雅的音韵。先前冰晶似的魂灵所带来的震慑感已经过去,于是这样的声音落在明的耳里却像是和尚念念叨叨的经文,迷迷糊糊中什么也听不真切。 他到底在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脑子有点懵的明心直口快地反问:“嗳——所以呢?” 女孩以全然懵懂的神态抬起了头,视线朦朦胧胧的在他身上游离,仿佛对他所说的一切都不甚在意。她本应是一株风雨飘零的浮萍,可她偏偏端的一副天边浮云的态度,仿佛无论是离家出走、被侮辱清白、甚至是被抓捕入狱等事也影响不了她的安适和清闲。 “所以……我现在先带你出来。” 戴着眼睛的男人站在被玻璃窗隔着的房间门口,微侧过身,示意明自己走出去。明有些吃力地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因为近些日子持续走低的健康状况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抿了抿唇,伸手想找到一个可依靠的物体缓缓,手上却摸了个控,勉强保住平衡的身形也一下子向前倾倒了过去。 虽然说,在这种时候还犹豫到底要不要伸手扶住将要摔倒的女孩子有些不绅士,宗像礼司在那一刹那的确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 背负着“青王”的称号、并以自身手段整治了近十年间因青王缺失而四分五裂的青之氏族,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享有盛名的宗像礼司本质上来讲,其实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 所谓麻烦的定义,可以囊括几乎所有违背了规则的事物。例如破坏社会秩序的权外能力者(不依靠王权者就拥有异能的人)——例如擅自突破他所习惯的安全距离的芥川明。 相对应的,在听到芥川后人陷入困境时顺应她父辈的人情伸出援手,也只是他认知范围内理应办到的规则之一罢了。只是这次正好碰上赤王外出、吠舞罗范围内不算安稳,他亲自前来一探究竟时顺便把芥川明的事情也安置下来。 一刹间,一双不算粗壮却格外有力的双手稳稳地接住了脑袋还嗡嗡地疼痛着的明。她依附着那双手臂缓了几秒钟,眼前大块的斑点终于褪去,刚想自己站起来,那双手却察觉到她发软的双脚一样,不容置疑地一拢,又一提,将身形瘦小的她一下子抱在怀里。 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向抱婴儿似的抱着她的宗像礼司。刚刚他隔着玻璃窗,又戴了眼镜,此时靠近了便能瞧见那深蓝色的双瞳,其中毫不因意外状况所动的、纯粹且坚硬的冰晶似的灵魂正内敛却沉稳地展露华美的色彩。 对明而言,最终要的却是……那双眼睛自始自终都未曾展现过恶意。 这就够了。 宗像礼司低头凝视女孩不由分说就昏睡过去的面庞,心下“距离太近的不适”和“他于情于理都应该这么做”的念头交织了一会儿,最后化作一片沉默。 倒是一旁的随行人员露出受到极大惊吓的表情。 因为那个以“不近人情”而闻名的宗像礼司出乎意料地探了探女孩潮红的脸颊,看上去正极其温柔地垂眸凝眉:“发高烧了,先带回住所吧。” 此次出行是为了整顿赤族领地内因赤王外出而有所动乱的各方势力,但毕竟只是客场,宗像礼司带上的人手不多,但此时的他在心中暗暗庆幸着自己在Scepter 4的一众男人之中,将唯一一个女性淡岛世理挑了出来。 相较于男性,淡岛世理不管怎么说都会在“照顾高烧不退的小女孩”这种事上细心熟练一些。他虽然并没有“自降身份”之类的介怀,总归是没什么经验,有人在前面抵着当然更好。 坐在出租车里等淡岛世理把昏睡过去的女孩带上酒店的宗像礼司默默地想着。 或许是因为生病一上车后很快就睡着了。他和随行人员都不曾带过孩子,自然不知道怎么才能将这么一个虚弱又较小的小孩无声息地抱到酒店里。只好打电话给等在酒店中的淡岛世理下来救场。 也不是没想过叫醒她,但她本就因为颠沛的生活体质发虚,此时大抵是突然被确保了安全,绷紧的弦终于缓了下来,便一下吃了报应。那高烧来势汹汹,即便坐在她身旁,宗像礼司也能感觉到她炽热无力的鼻息。女孩本来就瘦削得令人吃惊,街边的路灯一盏盏晃过,昏黄的影子在女孩紧闭的双眸间拉长又蓦地消失,仿佛河水里摇曳不定的浮萍,孤苦伶仃,仿佛是生是死都没个定数。 他也并非常常心怀怜悯的人,只是这孩子……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缓缓响起,宗像礼司收敛起微妙的心思,抬起头看身材姣好面容冷淡的女人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形。 “室长,”在这样私下的场合里她毫无松懈地向宗像礼司颔首示意,才转过目光去打量娇娇软软地正依靠着以干脆冷酷的行事风格而出名的室长的女孩。 “平日里总是冷静理智的室长也会因为小孩的事情头疼”这种微妙的感觉……她不由得也露出有些难言的表情。 以些许打趣的目光扫了扫正襟危坐的宗像礼司,淡岛世理以良好的职业素养调整好面部表情,俯身越过宗像礼司将女孩揽在怀里,“那么我就把她带上去了。” 女孩的重量出乎意料的很轻,或者说,实在太轻了一点,甚至会让人感到怀疑是不是营养不良的地步。 从在校时的学生会主席,到毕业后Scepter 4中的副手,淡岛世理也知道自己在工作时的风评和柔软绝对扯不上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她身为女性的本能:此时明无意识地依靠在她肩膀上沉沉睡去,滚烫的皮肤和恍若沙漠中的旅人那般干涸炽热的吐息教她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怜悯。 前代的铸刀者习惯于从死者的遗骸中抽取灵魂并将其封存在兵器之中。身为最后的、为神明工作的明所面对的多半是活生生的人,这意味着她必须结有深刻到足以束缚灵魂的羁绊。 而她最擅长的则是,以甜美甘甜、绚丽夺目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姿态留下最深刻的爱……亦或是痛苦。 略显繁复但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制服挺拔而服帖,女骑士似的的装束带有鲜明的肃穆和仪式感。阳光似的浅金色长发挽在脑后却又微微柔和了整体冷硬的线条。 她从容不迫地迈着步子,对那即将到来的玩笑似的命运一无所知。只有泛着金属色泽的黑色双瞳中映着骑士上下颠倒的艳丽容颜,支离破碎的灯光如愚者般涂抹出虚假的五光十色。 淡岛世理醒的时候,夜晚所独有的寂静如同一阵无法呼吸的空气弥漫着整个房间,让她几乎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她是听到了什么响动才惊醒的,于是她起身掀起窗帘向外看了一眼,但那儿只有空荡荡的夜幕,和裹着雨点、呜呜哭泣着的夜风。她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玻璃,彻骨的凉意一瞬间渗透了她的指尖,这让她稍微感到清醒了一些。 清醒到让她看见玻璃上反射出的些许微弱光线——那里有人。她蓦地转过身来,于是终于意识到吵醒她的并不是呜咽着的风,而是正站在房门口的明。 房间里没有光源,那些虚弱的光线是从半开着的门缝里露出来的。走廊上的灯兼顾了深夜入住的客人的照明和住客睡眠的黑暗而绝非明亮,只是柔和地照亮了女孩踩在地毯上□□的脚踝。偏暖色调的灯光将那过分纤细的骨骼也染上了些许温暖的色彩,于是就没那么触目惊心的脆弱了。 但是当她穿着松松垮垮的纯棉白色睡裙,抱着几乎有她一半身高的枕头,赤脚站在这种灯光中,以略带祈求意味的神色注视着你的时候,淡岛世理是很难拒绝她所要求的陪伴的。 她蜷缩了一下脚趾,以稍带沙哑的嗓音拖长了每个字的尾音,“很抱歉……但是,我能和你一起睡么?” 披散着阳光似的金发的女人有些疲倦地凝视着女孩,表情谈不上有多温柔,所以那孩子微微瑟缩着肩膀,露出有些犹豫的神色。而那样的神色让初见时就对她心怀怜悯的骑士般的女人叹了口气,卸下了防备。 她常常蹙起的眉眼舒展开来,平日里抿得很紧的双唇也勾出些许弧度,低声吐出叫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温柔语句,“好啊。” 当有第一次退让的时候,第二次、第三次的退让就显得不那么怪异了。明的脑海里划过这样的念头,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女骑士在自己尚且不自知的时候,开始丢盔卸甲。 她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小步,然后才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一头扎进了女性柔软的怀抱里。 淡岛世理的身材很好,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但是只有明真正环住她纤细的腰线,埋进那充满馨香的臂膀后,她才终于理解所谓“成熟女性”的魅力。 她的怀抱可以称得上是柔软,但她的身体绝非如此。流畅的线条之下是紧实的肌肉,其中蕴含着相当的爆发和力量。这样经由常年累月的锻炼积累下来的力量虽然明也有,但她受困于总是长不大的矮小身材,因而也就没有那份适当的丰满和风姿阔绰的纤长。 说是这样,明对自己的身材并没有特别的后悔或期待。她本身灵魂不全,能活下来就已经是神明的恩典,再渴求美丽的外表和身材未免太过贪心。在给神明打工之后她更加明白贪婪的后果,因此她从来都曾抱有什么期待。 如果期待没有那么高的话,就不容易让自己受伤。 她总是这么想着,然后默默祈祷自己能够在什么时候毫无痛苦地死去。 生活本身就已经教人疼痛的受不了,她若不想些办法安慰自己,在这些个世界里漂泊着,她也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崩溃。 心里甸甸地缠绕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明悄悄越过淡岛世理新铺的被子挤进她的被窝,再轻柔地将手脚缠住女人温热的身体。侧耳倾听时,还能听见骑士般一往无前的女人规律且沉稳的心跳,与恰到好处的温暖一同,在两人的怀抱中构建出可以依靠的小小世界。 一声舒适的喟叹从喉咙间模模糊糊地逸散,她合上双眸沉沉睡去。 从窗帘的缝隙中漏出的阳光落在女孩熟睡的面容上,显得原本过分苍白的肌肤也柔和地泛着健康的暖色。女孩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依偎在她怀里,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手脚搭在她身上,显现出不自觉的依赖和眷恋。 女人垂眸注视着在这清晨中安静地呼吸的女孩,面上浮现出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当第一次退让出现的时候,第二次、第三次的退让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事情似乎正顺着明的猜测一路发展……这是一件好事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二章 夕阳的余晖倾泻在吠舞罗的内部。酒吧尚未开放,座位上只有几个零散的吠舞罗成员低声私语,混杂着玻璃酒杯彼此碰撞的声音,舒适安宁得让人昏昏欲睡。 有些人在白天后是更刺激的夜晚。在吠舞罗作为酒吧开业之前的这段时间则让他们有地方吃些晚餐、见面,休息。因此黄昏时分的吠舞罗所体现出的是完全不同于通常的生活气息。 安闲的声音中,木门被一个小小的身影稍显吃力地推开。因为个子太小了,即便有人注意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也无法发现桌子和高脚凳后的小小闯入者。 缓慢地挪着步子走到吧台前,似乎是犹豫着措辞而拖长语调,闯入者含糊不清地向站在吧台后的男人发出了请求,“给我一杯牛奶——请。” 琐碎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间,打量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那是一个被厚厚的衣物裹成球状的小个子,缀了两个大大的毛线球的米色针织帽和一圈圈的米色针织围巾中间有些艰难地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此时正努力地仰起头越过吧台的高度直视草薙。 那双瞳孔在暖橙色的光线中显得温暖又甜美,同时被一堆柔软的针织物所包裹着,恐怕没有谁能对这样软绵绵圆滚滚的小东西毫无道理地发脾气。 注视着女孩有些笨拙地爬上吧台前的高脚凳,草薙出云微笑着说:“虽然这是酒吧,但这是我的荣幸,明。” 她似乎被照顾的很好,草薙想,从柜台的最深处翻出不怎么使用过的牛奶。 女孩解开了针织的米色围巾,又从头上摘下在脸颊两边垂下毛茸茸的毛线球的米色针织帽,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下巴的线条似乎还比上次见时圆润了一点。虽然露出整张面容后她的神色仍然显得有些冷淡,小女孩的气质却比那天晚上的柔和了许多。 明从草薙的手中接过热过的牛奶,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才略显犹豫地开口:“谢谢……我没想到……我那次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我现在离开了芥川,过的很好……这都是您的功劳,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当她那么说的时候,被阳光笼罩着的双眼隐约浮现出湿润的水色,让心弦不由得一动。或者说,明确她的弱小后再被那样的视线注视着的人,是不可能再升起什么戒心的。 聚拢在女孩身上的视线又慢慢地散去,酒吧里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碎语也渐渐回归了正常的音量。 对于镇目町本地人而言,吠舞罗酒吧和黑道挂钩几乎是确凿的事实,因此正常本地的上班族之类的都会避免到吠舞罗消费。虽然平常也会接待一些非本地、不知情的普通客人,草薙出云仍然不太会应对这样露出湿漉漉的眼神,安静又纤细的女孩。藏在墨镜后的视线稍有些不知所措地转了转,他才以刻意减少了风流暧昧的微笑回答:“无论如何,这是我们最后能做的而已……你没事当然最好。” 芥川的上任家主在家族濒临衰败的最后一点黄金时光里广施援手的举动隐约透着几分绝望和死气沉沉,因为恐怕他自己也无比清楚芥川转型后的艰难。如果没有奇迹出现,芥川家的残余看在往日的人情里苟延残喘一阵子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只可叹芥川这一任当家的野心不改,反把自己逼上无人可帮的绝路。在里外两方不可互加干涉的情况下,受过恩惠的草薙出云联系同样受过恩惠的青王宗像礼司,以介乎黑白之间的途径“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把一个主动求助的、莫名其妙被卷入家族牺牲的无辜者捞出来,估计也就是他们能力范围中最后能做的。 只是她自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而离家出走,从外界听闻“吠舞罗”相关(且绝非正面评价)的消息时毫不畏惧地寻求帮助。在天真烂漫的年纪里就已经拥有这样的胆识和聪慧,除了继承身为上一任赤族二把手的父亲的特质,也就只有生活所迫这一个原因。 想到这里,他注视明的视线带了些许怜悯。 他转身把热好的牛奶放在桌子上,放缓了语速问道:“那么你现况如何?” 怎么说呢…… 她被青王捞出来之后几乎,基本就是两袖清风的状态。 原本继承自她理论上的父亲的资产被她捐了大半。理由是在她触碰到构建出来的记忆之,马上就明白这个世界的她想要做什么:如果他们看到这些他们死死盯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唠叨手里的钱被他人轻易地拿到,恐怕会气愤得疯掉吧。 于是她在遇到相田之后,在他的帮助下联系了那个监管人把那笔资产的绝大部分都以“芥川”自己的名头捐出去了,剩下的一部分全部拿来找媒体作宣传,以确保芥川家能看见这个消息——草薙出云大抵也能看到。 “……所以最后也没剩多少。”其实剩也是剩了一点,只是多少没有先前那样财大气粗的安心感……尽管她先前为了防止芥川找到她,靠的都是从前几个世界存下来的硬通货。当然,这种行为被世界翻译成是先前从芥川房产逃出来的时候顺便找的。 这么说来,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卷着钱跑的意识,也算很优秀了。 明接着说道:“目前宗像先生还在镇目町,答应让我跟他们先住一段时间,说是在找条件符合的机构或是家庭愿意领养。” 先是简要地回答他的问题,逐字逐句的咬字反倒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接下来明的话却略带些踌躇,“而我最近在想……我能不能……” 她的目光在手中乳白色的液体上巡回不定,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就在草薙几乎以为她将开口要求他收养的时侯,小女孩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能不能通过您找个工作?” 年纪大概只有十来岁的女孩抬起头,以一双湿漉漉、却绝没有悲伤和恳求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草薙出云。对草薙而言,她的神态与初见时一样得显现出些许倦怠和柔软,让人几乎无法相信她以这样纤弱的身躯扛起了降临在肩膀上的残酷命运。但她的确挺直了脊梁,露出安静而澄澈的微笑,既不悲伤也不恐惧,然后以绝非恳求的态度询问着绝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工作的事。 草薙出云意识到他对女孩的预想似乎错了——她所期望的大概从来都不是依赖他人。 草薙也一如那时顿了顿,但这次他选择更加坦诚地说出选择:“这要看你想做什么了。” 手肘撑着吧台,戴着墨镜的男人把热牛奶往女孩那儿又推了一点,俯下身向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男人的声音和淡淡烟草气息很轻很轻地落在空气里。 “安心,会没事的。” “我回来了——” 打开住所的房门,明摘下帽子和围巾的时候看见门口整齐地摆放着的靴子。她向同居者打了个招呼,然后意料之中地听到她的催促。 “已经到十二点了,记得吃药。” 同居者的嗓音一如她性格那般稍显冷淡,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温柔。把浅金色长发放下的女人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保暖装备整整齐齐的女孩,唇角勾起了一点点弧度,“刚从吠舞罗回来?那边怎么说?” 明抿着唇,垂下眼帘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那边说是可以。草薙先生给了我联系方式,说是安定下来之后跟他确定工作时间和薪水……这样一来就不用总是麻烦宗像先生了。” 淡岛世理打理好了身上的制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注视着正笨手笨脚地脱下一层层衣物的小女孩,有些用力地抿抿唇。 小心翼翼地不给人添麻烦的……孩子。 宗像之前隐约透露了些想要收养她的意思,手续流程都已经调查清楚,只要明主动开口请求就一定可以达成。她也知道氏族的成员都在私底下讨论室长大概要多一个“女儿”或是“妹妹”了。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明不愿意。 在知道她的决心后,淡岛世理常常想,是不是她原先的经历使她对“家庭”这个词有不同的看法,所以她宁愿自己找吠舞罗打工,也不愿让室长收养她? 明把脱下的衣物一件件收好,乖乖地倒了两杯热水,一杯自己喝药,一杯留给淡岛世理。 一直注视着明的淡岛世理心下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到她脱下来的衣物,那都是她带过来的。原本到她臀际的衣物穿在女孩的身上几乎都到脚踝,她差不多只剩骨架子的身体套上大号的衣服显出有些吓人的清瘦。因而淡岛世理在她出门的时候多塞了几件,最后才把空荡荡的女孩裹成不大清减的小球。 有个模糊的想法略过她的脑袋,她思考了一下执行性,很快地开口:“要去逛街吗?。” 女人穿着的衬衫开了几个扣子,不经意间露出的锁骨和脸颊边落下的一缕金发平添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明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升腾起来的热水的水雾,又或许是在看平日如骑士般严加戒律的女人自然地表现出日常和轻松的模样。她仿佛感觉到了女人视线中所含有的情感——又或者没有。 话说回来,铸刀师暗自想着,她的灵魂其实也相当美丽呢。 “好啊。” 微微沙哑的声音与升腾起来的雾气一同,消散在被阳光洒满的屋子里。 整理好吧台后,草薙走出吠舞罗的门,对着正渐渐变暗的天空点了一根七星烟。zippo的火光摇曳了一瞬,在视野中印下明亮的印痕。他叼着烟,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zippo特有的金属质感在大拇指上留下微冷的印象,但很快被手暖了起来。 男人垂眸叹息一声,唇边逸出一阵泛青的烟,在其中隐约浮现出女孩苍白面容上的一点泪痣,如一点墨痕徐徐展开,飘散不见。 介乎于少年和成年中的嗓音轻快地响起:“有什么烦心事么?” 白色的发丝在视野中闪了闪,挂着乐天派笑容的男人猛地扑过来,露出一张好奇的脸,“平常都摆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如今你这样子可不常见。” 心中残留的一些情绪在某人的打岔下顿时消散无踪,草薙出云没好气地回过头按住精力旺盛的某人,“十束多多良——你是又被辞退了?” 被称作十束多多良的白发男子站在他身旁,不算很在意地吐了吐舌头:“主管说以前的员工回来了,反正我应聘的也只是临时工,而且也找好下一家要打工的店,也没什么关系。” 知道他最近热衷于找兼职体验生活,草薙出云平淡地回应:“那你打算的下一份工作是……?”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点,十束多多良兴致勃勃地谈了起来:“在网上找到一个店招帮工的帖子,我想试试看。” 斜瞥了眼满脸轻松的十束多多良,草薙出云懒懒地说:“这次可别又半途而废。说起来,今天那个芥川家的孩子还来找我介绍工作。如果连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比不上……你还是长点心吧。” “十来岁的孩子……芥川家的人可真是不得了呢。那孩子叫什么?” 男人顿了一瞬才回答:“明。”在他低声说出女孩的名字的时候,戴着墨镜的男人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皎白的后颈。 十束多多良轻声笑了起来,停留在草薙出云脸上的目光不经意地捕捉到他犹豫得有些古怪的表情。 那是在吠舞罗中一向最年长而总是坚定老成,又圆滑的草薙出云并不常露出的表情。 啊呀呀,心底的声音悄悄响起,似乎是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呢。 发现了明所谓的“买衣服”只是寻找款式、颜色、花色都及其相近的衣服然后马上付款,淡岛世理叹了一口气,蹲下来帮明把围巾重新裹好,然后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走出了店门。 大概现在并不是休息的时间,商业街的人流并不多。明把大部分脸藏在围巾,有些无措地默默地跟在淡岛世理身后。 “要很温柔地对待自己才行,”打扮和妆容都得体妥帖的成熟女人轻轻牵着女孩的手,目光在街边的商店上流连,“在我看来,明是很温柔的孩子。但是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没办法温柔地对待的话,是没有办法一直温柔地对待他人的。” “为什么不行?” “因为……对于明而言,你自己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淡岛世理的声音轻的像耳语,在料峭的春寒中伴随着一点她惯用香水的气味传递给了明的感官。她顿了顿,又以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印象轻柔地说:“无论一个人的性格、外貌、经历如何——无论一个人是怎样的,这个人的构成就只是她/他本身而已。或许这个人会有重要的朋友、家人,或许这个人会有重要的目标和梦想,但是在生命当中,永远陪伴着、影响着的这个人,正是他/她自己。人就像植物一样,若是无法好好汲取阳光和水分,就算有着茂盛的冠叶也很快就会凋败。” 走在身姿挺拔的女性身后,明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轻微的风声伴着女人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明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那一霎因为突然阵痛起来的伤口有些急促。 其实上个世界留下的伤口在这几天已经慢慢好了起来,只是她不可抑止地又回想起白发的武士挂着微笑将冰冷的刀刃一点点送进身体里的感觉。 好痛啊,脑海里只剩下无限重复的句子,好痛啊。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疼痛是来源于伤口,还是心。 其实连自己也知道,神经大条什么的都只是骗自己的,哪有人在受了伤之后会不觉得难过?但是每次想起来生命这么长,长得仿佛永远都没有终结,她就觉得非常、非常疲倦:对于接触的疲倦,对于羁绊的疲倦,对于背叛的疲倦,对于疼痛的疲倦。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过来了。这是她为自己和他人划下的界限。 但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女性会牵着她的手,以带了些距离的立场对她说:“要温柔地对待自己。” 女性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尖柔软地嵌进掌心,纤细的手指却带有几乎让人烫伤的温度。视线游弋,面颊泛起些许绯红,身材瘦弱的女孩悄悄地把那只手握地更紧了一点。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注)。 一往无前的,耀眼的女骑士——这样的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三章 被挡在楼房和电线杆后的天空被夕阳染成暖橙色,轻快的脚步带起微风,裹成厚厚一团的明独自走向吠舞罗的门前。 现在的时间差不多要开业了,木门上已经挂出来“营业中”的牌子,明默默推开门,一抬眼就对上朝这边望过来的草薙出云的视线。 “你来了,”站在吧台后擦拭着玻璃杯的男人微笑起来,“东西可以先放过来——事先说好,我可是很严格的。” 室内明显暖和起来的空气一下子浸润了皮肤和呼吸,与之相伴的还有男人温和的语调,明抿抿唇很细小地笑了一下,一边跟着男人的示意一边回答:“谢谢。” 通过淡岛世理接到了草薙的通知,明总算是在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世界里安顿下来了。草薙出云同意她在吠舞罗里做些事情,有不错的薪水和食宿。她目前还和淡岛世理一起住在酒店,在宗像礼司结束镇目町的工作之后她就会搬进吠舞罗。她未成年的身份在Scepter 4的协调下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明暗暗想着,虽然“在黑帮势力的酒吧里打工”听上去不太妙,但跟“被政府通缉的攘夷军”和“以死尸为原料的铁匠”相比似乎也就没什么大不了。 与之相比……还是工作更加重要。 自从上次终于见到一个活生生的王权者宗像礼司,她意识到始终高悬与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所隐含的力量太大。当达摩克利斯之剑坠下时,王权者们的灵魂顷刻间就会被那太过于庞大的力量斩得粉碎,更别谈多少年之后再去寻找什么灵魂和尸体的余片。 也就是说,若是要在这个世界里铸造出让神明满意的刀坯,她一定得从活着的王权者身上下手才行。 至今为止,她只接触过第四王权者宗像礼司和第三王权者的氏族。她拒绝宗像礼司的收养是因为一旦确定监护人,在她和吠舞罗基本没有联系的情况下,她没有理由和吠舞罗频繁来往。见不到赤王的情况下建立足够的羁绊锻刀……她自认是个负责任的员工,而不是没脑子。相较而言,在吠舞罗里她不仅能见到赤王,还能以“探望淡岛世理”为借口和青王多多接触。 她毕竟也没办法同时接触两方,现阶段以吠舞罗为重点,在Scepter 4做铺垫,未来再转移中心其实也未尝不可。 具体应该怎么做…… 明垂眸仔细擦拭着吧台,蜜色的灯光将她苍白的面颊染上了些许血色,低垂的眼帘遮住那一双总带着尖锐意味的双眸。她站在暖色灯光里的剪影柔软又安静,几乎都要化成一抹温暖的光晕如同最粘稠的蜜糖淌入心底。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于是无意识间弯起眉眼、抿着唇微笑起来。那样小孩子似的、为了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偷偷发笑的可爱模样让来者不由自主地微笑。 很快意识到他人的视线,明停下手中的活,思及草薙出云在厨房里清点材料,抬起头向来者搭话:“晚上好,您要些什么?” 那是一个银发的男人,很年轻的样子,大概只有二十左右。他动作轻快地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明:“我想要知道这位小小姐的名字可以吗?” 尽管语气有些轻率,他的目光却很温和,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尽管如此,符合人设的明仿佛在确认他的来意,稍带警戒地回望了他一会儿,黑曜石般的眼睛在蜜色的灯光下熠熠地闪着光,“请问您是……?” 敏感又紧张的小姑娘,他在心底轻声笑起来,正准备接着逗弄,却看见女孩求助似的转头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的一个身影,于是马上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喂——多多良!” 草薙出云挽起袖子,手上还带着硅胶手套,就气势汹汹地追上了没跑开几步的十束多多良,以手肘扣住了他的咽喉。他一边把仍是笑嘻嘻的男人拖向吧台,一边拔高了嗓音:“道歉!——非常抱歉,你没有吓到吧?他是十束多多良,也算是吠舞罗的常客——你都做了什么!” 大概是十束多多良的前科太多,还没有问过具体情况的草薙出云就已经认定十束多多良做了什么让明不安的事情。他对两人的语气实在是截然不同,只是在这种时候稍显粗暴的责罚显得比温柔的礼貌要亲近多了。 没有出声回答,明垂下眼帘轻轻地笑着。 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垂下时,便好像要把那澄澈又尖锐的双眸、和其中隐约的心事融进一片窥探不明的阴影里。明明同样是弯起眉眼微笑起来,她隔了许多距离的姿态中却仿佛带有些许落寞意味。 留意到细节的银发男人眨了眨眼睛。 “唷,好的好的,我道歉,”银发的男人身材灵活地从禁锢里逃脱出来,笑容仿佛一轮新月,“另外……欢迎你呀。” 他弯下腰以对上小女孩低垂的视线,向着那双仿佛笼罩着些许阴影的双眼露出笑容。 并非怜悯,视线里全是非常温柔的尊敬和关怀。锁链形状的灵魂缓缓缠绕,遮挡住了一部分男人的面容,其间细微的震动仿佛也发出笑声似的的叮叮当当。 明抿了抿唇,正准备做出什么反应,木质的吠舞罗大门不期然发出吱呀的响声,一个显得很年轻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他神色稍显倦怠,穿着一身不算正式的黑色风衣,清秀的面庞之上是染了橙色的短发直直地立着,耳边却有垂下的两束发丝。 条件反射的“欢迎光临”只说了一半,当明完全看清来者的面容时,她的声音便不自觉地低了下去:那是被她唤醒,又亲手道别了的相田的转世。 当熟悉的面庞上显露出陌生至极的表情,并略带疑惑地望回来时,明感觉到胸口的伤口又如同潮水般涌起一股尖锐的、让人窒息的疼痛。 站在一旁的两人各自冲着藤岛幸助笑着打招呼:“你来了?”“今天还好吗?” 男人讷讷地答应了几声,在走向习惯的座位之前,稍微有些介意地瞥了一眼深深地注视着他的女孩。 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她本身如此,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中仿佛有水光流转。 虽然有些熟悉,但大概只是错觉吧。 他想。 结束了所有工作,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吠舞罗的大门的时候,金发的女性正倚着路灯的柱子抽烟。 青灰色的烟雾从唇齿间袅袅逸散在清冷的灯光中,女性眯着眼睛,被烟雾朦胧地笼罩着的脸庞显露出少有的妩媚。 见到明,她笑了笑,按灭了烟头,“我们走吧?” 他们一起走过渐渐开始回暖的街道。冷风卷过裸露在外面的面颊和双手,明瑟缩了一下,身边的女性不动声色地捞起女孩子过长的袖子,把她冻得通红的手握在手心。 明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神色淡然地直视前方,玫瑰色的双唇一如既往抿得紧紧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淡岛世理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车内的空气比外面温暖很多,淡岛世理的眼镜一下子就起了雾。眼镜盒在副驾驶的座位底下,淡岛世理转头说:“明……” 她的话语在明专注的目光中渐渐噤声。 她先前已经隐约意识到明的五官其实算的上精致,直到这孩子贴得这么近、直直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她才真正注意到她那双即使在灯光昏暗的车里也如黑曜石般熠熠闪烁的双眼。女孩的眼睛仿佛被山间泉水洗涤过无数遍,此时以专注甚至虔诚地注视着她,她便能从中窥见自己的倒影:怔住的面容上浮着阴云似的神色,似乎也隐含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心事。 不容她多想,女孩已经开始下一步动作。她伸出苍白瘦削的手,伸向她眼睛的方向,最后轻轻触碰到离眼睛很近的镜片,在渐渐消退的雾气上留下一点几乎不可见的痕迹。女孩的指尖未停,化点为按,将镜片上蒙着的白雾一点点抹去。她的动作轻柔又专注,指尖并未落在眼睛和肌肤之上,淡岛世理却能感受到轨迹下的皮肤上不自觉的瘙痒。 明垂眸注视着面颊浮起绯红的女骑士,指尖倏地停住,堪堪露出不知世事的微笑,轻声说:“眼镜起雾了。” 淡岛世理抿着唇,本想要说出的消息在心里转了转,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或许是因为这样危险的、几乎就要跨过界限的暧昧气氛,又或许是因为那孩子最终露出的笑容。 目光深处里唯恐被抛弃、费劲心思的紧张,若是明不愿意,她也就假装自己看不出来罢。 又一次从纷乱的梦中惊醒,明睁眼的时候,时钟的计时已经是夜的后半段。 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的视野短暂时间里,明闻到了淡淡的烟味。她转身望向窗户的方向,不出意料,淡岛世理倚着半开的窗户,手里拿着一支烟。 没有口红的双唇是浅淡的粉色,呼吸间缓缓吐出浅灰的烟雾在夜色里将那双昔日里冰冷又坚定的眼睛涂抹得模糊不清。于是女人的叹息混杂在青烟中,似乎也蒙上了阴郁的影子。 双手环过女人纤细的腰肢,与皮肤摩挲着的布料没有什么温度,浸染着的熟悉的烟草气息却让她不知为何有些着迷。 她从前明明对烟味没有好感的。 淡岛世理按灭烟头,转身把女孩搂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又将臂膀收紧了一些。 他们只是来处理赤王外出时领地的骚乱,总归有回去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某些强烈得有些怪异的……某种感觉。 有的时候她自己也会疑惑,这样深厚的联系到底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但每次她都来不及细想,脑海里又会被那孩子过分瘦弱的肩膀和她背后看不见的重负所充满。或者说,拼命说着“我很好”的时候,那孩子的双眼中显露的却是痛苦和期许。 每次在她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她都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那可是……她无数次在镜中看到的神情。 从学生会会长到Scepter 4的副手,她总是身居高位、看似威风。但同样的、永远都在做正确的事情的淡岛世理,也会被荆棘刺痛、甚至想要流泪的时候。挺直了脊背,面对冷嘲热讽说起来轻而易举,对于淡岛世理似乎也的确应该轻而易举。 很疼、很累啊,我能哭吗? 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这么说着,她安静地看着,然后再次涂抹玫瑰色的口红,端正仪态,露出冷淡且正式的表情。 说起来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脑海深处仿佛又回荡着那时她的自言自语。 “不能。” 冰凌似的魂灵在缓缓旋转的时候显现出些许裂痕,扑簌簌地掉落些许闪着细碎光芒的细小冰晶。 “明天……”女人犹豫了一下,明耳侧的胸腔中那象征着鲜活和多情的心跳稍微激烈了一些,“我要走了。” 细腻的触感怜爱地划过脸颊,女人如神圣的阳光般金色的长发拂过鼻尖,留下混杂着烟味和沐浴乳的浅淡气息。明侧脸贴紧女人平坦的腰腹,仔细倾听那一次次沉重的心跳,低低地应了一声。 “很晚了,”淡岛世理最终这么说,“睡吧。” “世理……” 女孩以全然依赖的姿势伸出双手。 听到呼唤的骑士垂头注视着女孩的面容,于是浅金色的发丝从耳畔轻轻滑落。 柔软且有些冰凉的手指划过骑士冷淡的面颊,挑起不符合骑士仪容的部分,绾至她泛起浅粉色的耳后。 有点痒,骑士想,却没有移开视线。 女孩的双瞳在清晨的阳光里被蒙上一层温暖的蜜色,于是她专注的视线中似乎也带上了些许不同以往的甜腻,让人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好像这样才能确定那样让人心跳微微加速的注视的确是属于自己的。 抑或是,只有这样才能不去理会脑海中隐约浮现的苦痛和挣扎。 女孩的手指沿着耳畔划向颈后,另一只手也轻轻环住骑士的脖颈。那孩子没费什么力气,骑士就在过分亲密的接触中顺从地俯下身。 女孩倦怠地移开视线,一个比玫瑰花瓣还要娇嫩的吻便夹杂着柔软的暗香,轻轻印在骑士的眼睑上。 温热的双唇顿了顿,轻柔而辗转着吐出骑士的名字。 世理…… 穿着制服的成熟女人单膝跪下,在晨光中被年幼纤弱的女孩亲吻着。 带有仪式感的动作透露出圣洁和些许暧昧的气息。对骑士而言,那孩子温暖的吐息和冰冷的指尖也同样如此。 今天依旧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只是对于Scepter 4诸位成员而言稍有困惑:平日里英姿飒爽的二把手淡岛世理,在工作的时候似乎脸红了。 “这是必要的,”后来在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女孩抱着双膝,把自己完全陷进柔软的沙发中,睁大了眼睛说道,“对于朋友的告别,亲吻是必要的。” 尽管女孩努力做出认真严肃的表情,懒洋洋地蜷缩在沙发里的动作却完全没有信用。 站在吧台后的男人苦笑起来:“但这样的动作太奇怪了吧。女性也就罢了,万一对方是男性呢?” 女孩完全没有思考就给出了答案:“那也一样啊。” “作为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多注意和男性的距离比较好,”对女孩过分直率的回答感到头疼,男人苦笑起来,“尤其是二、三十岁的男人。被岁月磨砺掉的除了棱角,还有节操哦。” 女孩神色微妙地打量了一下戴着墨镜的男人,慢吞吞地回答:“例如草薙先生你么?” 草薙出云被呛住了。 “说起来……草薙先生有什么喜欢的?”敏锐地意识到男人的无语凝噎,明慢吞吞地转移话题。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好吧”草薙出云看着女孩低落下来的表情,一下子笑了起来,“只要是你送的,我都没有问题喔。” 赤色的火焰缠绕在男人的发丝和双眸之间,在话音刚落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明有些困惑,却还是微笑着答应了请求。 仅仅是要求礼物,为什么会让这个人的灵魂动摇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四章 月色如水,轻柔地淌过深夜的吠舞罗。本该是沉睡的时刻,明却蹑手蹑脚地从被窝里起来了。 以员工的身份在吠舞罗打工的明就住在草薙出云的房间旁边。 放轻呼吸,明握上隔壁的门把,轻轻地压了下去。 病弱的女孩细碎地亲吻着他的眉眼,一如她曾经亲吻那个神色肃穆的女人一样。只是这次的亲吻更加湿润,更加缱绻,更加……大胆。 暖湿的气息从眉眼一路辗转至唇畔,唇齿间断断续续地逸散着他的名字,直到那孩子开始舔舐他缺水干燥的双唇……一如那天他所见到的那样。 这样是正确的么? 脑海里理所当然地浮现出这样的句子,但与之同时也浮现出同样理所当然的反对:是梦,所以没有关系。 问题的重点只是梦境而已么……? 混沌中,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疑惑和答案,就沉沉睡去了。 明俯身咬破男人的唇角,伸手蘸取些许艳色的血。 毕竟是他自己说的……那么以为是梦境就可以了吧? 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女孩垂下眼脸,轻柔地舔去剩下的血液。 虽然说她铸刀的原料要么是极深的羁绊,要么是原身寄存了灵魂的身体,但这种说法只是针对最顶尖的刀具。毕竟是给神明打工,她所铸造的刀具要是偷工减料,不论神明将如何责罚她,她自己也说不过去。相比之下,普通的、不含有高纯度灵魂的刀对原料的要求并不算很高。 一点血、几根头发,诸如此类的东西,只要有些许羁绊,也勉强能铸造出还算顺手的武器。虽然与滋养着灵魂、带有灵性的刀有着云泥之别,这种相对普通的刀对于他们的主人而言也算称心如意。 每到一个世界都孑然一身,明也只有以这种方式归还他人的好意,或是立身的根本。 她返回睡眠的时候,唇舌中残留着铁锈味与些许悸动一同,已经消失不见。 明坐在柜台后面看着书。 她在吠舞罗打工——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草薙只是让她坐在吧台边上招呼客人,甚至点单之类都是草薙出云在做,她只负责把草薙从厨房里叫出来而已。明自己也受不了这么轻松的所谓工作,经常自发地收拾桌子、打扫卫生。奈何吠舞罗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内部人员,除了晚上忙一些,平常在她尽量多做些事情的情况下也显得无所事事。 草薙出云对此心知肚明,并且喜闻乐见。 宗像礼司做好了收养她的准备,草薙出云又未尝不是。吠舞罗本来也不缺人手,他这么说只是想让小姑娘安心一点。只是明毕竟也才12岁,正常这个年纪都还在学校里。但草薙出云发现这么久了,明就没提过学校的事情。吠舞罗的成员学历虽然也不高,但多半也是高中毕业,剩余的也基本是因为没有这个条件。草薙也不忍心好好的一个孩子朝着文盲的方向一路狂奔,不动声色地翻出以前的课本和课外书放在柜台旁边,平常也潜移默化地劝她多读读书。 于是,当明被搭话的时候,她正挣扎在常微分的漩涡里。 “喂……那个。” 大概是客人的搭话,对数理化一知半解的铸刀者·半文盲·明抿了抿唇抬眼问道:“是想喝什么吗?” “呃!诶?那什么……” 放下书,明注视着客人,却看见他神色越发不自然起来,直到他下定决心似的猛地鞠了一躬,力度之大甚至带起一阵微风,微微扬起明的头发。 “……对不起!” 双手拧在胸口、把目光撇向另一边的少年大声说道。虽然皱起的眉眼看起来越发不耐烦,一头鲜亮的橙色头发在帽子下不听话地翘起来,乱糟糟地贴在面颊上却也掩盖不了些许红色。 明眨眨眼:“诶?” 他一开始是低声嘟哝:“就是那天早上……你……鬼……哎呀!”反复更换了措辞,他看起来浑身难受,最后忍不住粗声粗气地、发泄似的喊了一声,求救似的转头看着什么。他猛地扭过头去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导致明也忍不住跟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聚集在同一张桌子的十束多多良和戴着墨镜常常出没在吠舞罗的稍胖的男人正窃窃地笑,先前被叫过去的草薙出云也正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 注意到明的视线的男人们很快收敛了稍显猥琐的笑容,向他们这边露出堪称慈祥的微笑。被这样的表情惊吓到的橙发少年打了个寒战,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他们这副表情是给谁看的,猛地又把视线转回来。 明默默注视着少年从一开始的僵硬到涨红而扭曲的表情,头一次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哽在喉中怎么都说不出来,以至于脸色十分扭曲、几乎都有些发青。最后正如他来时一般,少年就像一阵风刮向了那群男人坐着的地方,引起一阵爆发式的笑声。 “八田你也太有趣了吧哈哈哈,脖子居然……唔!唔唔唔!” “喂!镰本你不要太过分!” 戴着墨镜的镰本被名为八田的少年一脸怒容地死死勒住脖子,哈哈大笑截然而止得憋在了喉咙里。尽管八田动作和表情都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的脖子仍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又引发了身旁的人的一顿爆笑。 在八田和镰本力夫扭作一团的时候,像父亲一样伟岸的草薙出云无奈地回头看向一脸状况外的明,心下有了几分猜测,于是带着些笑意问道:“你还记得八田吗?” 回望草薙出云的视线,明诚实地摇摇头。 草薙出云笑了起来:“上次你来的时候遇上他,他自觉的对你出言不逊非常抱歉,这次是来给你道歉的。” 这么一说她好像想起来了。曾是相田的藤原曾经告诉过她吠舞罗高层的大概信息,因而她对吠舞罗拿着棒球棍的“八呎鸦”有一点点印象,也隐约记得那天八呎鸦突然就晕厥过去把她也吓了一跳。但这些印象都是建立在拿着棒球棍的特点上,一旦他没有带着他标志性的棒球棍,她就完全没办法认出八呎鸦了。 “我没认出来……对不起。”垂下眼帘,明向着以余光瞥着她的八田鞠了一躬,“之前的事情请完全不要放在心上。” 女孩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像一面扇子,轻轻盖在洁白如瓷的面颊上,仿佛也扇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灼热的风。那温度非常快速地席卷过他的全身,尤其面颊上有股火辣辣的感觉,与之同时内心奇怪的麻痒感使他被震慑似的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喔喔!八田你怎么又脸红了哈哈哈哈哈!”镰本力夫在一旁起哄。 八田避过女孩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吼道:“你给老子闭嘴!” 对八田和镰本的打闹见怪不怪,草薙出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一脸状况外的女孩身上。 她来吠舞罗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期间镰本和八田虽说不曾特意和她搭过话,却也出现过不少次。回想起那次她对着八田一点也不犹豫地叫出了“八呎鸦”的名字,他还因此怀疑过她,想不到她现在就算正对着八田的脸也认不出来。他不禁心下猜测,她该不会是……脸盲吧? 察觉到他的视线,女孩转过头来看他。她先前或许的确收到了太多磨砺,在吠舞罗好好安顿下来后整个人健康了许多,两颊好歹多了几分肉,干了活后脸色红扑扑的,衬得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眼也闪亮亮的。虽然的确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摸不着头脑,她或许是被混乱的现场逗笑了,抿着唇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甜美的像个温柔的梦。让他不期然地……想起了先前那荒诞不羁的梦。 脑海里隐约记起的画面让他颇有些狼狈地逃开女孩的方向,给八田和镰本一人一个爆栗:“你们够了没有!” 从头到尾都在状况外,不断被注视而逐一回望,最终却发现所有人都避开视线的明默默地眨眨眼。 又眨眨眼。 那天过后,她倒是跟八田和镰本混熟了,偶尔也会见到好像是叫“猴子”的另一个朋友。一开始只是是八田在镰本的撺掇下想要跟她道歉,最后却因为自己恐女症的原因闹出笑话。不过大概是因为明在面对八田的时候总是一脸平静,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相较于其他嘈杂的同伴,明这样沉默寡言的小孩似乎是个不错的听众。 对于八田而言,最重要的其实是……这里的晚餐。 从前草薙也会做最简单的快餐应急。或许是草薙本身并不擅长家常菜,被叫做“快餐”的食物只能勉强饱腹。但明的到来使吠舞罗的快餐完全改变了——那天他在外面走了一天,饿的头晕眼花,草薙恰好急着出门,随口让明帮忙做一份就走了。想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做饭”的他还没弄清楚“明你来做吧”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一脸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要踮起脚才能看到平底锅里东西的女孩一脸平静地以行云流水之势做好了一份猪扒饭。 后来他也觉得当时的饥饿加深了对食物的评价,但那炸的焦脆金黄的表层和在真正吃到的时候才能够充分体会的浓郁油脂香气,在他的脑海中永远地留下了痕迹。 从那以后,八田总是嘴馋印象里美味至极的食物,赖着明做份饭的同时和坐忙活的女孩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又是一天,草薙说是要去处理镇目町南区的一些事情,酒吧暂不对外开放,顺便给明放了个假。吠舞罗里只剩下明和赖着要吃晚饭的八田。他像往常一样倚在吧台边上,习惯性地把脸侧向一旁以防自己出状况,只是今天的语气分外激动:“虽然最近麻烦事还是很多,但是King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应该还没见过他吧……King可是最强大的男人!我就是因为憧憬King才想加入吠舞罗。” 赤王周防尊,这个名字在明的脑海里转了转。 没有注意到明稍稍停顿了一下的动作,八田美咲继续兴致勃勃地说着:“King回来的时候我们打算给他办个party!这是出云的主意,让我们几个私底下商量一下怎么弄,我问过猴子,但他又闹别扭,脸色阴沉的吓人。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跟他说什么都爱理不理的样子,算什么啊……” 明注视着少年蹙起眉头嘟嘟哝哝的样子,转念想起那个总是讥讽似的看着所有人的“猴子”。吠舞罗的成员多半都是走投无路或是本就在街头混的青年,而“猴子”自视甚高,对吠舞罗的各位都抱有微妙的嘲讽和疏远。相反的,身为他唯一的好友的八田美咲则对吠舞罗的各位推崇至极…… 便恍若曾经白衣和紫衣的剑士般,即便并肩战斗,两颗心早已背道而驰。 曾经被白衣的剑士捅了个对穿而没法看到最终的结局,明漫不经心地想,也真是遗憾。 “说起来,办party要准备什么才好?是不是要买点彩带什么的在店里装饰一下?诺……正好现在有时间。”八田看了眼钟,兴奋了一阵子又马上蔫了下去,“但是镰本和猴子都不在……” 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一头红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明沉默了一会儿,把还没清理过的杯子放好,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 于是明又看见少年的一头红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了活力和弹性。 “诶——!”八田从吧台椅上跳起来,一下子又显露出先前没有习惯的时候慌乱的样子,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这……这样不太好吧?呃,出云之前不也说让你看店么……所、所以,应该不……不用吧?我一个人……” “锁好门就好,”明的手越过吧台,轻轻拽住八田的袖子,慢吞吞地拉长了尾音,“我也有些东西要买,顺路去一躺。” 被拽着却仍梗着脖子看向别处的八田慌张得都快说不出话,“这种事情随便怎么样都好,你先把手放开啊啊啊啊——!” 明听话地默默松开手,八田很明显地送了一口气,回头试图狠狠地瞪她,语气也特别凶:“以后别这样随随便便拉别人袖子,知道没有!” 夕阳的余晖倾斜着撒落在女孩的面庞上,柔和了那双以往总是略显尖锐的黑色双瞳,转而显露琥珀般温暖的色彩。女孩沉默地注视着他,眉眼相较于以往似乎舒展了些许笑意,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带来细细的搔痒。 “啰嗦!走啦!” 对视了两秒后,在明一句话也没说的情况下粗声粗气地吼出“啰嗦”的八田以绝对会扭到脖子的力度猛地把头拧回去。 “嘶……痛痛痛……” ……看吧,果然扭到了。 八田美咲倚在门口看着女孩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最后有些吃力地踮起脚把高脚柜台上的东西一一摆好。努力向上够的手从空荡荡的袖筒里伸出来的样子纤细得甚至有些吓人。一开始鬼怪的印象太深,就算后来她被要求蹭吃蹭喝时表现的平静模样磨平了些许凶恶阴森的感觉,她似乎也总带着一米八高的气场。 八田就这么注视着她的背影,恍然间意识到,她竟然比印象中还瘦小许多。 他们一起走过傍晚的街道。天边残留着最后一抹余晖,暮色如一拢薄纱温柔地笼罩下来。天气已经回暖了很多,尽管没有光照的温度,微风吹过也只是凉爽而非寒意。 八田双手背在脑后走在明的前面,似乎忍耐不了这样的安静,沉默了一会儿,为了特意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而突然出声问道:“喂,我说……你那天晚上的事情解决了吗?” 虽然只是为了环节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突然记起来他以前向草薙出云问过同样的问题,而草薙的回答是:“前一阵子新闻上天天讨论的那个事情——被诬告谋杀养父母从此失踪的未成年——诺,就是她。啧……她才这么大一点,经历的事情其实也不比我们少多少。” 破碎的音节恍如尖锐的刀片,从记忆中显时划出一道道叫人忍不住颤抖的痕迹。 “她大概知道从前芥川和赤王的关系,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跑过来联系吠舞罗……也幸亏她找到我们,不然也不知道她今后该怎么办。只是好在……” “托草薙先生的福,”草薙的声音最后和女孩的声音重合起来:“已经没事了。” 明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道一声早安一般平淡冷静。若是他不曾从草薙处听说,他也只会觉得那孩子的过往一如她的言语般平淡简单。正因如此,当他将明所经历的和她那满不在乎的神态相比较时,便能体会到那副看起来瘦弱不堪的身体里到底蕴藏了多少酸涩的沉重。 他有个和她同样年纪的妹妹。虽然有个桀骜不驯、让人头疼的哥哥——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平日里最大的烦恼就是该如何应付永远没有尽头的功课,和平日里女孩子们拌嘴之类的人际交往。或许显得娇气,但她有双全的父母,稳定的经济来源,和平的成长环境。在八田的刻意保护下,正如任何普通人一样过着堪称无忧无虑的生活。 “……对不起。” 瞥了一眼背对着她的红发少年,明慢慢地说道:“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觉得吠舞罗很好。草薙先生待我很亲切,还有……你也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五章 “……诶!” 被提及的八田惊的一颤,反射性地想回头观察她的神态,却硬生生又拧了回去。 到时候看到她的脸又会不自在,他抹抹鼻子,暗暗地想。 “我从前总是很害怕……”明注视着八田,不算雄伟却十分挺拔的背影虽然显得有些僵硬,近些日子看了许多次的样子却如世理那样让她感到些许安心。她顿了顿,继续道:“一开始在吠舞罗做事也只是托草薙先生的福,对于其他人而言都是外人而已。那时候我唯一认识的草薙先生实际上也很忙,因此总是独自一人……大概是那次你过来跟我道歉就渐渐熟起来了,”明抿了抿唇,因为将要说的话而感到些许不好意思,“那时候,你是我在吠舞罗的第一个朋友——你出现在我生活里这件事,我直到现在都心怀感激。” 她说话的速度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仿佛要在唇齿里含上许久才肯吐露,因此显得格外珍重且诚挚。走在前头的红发少年本来还硬扭着身子不肯回头看,到后来她讲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瞥了她一眼。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啦!你就别说了……”待明讲完,飞快地转回头的少年嘟嘟哝哝地说着,话尾却扬了好几度,藏都藏不住。 或许是天色将暗,明仿佛在对视的瞬间看见了少年眼中闪亮亮的光芒。像火焰的最外层,虽然躁动不安、又跃跃欲试似的摇曳着,那明亮炽烈的橙色光芒即便只是远观,也能感受到灼灼的温暖。 那双星辰似的双眼闪了一瞬便转了回去,于是视野里便只有少年那从帽子下红色卷发,在不自知时偷偷地、不安分地翘起来。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小型超市。八田一进店就去找彩带之类的派对用品去了,明在店里转来转去找绷带、发烧药之类的医药品。最近在吠舞罗的日子很太平,她从前一个世界带来的伤慢慢地也没有大碍了。只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体素质被压的太厉害,一遇上一点小磕小碰就容易生病,因而她打算多少准备一点放着,也省的找草薙要的时候挨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她刚来吠舞罗的那时发烧已经好了些,只是夜里会时不时地发低烧。晚上翻来覆去的实在熬的难受,她就爬起来在吠舞罗到处找医药箱——吠舞罗不像大野智的公寓那样小、总共只有她和大野智两个人——于是半夜里就被草薙堵在了走廊,还被发现她发着烧还赤着脚满地跑。 面对着草薙黑压压的表情,明缩着脖子被押回了房间。于是从此过上了一日三餐被草薙盯着吃药的日子。哪怕是草薙不在,也会有别的吠舞罗成员准时准点蹲在旁边眼看着她把药吞下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身体不好是世界压制,灵魂的事吃退烧、消炎药并没多大用,顶多让她总是昏昏欲睡,显得病怏怏的没有精神。最终结果就是草薙盯她盯的更紧了。 例如,一个从来穿不惯拖鞋的人被逼着在地毯上都得蹬着双毛绒绒的拖鞋。就算她脚都捂出汗了也不给打赤脚……因为会被看见的成员打小报告,然后被业务熟练的成员或是表情十分不妙的草薙拎起来塞进拖鞋里。 不过一定要说的话,平日里打打工、读读书,被看管着好好吃饭、准点睡觉的生活和从前动荡颠簸的日子很不一样。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已经渐渐习惯板着脸、眼里却带着笑意的成员把她拎来拎去,曾经特别好用的警戒神经现今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是堕落了,她想,为自己未来非常有可能的流浪生活感到些许忧虑。 叹了口气,明走到了架子的尽头。她脚步一转,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过道里。 摆放医药品的架子在角落,再过去是一排烟酒。站在过道里的男人背对着她弯着腰似乎在架子上找着什么。他个子很大,尤其是微微弯着腰,一下子把整个过道都占据了。 明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 男人顿了顿,站直了回头瞥了她一眼,“嗯?” 随着他的动作,明一下子看清了他的面容:一头红发或许是很久没有打理,在额前落下了许多碎发,遮住了一点眼睛,于是显得有些疲倦。高大的男人垂下眼睛看着她,神色淡淡的,等她的回应。 其实只是“稍稍让一下”一句话,她在那一瞬间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眼里只剩下那个人——还有他的灵魂——就算是一分一秒也不想移开视线。 她几乎是着迷地盯着那双眼睛里的魂灵。即便被散落的发丝遮住,只显露出的一点细碎的赤金也如同炽烈的太阳本身。那样狂风巨浪般汹涌着的力量,她只是稍稍窥探便已无法呼吸。更别说这样短的距离,从灵魂中散发出的仿佛要席卷一切般咆哮着压倒过来的赤金色热浪将她完完全全地包裹其中。于是……她微微颤抖着、极其仔细又深切地狼吞虎咽那让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地战栗的、暴烈又深厚的无与伦比的美味。 那是……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被高温烫伤的凶兽,她想,若不能铸成刀刃,那也未免太可惜。 男人久久等不到回复,又瞥了她一眼,转身随手拿了包烟去结账,神色仍是冷漠似的倦怠。 他只是来买烟的。没预料到常抽的七星没货了,他对着不太熟悉的牌子犹豫了一会儿,没想到遇上这样一个孩子。他抽烟喝酒打架都很在行,就是对小女孩不太在行。个头才那么小小一点,稍微看一眼就抖的不行,他真要是再问几句估计得当场哭出来。 站在柜台前的男人默默地想起,草薙先前还跟他讲过吠舞罗来了个孩子。如果那孩子也被吓的哭出来,他希望草薙不要总是指责他。 其实被说几句也无所谓,他不太受得了小孩子哭,会很吵。 拿好东西和零钱,他因为脑海里这些零零碎碎的念头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他没有等多久,小个子很快就出来了。他特意看了一眼,她抿着嘴,没有哭,跟着谁一步步地走。他收回视线,正好掠过前面那个人——他顿了顿——觉得有点眼熟。 八田站在柜台前等找零,兴致很高地和明讲话:“我觉得King会被吓一跳,但这也说不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King被吓到的样子。其实大家私底下都在悄悄地说King平常只有那个表情——这又怎么了!就是这样的King才让我觉得我应该追随他……” 说着说着,八田的视线撇到了一边。他像是看见了什么,话音渐渐落了下去。就站在八田很后的明很清楚地看见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手刷的一下把柜台上的东西收到背后,向着某个方向挤出僵硬而殷勤的笑。 明顺着八田的视野望过去,看见刚才那个王权者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冷淡地点点头。 于是清晰可见的,八田背在后头的手又抖了一下。 看不过去的明默默地把八田手上的东西拿到自己手里。所幸赤王对他们的小动作不感兴趣,看到了也没多问几句。八田松了口气,向他的King飞奔过去:“King!您居然这个时候回来了!我们都不知道,出云也还在南区没回来。” 他就是八田口中的King,赤族的王权者……她的猎物之一。 她先前就有所猜测,如今注视着男人双眸中如太阳般持续地剧烈燃烧的力量,只要一想到在未来她能够将如此完美的刀坯铸成刀剑,刚刚那种使人震慑的幸福感便再一次如海浪般涌来,将她那如沙滩般干涸的心脏毫无缝隙地填满了。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满意足,她以后的生活将会多么美好啊。 为未来的畅想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她拎着零零碎碎的东西慢慢地向他们走去。还站在原地的八田也正好说到她,少年清朗的声音渐渐传入耳畔:“……所以现在吠舞罗只有我和明两个人。如果今天King不来的话我会住在吠舞罗……”八田顺手指向她,“诺,她就是明……这是我们的King,周防尊。” 一般而言这种时候,他的视线大概正落在她的身上吧?那样强大得让人几乎战栗的,蕴藏着王权者无上的力量的双眼,正直直地注视着她吗? 为预想而满心欢喜,明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地追寻着赤王的视线,却发现神色冷漠的王权者只是无动于衷地轻扫了她一眼,速度快的连对视都来不及。已经超越普通的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漠视的态度如同一盆冷水,一下子浇在她的满心欢喜之上。 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明凝视着眉目冷峻的赤王,心下一哂。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给予陌生人温柔和好感,就算有,她这种依靠凭空“注册”出来的身世在各个世界里欺骗挣扎的,也早该对其中的虚假之处习以为常才是。 只是她不长记性,总是一遍遍地在温水中渐渐忘记本应该铭刻在心中的事情。所幸她粗壮的神经也同样在分别的时候表现出色:被大野智赶出来——她是这么理解的——她的确难过了一阵子。但那种内心被微微刺痛的感觉也只是在那一瞬间格外明显,现在再回想起来,“大野智”所留下也只有“一个品质不错的刀坯”的印象。至于那些如晴日的海水,泛着粼粼的光芒的温柔……她大概已经忘记了吧。 ……大概。 像是在自欺欺人的想法连带刚才那样炽热地鼓动着的期望只一瞬便被泯灭,明刻意抿紧唇角,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似乎因为周防过于冷淡的态度而有些失落的神色——朝着八田的方向。 八田不出所望的、急急忙忙地说:“那……那我们差不多回去吧?King?” 眉目平静的周防淡淡地“嗯”了一声,一手插兜率先迈向已经完全暗下来的街道。 犹豫不决地瞥了一眼逐步走远的King,八田短促而低声地对明说:“没有关系的……King就是那样的性格,你以后就知道的。” 语毕,他向前快走几步缩短距离,途中特意又回头看她一眼。明向八田眨眨眼,笑起来,便看见八田表情一僵,慌慌张张地错开视线,末了还转回来粗声粗气地说:“好啦!快走!” 依言赶了几步跟在八田后头,她没有说话,八田也不知为何沉默了许多。步伐间,塑料袋悉悉索索地混杂着人群琐碎的低语。正是寒意渐褪的深春,使人微醺的风轻柔地卷起周防独有的烟味,裹挟着他的链饰碰撞着发出金属特有的冷硬响声。 远处的灯火阑珊,隐约勾勒出的赤发和高大的背影竟也平添几分温柔的烟火气息。 周防走在前头,自己拿钥匙开了门。“啪”地一声打开灯,他看着两个小个子走进门,自己才进去。把东西放在沙发上,他随手捡起烟和打火机,瞥了一眼满脸惊恐地注视着他的两个小孩,顿了顿还是出门抽烟去了。 有小孩在就是麻烦,他想。 直到神色冷漠的男人出了门,八田才松了口气:“King到底有没有发现我们买的东西?他这样应该是不感兴趣吧?刚刚King那么看着我,我真的有点撑不住……” 明拎着东西上楼放东西,八田怕惊动King,一边低声念念叨叨的,一边蹑手蹑脚地跟着上了楼。明也没理他,自己进了房间,他倚在明的房间门口,为彼此间共同的小秘密而兴奋了一会儿,想起King的事情,心里渐渐地发愁。 草薙先前为了安全着想,拜托他留下来过夜。King平常就住在吠舞罗,晚上的安全总归不用担心。况且现在不算晚,他的家也离得不远,八田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 只是他记得先前明那样的表现,有点担心明和King单独相处的场景。他心里挣扎了几番,对King的信任还是占了上风。 倚在门边看着明把东西藏在衣柜里,八田最后说:“那我今晚就回去啦,” 他一开始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音量略低,后来便渐渐理直气壮起来,“你别害怕啊,King在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他更信任周防尊,所以就算周防尊明显地表现出对她没有好感也没有关系。 听出八田言语中的意思,正在整理东西的女孩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灯光太暗,在匆匆一瞥间,女孩纯黑的双瞳似乎正闪烁着古怪的、无机质的金属光泽。她微挑着眉像是要笑,只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灯光里反射着的冷光使她整个面容都显露出某种冰冷的、使人发颤的诡秘。八田心底蓦地涌起一阵无名的不安,再仔细追究时却只见到她侧过脸,冲着他眉眼弯弯地微笑。她的脸生的很白净,衬得右眼角的一点泪痣更如墨一般,在略显昏暗的灯光里显眼而略有妖冶,落在眼底更如火般灼灼的发烫。 八田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移开视线。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移开视线,但他清楚这种感觉绝对和看到女性的害羞不一样。那他到底在——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害怕些什么?心底的声音混混沌沌的没有线索指明他的困惑,反倒是莫名烧起的虚火让八田充满了古怪的、坐立不安的焦躁感。略略地扫了一眼仍站在昏暗的灯光里注视着他的明,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理不清线索的想法却如实质般堵在他的喉咙口,甚至让他几近窒息的错觉。 八田所呼吸的空气里拉扯着一股让人头疼脑热、浑身难受的气氛,明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她安静地注视着八田蹙起眉头,以她一贯的温吞语调说:“那……明天见。” 她像是思考了很多遍,慢吞吞地拖长了每个音节的尾音,声音微微沙哑却温柔。是就在不久之前,她也以这样的语气和腔调对他说过什么话…… 不过那时候她说的是谢谢他。 为自己不知为何浮现起的想法而感到困惑,八田低声应了,无意识地跺跺脚,转头下楼。 大厅比走廊开阔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并不觉得空荡荡的空间能让他稍微舒服一些。脚步匆匆,他走出吠舞罗大门的时候正好看见King蹲在台阶上抽烟。暂时把脑海里乱成一团的思绪放在一边,他挤出笑向King道别:“那我先回去了,麻烦您照顾一下明,那明天见!” 周防咬着烟,轻轻瞥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来自King的保证让他一下子舒了口气,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知从何而起的想法也瞬间没有多少重量,轻松了不少。八田一下子高兴起来,使劲和King挥挥手,才放心地走了。 周防咬着烟又深深吸了一口,烟在夜里显出淡淡的青灰色,遮挡住视野,少年的背影便慢慢变得模糊。烟很快被风吹散了,少年也在黑夜里也早已不见踪影,周防垂眸看了眼已经抽到尾巴的烟,啧了一声,起身进了屋。 要不是草薙特意给他打电话叮嘱了好几遍,他哪用特意跑到外面抽烟。 他随手把打火机扔在桌子上,自己瘫在沙发里默默地想。 所以说,小孩子真麻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六章 从收拾东西到洗澡,明特意在走廊多转了几圈,博人同情的表情也准备了不止一套,就期盼着在和赤王周防尊猛地打个照面的时候,挽回一些初见时不好的印象。只是这么一套下来都快到睡觉的时间,就连赤王上楼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明有些泄气,琢磨着要不要去楼下主动晃一圈,主动出击。 在工作目标尚不明确的时候,明总是懒懒散散的、对自己对他人都不太上心。就算会因为什么而触动,这种感情总是如来时般飞快地消失无踪,简直可以说是神经粗壮。只是她运气总是不太好,总是能碰上各种各样让人头疼的问题——上次是遇上战乱,这次是麻烦的身世——所以总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流浪。真要说的话,她在吠舞罗里安定地吃吃睡睡才是她最放松时候的本性。 及时行乐总比对旧事念念不忘要来的好。 至于也算友好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八田到底将她放在什么位置,要不是跟工作无关,也只是被放在应该忘记的“旧事”里,她不会、也不应该去仔细回想。 但是相对的,一旦涉及到工作,明就会非常冷静理智地、尽她所能达成目标。 就拿周防尊来说,尽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似乎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明却并不慌张。在短暂的气馁后,她很快摆正心态仔细分析:周防尊虽然对她表现出十分冷淡、毫不在意的印象。但相对的,他对八田美咲的态度其实没有差多少——他本身就是一个冷淡的人,无论对谁。 而其中的原因,明隐约地觉得……他大概只是懒而已。 她和八田太过刻意的隐瞒也好,她在初见时稍显无理的态度也好,周防尊不可能没注意到,却连一丝反应都欠奉。就算她是毫无利益相关的外人,自己手下的突击队队长都能忽略到这种程度……说是“冷淡”,倒不如说是根本懒得理他们。 而懒得做出反应并不代表周防尊对她的接近有所抵触——尤其是那种柔软的、毫无利益相关的、带着善意和温暖的接近,是很少有人能毫不含糊地拒绝的。 也就是说,就算她求稳、不追求冲击性的契机,只是慢慢地靠近,一点点蚕食,她的进度也能涨一大半。因此,没有多少弯弯绕绕的周防尊算是比较简单的类型。 对明而言,真正难办的反而是彬彬有礼、一丝不苟的青王宗像礼司。那浑厚又坚硬、如冰晶闪耀着明亮的冰蓝色光芒的灵魂固然诱人,其中暗含的艰难却是等同的:宗像礼司这种类型的人习惯于和他人保持距离,不要说以点滴的接近建立起羁绊,光是能争取到能够接近他的机会而不被认为是别有用心或是浪费时间,就已经相当困难。 这也是她初见的时候,稍稍有些得意忘形的原因:能够放松地和心爱的刀坯相处那么久,她真的高兴得都快忘了这把刀还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明咬了咬唇,扶着扶梯,一步步下了楼。 厅里没开灯,寂静在微冷的空气里便如藤蔓暗自生长,无声息地攀附于闭目养神的男人轮廓。他一头燃烧着的火焰似的赤发即便在黑暗中也显得色彩浓厚,正如就算他闭上那双象征着力量的眼睛,他冷峻的面容也彰显着某种强硬的、危险的气息。 女孩的脚步已经很轻了,甚至比她恍如拂过花瓣般极浅的吐息还要轻悄无声,只是当她尽可能小心地走下台阶的时候,抬眸间猝然撞进一双在黑暗里也熠熠生辉的赤金色双眸。 无时无刻不燃烧着火焰的赤金色说不清到底蕴含着愤怒还是平静,明只能隐约辨认出其中稍显疲倦的神色。 会因惊扰了他而触怒他么? 想了想,明收敛些许窥探的眼神,特意又将呼吸声放轻几许。 周防尊刚睡醒,太阳穴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钝钝地停了一会儿才翻身坐起来。那个女孩站在不远处,纯黑色的双瞳在弥散着细小灰尘的月光中朦胧地投过来,似乎也因此显现出某种冰凉而奇异的,兵戈间的金属光泽。 “怎么了。”他扶着额头低声问道,睡了太久的声线有些沙哑。察觉到自己语气略显凶恶,他一顿,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小个子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回答:“很晚了……” 周防尊撑着额头看她,只是淡淡地想,出云之前特意跟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努力回想起那些终端里传来稍稍变质的声音,深夜里或是傍晚时,掺杂在两人吞云吐雾之间的琐碎片段。由这些片段拼凑出的印象的集成体,此时正站在他面前提醒着他那些被出云反反复复念过的注意事项。 女孩犹豫着说完,很小心地向他走了几步。她的动作很轻,足音落在浮着银霜的地板上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比她那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无法拂动的呼吸还要轻柔。 而周防尊只注意到,足音这么轻,肯定是没穿鞋。 “……生病了还赤着脚到处乱跑,如果是那伙小子我理都不会理,但这孩子还这么小……” 记忆里夜半的风吹散铁锈味的腥气,多年的搭档低声笑着说着明明是抱怨的话。 很少看见出云对别人这么上心,他那个时候想。 于是神色冷淡、不发一言的王权者慢吞吞地站起来,高大的身材一下子在身前投出一片阴影。被男人的阴影所笼罩着,明还没反应过来他淡淡瞥来的眼神中微妙的部分,便一下子被他拦腰——拎了起来! 明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仍是半浮空的状态,这才相信态度冷漠的王权者竟然真的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在胸前。他的手臂不算粗壮,却十分有力,肌肉微微用力地鼓起来,就像个有温度的钢筋大钳子稳稳地箍着她——说实话并不好受。 好在周防尊很快找到了出云口中无处不在的备用拖鞋,弯下腰很干脆地把她又放了下来,言简意赅地说:“穿鞋。” 捉摸不透他冷漠的态度和与此截然相反的动作,明顿了顿,弯下腰在王权者的监视下老老实实穿好拖鞋,才试探性地抬头看他。 她迷茫的眼神正好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周防尊沉默的目光,对视持续了短暂的几秒,终止于周防尊突然的弯腰,顺手捞起她的手的举动。 男人的手有不少茧,就算握着她时不算用力,她也能感受到手心里磨砺的微微刺痛。他的手正如他的怀抱一样——如果刚刚那也算是一个怀抱的话——干燥、温暖,还有淡淡的烟草气息,不由分说的淹没了她。不算愉悦,只是仿佛也能品味到一两分使人安心的温度。 明被周防尊领着一步步上了楼梯。她悄悄地回握,那只大手却已经放开了她。 他感觉到了吗?明忍不住抬头观察他的表情。 注意到她的视线,周防尊顿了顿,反过身来,弯下腰拍拍她的头顶。他的语气依旧是怠惰而冷淡,轻声落下时却又仿佛有几分温柔:“去睡吧。” 在黑暗中显得暗淡了些而略显温柔的一片赤金中,倒映出一个瘦削、僵硬、古怪、满身尖刺的女孩。只是她被赤金色包裹着,竟也染上几分暖色。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最终垂眸也轻声回答:“好,晚安。” 粗糙、温暖,淡淡的烟草气息。 指尖残留着的印象,直到她真正入睡,也不曾消去。 吠舞罗门口,戴着帽子的红发少年拖着滑板晃来晃去。 “哟八田!”戴着卫衣兜帽微胖的少年从背后拍拍他肩膀,“你怎么不进去?” 八田蓦地一惊,回身瞪了他一眼:“镰本!”却没说他在门口犹豫的原因。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让他迟迟不愿踏入吠舞罗大门的犹豫源自何方——好吧,或许他知道。 他眼前又浮现出一瞥中,昏暗的灯光下不算分明的纯黑色双瞳,和她沉静的微笑。分明是毫无异常的景象,她与平日的举动也毫无区别,但他总觉的哪里不对……奇异的违和感让他感到些许焦灼。 反正King在,他想,于是抛下这些,眉尖一挑,呲着牙扑回去:“镰!本!力!夫!” 他们打闹着进了吠舞罗,厅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张熟面孔,都是和镰本一样,从赤王赠与的力量中感受到他归来的躁动而赶来。虽说王权者一睡睡一天的事不是没出现过,他们心态却一贯放的很宽:平常都是草薙出云在招待、交接,于是顺理成章地在吠舞罗聊聊天喝点酒,偷一整天的懒,快活! 平常都是草薙出云招待……八田一怔:今天刚好草薙临时出门,除了他,谁开的门? 镰本却已经笑着和各位打招呼了:“早!你们在吃什么,这么香?”镰本痞气十足地戴着墨镜和卫衣兜帽,一身链子叮当作响,打架的时候自然有气势,此时却是为了一桌子早餐。他微胖的身躯很迅捷地挤进桌椅间,颇为滑稽地拉下墨镜仔细端详:“出云做的?他不是说下午才回来?” 被问及的赤族笑:“他还没回来,这是明做的。”他把盘子推了推,其实也只是简单的三明治,由酒吧常备的面包和鸡蛋做的轻食,只是卖相看起来与草薙做的不太一样。 镰本凑上去臭不要脸地讨了一口,惊喜道:“味道不错!从前怎么没发现小家伙也会做饭?明——”身姿敏捷的胖子又从桌椅中挤出来蹭到柜台边,拍拍桌板嬉笑道:“我也饿了!” 明正端着又一盘早餐走出厨房,闻言,抬头向镰本笑了笑:“好。” 微微沙哑的声线,慢吞吞的咬字,拖长了的尾音,她的语气与往常一样,并无异常。 八田忍不住向她的方向看去:所以,昨夜那些奇怪的印象,大概只是错觉而已……吧?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视线,女孩的目光滑向他的方向——又似乎没有察觉,女孩的视线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滑过,没有停留一秒,又视若无物般移开。 她把手上那一盘早餐放在镰本手中,神色自然地脚步一转回了厨房。 等着那盘早餐的赤族和镰本笑嘻嘻地吵闹起来,嘈杂的声响混杂着阳光和食物气息的空气挤压进发闷的肺腔。 明明一切正常啊,于是他想,又没什么值得不安的。 “……是明特意给我做的,”抢夺食物的赤族冲镰本喊着,“插队可不行,老老实实排队吧!” 镰本说:“我这不是才发现她的好手艺嘛,老实说出云做的饭吃了那么久都有点腻了,让我尝尝鲜嘛——一口!就一口!” 赤族笑骂:“一口吃半碗饭?没门……” 舌尖回忆起炸猪扒的油脂香气,被食物香气激起的饥饿感此时化作轻微的反胃,八田蹙着眉移开关注厨房的目光,向前几步抓住镰本。 “喂,”他移开话题,“之前不是说办个party……” 八田的战术很凑效,旁边看热闹的赤族此刻也凑上来商量这件事。酒是正好的,成员都基本在镇目町很快就能聚齐,零碎的小物件八田已经买好,King按照以往的习惯总要睡到晚上才起。他们三言两语定好晚上开始,等下午出云到了就着手准备。 “那你当初买的东西放在哪里?现在先去拿吧?”其中一个赤族说。 “当初买的东西我放在明的房间了……”但是他现在不太敢跟明说话——意识到这一点,八田脸色一僵。面对众赤族默契一致看过来的眼神,他急中生智,结结巴巴地说:“但是……但是我怕吵醒King!要不让出云去拿吧,反正他房间也在楼上。” 其实不用他们上楼,只要让明自己去拿就好了。但明的房间斜对门就是King的房间,隔壁是草薙的房间,就算明自己上去也可能吵醒King,这一番说辞倒也说得通。 只有镰本多看了一眼八田,为他古怪的神色留了个心眼。 午后的阳光如酒般使人微醺,沉睡的安静中,草薙出云推开吠舞罗的门:“我回来啦。” 在柜台边撑着下巴打瞌睡的明一下子惊醒:“呃……呃!欢迎回来。”她揉揉眼睛从柜台上爬起来,脸上赫然是一道道睡时压出来的红色印痕。明偏偏还不自知,歪着头看向他笑笑,稍微清醒地又说一遍:“欢迎回来呀。” 压着唇边的笑意,草薙出云走上前去伸手揉揉明红彤彤的小脸蛋,随口问道:“那些小伙子呢?” 明说:“他们中午都走了,说是草薙先生您回来之后再来。” 他们蹭个早餐,尝尝鲜也就算了。麻烦一个小女孩做这么一大帮子人的午餐,就算明有这个空闲和精力,他们也没这个脸,也没这个皮:平日里稳重的草薙出云自从领了明回来,整个人都如同老父亲一样念念叨叨、啰啰嗦嗦的。为了她打赤脚的事儿能惊动所有赤族记着给她穿鞋。现在若是让草薙出云知道他们这样欺负明…… 草薙手里的打火机蠢蠢欲动.jpg。 草薙大概也知道这群小子们的想法,轻哼一声算是理解,又提起先前的说好的事:“之前八田买的那些东西是放在你那里吧?” 八田把东西放在她这里,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此时却是草薙开口过问这件事。明转瞬便意识到,八田不知道因为什么,不太愿意面对她了。 明飞快地想了一边她这两天的举止:她果然还是露出马脚了,是因为态度不同?抑或是语气冷淡?还是她昨夜表现的不对? 她有点丧气,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举止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是——她也的确没发现哪里不对,但就此把原委推给“少年的直觉”之类的也不够负责。八田只是赤族而已就已经这么敏锐,若真要面对王权者时被疏远了,她又当如何处之? 心里暗暗叹着气,明蔫蔫地答道:“嗯,我放在衣柜后面了……”她的话语就此止住,留白的意思则是:你自己去拿吧。 还能顺便发现她准备的惊喜……之类的。 对明所想的一无所知的草薙只以为她又困了,催她去沙发边躺一会儿,又捏捏她脸上慢慢消褪的红痕。 虽然说是养了几分肉出来,也只是将凹陷下去的两颊填起来,让颧骨不再因为太瘦而突出得吓人 。现今再看,小女孩的下巴仍是尖削过分了些,还要多吃点,养出婴儿肥才好。 心里念念叨叨着这些念头,草薙出云上了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七章 周防尊醒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很暗了。他起身打了个哈欠,意料之外的没听见楼下的声音。 他记得平时那些精力旺盛的家伙总是会闹到半夜……后来出云好像说过小孩子不能晚睡,好像被禁止了。 他仿佛找到了答案,起身向楼下走去。 由石板选出的王权者会被石板赋予能力,例如他身为第三王权者赤王而被赋予符合赤王的毁灭性异能。但除此之外,每个王权者都会在被选的时候接受知识和□□的传承。 从成为王的那一天起便变得头脑聪慧、具有更强壮灵敏的身体,以及超出常人的方方面面,说是被世界所偏爱着也不为过。 周防尊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被强化了的嗅觉察觉到了食物的香气。 和出云常做的食物有所不同,因而不像往常那样忽略过去,而是敏锐地发现了。 虽然王权者的智力的确被强化过,但周防尊大多数精力都用来压制火之力所带来的庞大的、无时无刻不在躁动着的恶意,因此他对思考这种麻烦的事情感到厌烦。 必要的时候也会仔细思考,但大半的情况都是利用敏锐的直觉。例如此时,尽管稍微有些困惑,但并没有不妙的感觉,周防尊仍缓步走向黑暗的楼下。 脚步触及倒数几个台阶的时候察觉到熟悉的人被特意压低的呼吸,紧接着是动作带起的微风—— “啪!”的一声,与之相伴的是猛地亮起来的灯光、纷纷落下的礼炮彩花,和小小恶作剧成功而哄闹起来的部下们。 抱胸站在一旁的草薙出云说:“所以说,早就说了让你们不要瞎胡闹。最后打扫不准有人推辞啊。” 混杂的人群里传来低低的絮语“可恶,这种程度也没法变脸吗……”“King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个表情呢?”“但就算这样King也很帅啊!” ……无聊。 察觉到王的谜之沉默,十束多多良调侃地笑着说:“阿拉拉,果然还是会被发现呢。” 光是察觉到的信息就大概能推测出自己的部下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周防尊不想扫他们的兴而没有出手防备而已,当然不会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周防尊扫了一眼这些熟悉的面孔,缓缓抬手取下额前的彩花,毫不留情地按在凑在最前面的镰本的额头,顺带推开部下们坐在熟悉的沙发上。 在众人稍有紧张而渐渐收敛的安静中,周防尊冲这些干完了坏事才知道后悔的家伙们挑了挑眉角:“去玩吧。” 人群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多半只有二十多岁的赤族们哄笑着簇拥起来。酒精的气息一下子在空气里弥散,沾染酒精而闪闪发亮的眼睛和泛红的脸营造出欢腾的气氛。 他们玩的很开心阿。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明注视着他们漫不经心地想。狂欢半晌,混在其中偷偷喝了点酒而有些混沌的脑袋蔓延开思路:无论看多少次,她都只是旁观者而已——这是永远都和她没有关系的,他者的狂欢。 她看见草薙注意到她之后猛地黑起来的脸色,开始思考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就算被局中人拉入,也只是披着相熟的皮假意参与而已。她的第一目标总是工作,也只能是工作。 注意明偷偷喝了点酒,还是草薙出云猛然间注意到总是抿着唇,不怎么说话的女孩子竟然仰着脸,远远地冲着他们笑,眉眼弯弯的。双眼里明亮又甜蜜的笑意仿佛星辰烁烁。 她眉眼本来就生的很精致,平常总是营养不良似的泛着些白,此时喝了点酒,面容上便泛起艳艳的绯红。此时她毫无顾忌地笑起来,双眸间的光华就算是看过许多的酒吧老板草薙出云也不由得顿了顿。缓过神,他定睛一瞧,才发现她通红的面颊。 到底是谁给她喝了酒? 心中暗恼,草薙出云抽身走到吧台旁,低声问道:“明?” 女孩眼神朦胧,唇角抿成很甜美的弧度,那双精致圆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晃到他身上,也不回答,只是冲他袒露出夏日烟火般明艳的笑颜。 叹了口气,草薙出云低声哄她:“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我带你上去好不好?” 明轻轻瞪了他一眼——说是瞪,倒不如说是撒娇似的嗔怒,眼里只含着一点盈盈的埋怨——然后慢吞吞地说:“不——要。” 为她醉后不似平常的倔强感到有些头疼,草薙出云苦笑,又温声问:“那我抱你上去好不好?你在这里不合适。” 明干脆撇过头,向另一个方向挪了挪,又挪了挪。 然后小萝卜头扑通一声不见了。 在这里必须要提一句,为了玩的更尽兴,小伙子们把待客区的桌椅都移开,靠着吧台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明原本坐的就挺靠边的,现在喝了点酒预估不足,稍微挪多了点,重心不稳之下直愣愣的掉在了地上。 好疼啊——明想着,胸口早已痊愈的伤口仿佛也开始隐隐作痛。 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事情? 为什么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个? 为什么,她有点难过的想,我只能是个骗子? 明还坐在地上愣着出神,草薙着急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垂眸一看却发现那双纯黑色的双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草薙心中暗叫不妙:在一群小伙子中照顾这么一个小姑娘本来就是人生初体验。最幸运的是这小姑娘平常乖的很,不哭不闹不叛逆,特别省心——言下之意是,他从来没有哄哭泣的小姑娘的经历。 他正为难着,小姑娘嘴巴一扁,金豆豆就这么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 很快整个吠舞罗都被惊动了。 一开始是细心的十束,他很快发现草薙突然从人群里消失,探头探脑地在找他。帮着看的镰本眼尖,瞥见了吧台边的草薙。他伸着脖子仔细看过去,隐约间看到男人的臂弯里露出一头黑发。 十束和镰本过去看情况,身后跟着一大串好奇的赤族,映入所有人眼帘的却是抱着膝盖在高脚凳上默默哭泣的小姑娘。 整个吠舞罗被酒精沸腾的大脑登时被吓得冷静了不少。 明也不像平常孩子那样嚎啕大哭,她只是抱着腿蜷缩着,撇着嘴一声不吭地流眼泪,样子可怜巴巴的。一群早早叛逆出家,或是进入社会的小年轻又怎么见过这阵仗。真说要上手哄却谁都不会,一群人围着撇着嘴的女孩顿时急得手忙脚乱。 围观的镰本突然想起来八田和她关系不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伸手一推——被人群挤出来的八田懵了。 他站在明身边,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 原本那眼泪只是静静地溢满她的双眼,她睁着大眼睛,每眨一次便滚落一滴,一点声音也没有。八田这么一说,她撇头看了他一眼,顿时开始抽泣起来。她哭的时候不出声,只是巴巴地掉金豆豆。这样就已经很可怜了,此时抽泣起来,鼻子眼睛都红通通的,简直让人觉得让她哭泣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混蛋八田被瞪了好几眼,或许也是愧疚着,被一群人一半是顺从地拉走。人群里推推攘攘地又推出平日里和小动物相处良好的藤原幸助。 明抬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明亮的双眸里有游移不定的无措和温和的担忧,却没有一丝一毫她熟悉的相田的温度。 相田才不会这么陌生地看她。 藤原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明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哭得尤为伤心,甚至上气不接下气地打起了哭嗝,于是藤原又默默地退开了。 说也说不通,赤族也不可能对这孩子用出暴力,吠舞罗的人转了一圈仍旧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十束眨了眨眼,把周防叫了过来。 ——小孩子哭起来真的很麻烦啊。 周防尊按着阵痛的大脑穿过人群,红着眼眶的小个子抬起头看他,他便能很清晰地看见在她眼里打转的泪水。她的头发被汗粘在面颊两侧,面容因哭泣而泛起潮红,反而显出几分生机勃勃的气息。 昨夜她的面色还是太苍白了。 他弯下腰,以十分勉强的温柔口吻低沉地问道:“起的来吗?” 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眨眼间,又是一滴泪珠顺着面庞扑簌簌地滚下。仿佛仍是很伤心,但呼吸总算是平复了些许,大概是被吓的。 人群里窃窃地说笑,说King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周防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小个子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大概是哭的有些缺氧,还在轻轻地打着哭嗝。周防没有耐心地伸手一捞,把小个子直接扛起来放在一旁的沙发上。 视野在那一瞬突然变得开阔许多,明亮起来的灯光照亮了每一张关切的脸,摇摇晃晃地又化作温暖的光斑,一下子晃花了她的眼。明看着这一幕,蓦地笑起来,心想要这都是真的该多好啊。 她笑着笑着,又突然掉起了眼泪。 时间不早,周防不耐烦地让草薙遣散众人,回头看小个子脸上挂着笑,却痴了似的滚着眼泪。他一时无语,只得拖着她上了楼,站定在她门前时却发现小个子已经扒着他的胳膊睡得很熟了。 周防尊:“喂。” “……” 周防尊伸手拍拍她:“……喂。” “……” 周防尊没法,推开门想把小个子放在床上,放到一半突然发现她扒的太紧,根本撕不下来。 他纠结地又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好歹她现在不一声不吭地掉眼泪,若要真的用力了,又不知道她该哭到什么时候。 周防尊看了眼绝对睡不下两个人的小床,背着小个子又回了自己房间。 最后好不容易躺在床上,他恍惚地思索着,他什么时候也会耐心处理这些琐事了。隐约记起草薙事无巨细的念念叨叨,思绪又漫不经心地划向别处。 周防尊把她拢在怀里,眉头蹙得紧紧的,因为实在疲乏而慢慢睡了过去。 耳边就是平缓而温暖的呼吸,赤王鼓动着、燃烧着的力量化作热量逸散在他的身体周围,所以男人的怀抱就显得温暖得几乎灼热。只是这样近的距离里,粘在额间的汗水在男人的体温中显得越发粘腻,而引起呕吐般的不快感。 这些虚假的快乐和忧伤,能在你的梦中占据虚妄的一角吗? 环抱着周防的双手毫无变化,明在黑暗中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 无人看见的、如刀锋般闪烁着尖锐金属光泽的纯黑色双瞳中,浮现出稠丽却冷淡的眸光。 那天后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周防仍是极端冷淡的样子,大家偶尔会调笑她像个小哭包,却心有灵犀地对她到底为什么那么伤心闭口不言。她仍是踩着拖鞋在酒吧里走来走去,天气渐热的时候勉强被允许用塑料拖鞋换下纯棉的,满屋便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昭示着夏天要来了。 明独自坐在吧台边看书,黄金似的阳光撒在门口的一角,在午后的安静中渲染出使人昏昏欲睡的慵懒。她看的不是很认真,撑着额角扫一眼半眼的又合眼小睡,直到门口的风铃突然响起。 穿着制服的金发女人推门走进来,对上明迷茫的视线,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我来看你了。” 她本就身材高挑,背光站在阳光里便仿佛是被荣光环绕着的女武神,锐不可当。可她的语气那么温和,她的目光又那么柔软,像是初春方至时冰雪初融,绽放出春日细润妍丽的光华。 淡岛世理坐在吧台边,伸手揉揉明泛红的面颊,眉眼含笑:“最近怎么样?” 最近怎么样呢?无非是刻意接近讨好罢了——难道她还能厌烦这样的生活? 明望着她怔了怔,弯起眉眼微笑着说:“呀,就跟每次跟你打电话说的一样,没什么不好的。” “万一你没有说实话呢?更何况总会有一两天你无缘无故的不给我打电话。等到晚上我又担心你已经睡了,只好打电话给草薙。”淡岛世理笑着叹了口气,“托你的福,我和赤族二当家的交情居然不浅。” “草薙先生总是很喜欢操心呢。” “那也是因为你总让别人操心,帮草薙省点力气不行吗?你先前偷偷喝醉了不就让他头都大了?而且——这件事你居然试图瞒着我!”淡岛世理轻轻瞪了她一眼,“要不是我觉得你声音不对打电话问草薙,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还敢偷偷喝酒?宿醉的滋味如何?” 她看着缩着脖子不敢回答的明,挑眉笑起来:“现在知道错了?你现在监护人的名字毕竟还挂在室长名下。也许我会觉得把你其放在身边会安心一点哦?”她说着威胁的话,语气却很温和,“不过说起来,你要是不愿意和室长一起生活,要不要试着和我住在一起?” ——终于来了,接触青王的路。 当初拒绝青王的监护是因为她还完全没有接触赤王的机会。一旦在青王的势力内稳定下来,她很难频繁接触赤王,更别说收集到足够的材料。但就算她在吠舞罗长留,她和淡岛世理的关系足以让她凭借淡岛世理的身份接触到青王。 思及此处,明掀起唇角露出微笑:“真的吗?其实我自己也偷偷的想过……”她比划了很小很小的一点距离,“想过这么一点点,但我觉得对世理太难了。我就马上不想了。” 淡岛世理默然,又笑起来,说:“要不要今天先过来看看?”她注视着扭捏的明,温柔的眼神像是无论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无条件包容:不只是这一件事,仿佛还有以后的千千万万个选择。 明凝视着她的眼睛,倾斜的阳光坠落在与发色相同的浅金色双眸上,将她双眼的轮廓雕琢得温暖又神圣,于是视线相接时仿佛也感受到其中属于阳光的温度。 太温暖了,明想。 暖色的阳光落在女孩纯色的双瞳里,于是往日里刀锋般尖锐的双眸此时似乎潋滟着冰雪融化后的水光。面颊绯红的女孩抿着唇浅浅地笑起来,说:“好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八章 于是淡岛世理回程路上,多了一个小件的人形自走行李。淡岛世理身为Scepter 4中深受重视的成员本就备受瞩目,如今她身边多了一个亦步亦趋的小姑娘,为她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淡岛世理十分头大地对自以为隐蔽的眼神视而不见,一路牵着女孩的手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变戏法似的从什么角落摸出了一个糖果递给明。 “我前一阵子看到的时候,总觉得你会喜欢。” 女孩捧着巧克力愣了愣。她其实对这一类甜食没什么了解,少有的印象也是来自于某个把甜食当饭当药,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甜食的白发武士。从前她对散发着甜腻腻气息的武士和甜食没什么想法,在被白发武士捅了一刀之后她只觉得对甜食有点反胃。 木着脸的女孩拨开巧克力球上裹着的锡纸,举到淡岛世理嘴边:“那你也吃。” 淡岛世理有些惊讶地看着明,咬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在口腔中化开,出乎意料的,苦涩的味道慢慢蔓延在唇齿间的每一个角落。 淡岛世理蹙了蹙眉,“这是黑巧克力……我买的时候没注意,你要不喜欢就别吃了吧。”她伸手想接过明手中的糖果,明却抢先一步,一下子把整块巧克力球吃掉了。 与甜蜜过分反而显得恶心的糖果相反,黑巧克力的苦涩反而让她有种奇妙的安心感。 与那些如何也无法习惯的疼痛一样,仿佛深入脑海深处的苦意让她稍稍有活着的感觉。 她鼓着腮帮笑起来:“好吃呢。” 小孩子一般都不喜欢苦的东西吧? 有些复杂地这么想着,淡岛世理注视女孩毫无勉强的笑脸,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珍惜地含着口中的巧克力,明反身打量着室内,注意到一面墙下置放了刀具的架子,“淡岛姐姐,那是做什么的?” 普通的上班族好像不会把刀具放在办公室里的对吧? 不是很想让明注意到里世界的淡岛世理含糊地回答:“……来自室长的礼物,差不多是这一类的东西吧。” 随着淡岛世理的话语,被刀鞘封存着刀具在身为刀匠的明的眼中,冒出了些许青色的光芒。 原来如此,将能力以刀具为媒介传递给下属。但大概是受限于材料,存有的力量相当可怜,与淡岛姐姐的相性也不算很出色。 就算不用特殊的手段,她用同样的材料锻造出来的武器也肯定比这种东西好很多——啊,手痒了。 明问道:“淡岛姐姐的武器就是这个吗?” 还以为能蒙混过去,却还是被穷追不舍的淡岛世理叹了口气:“是的。平常出阵都要戴着,不光是武器,也算是身份的象征。” “但是每次来吠舞罗见我的时候都没带,这次也是。” 女孩就这么仰首看着她,于是淡岛世理很容易地瞧见女孩渐渐丰润起来的脸蛋,闪烁着笑意的纯黑色双瞳也不复曾经的惶恐。淡岛世理还记得初见的那天晚上,生着病的女孩抱着枕头不安地敲开她的门。那时她瘦得近乎病态地躺在她的臂弯里,小心而谨慎地抱住她的样子,她至今都记忆深刻。而如今,她渐渐摆脱了曾经的梦魇的样子着实使她感到欣慰。 因此,她试图以自己所能,使她远离曾经那些梦魇。 但是以淡岛世理的个性,是无法将近乎自夸的言论宣之于口的。 凝视着神色毫无阴霾的明,淡岛世理微微蹙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歪着头回视了她一会儿,仿佛已然明白了她无法说出口的那份温柔,向她温柔地笑了。 她一边露出甜美又温暖,恍若梦境一般让人沉溺于其中,不忍移开视线的笑容,一边说:“淡岛姐姐真是温柔呢。” “……这么评价我的,你好像是第一个。” “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淡岛姐姐,其实完全可以对我不管不顾。但从那天晚上敲开淡岛姐姐的房门起便如此顾及我的心情、照顾我、担心我、为我不听话而生气。这样的淡岛姐姐,难道不温柔吗?” 明靠向淡岛世理,伸出双臂揽住她的腰身,微微沙哑的声音轻柔缓慢地吐露着诱惑心神的话语。 “如果我是第一个的话,就说明淡岛姐姐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呀。如果淡岛姐姐对别人也这样——我会嫉妒的。” 淡岛世理揽着女孩儿安静地听着,当她提到自己的姓时,轻声回答:“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称呼我为淡岛呢。” 声音的沙哑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抿了抿唇,淡岛接着说:“你可以叫我世理。” 她感到环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 怀里的女孩仰起头看她,光线照在她的脸上,于是刀刃般锋利的纯色双眸仿佛浸润了几分水色。那样朦胧又湿润的眼神让她下意识伸出手探向女孩的眼角——触碰到的肌肤柔嫩又干燥。 神思在指尖那使人沉醉的触感停留了一秒才发现,女孩盈着水光仿佛落泪的眼角只是错觉而已。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 晃回神,淡岛世理将指尖匆匆划过女孩的脸颊,将她落下的碎发挽在耳后。她注视着她停留在少女耳畔的手,为对她轻易投降,还毫无自知的自己感到有些无奈。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门外的敲门的人说:“副长,我来报告情况。” 淡岛世理站起身,拢了拢落下的碎发:“进。” 穿着制服、抱着文件的年轻男子推开了门。他似乎对副长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小女孩毫无反应,他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垂着眼睛开始报告:“外号‘门’的Gama级权外者已经被执行队逮捕,现在安置在临时看守所。您的意见是?” 淡岛世理闻言,对念着正经台词、却很明显心不在焉的属下叹了口气。 她也理解这些人对室长预定的妹妹感兴趣,但这个理由用的也太烂了! 不像王权者那样直接由世界的基石赋予能力,也不是作为王权者的附属而得到能力,“权外者”游离于能力者的社会之外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催生出了能力。但并非所有具有能力的人都具有脑子——仗着自己与众不同就为非作歹的人并不少。 Scepter 4,全称“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以七大王权者之一青王的名义维护正常社会和能力者社会的平衡,平常逮捕犯罪的权外者也算是轻车熟路。就算规章制度里的确包括请示她或室长,但一般这个流程都只是走个书面,只有相当重要的能力者才会这么郑重地口头通报,正常情况下还有至少三天的讨论会和各方扯皮。 也就是说,仅仅为了在alpha,beta,gama三个能力等级中排行最后的权外者的收押而跑一趟她的办公室,是不可能的。 为了看一眼小姑娘,你们这么丧心病狂真的好么?就不怕吓到人家小姑娘么? 淡岛世理看向不知是不是特意没关上的门,不出意料地与几双眼睛对上了视线,只觉得有些头疼。她按了按太阳穴,说:“我去看看情况吧——明,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他们这个样子,她反而更不放心把小姑娘一个人放在办公室。 明问:“没关系吗?” 相较于已被□□、没什么威胁的权外者,淡岛世理选择维护一下青族的形象:“你单独一个人我也不放心,跟我来吧。” 淡岛世理镇定地牵着小女孩软软凉凉的小手,一边琢磨着给她买个暖手袋,一边穿过视线热烈得恍若实质的走廊。 走出了办公室,无知懵懂的小女孩细声细语地问:“为什么他们都悄悄看着我?” 再一次谴责那群过分热情的手下,淡岛世理耐心地安抚她:“因为大家看见你很开心,他们都以为你会是室长的妹妹。” 害怕自己的别有用心被看出来的“无知懵懂”小女孩舒了口气,转而问道:“权外者是指什么呢?” 淡岛世理试图让明尽可能远离能力者社会,但也很清楚的知道以明的社交圈来看,她不可能不被卷入其中。因此她像是家长念叨常年在外住宿的小孩一样仔细叮嘱:“简单来讲,周防尊、室长、甚至我,平常的工作就是处理权外者所产生的纠纷。虽然你分辨不出来,但记着,如果遇见了一定尽量远离,因为他们一般都很危险。像是这次我们去见的权外者,就是因为在各个街区争取地盘、打架闹事才被逮捕的。” 当然,淡岛世理没有说的是,这里的街区指的是镇目町附近,打架闹事指的是向吠舞罗挑衅。前一阵子这个权外者组织,趁着周防尊在南区处理贩毒不在的时候闹得还挺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某一天突然蔫了似的没了踪影,偶尔的消息也只是说在镇目町某一次斗争中领头人物重伤,于是组织散的七七八八。 当然,淡岛世理也绝不会知道,她仔仔细细叮嘱的小孩,其实就是在斗殴中把权外者的领头人物和其手下暴揍了一顿,间接导致组织几近解散的罪魁祸首。 十分乖巧的女孩跟着淡岛世理在Scepter 4里转了一圈,认识了各种建筑物,最后走进拘留所。明跟着淡岛世理穿过长长的走廊,身边一排排的栏杆投下森严冷漠的阴影,让她感到有些不适。明握紧淡岛世理的手,换回女骑士的一个安抚的微笑。他们最后停在一个安静又昏暗的牢房前,足音在空荡荡的囚房里回想,于是靠墙面的阴影动了动。一个消瘦的女人从墙边慢慢坐了起来,向他们投来阴沉的视线。 权外者认识穿着Scepter 4制服的金发女人,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和警察局副局长差不多,女人严峻冷漠的表情也和她听说过的传言相似。但是她并不是单独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的也不是Scepter 4的其他人员。 权外者眯着眼,在昏暗的光线里勉强看见淡岛世理以捍卫者的姿态小心翼翼地牵着的一只手——一只纤细又苍白的手。然后那只手的主人走进从栏杆缝隙里倾泻而出的光线,露出一双仿佛似曾相识的、有着刀锋般尖锐的纯黑色双眸。大概是那双眼睛的力量太过锐利,权外者顿了顿才意识到那没什么血色的苍白面容,和瘦小的身体。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小孩? 权外者面色阴沉、紧盯着小姑娘的样子让淡岛世理有些戒备,她上前一步遮挡住权外者大部分的视线。因为角度问题,权外者还是能看见站在淡岛世理身后的那个女孩的一小半脸。 强烈的既视感让权外者登时打了个激灵。 上一次她是躺在地上、浑身酸痛地从同伴和敌人的腿边看见这半张脸的——这不是那天拖着把刀把他们全部打得快残了的小姑娘吗? 这么说,淡岛世理到底知不知道她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的是个多么可怕的凶兽? 还是个直接导致他们组织破灭的……凶兽。 他们是为了挑衅赤组而集结的权外者队伍,尽管无法与王权者硬碰硬,他们也有与其手下较量的一拼之力。而这个孩子在一瞬间,就将能力各异的权外者毫无还手之力地碾压至无法行动。最可怕的是,这个凶兽使用的不是任何特殊能力,而是纯粹的武力——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将他们击倒。更何况爆发出这种力量的,是一个孩子的身躯。 “哈——”权外者盯着明,咧开嘴,向那凶兽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与此同时,昏暗窄小的走廊里忽然吹起了一阵风。淡岛世理马上就察觉到了其间所携带的力量绝非最低等的Gamma。她左手摸上腰间准备防守,却突然意识到她的佩刀还在办公室里没拿出来。缺少触发力量的媒介,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同时保护好两个人。 淡岛世理当即大声呼叫支援,同时左手在空中一握—— 一道淡蓝色的光幕蓦地浮现,一开始只是在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身前,眨眼间便延展成能将两人笼罩在内的球形,包裹着他们。就在光幕堪堪成型的那一瞬间,卷起的狂风咆哮着刮向两人,与光幕剧烈摩擦着发出尖锐的啸声。尽管狂风来势汹汹,薄薄的光幕却丝毫不动,在昏暗的房间里柔和地亮着光。 淡岛世理稍有愣神:这个保护罩并不是她制造出来的,但这上面的力量十分熟悉…… “凝神。”如同闹市里在大提琴上轻轻划出的声响,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声穿过风与光幕相峙时令人牙酸的嘈杂,在他们后方响起。明回头望去,便再一次地看见了王权者的灵魂:仿佛由水晶制成的冰蓝色长剑缓慢地旋转,高贵又优雅地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在昏暗的走廊里,兀自闪耀并宣告力量与秩序的灵魂便无可辩驳地成为了唯一能落入明双眼的事物。她虔诚又贪婪地注视着强大而美丽的素材,内心里满是什么时候能将其变为掌下刀剑的渴望。前不久才被此世实在不高的锻造技术刺激,抑制许久的欲望让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开始轻轻颤抖。 被单方面痴迷地注视着的男人感受到了女孩过分热烈的视线和微微颤抖的样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于是安抚地向她点点头。原本那句话是为了提醒淡岛世理集中精力,这次则是提醒小姑娘不要走出光幕的范围,他又重复了一次:“凝神。” 王权者缓步走到光幕的范围之前。栏杆后,本就身材瘦弱的权外者此时显得瘦骨嶙峋。权外者只能勉强以栏杆撑着佝偻着的身体,仇恨的目光却极其坚定地刺向这三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的是那个对王权者面露渴望的凶兽。 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的王权者却皱了皱眉,侧身挡住了权外者饱含怨恨和诅咒的眼神。 ——又来了! 权外者不知道到底是王权者脑子坏了还是淡岛世理脑子坏了,抑或是他们全都疯了,对着一个人间凶兽关爱有加。而他们甚至以为这凶兽只是个脆弱胆小、对他们全心全意依赖着的幼女。不过这都无所谓,反正权外者最想看到的,不正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遭报应的样子么! 狂风在那一瞬间变得更猛烈了,风与光幕激烈紧密地摩擦着,发出几乎让人难以忍受的尖啸,甚至隐约有打破光幕的气势。但淡岛世理和宗像礼司都知道,这只是强弓之末的一点挣扎而已。 以权外者的身形来看,她大概是以什么办法强行提升能力,就算她就此逃脱,估计也时日无多。 “别看。”宗像礼司平静地说。淡岛世理依言轻轻拢住女孩的双眼。 一片黑暗中,明从渐渐减弱的风声里听见长剑在空气中劈斩的声音,于是风声归于最终的寂静,只余衣料的轻微摩擦声。 女骑士松开了笼着她双眼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垂眸向她微笑。王权者如松柏站在她身后,向她颔首,平静地说道:“别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九章 在淡岛世理呼救的时候,监管所的驻守小队很快就已经就位了,只是青王的出现让他们在走廊旁安静地等待。等尘埃落定了,一腔热血无处发挥的小队便迅速又安静地冲进了牢房,对爬伏在地的权外者注射肌肉镇定剂并架了出去。全程目不斜视,发誓在未来的室长妹妹心中挽回监管不力的形象。 但瘫软在地的权外者也好,训练有素的驻守小队也好,明的双眼里有且只有宗像礼司的灵魂。 一般而言经历了短暂的黑暗之后,再看到光源时会觉得那光芒比平日更明亮耀眼。而淡岛世理遮住明的手挪开之后,明再看宗像礼司时便仿佛在直视一轮盛午的灼日,即便那亮如白昼的光在视网膜上印出焦灼的疼痛,也不愿移开视线。 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宗像礼司的小女孩因为眼睛受不了强光刺激,应激性地流下了眼泪。 ——昏暗的走廊里,盛满了你面容的双眼里满溢着泪水。于是你看见光影破碎在纯黑色的双瞳里,恍若一场摇摇欲坠的美梦最终破碎在水光粼粼里。便是一副铁石心肠,也要为她那双眼睛软成一滩水、散成一盘沙。 淡岛世理手忙脚乱地给小女孩擦眼泪时,顺着女孩的视线看见了宗像礼司,于是默默剜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惹哭女孩的罪魁祸首一个眼刀。 一边被副手瞪着,一边被女孩那么直勾勾注视着的宗像礼司微妙地感受到了愧疚:让你哭得这么难过的是我吗? 但他们唯一的纠葛,只有他想要收养明,却被她拒绝这件事。 宗像礼司垂眸注视着愣怔着流着泪,甚至都不知道擦一擦的女孩,不由得想到:你拒绝收养,是让你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吗? 他微蹙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别哭了。”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顶,指尖顺着她软滑的短发落在她冰凉湿润的脸颊边,又用拇指轻轻拂去女孩眼里惹祸的泪珠。他直视着女孩湿润的纯黑色双瞳,有些无奈地又说了一遍:“好了,别哭了。” 顺着宗像礼司的话音落下,短暂的应激性反应很快就结束了,又换回宗像礼司舒展开眉眼,向她勾起了唇角:“还是别在这里说话了,先出去吧。”他见小姑娘的眼泪已经止住,起身时便很顺手地捞起小姑娘的手,缓步越过淡岛世理,走向了出口。 站在一旁的淡岛世理正准备牵起明,指尖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拢了拢,微微有些发凉。她抿了抿唇,神色平静地默默跟上。 他们一路顺着来时的路又转回了办公楼,只是这次威名赫赫的室长回来了,来时人员患满的走廊此时却空空荡荡的,只留几个人抱着文件苦着脸跑来跑去——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值班人员。 走在后头的淡岛世理心里直叹气:反差这么明显,回头明问起来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圆?在她面前问也就算了,若是明在室长面前问上这么一句,怕是整个Scepter 4的日训任务都要翻一番。 所幸小姑娘仿佛心有灵犀,一路上乖乖巧巧的什么都没问就被宗像礼司领回了室长办公室。室长牵着一脸懵懂的小姑娘开了房门,反身对自家副手露出惯常的微笑,端的一副谢客的样子。 站在在门外的淡岛世理看着男人以熟悉的姿态挡在明的身前——往常她也这样站在明的身前,期望着能为她挡下世间的风雨。 那本是她的位置…… 这样的思绪在脑海里短暂地飘过,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到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便习惯性地向室长点头致敬。淡岛世理看着室长如平常一样把房门关上,却不像平常一样转身离去,而是站在门前愣了愣神。 关门前女孩那依旧有些泛红的眼角让她抑制不住地开始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又被室长惹哭,露出那副惹人心神都为之一颤的神色。于是脑海里那不甚清楚的思绪便如滑手的小鱼,转瞬间消失无踪。 无人看见的走廊里,就连铁面无私的女骑士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刚刚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产生了什么样的想法。 已是初夏,她的指尖在空中无意识地拢了拢,却是微微发凉。 宗像礼司的办公室与其说是用以办公,倒不如说是一个休息室。明亮的房间里以镂空屏风隔开一半,摆了坐垫、矮桌、茶具,另一半才是淡岛世理办公室那样的办公桌。 宗像礼司领着女孩坐在还摆着拼图碎片的矮桌边,向她微微一笑:“刚刚吓到你了么?” 明先前就推理过,宗像礼司是那种看着温和可亲,实际上最是难以接近的人。就拿他们第一次在看守所见面时举例,对于宗像礼司而言,莫名其妙的就要照顾一个从未见过、听说过的孤女。对于常人而言,就算是为了回报他人的恩惠,她所代表的远非麻烦,甚至可以说是让人厌恶的累赘。但就算是这样,心情绝对不算好的宗像礼司也可以对她露出毫不失礼、但毫无温度的微笑——他是一个惯于以礼仪和教养,让自己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人。 但是此时……明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为其中真挚的关怀顿了顿:“没事。” 王权者放缓了本就温和的语气:“这次意外只是非常偶尔的情况,希望你不要因此对Scepter 4失去信心。我向你保证,以后你再来的时候,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说着“以后再来的时候”这样的话,这个人难不成真的……? 宗像礼司说:“虽然在这样的意外之后,我并不认为现在再次谈论这件事是个恰当的时间,但你那时在意的样子让我问一个问题。”宗像礼司顿了顿,看向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又柔软了一些:“你为什么不愿意被我收养呢?” 虽然在这个时候吐槽有点失礼,但明真的觉得此时的宗像礼司的面容就好像吠舞罗背面的地藏菩萨像那样,散发着慈祥悲悯的气息。 话又说回来,“和赤王相比你比较难以接近,所以想要先处理赤王的关系,才拒绝了你的收养”这样过于直白的回答肯定是不能说的。 但是……明注视着王权者如冰霜溶化般温和又澄澈的双眼,不自觉地说道:“就算被收养,这样的关系难道不是假的吗?” 啊,我在说些什么? 在话语从唇齿中吐露的那一瞬间就感到了后悔,但那双与初见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过分的眼睛,让她忍不住接着说了下去:“与其说是收养,倒不如说是为了什么名义而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已。信任也好、友谊也好、亲情也好,收养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与其相信这样虚假的东西并等待希望的破灭,谁也不期待地依靠自己活着,难道不好吗?” ……虚假的东西? 宗像礼司愣住了。 这孩子,竟然把信任、友谊、亲情,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定义成虚假的东西? 如果说这孩子把一个人最基本的社交认定为虚假,那她平日里,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对不同的人露出微笑、交谈,甚至自然到连他都无法察觉? 他的视线落在垂眸的女孩身上:午后的阳光如同粘稠甜蜜的蜂蜜,薄薄地黏在她纤长的睫毛和苍白的面颊上,于是女孩的睫毛和面颊都染着蜂蜜般甜美的金色。女孩察觉到了他的凝视,抬眸看向他,于是他便能窥见一双仿佛被清泉洗涤过的纯黑色双瞳,和其中懵懂的神色。 那样一双如黑曜石般美丽的双瞳所看见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宗像礼司注视着她,静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问道:“在吠舞罗的时候,你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吗?” 胸口前早已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唇齿间的空气粘滞得让她几乎无法发声。那双眼睛已经让她说了太多不知所谓的话,于是她撇开眼神,却还是回答道:“是的。” 吠舞罗的那位八呎鸦,不正是最好的证明么——她与他人的连结,永远都只会是虚假的,这件事。 不知是泪水还未擦干,阳光里,女孩那黑曜石般的双眸粼粼地闪着水光。那些点缀着她面容的蜂蜜似的金色,她蹙起的双眉下一片不自知的苦痛,还有她言语中显露出的人格崩坏一同混杂着,让观者不自觉地感受到了微妙的酸涩。 这孩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看起来都快哭了。 注视着女孩连自己的苦痛都一无所知的模样,宗像礼司静默着质问自己,妄言着要照顾好明的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其实“Scepter 4上上下下都对室长要有妹妹一清二楚”这件事,是不太对劲的。 尽管可怕的室长有了个妹妹之后可能就会像个人这点的确值得Scepter 4上下庆祝一番,但这场热潮持久不下,甚至为了一睹真容在铁面副长面前都行事猖獗,宗像礼司本人功不可没。 最开始的时候,Scepter 4的成员们惊悚地发现,空暇时间里拼图狂热爱好者竟然连拼图都不玩了,代替的活动则是阅读领养手册、做哥哥要注意的一二三等等相关书籍——就好像让红豆泥狂热爱好者不吃红豆泥一样,那个未来的室长妹妹让他们感到了无比的好奇。 在宗像礼司放弃收养之后,拼图活动又重新开始了。正在Scepter 4成员都觉得室长以后可能只能是魔鬼了的时候,大家发现……正直的某人光明正大地把那孩子的名字调进了二级白名单。虽然一级白名单上的人会被安排全方位无死角的保护,但白名单的任何更新都要在黄金之王等相关人员处着重通知,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反而显得过于瞩目。相对而言,二级白名单的重要性不算特别高,但享用的安保力量已经算是十二分保险。 这样考虑周全的举动是不是暗示着,一个温柔可爱的妹妹和一个被妹妹感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室长是有可能存在的? 至此,室长妹妹的重要性在Scepter 4各位的心里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但对于宗像礼司而言,既然愿意承担照顾明的责任,那么为领养的事情做足功课,或是在无法领养的情况下保护好她的安全,都是他应该做到的事情。 只是在这孩子拒绝收养的时候,他还以为吠舞罗作为第一个帮助她的人,比他更能带来安全感,才在他和吠舞罗之间选择了吠舞罗。如果这是明自己的意愿,并且她能在吠舞罗过的很好,他对于女孩拒绝了的这件事毫无意见——无论明在哪里生活,他只要践行好好照顾她的职责就可以了。 但如果这孩子是因为对“人”毫无信任而拒绝他,甚至在吠舞罗住了这么久之后也仍然如此——这孩子啊,并没有被好好照顾着。 宗像礼司知道明的资料,自然清楚“芥川明”遭受过什么。在仅有的几次见面间,他都不曾察觉出明的言行中任何不妥的部分,自然不曾思考过她是否会因为芥川而留下心理缺陷……事实上,这孩子只是兀自将伤痛藏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无法轻易发现。 但这绝不是他失职的借口:不论如何,他应该更早察觉这件事才对。 对于任何人而言,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伤害是不可避免的。与朋友关系破裂,在同学间受到欺负和嘲笑,或是与家人观念不合,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碰撞中获得懂得伤痛的滋味,并擦干眼泪接着走下去,才是所谓的成长。 若是他早一些发现,那些没有足够的爱护和勇气来面对的伤口可能就不会被倔强的女孩在阴影中藏这么久,甚至随着时间慢慢腐烂,催生出更为严重的、人格上的裂痕——这孩子对于“人”的不信任,一定要说的话,也是他的错误。 最可悲的是,这孩子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心底积压了多少悲伤。 ——又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她才会培养出对所有苦痛都视而不见的习惯? 而无法回答出这些问题的自己,正是毫无疑问的失职。 宗像礼司用力闭上眼睛,将些许的不甘和后悔全部泯灭后,才缓缓睁开。 无论错过了多少,既然他已决心承担……那么女孩的未来里,他绝不会再让相同的事情发生。 长久的寂静让女孩表现的有些不安,她抬起眉眼看向宗像礼司,问道:“对不起……对帮助我的宗像先生说出了很失礼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在清楚地知晓女孩所背负的伤痕之后,女孩向他道歉的场景在他的眼里化作尖锐的冲突:一面相信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虚假的,一面小心翼翼地关心着他人的感受。这孩子身上出于本性的善良和被不公所伤害的崩坏,几乎都要刺痛他的眼睛。 “……没事,”宗像礼司抿了抿唇,温和地说,“先不说这些事情了。说起来,桌子上的这些拼图,你想试试看吗?” “这样的碎片,原来是拼图么——” 这也太过分了。 王权者近乎叹息地想。 这孩子,光是一句话就能刺得他丢盔卸甲,也太过分了。 没有再讨论收养的话题,宗像礼司陪了明一会儿,就把女孩送回了吠舞罗。回到Scepter 4后,宗像礼司对值班的成员说:“让世理来一下我办公室,我找她有事。” 淡岛世理推开室长办公室的门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没有看见某个拼图狂热爱好者拼拼图的场景。青发的王权者背对着她坐在矮桌边,撑着下巴似乎思考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宗像礼司回头向她颔首,平静地说:“你来了,请坐。” 面无表情的室长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淡岛世理一边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一边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她扫了一眼矮桌上零散的拼图碎片,意外地发现与今早报告事物时放的拼图并不一样。按照室长平常的进度,短短一天里那副拼图是拼不完的,而室长又绝不会在拼一副拼图的途中突然终止…… 发生什么了? 宗像礼司淡淡地扫了一眼面露疑惑的淡岛世理,对她的疑问一清二楚,却并不愿意出言解释。 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对此时还一无所知的淡岛世理坦言了他们刚刚的所有对话。 “那孩子……明”,宗像礼司最后说,“到底经受了什么,就连我也无法想象。” 午后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洒落在女骑士肃穆又庄严的面容之上,只是这一次,那阳光仿佛毫无温度地将女骑士的轮廓描绘成一座冰冷的雕像。 淡岛世理放在双膝上的手拢了拢——不知为何,明明是初夏,她的指尖却冷得发抖。 在七位王权者中为青,属性为秩序,负责权衡仲裁异世的规则的王权者看着恪守规则从不曾动摇的女骑士,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的天平从这一刻起,便会永远地偏向她。 ——因此,他们对那孩子再也无法做到完整的公正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十章 暮色如雪花般安静又温柔地笼罩了镇目町。 不知哪个巷子里传来老式单车咯吱咯吱的响声,混杂着行人细碎的低语,为初夏的傍晚平添几分烟火气。 草薙出云夹着一根烟站在街角,沉默着任由熟悉的烟雾从唇齿中缓缓逸散。他的眉头自始至终都紧锁着,即使是初夏里最舒适的凉风也不足以吹散眉间的深纹。于是那裹挟着隐约笑语的微风只好轻柔地推开满是愁思的青烟,化为男人唇边的又一次叹息。 草薙出云凝视着柔软地逸散开来的青烟。有时他希望生活里烦心的事……打架斗殴、受伤的赤族、灼热发烫的伤口、永无止境的琐事,都能随着烟雾消散不见。虽然他抽烟的量和尊差不多——可能还差一点——但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只是什么都不想地、静静地看着烟雾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消逝。 与其对不现实的事情抱有期许,倒不如在现实过于尖锐的棱角里找个缝隙狠狠地喘息,再投身于无限的烦恼之中。 “不现实”的事情…… 落日的余晖拂过灰鸟低低盘旋的翅膀,于是灰色的羽毛浮现了黯淡的深红,在街灯未亮而暮色稍显的街道里划过一道忧郁的弧度。 正如几分种前那样,草薙出云拿起终端,刺眼的白色屏幕上浮现着来自淡岛世理的邮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叹息着任青烟袅袅融入沉重的暮色里,然后向吠舞罗走去。 这件事他得和尊谈谈。 暮色已经完全降临,吠舞罗后门的巷子更是昏暗的没有一点灯光。浓重的香烟气息在一片安静的黑暗中传来,草薙出云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尊——全吠舞罗只有他抽烟抽得这么凶。 草薙出云走近了,果然看见周防尊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于是他说:“怎么在这里抽烟?” 周防尊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说小孩子吸二手烟不健康,让所有人都别在吠舞罗里吸烟么。” 草薙出云失笑:“我好像的确说过,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周防尊侧眼看了看他,说:“还不是因为你把这些事看得很重。” 草薙出云一愣:“有吗?我怎么觉得还好。” 周防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对她的态度和对你的那个宝贝柜台差不多。” 吠舞罗的酒吧柜台是国外进口的,买下之后草薙出云每每见到一点擦痕都心疼的不得了,曾经干过因赤族打闹差点撞坏柜台而出手暴揍手下甚至使其重伤、最后抬进医院的事情。自那以后,“绝不能破坏草薙出云的柜台”这件事就变成了所有赤族都刻在心底的信条。即便是贵为赤王的周防尊也同样如此,从小和草薙出云一起长大的他也并不想无故撩拨草薙出云的神经。 “……有这么严重吗?” 周防尊懒洋洋地回问:“难道你还没发现吗?” 草薙出云不由问道:“发现……什么?” 周防尊说:“我去南区的那阵子,每次你打电话过来都只会谈那孩子的事情。我回来之后,光是为了她多出来的注意事项你就揪着我讲了两天。” 我好像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草薙出云挠挠脸颊,坐在周防尊身边。他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咔哒”一声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周防尊探究地看过来的视线。 草薙出云问:“怎么了?” “不是你惯用的zippo?” 草薙出云摆弄着打火机,凸起的纹路是以花体镌刻的他的名字。在准备派对去明的房间取东西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孩子桌子上刻了一半的打火机,最后却是从匿名寄给他的包裹里拿到的。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她送礼物也要这么小心翼翼,但如果看见自己的心意石沉大海,她是否会难过? 这么想着,他换上了这个私人定制的打火机。那以后明从未对此说些什么,却是被周防尊发现了。摩挲着掌心尚有些粗糙的纹路,草薙出云微微笑了起来:“——这个是明送给我的,毕竟是这孩子的心意。” 周防尊在黑暗里看了一眼草薙出云,冷静地陈述道:“我也送过一次。但你八年以来就没换过打火机。” 这是不一样的。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自己的疑惑无法反驳,草薙没有说话。 沉默中,周防尊吸了一口烟,平静地说:“你对这孩子太在意了。” 言语在耳道里回响,然后在脑海里刻下鲜明过分的文字。那一瞬,不知从何时起的,所有关于明的印象纷纷浮现起来,在他的脑海里熙熙攘攘地挤着、涨着。无数碎片之间,那封邮件缓缓地浮现在最顶端,记忆里终端的荧屏散发着冷硬的白光,几乎都要刺痛他的眼睛。 他扯了扯唇角,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点。对了……关于她,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唔。” 草薙出云握紧了手中的打火机,慢慢地说:“淡岛小姐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的是明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如果问题真的很严重,宗像礼司或是她会收养明,和她一起生活。” “想问我的意见?上次你收留她不也是自己下的决定吗”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灭,隐约照亮周防尊平静的脸,“看她自己怎么想吧。” 草薙出云叹了口气:“没有反驳明的事情呢,你。” “心理问题?”周防尊嗤笑一声,“我被这么说的还少吗。” “不能因为单方面讨厌宗像就全盘否定吧?淡岛小姐对明的事情还是很小心谨慎的,我不觉得她会在这件事上妄自断言。” “谈不上全盘否定。” “什么?” “多多少少能看见一点……从这孩子的眼睛里。” 被石盘所选中的王权者被赋予的直觉和洞察力,让他在第一次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某种不协调。与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不一样,那孩子微笑间界限模糊、似是而非的意味,有着让他感到不快的不协调。 不快。 闭上眼睛,周防尊忍耐地吸了一口烟。 但在那之后,夜半下楼找他时也好,醉酒时不清醒地哭笑也好。当她注视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便能在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里窥见巨大的漩涡。 是抗拒吗?是恐惧吗?在为什么而悲伤吗?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就算能够察觉到那孩子本身的紊乱,也只是勉强触碰而已。若是说要解读那孩子的神色到底意味着什么——说到底,他会去做这种事吗。 所以说,小孩子可真是麻烦。 思及此处,周防尊咬着烟,含糊地说:“如果是那群小子,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打一顿大概能打醒,实在不行扔进医院思考几年人生——小孩子的话,就行不通了。” 只有周防尊才说的出口的奇妙言语缓解了草薙出云的焦虑。他笑了笑:“那么到头来,到底怎么做才好?” 周防尊用力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按灭:“看她自己怎么想吧。” 他们都不再点新的烟、也不再说话。一片完全的黑暗和寂静中,唯有身后的门传来食物的香气,温暖的灯光,还有人群琐碎的笑语。 门如一道界限,泾渭分明地分割出生命和死寂,他在黑暗这边静静聆听几步之遥的嬉笑欢闹,却感到如此格格不入。 他不禁想到,那孩子醉酒时,穿过喧闹的人群望过来的视线里,也是这般的心情吗? “是吗,”坐在吧台边,明一边在拼图的碎片里翻找着一边说,“到底在拼什么样的图案呢?我也不是很清楚。” 镰本力夫说:“但一般买拼图的时候,都是看着图样选的吧?看到了喜欢的图案,想要完成这样的图案,才会买下来并且花费时间精力真正拼出来。如果连目标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拼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无聊吗?” “在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解密,和在解密的过程中拼凑出答案,哪边更有趣呢?我选后者哦。”十束多多良笑眯眯地插嘴。 “这不是哪种更有趣的问题!正常来说不都是对着图案拼图么?难道我所知道的常识已经不是常识了?” “我反而觉得那是作弊行为。” “什么!最后的希望——明,你觉得呢?” 女孩撑着下巴微笑起来:“我吗?我昨天才知道拼图这种东西。常识什么的也搞不清楚。不过既然你说是常识,那就是吧。” 不应该笑着说出来的啊,这种话。 十束多多良眨了眨眼。 眨眼的这一瞬间到底能做些什么——上眼睑盖住眼球,遮住黑暗的视野里短时间地残留着的女孩的残像,便不知是可怖还是滑稽地融化。 笑一笑吧,十束多多良考虑着,在这孩子没有意识到她的言语是多么悲哀之前,以调笑将这一切掩盖过去吧。 肌肉牵动着上眼睑抬起,眼球偏向坐在一旁的镰本力夫。面部肌肉都调动起来,露出平常的表情。 男人神态自然地露出戏谑的笑:“快认输吧!三人小组里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那种顽固不化的念头是常识!” 镰本力夫伸手敲了一下表情张狂的十束多多良:“个鬼!她明明是在认同我的观点。好好听人讲话啊你这个混蛋!” 眼球迅速向女孩的方向转动,在视野的角落里迅速确认了女孩毫无异常的表情,于是稍稍松了口气。 十束多多良将身体转回她的方向,笑着说:“不要那么在意嘛。不过,明怎么突然开始玩拼图了?” “昨天去了一趟世理姐姐那里,见到了宗像先生。这是他送我的。” 镰本力夫的神情有些微妙:“给初次接触拼图的人没有完成图样作为提示的一万片拼图。到底该怎么评价宗像礼司这个人呢……” “——啧。” 一进门就听到让人不快的名字,周防尊挑了挑眉,一巴掌盖在口出祸事的十束多多良头上。他向来不会收敛力气,落点又恰好是刚刚镰本力夫敲过的地方,惊得十束多多良直接捂着头跳了起来:“嗷——!好痛!” 下手这么重的也只有King了,十束多多良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是那孩子完全依靠着的King,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整个人都轻松下来的十束多多良委屈地凑上前控诉道:“King怎么总是这么大力气,真的好痛啊!你快看——眼泪都出来了!” 眼睛的确有些泛红,但远远不到痛到流眼泪的地步。退一万步说,他手下的赤族真的会有因为疼痛而流泪的人吗。 ……不,多多良的话,说不定真有可能。 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周防尊无动于衷地从身上撕开十束多多良,垂眸望向明。毫不意外,这孩子正如先前无数次那样,以注视着神明那般虔诚又专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的目光所蕴含的执念太过深重,甚至让他感受到了那目光落在脸颊上的实质般的温度和重量。那重量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曾经为此思考过,却无法得到答案。 “好了,明。我问你——”王权者赤红色的双眼恍如灼灼燃烧的火焰,他的神情却平静得像在询问家常,“你想和宗像礼司、抑或是淡岛世理一起生活吗?” 站在一边的十束多多良隐蔽地倒抽一口凉气。 明留在吠舞罗的这些日子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是这孩子对周防尊深深的依恋。每当周防尊在场时,她的目光便绝不会分给别人,更遑论她哭起来时也只有周防尊才哄得了。这也是为什么在周防尊出现时暗暗放下心来:只要有周防尊在,这孩子就就仿佛有了依靠。 但如果周防尊对她这么说了,她必定会理解成—— 女孩的面容在那一瞬变得惨白,脸上凄然的神色叫站立在边上的两人都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王啊,”女孩仰着头注视着周防尊,纯黑色的双眼里卷起绝望的风暴,“我是要被你抛弃了吗?” 她分明能看见王权者与她的联系已经越发紧密,建立起足以铸造刀剑的羁绊已是可遇见的未来。即便不算她个人对那如火灼灼燃烧着的魂灵的迷恋,她也很难接受她在吠舞罗耗了这么久的时间精力就如此付之一炬。 明注视着王权者,苦苦追觅着其中隐含的答案。骤然萌生的疑惑和疑惑如甸甸的藤蔓在心头紧紧盘踞,催生出一阵阵慌乱的阵痛。 “除开这件事。”铁石心肠的王权者却这么回答她,“回答我,你想在哪里生活?” 明那颗高悬的心脏总算能稍稍放下:如果周防尊只询问这问题,那他必定只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王权者并不是如她所恐惧的那样,突如其来地憎恶她。 除开一开始周防尊的冷淡态度让她吓了一跳,周防尊本身还是很容易相处的——至少对明是这样的。只要她向周防尊投去真心实意的饥渴眼神,周防尊就有很大几率允许她在身边呆着,偶然几次被拒绝还是因为周防尊刚抽完烟或是马上要出门。 说起来,周防尊对二手烟可真是在意。她没想过周防尊是这么细心的人。 总之,不论是长久以来磨出的习惯,还是她暗示之下生出的恻隐之心,她已经再周防尊的心底占据了一角。但这远远不够,因为周防尊是七位王权者中力量最暴烈的赤王,而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就好像巨人不会太在意足边的一只蚂蚁,尽管他习惯了这只小蚂蚁的存在、还会给予她庇荫,但这并不会在巨人的生活和生命里溅起什么涟漪。 今天周防尊向她如此问询,可能是宗像礼司那边说了什么。但最重要的是,这让巨人低下了他的头,为她开辟了一条离他更近、抑或是更远的路。 她当然要去往淡岛世理的身边,但会是在赤王这边收尾之后。她得在今天接着这个契机让周防尊把她划在自己人的范围内,最好能成为赤族,然后在变得足够重要之前,在周防尊的心底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于是她只是回忆着那些惨痛的回忆,颤抖着嘴唇回望—— 我深切地爱着的刀坯,你是要将我拒之门外,再也不来见我了吗? 被草薙出云明确地告知了明那过分沉重的眼神所代表的不详,周防尊再次审视她的神情时,便如同提了灯的旅人再次面对迷雾,终究在纯黑色双眼里的风暴里看见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王啊,我怎么样才能不被抛弃?” 在遇见了许多苦痛和背叛之后,我怎么样才能在你冷淡的双眼里留下我的痕迹?我怎么样才能更靠近你,向你走近并跨过你亲手以毫无温度的火焰布下的障碍?就算被烫伤也好,我怎样才能握住你的手,依偎于你的臂膀? 这些过分沉重、甚至病态的依赖也许只是那些痛苦的一部分,但周防尊只要看见这些就足够了。 他的想法从来都很简单。如果她只是感到恐惧,就给予力量使她保护自己。如果就算如此也感到不安,那么就由他自己站在女孩的身前。如果就连他也无法使她安心,宗像礼司——啧——那家伙也只有信守承诺这一个优点了。 周防尊垂眸注视着她,向伸出手。赤色的火焰在霎那间于他的掌心燃起。燃起了火焰的王权者以他一贯平静而稍显倦怠的神色对她低声说道:“如果不怕被灼伤的话,就握上来吧。” 你都已经这么向我说了,我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首先是指尖相触,然后两只手掌彼此重合,女孩纤细冰凉的手最终握上男人粗粝灼热的手,在掌心相合的时候盖住了那一小撮灼灼燃烧的火焰。 异样感让周防尊抬了抬眼:用于契约的火焰消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十一章 力量的连结是契约。 石板找到特殊的人并赋予能力,被如此筛选而出的人被称为王权者。王权者找到并肩战斗的伙伴并赋予能力,被如此筛选而出的人被称为氏族。那一小撮火焰是用以辨别契约者的忠诚,心怀不轨的人会被灼伤,心无旁骛的人才能通过考验并获得他所赋予的力量。 但在过去所有转化氏族的仪式中,周防尊都没有经历过用于缔结契约的火焰突然消失的情况。 周防尊松开紧握着女孩的手,轻轻地牵着她的一点指尖。他微微屏息,赤色的火焰便从掌心一路燃到整个手掌。纯粹由力量凝聚的火焰在明的眼中具有足以撕裂她的可怕能量,危险的火舌却只是轻盈地跃动,如同一缕有了实质的阳光,顺着相牵的指尖极尽温柔地舔舐着她的掌心。周防尊意念一动,如他半身般的火焰就顺着指尖,一股脑地涌向了她。 只是,那足以将女孩吞噬的火焰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二次的失败说明了问题不是出在他这里,而是在这孩子身上。 他低下头看她。 回应他的视线,女孩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随之睁大了眼睛,显露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些许茫然。纤长浓密的睫毛之下,纯黑色的瞳孔映着赤色的光影,就像是有一团火在双眼里燃烧。尽管她的嘴唇和面颊都苍白得吓人,但这让她的脸庞上惨淡的阴云褪去了些许,显现出一点生机、活泼,又或是别的什么让人高兴起来的东西。 他又想起,在出云的监督下,几乎没有人敢在吠舞罗里、这孩子面前展露出不寻常的力量。相对的,他们也对她是否是权外者一无所知——但就算是与权外者缔结契约,他以前也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况。 移开目光,周防尊决定再试最后一次。他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小心地调用着能力。 一股不易察觉的能量波动以赤发的王权者为中心慢慢涌现,往日里活跃得近乎暴虐的能量只是柔和地游走在两人的身边。那样浓稠的力量聚集在他们周身的一小片区域里,于是空气也渐渐被扭曲成隐约的浅红色。 在明决心握住王权者的手之前,十束多多良就已经忍受不了她所吐露的话语,于是他在那两人的谈话进一步深入之前拉着镰本力夫出了门。 他们一起走到吠舞罗几条街以外的路口,站在路灯下一遍抽烟一边谈一些琐事,然后一起看着吠舞罗上空陷入沉默。 那是只有他们这样具有能力的人才能看见的事物:一把指向云霄的大剑,通体赤红,此时却介于透明与实质之间,静静地漂浮在吠舞罗的上空。繁复的装饰点缀在赤红色的剑身之上,如同宝石缀在王冠,为那力量的具现、权力的宣告装点了一分神秘和庄严。无论是谁,只要看见这柄悬浮在空中、巨大无比的长剑便会明白:这绝不可能是人类的造物。 镰本力夫喃喃自语道:“达摩克里斯之剑。” 每当石盘选出一位王权者,那位王权者的头顶就从此悬挂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达摩克里斯之剑与王权者的命运和力量紧密相连。平日里这柄剑都是隐形的,只有在王权者动用了一定能力的时候才会浮现于现世。如果王权者无法控制住力量,达摩克里斯之剑也会逐渐崩毁,直至坠落。 上一届赤王迦具都玄示在神奈川县因力量暴走,维兹曼偏差值过高而坠剑。无法估量的可怕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在那一瞬间将以迦具都为中心的所有事物摧毁殆尽——不光是前代赤王,还有前代青王、前代青之氏族、来不及疏散的七十万普通市民,甚至是足下的土地。 就好像用勺子在布丁上轻轻舀出一个缺口那样,坠落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顷刻间将神奈川的一部分彻彻底底地蒸发了——这就是被世界眷顾着的王权者所拥有的力量。 十束多多良大概知道王想要做什么,但单转化仪式真的需要动用如此的力量吗?莫不是吠舞罗出了什么事? 镰本力夫和十束多多良相视一眼,向吠舞罗赶去。 不出所料,这一次的转化也失败了。 大言不惭地说着“如果不怕被灼伤就握上来”这样的话,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换作别人肯定会尴尬地想钻进地里,周防尊却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垂眸注视着一脸茫然的女孩,他只是有些好奇:就算契约缔结失败,他的力量也的的确确涌入了她的身体里。一个普通人绝不可能承受足以引动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力量,这孩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周防尊略带探究的目光下,明惴惴不安地问道:“王……怎么了吗?” 周防尊移开视线,淡淡地说:“没什么。你很特殊,仅此而已。” “我给王添麻烦了吗?” 相较于发生了什么,反倒是对这种事更在意阿。周防尊低低地笑了一声,“这倒没有。” 如果她只是感到恐惧,就给予力量使她保护自己。如果就算如此也感到不安,那么就由他自己站在女孩的身前。 她都毫无畏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要是还贯彻不了誓言,未免也太难看了。 “King!你怎么样了!有什么状况吗?达摩克里斯之剑怎么突然出现了?”门外远远传来十束多多良的声音。隔着半身高的木门可以看见他一边高声喊叫着,一边拉着踉踉跄跄的镰本力夫飞奔而来。跑到门前时,十束多多良猛的一个急刹车,但努力保持平衡的镰本力夫却十分不幸地被绊了一下,一头栽在木门之上。 镰本力夫在吠舞罗最出名的就是他那和情义一样深厚的脂肪。被他压在身下的门板只是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便以势如破竹之势脱离了门框。 站在没有门板的门口向吠舞罗里瞥了一眼,十束多多良确认两人平安无事后松了口气,终于有了空闲处理被拆下的门板。他捂着脸哀嚎一声:“完了完了,这是出云才换的木门啊——” 从地上爬起来的镰本力夫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怎么说都不是我的错吧?” “难道是我的错不成?” “要不是你拉着我跑那么快……” “但门板不是你压坏的吗?” “我……” 十束多多良和镰本力夫吵了没一会儿,很快都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无论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最后被草薙出云看见了,两个人都免不了一顿教训。与其在这里争论谁的责任更大,还不如先抢救一下壮烈牺牲的门板。 刚刚还高声对骂的两个人下一秒就开始手忙脚乱地处理地面上散乱的零件和实木板。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王权者俯下身对她低声说道,“不用害怕——任何让你恐惧的事物,只要烧掉就好。” 王权者眼中灼灼燃烧着的赤色火焰向她的方向靠的更近了一些。明凝视着灵魂的变化,缓缓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那真是——”她喃喃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草薙出云回吠舞罗的时候,隔着半身高的木门看见十束多多良和镰本力夫如常坐在吧台前聊天。只是他们频频向门口看来的视线揭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这两个小子肯定又是做了什么坏事。 草薙一边挑眉盯着他们,一边推开门……不,手感不太对。 在一刹那反手抓住被地心引力召唤了的门板,草薙出云低头看了看很明显坏掉的大门,又看了看表情明显不太对的两人,表情渐渐扭曲。 “你们两个——!”他情不自禁地咆哮起来,“给我滚过来挨打!” 最后结果是,一脸狰狞的草薙出云给两个自知理亏不敢逃跑的捣蛋鬼一人一顿火花带闪电的毒打。 被暴揍一顿浑身酸痛的十束多多良像个大饼似的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出云你可真是一点都没有放水啊。” 第二个大饼镰本力夫翻了个白眼:“我说多多良,你还是少说几句。” 草薙出云只是抱着手臂露出冷笑:“还呆在这里,你们两个是嫌你们空闲时间太多了吗?” 大饼二号扶着酸痛的老腰迅速把大饼一号打包好,一块跑路了。 草薙出云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哼一声:“真是缺教训。”脚跟一转,他向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围观了全程的周防尊询问道:“明呢?” 周防尊懒懒地抬了抬眼:“上去洗澡睡觉了。” “那她……有说什么吗?” 周防尊说道:“她想留下来,所以我试着将她转化为氏族。” 这么说,那孩子已经是氏族了,那么向青之王那边要回监护权也得提上日常了。 草薙出云松了一口气,转而询问道:“那今晚出现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是怎么回事?前一阵子南区那群人的残党突然来偷袭了?” “不。只是没办法把她转化为氏族,所以我稍稍用力了一点。” 周防尊一脸平静地说着惊人之语。 草薙出云惊呆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没办法转化为氏族是指什么?”顿了顿,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头皮发麻,“所以你是转化氏族的时候引出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吗?等等……你把那种足以烧毁吠舞罗和周边街道的力量全部塞给她作为契约?这是正常人干的出来的事?你就不怕她承受不住力量就地爆炸吗?你这么做的时候有过脑子吗?” 说到达摩克里斯之剑呢……每次达摩克里斯之剑现世,某个老头子那边都很紧张来着。 两耳不闻的王权者悠哉游哉地想。 不过每次那边问起来,他都觉得太麻烦交给出云应付。 想必出云也同样能承担起这次问话。 毫无罪恶感地推卸责任的周防尊站起身,把终端扔给草薙出云,一边伸懒腰一边道,“国常路那边又要打电话过来,你帮我接一下。” 草薙出云看了看手里已经开始显现来电提醒的终端,只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国常路,全称国常路大觉,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也是被石盘选出的第一代王权者之一。日本各个行业里都有他的氏族“非时院”存在,而他本身带领作为二战战败国的日本实现复兴与经济的腾飞,支配日本达数十年。甚至可以说黄金之王身为里世界的王权者以外,同样也是普通人的世界里的无冕之王。 同时,国常路大觉也是最初研究德累斯顿石盘、并开发出石盘力量的人之一。至今那石盘还在国常路大觉的压制下以减少权外者的数量。毕竟王权者也好、权外者也好,都是石盘外泄的力量所引起的。因此,国常路大觉和非时院负责监控王权者的能量数值:维兹曼偏差值。 草薙出云只是大概知道,维兹曼偏差值代表王权者能力波动的情况。当王权者的威兹曼偏差值超过临界值时,就会发生王权爆发,即坠剑——上一个维兹曼偏差值过高的例子,是迦具都坑。 从这个角度来看,每当王权者的维兹曼偏差值开始飘的时候,便不厌其烦地询问情况的非时院也是很有道理的。 让他想想,上次回答非时院的提问花了多少时间…… 草薙出云握着终端把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叹了口气,指尖点在“接听”键上:“你好,这里是草薙出云。” 通讯的那头有人回答道…… 滚烫、灼烫、炽烈、疼痛。 入目之处皆为黑暗,明蜷缩在被子里紧紧抱着膝盖忍耐幻觉。她咬紧了牙关,试图抑制颤抖着的身体。 疼痛、疼痛、疼痛、疼痛——这样下去不行。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试图想些别的分散注意力。 疼痛、疼痛……疼痛的来源。 王权者的力量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这也是当然的,就好像她前几天还在读的能量守恒,某种形态存在的能量只是转化为了别的形态,并不是突然消失。 她在接受了那股力量的时候才意识到,早在她以最后的铸刀者之名应允她应当承担的责任时,她的灵魂就已经与神明定下契约:在她还完铸刀者欠下的债之前,神明静止了她的时间。 她的灵魂是暂停的,无法被留下任何痕迹——王权者和氏族之间契约也不能。 但那可是世界的意志“德累斯顿石盘”所选出的七位王权者之一,周防尊发起的契约具有些许世界的气息,更遑论他一时兴起召来了惊人的力量。那份能力和时间的法则抗衡,时间法则也无法直接逆转世界的意志,于是那份能量只是停留在她的灵魂周边,却无法改变她。 如果有能看透灵魂的人在这里,明在他的眼中就会是一个被无数淡红色物质包裹着、甚至看不清人形的球形物质。这些淡红色物质就是第三王权者赤之王半个小时之前以契约的形式传递过来的火焰。 正是这些足以在顷刻间将几个街区化为灰烬的火焰裹挟着她的灵魂、她的耳目、她的感官。自王权者将力量传递过来之后,她就陷入了这样没有穷尽的烧灼之痛中。 只不过是疼痛而已。 她蜷缩着,抱着双膝的手臂又用力了一些,真实的疼痛让她稍稍从感官的虚幻中喘了一口气。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喉咙里仿佛被烧过的焦干让她放弃了这种自我折磨的行为。 想想她经受过的那些:阳光粘稠而温暖的下午,青之王望过来的视线;满是酒水欢笑的宴会之外,寂静无语的角落;毫无防备之下,八呎鸦的话语;日渐一日动摇的水蓝色灵魂;无数个日夜疼痛着的,胸腔间的刀伤…… 她能承受的。这种程度的疼痛而已,她从来都能承受的。 她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稍微…… 她闭上被灼烤着的眼睑,意识强行沉入深不见底的梦境。 铸刀者是没有梦的。取代梦境的,只有旧时记忆的复现、神明的旨意、时空的间隙三种场景。 她常常通过时空的间隙去往铸刀间,她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会拿一些黄金之类的硬通货应付吃住的问题。神明偶尔会通由梦境告诉她预定的刀坯,或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事。 三者之间,唯一与梦境相似的,大概就只有旧时记忆的复现吧。但一路从那荆棘上走来,明并不觉得追想过去是一件好事。 过去已苦涩得无法下咽,又何苦一遍遍饮下? 要不是这一次…… “手中的刀即是生命。” 女人有着长长的黑发,柔软的发丝如绸缎挽在耳边还有盈盈的暗香。女人轻柔地拥着明,温暖的臂膀环绕在明的周身,然后亲吻她的脸颊。 女人的吻如深夜的月一般冰凉,携了一缕隐约的清香。 “你是我族的日月。” 那个人在明耳畔轻声地说,垂下的双眼流转着温润的暗色。明抬起指尖拭去面颊上的液体,浸染了炽热的泪水却仍是冷得无法控制颤抖。 流着泪的女人只是细密地亲吻着,发顶,眉宇,最后是眼睑。女人唇边的泪水濡湿了明的面容,她来不及一一擦拭,便停下来静静地注视流着泪的女人。 那个人的唇像是死掉的花瓣,冰凉又柔软,轻轻她的眼睑上一次又一次印下,留下没有温度的泪水和一缕留不住的暗香。女人目光忧伤地注视着她,唇齿嗫嚅着,在忽地吹来的微风中念出她的名字。 风吹散了女人唇畔本就易碎的语句,明最终还是没有听见女人最后的话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十二章 明恹恹地闭上眼睛,面颊之上被濡湿的泪水倏忽间不见踪影。从记忆的碎片里脱身后,她才张开双眼。 她正躺在毫无光亮的海底,轻轻涌动着的水流裹挟着些许细沙温柔地拂过她的皮肤,试图平复她不算平静的心情。 或许是她很少不管不顾地沉到意识的最深处,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段回忆了。这还是荆棘之路的起点,她对铸刀者和她自己所背负的未来一无所知的时候。 将她的亲人锻造成刀剑,将铸刀者埋葬于历史之中……这样的未来。 那些年长的族人知晓她和铸刀者的命运,不让年轻的族人与她多呆。平日里也只有那些心胸开阔的长者会拍拍她的头,询问她的近况,不过也仅此而已。那些被阻止靠近她的族人误解了长辈的意思,将她看作不净不洁之物,恐惧的也有,厌恶的也有。 但是,每当她在族里无缘无故受到委屈的时候,她的母亲就会温柔将她拥入怀里,轻轻亲吻她的额头,告诉她:“你是我族的日月。” 母亲温暖安心的臂膀,总是盈着香气的长发,还有柔软的唇畔落在额头的触感。具有所有这一切的童年,是少有的,她可以确信是被爱着的时光。 而她刚刚又一次经历的记忆碎片,是铸刀者从神明那里借来的最后一天。 她记得非常清楚,最后睡在母亲怀里,哪知再醒来时便已是永别。当她孤独一人走遍了毫无声息的家族之后,才隐约察觉到那时母亲的泪水到底暗藏了多少苦涩。 亲吻眼睛作为告别,也是那时候才学会的事情。 收回思绪,明咬了咬下唇,离开纯黑的记忆之海的底端,一路向上游去。 她要经由时间的缝隙到达铸刀间,那里有锻造刀剑的冷却材之一:死亡冰壁的碎片(注)。 死亡冰壁的世界里,终年寒霜的冬之迷宫凝结出了这个怪物。只可怜它平常只是偏居一隅,在迷宫的最深处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在明和她盯上的刀坯发现它之后却每天被他们联手暴打,最后还得被按在地上抠碎片。经年累月下来,死亡冰壁只觉得自己那张光滑如镜的脸如今都被抠得坑坑洼洼的。 冰壁碎片多到能拿来盖房子的明微微一笑。 死亡冰壁:救命啊! 明从储物箱里掏了一把碎片捏成球放在身上,松了口气:也只是在王权者前不敢轻举妄动引起怀疑,她才放下所有抵抗的力量任由火焰缠绕在她的灵魂周边。真要说被火焰无时无刻地灼烧,她是拒绝的。 不过,对自己的本性深有认识的铸刀者想到,无论是多么深刻的苦痛,如果这是得到刀坯的必要条件的话,她肯定会选择承受。 但是,“要很温柔地对待自己才行”——在寒冬尚未褪去的下午,淡岛世理曾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对她说这句话。 漫步在梦境之中的女孩顿了顿脚步,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露出迷惑的神色: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她都有些糊涂了。 “……威兹曼偏差值波动的确很大,但是在镇目町并没有检测到相应的能量波动,”电话那头的人说,“能请草薙先生描述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 草薙出云拿着终端向门外走去,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真是抱歉,我当时并不在场,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跨过已经没有大门的门口,稍稍有些苦恼:今天晚上这个门肯定修不好了,希望不要有不识相的人半夜来偷东西。他们这边把对方打残还要叫救护车,各方面来讲都很麻烦。 电话那头的联络员锲而不舍地询问当时的场景,让他有些烦躁。 虽然他不清楚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尊既然说了他没有办法将明转化为赤族,“那孩子对他们隐瞒了些许特殊之处”也必然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但他相信,这孩子一定是有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才会选择隐瞒。因而他并不愿意随意触碰那孩子小心隐藏着的东西。 所以说,非时院每次都只是在纠缠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觉得是浪费时间也无可厚非。而把浪费时间的事都甩给他的周防尊……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草薙出云往外走了几个街区,点燃了一根烟,百无聊赖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念念叨叨。 “请恕我太过直白,草薙先生。这次问询并不只是例常的确认,而是与您……甚至赤之王殿下都息息相关。” “……你接着说。” “想必您也很清楚,威兹曼偏差值是以科学方式将王权者的能力量化测量的一种方法。通常而言,威兹曼偏差值越高,说明王权者向德累斯顿石盘汲取的力量越强大。但除此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王权者向石盘汲取的是能够引起‘因果关系的歪曲’的力量。这份力量歪曲了因果,才会发生各种各样的超能力事件。 打个比方,正常人的身体上是不会冒出火焰的。但是赤之王殿下用‘因果关系的歪曲’将常理打破,因而赤之氏族能够利用火焰,这份火焰也不会伤到你们。” 期待真正与王权者相关的消息,却被科普了一通的草薙出云有些不耐地说:“与王权者息息相关的,想必不只是威兹曼偏差值的本质吧?” “我想说的是,威兹曼偏差值丈量的只是王权者‘歪曲因果关系’的力量,但这力量最后扭曲了何等因果,又是另一回事了。 用您所在的赤之氏族举例,赤之王殿下扭曲了因果,于是赤之氏族能够使用火焰。但扭曲因果的力量和最终产生火焰、利用火焰的力量是不一样的。除了王权者以外,后者的力量基本都来自于使用者本身,因此相对于威兹曼偏差值,后者的能量波动一般都很难检测。 但是今天晚上,我们检测到相当高的威兹曼偏差值,却没有检测到相应的能量波动。这意味着,存在着将‘威兹曼偏差值’和‘具现的力量’分离的可能。” “……” 电话那头的人对他的沉默伤透了脑筋:“难道您还没有明白吗?迦具都坑是上一届赤之王威兹曼偏差值过高,并且——”电话那头的人刻意顿了顿,“引动了无法控制的力量所导致的。如果能够找到将‘歪曲因果之力’和‘现于现世之力’分离的方法……就算无法控制威兹曼偏差值导致坠剑,也不会再出现迦具都坑那样的悲剧。” 夏日的深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徒留冰冷的人造灯光将指尖逸散的烟雾涂抹成浑浊不清的灰黄。尼古丁的气息在寂静的夜里伴着闷热的空气榨取他的氧气,草薙出云张了张嘴,不知是为了那极其沉重的结论、还是那过于呛人的香烟,只觉得几近窒息。 他并不觉得非时院在这种事情上会欺骗他,但是如果非时院所言非虚,他恐怕不得不询问小姑娘的秘密了。 他想好好照顾的小姑娘啊,会为这件事生气吗? 难道一定要将明和尊放在天平两端吗? 如果有朝一日,天平的任意一端上是无法承受的重量…… 草薙出云不敢深想。他只是垂眸用力抽最后一口烟,假装被尼古丁的气息呛得无法思考。 电话那头的联系员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回音,最终在一片沉默中开口道:“非常抱歉占用了您的时间,草薙出云先生。我们随时静候……的……息……” 从耳边拿下的终端里飘来断续的语句,草薙出云掐灭了烟,独自站在夏夜的十字路口。燥热的风卷着寂静挤压着他的心脏,随着他缓步迈向吠舞罗,一点又一点地盘踞地更紧。 明独自走在森林里。 她正要通过时空的缝隙从铸刀间出来,下一秒却出现在这森林里。 几近腐烂的落叶和树枝在雨后潮湿的泥土中混合成混沌不清的泥状物,掩在未开辟的路上。天已经渐渐暗下来,林隙间的光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她艰难地踩进过脚踝的泥泞中,走得湿冷又疲倦。 她的手上握着白布包裹的长刀,刀身拖在落叶和泥泞中,像是在腐烂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 她知道这是她攘夷时的装扮。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她知道她既然在这里总是有某种原因,于是她仍然只是疲倦地、一刻也不停地向前走。 白色卷发的男人从背后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猛地回头,许久不见的他穿着一身血衣,唇边仍然挂着笑,目光里却显现出些许忧伤。 明看着他略显悲伤的双眼,心想原来这个人还是会难过啊。她曾经一直以为他只有面对敌人的肃杀和面对友军的嬉皮笑脸。 不过,她又自嘲地想,他们真正的模样,她大概也没看过多少吧。 于是她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向前走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人的双唇嗫嚅了一会儿,最后垂下眼帘说:“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你还活着,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明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接下去,声音渐渐地在铁锈味的血气和泥泞里远了:“是战争的错吗?还是这个世道的错?矮杉那家伙啊,差不多被这些事逼疯了。” 她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男人额间被染红的绑带随风轻轻飘起来,遮住他那双浸染了鲜血似的双瞳。 他最后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说,吹起的风卷着零碎的话音落进她的耳畔。她轻轻嗤笑了一声,转过身走进森林。 他仍是那样漫不经心地错开所有事情,她想,仿佛她经受过的苦痛和伤痕都不存在。 这么久以后,再向死人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草薙出云打着呵欠从楼梯上走下来,睁眼的一瞬间竟被阳光晃花了眼。 是他的错觉吗,今天的阳光仿佛格外明媚呢。 放下打呵欠的手,草薙出云一眼便看见了没有门的门口。清晨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撒进来,显得整个吠舞罗都亮堂了不少。 ……不是错觉啊。他有些感慨地想。下次那两个小子来的时候再揍一顿吧。 把自己陷进沙发里的周防尊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喊着他的名字:“出云——” “好的好的,早餐是吧,我马上给你做。今天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周防尊闭着眼答道:“睡得不太好。” “那明呢?平常这个点她应该已经起床了。我还要做早餐,你去叫她起来?被子她自己会叠的,洗漱换衣服的时候你站门外面等就好。啊对了,记得监督她好好梳头。” 周防尊沉默了一下,说“……你变了,出云。” 系好围裙的草薙出云瞪了他一眼:“还吃不吃早餐了?快去!” 周防尊无话可说,踩着拖鞋上了楼。 站定在小姑娘的屋前,他先是敲了敲门,房内毫无动静,于是又用力敲了敲。 房门不堪受重地发出一声巨响:“哐!” 草薙出云遥远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即刻传来:“周——防——尊——!你是在拆房子还是在叫人起床——!” 周防尊咕哝了一句:“啰嗦。”他放轻力度又敲了敲门,站在门外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反应。 周防尊想了想,冲着毫无回应的房门干巴巴地说:“我要进来了。” 房门:“……” 自认为走完了流程,周防尊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房间里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小团的小姑娘,一时间默然无语。 他还在上学的时候偶尔会住在出云这里。一般都是出云起的最早,一个人慢慢做三人份的早餐。剩下他和多多良之间,起的更早的那个人会为另一个人送上非常热心的早安问好。 比如连人带被子一起扔到地上,更热情一点的话也会把被子抖开,欣赏对方直接摔在地上的惨样。 是非常有效率的起床方式,但绝对不是出云想看到的那种。 那么,现在谁能告诉他……怎样的手段才算“温和”? 周防尊坐在床边,略有迟疑地拍了拍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点头发的明,低声道:“起床了。” 被子组成的蚕蛹毫无反应。于是周防尊将手伸进被子的海洋,试图先把被子掀开。 出云大概是考虑到小孩的皮肤比较娇弱,特意把被套换成相当柔软丝滑的绸质。他的手越过流水般轻软的布料,不经意间触碰到女孩的皮肤,却感到些许刺痛——那是当碰到极低温度的东西时的应激反应。 太冷了。他蹙起了眉头:肌肤相触时传递过来的温度实在太低了,那已经不是“体虚”可以解释的,而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具有的温度。 周防尊拨开她脸颊周边的布料,从一团被子里捧出一张双眼紧闭的小脸。石板赋予他的力量一向都十分暴烈、不好控制,因此他周身总有多余的火焰溢出,体温也比常人高,相对于女孩极低的体温,竟像是捧着一块不化的寒冰。 周防尊想起昨夜的事:将足以引动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力量吸收无踪,看来还是有代价的。虽然他并不清楚为什么吸收火焰的代价是浑身冰凉,但出现了明显症状总比毫无音讯而一直提心吊胆来的好。 只是他似乎不得不跑一趟非时院了……啧,麻烦。 似乎是被大幅度动作吵醒了,闭着眼睛的小姑娘以十分缓慢的速度侧了侧身,又将被子向自己卷了卷,试图将自己裹得更紧。只可惜周防尊正坐在她的被子上,扯不动被子的明以十分缓慢的速度松了手。 周防尊拍了拍她的脸。除开过低的体温,单论触感,她的脸蛋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又滑又有弹性。他甚至不由自主地顺手捏了捏……又捏了捏。他的手捂得久了,女孩的脸颊回温些许,就不会冷得刺骨,反而像个小冰袋似的清凉爽快,手感也变得更好了。 小脸蛋又是被揉又是被捏的,明终于勉强清醒了一点。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扰人清梦的手,只是没想到王权者似乎对这件事格外执着,怎么都不愿意松开。被这么折腾着,明索性不管了,撑着床慢慢坐起身。 周防尊达到目的,放下了手,却只见女孩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又慢慢滑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周防尊:“……” 陷进被子里的明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周防尊低下头侧耳倾听,被子里却蓦地伸出一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还顺手往被子里拉了拉。 被带着躺倒在床上,女孩柔软的呼吸均匀地落在他的脖颈,带起些许搔痒,周防尊却无暇顾及这些,脖颈处仿佛被冰水灌满的温度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他试图取下女孩圈着他脖子的手,发现这孩子偏偏爱在这种时候用力,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算了吧,反正再捂一会儿就是一个大号冰袋……话又说回来,小孩子可真是麻烦啊。 纠缠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叫早的周防尊十分心大地往床上躺去。床不是他的尺寸,他的两脚都悬在床尾,但王权者还是非常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楼下,做好了三人份的早餐,又等了许久,还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的草薙出云终于忍无可忍,按着阵痛的额角一步步上了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十三章 真是睡得昏了。 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大概只有几厘米距离的脸。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看到那一段记忆了,她在拿冰壁碎片的时候有点走神……拿的有点多。 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不太愿意放手,甚至忍不住再往王权者身上凑一凑的原因——大冬天的冻得发抖的时候,谁不喜欢手里有一个大号恒温的暖手宝? 且容她再睡一会儿,赶紧把多余的碎片放回铸刀间…… 明向大号恒温暖手宝靠了靠,闭着眼睛非常自觉地像个八爪鱼似的贴在了上面—— 草薙出云无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入眠计划:“该起床啦。” 他本是怒气冲冲地上楼,看到房间里一大一小睡得正香,满腔的火气也只能化为无形。他走到床边,俯身正要将两人的被子掀起来,却看见一双即便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的赤金色的眼睛无言地盯着他,深沉的视线里似乎有未尽之语……不,这毫无焦距的眼神,一看就是没睡醒。 草薙出云只觉得才褪去些许的怒气又噌噌噌地涨起来了。他磨了磨牙根:“不吃早餐了?” 周防尊懒洋洋地翻身坐起来,身上还挂着一个不愿意松手的小姑娘。他揉了揉脸,没睡醒似的又打了个哈欠。眼见着身前的二当家脸色十分不妙,他慢悠悠地说:“吃。” ——不知道为什么,出云的脸色好像更差了。 尽管这些年来已经了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德行,草薙出云还是为尊过于疏漏的神经感到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今天刚好没什么事,要不要去一趟非时院?” 闻言,周防尊抬眼看着出云。 就好像吠舞罗之于赤之王,御柱塔是黄金之王的据点和居所。但他们和黄金之王算是友好,却也不是随时串门的关系。 明体温异常的后遗症的原因,他也有带明去一趟御柱塔的想法。只是出云从昨夜到今天都没有接触明的机会……出云为什么想这么做? 想起昨夜的那个调查电话,周防尊挑了挑眉问:“昨天非时院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回答之前,草薙出云特意看了一眼小姑娘——她闭着眼睛陷在尊的怀里,平稳的呼吸像是睡得很香。他放低了声音:“明的能力很特殊。如果开发得当的话……甚至有可能阻止坠剑。” 话虽如此,出云的眼中似乎仍有顾虑。周防尊没有追问,又打了个哈欠说:“吃完饭就走吧。”他单手抓着小姑娘站起来,没什么精神地走向洗漱间。 草薙出云看着尊的背影——他有模有样地抱着小孩的样子莫名有趣——然后尽心尽力地叠被子。他特意换购的绸质布料如同一团冷淡又轻盈的雾气从指尖滑过,他顿了顿,为室内过低的温度感到些许疑惑。 洗漱间里,周防尊一手抓着小姑娘防止滑落,一手从架子上取下棕色小熊图案的毛巾,浸湿了之后相当粗暴地往小姑娘的脸上糊。 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睁着眼睛让毛巾直直地搓了几下,登时疼得视野模糊。 小姑娘原本白嫩的脸蛋被搓得通红,努力眨着一双泛着红丝、湿漉漉的眼睛,一脸茫然地仰头看他。这样的场景,便是多么铁石心肠也该知道自己下手重了。 周防尊瞥了一眼这孩子要哭不哭的样子……选择转移话题:“今天带你去一趟御柱塔的研究所。” 明的眼睛还疼着,她眨眨眼问:“为什么?” 周防尊把明放在地上,凑上前仔细观察明的眼睛:眼白有些充血,问题不大。他站起身接着给眼睛不舒服的小姑娘挤儿童牙膏,给小熊杯子装了水塞到她手里。 多少有些心虚的周防尊难得耐心地多说了一些:“我说过了,你很特殊……”他的目光落在闭着眼睛认真刷牙的明身上,斟酌着字句。“像昨夜那样,将火焰吸收掉的情况很少见。今天你体温降低也有可能是火焰的原因。国常路那边有比较完善的能力者研究机构,去检查一下比较好。” 闭着眼睛的明闻言停下刷牙的手,含着牙膏泡沫模模糊糊地问道:“我?体温降低?” 周防尊默默一巴掌盖在小姑娘的脸蛋上——体温过高的手印在她体温过低的脸上简直像块烙铁,明条件反射地向边上躲去,眼看着她的头就要撞到墙上,周防尊又默默地把小姑娘的脑袋掰回来。 明赶紧漱口,转身睁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震惊地盯着周防尊,伸手轻轻触碰他的手背。女孩的手指纤细又柔软,轻轻按在他的手背上,除了那已经熟悉了的刺骨寒冷就只有棉花似的一点轻盈。他反手抓住女孩冰凉的手,从架子里取出梳子塞到女孩的手里。 明看不清镜子,踮着脚凑在镜子面前梳头,所幸头发很顺滑,几下就理顺了——说到底,短发到底有什么好梳的? 周防尊把刻着花纹的小木梳子放回架子,摆在与其他用具格格不入的棕色小熊系列旁边。 出云对这孩子太在意了,他如此想到。 ——然后理所当然的,被看见一双兔子眼而暴怒的属下教训了一通。 御柱塔在七釜户,离吠舞罗所在的镇目町有点距离。 上了车,草薙出云还在问明眼睛感觉如何,一回头却发现这孩子已经枕着尊的膝盖睡着了。他虽有些疑惑于这孩子今天的嗜睡,心中却有更为重要的事。他沉声问道:“坠剑的事情……”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你老实说,到底有没有可能?” 周防尊抚摸着膝头女孩的短发,却只是望着窗外,沉默不言。 已是十几年的交情,草薙出云最清楚尊从来不愿意说谎,也明白这样的他一旦选择沉默……草薙出云紧紧地抿唇,车里登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周防尊——”许久的沉默之后,草薙出云连名带姓地念着他的名字“我从来没听你说过睡不好的事情。你回答我,这是不是和坠剑有关系?” “……成为王权者之后偶尔会做噩梦,只是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只是噩梦而已吗?” 小姑娘枕在他的膝头沉沉睡着,察觉到他抚摸的动作而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指。她的体温似乎已经渐渐回升,只是相较于他比常人更高的体温仍显得冰凉。握在手里,像是一捧拘了形的潭水,沁人心脾的凉爽。 他垂眸注视着女孩安静的睡颜,又一次地默然无语。 草薙出云知道赤之王的属性非常暴烈,上一任赤之王也是因此坠剑。在昨夜非时院提醒他之前,他从未考虑这样的结局也会降临在尊的身上,但现在,他不得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尽管周防尊什么都没说,他的沉默对于草薙出云而言,已经说明很多事了:逐渐多起来的噩梦很有可能是坠剑的预兆之一。 还有转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略有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明——他们今天去非时院不正是为了这件事吗? 草薙出云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南区的那一群人最近又开始了。你也去过几次了,有这么棘手吗?” “一个蟑螂似的权外者……”周防尊厌恶地皱了皱眉。 “他们贩毒的勾当不处理不行。这个月你还得再去,不然那边不会消停。要带其他人手吗?” “不了,已经清扫了残党,再调人手过去反而露破绽。” 话音刚落,车便渐渐慢了下来,窗外就是拔地而起的威严大楼。那是黄金之王及其氏族的据点,御柱塔。周防尊非常顺手地捏捏膝头女孩的脸蛋,毫无心理负担地用力一掐:“起来了。” 痛——! 被掐醒的明捂着腮帮子,泪眼汪汪地看着罪魁祸首。王权者瞥了她一眼,见她醒了,反而微微勾了勾唇角。 明:“……” 草薙出云在车外招呼明下车,拍拍她的头问道:“怎么样?眼睛还疼吗?” 站定,明睁开眼睛。已经差不多好了,草薙出云松了口气,“来,再滴一下眼药水。” 明乖乖站好,抬眼看他。她的睫毛浓密又纤长,平日里总是低垂着遮住眼睛,几乎没什么机会仔细端详。此时她站得很近,毫无保留地袒露着那双仿佛被泉水洗涤过的双眸。她的瞳色是毫无杂质的纯黑,在光照之下闪着的微光让人不自觉想起刀锋上的一点寒芒。但她的目光又里盛满了无辜和信赖,让人疲于抵挡而无暇顾及那一点细微的违和。 草薙出云被看得心里一颤,定了定神,他轻轻拨开她的眼睑滴药水。明闭上眼,透明的药水便沾湿了她的睫毛,如同真正的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滑落。在夏日的阳光之下,女孩恍若落泪的面容显得耀眼而遥远。 “赤之王殿下,草薙殿下,芥川殿下。”披着覆盖脚背的黄色披风,戴着兔子形状的面具的男人低声打断了凝滞的空气,“我是非时院的成员,称呼我们兔子就好。请随我来。” 他们走进御柱塔,在兔子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装饰繁复的大门前。兔子微微躬身:“王在等你们,请进。” 周防尊伸手推开门。看似极重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于是浓郁且厚重的力量也溢出了些许。明看见了璀璨的力量如同流动着的黄金,呼吸似的在门内缓缓流动着。 相当浑厚、甚至于,甚至有可能是这个世界顶端的战力,真不愧是七位王权者中在位最久、且身居首位的黄金之王。是相当美味,但也相当难办的刀坯。 啊呀呀,该如何是好…… 草薙出云注意到明落了半步,于是牵起明的手,随着周防尊的脚步一同步入房内。 装潢庄重的房间中央,站着一个披着长袍,须发尽白的老人——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三人,缓声道:“真是稀客啊。” 周防尊抱着手臂,轻哼一声:“你这边管太多了,仅此而已。” 国常路大觉摇摇头:“你也同为王权者,对王权者的危险性应该知道的很清楚才对。如果你指的是为了避免又一次的迦具都坑而紧密观测的举动,先前不是已经协商过了吗?”他顿了顿,缓步走向他们三人,最后停在明的面前,向她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芥川明,初次见面。 这可真是没想到——明略有意外。 她原以为就她的能力,充其量也就见一面研究所的高层人员。就算出乎意料之外蹭了赤之王的名号能见到黄金之王,也应该是远远地、暗暗地见一面。在她的预想里,根本没有亲自问好的场景。 而现如今,黄金之王竟然特意和她打招呼……回想起与周防尊和宗像礼司的初见,明哑然:如果不是她有着“阻止坠剑”的可能,仅凭着芥川、抑或是赤之王的名头,黄金之王绝不会对她如此和煦。 对“阻止坠剑”如此重视,黄金之王必定是一位刚正不阿、心怀天下的人。是了——明在那一刹那意识到,“坠剑”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以黄金之王的性格,就算是让一个无辜的女孩为了解决他的心头大患而付出难以计量的代价,他也必定义无反顾——心怀悔恨。 那份执念,用以锻刀足矣! 毫无异样的明微微瞪大了眼睛,像一个普通小孩那样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草薙出云的手,抿着唇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初次见面,您好。” “好孩子……”低声说着,国常路大觉以十分仔细、却不使人感到冒犯的目光打量了她一圈,然后面色如常地侧过身对周防尊说:“我已经听说了你们来的目的,检查的人员和器材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拍了拍手,一个兔子就从暗处躬身站了出来。他吩咐道:“带她去罢。” 另一个兔子打开了门,门的那边是一个长长的白色走廊。清冷的人造灯光显得冰冷冷的不近人情。 握紧了草薙出云的手,她仰着头问道:“我一个人去吗?” 草薙出云一愣,刚要开口,却听见尊说:“我和你一起。” 被截胡的草薙出云:“……?” 国常路大觉却毫无惊讶之情。他将手抄在袖子里,慢悠悠地说:“一如既往的,不愿意和老夫说话啊。” 周防尊瞥了眼满心欢喜地看着他的小姑娘,硬生生把“啰嗦的老头子”从喉咙里咽了下去。 明倒是很欢喜地去牵周防尊的手,抓到他那熟悉的带着茧子和热度的大手时,仰头向他露出一个终于放松的笑:眉眼弯弯,纯黑色的双瞳欢欣地闪烁着明亮的光,让人不期然想起夏天里甜腻的糖块,还有呼呼吹过耳畔的清风,夹杂着雨后清新的味道。 他顿了顿,终究是没有松开手。 看着尊都已经牵着女孩准备走了,草薙出云无奈地温声安抚道:“去吧,很快就好了。” 他目送他们离开。一个兔子领着明和尊走进那个冰冷的走廊,另一个兔子关上了门。那走廊的黑暗像是什么可怖的鬼怪,最后一口吞没了女孩纤瘦的背影,徒留扭曲的阴影向他露出一个歪曲惨淡的笑。 有尊在明的身边,应该没有关系。 草薙出云移开视线,兀自将那份阴测测的不祥压入心底。 沿着冷色的走廊,兔子引着明和周防尊走到一个房门半开的房间前,微微鞠躬示意,转瞬间便没了踪影。房间内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大概是医生,很快就注意到他们,向两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请进。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要做检查的是这位小姐是吗?” 明说:“是我。” 医生引着她坐在一个病床上,指了指一旁的一个通道似的器械温声道:“这是用以检查的仪器,我一会儿推你进去。你不要害怕,好吗?” 明转向周防尊,试探地叫了更为亲近的名字:“尊,你能陪我吗?” 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的周防尊一愣,垂下眼睑低声道:“我就在这里。” 明安心地笑笑,握住周防尊的手,喃喃自语了什么。若非是周防尊相当出挑的耳力,他也不会听见这孩子的细声细语:“……只要变得有用的话,我就不会被抛弃了吧……?” 这就是她眼底的苦痛,那些他不曾读懂过的扭曲?周防尊垂眸注视着女孩,心中有些复杂:他好像稍稍理解,为什么出云对这孩子如此上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十四章 “这个鬼天气真是让人受不了。”草薙出云抱怨着推开了吠舞罗的门,室内凉爽的空气使他精神一振。 已经近六月中旬,逐渐热烈的暑意让出门变得汗嗒嗒的、浑身不适。原本那些总是坐不住的小伙子也被这天气扭了性子,仿佛一夜间都恨不得住在吠舞罗,让他们出门拿个东西都像得了重病似的怎么也不愿意踏出门口一步——然后就被他赶鸡仔似的全扔出去干活了。 最后留在吠舞罗的只有尊和明,一个是不敢使唤、一个是不愿意使唤,最后这次跑腿竟然落在了他的头上。草薙出云呼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一沓纸放在沙发边的桌子上。那一沓纸的最顶端是一封装订精美的信封,是大热天里也坚持穿绒质的落地长袍的兔子们默默在太阳底下拿给他的。 周防尊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小姑娘蜷缩着膝盖侧躺在周防尊的身边,抱着他的一只胳膊。这个场景简直像是一个小美人鱼和她没有梦想的小咸鱼。草薙 出云按耐住想要吐槽的心,拍了拍手说:“检查的结果出来了。” 明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草薙出云:她当然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甚至知道符文的力量绝不可能以这个世界的法则理解,因而御塔柱根本检查不出来什么,顶多给出一个“可能性”。 虽然这个说法看起来很不靠谱,但以她初见黄金之王的经验来看,三十万无辜市民的性命和一个可能性,他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只是不知道赤王这边怎么想…… 明半眯着眼睛盘腿坐了起来,慢悠悠地问:“什么的结果?” 草薙出云专注地看着她,温声下满是不安和急躁:“上一次去御柱塔检查的结果。” 明粗粗扫了一眼草薙,心中有了底:看样子没有提前打开看过,但还是对检查的结果心生顾虑。 既然那么在意,早一些面对不是更好吗?明歪了歪头,睡起来乱七八糟的头发也就跟着一起直愣愣地抖了抖。她打着呵欠将桌子上的那个注定没什么结果的文件袋打开。 除了她本身就有的营养不良以外,她其他的各项数据都显示出她非常完整:没有因为足以将城镇化为灰烬的火焰而少了一两块骨头或内脏。唯一让她稍稍意外的是御柱塔发现她并不是权外者。她原以为她身上的异常会被解释成石板引起的能力,没想到世界觉得她只是个普通人。 整个文件大概就是在说,她只是个天生对王权者的力量免疫的普通人,可能权外者或赤之王以外的能力者会对她造成印象,这就要以后再来测试了。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文件的末尾添了一段描写她如何活蹦乱跳、毫无后遗症的文字,而体温极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大碍。就差明摆着说她是个无公害的灭火器了。 大概黄金之王想得和她一样吧,关于未来的事情。 明勾了勾唇角。计划顺利本使人愉悦,她却不觉得高兴。 小姑娘看文件的时候,草薙出云就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将那些散乱翘起的呆毛一点点顺回去。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因而这一次他也十分熟练地将那些乱糟糟的头发轻柔又小心地解开,注意避免所有可能让她感到疼痛的部分。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周芳尊倚着沙发,无言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等出云终于将那一头黑发顺好了,周防尊便怀着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心情,慢吞吞地一巴掌盖在女孩的发顶,将出云费了很大力气整理的头发又揉得七零八乱。 出云叹气:“尊。” 周防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按在女孩头上的手掌顺着她轻软的发丝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反倒是自己开始理那些被他自己揉乱的头发了。 草薙出云的手法总是极尽轻柔,生怕扯到头皮引起哪怕一点点疼痛。那些细微小心的动作落在她的头顶却又不是毫无感觉,总是有些许发丝被轻轻牵扯的痒。与草薙出云毫不相同,周防尊喜欢将手指穿过头发,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的头皮上慢慢梳理,再加上他稍高的体温,十分舒服的按摩让明昏昏欲睡。 草薙出云眼看着小姑娘如同一只小猫般陷在尊的怀里,眼皮摇摇欲坠却还要挣扎着瞪大眼睛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无论是谁,若是在明初至吠舞罗的那个雷雨轰鸣的夜里,见过她不想依靠谁、也没有谁可以依靠的样子,恐怕都不敢相信现如今温顺无害地依靠在周防尊怀里的小姑娘就是明。 她变得太多了,他们也变得太多了。 那些本质上只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也就罢了,他们都不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对小女孩简直是束手无策。只是脾气和脑回路都相当古怪的尊竟然也对明十分宽容。更遑论他自己,已经被尊指出了一遍又一遍的偏心。 就好像一只经历了风雨的小猫:你知晓她的伤口和病痛,见证过她满身棱角的样子,她最后却选择了你。于是你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依偎在他们身边,仰首朝他们笑一笑。她所渴求的是那么少,也不会给你的生活造成一点麻烦,却能用她顺滑的皮毛、柔软的肉垫、甜美的笑容为你的心底撒上一点蜜糖。你垂头看着这样的她,又如何能够拒绝她畏手畏脚的依靠,甚至控制不住想要给予更多。 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想,所以,稍微向她索取一些回报,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吧? 目光自女孩的发顶落在她指尖的文字上,草薙出云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激烈地鼓动。 没有后遗症—— 尊打断了他的思绪:“还要接着去?”他怀里揽着小姑娘,十分自然地和她一起看了全篇,读完之后倒是为这一点皱起了眉头,“麻烦。” 草薙出云脱口而出:“我会送她。” 回答的速度太快了,周防尊抬眼看了他一眼。 “我很在意明的能力到底是什么,”草薙出云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补救似的说,“这关乎她的安危。” 他对明的照顾的确是令人困惑,真要这么解释的话,倒也说得通。 周防尊垂眼看了一眼已经读完文件,百无聊赖地捏着纸边的小姑娘,因为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资料的样子有些凄惨,伸手把文件抽出来递给出云。 接了资料的草薙出云确认了一遍两人都不再看,自己拿着文件上楼去了。 “看完顺便把资料放好。”他这么说。 周防尊又看了他一眼。 手里的东西被拿走了,明随便从草薙出云出门一并拿的信件传单里抽了一张打发时间:画着烟火的传单上写着夏日祭的相关事宜。 夏日祭啊…… 上个世界里她才参加过。那时他们正在被天人追杀,正巧隔壁的城镇里正在办夏日。虽然正处战争,人们还是想要借以夏日祭舒缓紧张的神经,延续活下去的希望。作为当地传统的项目,来参加的人以外还挺多的。他们混在人群里进了城,找到了医药和食物的补给,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夏日祭放烟花的时候,他们正猫着身子在满是泥土和血腥味小巷里穿行。在屋檐和墙壁之间狭小的缝隙里,她偶然看见细碎的星屑在黑暗里轰然炸成一团巨大的火焰。就算只是从狭窄的小巷里瞥见的刹那,那残缺的烟花也足够将漆黑的夜晚照亮得宛如白昼。 明也说不上烟花到底哪里吸引她,她只是想看那梦是如何升入夜空,又碎裂成五彩的流星坠落在无边的夜里。 不过这种节日气氛,总是适合说些感动人心的话。她已经窥探赤之王权者的灵魂很久了,说不定这次吐露心扉能再加把劲加深羁绊,以羁绊的联系取走一点美味的材料,火辣滚烫的那种。 偷偷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赤之王权者,明默默咽了口口水。 察觉到小姑娘的视线,周防尊回头看了她一眼:明紧紧攥着传单,纸张在指下因用力而有些变形。周防尊挑了挑眉:“想去?” 明有些犹豫地反问:“会很麻烦吗?” 周防尊沉吟了一会儿。 历年夏日祭都是几个居民区合办。因为镇目町的城镇规划太密集的缘故,夏日祭基本都不在镇目町办,他们还得开车过去。夏日祭的人总是很多,他们之前去找不到停车位,停在了很远的地方慢慢走过去。如果要带上明,肯定不会让小姑娘陪他们走那么久,因此他们要么在一片人群里找个车位,要么得提前很久到场,怎么想都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于是周防尊很耿直地回答:“会。” 明:“……” 在吠舞罗呆了这么久,明对尊过分耿直的个性算是有些了解,但还是架不住他这么努力把话聊死的个性。好在只要再和草薙提几句,他肯定也会答应,因而当周防尊把话聊死的时候,只要无条件听从他的意见,表达出自己孺慕的心情就可以了。 明小心把传单放回桌面上,抱着双膝又一点点蹭回尊的身边,小声嘟嘟囔囔:“太麻烦的话就不去了。”语毕,她盯着桌上的传单顿了半响,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蜷缩成一小团靠在他身边,小动物一般微弱的叹息便从相邻的衣角,连同她总比常人稍低一些的体温,一点点靠近从相交的地方渗透过来。 明感受到一张粗粝滚烫的手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然后将她的头轻轻抬起。向来只有冷漠和倦怠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一点苦恼,他拉扯唇角以低哑嗓音说:“那就去罢。” 明内心毫无波动地向男人乖巧地笑笑:所以说,这一套她已经很熟练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周防尊好不容易露出的一点笑意顿时无影无踪,他颇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抱着手臂刚想站起来就被小姑娘扯住了。 小姑娘软软地问他:“怎么了吗,尊?” 尊:“……” 有个他一看就觉得厌烦的人,他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这话能说吗?其实也可以,如果那个人不是宗像礼司的话——光是默念这个名字都让他感到难受。 那个人又在门口敲了敲门。 虽然不是营业时间,吠舞罗的大门也不是锁着的,只是宗像礼司性格上就是对这种细节处的礼节尤其在意。没等他敲第三次门,明就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哒哒哒跑到他跟前,“宗像先生,请进。” 她的头发还是有点乱,笑起来的时候眯起了那双有时使人不适的双瞳,便如同平常的小姑娘那样天真甜美。纵使对这孩子真正的内心世界略有认识,甚至他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宗像礼司还是被明毫无阴霾的样子镇了一秒。 就是因为她表现的毫无异常,他们才没有及时发现…… 他又在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明试探性地伸手握住宗像礼司的指尖。宗像礼司一怔,低头看她。明趁着他低头的功夫,细声细气地问他:“怎么了吗?哪里不开心?” 宗像礼司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没什么。”他反手握住明的手,向她微微一笑,又说道:“我没什么不开心的。你这周过得如何?” 宗像礼司最近每周都会来看她一次。他不再过问明是否出来和他、淡岛出来一起住的事情,只是问问近况,带她出去散步,亦或是看看她学习的进度。说话的间隙里,他有时也会以刚刚那样黯淡的眼神注视明,而明所等待的羁绊便在此间慢慢生长。 按照这个进度,或许青之王将先于赤之王,成为此世的第一个刀坯。谁会知道看起来拒绝所有人接近的青之王,反而是最容易攻破的人呢。 小姑娘和碍眼的青之王牵着手慢悠悠地向周防尊走过来,那副和谐友善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周防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小姑娘的目光转了过来。 对着小姑娘的目光,周防尊……周防尊他没说什么,甚至站起身准备上楼,给碍眼的某个人让了点位置。 就算对宗像礼司文绉绉的样子感到浑身不舒服,周防尊还是清楚他每周拜访吠舞罗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说,宗像礼司这个人也就这个时候才显得稍微顺眼一点。 他又想起宗像礼司一脸温和牵着小姑娘,活像个诱拐犯的样子。 周防尊磨了磨牙根:不,没有,宗像礼司果然无论何时何地都讨人厌。 宗像礼司看着他的背影:“这次来,他的脾气温和了很多。”他和明坐在沙发上,桌前正摆着那张有点折痕的传单。宗像礼司拿起来看了一眼,“你想去吗?” 明探头看着他手上的传单说:“嗯,尊说会陪我一起去。” 宗像礼司:…… 生生咽下去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的话,他低头看着明毛茸茸的头顶,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又说:“那你想和淡岛一起吗?如果工作有空闲的话,我可以让她过来陪你。” 当然,要是想要他来也是毫无问题的。 明转过头看着宗像礼司眼底悄悄浮现的信号,默默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周防尊和宗像礼司在人群里一起看烟火…… 两柄达摩克里斯之剑共同现世的场景肯定比烟火还要耀眼吧。 就算不提双王携手快乐游园的场景,淡岛世理和他们任何一个人搭在一起似乎都不太妙。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淡岛世理和宗像礼司之间有些冷淡,更别说淡岛世理一直质疑吠舞罗一帮男人们养孩子的能力。 明转而想到青之王冰棱似的灵魂,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大夏天的吃点冰沙也挺好的,出云总是限制她吃这些冰点,怕她着凉生病。 下定决心,明弯着眉眼向宗像礼司笑了笑,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