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总想碰瓷我》 第1章 大雨 进入八月,濮阳雨量变得丰富起来。 乌鸦鸦的黑云像泼墨一样从天边倾泻下来,日头被遮,屋内显得有些阴暗,不知何时刮起的风吹进屋内,惹得檐下灯笼咯吱做响。涟歌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问,“几时了” 莳花正在点灯,“未时末了,”她将灯罩笼在烛火上,见涟歌看书的兴味不减,关切道,“要下雨了,姑娘仔细眼睛。” 涟歌放下书,看了看天色,忽地想起一事,叫莳花拿来雨伞,“我去看看小糊涂,你去找点厚衣裳过来。” 小糊涂是一只母狐,三日前涟歌去后山摘李子时捡回来的,当时正难产,她闲时自己照着医书学了几分岐黄之术,便不顾两个丫鬟的劝阻自告奋勇给它接生,见它体弱,又将它们母子带回安置在庄子上闲置的柴房里。 母狐刚生产完,野性难驯,涟歌虽救了它,却从未动过将小狐狸养做宠物的念头,只吩咐人远离柴房,每日按时投喂鲜肉,直至它们离开为止。 但看天色将下大雨,她担心柴房内的干草会被大雨濡湿,两只狐狸会受凉,便拿着伞急匆匆朝柴房走去。 涟歌推开门,小糊涂正蜷缩着身子舔舐着怀里的小狐狸,抬头看到是她身子动了动,尖尖的耳朵竖直,眼中全是警惕和不安。涟歌站在门口,并未靠近,见屋内的水碗里还有干净的水,而中午莳萝送过来的肉也被吃的干干净净,十分满意,安抚道,“你别怕,我只是过来看看。” 她听府里的老嬷嬷讲过,刚出生的小动物不能沾染生人的气息,不然极有可能被它们的母亲丢弃或者咬死。因此除了接生那会,涟歌都没有靠近过它们,连负责喂食的莳萝也被吩咐只能远远地将吃食放在门口。 两个婢女一人提着篮子一人抱着斗篷来得很快,那斗篷是涟歌去岁穿过的,丝绒内里,很是暖和。涟歌将斗篷团成窝状铺在篮子里,小心翼翼放在角落的干柴上,避免雨水沁进来被打湿,才对小糊涂讲,“这是给你们新做的窝。” 小糊涂全程盯着主仆三人的动作,耳朵竖尖保持着防备的神色,也不知听懂没有。 回到房内不久,雨果然下起来了,滴滴答答的打下来,不多时屋檐上便聚成了一股水流,落在地上形成雨帘,将喧闹的世界和安静的人阻隔开来,也将人心底的燥热洗刷干净。 风渐渐停了。雨水细细涤洗着院内的绿柳翠竹,汉白玉栏杆上溅起水花,花谢后又和淅淅沥沥的雨水聚集在一起,流到低洼处撞成好看的漩涡,向庄子外的小河流去。 天是最好的乐师,操弄着雨滴奏起最动人的乐章,使人沉醉其中,涟歌躺在软塌上听着这绝响昏昏欲睡,莳花轻柔地给她捏腿,莳萝就着天光和烛火在打络子,主子不说话,她们也只安静地随伺在侧。 大雨下了一个时辰还未停,涟歌吃了晚饭,叫莳花吩咐庄子里的其他人雨大无事不要外出,洗完澡,开始练字。 她在这庄子上待了快两个月,早就习惯怎样独自打发时间。 申时的天还未黑透,但雨下得这样久,水雾弥漫开来,温柔地将整个庄子笼进纱里。 “砰砰砰”外院的院门被敲响,划破静谧的夜,守门的刘伯打开门,探出头一看被吓一跳十几个精壮的黑衣人骑着马,黑蓑黑笠,昏暗的檐灯照到脸上,个个表情肃穆,在暮色中犹如索命的修罗。 “几位好汉,有何贵干”刘伯打起精神,警惕地看着他们,站在门背后寸步不移。 庄子里还有娇滴滴的姑娘,他不能随便放这些人进来。 “见过老仗。在下姓徐,我家主子赶路进城,不曾想遇到大雨,行路百里都未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现天色已晚不宜赶路,望老仗行个方便,让我们有个地方避雨。” 徐立下马和刘伯交涉,雨水顺着他身上的蓑衣流到廊下,地上很快形成一摊水渍,他捧出一锭银子递到刘伯面前,“这是借用贵地的费用。” 九九成新的银锭,刚从官衙里取出来不久,足足五两,抵得上普通人家半年的花销。 他这般有礼,刘伯却有些踟蹰,没有接过银子,见他们都面容肃杀,不是好相与的样子,又心拒绝,又怕惹怒他们,便拖延道,“待老奴去禀报我家公子,几位稍等。”他说完也不等徐立回复,“啪”地一声将大门关上,上了门栓。 他是萧家的佃农,平日里还在庄子里做门房,虽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懂得不能将娇滴滴的主子随意暴露在陌生男子面前的道理,故谎称要去问公子,实则是去禀报涟歌。 徐立拎着马鞭立在雨中,看着紧闭的大门些焦躁,门房去了那样久,他逐渐失去耐心他们被雨淋着没有事,可主子此刻需要休养,已经不能跟他们一样再赶路了。 他忍住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焦躁地来回踱步。 夜很静,涟歌也听见了拍门声,便唤了莳花去前院等着,不多时莳花回来了,将刘伯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眉头紧锁。 “姑娘,这么晚了,他们要是歹人可如何是好,万不可放他们进来。”莳花有些担心。 涟歌放下毛笔,摇摇头,“无妨,去告诉刘伯,把人放进来,安置在前院吧。”若是歹人,她不把人放进来才更危险,且雨大夜黑,此地偏僻,她不收留他们,他们便无处可去,她做不到任人淋雨自己却高枕好眠。 莳萝略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庄子上只有六个护院,真起了冲突无法与那群人抗衡,姑娘将人放进来反而是险中求稳的做法。她将屏风上挂着的披风拿过来给涟歌披上,“奴婢这就去。” 涟歌之前已洗过头发准备晚上直接睡觉的,便没有束发,此刻庄子里来了陌生人,少不得要打理一下自己了。她坐在小几上将黑缎般亮滑的长发束成马尾,吩咐莳花,“你去叫陈姑做些面条,烧些热水,若那群人想借厨房,莫要拦着。”这庄子里只有几个护院是年轻人,她没有男子衣服给那群人穿。 莳花有些犹豫,莳萝已经出去了,她要是再走,姑娘跟前就没人伺候了。 “你去吧,我不打紧。” “是。”莳花小跑着出去了。 刘伯得了吩咐,重新开了门,将人迎了进去。 十六个黑衣人牵着马进了内院,整齐排成两列,露出人群包围下的黑色马车,徐立顾不上别的,取下斗笠和蓑衣扔给手下,从车上背出一个少年来,“劳烦姑娘带路。” 另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小厮在后面撑伞亦步亦趋跟着,看样子应当是原本就在车上照顾的。 莳萝很识趣的没有多问,只吩咐刘伯带人去拴马,将徐立引进外院,“先生请随奴婢去客房,庄子里只有我家主子一个主人,这雨太大,我家主子吩咐不用去见她了。” 一般借宿做客都是要见过主人家的,徐立知道他们是大雨叨扰,主人不见他们是在情理之中,也不坚持,“那我们就失礼了。” 早有婆子得了消息将外院的四间客房打开点上灯等着,但几个房间久年没有住人,虽然有人定期打理,还算干净整洁,味道却算不上好闻。 徐立恍若未觉,背着傅彦行,身姿微前倾让他趴着舒服些,对莳萝道,“劳烦姑娘为我等准备些热水。” 先前那清秀小厮正在有条不紊却动作迅速的将床褥换成从马车里拿出来的一套,莳萝瞧着这位徐先生气势不俗却只是做下属的,知道他们口中的公子怕更是身份高贵不能轻易招惹之人,心中有了计较,只盼着早些天亮他们能早点走,莫给姑娘惹麻烦。因道,“先生请稍等。” 厨房下了满满一锅鸡丝面,另烧好了一锅热水,陈姑见了莳萝便问,“姑娘吩咐的面条下好了,现在端过去吗” 厨下只有陈姑和她的女儿,加上莳萝也才三个女流,无论如何是端不了这么大一锅面条的,莳萝找来干净的盆子,盛了盆热水,对陈姑道,“你们将碗筷多洗些出来,我唤人来端。” 傅彦行正在发烧,莳萝端着热水来的正好,清秀小厮流安连忙拧湿帕子给他降温。莳萝说明来意,徐立等人赶了半日路程,正腹中饥饿,又听闻灶上还备有热水,也不推辞,派了六个暗卫随她去厨房。 一行人轮流擦洗用饭,等安静下来已过了一个时辰,徐立安排暗卫下去休息,自己则留在房内和流安一起亲自看顾傅彦行。 少年双目紧闭,陷进无尽的黑暗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中毒 这是一个注定不会平凡的夜。 静谧的内院,响起一阵敲门声。莳花睡在外间守夜,便起身去开门,见是守内院门的林妈妈,略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不悦,姑娘都睡下了,怎这林妈妈还如此不识相。 林妈妈有些不安,半夜进来叨扰主子实是不该,但她也是没有办法,那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现在还心悸不已,因道,“外院借宿的徐先生说他家主子高烧不退,想问我们姑娘讨些药。” 庄子里有外人,涟歌是和衣而眠的,也不敢睡实,听见动静起身来看,刚好把林妈妈的话听个全乎。 还没退烧 先前莳萝回来的时候就提过那群人中有位在发烧的少年,这都大半夜过去了,再烧下去,人都要给烧坏了。 人命关天,涟歌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拢紧披风道,“带上我的药箱,随我去前院看看。” 涟歌和善,却是性子说一不二的主,莳花哪敢多言,去取了灯笼,在涟歌头上撑开伞,护着她往外院去。莳萝找到药箱,谨慎地关上涟歌房间的门,吩咐林妈妈,“姑娘回来之前你就在这守着,知道吗” 林妈妈垂着脑袋,低头称是。 前院客房内灯火通明,徐立听见脚步声,瞧见一个少年打扮的小姑娘皱着眉进来了,虽稚气未脱,但眉目如画,如同未开的莲,才露尖尖角。她身后是他先前见过的紫衣丫鬟,还背着个箱子。 只一瞬间,他便明过来她的身份。 “徐先生,这是我们家姑娘,略懂些医术,听闻贵主高烧不退,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见徐立眼带疑问,莳萝解释道,这话却说的没有底气。旁人不知道,她们两姐妹可是清楚的很,自家姑娘所谓的医术都是自己照着医书学来的,除了在这庄子里偶尔给佃户看个头疼脑热的,旁的病从未治过。理论知识虽然很丰富,但实践经验却是基本没有的。 徐立闻言眼中光彩大现。他早就遣人去城里找大夫,但今日雨下的甚大,进城有一座必经的桥,恐怕此刻已经水涨桥毁了,他派去的人且尚无音讯,大夫的影子更是没见到。此刻虽见涟歌形容尚小,但也如见神医,连忙起身让位。 床上昏迷着的少年,剑眉入鬓,长睫黑沉若羽,鼻梁俊挺,薄唇紧抿着,虽然闭着眼,却自有一股惑人的光辉,但另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冷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这光辉变成冬夜里天山上的雪,高不可攀,触之生寒。 涟歌一向喜欢美丽的事物,此刻却无心欣赏少年的脸,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生热。 好烫。 “将你们主子的衣襟解开。”涟歌摸着少年的脉象,眉头紧锁,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婉转清脆,自有一股清甜柔丽之感,流安一愣,在涟歌催促和不解的眼神中。颤抖着解开少年前襟,露出他清瘦却不羸弱的胸膛来。 流安手上动作不停,心中大骇,完了,主子一向不喜女子触碰,此刻却要在这小姑娘面前坦露胸膛,醒来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涟歌不知他心中所想,红着脸观察少年的胸膛,本该白皙的肌肤变得青中带紫,摸上去热意更甚。涟歌既羞且惊,仔细感受指下脉搏的跳动,轻抬起他的下巴,果然见到一条黑色的细线从下颌处延伸到脖颈,几不可见。 万幸的是他的胸膛虽颜色骇人,却是干干净净的。 指下属于陌生男子的肌肤滑腻温热,涟歌到底是小女孩,有些害羞,匆忙收回视线,将他的衣襟拢好遮住大片风景。 “徐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公子怕是中了毒。”涟歌蹙着眉,她心中其实不敢确定,这位公子的脉象、脖子上的黑线、高烧不退等症状都与她在书上看过的一种毒一般无二,只是那本书是兄长送她的杂书,可靠程度不敢保证。 “毒”徐立的声音忽地有些冷,“何毒”主子身体并不弱,此刻却已昏迷半日,徐立早就怀疑他是中毒,但他们一行人对刀伤剑伤尚有应对之法,对下毒用药这类阴暗之术也有所涉猎,面对主子的情况却有些手足无措,便一直不敢确定。此刻听涟歌这样说,脑中已有概念,急切道,“姑娘既能识得此毒,可有解救之法” 涟歌尴尬地眨眨眼,实话实说,“这种毒更为准确的叫法其实是蛊毒,只是我在一本奇书上看到的,解毒之法也在书里。”所谓奇书不过一本三流话本罢了,里头的男主便中了这种蛊毒。因为那会她正卯着性子学医,见那蛊毒从脉象到症状以及解法都写的很详细,煞有介事的样子,她便记了好久。但现在真的碰到,她又不敢保证了。 徐立一愣,追问道,“书在哪儿” 他有些激动,动作之下露出腰间剑柄,是上好的玄铁,黑色的花纹古朴讲究,绝非一般身份的人能佩戴。涟歌心底一颤,说道,“不在这里,在我家中。” 徐立有些失望,涟歌看了看床上的美少年,咬咬牙,道,“但我有法子让他清醒过来。”说罢,吩咐莳萝打开医药箱。 涟歌给人看病的经验不多,却偷偷医治过许多小动物,这药箱是她兄长萧洵送的,里头的物品是照着濮阳城里医术最好的李大夫的医药箱配的,此刻才算第一次真正派上用场。 涟歌拿了三棱针,见徐立未曾阻止,便屏气凝神往少年双手大指间的少商穴点刺出血。她没有这方面的临床经验,估摸着下手有点重了,昏迷中的少年眉头一蹙,不多时便睁开眼来。 涟歌才收完针,抬眼便撞进他黑色的眸里,仿佛化不开的冰,清冷之极,令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涟歌起身站好,徐立和流安跪倒在床前,神情激动,“主子你终于醒了。” “她是谁”傅彦行移开目光,面色冷凝。 徐立动了动嘴,想说话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名字,有些尴尬。 涟歌微微一笑,将那莲花苞染上浅浅的粉色,更引人注目,“小女姓萧,这是我家避暑的庄子。昨日外头下雨,您的属下将您送过来避雨。”丝毫不提她将他救醒之事。 傅彦行垂下双眸,瞧了瞧自己的双手,两个大指上各有一个细微的针眼,又抬眼打量眼前的少女。瞧着十二三岁的模样,身量未足,一张小脸倒生的宜喜宜嗔,明媚可爱,像是春日里卷着芬芳未散的桃花被微风吹散,一点点柔软进心里。 她手上还拿着根针,应该就是扎自己的那根。 “你是大夫”这是他清醒以后说的第二句话,不同于刚刚的喑哑,出声低沉悦耳,如同墨滴碎玉,且清且冷。 涟歌将针小心翼翼地放回箱里,摇摇头,“并不是,小女只是闲时无聊自己读了些医书罢了。” 傅彦行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恢复过来,过了许久又问,“你此前给人瞧过病吗” 涟歌刚刚刺他少商穴的举动也是因为那本书上中毒的男主便是这般醒过来的,这少年清醒之后,她心中已有八分信了那本书上的解法,正提笔默写书上的解方,忽然听他这般问话,心中有一刹的紧张,狡诈道,“从前给庄子里佃户家的小儿治过风寒。” 庄子距离濮阳有些远,周围又都是些农户,自打村里原来那位赤脚郎中过世,他儿子搬进城之后,就没有大夫了。涟歌常来这庄子上呆,偶尔会给佃户们发些药材,佃户们感谢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乐得让她看。 傅彦行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缓缓闭上眼睛,他此刻累极,不多时竟睡了过去。 徐立神色焦急,小声问涟歌,“萧姑娘,我家主子他” 涟歌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方才道,“徐先生不用担心,你家主子只是困了,他既已清醒过来,短时间内是没有生命危险的。”说完将默写好的药方交给徐立,“这是我刚刚默写好的解毒方子,不敢保证有用,你们回去之后需得另寻杏林圣手检验。” 涟歌叫莳花去吩咐厨房煮粥,自己则亲自带着莳萝去书房取药,准备给傅彦行退烧。 “姑娘也太大胆了,若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奴婢瞧着那伙人就不像好相与的。”那徐先生虽然彬彬有礼,但眼中透出来的肃杀她可是看的十分真切,惹急了他们可如何是好。 “总好过见死不救”涟歌倒是看得开,安慰莳萝,“而且,以后大哥再也不敢说我的医术是纸上谈兵了。” 睡梦中的傅彦行所以我真的是她的小白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少年 涟歌将药抓好交给流安,“将这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你主子喝下,两个时辰喝一次,明早就不热了。” 那蛊毒很是奇怪,蛊种在身上,诱发以后蛊虫会死,叫人寻不到根源,却会引人体温升高,血管僵化。涟歌开的是活血通络的药,等他喝下去,血脉通畅了,自然就退烧了。 流安有些惊讶,他以为这位萧姑娘会让人把药煎好了送过来,却不想她居然只拿了药包过来。 孰知在涟歌心里,她见这群人乌鸦鸦十几个,完全不需要她们老弱妇孺帮忙的样子,便很放心的打算去睡了。她折腾这许久已经困了,自觉仁至义尽,在流安的差异眼神中带着两个婢女回了房间。 “她她”流安有些恍然,一时有些结巴,不知该如何形容涟歌。 徐立轻笑,“这位萧姑娘挺有意思的。”他去盆里拧了湿帕子,给傅彦行擦脸,嘱咐流安去煎药,“你去煎药吧,今晚我来照顾殿下。” 涟歌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睁开眼就是辰时三刻了。莳花听见响动,端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一边小声道,“那位公子已经醒了,徐先生遣人来问能否借个浴桶给他家公子沐浴。”小婢女声音里带着不满,庄子上简陋,也只有她家姑娘有个洗澡用的木桶,如此私密之物,岂能借给旁人用也亏他开得了口 涟歌敷脸的动作一顿,想起那少年光风霁月的俊脸,哼了声,“想得美。” 但到底那是她生平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病人,虽说救他算是误打误撞,但涟歌觉得自己应该好人做到底,吃过早饭便叫莳萝去传话,说愿意把上个月新制的浴盆借给他用。 她这年身形长开了些,用的浴盆便显的不够大,月前才让人做了新的,还没用过。如今倒像提前为他准备的一样。 涟歌带着莳花去书房又挑挑捡捡,选了好些药材,让徐立将药材煮沸给那位沐浴。 早间有人来传话,说回城的桥被昨日的大水冲垮,看样子他们三两天之内是走不了了,涟歌想拿少年做试验品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但她面上不显,在徐立差人请他为傅彦行诊脉时有些推拒,“昨夜为你们主子诊脉乃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但他已然清醒,现下也无性命之忧,我再胡乱诊治,恐误他身体。” 主子金尊玉贵,如果有选择,徐立也不想这么草率请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给他看病,可庄子附近连个赤脚郎中都没有,他不得不将希望放在涟歌身上。 “只是帮我家主子诊个平安脉,请姑娘莫要推辞。”虽然昨夜涟歌说过傅彦行的毒距离真正毒发还有些时日,但徐立仍旧忧心忡忡。他一早已派人去下游疏通河道,只盼着等山洪退去,早日修桥进城。 “小女医术拙劣,你家主子身份不同寻常,实不敢随意诊治。”涟歌有些为难,自知自己医术拙劣,虽有心救人,更怕弄巧成拙坏了他的身体。左右他已经醒过来,等回濮阳寻了艺术高明的大夫,自然能真正治好他。 “出了事,徐某负责。”实则徐立是不会再让傅彦行出任何事的,就连对涟歌,他也是防备着的,只是她从未与这等厉害之人接触过,感觉不出来而已。 涟歌这才应下来。 昨日大雨,今昔艳阳,黑夜虽沉,终见朝曦。 被水洗过的天湛蓝逼人,外院种着一丛紫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竹露清响,声声清脆。涟歌拎着医药箱,从竹林中穿过,听着竹叶摇曳摩擦出“沙沙”声响,像是谁扣紧了心上的弦,指尖拨弄直接升腾出莫名的紧张。 傅彦行刚由流安伺候着泡完药浴,此刻只穿着中衣靠在软塌上闭目凝神,流安恭谨地站在他背后给他擦发,听见脚步声他蓦地睁开眼睛。 那双眼波光潋滟,素净如雪,清冽得像是落在冰川之上的黑色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带来一场冰凉的缱绻。 入眼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娃从竹林中出来,幼小的身子裹在湖绿色的披风下,只余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轻软的像太液池里一夜间生长出来的青莲,那么幼嫩又引人驻足,只想等她终有一日盛放出最美的花。 只一眼,他便认出来这是昨晚上那个。他昨晚没细看,现在才知道她原来这么小,还算得上是年幼。 待涟歌走近了,他也没有坐起身来,斜靠的姿势里全是闲适与恣意,软塌太短,他修长有力的腿曲着,竟叫涟歌看出几分端坐庙堂的气势来。 “主子,萧姑娘来给您诊平安脉。”徐立知道他不喜旁人靠近,只是守在屋外,没有进屋。 少年“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涟歌也不指望他会跟自己打招呼,福身见了个礼,“小女见过公子。”却不由得心中腹诽,明明她才是庄子里的主人,怎么拘谨的人却是她呢 “更衣。”少年起身往内室走去,挺拔的身影如同刚刚经过的紫竹,对身后的流安道。 涟歌心中默念“这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地盘”,走到桌边坐下。 傅彦行再出来的时候,着一身黑色长衫,墨发高束更衬的他皮肤白皙,容貌英俊,涟歌不好盯着他的脸看,胡乱扫了一眼便知礼地垂下眼帘,将视线停在他的腰间,见他行走间衣服上有暗纹流动,暗自思忖这是什么珍贵的布料。 傅彦行也在不动声色打量她,小姑娘身量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略有些瘦,肌肤如玉,轮廓分明,眉眼虽未长开但也能看出待她将来盛开之时会是会是一朵多么令人神往的娇花。她耳朵也是小巧玲珑的,一双眼睛看过来,清泉一样。 等等她的眼睛在看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傅彦行将视线停在自己腰间,面色一黑。 大胆竟敢盯着他的腰看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般不知羞耻 “你在看什么”声音有些低沉,甚至还有点被人窥探的不悦,一瞬间呵气吐冰,令人生寒。 被忽然出声的少年打断了思路,涟歌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没看什么。” 傅彦行当她是做贼心虚,但想到此刻自己掩了身份,又在她的地盘上,不好斥责于她,便按捺住呵斥的冲动,快步走到她对面坐下,沉着脸将右手放在脉枕上,声音冷硬,一点也没有处于劣势的自觉,“诊脉。” 听出他的不熨,涟歌奇怪地眨眨眼睛,他怎么忽然生气了 两人坐的有些近了。 近到傅彦行能清楚地看清她小扇子般的睫毛,眨眼的时候就像伫立在花叶间的蝶。柔顺黑亮的长发挽成马尾束在头顶,显得不伦不类。可她又实在太娇,呵气如兰,像浸了酒般的馥郁绵邈,散发着醉人的甜香。 他自小不喜欢和女子亲近,因着身份也从未有女子敢不知死活靠近他,可此刻和这女娃相对而坐,闻着她身上缱绻的味道,他居然没有半分不适。 涟歌不知他心中所想,眼观鼻,鼻观心地专心诊脉,很快便收回手。“公子的身子暂且无碍。”那蛊毒的古怪之处便是在发作初期使人高烧不退陷入昏迷,如果没有被诊出来是中毒而被当伤感高热医治的话,毒性便会慢慢进入心脉,甚至伤寒药中的最常出现的麦冬更会催发药性。涟歌按照画话本中提到的注意事项,给他开的是温经的药泡浴,故而他此刻应觉身心爽利才对。 “下一次毒发是什么时候”傅彦行收回手。昨日种种徐立皆一字不落报给了他,蛊毒来的蹊跷,但他心中已有计较。 “十日之后。”话音刚落,涟歌便觉得空气都冷了几分,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此毒古怪,中蛊之初并不会感觉到异样,但隔十日蛊虫死亡便会陷入高热,随着中毒时间越久,毒性会慢慢进入心脉,最终血液凝固” 傅彦行眼中星河涌动,“说下去” 涟歌哆哆嗦嗦将“不治身亡”四个字念出来,便察觉本就冰凉的气氛温度骤然下降,将她将要脱口的话凝结于口,傅彦行不耐地觑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公子昨夜已经清醒,这次毒发算是平安度过了。”但这次过去还有下一次,若是她默下来的方子不顶用,她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机会继续寻找解毒之法。 傅彦行自然懂她的意思, “你昨夜说是在一本奇书上见过此毒,书名叫什么” 涟歌涨红了脸色,嗫嚅到,“奇书乃高人所赠,小女答应过不能透露给旁人知晓。”高人姓萧名洵,奇书乃江湖风波录,但这位少年太可怕,她如果实话实说下场一定会很惨的,故而选择隐瞒。 傅彦行不疑有他,“如此你便更要将书藏好,莫再随便透露给人知晓。”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给包藏祸心之人知道了她有那样一本奇书,一定会设计掠夺。 “小女省得。”涟歌点头,一副自当如此的样子除了伺候她的两个丫鬟还有兄长之外,无人知道她有那样的话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同行 涟歌此前并未和陌生外男这样接触过,家中父兄对她一向是有求必应宠溺无边的,而这个跟她兄长一般年岁的少年却让她觉得有些难以应付,她直觉不想和他多接触,因此诊脉过后的两天她并未去过前院,继续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不晓得他到底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但能被人处心积虑用那种特别的蛊毒暗算,自然不会低。因此她也乐得事不关己,不再主动过问他的病情。 “殿下,云卫们正在加紧修桥,大约到明日咱们就能进城了。”流安进屋,带来徐立的消息。 傅彦行正执了棋子左手和右手对弈,俯身落子时身体线条行云流水,一静一动皆成风景,影子落在地上自成一幅水墨画。 良久,他才放下棋子,“随孤去看看。” 被困在这陌生的庄子里客居两日,他依旧气质高华,从容不迫,哪怕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衣站在河边,也给人一种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气势来。 “殿下。”徐立正指挥人搬运石头,好半晌才瞧见傅彦行。 他指着云卫群中的村民,那大多都是这庄子上的佃农,涟歌知道他们在修桥,便派了这些人来帮忙,“多亏了这些村民,这桥眼看着就能修好了。” 他们这群人都是从刀光剑影中过来的,一座断桥并不能阻碍他们回程,但傅彦行发现这庄子附近人口不多,恐他们被断桥困住,方才吩咐云卫修好桥再走。 傅彦行眼眸低垂,想不到那女娃居然有如此良善之心。 涟歌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举动又在傅彦行面前刷新了一次存在感,她此刻正挎着竹篮在后山采药。救了傅彦行以后,她开始重视起那本江湖风波录来,想起上面出现过有一种雨后三天会长出来的神奇的洛珠草,青叶白绒,可解百毒,便想着来山上碰碰运气。 但找遍后山腰的果园也没找见,她也就放弃了,至于更高的山顶,她是不敢只带着两个丫鬟便深入的。 摘完一框子李果,主仆三人便往回走。 “这可是我亲手摘的李子,回去以后你们俩可要仔细挑选,给爹娘和哥哥带回去。” “姑娘,我们要回去了吗”莳花两眼发光。 “出来月余,该回去了。”眼下已进入八月,临近中秋,涟歌有些想家了,“莳萝,你一会去问问徐先生,我们明日能否跟他们一道进城。” 往日回家,都是派人回府传话,等人来接,况且中秋将至,家中应该也要派人过来了,但涟歌不想再等。徐先生他们人那样多,如果是跟在他们后面一道进城的话,想来也同样安全。 “是,姑娘。” 回到庄子,涟歌先去看了小迷糊,跟它们母子告别,“我明日便要回家了,往后我会让人继续给你们送肉,你们可以在此安心住下,等养好身体再走。” 小迷糊躺在先前新做的窝里,睁着滴溜溜的眼珠,和涟歌对视了片刻,方才低下头继续舔舐自己的孩子,也不知听懂没有。 夜风舒朗,新月如钩。傅彦行站在窗边,如劲松般挺直的背影镀在那一窗苍青的夜色里,看起来孤冷而亮烈,院内的紫竹在漆黑夜里浓稠如墨,与他孤绝的身影对峙着。 徐立的声音打破一室清冷。 “殿下,萧姑娘遣人来问,明日能否和我们一道回城。” “能。”傅彦行冷哼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眼波深沉如同光亮照不见底的湖,“明早寅时启程,她能起来就能。” 涟歌得到想要的回答,有些开心,将莳花刚洗干净的李子捡出一小篮来,吩咐莳萝送到外院,“给那位公子送去,权当做谢礼。” “姑娘作甚对他们如此客气,他们在庄子上住了这些时日,带我们回城也算理所应当。”莳花有些不解,这可是姑娘亲自摘的李子,是要带回去给老爷夫人们吃的,怎么能便宜他们。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让他们在这借住,原就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涟歌浑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将自己这一个多月照着书研制的药丸整理装箱,又吩咐厨房早点备膳,打算吃了晚饭早睡早起。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启行回城。 涟歌行装不多,却也装了小半个时辰,待临走时才犯了难庄子上没有会驾马车的好手,他们只有三个女流,谁来赶车呢。 傅彦行靠在车里假寐,等了许久不见他们有动静,有些不耐,“去看看她们在磨蹭什么”他长这么大,还真的没有像今天这样等过谁。 莳萝便把目前的窘状说了。傅彦行心说女人就是麻烦,哪怕是个女娃,也一点不省心,从云卫里指了一位会驾车的男儿给他们充当车把式,涟歌心中一喜,欢欢喜喜上了车。 然这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傅彦行赶时间,徐立骑着快马在前头开道,云卫将马车驾的很快,庄子里的马车太过普通,快行起来简直遭罪,主仆三人在车内被颠得头昏脑胀。涟歌没受过这种苦,头还被撞了个包,两位小婢女看着很是心疼。 “姑娘,要不让他们慢些吧”莳萝建议道。 涟歌虽然娇气,那也是在自家人面前才会撒撒娇,如今这情况实在没脸要求队伍因她减速,但她被颠得腹中翻滚,头晕眼花,确实难受,只好点头。 驾车的是徐立的副手,名唤霍青,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莳花只叫了两声他便将马车停下来,待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有些迟疑。 主子在庄子上耽搁了三天,回程路自然是分秒必争,可她们主仆三人眼下的情景又确实说不上好。他略踟蹰,便用云卫特殊的联络方法通知傅彦行。 队伍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让她过来。”傅彦行手里握着本书,头也不抬。 流安心下讶异,忙退到车外去请涟歌。 听闻要和他共乘一辆马车,涟歌有些推拒,“不用了,我就乘坐这辆,忍忍就是了,继续行路吧。” 流安有些为难,他们家殿下的性子惯来是说一不二的,从没被谁忤逆过。况且别说他们殿下的身份,单凭那张脸,往日里便有多少贵女闺秀盼望着能被他多看一眼。怎么到了萧姑娘这里,她却不甚热络。先前在庄子里便是,她那平安脉居然只诊了一次,也没说给殿下送个点心小食之类的,唯一送的一次吃食,居然是一小篮酸李子 现在殿下开了尊口让她同车,她竟然还拒绝了。 “不想被扔在半路上,就立刻过来”傅彦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失了耐性,掀开车窗木着一张脸,声音已带不耐。 皇家惯来好姿容,他更是个中翘楚。不笑的时候表情严肃,长眉入鬓,薄唇微抿昭示着若是不能如他意那便是怒意倾颓,风雨欲来。 涟歌听出他的不快,觉得他真的能做出这种事,只好磨磨蹭蹭换了车。马车大且舒适,傅彦行正舒展着双腿坐在后排的长榻上,涟歌思量片刻,走过去在离他最远的另一边角落坐下,莳萝不放心,也想上去陪着,还未靠近,傅彦行已黑了脸,“下去” 这声音里夹着威严与怒意,着实吓人。 莳萝吓得不敢动了,看了看涟歌,涟歌知晓他怕是不喜与人亲近,未免自己也被丢下车,只好安抚自家侍女,“你回去和莳花一道吧,我不碍事。” 自家主子发话,莳萝无法,有心想坐在马车外守着,但流安沉着脸看着她,显然是在等她下车好坐外面随侍,车外已经坐了车夫,实在是没有她的位置了。 莳萝不安地看着涟歌半晌,才动作迅速地上了另一辆车。 傅彦行的马车看似普通,但内藏乾坤,在里头坐着丝毫感觉不到颠簸,与她之前乘坐那一辆简直是天壤之别。涟歌很守礼的没有乱看,但她也是第一次和外男独处,心中很有些忐忑,只好闭上眼睛假寐。 傅彦行自她上车便一直在看一块羊皮地图,待看完发现对面的女娃竟然靠着车壁睡着了。 因是回府,涟歌早上打扮的时候便不像在庄子里那么随意,头发让莳花梳成时下女孩儿们最流行的双螺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头一个包明晃晃地有些扎眼。 “真笨。”傅彦行只看了一眼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心中嗤笑。 防备心也差,先前随意同意他们十几个男子进庄子借住,现在又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他的马车里。傅彦行有些怀疑她这么一副对世间全无防备的样子,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他静静瞧了半晌,忽见涟歌长长的睫毛微颤,似是要醒来,傅彦行慌忙收回视线,然她只是略调整了一下脑袋,仍旧呼吸绵长,睡的正香。 对面睡着个女娃,身上馥郁的馨香盘旋在封闭的车内,诱得人沉醉,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傅彦行这时候感觉很有些奇异,再次将视线落在涟歌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相处 因着幼时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傅彦行对女性一直很排斥,虽然随着年岁增长和对人对事掌控力的提高,他已经能控制住这种排斥对他带来的影响,但他本能里还是不喜欢女性近身。 可面前这女娃好像有点特殊。 在庄子里他隐约感到面对她时他没有不自在,但他不确定,直到现在他俩同乘一辆马车,他依旧没有不自在,他才敢肯定自己是真的不排斥她,他不是和善之人,之前叫她上车,自然带了试探意味。 且他好像只是不排斥她,而不是完全不排斥异性,至少她那婢女准备上车时他直觉不耐。 饶是傅彦行自诩能力卓绝,对这一情况还是有些恍惚,他弄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但他一向是个行动派,便决定好好研究一下面前的女娃,看看她身上是否有什么地方与旁人不同。 他的眼睛自上而下扫过她乌黑亮滑锦缎似也的长发,光洁饱满的额头,修长精致的眉,长长的羽睫,小巧挺立的琼鼻,如二月初将开未开的桃花苞沾上晨间风露一般的唇,再往下是线条优美的如玉脖颈,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居然停在女娃初显风姿弧度优美的胸口时,一向冷静自持的他耳根微微发红。 最后,他得出结论,她除了比旁的女娃长得顺眼些,似乎没什么不同。 傅彦行陷入了沉思。 等涟歌从睡梦中醒来,已过了一个时辰。她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何地,有些懊恼,明明只是想闭眼假寐的,怎地还在个外男面前睡着了一定是早上起的太早,才让她如此失礼。 傅彦行没有说话,涟歌也没话要说,马车里静得可怕,她一个姿势睡得久了,腿有些麻。 涟歌抬眼飞快瞄了傅彦行一眼,见他全神贯注地在看书,想来应当注意不到自己,便悄悄挪了下屁股,换了个坐姿去揉腿,她用力想将腿伸直,但腿麻得厉害,力道没控制好,一下子踢到了对面的少年。 力气不大,但小脚丫碰到小腿的触感无法忽视,傅彦行给她踢的心头一颤,觑她一眼,语气有些凶狠,“乱动什么” 涟歌被吓得不敢动了,揉腿的小手顿住,嗫嚅道,“腿麻了。” “蠢。”傅彦行扔给她一个字,将头转过去不看她。 涟歌一边防备地盯着他的后背,一边快速揉腿,等麻劲儿过去,将腿曲奇起伸直试验几个来回,确定是真的不麻了,才小心翼翼将腿收回来并拢作乖顺样。 傅彦行五感清明,就算没有看她,也知晓她在做什么。她身上的味道好似刚开封的陈年老酒,那样浓烈那样醉人,等浓郁的味道散去,轻轻一嗅依旧是温醇的香。背后灼热却略带紧张的视线,那是她在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盯着他,她才睡醒,眸子里还噙着湿气。易碎的摩擦声是她光滑细腻的手指在揉腿最后是她双腿合拢之后的呼气声。 “你用的什么熏香”他转过身来,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 “小女并未用香。”金陵里的大户多爱用熏香,原先他们家也用,后来到了濮阳便没这么多讲究了,林氏不爱用,涟歌也没有用香的习惯。 没用熏香,那便是她的体香了。 “你先前不是胆子挺大的嘛,怎不说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傅彦行将书翻过一页,余光瞥了一眼涟歌,小女娃正襟危坐,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羊皮。 先前在庄子里,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地盘,涟歌自然随意些,但现在她与外男待在这样小的空间里独处,心中既羞又怕,拘谨的样子当然不够胆大。 “小女怕扰了公子看书。”涟歌绞绞手指,小声道。 “哼。”傅彦行冷笑,他看起来有那么可怕 索性他也不是多话之人,也不再开口了。 涟歌眼观鼻,鼻观心坐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再三思索还是决定得向他借本书熬过这半日路程。 “公子,可以借小女一本书看吗” 傅彦行将目光从书中抬起来落到涟歌身上,见她正期盼地望着自己,水眸里泛着微光,像谁将天上的星子都揉碎了给她做眼睛,直接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涟歌反应有些迟钝,没接,但见他表情开始不耐,才赶紧接过,“多谢公子。” 不再理会涟歌,傅彦行又从矮几上拿了一本书,专注地看起来。 涟歌手捧着书,脑子发懵,半晌才将视线投入到书上她有些惊讶,这居然是一本徐霞客游记。 她以为像他那样子的人,应该看国策,孙子兵法或者经史子集一类的书,毕竟她兄长平时最爱将这些书拿出来看,说以后要为国效力。 涟歌在心中腹诽,看来他也应该是一个贪玩的人,全不像兄长那样勤勉好学。 若傅彦行能知她心中所想,定会气到吐血。他只是近来想改进舆图,拿徐霞客游记做参考罢了 不过很快她又开始庆幸手里的书不是国策和孙子兵法,至少游记比较有意思嘛。 两人相对而坐,很快都沉浸在书海里,马车里的气氛和谐的有些诡异。 不多时队伍停下来整休,傅彦行也不管她,率先下车去活动筋骨。莳花莳萝等他走远了,才过来准备将涟歌扶下来,待掀开车帘,莳花惊出声来,“姑娘,你的额头。” 先前那一撞,她只觉得疼,却没当一回事,换车以后除了睡着那会,她都全程高度紧张着,自然没有心思去想额头的事,此刻放松下来,由莳花一提醒,才觉得疼痛非常,“肿了吗” 女孩儿都爱美,涟歌一想到自己头上盯着个大包在个外男面前晃了几个时辰,想死的心都有了,声音里就带了五分委屈五分懊恼,莳萝忙出声安慰,“姑娘别怕,抹了药会好的。” 莳花正准备去自家马车上拿药,刚下车便碰见流安,他手里拿着个精致的玉瓶,“这是上好的舒经活络的药膏,给你家姑娘擦擦吧。” 莳花知道这群人身份定是不低,这药自然也是好药,也就不舍近求远,收下了,“奴婢替我家姑娘谢过你家主子。” 车厢里的主仆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涟歌更觉难堪他叫他的仆从给她赠药,定也是因为发现了她头上的包 可他居然就这么看了一路也不提醒她,真是可恶极了。 傅彦行重新回到车内的时候,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怨气,这让他有些迷茫。 他让流安给她送了上好的玉露膏,怎地她也不知道感谢感谢他,反而一副怨怼的模样 车厢里分明有淡淡的药味,她应当是用了。 “那药膏不好用”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但是也没道理啊,那可是太医院御制的玉露膏,活血化瘀,祛疤美容有奇效,对擦伤撞伤来说再好不过了,往日多少贵女争着在他母后面前表现才能得一瓶的东西,怎会不好用 涟歌端着个脸,将徐霞客游记和玉瓶放在小几上,“小女谢过公子,这药甚好用,只不过小女也会点医术,这等药家中也不缺,就不贪公子的东西了。”她一向是温声软语的,这些话却说得有些冷硬,气鼓鼓的,像谁家奶凶奶凶的小狗。 傅彦行这下确定她是真的生气了。心说女人真的是莫名其妙,哪怕她还只是个小女娃。 “我拿出去的东西从不会收回,你不要便不要吧。”反正这也是他第一次予人东西。 涟歌睫毛颤啊颤,到底没说话。 她刚刚置气,将书还了回去,此刻也提不起勇气再借一本,无事可做只好撩开窗假装看风景。天高地阔,林若屏障,被水洗过的绿叶迎风舒展,爆发出勃勃生机,道路宽阔平坦,知道是进入官道了。 涟歌算算路程,约摸再过一个时辰便能进城了,心中有些欢喜。又想起是傅彦行叫属下给她当车夫,并且还让她坐他的车,虽然不提醒她头上的包但还是给她送了药,他还是她第一个病人 她一向是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有些过分了,他毕竟只是个陌生人,她怎么能像对兄长那样随便使小性子呢,况且他刚刚还借她书看呢。 “公子,刚刚是小女气性大,使小性子了,小女现在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气。”声音脆生生的,她一贯是知错能改爱憎分明的好姑娘,也不忸怩,大大方方道歉。 傅彦行将视线从书中抬起,看着她脸上扬着真诚的笑,像是盛开的芙蓉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全不知她为何忽然又不气了,嗯了一声。 见他应了,涟歌眉眼弯弯,“公子真是个好人。” 这评价有些新奇。他活了十八年,人人皆道皇长子智勇无双雷霆手段阴晴不定不好相与,却从未有人说他是个好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回府 快进城的时候队伍速度慢下来,涟歌再不好留在傅彦行车里,便提出要回自己的马车里去。 傅彦行点点头,提醒陈启停车。 莳花莳萝见状,忙搬着绣墩过来扶她,涟歌轻提裙摆便准备下车去。 “东西拿走。”身后响起傅彦行的声音,涟歌转过身,见他的视线落在小几上的玉瓶上,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唇,思考片刻还是伸手拿起,“谢谢公子。” 傅彦行却不再看她。 那十几个黑衣人在进入官道之后便渐渐失去了踪迹,只剩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走,徐立也调换位置,骑着马儿悠闲地跟在后面。如此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见到城门。 涟歌撩开车窗叫停,徐立很快驱马向前,问她有何事。 “马上就要进城了,劳烦徐先生跟你家公子说一声,就把马车停在城内便是,我自有法子能回家。”涟歌轻声说道。 她一方面是不想耽误那位公子解毒的时间,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家住何方,若是真和这群人一起回家,她一定会很麻烦的。 徐立道,“萧姑娘稍候。”说完便打马追上前头的马车,敲了敲车窗,傅彦行探出头来,听徐立说完她的意思,心下了然。 说她傻吧,现在才终于知道要防备他们了 “就按她说的做吧。”傅彦行浑不在意。 “殿下,是否要属下派人去盯着她”徐立有些犹豫地问,云卫做事向来是谨慎而周全的,他们因缘际会和她相处了几天,照规矩是要摸清她底细的。 “多事”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却听得徐立冷汗直冒。 “殿下恕罪,是属下僭越了。” 霍青依照涟歌所说,将马车停到一间名为“玉自华”的银楼前面便告辞去和傅彦行汇合。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涟歌才带着帷幔慢吞吞地从马车上下来,进了玉自华。 她是楼里的常客,掌柜的认得她身边的婢女,一见便亲自迎了上去,“萧姑娘来了。”说话间将她带进了雅室。 “萧姑娘想要什么首饰,遣人来知会小人便是,何须亲自上门。”掌柜姓金,语带熟稔,十分热情,一会儿便有小二送上了清茶点心。 她会这般对待涟歌,盖因涟歌是这濮阳太守家唯一的千金,有个濮阳最高执政长官的父亲,她这濮阳第一千金的名头坐的很实。虽说她年龄尚幼,还未到需要首饰装点的时候,但林氏只此一女,对她宠爱非常,打她生下来便不断为她置办首饰头面。八年前随萧元敬来濮阳上任以后,母女俩来的最勤的,便是这家玉自华,因此她还真是这银楼里的常客,且是贵客。 “金掌柜无需客气,将你们这最新的抹额给我拿几个过来便是。”涟歌叹叹气,不把头上的伤遮住,她今日回府怕是不得安生了。 金掌柜很快又进了雅室,手上捧着托盘,黑色绒布上放着十二套精美的抹额,个个款式新颖,别出心裁,照的人眼花缭乱。涟歌拿起中间那套衬在手中看,弧形的彩线下悬挂着花瓣状的五彩碎玉,又以细小却饱满的珍珠打底,鲜艳又活泼,十来岁的小姑娘戴着正好。不过她选它的原因却很简单,它足够大,正好能遮住她额头上的包。 涟歌一边摘帷幔一边道,“我的马车坏了,你遣人去我府上通报一声,叫人来接我。” 她去庄子避暑的消息外人不知,为了怕有心人探究,她特意连嬷嬷也不带一个,躲得远远的,就是为了图个清净。 太守府隔玉自华并不远,但涟歌这样讲,金掌柜半分也不好奇,只是笑着称是,唤店中下人去报信。 萧府的人来的很快,涟歌才用了第二块点心,金掌柜便来通报有人来了。 涟歌在两位婢女肯定的眼神中确保额头真的遮严实了,方才从雅间走出去。 她却没想到,来接她的人会是她的亲兄长,萧洵 玉自华门外另停了萧府一辆马车,与她之前那辆普通的马车相比,显得大而精美,涟歌掀开车帘钻进去,一眼便看见了里头端坐着的萧洵,先是甜甜地叫了声“哥哥,”又是一个乳燕投林,一下扎进他的怀里。 萧洵特意带了两个车夫过来,两个小婢女知道自家公子和姑娘定要叙旧,便乖觉的上了原本的马车。 萧洵本是绷着个脸想斥责她一个人跑去城外太胡闹,但见她这样撒娇哪里还生得了气,拍拍她的后背,将她扳正了坐在对面,将妹妹好生打量一番,才笑道,“小没良心的,一个人跑去逍遥快活,半点不惦记家里,一封书信没有便罢了,居然还长胖了。” 涟歌不乐意了,她从今年开始,无论是个子还是身形都较往年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还未长成少女婀娜的姿态,但真和“胖”字沾不上边,“哥哥净会胡说。我可想你们了,况且,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呢。” “什么礼物,又是你那劳什子的药丸”萧洵打趣。 “才不是,等回到家你就知道了。” 兄妹俩只是一番嬉闹,不多时便回了萧府。但门口一个迎接她的人都没有,涟歌有些失望。父亲这个点还在太守衙门当值便罢了,怎么母亲也不在 看出她的失落,萧洵道,“今日梁长史家的孙子满月,母亲贺喜去了。刚刚我已派人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她,想来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回来了。” “梁长史的孙子”涟歌有些惊奇,她走的时候梁长史的儿媳妇文秀还大着个肚子呢,怎么这就满月了。 “文秀姐姐果然生了个儿子吗”很多书上都说孕妇肚子尖尖容易生儿子,她便私底下跟母亲说过,文秀姐姐这一胎会生儿子,却被母亲教育不可乱说话。现在得知文秀真的生的是儿子,她便有些得意。 “行了,你那也是误打误撞而已。”萧洵岂会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将她送回云亭月榭,“我吩咐人给你备了膳食,你去洗个澡吃点东西,我还有事要处理,晚上再回来陪你玩。” 她这个大哥一向是个忙人,能抽空来接自己她已经很满意了,便挥挥小手,毫不留恋,“去吧去吧。” 吃饱喝足也不见林氏回来,涟歌将从庄子里带回来的东西全放进自己的小库房里,又叫人把李子带去冰镇好,等了一会便自得的补觉去了。 太守夫人林氏回来不见女儿,又听下人说她在睡午觉,便悄悄摸进女儿房里。 屋内有些暗,床前珠帘半下,有风从半阖的窗户外吹进来,掠过窗沿下的冰,将丝丝凉气往屋里送,叫人通体舒畅,心旷神怡。 林氏拦住行礼的婢女,蹑手蹑脚走进去,看见涟歌只着中衣,侧着身子睡在躺椅上,双手搭在胸前好梦正酣,眼微闭,脸色柔和可爱。 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她便觉得女儿又长大不少。 她看够了,才伸出纤纤玉指,一点点轻戳女儿肉嘟嘟的脸颊,直到涟歌睁开眼睛。 刹那间有光华在她眼中绽开,等看清眼前的“罪魁祸首”,涟歌猛然坐起身,一把抱住林氏撒娇,“娘亲,眠眠好想你哦。” “真想我还会一去月半也不回来这回连嬷嬷也没带,疯够了吧”林氏对女儿是永远也爱不够的,旁人家的母亲哪里会允许未长大的幼女独自出门,只有她会由着自家女儿的小性子,一去庄子就是月余。 林氏想用手指戳她的额头,但见她戴了抹额,便转换阵地,继续欺负她的小脸。 涟歌撇撇嘴,“娘亲就会冤枉眠眠,女儿这回乖的很,每天都有读书写字,还亲自去给您摘了李子”她下榻叫莳花伺候自己穿衣,林氏便想亲自给女儿梳头,涟歌乖乖去梳妆台前坐好,照镜子才想起额头上有伤,连忙拒绝,反而叫林氏看出些端倪。 “你平时最黏娘了,怎地这次我说给你梳头你却不乐意”她略思索,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拆了涟歌头上的抹额,赫然见一个红印子。 “你们说,姑娘的额头是怎么了”林氏语气下沉,板着脸问两个丫鬟。 莳花莳萝赶紧跪下,正不知从何说起,便被涟歌打断了,“回来的路上马车太急,有些颠簸,头上的伤是撞的。” “行了,起来吧。”林氏并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听涟歌这么说,知道与两个丫鬟无关,“你们也一路辛苦了,下去歇着,明日再来伺候姑娘吧,她今晚和我睡,不用你们守着了。” 两个小婢女对视一眼,满脸感激,俯身作揖,“奴婢谢谢夫人体恤。” “真是的,娘亲吓唬她们干嘛。” 涟歌一贯是好脾气,就算这两个婢女是她自己挑选的,林氏也还是担心她们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待了自己的女儿。不过这些她也不打算解释给涟歌听,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问,“你是怎么回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注定 林氏想不明白,往回涟歌去庄子上玩,都是由府中的人接送,怎地这次却自己回来了 涟歌便将救了傅彦行的事原原本本说给她听,说完还颇有几分洋洋自得,“这回哥哥再也不会说我的医术是纸上谈兵了。” 林氏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后怕起来,若那群人是歹人可如何是好 “你还得意”林氏无奈道。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将女儿养的太好,才让她如此单纯,不知世事艰辛,人心险恶。但她一双儿女皆是聪慧性子,并不是容易被糊弄之人,又让她无可奈何。 “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要是不让他们进庄子,把他们惹生气了可怎么办庄子里那几个护卫可打不过他们。”涟歌不由得想起傅彦行来,又道,“况且好人有好报,那位公子让我跟他们一起回城,还送我药,确实不是歹人。” 知道林氏会在意什么,她特意隐去俩人共乘一车的事。 “你呀,”林氏拿女儿的乐天精神没辙,笑道,“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萧元敬从衙门回府,同样也抓着涟歌询问她是怎么回城的,她又将对林氏讲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不过萧元敬没让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追问她,“你口中的那位公子叫什么名字” 涟歌愣住,才想起来自己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老实道,“女儿不知,只知道他有位看起来就不简单的侍卫姓徐,不过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姓徐。” 萧元敬真是给她气笑了,闻言板着个脸训道,“真是胡闹女儿家的贞静温婉你都学到哪里去了,天天就知道到处跑,往后再也不许你独自去庄子上玩了” 萧元敬虽然凶,但涟歌可一点也不怕他,因她爹最怕她娘。她只要有娘做靠山,便能继续作威作福,不过她很机灵,从不与他正面交锋,也知道卖乖,“是,女儿知道错了。” “我看你那劳什子的医书也不必看了,以后还是好好跟着你娘学着主持中馈吧,再不济绣绣花写写字也好”萧元敬平日里不爱管教她,但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人家王县令家的闺女还比你小三个月,都给她爹做了两套衣裳了,我呢,连你一双鞋都没收到过” “爹爹,我从明日起再也不乱跑了,专心在家给您做鞋子,直到做好为止”涟歌只得求饶。 正在这时,萧洵带着一身暑气进了屋,他高高瘦瘦,浓眉大眼,轮廓分明,麦色的皮肤上带着化开的汗珠,大赤剌剌往冰盆边一站。 涟歌见他如遇救星,连忙拿出块帕子递给他。 “你要给父亲做鞋”萧洵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汗擦干,冲涟歌一笑,“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要。” 正准备让他帮自己说两句话的涟歌 涟歌将求救的眼神望向林氏,林氏被女儿软萌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软,笑眯眯道,“娘也要。”见涟歌小脸一垮,她一把牵过她的手,“好了好了,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萧元敬是一家之主,三人便看他的意思,庄子上虽然过的潇洒,但吃食就没那舒适了,涟歌早就馋了,眼巴巴的看着他,弄得萧元敬有心想再说两句也开不了口,无奈挥手,“用饭吧。” 下人鱼贯而入,将饭菜端上桌。桂花鲤鱼烧,煎蒸大排,炝拌里脊丝,虾仁炒鸡蛋,醋溜土豆丝大盘小盘装了十二个,只是略丰盛些的家常菜,但不论荤素,全是涟歌爱吃的。 涟歌一下子觉得被治愈了。 “眠眠一回来,咱们家的饭桌都变丰盛了,”萧洵端着碗,不急着夹菜,笑道。兄妹俩差了五岁,萧洵打小疼涟歌,但在她面前也总没个正形。其实这些菜是他吩咐厨上备的,可他不说,偏要逗她。 萧元敬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你,还有没有兄长的样子。” 林氏夹了块鲢鱼到涟歌碗里,说道,“你哥哥最疼你,这些菜都是他准备的。” 家里人口简单,便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向都是亲亲热热的,涟歌改瞪为笑,将碗里那块鲢鱼又夹回萧洵碗里,“那我就借娘亲的鱼献哥哥了。” 过了年涟歌便十三岁,算大姑娘了,只是在夫妻两个眼中仿佛才一两岁蹒跚学步一样稚嫩可爱。且过两年他们便要回京,林氏不舍得和她分开,便不准备在濮阳给她相看婆家。 涟歌虽不像金陵里那些贵女一样端庄持重,但善良体贴,聪慧可人,在林氏和萧元敬眼里自然是顶好的。夫妻俩早就商量过了,等回了金陵再留她几年,然后寻个知心可靠的男子,家室低些的,女儿嫁过去不会被欺负,能和和美美过一生才好。 林氏是金陵林家的嫡女,未出阁时天天学规矩,练仪态,说话做事处处自持身份,活的不算自在,故而除了在学识品行教导时严厉些,别的方面从不拘束涟歌,都是由着她性子来。索性这濮阳城里他们能护着她,只要不是想上天,他们都惯着。 一顿饭自然在欢声笑语中吃罢。涟歌吃的滚肚圆才让下人撤了桌,甜蜜蜜地挽着林氏手臂,跟着她回到自个儿院中叙话。 萧洵随着萧元敬去了书房,他今年已十七,明年便要参加春闱,萧元敬从去年开始便会拿着政务上的事与他讨论。 濮阳今年雨水颇丰,许多地方的河道都有些不堪承受,五月初的时候雨量便比往常多。萧元敬未雨绸缪,从那时起就着人加固堤坝,兴修水库,既能防止可能到来的水涝,又能将雨水蓄起来待来年用。濮阳地处中部,虽算不上旱区,但也比不上雨量富饶的江浙一带。 濮阳不大,但已有五年未兴修水利,萧元敬力排众议集一郡之力,历时三个月,下午才送来最后一份竣工报告。 萧元敬便主张萧洵去几个地方抽查验收。他指的几个地方民风淳朴,来回约十日,回来正好赶上中秋。 父子俩又说了会验收的注意事项,萧元敬才将话题转到涟歌身上,“你差几个人去查查眠眠在庄子上碰到的那群人,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他总觉得那群身份神秘的人不简单,虽然河清海晏,现世太平,可陛下身子骨不好已久,京中皇长子监国,二皇子及母家魏氏又手握重权,太子未立,倘若陛下龙驭宾天,必定朝局动荡,社会不安。 表面风平浪静的湖面,底下暗潮涌动,倘若有人打破这种宁静,必然是惊涛骇浪,和平倾覆。 萧元敬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宁愿镇守一方,只安稳度日,所以格外珍惜当下,不愿女儿也沾染是非。 萧洵不知他所想,但她也重视妹妹安全,便道,“我立刻让人去查,父亲请放心。” 傅彦行进了城以后未得休息。这几日他被困庄子里,虽消息传递未受影响,但确实积压了好些事需他亲自处理,等他全部处理妥当,徐立才敢上前,“殿下,程太医在门外候着了。” 傅彦行眉头一皱,想起身上的毒,脸色不大好看,“让他进来。” 程实早先听徐立提到过傅彦行的毒,诊脉却诊不出端倪,不禁面色胀红,十分羞愧,“殿下,老臣该死,竟然诊不出您身上的毒。” 他是太医院的副手,一生痴迷医学,醉心钻研,此刻却有些恍惚,殿下中毒了,他莫说解毒,竟然连脉都诊不出来,不禁怀疑自己是学艺不精还是年岁大了。 傅彦行想起涟歌的话,知道此毒古怪,程实诊不出来也正常,将涟歌默的方子递给他,“此毒古怪,你且看看这个方子。” 程实双手颤抖,慎重接过,读到最后,心中热意涌动,“殿下,老臣诊不出您身上的毒,但却看的出这张方子是没有问题的。” 换言之,就算不能解毒,也吃不坏人。 傅彦行闭上双眼,“去抓药吧。” 程实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第一碗药下去,傅彦行无甚感觉,待晚上喝下第二回药,他才觉得通体生热。暗自运动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天,并未受阻,他下意识觉得是那女娃开的药真能解毒。 “去查一下那女娃是谁家的。”傅彦行思考片刻,寒潭般的眼眸深不可测。 他不打算放过她了。 他是今上嫡子,真正的天潢贵胄,此番是领了天子令微服来西北体察民情的,知道他行踪的人极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心中早有成算,只是若不能将身上的毒彻底清除,一切都是枉然。 “通知裴凌,夺了北庭府的权。”傅彦行脸色阴沉,双眼凌厉尽现。 北庭府是他刻意松开的口子,现在是时候收紧了。 徐立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掩下心中忧虑,提议道,“殿下身上的毒属下命云卫去请洛河” 涟歌毕竟年幼,徐立对她没有信心。 “不必了,”傅彦行眼中骇浪涌动,洛河医术造诣深不可测,能肉白骨,活死人,但他此刻还在距离濮阳千里之外的金陵,他没那么多时间去等他来。傅彦行并不觉得将希望放在他身上比涟歌更可靠,“她若治不好孤,便给孤陪葬吧。”她那日收留他们,又发现了他身上的古怪,便命中注定要与他连在一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遇险 涟歌腻着林氏睡了个好觉,直到辰时末才睁开眼睛。囫囵垫了一下肚子,跟林氏说了声便带着丫鬟出门了。 她记着昨日应下来的事,打算去铺子里挑几块好料子,给家里人做鞋。 濮阳地处边境,再往北八百里是匈奴地界。但现下大楚万国朝拜,与匈奴和平共处了二十余年,山明水秀,民风淳朴,自萧元敬上任以来,更是未发生过一次,林氏向来放心,指了两个护卫不近不远地跟着,便由她去了。 眼下进入秋季,会很快就冷下来,涟歌特意挑了软绵厚实的布料做底,又定了上好的鹿皮,打算给父兄一人做一双冬靴。 买完料子,天色尚早,涟歌也不急着回去,带着两个婢女在街上闲逛消磨时间。 濮阳地处北地,难得到八月了还处处荷香四溢,这些荷花将会在两个月内迅速枯萎干涸,等到了下雪的冬日,雪白厚重的积雪压在残叶上,会似一朵朵笨重的蘑菇。 前昨夜才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隐约还有水雾未干。 涟歌转了会儿又觉得没意思,遂叫俩护卫先把采买的东西搬回府,准备和侍女步行去城内的禅光寺,那周围设有市肆,小商品很多,运气好能淘到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涟歌小库房里有很多东西都是从禅光寺里淘来的。 沿路都是摆摊叫卖的小贩,待经过第四家馄饨摊时,方觉腹中饥饿,主仆三人坐下来,一人叫了碗馄饨吃。 涟歌本拿着手帕在手中把玩,忽觉有些不安,“莳花,莳萝,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莳萝身上有功夫底子,闻言机敏地看了看馄饨摊所在的这条微雨巷,未时光景,日头稍西,行人来去匆忙,叫卖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街边的老榕树积翠如云,风声呖呖,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 她便道,“姑娘,奴婢没有发现异常。” 涟歌放下心来,正巧女摊主端着馄饨上来,便不再说话,低头进食。 事实证明涟歌的直觉没有错,她们的确是被人盯上了。 禅光寺位于城中,如果走大道,路要远些,涟歌胆子大,又想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觉得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吃完馄饨,便放心地带着两个婢女走捷径。她们平日里没少出来逛,知道有条可直达禅光寺后街的路。 走入巷子却忽地冒出两个健壮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匕首,将她们堵在了巷子口。 “识相点,将身上的银钱都交出来。”两人中的瘦高个划拉着凶器,颇有些凶神恶煞,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脚步虚浮,额头有虚汗。 莳花莳萝下意识将涟歌挡在身后,各自取了身上的钱袋,丢在地上,那汉子捡起袋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尤不满足,指着俩人背后的涟歌,“还有那丫头,将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他们尾随了好几条街,知道涟歌才是三人中的主子,哪里肯轻易放过。 第一次遇到这样明目张胆作恶的人,涟歌顾不得害怕,镇定地将头上的碧玉双珠钗取下来。眼前这两人虽面露凶光,但神态焦急,眼神慌乱,明显是为财,她们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才是。 濮阳近几年风调雨顺,粮食收获颇丰,人民丰衣足食,甚少生事。萧元敬更设立四支部分别巡视东、西、南、北和城中五个区域,就是为了稳定治安,减少作奸犯科之事。 这两兄弟是汝阳人,因沾了些赌瘾,将家中薄产输得一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债,才不得不逃窜到濮阳,见涟歌三人穿戴不俗,又是弱势女流,便动了这打劫的心思。但他们心术不正偏却胆小怕事,闹巷里不敢作恶,尾随了她们一路直到她们走进这小巷才敢动手。 涟歌将碧玉双珠钗拿在手里,十分镇定,反倒衬得那两个凶徒紧张不已,“这钗我可以给你们,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拿了银子你们尚有机会逍遥法外,可拿了我这钗就不一定了”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话掷地有声,震在两人心头如锤重搥,“如此,你们还要吗” 玉是上等羊脂玉,珍珠也是饱满晶莹的南海珍珠,一共两个,取福寿双全之意那是萧洵送给涟歌的十二岁生辰礼物,自然不是凡品,只要进入市场流通,她便有法子能拿回来。 两人眼中的贪婪胜过涟歌话里的震慑之力,当她不过是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姑娘在虚张声势罢了,满心想着拿了东西就回汝阳郡,就算她报官也抓不到他们。袋里的银子够还赌债了,大不了短时间内再不来濮阳便是。 “少废话,东西丢过来” 涟歌将手中的钗丢过去,那瘦高个连忙用手接过,浑浊的眼从涟歌腰上扫过,指着她压裙摆的玉佩道,“把那块玉佩也给我。” 涟歌没有动作,有些不快,“现在是申时一刻,再过半刻钟巡城卫就过来了,你们真的不赶紧逃吗” 那两人对视一眼,不知真假,但想起先前确实见到有巡城卫沿街巡逻,只得见好就收,冲她们恶狠狠道,“今日就先放过你们,我们走。” 两人边说边跑,很快消失不见。 待他们的影子消失,涟歌一直用力挺直的后背泄了气一般松快下来,生平第一次被“抢劫”,她自然是怕的,刚刚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姑娘。”两个丫鬟忙扶着她出了巷子,才发现三人手心皆是汗,“您怎么知道还有一刻钟巡城卫便会过来了”莳花颇有些后怕。 “我不知道,”涟歌摇摇头,“骗他们的。”所以趁他们发现上当之前,得赶紧走。 禅光寺是没兴致再去了,主仆三人整理好心情,赶紧回府。 萧元敬和萧洵一大早便出门办事了,只林氏在房里看账,为了避免以后不能这般自在的出门,涟歌勒令两个婢女将今日的事烂在心中,莳花莳萝对她一向忠心,虽有些隐忧,也还是答应了。 涟歌想起被拿走的东西,吩咐莳花去通知人,“你着人留意一下城里各大当铺,若是看见我的钗就赎回来。”那是萧洵送的生辰礼,涟歌很是爱惜,且她的东西都是记录在册的,若是贸然不见,林氏一定会生疑,今天的事就瞒不住了。 若被家里人知道她接连遇险,她以后想这么自由怕是不能了。 另一边,傅彦行正拿着根珠钗在手中看,是涟歌被贼人抢去的那根,听霍青说了事情的经过,许久才道,“她胆子这般大。” 声音冷冷清清,叫人听不出情绪。 昨夜看完徐立带回来的消息,他便派霍青去萧府守着涟歌。在他身上的毒彻底根除之前,那女娃不能出事。只是他有些意外,她竟然是萧元敬的女儿。 萧元敬在濮阳连任两任太守,政绩卓越。三年前他第一任期满回金陵述职时,傅彦行便亲自拟了调令准备将他调去大理寺,但他竟自己递了折子申请在濮阳留任,让人印象尤为深刻。 濮阳再好,到底是地方上,比不得在金陵,天子脚下,想往上爬要都要易的多。 “人处理干净了么”傅彦行抬抬眼皮,将钗放到一个盒子里,声音忽地有些冷冽。 “干净了。” 霍青一路隐匿气息护着涟歌,实则一早就发现了那两个宵小预谋不轨,但他们一路不敢动作,他便没有出手,直到他们将涟歌堵在巷内。他怕惊着涟歌,只得小心翼翼潜伏在暗处护她,却不想她如此聪慧,未待他动手就将那两人骗走,他才能顺利了结他们。 他是云卫副统领,干的就是这样的活,一刀毙命,且快且狠。 恰巧流安端了药进来,傅彦行喝完,有淡淡的苦涩在舌尖绽放,他挥手示意流安退下,才对半跪在下首的霍青道,“晚些将萧元敬的女儿带过来给孤诊脉。” 霍青领命,迅速消失在视线里。 夕阳落入云巅之内,暮色四合,凉风吹皱一湖秋水,将阵阵荷香送入留梓亭。亭外柳条舒展,婀娜多姿,亭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少女端坐在亭中,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素问,莳花拿着罗扇在一旁温柔地扇风。 院子里蛙虫不鸣,秋天的气息浓烈而厚重。 “莳花,我有些渴了,你去给我弄碗酸梅汤过来。”涟歌放下书本,起身扭扭脖子,在这看书舒适又惬意,没留神一个姿势看的有些久,她脖子都僵了。 莳萝在房间整理她下午买的东西,身边只带了莳花一人,待她走后,涟歌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异样感觉来。 桌上的烛火闪烁飘忽,一个人影落入亭外,在距离涟歌三尺外站定,神色恭敬,语带尊重,“萧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涟歌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 明明灭灭的烛光,映出一张英俊却面色沉郁的脸来,是霍青。 昨日才见过,她还记得。 涟歌心中一瞬间涌起千万种思绪,但她没感觉到敌意,便没叫人,更何况她方才听的分明,他用的是“请”字。 “你家主子毒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再会 “没有。”霍青面露古怪,不知她为何会这么想,“请姑娘移驾。” 霍青头低着,背却如松,腰间的黑色长剑映着火光反射出慑人的光亮,在夜色中灿如星火。 这副能移驾便移驾,不能移驾也必须移驾的态度让涟歌觉得有些不大愉快。 “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当知道我是谁,我虽不是多么尊贵之人,但在这濮阳,没人会对我这般无礼。” 霍青将头压的更低,但态度仍旧坚决,“请姑娘移驾,我家主子自有解释。” 涟歌被他的执著逗笑了,“可我若是凭空消失,我家里人会担心的。” 霍青皱眉,殿下既叫他来请人,自然是不愿暴露身份,他行事只能万分小心,“您的两个婢女我有法子让她们察觉不到。” 他是云卫,多的是让人短暂失去记忆的法子。 “不用了,”涟歌摇摇头,不为所动,“明日卯时我会出门,到时候再去见一见你家主子吧。” 霍青还待说什么,涟歌又道,“你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这里不是在庄子上,这么晚了,我不可能再随你去见你主子了。” 宁静的夜衬着少女的声音格外清脆空灵,然而她说,“毕竟我医术平平,倘心情不痛快,那我诊脉时手是会抖的” 听懂她的意思,霍青只好先行回去复命。 夜色沉沉,不知何处吹起的风带着郁郁不欢的气氛,吹在人心头,让人无端觉得烦躁不安。 “她竟然敢那样说。”傅彦行难得被人忤逆,不怒反笑,“好好的很。” 涟歌可不管他是怒还是喜,此刻正缠着林氏,申请明日出门。 少女嘟着嘴,大眼睛里满是哀求之色,小手抱住林氏的胳膊,极尽撒娇之能,浑身上下只透露出一个信息答应我吧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林氏给她烦得没法看账,想起一事来,“七夕的时候阮家姑娘给你下了帖子,我借口你身体不适便推了,现在你回来了,怎么着也得去见见你那些朋友,这么见天儿的往外跑,像什么话。” 涟歌在濮阳生活了八年,若说没有几个闺中好友那是假的,可她平时只和濮阳守城将军霍家的霍璇走的近,与阮明玉向来不合,她怎会给自己下帖子 “她别不是又得了什么好东西,想在我面前炫耀吧。”涟歌不以为意。 小时候其实大家关系都处的不错,但不知为何,自三年前开始,阮明玉便处处爱与她争个高低,都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人。涟歌做什么,她便也要做什么,小到穿衣打扮大到说话做事。她穿蜀锦裁制的衣裳,阮明玉便会在下一次碰面的时候穿更为珍贵的月明纱,倘若涟歌在长辈面前画一幅画,阮明玉也一定要跟着弹一曲琵琶,被人夸赞的时候眼睛还会直勾勾的看着她,全是比较的兴味。 一开始涟歌还赖着性子对付她,时间久了觉得无趣,理都懒得理她了。渐渐地,涟歌便不爱去参加濮阳贵女间的活动,宁愿自己找乐子,或是和霍璇待在一起。 小姑娘间的矛盾,林氏是知道的,都是被家里视若珍宝宠出来的娇姑娘,有些攀比心闹些矛盾都是正常的。她小时候也和家里的堂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般针尖对麦芒,可等各自嫁了人,却又开始怀念幼时,现在还经常通信调侃当初互相针对的幼稚时光。 不过女儿不喜欢阮明玉,她也由着她去,“那霍璇呢,你总该邀人家玩玩儿吧” 涟歌性子跳脱,林氏一向由她喜好,可这回的事让她警觉,女儿还是好好在家里的好,放养出去会面临诸多危险,更何况再过几年便要嫁人了,相处时间不长了。 林氏是拳拳慈母心,恨不得涟歌还是刚出生的奶娃娃,能被她日日抱在怀里才好。 林氏又有些发愁。女儿过完年便十三岁了,她十三的时候,已经跟着母亲学习打理中馈了,而涟歌被她宠得现下还什么都不懂。 想起霍璇,涟歌眨眨眼睛,“那我明日便去霍将军府上探望她” 林氏笑了,“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叫王嬷嬷拿出一沓花笺,林氏牵着涟歌去到桌旁,“你怎知霍璇明日便在府里” 将门无犬女,霍璇也同旁的闺阁小姐不同,乃是从八岁便跟着霍将军巡视军营的巾帼女英,虽未上过战场,但能使得一手漂亮的霍家剑法,腰间常年挂着软鞭,往日涟歌和她一起出门,借着她的光,连半个混混也没见到过。 “西山别苑的秋海棠开的正好,你下帖邀请各府小姐十二的时候去赏花吧。” “那我明日能出门吗”涟歌点头应下,还是不死心。 林氏不知她为何对出门有这么大的执念,只当她是在庄子里呆久了腻的慌,便同意了。 涟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乖乖地叫莳花研磨,一张一张地往花笺上填名字。 第二日天不亮涟歌便出了门,因想着是要去给傅彦行诊脉,她只带了性格更为沉静的莳萝,将莳花留在府中安排人往各府送帖子。 “姑娘,我们带两个护卫吧”莳萝对昨日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 “不用了,”涟歌特意叫她背上医药箱,“今日我们去仁和堂找李大夫看看箱子里的药散是否该换了。” 涟歌的医药箱里备了不少常用药散,每次都是去找李大夫换的药。仁和堂位于离萧府所在建宁街不远的华阳街上,附近住了不少达官贵人,护卫从仆众多,安全性很有保障。 莳萝想到这点,才不再坚持。 等李大夫给药箱里换上新药,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涟歌想起那本江湖风波录,试探道,“李大夫,这世上有让人察觉不出来的毒吗” 李大夫手中动作不停,闻言笑笑,“都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当初神农尝百草尚未将药材识遍,万物相克既成毒,未知的药那么多,毒自然也是一样” “那世上真的有蛊吗”发生在那位公子身上的事让她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 李大夫将磨好的三七粉装进罐子里,说道,“我从未见过,但听我父亲提过,南边有五仙教,擅长操控五毒,有些教众厉害些的,能制出蛊来也不一定。” 五毒即蟾蜍,蜘蛛,蜈蚣,蛇,蝎子,其实皆能入药。 涟歌点点头,若有所思,对写出江湖风波录的这位笑红颜越发感兴趣起来。 她总觉得他不仅仅是个写小说的,更应该是位不出世的神医才对。 太阳穿透云层,渐渐升空,气温也逐渐高起来。涟歌出了仁和堂,在街上胡乱转着,琢磨着时间不早了,不见霍青的影子,略有些烦躁,便随意找了家酒楼,叫了吃食边吃边等。 他能去太守府寻到她,自然有法子知道她的行踪。这种自己的行踪暴露在他人眼下的感觉并不好,她便故意不问他主子的落脚点,只等他们来寻她。 一小笼水饺还未下肚,霍青果然出现了。 “请姑娘移驾。”神态恭敬,一如昨日。 涟歌不慌不忙将最后一个水饺吃下肚,矜持地擦完嘴,才在莳萝诧异的目光中起身上了霍青驾过来的马车。 莳萝一路上不住欲言又止,纠结的模样让涟歌发笑,她拍拍身旁的医药箱,“我们去给那位公子诊脉。” 莳萝早就猜到这个了,可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姑娘身边一直有她和莳花跟着,霍侍卫是什么时候和姑娘联系上的 涟歌自然不会说实话,冲小婢女笑笑,“回城路上,我答应那位公子要帮他的。” 莳萝很懂事的没再多问,可眼里的疑惑一点没少。 马车几个轮转,穿过闹市,最终在城南的朱雀街上,于一幢青砖白瓦的小院前停下。 院子三进,有些空旷,穿过琉璃照壁,只有一座假山大刀阔斧伫立在院内,涟歌盯着瞧了半晌,发现居然是一大块整石,边上是一棵半人高的矮脚松,靠着大石,硬生生是一副高傲的姿态。 领着涟歌进了内院门,霍青便停住脚步,“公子就在屋内等您,属下就不进去了,您请。”他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去去就回。”涟歌接过医药箱,让莳萝留在外面。 内院栽了一簇芭蕉,涟歌觉得有些新奇,濮阳雨水不算多,芭蕉不容易长出江南烟雨里的袅娜姿态,一般很少有人会种植。但这里的芭蕉虽然只有几棵,却是郁郁葱葱,茎粗叶厚,十分美丽的模样。旁边的天井处有一排葡萄架,紫红色的葡萄藏在翠绿色的叶间若隐若现。 涟歌看了眼紧闭的屋子,拾级而上,还未敲门,便听见里头傅彦行的声音,低沉平稳,叫人听不出情绪,“进来。” 低沉清越的声音传入涟歌耳内,让她莫名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才用白嫩光滑的手推开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选择 傅彦行端坐在矮几上,手执了本册子在看,他坐得离门口有些远了,虚幻的影子落到屏风上不太真切,泛起浩渺的烟雾。涟歌绕过屏风,见他脸上带着清冷疏离,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就像幼时夫子给她讲课,她打瞌睡被抓包,可夫子只是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她却心虚后怕的不得了。 “小女见过公子。”这样的认知让她有些不自在。 “坐。”傅彦行放下册子,指了对面的矮凳,等涟歌将脉枕放好,才挽了衣袖将手放上去,“我看过大夫,没人诊出我身上的毒。” 他需要一个解释。 偏偏涟歌没法解释,只好装作听不懂他的话,专心感受他的脉搏。 “公子这几日在吃药了吗”指下的脉搏沉稳有力,不像之前隐有虚浮阻隔之感,状况比在庄子上的时候要好太多。 “然。”傅彦行言简意赅。 “依小女所见,公子身上的毒已肃清大半”她想着书上的内容,接着道,“若要彻底肃清,则需要针灸。” “针灸”傅彦行抬眼,重复她的话。 “对。”涟歌点点头,回府以后她又将那本书仔细翻了几遍,那书里的男主角中了毒,便是由女主给她针灸的,一来二去,两人生了情谊,最后才走到了一起。 “那你先前怎么不说”傅彦行不悦,声音便沉了下来。他在不满她的隐瞒,倘若此刻他不找她来,那他身上的蛊岂不是永远都好不了 其实也不是好不了,不过需得日日喝药,三月才能肃清罢了。此前涟歌不知道别的大夫无法诊治这种蛊毒,不想自己多说多错,便隐去针灸一事。 “先前我是不确定。”涟歌咬咬唇,有白色的月牙印在上面,弯弯的,十分好看。 “你来。”傅彦行不再疑惑,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行”给他针灸要在后背行针,虽说对医者而言,病患无性别,可她又不是正经的大夫,男女有别,涟歌再怎么好性儿,也不可能答应他这样的要求,“我会将穴位指出来,您可以指一位大夫,让他给您扎针。” 傅彦行眉头紧锁,有些不悦。但涟歌态度坚决,绝不妥协。 “流安,让程实过来。”他不再坚持,越过涟歌,吩咐守在屋外的流安去找大夫。 涟歌松了一口气。她实是怕他会强行要求她给他针灸,还好他不再坚持。 她很清楚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诊出了他身上的毒,而旁人没有。而他在知道她的身份以后依旧这般行事,便证明他不将父亲的官职放在眼里。他那毫不掩饰的金陵口音,我行我素的做事风格,不经意间流露的睥睨天下的气度和身上的从容和淡定,都让她不得不心生惧意。 那是上位者才有的从容,绝非他刻意为之。是从小享受最好的资源,是沐浴着最好的阳光和雨露茁壮长成的大树在面对路边的野草时自然而然释放出来的盛气凌人和优越感,与性格无关。 她不愿将自己比作野草,但事实如此,这也是她还愿意来给他诊脉的原因,尽管她对他的毒一知半解,所知皆来源于一本书。 她惹不起他,甚至连父亲也惹不起他,她不得不来。 涟歌一向很识时务,他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甚至巴不得自己可以不用呼吸,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屋内一时安静的可怕,傅彦行却蓦地有些烦躁,将手中的册子往案上一扔,觑眼看她,“你怕我” “不怕”涟歌连忙否认,抬眼却见他略带嘲讽的眼神,嗫嚅道,“是有点怕。” “呵”傅彦行却笑了,声音轻快,全不似之前的沉闷,不知是在笑她的胆怯,还是笑她之前的口不对心。 这样古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程实出现,年过半百的老太医,见到涟歌时神情激越,一脸热忱。 涟歌觉得莫名其妙,在经脉图上点出穴位,细致入微地对程实讲解起书上针灸手法和注意事项,力求半分不漏。 她昨夜特意临摹过书上的穴位,记得十分精确。少女声音悦耳,神情专注而温柔,傅彦行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看她如花的唇瓣一张一合,吐露出更多令人心安的话语来。 良久,他才垂下目光,无意识地抬起右手捂住胸膛,表情陌生。 等涟歌将书上的东西全部讲解完毕,程实的目光变得更为热烈,他忍不住拉着涟歌的衣袖,激动地问她,“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他是医学正统出身,此前从未接触过“蛊”一类的毒,行医三十五载,治病解毒或许有良方,但涟歌所讲他却第一次听闻,一时有些失态。 涟歌不动声色收回衣袖,尴尬笑笑,“小女,自学成才。”看程实的脸僵住,她才解释道,“小女其实医术不精,能解这位公子的蛊毒,不过是误打误撞,碰巧在旁的地方见过罢了。” 程实觉得有些可惜,却并未因此轻视她,真诚地说,“我观姑娘言语,也是理论极为丰富,待多些实践,定能有所成就。” 涟歌学医不过是兴趣所致,能不能有成就她并不在乎,只是想到终于将任务完成,便将话头转向因为被忽视已有些不快的傅彦行,“公子,程大夫已经会施针了,小女可以走了吗” 流安已经去备水,接下来他就要浴身针灸,万事有程实,她再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不可以。”迎着她惊讶的目光,傅彦行面无表情,“程实第一次施针,你需得在旁指点。” 涟歌有些愣神,可她也没施过针啊,指点什么况且她看得出来这位程大夫行医经验极为丰富,根本不需要谁指点。 可他既然已经发话,她也拒绝不了,只好暂避。程实施针的时候,她也只是隔着屏风在一旁等着,等到针灸结束,程实都退下了,傅彦行还是未发话让她离开。 傅彦行整理好衣服,流安指使下人撤了屏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幽静的屋内,一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见傅彦行在卷衣袖,涟歌立马老老实实拿出脉枕给他号脉。 “程大夫每日会来给您针灸一次,如此十日,配着我给的方子喝药,您身上的毒便能彻底清清除了。”因为刚行完针,他身上脉络通畅,气血两足,思考良久,涟歌对他说。 傅彦行眉头舒展,心头彻底放松下来。 “那小女便祝公子早日康复,往后余生,远离病痛,平安喜乐。”这意思,最好以后再不相见。 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傅彦行蹙眉,下意识吩咐,“你每日来为我诊一次脉,直到我康复为止。” 涟歌哑然,她话都说的那么明显了,他竟还不让她走,这时候不该说“行了,你退下吧”吗 良久,她说,“那位程大夫医术高明,”诊平安脉这种小事程实压根不用费力,所以不要找我了,找他吧,“况且小女的母亲不允许小女每日出门。” “那我便亲自登门拜访。”傅彦行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大不了他将身份暴露给萧元敬知道便是。 “公子”涟歌有些恼,声音大了两分,“小女救了公子,从未奢望能得到公子的报答,但是小女不希望我的家人为我担忧” 她分明是不愿意,也生气了,傅彦行便道,“五日一回。” 涟歌思考她话里的可行性,他的毒十日以后可以清除,她再来两次,不算太勤,可十日后正好是中秋节,她又有些不愿意了。 傅彦行见她似又要拒绝,不给她出口的机会,沉声道,“五日一回,或者我亲自登门拜访,你选一个。” “那小女便五日之后再来。”她几乎是抢着选了第一个,想着下次诊脉的时候寻个由头,将第二次诊脉的日子推到十六去。 中秋那样团圆美好的日子,才不想见他 傅彦行不再说话,净过手,亲自拿出棋盘,打开盖子将两盒棋子推到涟歌面前,“可善弈” 涟歌头皮发麻,摇摇头。 傅彦行也不知信了没有,将棋盒分别放在左右手边,就着窗外清风徐来,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 涟歌呆呆看了半晌,鼓起勇气请辞,“小女母亲还在家中等我用饭小女便先告辞了。” 傅彦行头也不抬,好似陷入长考里,许久才唤流安,“送客。” 等那抹蓝色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院外,傅彦行才将视线收回放在棋盘上,久不落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涟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直到马车停在太守府门前,她才敲敲自己的脑袋,恢复镇静。 “今日的事,不许透露给任何人知晓,莳花也不许说。”回府之前,她叮嘱莳萝。 莳萝知道这是自家姑娘了不得的秘密,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可她一向听话,只好道是。 “我那日要是不收留他就好了。”涟歌轻声对自己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对饮 心里揣了事,涟歌不再闹着要出门,安静地陪着林氏,或者窝在云亭月榭做鞋子。羽衣坊送来两张上好鹿皮,涟歌留下两双鞋的料子,将剩下部分拿给府中绣娘,让做几双鹿皮手套。 萧元敬和萧洵父子两个还未归家,府里只有涟歌和林氏,她们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处理什么事,但他们一贯这么忙碌,她们也习惯了。 母女俩一边安静过日子,一边为十二的赏花会和十五的中秋节做准备,每日这么忙碌下来,涟歌没时间想诊脉的事,心倒是静了不少。 直到初九晚上,霍青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才又想起这件事来。 “我家主子让属下提醒姑娘,明日未时,福来酒楼见。” 听闻是在人来人往的酒楼,涟歌心中的不乐意减少很多,她想起每一次霍青出现都是这般悄无声息,问他,“你该不会是一直都跟着我的吧” 霍青板着脸一本正经点头,“主子的身体仰赖姑娘,属下自然要对姑娘的安危负责。” 涟歌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被人监视一样,想起这几日自己的所做所为都被他探知的一清二楚,有些生气,“那我睡觉的时候呢,你在哪儿” “有时在房顶,有时在树上。”霍青很诚实,他是云卫,知道怎么利用最短的休息时间恢复最大的体能,因此除了必要的休息,确实是时时刻刻隐匿气息护着涟歌的。 可涟歌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对个听命行事的暗卫撒气,但让她生气的正主她又不敢撒气,只好自己生闷气,无力摆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属下告退。”霍青领命,几个眨眼的功夫当真消失在视线外。 可涟歌知道,他一定还在附近。 涟歌寻了个去给赏花会定点心的由头,得了出府的机会,依旧只带着莳萝。 但今日天气不算好,空气沉闷,黑沉沉的云里吸满水,如同浸了水的棉花,厚厚地压下来,多半又要下雨了。 走进酒楼,徐立已经在候着了,一见她便迎上来,“萧姑娘请。” 涟歌福身,“徐先生请带路。” 与一楼二楼的吵杂不同,三楼静的出奇。流安守在一间雅室门口,见了她,将门推开,“姑娘请。” 涟歌冲他点点头,透过门口的屏风隐约看见傅彦行正跪坐在矮榻上,她走进门去,由流安关上门。 莳萝满脸警惕,亦是不肯离开,和流安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傅彦行正在煮茶,听见响动,抬头看了涟歌一眼,“坐。” 涟歌惦记着要下雨了,本想着快些诊完脉能趁雨落之前回府,可他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她又不好催促,也就从善如流,耐着性子坐他对面。 傅彦行不说话,手中动作不停。他的双手如他人一样好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修剪的弧度都一样齐整,提起水壶时微微用力,隐约可见手背上的青色经脉 这是一双能掌天下权,懂经天纬地的手。 此刻翻弄手中的水壶,却像坐镇营中号令三军一样用沸水将一壶茶反复冲泡三次,然后倒在了一旁的盂里,直到第四次,他才往青瓷茶杯里倒入茶汤,将其中一杯推到涟歌面前,右手掌心朝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是流安在,他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殿下竟然亲自给人泡茶喝 涟歌视线落在他掌心,肌肤光滑纹理分明,小指上有块阴影,似是一条细长的疤,还未看清,他已收回手。 她并不知道面前这杯茶有多珍贵,见他倒来倒去甚至有些嫌弃。待茶水温度低些,才端起来抿了一口。她不口渴,亦不是为喝茶而来。 “好茶。”纵然不好茶,她也由衷赞叹这杯茶的好滋味,不是她以往喝过的任何一种,入口时是淡淡的苦涩,进喉后却回味甘甜。 “此乃枫露白茶。”枫露是云卫们于日出之前那一刻间采集的,自然珍贵,不过这些他不打算说给她听。 见他一副要与自己讨论茶道的模样,涟歌有些愕然,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便问,“何为白茶” “白茶其条敷阐,其叶莹薄,乃崖林之间,偶然生出,非人力所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制茶时未经揉捻,故茶色不易浸出,须沸水冲泡三四次,经历一刻时,茶汤方能泛色。入口生涩,待细细品味,进喉回甘。” “听起来十分珍贵。”涟歌怡然,等他说下文。 “茶之所以珍贵,乃在于有人识茶。”傅彦行丢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将自己的那杯喝的干干净净,起身走到一边,“诊脉吧。” 涟歌不懂这人怎么话题能转变得那么快,忙打开医药箱,将脉枕拿出垫到他腕下。 “公子体内的余毒残留的越来越少了”诊来诊去也只有这一句说的。 “是么”傅彦行早知如此,脸涌上不解,“可我这几日总觉得有些胸闷。” 胸闷并不是那毒的症状,但也可大可小,涟歌好看的眉蹙起,怕他是有什么别的并发症,忙执了他另一只手放在脉枕上,用莹白纤细的手指摸着脉细细诊了一刻钟,除了觉得他的脉搏跳的比自己快些,一无所获。 涟歌低着头,纤长的眼睫微颤,越想越觉得疑惑,又担心他是中了旁的暗算,忧心不已,“小女诊不出公子回去可让程大夫再为您诊脉。” “罢了,”傅彦行不动声色收回手腕,敛去心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并不像是中毒。” 涟歌轻笑,“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等再过几日便能舒服些了。” 他未再接话,涟歌想起霍青,便试着说,“其实小女在府中很安全,霍侍卫不必如此辛苦。” 傅彦行摇头,“现在你的命很重要。” 涟歌当然懂他的意思,一时也无话可说,只是想起此行的第二个目的,便道,“公子,五日后便是中秋了”未料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你想反悔”傅彦行眸色疏离,有些不快。 “不是,”涟歌急忙否认,虽然她百般不乐意,但不会食言而肥,“小女只是想问,能否将五日之期推迟一天,十五那日小女可能不得空闲。” “我很闲。”他说。 涟歌瞪大眼睛,不知他为为何这般不通情达理,只是晚一天诊脉,又不会耽搁他针灸吃药。她有些气恼,合医药箱的动作便有些重了,盖子合上时木头相接,发出“啪嗒”的声响,在幽静的空间里有些突兀。 她一下被吓住了,不敢再动作。 傅彦行似是不在意这些,沉声说道,“十五那日我很闲,我去找你便是。” “可我总不能将这箱子背着到处走吧”她要是敢那样做,她父亲非得把她东西全烧了不可。 “只是诊脉。”箱子不必带了。 涟歌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告辞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便听见狂风吹檐,雨声淅沥,拍打在洞开的窗户上,噼啪作响。 下大雨了。 走不成了。 涟歌心中哀嚎,见他毫无所觉的样子,认命地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把风雨阻隔在外。 傅彦行在走神。 这般与涟歌独处,他控制不住的想要观察她,他甚至还记得她给他诊脉时指尖搭腕的温凉滑腻触感,他当时甚至想握住她的手,让她为自己拍拍心口,以减轻胸闷的窒息感 十八年来,这样陌生的情愫是第一次在他身上出现,就算他再怎么英武卓绝,面对全然陌生的感觉,照样不知所措。 暴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只下了一刻钟便云驻雨歇,仿佛未曾来过一般。只有窗外积脆成云的大榕树越发婀娜多姿,水洗过后,绿叶舒展,生机盎然。 听不见雨声了,涟歌重新将窗户推开,太阳已经穿破云层,重新钻出来普照大地了,亮烈的光线照进来,有些晃眼,空气里弥漫着的全是泥土的气息。 傅彦行陷入了沉思,哪里能注意到何时下雨何时天晴,他甚至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直到流安大着胆子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发现对面的人早就不在了。 不过刹那间他便整理好情绪,“回吧。” 涟歌去糕点铺子吩咐好十二那日要用的糕点,又买了一盒林氏爱吃的桂花糕,才回府交差,幸好下了雨,林氏没对她为何耽误这么久起疑。 傅彦行照例喝了药,却见流安提了个篮子出来,里头是几个有些发干的李果,他问,“这是什么” “这是在庄子上的时候,萧姑娘差人送来的李果。”当时他们客居在庄子上,她送的东西便不好扔,流安便将篮子放在箱拢里一块带了回来,忙了这几天才想起来,李子已经有些发蔫了,正准备拿去扔掉。 傅彦行眉头一动,想起是答应带她回程时她差婢女送来的谢礼,听那婢女说那是她亲自摘的。他走过去挑了两个不那么干的拿在手中摩挲几下,才道,“去扔吧。” 流安还未走出门,又听他说,“这两个果子我拿来看看” 流安觉得纳闷,主子是在跟他解释吗主子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傅彦行盯着果子看了又看,鬼使神差一般,拿着其中一颗放进嘴里咬 真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西山 八月十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西山别苑三里海棠,连绵不绝,花红枝绿,崇光泛泛。 说起西山别苑的历史,倒令人唏嘘。百年前有位徐姓太守,花大价钱买了山庄周围三里的土地,然后退耕还林,全部种成海棠送给妻子只因为他妻子名叫海棠。最后徐太守因贪墨下狱,他那妻子也不知所踪,西山别苑便充了公,又不好卖,便传到历任太守手中。没有所有权,却有使用权。 海棠林太美,历届太守皆有默契地没再动它,任时光流转,百年过去,海棠林在执政官们有意无意的保护下,繁育的更加繁盛,成了濮阳城一景。 此次赏花会虽是涟歌出面邀人,但林氏也不舍她过度劳累,事无巨细都帮着她拿主意,只是存了教导她的心思,要她全程参与。 她们是主人家,一早便去了西山别苑,着人用帷幔专门围出几块空地,供人坐着赏玩。 涟歌的帖子邀请的是跟她年岁相仿的闺阁女儿,濮阳城中不论商户还是官员,只要家中女儿能在城中说得上名号的都请了过来。但中秋将至,林氏喜好热闹,也写了帖子请了各府夫人,让她们带家中小辈来玩。 因来赏花的不止有女孩儿,还有男子,选落脚点的时候,涟歌便选了一条两米宽的浅溪,铺了帷幔,男女相对而坐,隔着竹桥,既不影响赏景,也不失礼。 此时光景正好,正是秋海棠开的最盛的时节,阳光和煦,落英缤纷,美如幻境。不时清风拂过,海棠漫天飞舞,一众容色姣好,美丽娇俏的姑娘们在树下嬉笑,正如花中仙子,争叫对面的少年们看直了眼。 涟歌跟在林氏身后,听她和长史徐夫人闲话,心绪却飘的远了,她给霍璇的帖子上写了让她早点来,可已近巳时,她还没看见霍璇的影子。 “娘亲,我去外面看看。” 林氏也不拘她,只叮嘱道,“今日可别和人起争执了。”这个“人”自然是指阮明玉,涟歌点点头,“我和阿璇在一块,她不敢惹我。” 说完又给徐夫人行了个礼便带着莳花莳萝走开了。 徐夫人和林氏私交不错,也颇喜欢涟歌,见她这般活泼很是心喜,“小女孩真是可爱,可惜文秀又给我生了个孙子”她喜欢姑娘,偏偏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长子成亲三载,又是连生两子,让她好不惆怅。 “每天含饴弄孙难道不幸福”林氏打趣她。 “自然是幸福,可总觉得美中不足嘛。” “总归你有三个儿子,不管是谁,也总会给你生个孙女出来的。”两人说话间,不断有客至,林氏自然换了话头,“老姐姐,陪我去见见你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们吧。” “你今天怎的这么有兴致”身为濮阳最高执政长官的夫人,林氏虽不是自持身份,摆高高在上架子的人,但待人从来都是淡然而疏离的,除了和她因常常一起礼佛多些交情之外,是不爱主动交际的,今天这样主动是有些反常了。 长史夫人想到一个可能,笑道,“洵公子十七了啊” 林氏冲她眨眨眼睛,没说话。 涟歌等人等到望穿秋水,才远远见到霍璇和她兄长霍璟打马而来,在一众缓慢行驶的马车中极为惹眼。 瞧见涟歌,霍璇挥鞭加速将霍璟甩在身后,快到时拉稳缰绳,一个漂亮的回旋翻身下马,稳稳落在她面前,马蹄急刹带起尘土,差点溅了涟歌一身。 佯做愠怒,涟歌嗔道,“下次能送我别的见面礼吗” 霍璇哈哈大笑,亲昵豪放地揽过她的肩,“你要是喜欢,我愿将鞭子送你。” 涟歌今日是主人家,打扮得格外郑重。着月白纱裙,挽红色臂纱,腰肢细细,身姿风流。乌黑长发挽成她最常梳的双螺髻,黛眉淡淡,双眸莹若秋水,眉心处还点了朱砂痣,端的是眉目如画,玉雪玲珑。 她还未长成,但已经隐约有了惑人的资本。 霍璟打马而至,瞧见小姑娘笑靥如花,寂静的心一瞬间躁动起来。少年面容俊逸,剑眉星目,长身玉立,下马的姿势矫若游龙,引得不少闺秀侧目。 将马儿交给一旁的侍者,见涟歌和霍璇在说话,他压下心底莫名的情绪,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 “璟哥哥,”涟歌和霍璇交好,和霍璟自然也熟,“阿璇邀我明日去骑马。” “你莫跟着她胡闹。”霍璟自然了解自家妹妹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洒脱不羁,说难听些却有些大逆不道。他虽然不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好,却也不得不承认,像霍璇这样的行事作风,的确不符合当下闺秀的评判标准。 因此他一直很奇怪,怎么涟歌这样娇柔的姑娘,会喜欢他妹妹。 “哥,你可别被她这副柔弱的外表骗了,”霍璇不怀好意的说,“我们眠眠心底里可是住着一只猛虎呢。” “你想说我是母老虎吗”涟歌听了直想打人,追着霍璇跑开了。 霍璟站在原地看她们闹,脸上一直挂着温润的笑意。 “璟哥哥。”一声轻唤让他回过神来,却见阮明玉正从马车上下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霍璟皱了皱眉头,“阮姑娘。” “璟哥哥在等阿璇吗”阮明玉提着裙摆走了几步,声音温柔如水,她才刚到,不知霍璇已随涟歌进苑内去了。 霍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沉声说道,“你我并不相熟,阮姑娘还是注意称谓的好,被旁人听到不好,有损姑娘闺誉。” 他不笑的时候气质颇有些冷冽,因不悦而低沉的声音更像凛凛寒风,刮得阮明玉红了双眼。 “是,霍公子。”阮明玉垂下双眸,咬紧双唇,觉得有些难堪,良久才找回理智,“小女去寻母亲了。” 霍璟点点头,迈开长腿,朝花林深处去。 阮明玉看着他的背影,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终于被风吹落下来。 阮夫人打马车上下来,有些奇怪,关切地问,“阿玉,你这是怎的了” 阮明玉擦擦眼角,冲她笑,“风有些急,吹到了。” 阮夫人没看到先前一幕,不疑有它,拉她手往苑内走,“跟母亲去见见萧夫人。”没听见阮明玉回话,以为她心中不乐意,她又道,“也不知这些年你是怎么了,老跟二姑娘作对,我记得幼时你们关系还不错啊。” 旁观者清,这些年小儿女们的龃龉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也跟林氏一样不好插手。 阮明玉只沉默着跟着她走,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邀请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涟歌便扶着林氏坐到上首的座位上,自己则跪坐在她后侧,林氏拍拍她的手,看向下方的座位。 “今日能请到诸位夫人带领家人前来一同观赏美景,萧家倍感荣幸。”林氏朗声道,“虽是由萧家做东,但西山别苑并不是我府上私产,这里的海棠是属于在座所有人的。今日年轻人众多,你们不必拘泥那些礼节,只管大胆的玩儿。”林氏满脸笑意,看着下方的少男少女们,心情十分愉悦,引得在座年轻男儿们一阵欢呼,有姑娘大胆些的,也笑着附和两句。 时辰尚早,林氏说完话,便邀请了在座的夫人去远处赏花,把主场地留给年轻人。涟歌回到霍璇身边,亲密地挽着她的胳膊,正准备邀她去林中深处,她对这西山别苑十分熟悉,里头有两株海棠长成了并蒂树,一树开两花,有红有黄,新奇的很,估计能让霍璇觉得有趣些。 却瞧见一个讨厌的人朝他们走过来,她眉头皱成好看的弧度,“扫兴的人过来了。” 她和阮明玉一向不对盘,对方也不会挑这样的日子跟她这个主人家过不去,所以肯定不是来找她的。 霍璇咋舌,果然看见阮明玉带着丫鬟朝自己走来,她摸摸腰间的鹿皮软鞭,不以为意,“她要是还阴阳怪气,我就教训她。” “阿璇。”阮明玉走上前来,自动屏蔽涟歌,亲热地叫霍璇的名字,涟歌轻笑,凑到霍璇耳边道,“若不是你那只手拿着鞭子,她定也要来抱你的胳膊。” 霍璇噗嗤一声笑了,阮明玉瞪了涟歌一眼,又说,“我能和你一起去赏花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庭广众之下霍璇也不想让她太难堪,“你若愿意,跟上便是。”说罢,拉着涟歌大步走了。 几人边走边赏景,走了百来步,涟歌发现她竟然真的一直跟着,脸上也没有半分被冷落的尴尬,她十分好奇,和霍璇咬耳朵,“她为什么现在对你这么好” 不顾她们的冷淡,一路跟随,脸上还挂着笑,比起之前,简直能称得上谄媚了。 霍璇与她关系好,阮明玉与她不对盘,也与霍璇没什么交情。上巳节的时候她故意朝涟歌泼酒还被性子热烈的霍璇一鞭抽坏了衣袖,两人彻底交恶。 霍璇翻了个白眼,“估计是想做我大嫂。” 涟歌眨眨眼睛,“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她们自小一起长大,阮明玉也是早就认识霍璟的,原来没见她喜欢他,怎地忽然情窦初开就看上霍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霍璇 “上个月,她去皇觉寺上香,路上遇到山贼,我和我哥路过,顺手救了她,”救人还救出一个麻烦,霍璇也十分不解,“然后她就对我改变了态度,我感觉她大约是想做我大嫂。” “果然英雄救美最能俘获美人心。”涟歌煞有介事。 “不过这事儿毕竟只是我猜测而已,你别和旁人说”这种没头没尾的事,传出去总是不好听,霍璇倒不是关心阮明玉丢不丢人,但她关心霍璟的名声,“想来我哥应当不会喜欢她。” “那你哥会喜欢谁”因着霍璇的缘故,霍璟对她也一向很好,涟歌也有点好奇了,那样光风霁月的璟哥哥,会喜欢怎样的女子。 “我哪里知道,大约是我娘那样的吧。”霍夫人也是性格豪爽的女中豪杰,涟歌点点头,不再说这个,带着霍璇找到那棵并蒂海棠,“看这个。”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虽说此处确实风景如画,但是处处都是海棠,深,又纯,一片成景,但对她们俩而言,一棵不过特别些的树,跟旁的树比起来也没有更吸引人的地方。 指望她们俩能从并蒂海棠树上引申出什么“花开并蒂”、“桑结连理”的动人含义是不能了。身后的阮明玉倒是看的入了神,不知想到何处去,连眼睛里都闪着光。 那样子,倒真是有两分情窦初开的意味。 “我去把阮明玉甩掉。”霍璇跟她耳语,起身走了。 阮明玉站在涟歌面前,见霍璇走了,倒没第一时间跟上去,脸色深沉地发问,“萧涟歌,你有什么好的” 涟歌摆摆手,“我确实没什么好的。阿璇走远了,你不去追吗” “再过两年你就要走了,到那时我且再忍忍你。”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阮明玉小跑着朝霍璇追去。 她这样说也没错,两年后父亲任期结束,他们便要回金陵。 可“到那时”什么到那时就不用再见面阮明玉厌恶自己到这般地步了吗 涟歌思考着这几年的事,发现阮明玉是从三年前父亲留任濮阳太守时便开始针对自己的。那会儿她们还小,涟歌不知父亲递了折子申请在濮阳留任,以为要回金陵去了,颇有些难过,小姐妹们还一起给她开了个欢送会,当时阮明玉还拉着她哭了许久。谁知过了没多久,她知道不回金陵了,再邀她玩她没来,此后再见面就开始针对自己了。 如果没猜错,她针对自己的原因便是,本来该升职接任太守之位的阮县令因父亲的留任不得不在县令的位子上多熬五年,而本该成为濮阳城最尊贵千金的阮明玉算盘落空,所以才处处与她作对 想通缘由,涟歌只觉得好笑。她从金陵来,也时常回去走小住,见过更骄矜尊贵的闺秀千金,也从没觉得自己在这濮阳有多么了不起,若阮明玉真是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仇视她,那真的真的太好笑了。 找到原因,涟歌如释重负,毕竟相识多年,在刚阮明玉刚开始针对她的那些时日里,她有过疑惑和苦恼,甚至怀疑是否自己在无意中伤害过她。现在知道自己不是两个人中间的过错方,她彻底安心了。 以后欺负阮明玉的时候会更心安理得吧,涟歌邪恶地想。 霍璇找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小溪边,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自顾自的正倒果酒喝。身为主人家,又身份不俗,不少姑娘都想过来与她结交,但她们偏偏矜持,没好意思行动,只频频看她。她一向不怎么在意旁人,见到霍璇忙招呼她坐下,悄悄指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你瞧。”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两个年轻男女面对面坐着在赏花,只不过到底在赏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只见他们偶尔抬头对视一眼,又都害羞的低下头,半天不好意思再抬起。等鼓起勇气再对视一眼,复又都害羞的低下头 “你自己还不知道情为何物,便懂得看别人了”霍璇笑她。 “有趣啊。”涟歌感慨,话本上的情景叫她看了个现实版,是真的有趣嘛,她想起戏文里的台词,捏着嗓子咿咿呀呀,“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在别苑前庄用过午膳,下午才是赏花会的重头戏。 涟歌让人将备好的两个箱子抬上来,唤霍璇霍璟两兄妹帮忙,笑着宣布玩法,“桌上有两个箱子,一蓝一红,里面分别放有对应颜色的花笺。蓝笺上写有诗的上句,红笺上写有诗的下句,两两对应。” “各位有感兴趣的,公子们去霍公子处抽取蓝笺,姑娘们去阿璇处抽取红笺,然后在海棠林寻找与自己相对应的蓝笺或者花笺,结伴做游戏。小女备了些小礼物给大家做彩头,希望各位能玩的开心。” 这种抽花笺的玩法是时下金陵年轻人们惯爱玩的一种,涟歌懒得想别的逗趣法子,便照着样子搬过来。她玩过多次没觉得多有趣,但底下的人们却大多觉得新奇,听完之后俱都跃跃欲试。 不少夫人掩着嘴笑着对林氏道,“二姑娘真是聪慧,能想出这样讨趣的玩法。” 林氏道,“哪里是她想出来的,不过是惫懒,照着别人的搬过来罢了。” 等抽完花笺,那些姑娘们便羞红了脸,互相推搡着去了海棠林,等候抽到与自己对应青笺的男儿过来寻。 见人群三三两两往海棠林深处去了,涟歌轻吁一口气,倒了两杯茶去感谢自己的帮手,“辛苦两位了。” 霍璟将茶接过一饮而尽,笑的十分和煦,“举手之劳而已。” “你们俩也抽花笺玩儿去啊。”她是因为玩过才不抽的,但霍璇和霍璟应该去体验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种娘儿门唧唧的游戏我才不爱。”霍璇摇摇头,拉过涟歌的手,“眠眠,我俩幽会去,之前被阮明玉捣乱,可不尽兴。” 霍璟也道,“晚上我要随父亲巡视城北大营,这便回去了。” 涟歌点点头,“璟哥哥走好。” 霍璟颔首,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海棠深处,才唤了别苑的下人去牵马。 阮明玉一直持着花笺远远的看着这边,当着旁人的面她不好过来和霍璟说话,看见霍璇和涟歌走开了才鼓起勇气,颇有些羞涩的朝他走去,小心翼翼地问他,“霍公子的花笺上是什么内容” 她抽中的花笺上写着“借得梅花一缕魂”,此刻眼神急切的看着他,期待他能说出“偷来梨蕊三分白”来。 霍璟神情疏离,沉声道,“我并未抽花笺,阮姑娘还是等着旁人来寻把。” 阮明玉的笑容僵在脸上,看见下人牵着马过来,知道他这是要离开了,却还是不死心问道,“霍公子要回府了吗” “是,”霍璟翻身上马,留下一句“就此别过”打马而去。 阮明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将手中花笺撕碎,若无其事对身旁的别苑婢女道,“我有些累了,你去告诉太守夫人和我母亲,我先回去了。” 小婢女低头称是,忙进了海棠林去寻人。 霍璇拉着涟歌,转了几圈就觉得无趣了,海棠花虽美,但她看来看去都觉得差不多,久了就有点眼花缭乱,她是武者本性,赏景就只是赏景,是万万不会从花里看出什么气节和旁的美感来的。 她一身红色骑装,头发也只是简单地在头顶上束成男子发髻,潇洒不羁的模样让涟歌极为艳羡,回头见涟歌望着自己出了神,霍璇取下软鞭将她精致的下颌微微抬起,眯着细长的丹凤眼,学着纨绔们调戏姑娘的调子,“这是哪家的姑娘,看小爷我都看傻眼了。” 涟歌回过神,语气有些可惜,“你这样可好看了,真该给你画幅画。” 霍璇浑不在意,“下回画吧。”她画工平平,只是幼时跟着夫子学了几年,也不爱这些个诗啊画的,但涟歌喜欢画画,她给涟歌当过许多次素材。 此时林中人来人往,华丽的衣衫翩飞,随处结伴而行的男女,或害羞或愉悦地在一起猜题,那些不愿男女结伴的,也都三三两两,各自成趣。 霍璇看了几轮答题,觉得还不如回去练剑实在,颇有些遗憾,“这里景致尚可,应该把我的翩惊鸿带出来的。” 但她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翩惊鸿削铁如泥,她父亲怕她伤人,从不许她带出门。 涟歌知她无趣,晓得若不是因自己,她也不会来这里,慷慨放人,“你先回去吧,我找我娘玩便是。” 霍璇点头,“追雾的媳妇生了一匹小马,俊的很,明日我带你去看。”她唤人去牵马,走了几步又叮嘱道,“我卯时来找你。” 追雾是霍璇父亲霍威的坐骑,乃是上等的大宛名驹,能日行千里,今年才送去配种的。 “好。” 霍璇已走远了,听见她说好,也不回头,将左手举过头顶,拇指和食指相接,以一响指做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孟荞 送走霍璇,涟歌一个人在海棠林中穿行,有姑娘见她落单,才鼓起勇气上前来与她说话,“萧二姑娘。” 少女十四五岁,生的杏眼桃腮,柳眉星目,不知是被日头晒的,还是因为紧张,鬓角泛起薄汗。 在脑海中搜索良久,涟歌想起眼前人的身份来都尉孟远的女儿,孟荞,一位性子娇娇,胆子小小,颇有几分才气的闺秀。 上巳节的时候霍璇教训阮明玉的那一鞭将她惊得落了水,回府便病了一场,涟歌和霍璇还上门探望过,也算有些交情。只是从那以后她便有些怕霍璇的鞭子,故而又想亲近她们又娇娇怯怯的。 “孟姐姐。”涟歌福身行了个礼,见她身后并没有婢女跟着,有些担忧。 孟荞身娇体弱,并不常来参与她们的活动。 “萧二姑娘,我有些气喘不顺,能否麻烦你帮我找一下我的婢女,她去给我拿披风去了。”说话间孟荞脸色发红,呼吸急促,眼看着随时都会倒下,涟歌连忙叫莳花莳萝扶住她,用手去探她的脉。 是喘症。 涟歌眉头深深皱起,孟荞有喘症为何还会来这西山别苑海棠花开的这样多,喘症极易发作,她不该来啊。 但现在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涟歌按住孟荞的背让她腰部前倾,拿出丝巾给做帘给她挡住口鼻,安抚到,“孟姐姐,我带你离开。” 赏玩的人看见此处情景,也都聚过来,涟歌来不及解释,指了一个健硕的婆子将孟荞背到前院,才差人去通知孟夫人和找大夫。 参加赏花宴的人众多,未免出状况,林氏是有安排大夫候着的。 孟荞脸色发紫,已几近昏迷,涟歌未在她身上找到缓解喘症的药物,只好让她抱着软枕靠在软塌上,继续保持腰部前倾的姿势以方便她呼吸,又吩咐莳花去通知门外的人保持安静,以免造成她惊惶。 大夫来的很快,开了方子让人熏药缓解孟荞的症状,涟歌命人去煎药,亲自在榻前守着。 “荞荞”孟夫人是和林氏一起过来的,关切地问完孟荞的症状,方才一脸严肃地问孟荞的侍女,“春柳,姑娘的药呢” 春柳一脸惊恐,姑娘的药都是她随身带着的,可是方才她找遍了也没找到,连马车都找过了,却一无所获。春柳头磕到地上,声音里透着慌乱,“奴婢也不知道。” 孟夫人沉着脸,却没有发作,而是对林氏道,“夫人,请容我先告辞。” 林氏看了看孟荞舒缓下来的脸色,也知道她越早回去休息越好,便道,“夫人别多礼,孟姑娘的身体比较重要。” 孟夫人眼带笑意看了涟歌一眼,“今天多亏二姑娘救了我家荞荞,他日我们母女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涟歌忙避开她的礼,“夫人言重了,是孟姑娘福泽绵绵,小女并未做什么。” 孟夫人再三谢过,带着孟荞走了。 孟荞的事仿佛一个插曲,知道的人纷纷夸赞太守千金心善,不知道的照常欣赏景致,并未引起波动。只有涟歌十分不解,孟荞患有喘症,是什么理由在吸引她来西山别苑的 旁人夸赞自己的女儿,林氏自然十分欢喜,看别人家的姑娘的时候也多了两分慈爱,长史夫人知她所想,笑着凑趣,对下面隔溪对坐的年轻男女们说道,“今日这样热闹,你们不妨玩个行酒令,也让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重温一下儿时的乐趣” 林氏自然不会反对。 长史夫人猜的不错,林氏今日确实存了给儿子相看姑娘的心思。萧洵今年已经十七了,虽说还未及冠,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濮阳城就这么大点,她不早早为儿子打算,好姑娘都要被其他人叼走了。 但萧洵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人,他的妻子肯定要他自己点头同意才行,故而她又不着急,今天什么讯息也不透露,真的只是单纯的看看各家姑娘而已。 林氏没有异议,下面那些人自然也没有。涟歌做为东道主,更不好拆自家母亲的台,她父亲好读书,她跟着学了不少,吟诗作赋不是问题,字也写的不错。众人起哄,她也不扭捏,唤人拿来白布,铺在地上,沉吟片刻,挥毫写就 东风吹绽海棠开,香榭满楼台,香和红艳一堆堆,又被美人和枝折,坠金钗。 虽说她自谦是抛砖引玉,但确实写的不错,自然赢得满堂彩,林氏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她开了个好头,下面那些有文采的公子姑娘们也不藏拙了,纷纷拿出真本事来,一时间赏花会又变成了诗会,更是其乐融融。 黄昏将至,众人散尽。涟歌上了马车就往软榻上躺,林氏却是意犹未尽,拉着她说话,“眠眠,今天那些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都挺好啊”涟歌昏昏欲睡,想起霍璇下午的话,意识到自家兄长也不小了,惊得一下坐起来,“娘亲该不会是想给我找个嫂嫂吧” 林氏眨眨眼,没有否认,“那也要你哥哥同意才行啊。我今天真的只是想见见各家的姑娘们,平时也不太了解,趁此机会看看。” “您可别乱来。”涟歌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周采薇写的诗听不错。”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林氏回想起来,也点头称是,复又想起孟荞,有些可惜,“孟家姑娘文采听说不错,可惜今天身子不舒服。” 涟歌眼中划过一丝光芒,问林氏,“孟荞跟我哥哥之前相识吗”她觉得孟荞有喘症还来西山别苑的行为有些欠妥,但是今日阮明玉的举动又点醒她,女孩子是可以因为心上人变得勇敢的,万一孟荞是因为看上她哥了呢毕竟她从前深居简出,可甚少来参加她们的活动,今天他们是东道主,她却顶着喘症发作的危险来了,涟歌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没有啊,听说那姑娘身子弱,我都很少见她,更别说你哥哥了。”林氏想不起来,“怎么了” 摇摇头,没有根据的猜测涟歌不想说给林氏听,说到底那也只是她的臆测而已,要是拿出来说就成编排了。 孟府那边,孟夫人唤了大夫,将孟荞妥善检查一遍,待她睡下以后,沉着脸道,“跪下。” 春柳腿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可知错” 春柳满脸通红,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着急,“奴婢知错,可是奴婢早上出门的时候真的将药带在身上的,却不知怎么到了西山别苑就不见了。” 她六岁就到姑娘身边伺候,孟荞性情温柔,喜好读书,平日里待她很好,还教她识字,她是真的将孟荞当成恩人一样一样在伺候,从未生过旁的心思。可主子就在她眼皮底下出了事,她是万死也脱不了干系,只是不愿主子误解她,才会这般辩解。 孟夫人一脸了然,想着床上躺着的孟荞,有些痛心,“你当然有错,日日跟在姑娘身边,竟不知她有那样的心思。” 这下轮到春柳傻眼了,含着泪一脸疑惑的看着孟夫人,“夫人” 孟夫人不愿多说,闭上双眼语气沉痛,“罢了,扣你三个月工钱,去管家那里领五下家法,回来继续伺候姑娘吧。” 春柳听了十分感激,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明白夫人是信她了,起身准备去领罚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妥,“夫人,谋害姑娘的人还未抓到,不查下去吗” 孟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不知该感慨她愚笨还是该赞她心思单纯,她不欲跟个小婢女多说,“退下吧,此事我自有定论。” “往后你要更尽心的伺候你家姑娘。”孟夫人在“尽心”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春柳听了,慎重点头。 另一头,傅彦行听了霍青的回话,“去查查她今日主要接触的那几个人,”霍青领命,还未动,又听他说,“她明日跟那位霍家女去看马” “是。”霍青垂首。 傅彦行以手支颌,清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像是吩咐霍青,又像是自言自语,“孤得亲自去盯着,她那样小的一个人,万一摔坏了,那孤的毒可怎么办。” 完全忽略自己快要痊愈的事实。 霍青很机智的选择沉默,因他发现,主子在面对萧姑娘时行为总有些反常,先前只是命他保护她的安全,后来又让他每日回禀她的日常,现在听说她要去骑马,竟打算亲自跟去了。 霍青欲哭无泪,暗自思考是否自己近来表现太差,才让主子开始怀疑他护不住萧姑娘周全,要亲自出马。 他忽然福至心灵,“可要属下去通知萧姑娘” 想起她每次对自己有些避之不及的模样,傅彦行也担心自己忽然出现会吓坏她,略颔首,“去吧,有个心理准备也好,万一吓坏了她,孤的毒怎么办”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是说给霍青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窗外,月亮渐渐升起,夜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相约 惦记着去看马,涟歌起了个大早。 想到昨晚霍青的嘱咐,她有些纳闷,明明五日之期还早,那公子怎么说要来见她可她担心他是身子不爽,不敢大意,出门的时候叫莳萝将医药箱背着,以防万一。 寅时末,霍璇还未到,涟歌坐在马车里,打着瞌睡等她来。 初秋的天亮的很早,红色的光亮穿透云层过后,太阳会很快升起来,拨开漆黑的夜,让金色的阳光铺满大地。 傅彦行踏着熹微的晨光,骑着马从城南过来,在两个小婢女惊讶的眼神中,翻身下马。 濮阳城中是不能骑马的,可他趁着夜未散尽打马而来,竟没人管。 莳花莳萝守在车门口,傅彦行抬起冷冽的眸子觑眼看过去,气场强悍,即嚣张又冷漠,星目剑眉,斜睨人一眼都能让被看的人软底发脚,只想臣服。 莳萝只觉得一股透心的凉意从心底升起,赶紧识相地拉着满脸疑惑的莳花下了车,站在流安旁边候着。 傅彦行长腿一抬,旁若无人上了车,在涟歌对面的软垫上坐下,她听见响动,以为是霍璇来了,眼也不睁,喃喃说道,“阿璇,城里不能骑马。” 傅彦行眉头舒展,语气淡淡,“所以我上车了。” 涟歌乍然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人是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这人长身玉立,大刺剌剌坐在车里,便占据了马车的大半空间,她的马车容量不大,偏他还不知收敛,闲适地舒展双腿,她只好尽量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以免碰到他。 “怎么是你”她动动腿,想下车,可他坐在靠近车门这一侧,让她不知如何行动。 “公子可是身子不适”皱着眉问他,她本以为是等她骑完马回去才去见他,谁想他居然自己来了。 傅彦行摇头, “并无不适。” “小女今日约了朋友,暂且没有空闲。公子若无不适,请暂且回府,过两日我自会上门为您诊脉。”她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些。 心中却忍不住腹诽,你没有身体不适就别打扰我呀 “巧了,我今日也约了朋友。” 涟歌咬咬牙,觉得这人脸皮出奇的厚,“那就请公子去寻你的朋友吧。我等的人快要来了。” “寻到了啊。”傅彦行打量着涟歌,见她脸上表情十分丰富,忽然觉得很是有趣。 听明白他的意思,涟歌不解,“可我并未与公子相约啊。” 她好看的双眉因疑惑而皱起,傅彦行饶有兴致的看了半晌,才出言提醒,“昨晚,霍青。” 涟歌咋舌,那也能叫相约明明只是单方面的通知。 “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请不要与小女顽笑,请先离开,小真的女约了朋友,她马上就要来了。” 她自认为将心中不快克制的很好,但晶莹水润的嘴唇微微嘟起,脸颊也较平时要鼓,圆圆的大眼里盛了一片湖,连眉毛翘起的弧度都在昭示着主人的不高兴。 这便是在送客了。被送客的人只觉心中莫名不快,沉声淡然拒绝,“你太小了,骑马很危险。” 他若不是心情好到能溢于言表,声音便谈不上多和煦,此刻虽表情淡淡,涟歌却赫然感觉马车中的温度比刚才低了,她便知道他多半是又不高兴了。 萧元敬十分注重儿女的个人修养,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涟歌都是学过的。虽不像霍璇那样精通,可简单的骑射她是没有问题的,听傅彦行这么一说,觉得他是在小看自己,心下也有些不高兴,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他,嘟囔道,“小女八岁就会骑马了。” 傅彦行睨她一眼,不置可否,“你现在才几岁,也没几年经验,我不放心。” 涟歌下意识想反驳说我过完年就十三了,可想到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哪有跟他自报年龄的道理,便噘着嘴不说话。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的毒怎么办”傅彦行低声道。 涟歌知道这人惜命的很,偏她又惹他不起,只好妥协,“那今日就劳烦公子好好看着我了。” “这是自然。”傅彦行点头。 霍璇坐着马车来的时候,便见涟歌两个侍女守在车外,未及询问,就被马车旁边那匹马儿吸引了注意力。通体乌黑,毛发易碎均匀,双眼炯炯有神,四肢稳健有力,她忍不住靠近想摸一摸,那马儿喷了一个响鼻,黑亮的尾巴一甩,像一道闪电,矫健地避开了她的抚摸。 “飞翩。”听见爱马响动,傅彦行出声安抚。 霍璇愣在原地。 涟歌的马车里有男人的声音,不是萧伯父的,也不是萧洵的。她这才反应过来莳花莳萝是守在车外的,且旁边还有个面容清秀的小厮。 什么情况 她将鹿皮鞭子握在手里,思考该怎么动作的时候,涟歌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唤她,“阿璇。” 傅彦行的身形笼在黑色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表情,涟歌顾不得旁的了,直接越过他走下车来。 “阿璇,我坐你的车。” 那一瞬间,被嫌弃的人黑了半张脸。 霍璇以首示意,饶有兴致问道,“你车里是谁” 涟歌面不改色撒谎,“我的表哥。” “表哥”沉着一张脸走下车来,俊脸微微绷着,双目里仿佛含着冰,不悦地看着她,涟歌仗着人多,他不会直接发作,装作没有看见,侧过身去。 霍璇神经大条,哪懂他们的眉眼官司,大方地和他打招呼,也不在意他不理人,又问,“萧表哥也是和我们一起去骑马吗” 傅彦行这才垂下眼,唔了一声。 萧家从京城来,涟歌有几个她不认识的表哥表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因此霍璇并未怀疑傅彦行的身份,只是觉得这位表哥脾气似乎不太好,板着个脸,话又少,一看就不好相处。 被个陌生女子这样看着,傅彦行下意识觉得不快,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几次接触下来,涟歌已知他不喜人近身,赶紧挡住霍璇探寻的目光,“我表哥身子不好,只是跟着我们去看看。” 傅彦行剩下的半张脸也黑了。 霍璇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也不在意,她是来找涟歌玩的,她表哥骑不骑马与她无关。她坐回马车上去,“天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知道这位爷气性大,涟歌只好低声细语哄他,“刚刚无意冒犯,公子莫要生小女的气,先上车吧。” 涟歌抬起头真诚地看着他,如水的大眼睛专注地望过来,羽睫轻颤,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看得他有些脸热,自然不忍拒绝,“嗯。” 灿烂的笑容瞬间在她精致的小脸上绽开,涟歌笑意吟吟,略提到声调唤他,“表哥请上车。” 一旁的流安被涟歌的大胆吓到了这位萧姑娘可真是大胆,敢冒充是殿下的表妹,冒认皇亲国戚可是大罪,殿下竟也由着她去 傅彦行从善如流,上马车的姿势如行云流水,与他往日登上宫中御阶没什么两样。 霍璇好奇心并不太重,没有再多问,可她心眼不多,说话容易说漏嘴,涟歌便叮嘱她,“我表哥是偷偷从家里人跑出来的,过两天就走,你可一定要替他保密,别叫我家里人知道了。” 霍璇一向很上道的,挤挤眼睛,左手食指在嘴上划拉一下,做出封口的动作,意思是我办事你放心。 涟歌松了口气。 若是给家里人知道她还在那位公子诊病,她一定会很麻烦的,反正他身体也快痊愈了,能不让家里人担忧就尽量不要让他们知道吧,至少那公子虽然可怕,却并未伤害过她。想到这里她也有些郁闷,怎么自己做个好人好事也能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呢,悔不当初啊 傅彦行不知她心中所想,正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的马车。不大,也不华丽,跟他妹妹昭华公主的公主轿撵不能比,但车底铺着柔软的羊毯,也让人觉得舒服。矮桌上是一个小紫砂壶,旁边有一杯水已经凉透,角落里还放着她的医药箱。 傅彦行长手长脚,一把将医药箱拿过来,也没有非礼勿视的自觉,将箱子打开瞧了个遍。一包针灸用的银针,一碟干净的纱布,几瓶药散,一本素问,还有他上次给的玉露膏,碧玉做的瓶身混在青瓷瓶里显得格格不入。 傅彦行有些不悦,往常他赐东西下去,人人皆感恩戴德,恨不得将他所赐之物供奉起来,可萧家这女娃竟不拿他的东西当一回事,就这么随意的扔在医药箱里,真是恶劣之极。 因此,涟歌便发现他下马车之时又绷着个脸,阴恻恻地看着自己。 涟歌很委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了这位大爷。 霍璇常来军中,守营的士兵认识她,见到他们也未多惊讶,例行公事般简单检查完,便将她们放进去。待靠近傅彦行的时候,给他冰冷的眼神一望,吓得两股打颤,也只好草草看两眼便放行。 霍璇看着这一幕,眼中光华流转,侧头过去低声问涟歌,“你这表哥,是做什么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骑马 涟歌一愣,见这人慑人气势外露,也不知收敛,眼睛一眯,与霍璇咬耳朵,“他有隐疾,不能与陌生人接触的隐疾。” 声音虽小,却瞒不过傅彦行的耳朵,漆黑的瞳仁中闪过愠怒的流光,瞪得始作俑者赶紧噤声。 霍璇摸着下巴思忖这到底是什么隐疾,越想越觉得不可描述,索性放弃,拉着涟歌朝马场走。 追雾是战马,自然和营中其他战马一块养在军营里。只不过因是大宛名驹,有专业马夫饲养,此刻它的专属地盘上多了一大一小两匹骏马。 小马儿通体雪白,身体线条优美,四肢有力,隐约可见父母风姿,因有人靠近,有些不安地在圈舍里打转,马蹄踏在地上哒哒直响。 “才出生十天呢,我哥给他起了个名儿叫雾潋。”霍璇兴致勃勃地介绍,雾潋是要给她哥哥做坐骑的。 “真好。”涟歌夸道,即是指的马儿,也是在说这个名字。 负责饲养小马的马夫看见他们,上前来请示,等涟歌看够了,霍璇小手一挥,叫他把平日里她们惯骑的马牵过来。 两人俱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虽说从小和马儿玩到大,但军营不可儿戏,行事需审慎,霍威怕她们出事,从来只让下面人安排温顺的母马给她们骑。涟歌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霍璇却为此生了许久闷气,觉得不公平,她兄长从一开始学骑马便用的是战马,凭什么她只能骑母马呢。 马夫极有眼色,牵了两匹乌孙马和一匹红色大宛马来,他虽是第一次见傅彦行,但见他通身气质,知道不是简单人物,便将名马牵出来。 傅彦行瞥他一眼,心道还是个会做事的。 霍璇两眼放光,眼馋地看着这匹神骏,有些跃跃欲试,但想到这军营里都是父亲的人,她今日要是骑了大宛马,以后就别想进马场了,只得放弃,眼带不舍,瞧瞧马儿又瞧瞧傅彦行,意思是真可惜,你骑不到这么好的马了。 她还惦记着涟歌说他身体不好不能骑马的事呢。 傅彦行一直距她十尺开外站着,感受到她的目光也置若未见,略抬下巴指指大宛马,问涟歌,“你敢骑吗” 涟歌和霍璇都愣了愣,半晌涟歌才道,“敢。”她骨子里也是喜好名马的,且自负骑术,自然是敢骑的。 傅彦行沉沉的目光中泛起不明显的笑意,却道,“可惜宝马配英雄,你还是去骑那两匹吧。” 涟歌 合着这人就是为了调侃她不能骑大宛马 说话间霍璇翻身乌孙马背,往内校场而去,内校场里时常有士兵操练,涟歌担心她冲撞到人,顾不上傅彦行,身姿矫捷地越上马背,疾驰而出。 她今日穿的男装,鸦青色绣兰花暗纹的锦衣,头发用碧色玉环束成马尾,身姿挺拔如玉树,虽未长成,却自有一股雪雕玉琢的精致。 傅彦行略微眯眼,望着她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才对流安道,“走吧。”他既然“身体不适”,也不好在这全然陌生的军营里策马驰骋。 涟歌找到霍璇的时候,她正牵着马垂头丧气的跟在霍璟身后。 涟歌自马上下来跟霍璟打招呼,问他,“阿璇这是怎么了” 霍璟剑眉微蹙,正在呵斥霍璇,“横冲直撞,目无法纪。” 他今日恰巧在营中操练士兵,她们来的时候他便得了信,只当时他正在内校场检验营的骑射,只得等队伍休整时才能抽空接见她们。 未曾想老远便见自家妹妹将乌孙马骑出汗血宝马的气势,不管不顾朝着内校场冲过来,眼看着就要撞进人群,惹的训练场上的士兵人侧目,他来不及出言阻止,只得一个飞身越上马背,勒紧缰绳,才避免一场骚乱。 “将军家的闺女骑着马在军营里横冲直撞,这是谁教你的”霍璟板着脸,下颌收紧昭示怒意,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被父亲知道,仔细你的皮。” 霍璇耷拉着脑袋,她刚刚也是忽然鬼迷心窍了,知道是自己莽撞,乖乖认错,“我知错了,眠眠还在这呢,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啊。” 霍璟看了涟歌一眼,没好气道,“你从小在人家面前闹的笑话还少吗现在才想起来要面子,会不会太晚了”他肯这样说,明显是气消了,霍璇赶紧识趣的下台阶,“是,我丢了我们霍家的脸,在这里给霍家公子赔不是了。” “噗嗤。”涟歌忍不住笑出声来。 霍璟瞪霍璇一眼,才问涟歌,“你表哥呢”他收到的消息里便是有她表哥的,来者是客,他该接待一下。虽军营不是让人做客胡闹的地方,但现在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便也没那么死多规矩。 涟歌刚刚就顾着追霍璇了,哪里还想得起那位公子,只好道,“我表哥身体不适,应当在马车里歇着。” 霍璇想起涟歌交代的话,有心卖乖,“哥,眠眠那位表哥可是偷偷从京城里跑来玩的,过几天就走,你可别在萧洵面前说漏了嘴。” 霍璟哪像霍璇那般好糊弄,用探究的目光看得涟歌头皮发麻,他心中疑惑,却不动声色,点点头,“自然不会。” 陪着她们绕着马场赛了几圈马,霍璟不便多耽搁时间,叮嘱霍璇别再胡闹就走了,剩两个姑娘还在马场上玩。 其实霍璇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只是今年开始她父亲再不允许她随意出入军营,新出生的大宛马也给了霍璟,她有些厌恶自己的女子身份,心中不快,又被傅彦行那句“宝马配英雄”刺激到了,才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 “阿璇也想要大宛马吗”涟歌知道她的症结。 霍璇摇头,她哪里会计较一匹马,不过是觉得命运不公罢了,“或许我只是想要一个女子也能堂堂正正出将入相的机会,而不是只囿于后宅。” 涟歌在家中也是百般娇养着长大的,却也理解她的想法。 萧元敬和林氏是比较开明的父母,允许她学自己喜欢的,也从来不限制她的自由,但这种自由也是相对的。她能上学,能做自己想做的一些事,但就算是想学医,父母也只是让她自己看书学习,不同意她真的去医馆做学徒,更遑论是像个真正的大夫一样开诊治病。 霍璇八岁就出去军营,也学了一身好本事,但霍将军却并未想过让她真的上战场,哪怕现在天下太平,并不需要她上战场。 现今社会大环境说是开明,对女子要求却依旧严苛,太多条条框框限制女孩儿做不了只凭借自身便能立足社会的人,她们只能冠上“某某之女”“某某之妻”这样的名头。 日头渐浓,涟歌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联想到霍璇所说的场景,有些动容,眼中溢出淡淡光辉。 “会有这么一天的。”她说。 今日是萧元敬和萧洵归家的日子,涟歌只待了两个时辰便辞别霍璇,出了军营却不见傅彦行和流安,有些疑惑,“那位公子呢” 她还没给他诊脉呢,怎人就走了 虽然她也觉得就这么干坐着等她近两个时辰是一件很难为人的事,可他来找她,却又不等她,是为什么来 莳花还有些摸不清状况,但莳萝先前敲打过她不要多问,便也很乖觉,“约一个时辰以前,那位公子见了个侍卫便走了。” 涟歌知道这样的人物多半是神神秘秘的,也不在意,唤车夫驱车回家。 萧元敬和萧洵已经回来了,知道她是和霍璇约着出门,萧元敬没说什么,偏萧洵嘴坏,装腔作势诉苦,“去了一趟颖阴,鞋都磨坏了,还以为回来就能穿上新鞋呢,谁知那位说好给做鞋的妹妹居然天天往外跑,也不知鞋样有没有描出来。” 萧洵其实是颇稳重妥帖的一个人,好读诗书,通武艺,帮着萧元敬办公事也办的漂亮,在外人面前是沉稳冷静,名声在外的少年英才,在妹妹面前却永远没个正形。 涟歌无法,只好叫莳花去房里将做好的新鞋拿出来,一人一双发给萧元敬和萧洵,她除了那几次出门,其他时候都是窝在家里认真做鞋的。本想等中秋那天再拿出,但被萧洵打趣,就忍不住想为自己正名,“我早就做好了,爹爹,哥哥,中秋节快乐。” 萧元敬大手摩擦着手里的鞋子,黑缎鞋面,双层厚底,脸上漾开满意的笑,“瞧这针脚,是眠眠亲手做的没错了。” 萧洵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还真省事,一双鞋抵一个节日礼物。” “你们都有鞋,我还没有呢。”林氏帮腔,“坏丫头,厚此薄彼,也不知道给娘亲准备礼物。” 自是言笑晏晏。 夜色未央,灯火阑珊,如玉的月盘高挂夜空,撒下一地清辉。 与太守府的其乐融融相反,城南的宅子里,气氛冷肃的可怕。傅彦行长袍大袖,站在台阶上睨着地上的黑衣人,眼中有冰雾蒸腾。 “你主子派你来做什么”他语气也十分冷肃,看着那人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黑衣人静静地躺在地上,下颌骨被卸,手脚筋脉被挑断,想自裁也不能,双目紧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在显示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灯火明灭间傅彦行忽然笑了。这一笑,如同明媚和煦的春光终于登上天山,在顶端漾起温暖的风,融化一地冰雪,将冷意全部凝结在眼里。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抬起右手,衣袖翻动间,小指上有一条淡淡的疤,从袖口里掏出一颗黑曜石,那是他下午被这群人围攻之后捡到的。 圆润晶莹的黑色宝石在修长的大手中间滚动,傅彦行静静看了半晌,蓦地将珠子碎成齑粉。 傅彦行推开门走了出去。 八月十三的月亮灿烂光明,圆满如盘,映着如墨的苍穹,造物主用银辉将夜空织成最华美的锦缎,星子散落,给寂静的夜赋上无声的喧闹。 “殿下。”徐立迎上来,他此前接了任务外出,下午接到傅彦行遇刺的消息才匆忙赶回,“里头的人怎么处理” “杀无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中秋 八月十五,中秋,宜嫁娶,开市,祈福,斋醮,是万中无一的好日子。 涟歌早早地就被林氏叫醒,要一起做月饼。这是他们打金陵来时带的习俗,过中秋时所有家庭成员都要参与制作月饼,祈求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萧元敬今日休沐,和萧洵一起剁馅料,林氏在嬷嬷帮助下搓面粉做饼皮,每搓好一个,涟歌便舀一勺馅儿放进去。 萧家人情往来多,林氏做了不少,除了留些自家吃,剩下的分成十来份,派人装好往交好的各府去送礼。 涟歌亲自装了一盒卖相最好的,对下人道,“这盒送到霍家去。”里头有一个红豆馅儿的是她亲自搓的,霍璇爱吃红豆。 萧洵手上动作一顿,眼中是遮不住的笑意,又往盒子里添了一个红豆馅儿的月饼,“你和霍璇关系真是好,可惜没让你托生到霍夫人肚子里让你和她做姐妹。” 林氏嗔他一眼,“这话说的越来越没规矩了。” 涟歌难得不与他拌嘴,唤人又拿了一盒月饼带回云亭月榭去。 “娘亲,晚上我想出去玩。”中秋佳节,普天同庆,每一年的今天濮阳城里都要举办花灯会,很是热闹,涟歌意动非常。 “叫你哥哥陪你。”林氏不打算拘她,她和萧元敬也是要出门的,只不过她是约了长史夫人,萧元敬则要和同僚去客满楼饮酒。 “好。”涟歌冲萧洵眨眨眼睛,意思是辛苦哥哥了。 这一夜的月亮完美的令人心醉,又大又圆,亮如白玉,高高挂在天空,将光辉撒向大地,时时炸开的烟花在天空绽放,衬得玉壶般的满月更加璀璨。东风吹散千树繁花,又吹得烟火纷纷,乱落如雨。街上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整个城市亮如白昼。 人群摩肩擦踵,拥挤喧嚣,仿佛所有濮阳人都出动了。濮阳不似金陵那般温雅含蓄,况且今日中秋,不少年轻男女都结伴而行,拉着手笑的你侬我侬,连平日里矜持羞怯的姑娘们都大胆起来,有女子拦着萧洵大胆表白“公子可有心上人” 涟歌还小,且有萧洵护着,倒是没有不长眼的男子上前搭讪。 “噗嗤。”涟歌偷笑,抬起眼睛瞧见自家兄长黑了脸,脸色不善地对那姑娘道,“没有。” 那姑娘闻言笑意更浓,往萧洵怀里塞了一张手帕,羞怯道,“我名唤婉君。” 萧洵目光游离,不懂怜香惜玉,“在下尚且无意婚配,不敢承姑娘厚爱。” 那姑娘仓促间双目泛红,又很快强做释怀,“是小女唐突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涟歌才学着话本中的歪话,“哎呀,郎心似铁啊。” “郎心似铁”的萧洵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瞎说什么。” 路过面具摊的时候,涟歌被五花八门的面具吸引得挪不动步子,今日本就是陪她出来玩的,萧洵也耐着性子等她挑。 她挑了一个兔子的戴在脸上,又选了一头猪的面具递给萧洵。想着方才的窘境,萧洵毫不犹豫将面具戴在脸上。 人群中原本就有不少戴着面具的人,兄妹二人如此打扮倒不显突兀。 “花灯,花灯。猜灯谜赢花灯咯。”数百个花灯挂在高台上,种类繁多,美轮美奂。中年灯贩别出心裁,吆喝道,“每个花灯上都有灯谜,只要交五两银子的报名费,便可参与猜灯谜,猜对了便可以把花灯拿走,每人最多可带走五个灯。” 涟歌一乐,“哥哥,咱们也去猜猜吧。” 萧洵分开人群,护着涟歌挤到了台子旁边,老板正眉花眼笑地招呼客人,“我这花灯都是我亲手做的,且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诸位有喜欢的赶紧来报名猜谜,若是晚了,好看的灯可就被旁人挑走了。” 报名的人不少,老板笑呵呵的收了银子,见萧洵和涟歌上前来,热情地问,“公子小姐也要猜谜吗” 萧洵点点头,交了五两银子,带着涟歌进入灯海。 “哥哥,我先去挑喜欢的灯。”萧洵学问很好,过了年就要进京参加春闱,在涟歌心中自然觉得他所向无敌,只等选好花灯再让他去猜。 她不贪心,虽然交了五两的报名费,却只挑了三个灯,一个是貂蝉拜月灯,她准备拿来送给林氏,一个是马踏飞燕灯,是给霍璇拿的,剩下一个是羊皮狐狸灯,让她想到小糊涂,她要留给自己。 与萧洵耳语一番,他眼中漾起志在必得的笑意,摸摸她的头,“包在哥哥身上。”然后便重新回到灯海里。 夜风微醺惹人醉,涟歌突然感觉到有锐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她回过头,身后是鸿雁来,大部分窗户都开着,很多人在倚窗看灯,没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她知道霍青一定还自己附近守着自己,故而不担心有危险,只是想到霍青,不免又想到他的主子来。 “你们去鸿雁来定一个雅间。”涟歌招呼莳花莳萝,“将我那个小箱子带去。” 她只要找机会通知霍青就行。 今日中秋佳节,鸿雁楼宾客众多,但这些酒楼通常都预留了雅间,为的就是给达官贵人方便,万一有身份尊贵的客人临时起意到店里来,却没有雅间可就麻烦了。 两位小婢女对视一眼,称诺离去。公子亦带了护卫,纵使她们不在,也有人护姑娘周全。 涟歌转回身来继续看萧洵猜谜,就说两句话的功夫,他手里已经提了两个灯了,她赶紧小跑过去,将貂蝉拜月和羊皮狐狸接过来。 马踏飞燕有些难猜,萧洵思考半晌,表情不是很愉快,“眠眠,要不你还是换盏灯吧” 涟歌将花灯递给侍卫,也踮起脚尖去看马踏飞燕上的灯谜 兄弟四人共一胎,自从出生就分开。甲乙丙丁楼中火,丙寅丁戊上天台。 会是什么呢,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涟歌思考良久,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却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叫她,是霍璇,回头果然霍璇和霍璟在灯下对她笑。 涟歌摘下面具,霍璇十分惊喜,“果然是你们。” 霍璟交了报名费,兄妹二人也上台来。看她很有些困顿,霍璇很是关心,“你们在猜什么” 涟歌指着马踏飞燕花灯,有些泄气,“准备给你赢个灯的,可是这谜底太难猜了。” 霍璇不爱读书,学功课的时候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听她这么说知道自己肯定也猜不到了,便安慰她,“没事,你换个别的送我我也照样喜欢。” 两个小姑娘拉着手准备去挑旁的灯,一旁的霍璟念了一遍谜面,说道,“是瓦。” 谜底确实是瓦,前三句是制瓦的过程,最后一句是指建房屋的时候人们把瓦传到屋上面盖房子。天台是指屋顶了。整个谜面运用到了比喻的手法。其中的时辰是用来借喻时间的,也可以说做那件事情的过程。 老板笑呵呵地将花灯取下来递给霍璟,“这位公子猜对了。”这个谜底不难,若是穷苦百姓是很容易猜到的,但他四人穿戴和气质都不像普通人,却能猜到这个谜底,着实令老板吃惊。 霍璟眉目温柔,微笑着将花灯递给涟歌。 涟歌笑着接过,“谢谢璟哥哥。”复又将灯交到霍璇手里。 少女眉眼盈盈处,是一汪温柔的春水,在灯火明灭中漾开醉人的笑意。傅彦行站在二楼,忽然觉得她对霍璟笑的是那样刺眼,他招来徐立,“将她的丫鬟带过来。” 徐立领命而去,莳花莳萝正好进了鸿雁来的门,手里各提着一个去马车里取来的小箱子,莳花提的那个是医药箱,莳萝提的是装月饼的食盒。 两人见了徐立,心中诧异,又很快隐藏好,听他说完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上了楼。现下她们已经很明白自家主子身上有秘密,作为忠心的婢女,她们能做的只有不多听,不多看,不多言和小心谨慎。况且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太可怕,不是她们小婢女能惹得起的。 既然碰到了,四人便结伴而行。想到莳花莳萝去了有一会儿了,涟歌提议,“咱们去鸿雁来坐坐吧。” 萧洵本就是陪她出来的,自然不会反驳她的提议,霍璇看了看霍璟,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点头,“好。” 报上名号,有小二将他们带去她们定好的雅间。涟歌上了三楼,却看见流安和徐立一左一右守在拐弯处的楼梯口,那个方位正对着方才的灯台。 方才的错觉,竟然不是错觉吗 她只扫了两眼便将视线收回,心中却忐忑不已,他就在这里,她要怎么才能寻到好借口给他诊脉呢。 霍璇也看见了流安,她皱起眉头,看了看涟歌,又看了看萧洵,觉得很奇怪,怎么他们看见“表哥”的小厮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不过见他们兄妹没有反应,她也没多问。 进了雅间,涟歌眼尖地发现她让带的东西都不在屋内,知道两个婢女已经提前碰到过那些人了,心中更为惊惧。 那人竟那样厉害吗连自己会来鸿雁来都知道,居然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她。 若是做了他的敌人,那得多惨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玉碎 萧洵和霍璟曾是书院的同窗,俩人近日又都忙,是许久不见了,此刻碰到自然有太多话想说,但他们的话题天南海北,从萧洵前几日得到的吴道子真迹,到濮阳近些时候多雨的天气,从城南大营的防卫,说到京中陛下的身体,两人侃侃而谈,霍璇和涟歌愣是插不上话。 “阿洵明年可是要进京参加春闱”霍璟从的是他父亲的武职,去岁已经受封正六品的骁骑将军,不走文官这条路,故而念书时候提早结业,不像萧洵,还得进京参加科举选拔。 “是的,过完下一个元宵便去。”萧洵捧着茶杯,杯中泡着的是齐山云雾,碧绿的茶叶铺陈在莹白的瓷杯里,清香扑鼻,他低头轻酌一口,语气轻快,“寒窗苦读十二年,为的就是那一天。”盼着能扶摇直上,用己所学,为政绩清明,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贡献一份力。 他眼中有光辉,霍璟也端起茶盏,做了个敬茶的姿势,“为兄便先祝你心想事成。” 他们絮絮讨论家国天下事,涟歌歪过头去问霍璇,“阿璇,那盒月饼里有个红豆馅儿的,是我亲自给你做的,可好吃” 霍璇确实吃了一个红豆馅儿的月饼,此前倒不知是她做的,闻言笑道,“好吃,多谢眠眠。” 涟歌笑得眉眼弯弯。 “眠眠,我父亲将雾潋送给我了,只要我能亲自驯服它,以后就给我做坐骑。”霍璇压抑不住的好心情迫切地和涟歌分享。 涟歌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了眼正在和萧洵说话的霍璟,后者感应到她的目光,回赠以一个温和的笑意。 霍璇看见她的动作,却没有不高兴,“肯定是我哥哥跟他说的。”她对兄长自然也是心存感激的。 “等你驯服雾潋,我也要沾光骑一骑。”涟歌端起茶杯停在半空,真心为她高兴。 “那是当然。”霍璇笑着碰碰她的杯子,二人相视一笑。 惦记着还有个人在等她诊脉,涟歌索性站起来道,“我出去透透气。” 霍璇本想说“我和你同去,”但她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刚刚见到的小厮,猜测她估计是要去见那位“表哥”,自己不好跟,恰巧此时萧洵和霍璟在聊濮阳的军政,便端起茶杯,坐到那两人旁边去说话。 涟歌松了口气,示意莳花跟上。莳萝比较稳重,若是她久不回来,以她的聪慧帮自己拖延时间掩饰过去不成问题。 涟歌出了厢房,先带着莳花在走廊转了一圈,见门口兄长的随从并没有看着她们,便快步走过转角回廊,来到徐立和流安守着的房门口。 徐立恭敬地叫了声“萧姑娘”然后推开门让她进去,莳花也想跟,被流安拦住,“姑娘跟我来。”莳花无法,只好跟着他去了隔壁雅间。 傅彦行靠桌而坐,桌上还放着她备的那盒月饼,听见她进来,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语气冷冷,“坐吧。” 他自刚刚见涟歌冲霍璟笑的时候就有些气闷,但涟歌根本没感觉出来,在她眼里面前这人一向脾气古怪,哪里猜得到他会因为这种莫名的原因生气。 窗外疏风朗月,街上光影攒动汇成一条绵延的河,低沉醇厚的夜风掠过漫天烟火,掠过满城桂花,送来一室香辉。 鸿雁来的雅间陈设都一样,外侧是宴客厅,只有一张桌子,各有八个配套的凳子,里侧是八个相对而坐的矮桌,全是上好的红木家具,中间用时令花木隔开,现在是夏秋交接之季,放了两盆莲,碧叶田田,花苞含姿。 傅彦行目光落到那盒月饼上,涟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轻笑道,“今日中秋节,这是我家里做的月饼,带给公子尝尝。” 听她这样说,他心中升腾起一点莫名的感觉,可他惯来是高高在上的,往年中秋想“孝敬”他月饼的人不少,他却不是谁送的都收的。一时竟忘了要说谢,愣在那里。 涟歌倒不在意这些,说完便去角落将医药箱打开,拿出脉枕示意他伸手,“小女先为公子诊脉。” 因是最后一次诊脉了,她诊得极认真,时间也较前两次长,她小扇子般的睫毛动也不动,视线落在他的腕上,眼神专注,表情凝肃。 室内熏了香,是常见的桃木枝,桃花清甜,桃木味却要淡得多,做成香被加热,味道恰到好处,燃起香来,翠烟浮空,袅袅娜娜,满室飘香,却冲不淡涟歌身上带着的缱绻味道。 她诊的那样久,久得傅彦行都感觉自己的手腕要被看出一个洞来,才见她收回纤指,待肌肤相接的触觉消失,他甚至有些怅然。 “公子已经大好了。”涟歌声音清脆,透着愉悦,是真心为他高兴。 傅彦行眉目舒展,他自然知道自己已经大好,但见她这样高兴,像是蝴蝶飞进谁家暖房,叼走最甜美的那朵花蜜,载歌载舞的将欢乐也染上他的眉梢。 “你很高兴”他袖间手指微动。 “自然,”涟歌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明媚笑意,“公子是我的病人,世上哪有不希望病人痊愈的大夫。” 况且他好了应该就要离开濮阳了,她简直是兴奋 知她心中所想,傅彦行有些沉闷。十八岁的天之骄子,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因一个女娃的想法扰乱自己的情绪,让他摸不清也道不明这究竟是何种滋味。 “我又觉得胸闷了。”他脸上是陌生的表情,涟歌记得他上次也说胸闷,有些疑惑,“程大夫未给公子诊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胸闷吗” 那日他回去便召了程实探脉,程实说他脉相平稳有力,没有丝毫虚浮之感,但他又说胸闷,倒让程实也摸不准了,只说可以开个平心静气的方子,总归是天热,怕是中了暑气。他念着在喝解毒的药,倒没叫开。 回去还是喝吧,天热容易气躁,等入了冬就好了。 涟歌见他有些不对劲,想起书上的偏方,提议道,“公子若觉得胸闷气涨,又不想喝药的话,可叫下人用五钱白萝卜籽煎成一碗汤,一日三顿的喝,连用三天,或许症状可消。”她一边说一边拿出白纸写下来,等墨迹干了,才叠好放在桌上。 做完这些就准备走了,傅彦行见她收拾东西,拿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这是谢礼。” 涟歌闻言一愣,看了一眼。是一朵上好的墨玉兰花,两指大小,还未触摸,便有温润的感觉从内渗出来,半点杂质也无。 涟歌想也未想就拒绝,“我不要。”这样的行为属于私相授受,和那瓶药不同,她再怎么不羁也不能拿玉这样的东西,就算他说是谢礼也不能要。 傅彦行有些不悦,却是难得有耐心,“收下吧,你以后回金陵,有用得着这块玉的地方。”他也不说具体有什么用,模棱两可的。 涟歌丝毫不奇怪他知道她会回金陵,依旧坚持,“那我也不要。” 傅彦行天潢贵胄,遇她之前从未将玉佩之类称得上信物的东西予人,且他还隐约透露了这朵玉兰花的作用皇长子的墨兰珏,莫说能在金陵畅行无阻,便是拿着进皇宫,也是没人会阻拦的。 他一生未向人折过腰,此刻能这样两次叫她收下东西,已是他的极限。她却不要,让他很是生气,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整理医药箱。 身边这人面如寒冰,眼酝风雪,涟歌自然不可能没有感觉,可她几次和他相处下来,知道他虽然性格阴晴不定,但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还算宽待,故而假装没察觉到他的怒意。 提着自己的小箱子施礼,“公子若没别的事,小女便回去了,我的兄长和好友还在等我。” 刚走两步,涟歌忽觉腕上一紧,手腕被人拉住了,刚才还坐在桌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面色不虞的看着自己。 她才到傅彦行胸口,身高和气势上的压迫感让她觉得不舒服,微用力也没能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他们距离有些近了,涟歌挣扎两下,向后退一步,“公子这是做什么” 语气已经带上恼意,和着软糯的声音,出奇的好听。 傅彦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少女睁着圆圆的眼睛,满是惊讶,里头水汪汪的,像去年秋猎时追捕的那头小鹿,也是颤抖着用这样的闪烁的眼神望着他,她莹润的红唇紧抿着,昭示着她的怒意。 看得傅彦行有些心痒。 他左手握着涟歌的手腕,右手拿起桌上的玉,摩挲几下想放进涟歌手里,涟歌手心握成拳,被他捏起一根手指,肌肤相亲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赶紧配合着张开。下一瞬,傅彦行将墨玉塞进她的手心里,且用自己的大手将她莹白纤细的手指重新曲成握拳的姿势,将墨玉牢牢握住。 “我说让你收下。”他声音温柔清脆,语气却谈不上多好。 “我说了我不要。”被他这样对待,涟歌从未觉得有什么时刻像现在这般屈辱,怒意上涌,等他放开她的手,便张开手心让玉落在地上。 “啪。”伴随溅玉之声,墨兰珏碎成三块。 傅彦行脸色乍变,愣在原地。 涟歌趁机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徐立和流安看着房内呆愣的傅彦行和地上的墨兰珏碎片,心中骇然,但见他没有发话,便任涟歌离开。 “殿下”没人敢看傅彦行脸上的惊涛骇浪,他在两人的惊呼中弯下腰,将地上的碎片一块一块捡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后怕 涟歌在隔壁寻到莳花,让她把医药箱存放在柜台,自己先回了雅间。 刚刚是胆从恼中生,等被走廊上的过堂风一吹,她顿时清醒过来,想着傅彦行怒云密布的脸,才觉得后怕。他虽然性情古怪,但确实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昭示怒意,他当时那样的神色,在父亲身上也未见过。 雅间里的三人见她脸色不好,不知发生何事,萧洵停下话头,眉头微皱,“眠眠,你怎么了” 涟歌稳定心神,揉揉胳膊,冲她们一笑,“刚刚出去碰到个醉鬼,被撞了一下,差点被他吐了一身。” 这笑委实不算好看,但萧洵和霍璟没再多问,只是心中各有计较。霍璇噌一下站起来,“那醉鬼在哪姐姐去给你报仇。” 她向来直接,已经取下软鞭。 霍璟神色一凛,轻声呵斥,“阿璇。” 霍璇不情不愿坐下来,涟歌拉拉她的衣袖,道,“阿璇莫激动,我没大碍。” 霍璇狐疑地看着她,眼珠转转,忽然恍然大悟,冲她挤挤眼睛,“我明白了,眠眠莫难过,是那人不长眼睛。” 涟歌给她说的有些糊涂,直觉“不长眼睛”不像是单纯的字面意思,点点头,“我不难过,真的。” 霍璇用一副“我什么都懂”的得意表情看了看在场的两位男性,提议道,“我们下去拜月吧。” 此言正中涟歌下怀,她巴不得早日离开鸿雁来,听霍璇这么说,自然举手赞成。 中秋节又称拜月节,每年到八月十五这一天,人们吃月饼,拜月亮,以月之团圆祈求人之团圆,寄托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之情,又祈愿丰收和幸福。 拜月习俗与大楚开国皇后有关。 三百年前四大诸侯国并立,大楚有位颜氏女,长相丑陋,但是她小的时候一直虔诚的拜祭月宫仙子,得了庇护。等到长大后,贤良淑德,品德高尚,被当地的官员举荐进入皇宫,可惜一直没有得到皇帝的宠幸。有一年八月十五赏月,皇帝在月光的照射下见到了颜氏女,突然觉得她美丽出众,恍若仙女下凡,居然立她做了楚王后。她成为王后以后,劝诫当时的楚王勤政爱民,知人善任,且自己勤俭持宫,凡事不喜铺张浪费,亲力亲为,在大楚与别的诸侯国打仗时带领宫人捐献物资,资助军队,使得大楚能一统四国,挣下开国盛世。 后世女子们为了感念她高尚的品格,也为了纪念她和开国武帝的感情,特选在中秋节这天点香拜月。随着时间推移,拜月也就成了专属女子祈求姻缘的好节日,在求姻缘上变成和三月三上巳节一样的重要。 涟歌和霍璟不是为了祈求美满姻缘,一个年级尚小没到时间,另一个是志不在此,但每年的中秋禅光寺都会举办拜月法会,十分热闹,她们很感兴趣。 这一次有萧洵和霍璟在,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不长眼的人,霍璇还是男装打扮,看起来就是个玉树临风的英俊少年,和涟歌站在一起,像一对慈眉善目明眸皓齿的善财童子。 四人到的时候,拜月法会已经开始了。寺外广场内,搭着高台,在演颜女拜月,即开国皇后的故事,正演到楚王于月光下遇见颜氏女那一幕。恰巧月华露露,银辉撒下来,落到台上的颜氏女脸上,让人看清她的脸,纤秾合度,姿容秀美。台下观众爆发出高昂的呼声,“真美啊”。 涟歌借着灯火和月光看清了她的脸,虽带着浓妆,但那分明就是老熟人阮明玉。和霍璇对视一眼,两人都看清楚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大楚民风开放,舞乐也被奉为高雅之事,阮明玉能歌善舞,且擅长弹奏奇葩,先前也当过好几回上巳节的领舞,可上巳节庆典由官府主办,拜月法会却是民间活动,她会出现在这里,着实令人意外。 “没想到阮明玉这么爱跳舞。”涟歌凑到霍璇耳边轻声说道,“真没看出来。” “可我觉得你比她好看。”霍璇认真看了看涟歌,想起刚刚观众们的欢呼声,不以为然,“再过几年你一定更比她好看。” 涟歌轻笑,如同昙花初绽,在夜色中也很夺目,“那也没什么好的。” 纵使和阮明玉不对盘,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舞跳的美,涟歌看到最后,对霍璇道,“其实她除了心眼儿小点,本性不坏,又能歌善舞,才名在外,一贯好名声,配你哥哥也不算太差。” 四周人声鼎沸,霍璟隐约间听到她提及自己,眼中带疑地看着她,因男女有别,不好凑过去听。他与萧洵并几个护卫小心地将涟歌和霍璇护在中间,与人群隔开些距离,免得她们被人冲撞。 夜风舒朗,明月高照,台上台下灯影流光,落在涟歌的侧脸上,静,而柔,她歪着头在和霍璇说话,眉目精致,呢喃低语,好似眼下这样闲适的光景,明月清辉,流水飞花,欢声笑语,全部化成无形的手,掠得她唇角微勾。 霍璟静静看了片刻,垂下眼睑,似乎有些走神,听萧洵叫他,才看见涟歌和霍璇已经向前走了,萧洵察觉不对,问他,“在想什么” 他摇头,“无事。” 萧洵望着他们的背影,觉得今晚上这几个人似乎都有些奇怪。 涟歌心中的忐忑之感,直到回了府,还是不能消。 林氏出门的时候将府中无事的下人都放出去过节了,涟歌洗漱完,也让莳花,莳萝也去跟他们老子娘团圆。 更深露重,月儿高挂,涟歌坐在留梓亭中,思及之前对那位公子做的事,有些恍惚,也有些后悔。他无疑是身份高贵之人,她今日这样得罪他,还摔了他的玉,若他发怒,心存报复,她该如何自处,萧家又该如何自处 亭外柳条舒展,花圃里的金桂、秋海棠、菊花、山茶花团簇簇,粉紫嫣红,幽香暗迭,明明是百花争妍,偏偏又十分和谐,都静静看着亭中沉思的人儿。 或许她能道个歉 她小姑娘能屈能伸,道个歉不算什么。她对他有“活命之恩”,若是好生道个歉,想来他不会同他计较吧 涟歌亲自去书房取了笔纸,研完墨却想起来,她压根不知那公子姓名,这信如何写得下去。略沉吟,她省去称呼,只唤公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 她已不用再去为那位公子诊脉,拿不准霍青还在不在他身边,但还是想尝试叫他一下。 “霍青” 无人应答,只有微风拂过带动花木摇曳的细碎声响。 “霍青”她又叫了一声。 还是无人应答。 涟歌知道霍青再不会出现了,有些怅然,她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却私心想着最好那位能忽略她今晚的冒犯,以后再不要有交集。 涟歌在亭中坐了半晌,直到莳花、莳萝回来复职,将她带回房中歇息。 夜凉如水,渺渺银河浪静,玉盘高挂,照着无边大地。濮阳城内,人群逐渐散去,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不疾不徐地出了东城门。 高大英挺的少年端坐在车内,气度高华,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势。 流安隔着竹帘都能感受到自家主子的不渝,自打从鸿雁来出来,殿下吩咐了句“回京”之后便一言不发。 他将身子缩在角落,不敢发出声响,怕触动主子的怒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主子那头的响动,好妥帖伺候。 他听见殿下拿出书册,打开了书案上的多宝格,知道主子或许是要拿笔批折子,一时有些犹疑,思忖着要不要主动去添一盏灯,恐主子伤了眼睛,可现下殿下心情不好,没得吩咐他实是不敢自作主张。 忠心的内侍一时陷入两难,忽听里头动静都没了 流安心中诧异,大着胆子掀开竹帘,赫然见到主子手里拿着一支钗,眼中晦暗不明。 遭了这是那萧氏女的钗霍青拿回来之后被殿下放在书案上的小格子里,他收拾行装的时候不敢多问,顺道放进装文房四宝的多宝格里了 流安心中骇然,一下扑跪在地上,“殿下恕罪”如今萧氏女惹怒了殿下,他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傅彦行怔怔看了一会,道,“传霍青。” 马车停下来,霍青很快出现在车外,“殿下。” 傅彦行将碧玉双珠钗放回盒里扔给他,“给她还回去。” 霍青领命,“是。” 待他消失在夜色里,傅彦行看了眼面如死灰的流安,吩咐继续启程,“磨墨。” 流安如蒙大赦,起身弯着腰多点了两盏灯,拿出上好的端砚和松烟墨,静静研磨,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不多时霍青回来了,流安听到消息,掀开车帘退到车厢外,从霍青那里接过一封信件。他以为是京里正常的信件往来,进了车内借着灯火却见信封陌生,分明不是。 弯着腰递上去,“殿下,这是副使送来的信。” 傅彦行从案牍中抬起头,接过来展信而阅。 公子 见字如晤。晚间无意冒犯,悔之不及,彷徨多时,惴惴难安,懊悔之心尤是。 祈相遇之缘,得公子见谅。 万幸得允,不胜欣喜。 萧二 信很短,用秀气的行书写在浅绿色的花笺上,不似仓促为之。 这个结论让傅彦行莫名觉得愉悦,薄唇微勾,评价道,“懂得拿救命恩情做筏子,真是个促狭的。” 尽管他清楚她此举不过是因为怕自己打击报复,却丝毫没有“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不快,反倒庆幸让霍青去还钗。 罢了,看在这女娃如此上道的份儿上,他就不与她计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禁足 涟歌第二日醒来,见书房里多了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是她先前被抢走的碧玉双珠钗,实在欣喜。 莳萝派出去的下人寻遍濮阳大大小小的当铺,都未找到珠钗的踪迹,她以为被贼人带出了濮阳,为此难过许久。如今失而复得,高兴之余疑虑未消。 “莳萝,这钗是你昨夜带回来的吗”虽是这么问,她心中却存了疑惑,装碧玉双珠钗的盒子是上好楠木制成,用金丝勾了一支腊梅在上头,论精细程度不比她的钗差,岂会是出自当铺 莳萝摇头,“奴婢不曾见过。” 莳花也道,“奴婢也是。” 涟歌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去书桌边找放信的翠竹篮子,她昨夜回房之后将那封信放里面,准备今日让婢女处理掉的,现下空空如也,才确定果然是霍青来过了。 那封信已经交到他主子手上了吧不知他看了会不会如她所愿,看在她救过他的份上不跟她计较昨夜的事。 “姑娘,老爷请你去一趟”云亭月榭守门的王嬷嬷过来传话。 涟歌不明所以,到了秋华院发现父母亲沉着个脸,兄长也表情凝肃。 “这是怎么了”她问。 萧元敬遣退下人,指着桌上的一沓纸,“你自己看。” 涟歌走过去拿起来,看到最后恍然大悟她瞒不下去了。厚厚的纸上详细记录了从庄子上到昨夜她的行踪。 “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萧元敬掀起一道眉,没说话,一旁的萧洵看她一眼,口气严肃,“你从庄子上回来后,我忧心你的安危,特意去查了你近些时日的动向,奇怪的是,只查的到你的,关于你口中那群人,却是半点底细也查不到。” 一开始萧洵怀疑妹妹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外面的野小子,可越查到后面越是胆战心惊,他派出去的人并不是无用之辈,却连那伙人的身份也查不出来,那院子里有不少高手,他派去的人连近探都不能。 “眠眠,你是不是招惹到了江湖上的黑暗势力”联想到她此前提过的古怪蛊毒,萧洵语气沉痛。 萧元敬夫妇一脸紧张的盯着涟歌,只要她流露出一丁点儿肯定的意味,他们都会站出来给女儿出头。再不济,他们也是太守府,就算那些江湖人士再怎么邪门,也护得住女儿。 涟歌抿抿唇,有些惊讶家人的脑回路,想起再也不用去给那公子诊平安脉了,便整理语言,将回府后发生的事情说了。 听闻不是亡命天涯的江湖黑暗势力,萧元敬放心下来,板着个脸训斥,“胡闹。” 涟歌心中委屈,眼眶红红,眼看着就要哭,林氏将她抱在怀里安慰,呵斥萧元敬,“我们眠眠这几日肯定都不好过,你干嘛还骂她。” 见女儿这样,萧元敬怒意消散,声音也低了三分,“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父母亲,你自己能抗什么事就算他是金陵来的大人物又如何,爹爹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涟歌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想着能不给家里惹麻烦就不惹,况且她先前确实觉得只要那公子身体痊愈就没事了,便没说出来让家中担忧。 “洵儿,你准备一下,和我出一趟门。”萧元敬叹气,他们既知道这事,少不得要去会一会那个“神秘少年”了。 萧洵称是,涟歌却道,“不用了。他的毒已经解了,估计现在人已经不在濮阳了。” 萧洵皱眉,唤来小厮吩咐去城南那院子看看是否还有人居住,等下人退出去又问涟歌,“你果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如果涟歌的猜测是对的,那位少年不把太守府放在眼里,想必自己也是身居高位之人,但那样身份高贵的人又怎会出现在濮阳,还能受那样的暗算 “不知。”涟歌摇头。 萧元敬拧眉,和萧洵想到一处,“你画下来。” 虽他已出金陵八年,可是对京中的事不是全无所知,京中权贵虽多,但听涟歌所言,若那少年真是那般的英雄人物,无外乎是出自公侯王府等或者裴、魏、王、何等簪缨世家。想查,还是能查到的。 “他既然已走出濮阳,女儿也再不会和他有交集,为何要查他是谁”涟歌有些疑惑,在她看来以后都不会再碰到的人,知道他是谁又如何呢 “你爹让你画你就画出来便是。”林氏倒是明白萧元敬的担忧,涟歌这番际遇虽不是结的恶缘,但知己知彼总是好的,倘若对方后头想生事,他们也好提前应对。 见母亲也这样说,涟歌无法,就在秋华院的书房里画画。她先画了个轮廓,待要往里填五官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真的没有认真看过那位少年的长相,只记得他剑眉星目,是极英俊的,她只好凭着感觉一点点描绘他的眉眼。 “我与他不熟,只能画到这个程度了。”等纸上墨迹风干,涟歌将画纸递给萧洵,他拿过去和萧元敬一起看。 若是个年纪大些的人,萧元敬估计能看出来是谁,可画上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已经初显威严,气势不凡,但到底隔了辈,他不敢确定,“我瞧着,像何家人。” 定国公府何家,是皇后母家,乃金陵四大家族之首,是真正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二十年前称京都双杰之一的何渊便出自何家,现任兵部尚书,享定国公之爵。萧元敬与何渊有些交集,他敢肯定画上的少年与年轻时候的何渊有五分相似。 但何渊并没有这么大年岁的儿子。何渊成家晚,十五年前才与安乐侯府嫡次女成亲婚,生的长女不过比涟歌大一岁。但只要那人是何家人,就算不是何渊之子,依着何家的家风,应不至于会因为想掩人耳目而对他们行打击报复之事。 萧元敬放下心来,将画纸卷起来让萧洵收着,道,“先派人去金陵打探一下何家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嫡系和旁支都得注意,你明年进京以后也想法子探查一下他的身份。” 萧洵点头。 后下人来报,南城那院子确实人去楼空,萧元敬又心痛又后怕,将涟歌禁足一个月。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禁足,但晓得这回确实做的不对,半点怨言也没有,安安静静待在云亭月榭看书,权当自己还在庄子里。 禁足期间不能出门,却未禁止她见客。 进入九月濮阳雨量变少,空气又干燥起来,留梓亭外的荷花也尽数枯萎,只剩下一池残荷。涟歌在亭里逗弄一只葵花凤头鹦鹉,叫彩翎,是她禁足第二天萧洵送来解闷用的,听说会说话,她却一次也没听过。 “说姑娘最可爱,东西给你吃。”涟歌掌心放着小堆谷物,在彩翎面前晃一晃就拿远,小鹦鹉拍打着翅膀追着她要吃,因脚上系着链子,一下扑到她的肩头,抻长脖子却够不着食物。 “哎呀”被他煽动的翅膀扫着脖子有些痒,涟歌弹弹小鹦鹉的头,将谷物放在站架上的小碗里,彩翎拍拍翅膀又追着吃的跑了。 “我还以为你在府里会很无聊,特意来看看你,”亭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霍璇大步走进留梓亭,视线从鹦鹉,话本和糕点上一一扫过,揶揄道,“谁知道竟过的如此快活。” “阿璇”看清来人,涟歌很是高兴,差侍女奉茶,欢喜地拉她坐下,“你怎么来了” “我喂完雾潋回来,便来看看你。”自从霍璇得了雾潋,每日都要去一趟城北大营和它培养感情,今日回来时在路上碰到萧洵,才知涟歌被禁足一事。 “我听你哥说你被禁足了,怎么回事儿”她眼里闪着八卦的光彩,实是很好奇,涟歌是被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从未被罚过禁足,不像她,总惹父母生气,家法禁足是家常便饭。 涟歌摇头,不说。 霍璇却笑的颇为不怀好意,“是因你那表哥吧” 涟歌愕然,她怎么知道 从涟歌惊愕的眼神里得到肯定的答案,霍璇噗嗤一声笑开了,又道,“其实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你表哥吧。可以啊你,小眠眠。” 涟歌觉得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因她神色太古怪了,霍璇继续自说自话,“上次我见他就觉得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冷冰冰的,除了长得好看些,也没什么好。你也犯不着为他难过” 她这么劝着呢,涟歌摇头,“我不难过。” 相反还觉得松快。 “不难过才好。待你长大些,这濮阳城里的男人随你挑,更别说等日后你回了金陵,有多少青年才俊在等着你啊,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听霍璇絮絮叨叨说着,涟歌终于咂摸出些味儿来,颇哭笑不得,“你以为我喜欢那人” 霍璇垂眼看她,认定她是在害羞,“莫慌,我一定会给你保密,这事儿连我哥那我都不说。” 涟歌欲言又止,在霍璇看来就是为情所困,又联想到她被禁足一事,以为是东窗事发了,自然要安慰好友,“不过中秋那日我也瞧出来了,你跟他闹别扭了吧” 涟歌一下明白过来,那天晚上她说的“是那人不长眼睛”是个什么意思了。 这话没法接,她又不能和霍璇讲禁足的原因,更说不清楚那少年的身份,只好含糊其辞,“没有闹别扭。” 这下轮到霍璇疑惑了,“那他人呢” “回金陵了。” 认定好友被人玩弄感情始乱终弃的霍璇怒上心头,“渣男” 涟歌嘴角一抽,觉得跟她解释不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重阳 “过几日便是重阳了,你去爬山吗”见涟歌无意多说,霍璇也不继续那个话题,只在心里暗道下回见了那男人要好好收拾一顿给她出气,转而问起旁的事来。 今日是九月初六,到初九她还在禁足中,去不了,涟歌摇头,“不去。” 去不了,也不想去。 “阮明玉给我下了帖子,约我那日一道去爬山,真的烦人,和她有什么好爬的。”霍璇想起阮明玉就头疼,“我本来将她那帖子都扔了,却不知我娘从哪里得了这个消息,非让我去参加,说是和别家的姑娘们联络联络感情,我和她们都玩不到一块,能有什么感情好联络的” 她吐槽的时候眉头皱起,日光从竹帘缝隙里漏进来撒在她脸上,连苦恼也变成了生动,涟歌静静看了半晌,道,“那日我出不去,不过你爬完山可以来云亭月榭,我与一道过节。” “这还差不多。”霍璇揽过涟歌的肩,“不枉咱们同龄的姑娘里我最喜欢你。” 两人又聊了会儿,霍璇起身告辞,“我先走了,我哥陪我来的,可不能叫他久等了。” 出了云亭月榭,已有萧府下人过来领路,“霍姑娘,请。” 霍璇一路跟着去了外院湖心亭。 按规制,太守不过正四品,宅邸不能超过四进十二间。但萧府却有五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样样不缺,颇有些江南宅院的味道。跟西山别苑一样,那位徐姓太守宠妻无度,连太守府都修的比旁处华美,他以身试法,倒是便宜了后面来上任的官员。 太守府里有两片湖,一片小的在内院,萧元敬疼爱女儿,拨给了涟歌做院子,便是留梓亭外的那处。剩下一片大的划在后山,盖了湖心亭,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霍璇每来一次,都要感慨一次萧府里的好景致,顺着游廊走过去,但见亭上挂着素纱帐,帐中三彩鸭形香炉里燃着檀香,烟雾袅娜间,两个俊朗的身影相对而坐,面前搁个棋盘,正在对弈。 “你们家真是好风景,难怪每次阮明玉来做客的时候,那眼睛能红出兔子的味道。”霍璇可没什么观棋不语的自觉,她不爱下棋一类需要沉着思考耗时良久的活动,此刻能不搅局已是万幸。 萧洵闻言抬眸,望见霍璇着一身绯色男装斜坐在霍璟身后的软塌上,艳丽的像一团火。这里两人一个是自家兄长,一个是好友兄长,没有外人在,她一点也不收敛,随性而坐,目光直接,大刺剌剌地看着棋盘上的你来我往。 “阿璇,慎言。”霍璟不痒不痛的呵斥她。 “再过两年,这处又不知该谁用。”霍璇不以为意,“可不能便宜了她。” 萧洵对阮明玉没多大印象,但晓得她是谁家女儿,便说,“那也不一定。” 他这语气像是知道些什么,霍璇来了兴致,大眼睛忽闪忽闪,追问道,“什么意思” 平心而论,阮县令在濮阳任职这许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勤政爱民,虽然为人胆小谨慎些,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官。 只是这几年各州郡的太守都是从京中外调,纵使萧元敬任期结束,阮县令升上来做太守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他若想往上爬,只能申请调回金陵,这个事情萧元敬三年前也是和他谈论过的。但偏他又习惯了濮阳这一方热土,不愿回京,打算一直在这里不上不下熬着,权当提前养老。 萧洵知道这些,却不好说给霍家兄妹听,摇头,“世事无绝对罢了。” 恰好一局棋已进入尾声,霍璟往棋盘上一处落下白子,胜了这局棋,同萧洵道别,拉着还欲八卦的霍璇走了。 从太守府出来,萧洵径直回了军营,霍璇看着他背影,暗自思忖,“越来越看不懂哥哥了。” 重九登高是习俗。九月天濮阳已不再炎热,但要爬山需得费些时辰,霍璇起了个大早,辰时正已到城外关灵山下。放眼望去,已有不少人在登高了,人流顺着山路蜿蜒,隐约可见红色茱萸汇成一串火,和山间红枫相映成趣。 阮明玉已经在等着了,跟她一起的还有吴通判家的两个女儿,吴文珍和吴文珠,以及邱长史家的邱心叶。 霍璇与她们关系泛泛,冷淡的点了个头算是全了礼节,阮明玉却像未察觉到她不喜,笑得十分热情,“阿璇。” 她眼睛一直往身后看,霍璇知道她的想法,便道,“我兄长今日去了军营。” 阮明玉勾起的嘴角略滞了下,很快便恢复正常,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上山吧。” 她们几个都穿的长裤和革靴,倒不似来做戏,霍璇脸色稍缓。她有功夫傍身,爬这小小的关灵山很是轻松,不多时便将那四人远远抛在后面,她只好停下来等。 阮明玉在落后她二三十阶的地方,见她停下,脸上漾开笑意,卯足劲儿往上爬。她打小习舞,体力也是很好的。 爬到山顶已过巳时,阮明玉便做主在山顶的灵山寺用斋饭,是她提前让人通知寺庙备好的。用饭时阮明玉极热情,一直给霍璇夹菜,弄得她有些疑惑,阮明玉这是专程讨好她来了 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么静静吃,师傅们做的斋饭味道不错,霍璇用了两碗才放下筷子。 吃罢饭,邱心叶推说想去求签,拉着吴家姐妹走了,霍璇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便站在原地,一双眼静静看着阮明玉。 “有话直说,我还得下山去。” 阮明玉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香囊来,一个青色一个红色籽,上头绣着大朵万寿菊,鼓鼓囊囊的,装着茱萸籽。 她羞红脸,将香囊往前一递,“上次承蒙阿璇和霍公子搭救,我不知该怎样报答,便做了两个香囊。” 霍璇眉头一挑,道,“你母亲已经亲自上门谢过了。” “上次我还在惊中,未能亲自上门道谢,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聊表心意。”见霍璇不为所动,阮明玉咬着嘴唇,眼圈一下就红了,“还望阿璇能收下我这份心意。” 从前她与涟歌作对的时候也爱红眼睛,博人同情,可此番在自己面前做这出就有些难以言说了。霍璇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接过红色那个香囊,冷冷道,“行了,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至于另一份,你若有本事便自己送吧。让人转交的心意怕是不太诚。” 说罢也不看阮明玉由红转白的脸,施展着轻功一路下山去了。 阮明玉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对萧涟歌那样好,却对自己的真诚视而不见,娇美的面容慢慢扭曲。 涟歌睡完午觉,便听莳萝来报霍璇和霍璟已经到府上了。她收拾好自个儿,带着丫鬟去了后山。 那三人正饶有兴致的在湖中泛舟,涟歌唤来会摇船的下人,另上了一艘小船,吩咐载自己过去。待追上前面的大舸,却见一人正探出头来,瞧见她乐道,“终于舍得起了” 两船靠近,涟歌站起身来,将手递过去,“阿璇,拉我一把。”等握住霍璇的手,一个借力跨上去。 舸中有两人铺毡对坐,正在对弈,见她进来也恍若未觉。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正温着菊花酒,清冽甘甜的酒香随着热气腾腾上涌。霍璇坐回桌边,冲她招手,“坐我边上。” 平日林氏不让涟歌饮酒,不过偶尔允她喝些甜甜的果酒,可菊花酒越煮越香,越煮越淳,偏霍璇还给对弈那两人一人添满一杯,澄黄清亮的的琼浆玉液勾得人意动,让人忍不住想喝点。 她眼巴巴瞧着,萧洵头也不抬,却似知她所想,道,“不能饮酒。” 不让饮就不让饮,涟歌作罢,嗔他一眼冷哼一声出舱去,行走间故意弄出声响,惹得霍璟从黑白厮杀间抬起头看她。 “舍妹顽劣。”萧洵轻笑。 “比不得我家那个。”霍璟垂下眼睑,亦笑了。 霍璇 先前那艘小船还未走远,涟歌唤回舟子,叫霍璇和她回去放鹞子,及至岸边,却见莳花满脸焦急,“姑娘,孟夫人和孟三姑娘来了,此刻正在前院,夫人让您赶紧过去。” “我知道了。”涟歌点点头,用眼神询问霍璇可要一起,霍璇倒不好去见客,只道,“我回云亭月榭等你。” 孟夫人那日知道孟荞的心思后,在心中计较良久,却不想成全她。可见她心中藏着事也过的不欢愉,到底心软,便趁着此次重九,带着她上太守府送礼来,也想趁机断了她的念想。 也不敢送旁的,只让厨上做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是金陵口味的点心,也是重阳节适合吃的一道美食糕点,而这道糕点里所用的桂花、栗子等,也都是这个季节才有的新鲜食材。 林氏坐在主位,有些纳闷孟夫人的来意。按说十三那日孟府已经派人来送过礼道过谢,今日再来一趟就有些奇怪了,但来者是客,她也只好按下心中疑惑,陪着孟夫人说笑。 涟歌心中抑是存了疑,待和孟夫人见了礼,乖乖在林氏下首陪着,悄悄打量对面的孟荞。 孟荞在和涟歌打完招呼后便一直低着头,等长辈提到她的名字时才羞怯答话,声音糯糯的,似娇莺恰啼。今日她气色好了很多,脸上还匀了少许脂粉,头上簪着淡粉色绢花,看起来很是精神。 林氏看出孟荞有些拘谨,孟夫人却一直和她闲聊不提要走,知道这是有话要说了,便道,“眠眠,你带三姑娘去府中转转。”又对孟夫人道,“今日霍家姑娘和她兄长也在,让三姑娘和他们一块儿泛舟去” 孟夫人一怔,却说,“阿荞胆子小,怕水。” 涟歌道,“那孟姐姐便是去的云亭月榭坐坐吧。阿璇也在。” 孟夫人这才同意,又吩咐春柳跟着好生照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贵人 林氏一直捧着茶杯,见孩子们走远了,才淡淡道,“夫人有话直说吧。” 孟夫人面色尴尬,似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道,“不瞒夫人,我此次来,是有事相求。” 林氏表情凝肃,示意她继续,她接着道,“我嫁进孟府多年,自问当的起这个家。善待妾室,悉心教养庶子,也从不苛待庶女,与我家老爷算得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只得这一个女儿。” “可我这唯一的女儿,也自幼体弱,我百般娇养,才将她养到今天这般大,她今年已十四,是我全部的希望。” 看样子是为了孟荞而来,林氏想起赏花那日涟歌的问题,眉头一皱,怕她说出什么惊心动魄的话来。 林氏面容戚戚,慈母之心溢于言表,却道,“我曾私底下和我家老爷商量,待她长大,为她择个知心人,哪怕门第低微,只要是真心待她,不让她受委屈便行。” “可”孟夫人想起一事,心中骇然,缓缓道,“今年上巳节,我见天气实在好,才带她参宴,她却不知为何对洵公子动了心。” “起先我并不敢确定,直到上月的赏花会,她明知自己有喘症,还央我带她去。我以为她是在家被闷坏了才带她出门,却不知这孩子竟然自己丢了随身带的药,只为引起二姑娘和夫人您的注意” 孟荞执著如斯,她做母亲的也没想到,“现在想来,怕是上巳节那场落水,也是她自己有意为之了。” 孟荞这样偏执,着实令林氏惊讶,她看着孟夫人,问道,“你说的有事相求莫非想让我家洵儿娶了三姑娘” “非也。”孟夫人摇头,缓缓道,“我知洵公子并未对阿荞有任何爱怜之心,他甚至不清楚阿荞是谁。自不会提这样过分的要求。” 林氏脸色稍霁,听她继续道,“洵公子乃人中龙凤,日后造化不可估量,实不是阿荞良配。我只愿为她寻个真心人,做个闲散享福的太太,而不是需得操持家事的宗妇。” “那夫人是何意”林氏问道。 “阿荞性子执拗,我若直言不允,恐她伤心,做出什么事来。”孟夫人正色道,“因此我才冒昧前来,希望夫人能帮帮我。” 都是有女儿的人,林氏完全明白她的感情,又听说不是要委屈自己儿子,哪会不肯 “你且直言。” 孟夫人道,“能否请夫人帮忙做个假,就说洵公子已在京中定有亲事。”事关萧洵的名声,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过分了,但为了孟荞也不得不豁下老脸,“而我过些日子我会带她回蜀地过年,等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回来。” 林氏才动了给萧洵相看姑娘的心思,孟夫人这个请求,若答应下来,就是乱了她给儿子找个濮阳妻子的想法,若是不应,想起那姑娘柔柔弱弱却如此偏执的模样,她又犹豫了。 实则林氏完全可以将这位有些无礼的都尉夫人赶出去,但她到底不是心肠冷硬之人,沉吟片刻道,“夫人这样令我有些为难不过我儿年后要去参加春闱,再过两年我们也要回金陵,恐此后再也不会回来。不如就趁此机会,你好好开导开导孟姑娘,让她将心放远些,莫再为洵儿神伤。”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恐怕不能彻底断了孟荞的念想,但孟夫人也知道这是林氏能给出的最好的答复了。 孟荞一路不大说话,见到霍璇时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白了两分,见礼的时候颤颤巍巍的,霍璇不知西山别苑的事,倒很坦荡,“孟姑娘。” 怕孟荞不能吹风,涟歌请她进房间里坐,让人将彩翎提进来与她解闷。她似乎有些害怕这样尖嘴深喙之物,自己并不上前,只远远坐着看她们逗弄小鹦鹉。涟歌怕她拘谨,亲自带她去书架边挑书看,想她是才女,应当会很喜欢。 霍璇抬眼看了看孟荞,眼中有些许兴味。拿起一支从彩翎身上掉下的长羽,戳它的嘴,小鹦鹉做势要咬,被她躲开。 孟荞左右逡巡,挑了半盏茶时间,才从架子上拿过一本书,“我选好了。” 涟歌瞥眼看去,有些惊讶,她拿的竟然是前朝文学大家辛稼轩的美芹十论,是陈述抗金救国,收复失地,统一中原的大计。 倒不是不行,而是她这般娇柔的模样,合该拿本诗词集才对。 孟荞得了书,极有教养地坐柜绣墩上,专心看起来,她并未在云亭月榭待很久,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外院的嬷嬷过来请孟荞,说孟夫人要回府了。 孟荞面色如常,与她告辞,末了问道,“二姑娘,可以把这本书借我吗” 涟歌没想到她会那么喜欢,不过一本书而已,她不好不借,可那上头有她兄长的批注,她自己也还没看完,又犹豫了,“孟姐姐,这本书我也还未看完,你若不介意,等我看完以后差人给你送过去。” 孟荞轻笑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只是刚看到察情篇,有些意犹未尽罢了。” 待她走后,涟歌让莳萝把美芹十论放回书架上,整个人往榻上一靠,很是懒散。 “还去放鹞子吗” 霍璇手里的长羽转换阵地,往涟歌脸上招呼,痒的她咯咯笑,一边道,“去啊。” 后山除了有湖,尚有花园,为了应节,府中花匠早用各类菊花将花园装点一新。两人选了靠湖的大片空地,让两个丫鬟帮忙,将鹞子放飞上天。 静谧宽阔的青莲巷里只有萧府一处宅邸,周近没有其他住户,独栋一幢更显得鸿图华构,气势恢宏。府门洞开着,两列守卫森然伫立,见自家夫人从府中出来,也目不斜视,腰间佩刀煌煌生光。 将孟家母女送上车,林氏舒了口气,问道,“姑娘呢” 陪房陈嬷嬷道,“跟霍家姑娘在后院放鹞子呢。” 林氏点点头,笑道,“她在这府中憋了这么久,有阿璇陪着也好。” 说话间主仆二人往府里去。 马车围着太守府转了一圈,才要出青莲巷,却有银铃般悦耳动听的笑声传进来,孟荞心念一动,掀开车帘,便见高墙之内有两个鹞子在互相追逐,她静静靠着,神情满是憧憬。 孟夫人怕外面风大吹着她,伸手过来要放帘子,瞧见孟荞的神色,知她是羡慕了,宽慰道,“母亲带你去蜀地过年,那边气候温和,冬日好过些,等你身子好了,母亲也带你去放鹞子。” 霍璇收回手,任孟夫人将车帘放下,靠过去贴在她身上,低低道,“好。” 涟歌和霍璇各自放了一会儿鹞子,觉得无趣,便乘着西风,开始比赛看谁的鹞子飞得高。霍璇有功夫,笑着将内力注入轴线,那只老鹰形状的鹞子得了力,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涟歌勉力控制着手中的大蝴蝶,却怎能追上她的,不乐意道,“不能作弊啊。” “怎能说作弊”霍璇摇头,“我的功夫是我一年年辛苦练得的,是我自己的功夫,可不是从别处借来的。” 她这样说也没错,可涟歌不会功夫,又哪里公平,但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说辞,涟歌却无力反驳,恰巧泛舟的两人结束手谈,正从湖中回来,涟歌空出右手挥舞示意,唤道,“哥哥,来帮帮我。” 萧洵长身玉立,身着银色滚黑边的圆领袍立在舟头,很有几分英气逼人。听见涟歌叫他,从舸上一跃而起,下一瞬已稳稳落在她面前,只一看便明了她的意思。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平时里再怎么稳重,和妹妹在一块儿的时候玩心总还是有的,从涟歌手中接过轴线,往霍璇那边望去,也不怕人说以大欺小,道,“注意了。” 这一对比,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就很明显了,蝴蝶鹞子到了萧洵手中就像活过来一般,几个腾空,快速追赶上那只鹰,眼看着就要超过了。 霍璟等船舸靠边才迈着长腿上岸,好整以暇坐到凉亭里看着霍璇那只老鹰被超过,也没个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霍璇眼中狡黠的光芒乍现,手微用力,老鹰不再乘风高升,而是直直地往蝴蝶撞过去,萧洵也不躲,两根轴线相撞,“啪嗒”一声断了。 两只大鹞子失了牵引,摇摇晃晃落下来,掉进湖里。 谁也没赢。 “阿璇,你太奸诈。”涟歌控诉。 “彼此彼此。”霍璇有些恶趣味,就喜欢惹她炸毛,涟歌知道自己找兄长帮忙也是不对,嘟着嘴不再说话。 当是时,管家萧佰急急忙忙找过来,见了萧洵和涟歌,边行礼边道,“公子,姑娘,赵大人过府来,说请姑娘去府衙一趟,京中有贵人至。” 赵清是萧元敬身边的师爷,一般是不会做这等传话的小事的。 兄妹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凝重来。 霍璟很知礼的起身,道,“我营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萧洵点头, “下次再叙。” 霍璟冲着涟歌颔首,算是打招呼,带着霍璇走了。 “来的是何人”涟歌皱眉。 “不知道,”萧佰摇头,“赵大人未明说。” 萧洵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对涟歌道,“我与你一起去。” 兄妹两人心中忐忑,却隐约觉得与涟歌所救之人有关,萧洵沉声道,“此事莫透露给夫人知道。” 赵清来时亦有此吩咐,萧佰心中有数,道,“小人省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风起 历来太守府皆是一府两用,前院做府衙处理公事,后院做太守私宅住人。但濮阳因徐太守的缘故,太守府有两座,他们住的那幢宅邸挂了牌子称“萧府”,在城西青莲巷;萧元敬处理公务的府衙在城东蓥华街,另有知县衙门和旁的几处官宅,算是濮阳的行政区。 太守府衙碧瓦朱甍,气势雄伟,隐约可见两排府衙亲兵腰悬宝剑,身披宝甲,在府内巡逻,朱门大开,左右各十二个守卫站成两排,任风吹雨大,自岿然不动。 大门口卧着一对石狮,右边那个怒目圆睁,威风凛凛,狮首高昂,胸前绕着一根花纹带子,脖上吊着一个大铃,它那宽大的脊背如同一座高山,纵然趴着,也令人觉得胆寒;左边那只则相对可爱,眼睛又大又圆,笑意吟吟,嘴巴微张,吐出大舌头,两只前爪半抱着一颗珠子,粗长的尾巴盘在身侧,神态怡然。 若有作奸犯科,我自杀气腾腾,面对平头百姓,我当笑脸迎人。 马车停下,早有人在门口迎接,兄妹二人被带到萧元敬办公的书房。 萧元敬正端坐在桌案旁写折子,听见下人通报,让他们进了屋,头却不抬。角落的铜壶更漏转过两刻钟,他才写完最后一个字,待墨迹干了合上奏本。 见萧洵也来了,他倒不例外,只是也没工夫跟他说别的,对涟歌道,“金陵来了人,点名要见见你。” 他甚至不知来的人是何身份,但见那人白面无须,长相阴柔,且手里拿着是璟阳宫的玉牌,是内侍无疑。 萧元敬不敢怠慢,请他下去稍作歇息,立即派赵清去请涟歌。 “爹爹”涟歌苦恼,心下担忧是不是那人回京以后意难平,着人来处置她了可他也不像是会恩将仇报之人啊。 “应当不是。”萧元敬摇头,见两个孩子眼带疑惑的看着他,说道,“来的是璟阳宫的人,璟阳宫是太后的居所。”太后母家是徐家,与何家并不亲厚,那人若真想做点什么,没必要越过何家去劳烦太后。 “太后娘娘”涟歌愣了,更是一头雾水。 “别怕。”其实萧元敬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但怕儿女更心慌,便没说,“一会儿有我出面,若非必要,你莫说话。” 涟歌点头,父子三人说了会子话,便听外间赵清来报,“大人,钟内侍大人到了。” 萧洵望一眼萧元敬,敛住气息,闪身躲到书架后去。 “请进来。”朝涟歌投下一个放心的眼神,萧元敬站起来。 房门应声而开。一个五十岁许的内侍带着两个长随进入门来,着鸦青色锦缎五品大监服,身量中等,也不倨傲,恭恭敬敬朝萧元敬行了官礼,后笑眯眯地将涟歌打量一遍,才道,“想必这位就是萧二姑娘了吧,不错,是个有福气的。” 这话说得在场人一头雾水,涟歌心中存疑,礼数上却不缺,福身做礼,“小女见过钟内侍。” “姑娘莫客气。”钟易笑的很有几分慈祥,到次位坐下,对上首的萧元敬道,“咱家今次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前来请教二姑娘献上一物。” 他拱手朝着东方金陵方向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入秋后偶感风寒,身体抱恙,久治不愈。决明天师言娘娘是被毕月乌冲撞了,需得用两位宁平十四年三月初八卯时生的女孩儿的一缕头发,串成佛珠,于护国寺中百僧诵华严经满七天。太后娘娘佩戴在身,方能延年益寿,身体康健。” 父女俩皆是一愣,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件事。 钟易轻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在太后娘娘那里积了这么大的善缘,对二姑娘来说,那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啊。” 听起来确实是挺好的事。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但太后做为国母,莫说让她献上一缕头发,便是想让她献上一颗头颅她也没得选。何况钟内侍说的对,这于她而言,确实是在太后娘娘那里结善缘的大好机会。 涟歌恭谨道,“内侍大人言重了。能为太后娘娘尽绵力,小女义不容辞。莫说是要我一缕头发,就算是要我的血肉,我也在所不惜。” “只是不知,这一缕头发到底是多少” 钟易拍拍手,他身后的长随一个捧出锦盒,一个递给他一把剪刀,他走过去对涟歌道,“请二姑娘转过身去。” 涟歌从善如流,任内侍解开发髻,如锦缎般黑亮柔顺的秀发长及腰臀,是让人艳羡的美丽光泽。感觉他的手指在头上掠过,便听“咔嚓”一声,知道他是剪完头发了。 钟易用锦缎将那缕乌发束起,小心翼翼放回锦盒内。涟歌欲转过身将头发束好,却被他用双手稳住脑袋,耳畔传来他温和的声音,“咱家在宫里也常伺候太后娘娘梳头,就让咱家为姑娘把头发梳好吧。” 萧元敬自他接过剪刀便紧张得将心吊到嗓子眼儿,直到见他真的只是取了涟歌一缕头发才落下,听他这么讲,眉头微蹙,“小女如何当得大人伺候,请大人莫要折煞小女。” 钟易手脚利落,已经将涟歌全部乌发在头上挽成惊鹄髻,“太守大人不必介怀,二姑娘愿为太后娘娘尽心,便是咱家的恩人。咱家就是个伺候人的,为二姑娘梳一次头算不得什么。” 涟歌静静听着,心中腹诽,你虽是伺候人的,可你平日里伺候的也不是一般人啊。 钟易将先前从涟歌头上解下的发钗和珠花重新戴上去,动作间衣袖轻抚,刮到她的耳朵。后面的人虽是内侍,但到底曾是个男人,涟歌心中其实很有些不适应,被他衣袖一刮,小巧的脑袋下意识往前倾了一个弧度,露出一截秀美颀长的玉颈,衣领下一小块粉色胎记像是一瓣莲花。 钟易恍若未见,笑道,“多年未梳这样年轻活泼的发髻了,咱家的手艺竟然还未退步。” 涟歌莲步轻移,向他施礼道谢,“小女多谢大人。” “不妨事。”钟易笑呵呵,对萧元敬道,“如此,咱家就先回京复命了。” 事关太后,他自不便逗留,为表郑重,萧元敬亲自将他送出府。 “父亲,儿子觉得这事情还是有些蹊跷。”萧洵在书架后面听得真切,觉得这事有些难以言说。若要找生辰和涟歌一样的女孩儿,金陵里有的是符合条件的人选,怎还寻到千里之外的濮阳来了。 萧元敬哪里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他脑中闪过一个可能,心下骇然,脸上却神色淡淡,沉吟片刻才道,“事关天威,莫猜了。今日之事,别透露给你们的母亲知晓,免得惹她担心。”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应诺。 钟易于十日后回到金陵。 顺贞门是进入皇宫内院的最后一道关卡,钟意着长随递了牌子,验明身份之后,正要入内,却听身后传来马蹄踏地之声,猎猎声响,整齐划一,另有轻缓的车轮滚地之声相和。 知是有人欲进宫去,他连忙停步,退到宫墙一侧随守门士兵一同跪下,让贵人先行。 能于此处还乘坐在车辇上的,无非皇子公主宗亲之流,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官惹得起的。 三十二人的皇子亲卫分成两排沿着宫道疾驰,靠近宫门时才停下,当先一人面若刀削,身材魁梧,着黑色飞鱼服腰悬龙泉剑,正是徐立。 守门宫人将朱色大门打开,亲卫开道,镶金嵌玉的紫檀蟠龙祥云车辇缓缓进入宫门,车角挂着宫灯当摇摇晃晃,月明纱制成的帷幔迎风飘扬。 大皇子仪仗一路行至长信宫,傅彦行从车上下来,少詹士陆宪之一见他便迎上去,“殿下,太仆寺员外郎黄宗在里头候着。” 傅彦行点点头,忽地想起刚才瞧见的人,叫住徐立,“将张玄晖叫来。” 张玄晖是太医院首,负责调理文昌帝的身子,前阵子太后有疾,也是他在着手医治,徐立知晓殿下想知道什么,准备退下又听他道,“查查钟易去做了什么。” 大楚皇室这些年,子息单薄。先帝那辈,只有先帝和老晋王以及早夭的福王三位皇子,公主也只得了南阳太长公主一个。 到了陛下这辈更是荒凉,先帝只生了他这一根独苗便龙驭殡天了。 皇帝陛下十二岁登基,十八岁大婚亲政,满朝文武怕他像先帝一样出意外,虽不敢明说,求他纳妃的折子却一摞一摞地往勤政殿送。他不堪其扰,一口气下令纳了四位妃子,直至皇后生下嫡长子,贵妃生下皇二子,娴妃生下皇三子,朝臣们关注的重点才从“陛下今天幸后宫了吗”改成“皇子殿下们今天做了什么” 皇帝其实并不沉溺于女色,后再未纳妃,继三皇子后,只有皇后又添了华昭公主,其他妃嫔再无所出。只有四个孩子,对于皇帝来说还是太少,但是比起前几位,也算数目庞大了。朝臣们心满意足,整日里盯着皇子皇女们的成长教育,倒让文昌帝松了口气。 没了“朕的臣子整天担心朕的江山后继无人”的烦恼,帝王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政事上,励精图治,创立了“宁平盛世”,一时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许是天下安定的太久了,他没了追求,逐渐沉迷求仙问道,吃“仙丹”,用五石散,生生将身子拖垮。两年前忽然起了去泰山封禅的念头,却在前往泰山的途中风邪入体,一病不起,至今已缠绵病榻两年,不得起身。 朝中国事泰半交由内阁和两位皇子代上处理。 太仆寺员外郎是皇帝近侍官,每日在皇帝身边随侍,替天子传达旨意。 黄宗一脸肃穆,待下人都退下去,方才压低声音,对傅彦行道,“殿下,皇上早上发了头风” 傅彦行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听了这话瞳仁微缩,黄宗知他心中不好过,却不得不道,“洛神医说,怕就是这几日了。” 他深深弯腰大拜,神态恭谨谦卑,对傅彦行道,“请殿下早做打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云涌 傅彦行身形一震,陷入长考里。黄宗知道自己不便再待下去,躬身请退,“臣需得回陛下身边去,请容臣告退。” 傅彦行摆手。 十八岁的少年,平时里再英明神武,面对这样艰难的时刻,生离死别,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亲人,焉能不痛。傅彦行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恢复清明。 外头有细微的脚步声,是徐立带着张玄晖至,傅彦行以手抚眼,瞬间恢复成高高在上,气势威赫的清冷模样,“进来。” 他身上散发的慑人气势令张玄晖心中惶恐不已,殿中燃着数十盏明灯,主位旁还有颗硕大的夜明珠,但这些都不能驱散他从心底里升起的寒意。 傅彦行也不叫他起身,居高临下注视着眼前人,锐利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盯得他头皮发麻,浑身颤抖。 “太后凤体如何”傅彦行不疾不徐地问。 “回殿下,娘娘被被闭月乌冲撞,身子虚弱”不知对外说过多少次的流畅说辞,却在触及傅彦行冰冷的目光时顿住,张玄晖冷汗涔涔,低着头道,“太后娘娘不过偶感风寒,早已痊愈。” 傅彦行凤目沉沉,心中猜测得到肯定,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波澜不惊,“退下吧。” 张玄晖心中骇然,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由来皇家秘辛就不是他能探究的,自打太后娘娘称凤体违和让他作假后,他心中的惊惧一日比一日深,直到现在到达顶峰。 有寺人将他带出去,和正欲进殿来的徐立擦肩而过,年轻的云卫统领目不斜视,连个眼角也未曾给他,可他却觉得自己犹如秋冬的黄叶,待北风一吹,就要落地。 傅彦行背手而立,思考眼前局势,听见脚步声示意徐立开口。 “殿下,钟易前些时日去寻了第二位符合决明天师批言的姑娘,为太后娘娘带回了她的头发。” 决明天师的批言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傅彦行自然知道,第一位符合条件的姑娘还是他的二弟傅彦彻找的,工部侍郎家的幼女,季如霜。 当时他并未关注太后生病之事,加之对那些所谓的“天师”没有好感,他便放任他们行事,现下知道有异,自然不能再置之不理,“是谁” 徐立未踟蹰,道,“是濮阳太守家的那位萧姑娘。” 是她 傅彦行蹙眉,阴翳翻滚的眸底闪涌上莫名的怒意,薄唇微勾,轻吐出冷淡的话语,“继续。” 徐立沉声道,“属下还查出,这一切似乎和南阳太长公主有关。” “太后娘娘曾在见过季如霜以后派钟易去过宣宁侯府,和南阳太长公主交谈了一盏茶时间才被送客。” 南阳太长公主四十年前尚的正是老宣宁侯宋靖安,如今老宣宁侯病逝多年,世子宋淮远又在十多面前英年早逝,宣宁侯便没落下来,只余南阳太长公主一人抚养着从宋氏旁支抱来为宋淮远续香火的孙儿宋长清。 中间定然还有旁的事,只是目前不用探究,“继续关注他们的动向,勿打草惊蛇,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会露出马脚。” 傅彦行顿了顿,蓦地想起涟歌,那样朝霞映雪般的娇靥,唤他时娇莺初啭般的声儿,挠得气血上涌,胸中沉闷。 他叫住正欲退出的徐立,心中一番计较,方缓缓道,“去查查宣宁侯府。” 罢了,她既救她一命,他也当护她余生周全。 徐立退下后,傅彦行在殿中沉思良久,方唤流安,“为孤更衣。” 流安伺候他换上石青色四龙衮服,腰间束上玄色玉锦带,又捧出五彩玉珠的皇子冠冕,将他如墨长发尽数挽起束于金龙发冠之中,衬得他那张美如璞玉的脸,越发丰神昳丽了。 乾安殿是皇帝寝宫,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朱色殿门巍然洞开,云雾绡织就的门帘挡住了刺眼的光。殿外是跪着侍疾的官员,刀戟煌煌的禁卫军往来有序地在巡逻,间或有伺候的内侍宫女内侍小心谨慎地进出,人来人往间,除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听不到半点声响。 皇帝的病需要静养,瞧见是大皇子,门口的内侍无声跪下来,傅彦行脚步不错缓步走进殿内,三皇子傅彦徇正低声和洛河在讨论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抬头见他,两人一怔,欲起身行礼。 傅彦行摆手,转身进了东暖阁。 皇帝年轻的时候,很是丰神俊朗,傅彦行的长相也是泰半随他。然此刻他躺在床上,呼吸几不可闻,身体瘦弱,皮肤松弛,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着实谈不上好看。 他曾是英武的帝王,也是令儿女骄傲的父亲,于傅彦行而言更是此生欲追随和学习的目标,但他已不复当初的雄姿英发,缠绵病榻的两年里,傅彦行习惯了他的羸弱,也一步一步让自己成长为可以为父亲遮风挡雨的人。 可见他一点一点到今天这地步,他依旧犹如钝刀割肉,骨肉至亲受的罪,他感同身受。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从昏睡中睁开眼睛,傅彦行心中激动,欲唤洛河,皇帝却抬起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唤他,“是老大吗” 他神智不太清明,傅彦行又背着光,便看的很是艰难。 傅彦行跪在窗边,用手握住他的,将耳朵附过去,答道,“父皇” 皇帝脸上露出不甚明显的笑意,哑着嗓子开口,“老大,朕快不行了。” 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或许是被病痛折磨这两年磨平了他的戾气,说到生死之事,贵为天子竟也语气平和。 “这两年,你做的很好,待朕去后,这江山就要劳你继续操持了。”他说到这里已是艰难,傅彦行心中骇然,半分没有“尘埃落定”的踏实和兴奋,正欲开口,又听他说道,“朕两年前就拟了旨,但朕私心想着或许能熬过去呢。现在却不得不认输了。” “请父皇安心。”傅彦行眸中是强烈翻滚着的情谊,声音也有些颤抖。 皇帝舒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絮絮道,“朕这一生,其实没什么遗憾了,只是觉得愧对你母后等日后下去见了先帝,朕也有脸面告诉他,儿臣替他还债了,让他莫要再内疚” 傅彦行静静听着,觉得这话有些难以理解,欲问“何为还债”,却见他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均匀,竟是又睡过去了。 良久,傅彦行才整理好情绪,吩咐李大伴和宫人们好生伺候着,快步走了出去。 “如何”他问洛河。 洛河摇头,道,“我只能尽力减少陛下的痛苦。”他虽然医术高超,但皇帝陛下的病另有蹊跷,他自己多半心中也清楚,他这个做大夫的便不强求了。 傅彦行沉默半晌,冲他施了一礼,“这段时间多谢先生了。” “殿下不必如此,”洛河避开他的礼,他是江湖中人,若不是文昌帝之前的行为算是明君,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陛下是明君,我身为大楚的一份子,能出力的时候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先生高义。”傅彦行道。 “陛下的身子底子并不差,不过这些年被那些丹药亏了身子,”洛河很有些大夫的通病,开始絮叨,“且陛下的病” “先生知道些什么”傅彦行和傅彦徇眼中带光,齐声问道。 “就是有一点蹊跷罢了。”他是两月前才被找来为皇帝陛下医病的,那时他便有所察觉,但知晓皇室历来是尔虞我诈,波云诡谲的,抱着中庸的态度便未多言,只安心治病。 但这些日子里他日夜守在乾安殿,慢慢意识到皇帝自己似乎是知道自己病里的蹊跷的,他是大夫,见不得别人拿自个儿的生病当儿戏,便旁敲侧击问过皇帝,最终妥协,不愿再管。 此番知道皇帝已如强弩之末,药石罔灵了,才将这点疑虑道出来。 傅彦行心中涌上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倒是傅彦徇没沉住气,问道,“先生这话是何意思” 洛河摇头,竟是不肯再说了。 傅彦徇有些急,欲再问,却听傅彦行沉声道,“请先生将此事保密。” “为何要保密”傅彦徇不解,“皇兄,若洛先生的话为真,那便是有人胆大包天想谋害父皇”因着激动,他声音高了点,“请皇兄赶紧下令彻查。我觉得那些个道长就很有问题,亏得父皇平日里还护心他们。” 傅彦行眉头一皱,语气严厉地低声呵斥他,“慎言” 知他是动怒了,傅彦徇一脸不情愿地将嘴巴闭上,道,“你们商量吧,我进去照顾父皇了。” 他才十四岁,是最小的皇子,与皇帝感情深厚。这两年里傅彦行和傅彦彻要忙政事,皇帝这里数他伺候的时间最长,甚至这个月里几乎日夜不离,连睡觉都是在乾安殿偏殿里睡的。 冬月十一,金陵下起今年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自云端落下来,像一只只雪白美丽的蝶,将整个金陵银装素裹包围起来。凛冽的寒风打着旋儿将雪花卷起,又带到下一处去。 未时,沉闷嘹亮的钟声从皇城内传出,像一拳拳重击,带着沉重的力量敲在人脑门儿上,与雪为乐的人停下手上动作捧着的雪化在掌心,枝上积雪掉落在地,扫雪的下人忘记弯腰 钟声敲完二十七下,巨大的悲痛填满所有人的心房,每个人都收到了这样沉痛的信息英明的帝王,王朝的主宰,龙驭殡天了。 同一时间,御林军沿街通报,全城戒严,易服而穿,守国丧百日,不允嫁娶。皇嗣后妃文武百官至乾安殿三叩五拜哭丧吊唁,皇室成员、百官军民服丧服二十七日,忌操办喜事,不饮酒食肉。哭丧之后,金陵城内各寺庙宫观,各敲钟三万下,以告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依制,大行皇帝梓宫需停灵一月再行发丧。漆饰七七四十九遍的金丝楠木梓宫停于乾安殿,灵前设桑主,布几筵,供奉大行皇帝灵位,以皇龙帐幔围之,殿外设九龙幡,内外哭声一片。 文昌帝弥留之际,着秉笔大监宣布圣旨,册封皇长子傅彦行为皇太子,大行皇帝驾崩后,始为嗣皇帝,于梓宫前守灵。 三日后,嗣皇帝即位,定次年改元景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金陵 文昌帝驾崩的消息于三日后传到濮阳。 北风卷地百草尽折,濮阳十月飞雪漫天。冰雪覆盖下的濮阳城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云亭月榭的红梅开得正好,花苞从积雪里探出头来俏然绽放,满院盈香。涟歌拿着瓦瓮在侍女的帮助下收集枝头的雪,她前几日从杂书上得了个酿酒的方子,正准备试上一试。 守门嬷嬷急慌慌跑过来,“姑娘,京中传来消息,陛下三日前驾崩了,老爷已启程前去吊唁。” 涟歌一愣,捧住手中瓦瓮的手指微微用力,觉得有些突然,但很快反应过来,吩咐院内各人将颜色鲜艳的装饰收起来,对两个侍女道,“先回去换衣服。” 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将府中原本鲜艳的帷幔纱帐器物换下来,换上素色装饰,涟歌换上素色衣裙,披了白色斗篷,去前院寻林氏。 林氏也换上月白冬衣,头上簪着白花,在和萧洵说话,语气尽是担忧,“先帝忽然驾崩,也不知朝中局势如何了。” 来报信的人并未通报先帝弥留之际册立太子一事,他们得到信息便是而今太子未立,天子却忽然驾崩,必定朝中动荡,人人自危。 萧元敬此时进京,着实让人担忧。 萧洵平日里有接触政事,自然知道是监国已久的大皇子登位的机会大些,安慰林氏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无论是哪位殿下御极,今日也都尘埃落定了。父亲才启程,抵达也是数日后,那火烧不到他身上去的。” 林氏思考良久,觉得是这么个理,放心不少,却又想起一事,“只是不知道明年春闱还开不开,若是不办,你也不用上京去了。” 前两日老爷才去信金陵中的萧府,告知他们准备进京过年一事,让家中将他们的院子整理出来。估摸着此时那信还没到,便又可能做不得数了。 萧洵性情豁达,觉得这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道,“明年不办,那就下次再去。” 左右他对自己有信心,今次春闱无论是延后还是取消,都不怕的。 涟歌进门,刚好听了一耳朵,便问道,“什么下次再去” 林氏见她已拾掇得十分妥帖,便道,“我在和你哥哥说明年春闱的事,新皇刚刚即位,也不知明年春闱还开不开展。” 涟歌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道,“新皇即位了吗” “便是今日了。”萧洵道。 涟歌对是谁做了皇帝并不很感兴趣,但想起林氏之前说要回京过年,问道,“那我们便不回京过年了” “等你父亲回来再看吧。”林氏道。 国丧期间,不鸣丝竹,不食酒肉,草木凋零,蜇虫不鸣,金陵城内户户挂白穿素,人人表情哀戚,面带愁容。 萧元敬差人往城门处递了文书,那守城郎官道,“大人要进城就快些,今日得了令,晋王带着家眷进京吊唁,恐就在这个点要入城了。” 萧元敬心中有数,上车后唤车夫加速,直奔武昌街的萧府而去。 现萧府是他兄长吏部侍郎萧元睿在当家,早前先帝驾崩,他便知二弟会回京,便吩咐人将西院收拾出来给他住,后来又收到萧元敬的信,让人干脆将西府都收拾整理出来,阖全府之力,忙四天才将将拾掇好。 门房见是他,忙将他迎进前厅。让人进府内报信,不多时一个着青底白花锦褂的妇人来到前厅,一见他便道,“二弟一路辛苦。” 是萧元睿的嫡妻王氏,身后还跟着他几个侄子侄女。 萧元敬忙回礼道,“大嫂。” 待一家人各自见完面,萧元敬才问,“母亲呢” 王氏道,“天儿冷,母亲在房里,我已派人去通知过了,二弟直接去福寿居请安便是。”她将萧元敬好生打量一番,才笑着打趣道,“幸好二弟没瘦,不然又该惹母亲心疼了。” 萧元敬习惯她这样的风格,面色如常一本正经道,“大嫂莫打趣我。” 王氏掩嘴轻笑,见他满身风尘,唤来管家道,“萧仁,带二爷去西府。” 早有下人将萧元敬的行装搬到西府,他匆忙拜别王氏,派人去礼部备了案,洗完澡用完饭才去福寿居见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今年六十有三,长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身材微胖,因着没什么烦心事,整天笑呵呵的,眼角的皱纹有些深,看起来更慈祥了。见到一年未见的二儿子,她也没有哭,虽眼角泛红,却依旧笑着,“阿敬回来啦” 萧元睿的三女儿萧涟漪本陪坐在祖母身边给她捏着腿,见着自家二叔连忙起身站到她身后去,道,“二叔,来坐这儿。” 萧元敬走过去坐下,任萧老夫人握住手。母子两个一时俱都沉默下来,好半晌他才打破沉默,问道,“母亲身子可好” 虽月月通信,到底是一年没见了,他见到萧老夫人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样子,知道是过的不错,却还是想亲口听她说。 “好得很呢,”萧老夫人笑道,“你没见我还是这么富态吗就是有些想你们几个,加上入了冬,有些冷,所以不爱出门。为着这个,默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天一放晴就想让我出去走走。” 默娘是王氏的闺名,萧涟漪听了,嗔道,“祖母是该多出去走走啊,大夫说了多走走对身子好,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萧老夫人被逗笑了,“瞧瞧,这丫头就是她娘的小眼线,见天儿的跟着我,小嘴唧唧喳喳的,整日整日吵得我不安生。” 祖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逗着乐子,萧元敬心中的不安少了些,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说不出更多体贴的话,只一下午都在福寿居陪着,她问一句他答一句,间或说些家中情况和濮阳里有趣的见闻,到戌时萧元睿从宫中回来,方才离开。 清凉的银辉洒落一地,落在萧元敬身上给他晕了一层柔和的光,萧老夫人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萧涟漪扶着她的手,劝道,“祖母,歇了吧,二叔暂时是不会回濮阳的。” 萧老夫人一向睡得早,今日是因想让萧元敬多陪她一会儿,才打起精神熬着,她道,“从明日他便要去宫中了。” 为皇帝哭灵,是从每日的辰时到酉时,其中辛苦不可言说,她哪里还舍得让儿子们来她跟前尽孝,萧元睿每日早晚的请安也是免了的。 萧涟漪伺候她换上寝衣,又让人灌了汤婆子,将厚实软绵的被窝暖热了,才伺候她睡下,临了却不走,可怜巴巴道,“祖母这儿暖和,今夜就让孙女儿跟祖母一起睡吧。” 萧老夫人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心中熨帖,嘴上却嗔她,“鬼灵精。” 萧涟漪唤人又铺了一床被子,笑嘻嘻地在她边上睡下了。 另一头,兄弟两个已有一年未见,自然有话要说,萧元敬开门见山问道,“陛下即位,朝中可有动荡”他是在来金陵的路上听到新帝即位昭告天下的旨意的,当时忙着赶路也未多深究。 萧元睿摇头,“未并。先帝弥留之际留了诏书,册立陛下为太子,因此朝中除了魏氏一脉对诏书略有疑问之外,其他人都很平静。” “陛下监国两年,早已深得人心。”萧元敬三年前回京述职时陛下刚入朝领了督察院的职,他当时因申请留任濮阳太守,曾与当年的陛下有过一次交集,只记得当年的他虽年少却能力卓绝,初露锋芒了。 萧洵想起今日只见了四位侄子侄女,有些奇怪,问道,“洺儿呢” “他如今领了御林军的差事,最近都宿在宫里。” 萧洵有些惊讶,他们萧家祖祖辈辈都是文官,没成想这个大侄子竟然从了武职。 第二日两人都得早早进宫,也没多的时间聊别的,萧元睿将萧元敬送回西府,忽然道,“过两年便回来吧,母亲也老了。” 他知道自家弟弟心中或许是对当年之事还有心结,可现在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便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前不久下了一场雪,空气寒凉却舒爽,有风吹得手上灯笼在轻摇,萧元敬轻笑道,“好。” 第二日天不亮,萧元敬便起身先去礼部点卯,然后随着各州郡的太守们一起候在宸阳宫门前,等候新帝传召。 新帝登基时曾下令,因先帝还未发丧,暂不早朝,每日辟一个时辰于宸阳宫中议事,有事启奏的官员,将折子写好交给秉笔太监,莫耽误他为先帝守灵。 萧元敬等了两刻钟,便有位清秀大监过来传召,神态很是恭敬,让他有些受宠若惊,“田大伴不必如此客气。” 流安知道这位是那萧氏女的父亲,以陛下先前对她的不同寻常来看,他认为她未来说不定有大造化,是不会轻易得罪萧元敬的,加上他本身也不是性格倨傲目中无人之人,更不会在面子功夫这类小事上在朝廷命官面前拿乔,便含笑不说话。 年轻的少年皇帝端坐御案在九龙宝座上,头戴五彩九旒冠冕,身着玄色九龙衮服,用青玉佩带束腰,修长的身量有些清减,原本合身而制的衮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了。 傅彦行手中拿着礼部商议草拟出的谥号在选,听见萧元敬行完跪拜礼方道,“爱卿平身。”他思忖半晌,拿起朱笔在“明仁”二字上划了勾,才将折子放下,居高临下打量殿前之人。 想起这两个月里云卫们调查到的些细枝末节,他其实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等今日真的见了萧元敬,才发现又没什么好问的。 萧元敬一直静静躬身站着,帝王不说话,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他不禁有些忐忑,先前进殿的同僚们只说陛下就随意问两个问题便放人去梓宫前吊唁了,怎么到他这里陛下却一句话也不说 他心中闪过万千念头,低垂着的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约过了一盏茶时间,方听帝王声音低沉说道,“退下吧。” 萧元敬在心中轻舒一口气,行完礼从宸阳宫中退出来,面上已薄汗涔涔。 流安瞧得分明,在心中叹道,陛下这威严,果然是盛了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朝堂 宁平二十六年腊月十一,先帝发丧,告宗庙,谥号明仁。 皇三子傅彦徇自请前往皇陵,为先帝皇帝守陵一年。 卯时,哀鼓鸣,东华门开,皇室官府倾巢而出,六十四位引幡人高举万民旗伞在前开道,接着是大行皇帝的卤薄仪仗队,手举各种兵器、幡旗和各式各样的纸扎或绸缎制作的“烧活”,浩浩荡荡,十分威风。 身体强健八字相宜的扛夫,身穿孝服,每班一百二十八人,分三班轮流抬送将梓宫送往皇陵。棺木后面是三皇子车驾,全副武装的御林军,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傅氏宗室的队伍、车轿连绵不断。 在送葬行列中,还夹有大批的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和喇嘛,他们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诵经,为大行皇帝陛下开道。 整个送葬队伍长达十几里,沿途百姓遇之皆大拜恸哭。 今日天难得放晴,晴空一碧如洗,骄阳烈烈,目送着皇朝上一任帝王被缓缓抬入皇陵,结束他或英武或勤勉的一生。 也迎接着新时代的到来。 傅彦行站在皇庭城墙上,待送葬长龙那最后一点白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高楼林立,鳞次栉比的金陵城。 他身后是身披蓑服的傅彦彻,眼角有微红湿意,手垂在身侧,微微攥紧。那个位子他也肖想多年,想要登位的欲望在两年前父皇让兄长总览朝政由他辅佐时达到极致。 父皇弥留之际,册立傅彦行为太子,他心中亦是愤懑,这两年他自问经他手的政事做的不比傅彦行差,可缘何父皇选了傅彦行不选他 若是他能力不够也就罢了,但偏偏只是因为他非嫡非长,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竞逐的资格,又让他如何甘心 “皇兄”他压低声音,因先前哭过,有些许喑哑,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现下眼前这人是皇帝了,遂改口道,“陛下。” 傅彦行回过头来看他,这位弟弟只比他小一岁,幼时也是时常在一起玩耍的,长大后却越行越远了,他想起某些事情,眸中飞快划过一簇烟尘,冷淡道,“二弟。” 傅彦彻最讨厌他这一副冷淡疏离又高高在上的模样,从前他为了在父皇面前表演兄友弟恭,时刻敬他,如今君臣之别让他更加不得不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他心中划过一丝屈辱,眼中的阴郁一闪而逝,语气却越发恭谨,“父皇仙逝,魏太妃忧思过重,清减不少,臣弟想再在宫中住些时日,陪伴太妃。” 傅彦行御极之后,奉生母静成皇后为太后,居安寿宫,奉先帝几位嫔妃为太妃,除有子的魏太妃和陈太妃居安和宫外,其他太妃皆移居太宸观,为皇室祈福。封两位皇弟为燕王和齐王,封皇妹华昭公主为长公主。 傅彦行和傅彦彻都是有府邸在宫外的,只是二人并未封王,未搬离皇宫,皇子府是空着的。傅彦彻受封燕王之后将府中匾额换成燕王府,就等先帝下葬以后从宫中搬出去了。 傅彦徇还小,之前未受赐府邸,傅彦行欲命人重新修葺一府赐给他,被他拒绝,只要走了先前的大皇子府,换成了齐王府的匾额。 这不是什么大事,虽于礼不合,但傅彦行现下并未立后纳妃,他要住便住,“年后再搬吧。” 傅彦彻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的阴翳,道,“谢陛下。” 傅彦行未再看他一眼,稳步走下城楼。 待文昌帝头七日过,各州郡官员于礼部报备,第二天将要回到任上。 萧元敬领完文书,听礼部侍郎周士玮道,“今晚陛下将于弘文殿为晋王爷及各位大人践行,望萧大人莫缺席。” 这是新帝恩威并施的好时机,萧元敬心下了然,去的很早。 国丧期间,忌筵席享乐,故此践行宴并未设美食酒水,歌舞乐艺,而是如前人清谈一般,于弘文殿中左右设案,各官员相对而坐,面前只有清茶和瓜果淡饭。 偌大的弘文殿内明珠高悬,灯火通明,在座个个素衣简服,面带肃容。傅彦行端坐在上首的黑漆髹金嵌宝云龙纹紫檀椅上,五官隐在白玉十二旒冠冕下,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以帝王宝座为中心,下首右侧第一是晋王席位,左侧第一是燕王席位,其他陪宴官员依官职高低次第而坐。 太守是正四品官,在一众高官中算是陪衬,宴中除高高在上的皇帝外,自以晋王为话题中心。晋王爷四十岁许,才从老晋王处承爵两年,是新帝的堂伯父,明日也是要回封地的。 话过三巡,晋王拱手对傅彦行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傅彦行抬手,“伯父请讲。” “臣想将毓儿留在京中。”此话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大殿更是静得出奇,在坐众人心中闪过无数猜想,却听他道,“毓儿已受封世子,然未经世事磨砺,难堪重任,臣想让他留在金陵,跟着陛下多学一点东西,日后为我大楚略尽绵薄之力。” 藩王世子留京,实是做质。傅彦行不置可否,看向晋王身旁的傅毓,跟傅彦徇一般年级的半大少年,脸上甚至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听见他父亲这样讲,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世子有何想法”傅彦行打破沉默。 傅毓起身走到大殿中间,收起笑容,俯身大拜,“臣弟愿意。” 傅彦行道,“如此,朕准了。” “多谢陛下。”傅毓起身,坐回晋王身边去。 傅彦彻忍不住打量他,却见他神色轻松,长指拿着一个白玉茶杯在把玩,仿佛刚才的事不过是个插曲,于他而言丝毫不重要。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眼和他对视一眼,反而露出个让人看不明白的笑容来。 傅彦彻眉头一皱,眼底露出两分嫌恶,再不看他。 酉时宴会方散,宫人将弘文殿们打开,一殿官员鱼贯而出。 萧元敬夹在行列中出了殿门,被冷风吹了一个激灵,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雪了。纷纷攘攘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被风一吹又如星而散,落在身上是冰冷的触感,与刚刚在殿内的温热形成巨大反差。 宫人撑了伞,欲送他出宣阳门,萧元敬接过来,道,“你回吧,本官自己走。” 走出端门,听见有马车声在宽阔的宫道中传开,萧元敬忙站到一旁,随众人避开。能在端门处还驾车的,此时此刻除了燕王和晋王,不做他想。 不多时一辆宽敞雅致的四驾犊车从宫道中走过,四角挂着琉璃灯,映出一个修长单薄的影子,斜靠在车壁上。 看规制是晋王堪用的马车,车内坐的是世子傅毓。 萧元敬看了一眼,心中有疑虑一闪而过,却不想细细探究,快步出了宣阳门。 宣阳门外,萧府的马车早就候着了,一见他忙将他迎上车。 车内燃着银丝碳,掀开车帘就有温热空气扑面而来。萧元敬解下披风,将手放在碳炉上烤,听车夫在外间道,“二爷坐稳了吗老夫人在府内候着二爷呢。” 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被温暖包裹的感觉,道,“走吧。” 回到萧府方过三刻钟,因他明日要回濮阳,府中摆了碗筷在等他,虽还在国孝期间,没有山珍海味,可到底是快过年了,也算提前吃团圆饭。 天已经黑了,府中亮着灯,萧元睿的小儿子泓哥儿才八岁,也不怕冷,在后院中玩儿雪,丫鬟婆子跟了一堆,抱着斗篷欲给他系上,他不乐意,听见脚步声瞧见自家二叔,跑过来往他怀中撞。 “二叔回来啦,等你吃饭呢” 萧元敬捉住他的手,摸着有些冰凉,从婢女手中接过斗篷将他裹成一个球,抱起来就往饭厅走,问道,“泓儿饿了吗” 萧泓点头,又摇头,他先前确实有些饿,可后来母亲给他吃了点心,所以现在也不算饿,他道,“得等二叔啊。” 快步走到饭厅,有下人开了门,桌上刚刚摆上菜,热气腾腾的,满室香气。萧元敬笑着踏进去,将萧泓放到地上去净手。 萧老夫人在上方坐着,左边坐了萧元睿,右边位置是给他留的,加上王氏和几个侄子侄女,热热闹闹围成一桌。 吃罢饭萧元敬亲自将萧老夫人送回福寿居,连萧涟漪也很懂事的没有跟。萧老夫人让下人备了很多东西,要让他带回濮阳去的,萧元敬一一收下,道,“母亲,等任期满了我们就回来。” 萧老夫人一愣,随后狂喜,道,“是该回来了。再过两年眠眠都该相看人家了,再不回来,难道要一辈子留在濮阳吗。” 听她提到女儿,萧元敬倒又想起一事来,语气沉沉道,“九月的时候璟阳宫里有内侍来,取走了眠眠的头发。” “璟阳宫”萧老夫人面色一紧,怒上心来,“过了这么些年,那边还不死心吗当年害死我的女儿和外孙女儿不说,现在又盯上我的孙女儿” 萧元敬沉声道,“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跟那边有关,”他在京中这些时间也听过决明大师的批言,先皇下葬那日也远远地看到了太皇太后一眼,腕上的确带了佛珠,他将那日的事说完,又道,“也许真是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萧老夫人一脸肃容,眼中是精明的光在闪耀,“你安心去任上,宣宁侯府的事母亲会注意着。忍了她这么些年,够了。” 萧元敬心头一热,“辛苦娘了。” “母子之间,说这些做什么。”萧老夫人想起往事,叹气道,“这些年避她忍她让她,难为你们一家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成长 风微起,吹得枝头红梅摇曳,香风送远。涟歌坐在留梓亭里,身上裹着雪白的貂裘斗篷,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如水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长杆她让人将亭外的冰面凿了个洞,正在钓鱼。 亭内燃着炭火,厚厚的帷幔将热气留在亭里,被风一吹,热气散了些,寒气渗进来,有些冷。涟歌动动脚,莳萝意会,将银丝碳投进盆里,顿时热气又涌上来。 青莲巷虽未处闹市,但能听见四起的鞭炮声,天色越暗,越是密集。涟歌歇了玩耍的心思,将鱼竿收起,又往凿开的冰洞里扔了一把鱼食,起身往回走。 出了云亭月榭碰上萧洵,瞧见她那古怪的鱼钩,他道,“你这钩子怎么是直的,学姜太公” 涟歌摇摇头,将鱼竿递给侍女,过去挽他胳膊,娇娇道,“打发时间罢了。今儿都除夕了,也不知道爹爹回不回来。” 兄妹两人边说边走,都心中有数,如今河上结了冰,水路不好走,陆路又不安全,知晓父亲是回不来,这个年大约要三个人过了。 萧洵想起之前的事,道,“阮县令差人过来请,说去他府上吃年夜饭。” 涟歌听了直皱眉,“哪有在旁人家里过年的道理。” 她嘴巴撅起,可爱的紧,萧洵也不逗他了,心想是这么个道理,道,“他是见父亲不在濮阳,想着照应一下我们,只总当成客气的说辞便是,娘拒绝了。” 提起阮县令,涟歌不由得想起阮明玉来,问道,“他们邀请了几家” 这话问得奇怪,萧洵不知其中弯绕,道,“只我们一家啊。” 没有请霍家,那就没有阮明玉什么事,涟歌想了想,什么都不说,“好歹是国丧,咱们还是少点热闹事好。” 不妨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萧洵倒有些惊讶,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道,“眠眠也开始懂事了。” “我一直很懂啊。”涟歌吐舌。 先帝新丧,百日未满,年夜饭也不敢太丰盛,母子三人贴了窗花和福字,又放了鞭炮就算过年。 入冬以后萧洵就带着一个营的队伍去巡视大楚和匈奴的交界地,至今未归。霍璇也忙得脚不沾地,前些日子写信给涟歌说她父亲终于又允她和旁人一道训练了,她梦想着有一天能做个女将军,连下雪也每日去城北大营点卯。 萧元敬回濮阳后连续召集濮阳各地方官开了半月的会,后又整日带着萧洵忙前顾后,林氏和长史夫人忙着去礼佛还愿所有人都有事做,好像只有涟歌一个闲人。 觉得自己快被这些人比下去了,她便整日整日的钻研医术,啃完一本复杂的医书,医学理论又精进不少。 萧洵撞见过几次,打趣道,“若不是不让你去开店坐诊,恐怕你现在都成女华佗了吧” 涟歌笑道,“下次生病了你来找我,治不好不要钱。” 萧洵被气黑了脸,抬手就给她一个脑瓜崩,“咒哥哥呢。” 等到冬去春来,暖风醉百花淳,人们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衫的时候,涟歌也十三岁了。 未及笄的小女儿家过生辰,不讲排场,林氏做主请了濮阳官家的闺秀们到府中做客,将云亭月榭重新布置一番,给小姑娘们做主场地。 涟歌一早被林氏从被窝里挖出来,有些没睡够,但她也重视自己的生辰,晓得要打扮的正式些,靠着林氏漱完口,道,“娘,你帮我穿衣服,我再眯一会儿。” 林氏嗔她一眼,见她果然又闭上眼睛了,颇有些哭笑不得,让陈嬷嬷将备好的衣裳拿来,亲自给涟歌穿上。 待都穿戴好了,才接过莳萝拧好的湿帕子捂了捂她的脸。 涟歌彻底清醒过来,任林氏将她如墨黑发梳成元宝髻,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绯色雨丝锦对襟襦裙,还束了腰封,上头系上个大大的蝴蝶结,显得她腰肢细细的。 “娘,干嘛给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涟歌皱眉。 “百日国丧都过了,你今日是寿星,合该打扮得喜庆些。”林氏打量她,觉得这套给她穿是再合适不过得了。 涟歌摸了摸腰封,她从未这样穿过,有些不大习惯。林氏拿了螺子黛给她画眉,道,“十三岁也是大姑娘了,往后穿衣打扮不可太过随性,咱们家眠眠要一直都漂漂亮亮才好。” 涟歌自然也是爱美的,听母亲这样说,心里美滋滋的,“女儿天生丽质难自弃,想丑也丑不起来。” 林氏向来十分满意女儿的相貌。幼时便是粉雕玉琢雪团一样的宝贝,如今渐渐长开了,更是个美貌昳丽,纤秾合度的玉人儿,与她姑姑萧蔓更有八分相似。当年萧蔓可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引得多少世家公子侧目倾心。这两年涟歌越长越像她,林氏都能预见自家闺女长大后的风姿了。 “你们萧家容貌一贯的好,”林氏笑道,“当年我嫁给你爹,也是因为看上他那张脸。” “噗”涟歌笑得花枝乱颤,头一歪,林氏手中的螺子黛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长度,原本快画好的眉就这么毁了。 她按住涟歌的肩膀,拿了帕子将坏掉那部分擦掉,又重新描完,才道,“一会儿别跟阮明玉闹别扭啊,就算是她挑衅,你也别和她争。” 涟歌自己抹了蜜桃口脂,道,“我真的不是在跟她闹别扭,但又觉得她炸毛的时候很有趣,便忍不住。” “你再过两年便要回金陵了,无谓在这些小事上和她计较”林氏让陈嬷嬷将早膳端到云亭月榭,母女俩边吃边聊。 涟歌吸一口寿面,面上很是委屈,“您也知道的,回回都是她来惹我呀。” 林氏轻笑拆穿她,“说到底还是你贪玩,不然怎会将她那样拙劣的挑衅放在眼里。” 正说话间,却听守门婆子道,“霍姑娘来了。” 霍璇着一身青色长衫,头发仍旧扎的马尾,活脱脱就是个芝兰玉树的小公子,她手上拎着两个盒子,快步走进来往桌上一放,道,“沉死我了。” 萧府下人欲帮她提,被她拒绝了,送涟歌的生辰礼,她不喜欢假手他人。 “眠眠,生辰快乐。愿你往后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涟歌三两口将长寿面吃完,让下人撤了桌,却有些纳闷,“怎地是两个” 霍璇在两个盒子上各一指,道,“大的这个是我的,小的那个是我哥的。” 霍璟那份礼物往年都是亲自交到涟歌手上的,她便没往这方面想,现下却奇怪了,“他今日很忙吗” 霍璇摇头,“今日来的都是些姑娘们,他不便来。” 涟歌点点头,霍璟也十八了,长得好看家世又好,确实讨女孩儿们喜欢,若是他来给她过生辰,只怕那些闺秀们都顾着看他去了。 “替我谢谢你哥哥。”她道。 林氏见霍璇来了便带着嬷嬷去忙了,今日来的多,要置备的东西不少。她一走,霍璇更是无所顾忌,拍拍那个小盒子,道, “你拆开看看我好奇的紧。” 她问过兄长那里头是什么,他却不说,害她好奇了一路。 涟歌将盒子打开,一堆玉珏横卧在锦布中,拿起才发现是一个羊脂玉制的九连环,玉珏相碰间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好似芙蓉泣露香兰笑。 玉是好玉,通体莹润,无一丝杂质,握在手中能感受到暖意,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之物。可是涟歌十分不解,问霍璇,“你哥什么意思” 这玩意儿贵重是贵重,可她拿着是要开发智力用还是做收藏用 霍璇早在她打开盒子时就满头黑线,觉得自家兄长这礼送得也太不走心了,忍不住吐槽,“他果然对女儿家的喜好一窍不通。” 涟歌亦有此感,笑道,“我现在十分同情阮明玉了,倘若她真的成了你嫂嫂,往后面对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余生该多无趣啊。” 霍璇直接,送了她全套笑红颜的话本,道,“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些,眠眠,我也想不出送什么精致的玩意儿,便只有一句话,往后你的书我都包了。无论是杂记还是小说,抑或什么秘籍孤本,但凡你想看的,只管告诉我,无论多珍贵,我都想法子给你弄来。” 她没有那么多花哨的法子要来讨涟歌关心,但对待最好的朋友,她愿意拿出最真的心和最赤忱的心意,一个承诺,就是一辈子。 但对涟歌而言,这样就够了。 她让莳花将霍家兄妹的礼拿进寝间放好,和霍璇到院子里去等候其他客人来。 傅彦行散朝以后将帝师兼内阁大臣黄鸿之留在宸阳宫商量春闱之事,因三月未开春闱,黄鸿之提出将会试推迟到八月去。 “陛下,学子不易,若今年会试停办,那些举全家之力上京的寒门学子又当如何度过下一个三年”黄鸿之是上任春闱主考官,很是知道寒门学子的不易,许多读书人是面前便来金陵半工半读等候参加春闱的,对于这些人来说,又如何能再蹉跎三年。 傅彦行沉声道,“便依你的意思办吧。” 如今朝局新旧交替,需要新鲜血液,他亦是不愿错过人才。 君臣二人交流了一个时辰,方才初步敲定八月会试的诸多事宜,只待黄鸿之回去草拟成奏章,于明日早朝时正式提出来。 傅彦行回到承安宫,却见妹妹华昭公主傅昕妙已经在承安宫中等着了。 傅昕妙穿着妃紫色烟霞锦缎宫装,行走间裙摆微荡,像一朵鲜艳的牡丹花,打着旋儿蹿出来,“臣妹给皇帝哥哥请安。” 他们一母同胞,虽然亲厚,但他自小不爱与异性相处,就算是面对母亲和妹妹,虽心中关切,面上却不显,一天到晚冷冰冰的。且现在做了皇帝,天威更甚,傅昕妙是有些怕他的。 今日难得主动来找他,傅彦行有些诧异,觑眼看她,“不在安寿宫陪着母后,来我这做何” 自打先皇故去,何太后便甚少出宫门,傅昕妙担忧她,过完年就搬到安寿宫去陪着了。 傅昕妙咬咬唇,怯怯的,抬眼见兄长专注地看着自己,终鼓起勇气道,“明日上巳节,窈姐姐邀我出宫去玩。” 傅彦行道,“这等小事儿,不用问我。你是长公主,只要带够人,保证安全,自然想去哪就去哪。” 傅昕妙胆子很小,往常这些事都是母后给她拿主意,这几天母后忙着为父皇抄经,她只能来问兄长。听他允了,脸上露出分明的笑意,嘴角漾出酒窝,十分可爱,“是,哥哥。” 傅昕妙走后,傅彦行问流安,“今日初几了” 流安恭敬道,“回陛下,初八了。”今年三月上旬的巳日在初九,他以为陛下也起了出宫的兴致,便多回了句,“现下宫外头春意正好,陛下要出去看看吗” 傅彦行摇头,蓦地想起一事 三月初八,是那女娃的生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生辰 濮阳的春天较金陵来得晚,都进入三月了,留梓亭外的柳树才抽芽,一簇一簇的嫩绿趴在褐色的树干上,引得莺啼婉转,蝴蝶翩翩。 莳萝将彩翎挂到最大那棵柳树枝上,将它脚上链子取下,被涟歌好吃好喝养了半年,它已不会到处乱跑。此刻正扑棱着鲜艳的翅膀飞到柳上,惊得树上的鸟儿忙不迭高飞,见同类被吓跑,更是卯足劲儿去追。胖胖的身形穿梭在枝上,逗得一众闺秀花枝乱颤。 听见主人拍手,彩翎一下跃到涟歌肩头,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轻轻戳她头上的珍珠,涟歌怕被它弄乱发型,抓住它的脖子捧到前头来,拍它的头,道,“别闹。” 彩翎被主人打了一下,却不见收敛,嘴巴一张竟吐出一句话来,“主人坏” 涟歌一惊,这笨鸟教了半年愣是不说话,今儿个居然开口了。 邱心叶喜欢小动物,早被彩翎勾得心痒痒,上前问涟歌,“二姑娘,我能摸摸它吗” 彩翎虽然调皮,却很有分寸,涟歌不怕它伤人,将笨鸟放进她手心里,“你摸吧。” 一众小姑娘围着邱心叶和胖鸟玩儿,阮明玉十分淡然地站在边上,脊背挺得直直的,眼底是沉默的湖,不知在想什么。 涟歌扫她一眼,问道,“你不喜欢” 阮明玉分明是喜欢的,葵花凤头鹦鹉十分稀少,她到今天才知道涟歌居然有一只,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阮明玉心中不忿,明明都是有哥哥的人,为什么她哥哥不如萧洵优秀,她的父母也比不上涟歌的父母那般疼爱女儿。 甚至,阮明玉不得不承认,连自己,也比不得她萧涟歌长的美。 “我不喜欢毛毛糙糙的东西。”她心中越是自卑,下巴越是高昂,口是心非道。 霍璇看了她一眼,凑过去和涟歌小声道,“我总觉得她如今怨气越发重了。” “她也就是阴阳怪气一会罢了,对我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涟歌看出她眼中的不甘,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她了,奇道,“她就不怕把自己气得内伤吗” 林氏将午宴设在云亭月榭,小姑娘们坐了两桌,热热闹闹吃完饭,便跟着涟歌去外院湖心亭玩。 萧元敬和萧洵去了衙门,小姑娘们正好放开了玩。 湖心亭外春色正好,微风不燥,绵绵的阳光熏得人暖暖的,花园里红的黄的粉的白的绿的一簇一簇品种各异的花尽态极妍,各自送出最缱绻的香,引得彩蝶翩翩,众人沉醉。 阮明玉望着面前的魏紫,心下复杂,太守夫人喜欢牡丹,她是知道的。但亲眼见到这样多品种珍贵的牡丹花,她心中还是五分惊讶五分艳羡的。 瞧,这样珍贵美丽的花儿,他们知县府就没有。 在经涟歌确认安全后,不少小姐都登上那艘舸,欲游湖。吴家姐妹甚少来太守府,也想乘舸游览一番,吴文珍找到阮明玉想问她去不去,却见她望着魏紫入了神,拉了拉她的衣袖,问道,“阿玉,去游湖吗” 与外调而来的吴通判一家不一样,阮明玉是土生土长的濮阳人,这处府邸还未挂匾称“萧府”的时候她就时常来了,自是熟的很。但见众人围着萧涟歌的热情样,她娇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妒忌,道,“去。” 吴文珍一直心系船头,没注意到她不对劲,她拉着阮明玉边走边问道,“明日上巳节,阿玉要表演什么节目” 说起上巳节,那是她的主场,年年都做领舞的人今次却不知怎地没有提前炫耀的心思,阮明玉轻笑,“先保密。” 除了实在怕水的四位留在院中荡秋千外,其他十二个姑娘俱都上了大舸。船中宽阔,熏了檀香,摆了点心和果酒,让人自行取用。 涟歌倒了两杯酒,和霍璇去船头喝,将大场地留给旁人。 湖面波光潋潋,湖水澄碧如玉,倒映四周怪石嶙峋,错落有致,湖边抽芽的绿柳并着粉嫩的樱花,深红粉红淡红素白,夹杂着开得清丽的白桃,开得娇艳的牡丹,色彩鲜明,夺人眼目。 而最叫人移不开眼的,还属船头那抹绯色,精致的面容,娇艳欲滴的唇,无论身处何地皆泰然自若的气质,还有眼角眉梢中的骄矜,执酒杯的莹润玉指,脸上似永不知愁的笑,都让阮明玉觉得碍眼极了。 这样好的颜色,若是下水成了落汤鸡,还能变成凤凰吗 阮明玉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向侧坐在船边的涟歌走过去。 霍璇五感清明,听见脚步声回头瞧见她,奇道,“你来做什么” 这里是涟歌的家,她倒不担心阮明玉做妖,但她这般怨怼的模样,着实让人不喜。 霍璇蹙眉,这阮明玉该不会是想把眠眠推下河吧如今她这么蠢了 阮明玉自然没这么蠢,她忽略涟歌,望着霍璇露出两分真切的笑容来,问道,“阿璇,明日上巳节,我母亲在临水河畔设了节会,你去吗” 阮夫人的帖子一早就送出来了,霍璇和涟歌自然都收到了,霍璇本是不愿去的,可阮明玉亲自来问,她又觉得里头可能有猫腻,转过去问涟歌,“眠眠,你去吗” 阮明玉脸上带笑,袖中藏着的手却不自由握紧,涟歌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慢慢道出两个字,“不、去。” 霍璇手一摊,道,“明日我和我哥要去城外北峰山巡逻,亦是没空。” 昨日斥候来报,北峰山上发现了一队行踪诡秘之人,看穿着打扮,不似大楚人。萧元敬担心是匈奴探子,与霍威一番商议后,让霍威着人去北峰山巡视,明日轮到霍璟带队,霍璇央了兄长,也要一块去的。 阮明玉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她说霍璟也不去,脸上挤出笑,道,“真是可惜了。” 这片湖再大,转一圈也只消两刻钟,待姑娘们看完两岸风景,涟歌放下酒杯,也不管立在船头的阮明玉,去问他人,“我娘安排了小如意杂耍团,咱们回去看杂耍吧。” 这个年纪的姑娘都爱热闹,哪有不乐意的。萧佰见她们从湖上回来,问涟歌道,“姑娘,可以开始了吗” 涟歌点头,唤莳萝去寻荡秋千的四位,带着一众伙伴去百韵苑看杂耍。待客人都入座好,一位班主模样的中年人锤锣示意,便有伶人上台来,喷气成火,引得满堂彩。 小如意是濮阳城里最好的杂耍班子,涟歌看过好几次他们的表演,然今日却觉得那位耍剑的伶人耍得太过精彩了,招式凌厉,脚下生风,剑花挽动如行云流水无迹可寻。 精彩得好似他不是在耍剑,而是真正在用剑。 涟歌不会功夫,但见过萧洵练剑,霍璇用翩惊鸿的时候亦是这样,手掌翻飞间,气韵流动。 舞剑的伶人很快下场,身形消失在幕布后面,涟歌垂下眼睑,思忖片刻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吩咐莳萝,“告诉萧伯,一会多给五十两赏钱。” 看完杂耍已是未时,涟歌将客人们都送出去,方听萧伯道,“姑娘,许班主带到。” 霍璇想走,被涟歌拉住,听她道,“阿璇,陪我去见见许班主。” 知她定是有正事,霍璇点头,随她去了百韵苑前厅,许班主带着十来个伶人站成两排,冲今日的金主道谢,“小人们谢姑娘赏。” 伶人们脸上都画着相同的油彩图案,涟歌目光沉静地从他们面上扫过,没发现有不正常的地方,便道,“许班主,今日表演的人都在此了吗” “是的。”许班主点头,往日里也有不少在表演完后单独留下来问话的经历,他已习以为常。 他们班子里不少人都长得不错,之前还许多人想借机骚扰,自大安出主意让在每个人脸上都画上相同的油彩图案以后,这样的骚扰便少了很多,剩下的都是真心喜欢他们的表演才会留下问话的了,这太守千金长得可人又心善,他更是由衷欣喜。 涟歌以手支颌,见泰半人手中都拿着表演工具,却没见人拿剑,一时不敢确定。说到底刚刚那点疑惑不过是她偶然生出的想法,兴许是她自己多疑了,便笑道,“今日的表演很精彩,我很喜欢。” 回到云亭月榭,霍璇倒是不懂了,“眠眠,刚刚那班人有问题吗”她不爱看这些,先前有些意兴阑珊,没发现有不妥的。 涟歌道,“我总觉得,刚刚那班人里,有个耍剑的,与往日见过的不同。” 她抬眼看霍璇,话语里是不敢确定,霍璇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我晚上去帮你探一探便是。” 霍璇一去半月方回,却道那晚夜探并未发现小如意里有何不妥,只感慨其中有位伶人似乎是个哑巴,但却十分刻苦,练习到子时方也未去歇息。 涟歌眉头一动,问道,“他练的什么” “喷火。”霍璇道,那夜她躲在房顶上,瞧了那位伶人半个时辰也未见他回房,待班主叫他他只以手势做答,她才明白那人约摸是个哑巴。 涟歌道,“多半是我多心了。” 自打去岁救了那位公子,她觉得自己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甚至一点都不洒脱了。 日光从枝头柔柔地漏下来,落到她微蹙的眉头上,霍璇不知她缘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道,“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我有空就去帮你盯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回京 四月的时候,陛下加开恩科,将三月未开的春闱延迟到八月去的消息传到濮阳,萧洵此前以为今年的会试多半是取消了,心中早有准备,而今听说八月会试,只好重新收拾行囊,准备回金陵。 涟歌得了信,也跟着蠢蠢欲动,她有一年半未回京了,既想念家中祖母和几位姐妹,又想念金陵城里的吃食。且最重要的事,她天性好动,但从去岁开始,已被拘在府中半年未得出了。 林氏被她央得没办法,只得道,“你去问你爹,他若是同意,我便让你去。” 涟歌笑着撒娇,“爹最听您的话,只要您同意,他肯定也会同意的。” 自打涟歌去年在庄子上碰到傅彦行以后,林氏再不肯由着她性子让她出门了,板着脸严肃拒绝,“这事跟我商量没用,非得你爹答应不可。” 萧元敬自然不答应,前路迢迢,更何况是让她独身跟着萧洵回金陵那样的地方,不知又要发生各种变故,不把女儿放到眼皮底下,他不放心。 连萧洵也极不赞同,他今次进京是为了会试,不是为了玩,恐疏于照料她,但见涟歌眼眶红红,要哭不哭的模样,可怜极了,他又狠不下心来说重话,哄道,“等过了十月,哥哥得空了,亲自回来接你可好” 涟歌听罢,伸出手指要和他拉勾,一脸郑重其事,偏眼角还包着颗晶莹的泪珠儿,惹的萧洵发笑,又怕她恼,忙用手去勾她的。 初六,萧洵启程。 天刚擦亮,车夫套好马车,静静等在萧府门口,待主子话别。 因此番关系到前程,连萧元敬也忍不住多叮嘱两句,“到金陵以后,多跟着你大伯,他学问一向好,又在吏部多年,多得是你要学的地方。”他拍拍萧元敬的肩,末了又填一句,“与你几个兄弟姐妹也要多亲近,还有你祖母,年纪大了,替父亲多尽尽孝。” 该交代的他昨夜已经交代过了,如今便絮絮絮叨叨地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话,林氏听得不耐烦嗔道,“啰里啰嗦的。” 萧洵往常也常独自出门为萧元敬做事,但总有归期,可此番进京,倘若取得成绩,多半是要做官的,无论外放还是留京,怕是要许久不见了,林氏越想越舍不得,却没落泪,道,“读书的时候别太辛苦,多顾着自个儿身子才是紧要的。” 萧洵轻笑,“娘别担心,我何时苦读过” 他自小聪慧,在读书一事上确实不像旁人那样苦,林氏心中担忧淡了些,“记得每个月都给家里写信。” 萧洵点头,有点儿分神。 日升月暮,天际染上一片亮烈的红,拨开漆黑的夜,洒下晨曦。萧府门前的灯笼燃了一夜,光影落在被朝露打湿的地面上泛起微亮的润泽,巍峨洞开的大门外是惜别爱子的父母,大门内一片觑静。 萧洵将期盼的目光收回,眼里泛起层不明显的笑意,林氏问陈嬷嬷,“姑娘还没起吗” “未曾。”陈嬷嬷道。 林氏是知道女儿的,被娇宠惯了,这次被拦着不让进京,虽嘴上答应,心中肯定还是气鼓鼓的,现下不来送她哥哥,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去看看。”林氏吩咐陈嬷嬷。 “嬷嬷别去了,”萧洵出声,灯火里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听声音倒是和煦,“娘,就让眠眠睡吧,昨晚上指不定偷偷躲起来哭被窝呢。” “也好。”林氏想了想,伸手拢了拢萧洵身上的披风,再三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 天快亮了,若不早早启程,恐不能在天黑前到下一个城镇,萧元敬拉过妻子,“洵儿这般大了,心中有数。”又对萧洵道,“去罢,莫误了时辰。” 萧洵最后执个礼,道,“儿子先走了。” 三两步蹬蹬蹬踏上马车,车夫挥鞭策马,疾驰而去。 巳时。 云亭月榭内的梨花繁盛如雪,枝叶错落间是一团团极致的白,衬着淡黄色蕊心,含烟带雾一般。莳萝将彩翎放到粗枝上,另折了几枝姿态袅娜的梨枝,找净瓶装了,捧着往回走。 “姑娘还未起” “没呢,”卧室房门紧闭,莳花正守在门口,瞧见她手上物什,轻笑道,“你折了姑娘的花,回头梨果挂得少了,姑娘又要不依了。” “哪儿能呢。”莳萝道,院内那两棵梨树是前两年姑娘亲自种的,年年花开似锦,却从不结果,姑娘还舍不得拔,就盼着那年能长出甜甜的梨儿来。 她轻轻推开门,将净瓶放到桌上,清甜的香味一下蔓延开来,萦萦绕绕的,很是好闻。 黄花梨镂雕螭龙纹月洞门罩式架子床上纱幔尽下,里头静悄悄的,莳萝忧心自家主子睡多了头晕,大着胆子过去唤她,却无人应答。 伸手撩开帘子,床上空空如也,哪还有人,用手一探,被窝都冷了。 “莳花”素来沉稳的大丫鬟,也不禁花容失色。 马车行了半日,方进入长黎阳地界。 他们走的是官道,地面平坦宽阔,除了车轱辘滚地发出的摩擦声,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易碎声响。 叩叩叩 似是谁在敲动木板,在平稳行驶的马车内莫名有些诡异。长淮耳朵抖了抖,见自家公子神色如常,仍专注于书面上,便小心地往后挪了挪,去寻声音来源。 听起来,像是从装行李的隔间里发出来的。 他聚精会神去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等他认定是自己出现幻听,长舒一口气,那挠人的声响却又起来了,且越来越密集。 长淮确定隔间真的有什么,小声问道,“公子,您可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萧洵神色淡淡,长指拂动书面翻过一页,轻吐两个字,“没有。” 敲击声并未停歇且愈演愈烈,萧洵斜靠在车厢内,长指执书,一派怡然。车窗开着,温热的阳光照进来,掠过他温润如玉的侧脸,落在地上勾勒出精致的影子,对那嘲哳的声响充耳不闻。 长淮识相地没再开口,在心中默念武功心法,将那点不和谐的声音摒除。 待进入黎阳城,萧洵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到驿站,稍作休整。 萧洵从马车内下来,唤长淮先去准备吃食,自己信步走到车厢后头,肃着脸将门打开,露出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来。 行李是昨夜就放好的,涟歌早上爬进去窝在箱拢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方觉浑身酸软,但她不敢吱声儿,怕萧洵发现以后将她送回去,生生忍了两个时辰,实在熬不住了才用敲击墙壁的方式想引起兄长注意。 偏偏萧洵为了让她吃吃莽撞的苦,狠心了一路,让她苦不堪言。 涟歌性子本就娇软,此刻见了兄长,哪里还忍得住,一下扑到他怀里,呜呜呜哭,抽抽搭搭道,“我一直敲木板一直呃敲一直敲你都不呃理我” 在那样漆黑狭小的空间里待久了,涟歌有些精神恍惚,越哭越伤心,也顾不得形象了,眼泪鼻涕蹭了萧洵一身。 萧洵哪里还训得下去,摸摸她的脑袋,哄道,“眠眠莫哭,是哥哥错了。” 驿站里人来人往,涟歌哭的难受,偏声音脆脆的,引来不少侍卫侧目,萧洵将披风往她身上一拢,将人打横抱了往定好的房间里走。 长淮问人要了热水回来,瞧见自家主子抱着个人,惊讶得忘了动作,待萧洵将人放到软凳上,才看清是自家姑娘。 萧洵拧了帕子亲自给她擦脸,但那眼眶里的泪珠儿就像谁家漏了的湖一样源源不断落下来,冲得她脸颊红红,显得愈发可怜了。 萧洵哄了半晌不见效果,干脆就任她哭,她流一点眼泪他就擦掉一点,涟歌哭到最后眼睛干涩,又红又肿,声儿也哑了,开口道,“我饿了。” 长淮已经想通缘由,也明白了刚刚的怪声儿来源,闻言忙将饭盛好,萧洵招他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他才退出去。 驿站里的饭食自然算不上精致,但涟歌饿了半天,早上带的点心早就吃完了,用饭的时候甚至算的上是狼吞虎咽。 待长淮拿回来煮鸡蛋,兄妹二人已用完午饭,萧洵将鸡蛋剥了拿白布包着给涟歌敷眼睛,烫得她睫毛颤颤的。 “说吧,什么时候上车的”萧洵手上动作不停,语气温柔道。 “早上,李伯套马之前。” “胡闹”萧洵沉了眼,轻声呵斥她。 涟歌不敢吭声,怕惹怒了他不带自己回金陵了,只好继续用苦肉计卖惨,水汪汪的眼里包着泪,去抱他胳膊,喏喏道,“哥哥,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一会儿我让李伯送你回去。”萧洵不吃她这套,肃着脸,语气沉钝。 “我不回去。”她折腾这一趟不是为了半路被送回去的,也顾不得眼睛还难受了,“蹭”地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拒绝。 萧洵将她按回位子上,眼里闪过一抹光,沉声道,“我去金陵是有正事,没空管你。” “我保证听话,不叫你操心”涟歌道。 “不经你同意绝不出门,去哪里都跟你报备,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不做,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瞧瞧,多么有诚意。 萧洵听了,低低笑起来,也不逗她了,正色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他原本就没想过要送她回去,不过是想叫她听话一点而已。 这一点,直到涟歌上车以后发现车夫不是李伯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李伯回府送信去了,新车夫是长淮从驿站上雇的人。技术还算不错,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涟歌刚刚哭过,不多时就靠着萧洵睡了。 行了三日,便得坐船过江,涟歌满打满算只在金陵生活了四年,上船不久,便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萧洵的袖子不放,明显是有些晕船。 得在江上再行日,她没有侍女在身边,萧洵便临时雇了个妇人照顾她起居。那妇人原就是住江边的,懂得怎样解晕船,用松脂煮了汤给她喝了两次,涟歌睡了一天,第二日已不再头晕,早早地便起来去船头看风景。 四月天里江上不很热,江风拂面,温柔地像母亲的手,轻拍小儿的背,风声呜咽,是母亲最温柔的呢喃。 涟歌站在船头,面上挂着盈盈的笑意,身姿轻俏,双眸亮得将晨间雾都照薄了几分。 不远处的三楼客房里,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伸出一双手来。干净的,素白的,精致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腕上裹着的衣袖,是一截华美的黑色广袖,迎着晨曦泛起淡淡的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将遇 春色流沔的清晨,江面上薄雾冥冥,大船自两岸山崖间急急转出,载着一船梦幻的霞光破雾而行,船头破开清澈晶莹的水面,在宁静的晨光里快速前进,使人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傅毓站窗边,将视线从远山、近水上缓缓掠过,眼中是深沉浓郁的黑,泛着点冰凉的冷。 最后落在船头那个嫩绿色的身影上。 萧洵起身后惯例去看涟歌,她房间里空无一人,出来才发现自家妹妹连斗篷也没穿就在船头上吹风,身后站着的是那位雇来的妇人。 萧洵拿了斗篷将她裹住,方道,“头不晕了吗还敢这样吹风。” 涟歌甚少坐船,不过每回往来金陵濮阳之时会坐一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她指着不远处一群白鸟,笑道,“哥,你看。” 是一群出来觅食的江鸥,绕着江面飞啊飞的,待瞅准时机收了翅膀,一群矫健的白扑棱棱扎进水里,搅起水花四溅,再猛地钻出来,多数长喙上都叼了鱼。剩下那些一无所获的,拍打着身上的水珠,又全神贯注寻找猎物去了。 那样子根本像是在寻死,奋不顾身,又向死而生。 萧洵常出门做事,这样的情景见得多了,不觉得新奇,但见妹妹一脸兴味,也不好煞风景,唤长淮拿来软凳,陪着她吹了好一会儿风。 待旭日高升,阳光明媚起来,兄妹俩才回舱内去用饭。 他们乘坐的是的渡江的大船,上下三层,像个客栈一样,二楼三楼是客房,一楼是吃饭休息用的大堂。 时辰不早了,用饭的人多,大堂里鱼龙混杂,什么三教九流都有,萧洵怕涟歌被人冲撞到,命长淮将饭食带上,陪着她回了房间。 船上菜式简单,烧了各种口味的鱼,都是清一色寡淡味道。涟歌是爱吃鱼的,但还有些晕船,闻着鱼腥味不大舒坦,只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萧洵雇的妇人姓李,是这船主的家的长工,见她瘦瘦的,又吃的少,便道,“姑娘还是多吃些,还有两天才能下船呢。” 她虽然热情,但平时不很聒噪,又是好心,像家中陈嬷嬷,涟歌并不讨厌她,柔柔道,“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啊。”李姑家中也有女儿,最见不得小姑娘食不下咽了,质朴的脸上尽是担忧,过了一会儿方道,“要不小妇人去借厨房给您烧个菜” 到底不是自家下人,涟歌不想麻烦,萧洵却听进去了,掏出银子给她,“劳烦。” 先前就收了五两银子了,她怎好意思再要,笑着推拒,“不要钱,之前公子给的够多了。” 萧洵道,“拿着吧,厨房那边也是要打点的。” 出门在外,哪有不费银钱的地方。 陈姑不再推辞,接过银子快步下楼,再回来的时候端了盅瓦罐,并一小盘酸菜。 还是鱼,水煮鱼。将鱼肉片成薄片,将头尾和鱼骨切成块,用少许盐、黄酒腌渍,再用蛋清搅拌了,腌制一刻钟。船上有豆芽,洗净用开水烫了,垫入罐中做底。 油锅烧得滚热,将葱、姜、蒜、花椒粒及干红辣椒放入煸炒后放鱼头鱼骨继续翻炒,加热水,水开后一片一片放入鱼片,几息后将鱼和汤汁全部倒入瓦罐里,再浇上加了料的热油。瓦罐一揭,满室生香。 陈姑额头上有些微薄汗,是在灶间热出来的,她用袖子擦了,道,“小妇人出生荆楚,惯吃辣椒,热过之后通体舒畅,便自作主张做了这道辣菜,姑娘可以尝尝。” 她之前观察过,晓得这对兄妹吃菜不忌辣,便想着做这样一道菜与他们吃。 白色的鱼肉上淋着细碎的辣椒粉,还裹着红红的干辣椒,一点腥味都没有,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涟歌甜甜一笑,谢道,“辛苦陈姑。” 兄妹二人吃了个痛快,出了一身的汗,陈姑便去灶间提热水,“姑娘,我在外边儿守着,你洗洗吧。” 涟歌头天吐过,只是简单擦洗一下,换过衣裳而已,见了热水也很心动,点点头,“多谢。” 待洗完澡,外头有说话声音传来,涟歌忙穿好衣服出去,见到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正在跟陈姑说话。 “姑娘,这位兄弟非要小妇人为他做一碗鱼。”陈姑面色涨红,十分为难,她现在被萧洵雇用,自然不可能再为旁人做饭,但这侍卫一脸冷冰冰的,一看就不好惹。 那黑衣侍卫见了涟歌,恳切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吃不惯江上的菜,已一日未好好用饭了。方才闻到您房间内传出来的香味,才有了食欲,我想借贵家下人一用,为我家主子做顿饭。” 涟歌还未开口,隔壁间的萧洵听见声音,洗完澡过来问情况,问陈姑,“你可愿意” 方才说话间那侍卫许诺给钱,陈姑是有些心动的,她在这船上做一年也没挣上那么多钱,可惦记自己现下有主,才没答应,此刻听萧洵的意思里没有愠怒,便道,“小妇人是愿意的,但” “愿意就行,”萧洵打断她,讨生活的人不容易,能多挣些钱他不会拦,“你去吧,完了再来伺候姑娘。” 陈姑千恩万谢去了,那侍卫抱拳做礼,“多谢这位公子。” 萧洵无意与人寒暄,冷淡点头示意,将涟歌送进房间。 “如何” 黑衣侍卫转身进了隔壁间,锦衣华服的傅毓正闭目凝神,听见脚步声也未睁眼,问道。 “确实是濮阳太守萧家的公子和姑娘。”黑衣侍卫道,“属下瞧见那公子身上挂着的玉佩,的确是跟萧洺的同出一系。” 傅毓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是微微的冷,夹杂着雪山上的寒风,吹落一地冰雪。 过了片刻,他却忽然站起身来,一改方才的冷冽,颇有些急切地问道,“那妇人还未将鱼做好” “嗯” 侍卫嬴川一脸不解,世子为何画风变得如此快 “去催催”傅毓脸上挂着笑,眼里是明亮的光,分明是个活泼的美少年,哪里还有方才冰冷阴郁的模样,“吃完饭,本世子要套近乎去。” 陈姑回来后,萧洵便离开让涟歌安心睡午觉,将长淮派去门口守着。 他一个人无事做,站在船头吹风。江面波光粼粼,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扑到岸上卷起千堆雪。 这一刻,天地温柔。 傅毓从三楼下来,在他身后站定,叫他道,“公子。” 萧洵转过身来,眼带疑惑地看着来人,他方才就听到脚步声,没做理会。 傅毓身后跟着嬴川,脸上带着笑意,分明是谁家不知世事的少年郎,他道,“方才多谢公子的仆人为我做菜,”他抱怨道,“这船上的菜也太难吃了,我都饿了一天了。” 萧洵神色淡淡,语意疏离,“不客气。” 萧洵说着便往回走,傅毓跟上去,小可怜似的,道,“还有两天时间,我能每日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萧洵侧头瞥他一眼,道,“不能。” 他未同意,傅毓也不再厚着脸皮追问,只是每到饭点都让嬴川来借陈姑。这等小事萧洵并未放在心上,倒是陈姑得了不少赏钱,心中高兴,和涟歌说话时提过一两句。 “听嬴川说他们也往金陵去呢,”几次接触下来,陈姑能和嬴川说上两句话,见涟歌闷着无聊,便主动捡了话头与她解闷儿,“我一辈子也没去过金陵,不知道那该里该多繁华。” “各处有各处的好。”涟歌轻柔道,她虽生在金陵,可自有记忆以来,泰半时间都待在濮阳,只每年回去过年,印象不如濮阳深刻。 “陈姑,”想起先前她说自己是荆楚人,涟歌倒生了兴致,也巧妙换了话题,“晚上与我做几道荆楚的菜式吧。” 过了三日终于靠岸,脚切切实实踩到地面的时候,涟歌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跟萧洵抱怨,“为什么金陵还有那么远,坐船坐得我都快不行了。” 越靠近南方天气越热,若是赶路的话更难忍受,在船上虽清爽不少,可整个人随着浪潮摇摇晃晃的,总觉得不踏实。 萧洵道,“嫌远的话,我让长淮送你回去吧。” 涟歌秒怂,“不远,不远。” 长淮去车行雇了车夫,继续赶路,两日后终于进入金陵。 大楚传承近两百年,正是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金陵作为都城,更是富裕繁荣。辉煌壮丽的大厦和精致栉比的小楼相对而立;唱曲的姑娘身姿曼妙,杨柳细腰,吴侬软语轻曼而娇柔,叫人听在耳朵里就酥麻了半个身子;又有多少风流少年骑马倚桥,笑弯了腰。 天子脚下,皇权中心,一座机遇与冒险并存的城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与濮阳的舒爽不同,金陵的四月底是热烈又湿润的。 塘前柳,檐下燕,行人慢慢,不急不缓。属于春天的喜悦气息还未完全褪去,夏季又早早的来了,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慵懒味道,不知是谁家荷花将开未开,莲叶田田,清亮的露珠从叶间滚动,咕咚一声落进水里,震得每个人脑中绷紧了弦。 这里是金陵,让你生,让你富贵,让你飞黄腾达,又能让你死,让你潦倒,让你江河日下。 只在一念之差。 萧府中人得了信儿,早派了萧洺在府外等。 武昌街上住着的除了萧府,还有国子监忌酒杨府,宽阔的街道旁除了积翠如云的大梧桐,便剩几棵榕树,连只猫儿也无,车轮转动声显得尤为响亮。 “来了来了” 身穿银灰色七品羽林郎制服,长身玉立,腰间配绣春刀的萧洺,听见马车声音,颇有些激动。 同一时间,宸阳宫。 “陛下,霍副使求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相像 萧老夫人疼儿子,更疼孙女儿,上回见了萧元敬没哭过,这回却怎么都忍不住,拉着涟歌左看右看,越看越难受,抱着她哭了好一阵儿。 “您再这么哭下去,把身子哭坏了怎么办”涟歌从她怀里出来,劝道。 未去濮阳之前,涟歌是被萧老夫人抱在膝上长大的,连萧涟漪也不比她受偏宠。 “祖母,眠眠今日刚回来,您若哭坏了身子不是让她心里难受吗”萧老夫人平日里念叨得最多的便是这个二孙女儿,萧涟漪知道她在意什么,也劝道。 萧老夫人果然不哭了,擦擦眼泪,让涟歌坐到她边儿上,才又唤萧洵过来,好一番询问。 萧元睿还在吏部,家中除了萧老夫人和王氏,就剩一众小辈。泓哥儿年纪最小,但还记得萧洵和涟歌,知道这是二叔家的哥哥姐姐,也很开心。 涟歌上回过年时给他带了礼物,是一匹内含机括可以跑动的小木马,他十分欢喜,今次便盯着涟歌看,弄得她很是不解。 “泓儿,你盯着姐姐看什么”她道。 萧泓虽然喜欢礼物,但是小男孩也是有自尊的,要让他主动开口要礼物那是不可能的,便梗着脖子不说话。 他的双胞胎姐姐萧涟音哼了一声,道,“二姐姐,他想要礼物。” 一屋子人俱都静了静,复又都笑起来。 萧泓面色涨红,一下炸了,指着萧涟音怒气冲冲道,“你难道就不想要吗” 萧涟音翻个白眼,“我可不会眼巴巴望着。” 姐弟俩自小爱争论,偏又感情好的很,一时吵个没完。 涟歌笑笑,摸摸俩人的脑袋,道,“二姐姐走的匆忙,没带礼物,不过你们喜欢什么可以跟我说,有空我带你们出去买。” 都知道她是偷偷跑出来的,萧元敬早早给萧老夫人递了信,她这般大刺剌剌说出来,惹的萧老夫人发笑,“你爹还让我将你关在府中禁闭呢,你倒开始想着出门了。” “祖母”涟歌撒娇,“我是太想您了,才让哥哥偷偷带我出来的。” 她明明是自做主张,但萧洵没把她送回去也算从犯,听她这样倒打一耙,也没拆穿她。 萧老夫人却道,“但是你让家人担心了,就是不对。以后你便跟媛媛住在溪棠院,直到你爹娘明年从任上回来。” 萧涟漪是正统的世家闺秀,学的便是贞静柔婉那一套,偏又性格坚韧,说一不二,自小就管的住涟歌。将她和萧涟漪放在一块,萧老夫人很放心,不用怕她出门被有心人撞见。 涟歌认罚,对萧涟漪福了福身子,可怜巴巴道,“以后请大姐姐对我好一点。” “噗嗤。”她这番模样,萧涟漪也没忍住笑。 萧老夫人有午睡的习惯,平日里都是萧涟漪陪着,涟歌回来了自然也要一起,姐妹俩便跟着去了福寿居,伺候她睡下后才回了溪棠院。 萧涟漪将涟歌安置在西厢房,自己住东厢房。因先前萧元敬信中说过会将涟歌的两个侍女送过来,王氏便没给她配贴身丫鬟,从萧涟漪那里分了一个过去临时伺候着。 姐妹俩人说了会儿话,就有守门婆子匆匆忙忙过来禀报,说老夫人梦魇了,哭得不行,要找二姑娘。 涟歌忧心不已,和萧涟漪快步又去了福寿居。 屋内绣流云百福图样的云锦门帘半落,将热辣的阳光阻隔在外,王氏住的近,已经过来陪着了。 “母亲母亲”萧老夫人精神头很不好,王氏明白缘由,知道不好劝,只一声声叫着她。 涟歌掀开帘子进了屋,王氏忙起身让她坐到床边去,道,“眠眠,你快来。” “祖母。”涟歌过去坐着,将她手握住。 萧老夫人听见声音睁开眼,屋内光线有些暗,迷迷糊糊瞧见一个轮廓,心中一恸,一下坐起来抱住涟歌,嘴里喃喃道,“蔓蔓蔓蔓” 涟歌心中了然,祖母这是又把她当成早逝的姑姑了。 大约是许久不见她,见完以后做梦又梦到姑姑了,以至于现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轻柔地拍着祖母的背,一声一声应答。 萧老夫人哭着哭着,又睡过去了。 涟歌蹑手蹑脚站起来,王氏母女去外间候着了,她无声做了个唇语,“睡着了。” 今日是各庄子上的管事来对账的日子,王氏是百忙中抽空过来看的,听涟歌这么说放心下来,临走时叮嘱道,“你们下午别回溪棠院了,就在你们祖母这守着。” 若是老夫人醒来见不到涟歌,恐又要入魇。 傅彦行正在看折子,听了流安的禀报,头也不抬,“宣。” 霍青进来之后,流安无声退了出去。偌大的宸阳宫中只剩他们两人,上位者气势君临天下,只安静坐着,也令人不寒而栗。霍青于殿中下拜,道,“陛下,臣已探清,这段时间晋王世子并不在金陵,今日才回。” 傅毓自去岁先帝驾崩后一直留在京中,傅彦行大方赐他居住宁王府,让他每日去崇文馆和旁的皇家子弟一起学习。他性子跳脱,不服管教,与宏文馆中大儒多有争执,三月便告假休学,说要整理心情,好好玩耍一番。 如今,都玩耍到城外去了。 他留在金陵并非帝王的旨意,但藩王世子留京却是不能随意离开的。 “去了哪”傅彦行神色淡淡,似早有预料。 霍青在心中将查到的线索一番整理,眉头皱成川字,道,“陛下恕罪属下等办事不利,尚且未查到他之前的行踪。” 越查不到行踪才越可疑,傅彦行心中有数,倒不生气,却听他道,“但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沫河口,然后不再遮掩行踪,一路回金陵。” 傅彦行放下正在看的折子,将手指放在御案上轻点,清脆的敲击声在殿内回荡,一声一声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霍青将一声声听入耳,不禁在心中反省是否近来云卫们的办事效率变低了,才会让陛下如此沉默。 傅彦行目光掠过刚才在看的奏章,唤来流安,传燕王进宫议事。 霍青静静跪着,待流安退下了,才道,“属下还探知,萧太守家的公子已然进京,还与世子乘坐的同一艘船。” 陛下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甭管什么太守家的公子,陛下都不会关心,可他又觉得跟那位姑娘有关的东西都得往上报一报。 他旁观者清,总觉得那位姑娘对陛下来说有那么点不一样。 傅彦行神色淡淡,沉下语气道,“云卫已经这么闲了吗” 霍青心中“咯噔”一声,不知怎地一下孤勇当先,哽声道,“还有萧姑娘,也跟她兄长在一块儿。” 傅彦行敲击御案的手指顿住,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又来了,他压下那点不适,声音因感到自己情绪被莫名牵动而有些微冷,“这与朕何干” 霍青被问住,以头抢地,道,“是属下僭越了。” 明明在濮阳的时候,陛下还派自己整日守着萧姑娘,每隔一个时辰就往回传递消息呢,怎现在变得如此快 他这般想着,磕了个头准备退出宸阳宫,又被叫住。 “你去吏部侍郎府上看看。” 英明神武认定自己不该被个小女娃影响到的陛下如是说道。 “陛下”霍青转过身,虽不敢直视天颜,但望着金殿方向的脸上满是不解。 傅彦行脸上染上恼意,拿起朱笔往他那个方向扔,“去查查可有人盯着她。” 这个霍青,头脑就是不如徐立好使,连这种问题都要问。璟阳宫和宣宁侯府的事还未定,他如此作为,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而已。 被朱笔砸了一头的霍青,顶着朱色墨迹出了宸阳宫,出宫路上碰到御林军统领何渟,忽然脑中一个灵光,想起当初调查萧姑娘身份时查到过,她那堂哥如今在御林军中任七品羽林郎。 他出生云卫,不常在明面上活动,但何渟是陛下的小舅舅,与他是相识的,他便拦住何渟,问道,“今日当职的羽林郎有哪些我奉了陛下之命办事,想找你借十二个人。” 说着,他掏出代表身份的副使令牌。 云卫是傅彦行亲自建立起来的势力,哪怕贵为皇帝亲舅的何渟也不会不给面子,将他带到校场,让今日任职的羽林郎们都过来报道。 羽林郎直属于御林军,是由世家子弟们组成的皇帝亲卫,贵精不贵多,今日在职的也不过三十人,萧洺不在其中。 霍青没多问,随意挑了十二个,带着就走。期间何渟一直表情扭曲,见他说走就走,终于没忍住,道,“霍副使,你的脸” 霍青闻言用手一摸,在脸上摸到点不属于皮肤的凸起,用力一抓抠下来一点朱红。 是陛下的御笔,刚刚砸他的时候溅到脸上了。 霍青面不改色将剩余的朱红印记擦掉,执手作礼,“多谢何统领。” 萧老夫人再次醒过来时已过一个时辰,这会子倒精神矍铄未再伤感,只隐约记得自己又梦到女儿,再看向涟歌时心中不确定自己迷迷糊糊间都说了什么,与伺候她的的吴嬷嬷对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对两个小辈说道,“你们守了我一下午了,歇着去吧。” 涟歌跟在萧涟漪后面走,脚步轻悄,裙摆微扬如盛开的姚黄,绣上白玉兰花图案的鞋尖在花瓣中若隐若现,压裙摆的玉佩从花蕊里露出来,迎着烈日闪烁着亮光,光里久经岁月沉淀不敢轻易撷取的记忆如水涌出。 十八年前,十三岁的小女儿也是这样欢快的走在她前头。 真像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端午 过了四月,便是端午。 仲夏之日,骄阳烈烈。新帝登基半载,主张与民同乐,御驾亲自秦淮河畔,在皇室和百官陪同下观赏由官府主办的龙舟赛。 工部多日前就修建好了观赏台,视线最好处是皇帝御位,用九龙黄幔隔开,左右依次排列是皇室和百官,最外围由御林军和京兆尹禁军把守,将普通百姓隔开,以免冲撞。 傅彦行今日只穿了玄色绣龙纹常服,锦衣广袖,锦带束腰,显得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如玉树,乌黑的发全用金龙发冠束起,露出凤目沉沉,棱角分明的面容愈发隽秀了。 他做皇子时便是金陵城里不少闺秀的梦中人,如今做了皇帝,更多了几分凌厉的慑人天威。男人的长相俊美得万里挑一,又富有一国,只往那一站,足以引得少女们心醉。 最重要的是,新帝刚刚登机,后宫空无一人,多少世家闺秀在盯着那样一个位子,哪怕坐不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只成为其中之一,也甘之若饴。 端然接受众人的跪拜以后,云卫扛着锣鼓上高台,傅彦行从九龙御座上起身,执手锤鼓三声,宣告龙舟赛正式开始。 一时间锣鼓喧天,喧声鼎沸,河道上的男儿们肌肉遒劲有力,快速划动手中船桨,操控脚下龙舟如离弦急出之箭,力争在皇帝面前博个好印象。 涟歌牵着萧涟音,站在岸边,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的红色龙舟,那是由十六个羽林郎们组成的队伍,萧洺也在其中。 萧涟音对哥哥很有信心,今日场外有钱庄坐庄押注,她将全部的零花钱都押在了羽林郎身上,助威声尤其大,涟歌都惊讶她那小小的身体是怎么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的。 日头有些毒辣,萧涟漪在她们头上撑开伞,她本不愿来这样拥挤吵杂的地方,奈何两个妹妹都兴致勃勃,她只好一块儿跟着来照应。 萧元睿的次子萧测在南监上学,今日休沐,正好带萧洵去见他同为南监的同窗好友,先结交下来,八月再一起参加会试。家中男丁并不与她们在一处,王氏只得亲自将萧泓带着,派了几个下人将她们护在中间。 赛到最后,羽林郎们果然拔得头筹,为表嘉奖,傅彦行亲自颁礼,各赐了一套银丝铠甲,另奖一块玉佩。 萧洺得了玉佩,下场以后便亲自给萧涟音系在身上,又将人抱起来,作为对他最忠实迷妹的奖励。 涟歌站在看台上,却总觉得有谁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然环顾四周,却未发现不妥,只当是自己多心。 龙舟赛后,傅彦行下令分发端午节的赏赐给各官员及家眷,男的这边得到的是题了诗画的牙扇和装了香草艾叶的用五色彩线缠绕制成的绣金囊袋,女眷们则赐了缀了珍珠的豆娘额饰以及绣梅兰竹菊等图案的香包。 赐完节礼,便是观赏由乐府司主办的表演。此次端午乃新帝登基后庆祝的第一个重要节日,乐府司卯足了劲准备的,歌舞表演精彩程度自不必说,水上飞梭更是引人入胜。 未时,皇帝率百官及亲眷移驾菡萏苑,赐众人沐兰汤。 菡萏苑是皇家园林,中有满池荷香,天子在此设宴,早有禁卫军守卫,萧洺将萧涟音交还给涟歌和萧涟漪以后也去上司那里复命,同其他羽林郎一起去执营。 萧元睿是三品侍郎,分到一池兰汤,是用佩兰煮过的香汤,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烟雾。今日太皇太后凤驾也降临了菡萏苑,林氏身为三品外命妇,前去陪侍,并未和涟歌她们一起。 姐妹三个穿着小衣,将身子沉入汤池里。将将从热辣的烈日下回来,泡在这样温暖的水里,端得是通体舒畅,令人心旷神怡。周身肌肤被温水亲吻的触感,这种全身心的放松,是说不出的舒爽畅快。 萧涟音正是顽皮的年纪,在池中游来游去,水池不深,才到她腰腹,没有溺水的危险,她自然玩得十分尽兴,四肢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到两位姐姐身上,她反倒咯咯咯笑得开心。 涟歌也起了玩心,纤细的长指撩起水花往萧涟音的方向浇去,却因力度不够反落回她雪白莹润的肩头。晶莹剔透的水珠,闪着动人的光,顺着欺霜赛雪的玉肌划过精致的锁骨,落入小衣下的起伏中。 萧涟漪一直关注着妹妹们的状况,见此景象不得不在心中感叹,眠眠这身冰肌玉骨,美矣。 涟歌忽觉腹中绞痛,是全然陌生的痛意,疼得她小脸紧皱,面色发白。萧涟漪瞧见她那样,问道,“眠眠,你可是哪里不适” 是一阵一阵的抽痛,过了那一瞬,又不痛了,涟歌摇摇头,不欲让她担心,“刚刚肚子有些痛,现在已经好了。” 萧涟漪有些担忧,她是已经来过葵水的人,忧心涟歌是不是要来初葵了,可她不敢确定,现下又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得叮嘱涟歌道,“若一会还是不舒服,就告诉姐姐。” 涟歌点头。萧涟音在水中扑腾一会儿,唤萧涟漪道,“姐姐,我想如厕。” 这里贵人众多,萧涟漪万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去如厕,让侍女伺候着换了衣裳,留下一位伺候涟歌,道,“眠眠,你多泡一会儿,我带晚晚去净室。” 她与剩下那侍女好一阵耳语,让她时刻注意涟歌状况后才走。 涟歌在池中泡了一会儿,那抽痛的感觉又来了,似一双无形的手用钢刷在小腹内搅动,随之有热流涌出。 疼的不行,这样的经历前所未有,一瞬间惊恐和害怕的感觉上涌,聚在眼中成了泪,她赶紧从池中起身,发现袭裤都染上红,被汤泉冲得淡了。 涟歌低声尖叫,呼唤唯一还在场的侍女,“青枝” 青枝忙用干布将她裹住,给她换了衣服,将人扶到一旁的软塌上坐了,又寻了薄毯给她盖住肚子,道,“二姑娘,别怕,您这是长大了。待奴婢去找人过来帮您。” 这事来得突然,她们是一点准备也没有的。 “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 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涟歌自己看过许多医书,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最开始的惊慌和无助过去后,心中已经隐约明白这是为何,逐渐冷静下来。只是一个人在这样陌生的环境,到底还是害怕,道,“你快去寻大姐姐回来。” 青枝匆匆阖上房门出去,又不敢走远,在近处寻了一圈没见到萧涟漪,见到个小太监恍如救星,大着胆子上前将人拦住,福一福身,道,“这位公公,我是吏部侍郎萧家的侍女,我们府上二姑娘这会儿身体微漾,但婢子走不开,能不能劳烦公公去帮我寻一寻我家大姑娘。” 她说家中主子身体不适,小太监有些为难,道,“我还得到御前去伺候,耽误不得,也不知要到哪里去寻你家大姑娘。但我可将此事禀报与尚宫局的姑姑们知晓,让她们去请太医,请姑娘稍安勿躁。” 青枝拦住他,这又不是府上,人多眼杂,又事关二姑娘,这等私密的事情怎好请太医,“请太医就不必了,劳烦公公给我弄点针线和白布便可。” 青枝再三叮嘱他不能找太医,见小太监点头,她才往回走。二姑娘一个人在汤房里待着,她放心不下。 小太监是宸阳宫人,虽没在直接皇帝身边伺候,但今次也是被内务府点名来菡萏苑服侍的,听了青枝的话,唯恐出什么岔子,急忙忙去找人。他心中有事,过游廊处拐弯时稍没注意,与迎面而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哎哟”流安低声呼和,“是谁走路没长眼睛” 他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田大伴,虽不说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可轻易是没人招惹他的。更何况如今这菡萏苑里大人物人来人往,若是都这么莽撞,那可就乱套了。 小太监听出他的声音,吓的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磕头道,“田大伴恕罪,田大伴恕罪,奴才是宸阳宫里的小安子,无意冲撞您,请您饶了我吧。” 虽同是内侍,也分三六九等,他是没有与流安这样厉害的太监直接共事过的,不知面前人脾性,悲从中来,越请罪越是害怕,都快哭出来了。 流安道,“行了,小起来吧。”等小安子站起身来,他又问道,“说说吧,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为了什么” 小安子擦擦眼泪,道,“奴才刚刚在汤池门口碰到吏部侍郎家的婢女,说他们家姑二娘受伤了,却并不让奴才找姑姑门请太医,只让奴才寻点针线和白布。” “奴才觉得都用上针线和白布了,又岂会是小事可那婢女再三叮嘱奴才不能找太医,故而奴才心里没了主意,走路便失了谨慎之心,这才撞上您的。” 好歹是将事情交代清楚了。 流安一听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哪还不知道是谁 他心中一惊,面上却十分平静,道,“这不是什么事儿,你便照她说的做,先把针线和白布拿过去。” 他见这小安子虽然胆小木讷点,却是个老实的,叮嘱道,“今日人多眼杂,没让你请太医你便别多事,记住,在这宫里头做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说的也不要说,方能长久。” 小安子得他一句提点,很是高兴,道,“您放心。东西我会悄悄的送过去,然后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任谁我也不说。” 小太监轻快地走了,流安心里一番计较,悄悄回到皇帝下塌的中正殿,在傅彦行耳边低声道,“陛下,萧姑娘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受伤 傅彦行本在闭目养神,他今日见了太多人,有些累,稍晚些又有晚宴,需得好生休息一番回复状态。 听见流安的话,他一下睁开眼,瞳仁里有沉沉的暗流在涌动,一双凌厉的眼睛看过去,流安心中颤抖,道,“她的侍女问小太监要了针线和白布,偏又不让请太医,奴才觉得这事儿可大可小,您看要不要派程实去看看” 他心中想着,就算这萧氏女在陛下心中不是特别的那一个,但到底不能在这菡萏苑里出事不是 不知道便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总该让太医去看看,倘若她真出来什么事儿,破坏了今日端午节的气氛就不美了。 “她自己便是大夫。”傅彦行道。 年轻的帝王好看的眉头一皱,没能坐住,猛地从软塌上站起来,长腿一迈就要往汤池去。 流安惊呼,“陛下” 被这么一打岔,傅彦行脚步停下来,奇怪地望着他。 流安提醒他,“陛下,您就这么去” 傅彦行没明白他的意思,低头看自己一眼,无论从打扮还是长相,他今日都是最亮眼的那个,帝王威严,没人比他更出色。 流安眉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一下,大着胆子道,“萧姑娘还不知您身份,您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会把她吓到的,不利于她养病。” 傅彦行心中思忖片刻,觉得流安说的很有道理。那女娃如今伤得这样重,他再吓唬她的话,似乎不太好。 毕竟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傅彦行大手一挥,将腰间象征身份的龙纹玉佩取下来收着,让流安把束发的金龙玉冠换成普通玉冠,他方才已经换了月白色常服,如果刻意隐藏起帝王气势,倒似乎像个普通的世家公子。 他身形一动,却见流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面上酝起怒意,呵斥道,“跟着朕干嘛,滚到门口守着” 流安被骂得后退半步,识相地将殿门关好,像一尊门神一样立在门口,便见自家陛下用轻功越上房顶,潜入汤池去了。 小安子动作很快,将针线纱布送来时不过一刻钟。青枝缝好月事带,伺候涟歌换好,让她去里间榻上躺着,将她之前换下来的脏衣服用包袱裹住,打算一会儿带到萧家马车上去。 这等女儿家的脏污,是不能随便乱扔的。 萧涟漪姐妹一直没有回来,青枝不敢离开,可涟歌是第一次来葵水,疼的一头冷汗,嘴唇发青,又让人十分心疼。 “姑娘,奴婢去让膳房做碗红豆汤来。” 涟歌躺在榻上,声如蚊蚋,“去吧。” 菡萏苑毕竟是皇家园林,又有禁军把守,青枝不担心涟歌的安全,却担心有人误闯,出门时特意看顾四周,确定没人在附近了才快步朝院外走去。 像这样独立的汤池院,菡萏苑里有数十个,今次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才能享受的待遇。不仅修筑了可引活水的屋子,还带小院,院中种了法桐和绣球花。正值夏季,枝繁叶茂,微风一动,将燥热吹走几分,只带来几片落叶,以及一个人。 傅彦行轻轻推开房门,屋内静悄悄的,汤池里还冒着热气,还有点清甜的香。 夹杂在热气氤氲的佩兰香气里,是那女娃身上独有的缱绻味道,他已经有半年没有闻到过,却还是能一下就分辨出来。 然这样浓烈的香味里确实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果然受伤了。 傅彦行凤目一沉,想到的却是比流安更多。 这里是菡萏苑,谁能在此伤了她 宣宁侯府那边有那样的猜测,绝不会伤她,璟阳宫自然也不会贸然行动。 可倘若是旁的势力呢 她一个小姑娘,哪怕身世有些疑问,谁会挑在这时候对她出手 涟歌腹痛不止,躺在软塌上并未睡着,只是觉得身体很累,不欲睁眼,听见推门声以为是青枝回来了,便问,“找到大姐姐了吗” 声音确实是温柔娇弱的,与之前在濮阳时的轻快婉转不同。傅彦行一怔,寻着声音来源望过去,入眼的是一座四幅山水画屏风,后面是被撩起的绡帐,最里侧的软塌上,隐约有个身影。 抬脚绕过屏风,便瞥见涟歌侧着身子躺在软塌上。 少女青丝散开,像是乌黑柔亮的瀑布垂垂下落,发丝下是半遮住的优美颈项,手臂纤细修长如精致的玉竹,轻轻落在弧度动人的胸侧,再往下又是一处惊人的收束,线条流畅而美好。 薄毯盖住腰腹以下的部位,只能根据拱起的形状来判断,那是多么美的臀和多么修长的腿。 一起一伏,皆是造化钟神秀。 傅彦行的心因这一瞥漏掉一拍,忽觉有什么东西正朦朦胧胧地在生长,又若有深意,带着让他不敢戳破的惊心动魄。 他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往前走了两步,榻边燃着绢罩落地灯,他的脸落入微光里,恰好与因听不见青枝回答而疑惑转身的涟歌四目相对。 与萧府分到的汤池一样的小院挺多,萧府的院子隔壁是御史中丞徐宽府上的女眷。 青枝出了院门正好碰上徐中丞家的大姑娘徐灿从院内出来,便大着胆子上前,自报了家门,道,“我家二姑娘在里头歇息,能不能请徐大姑娘派个人帮婢子看顾一下院子,婢女得去帮我家姑娘寻些吃食。” 徐灿从母亲处得知今日太皇太后凤驾也在菡萏园,换好衣服后准备前去请安。徐家是太后母家,论亲缘,徐灿得唤太皇太后一声姑祖母,故而她不用等传召便能直接去拜会。 她指了一个末等丫鬟,骄矜道,“小满,你去那边院外守着。” 一个绿衣小婢站出来,道,“是,大姑娘。” 徐灿再不看青枝,带着丫鬟仆妇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外走了。 青枝与小满道了谢,出了汤池园才从守汤池园的宫人口中寻到萧涟漪的去处,寻过去正好与她在畅音阁门前遇到。 萧涟漪十分诧异,道,“你怎么在这,二姑娘呢” 青枝走到她身旁一阵耳语,将事情说了,萧涟漪心中忧心不已,吩咐一直跟着她的侍女道,“青叶,你去找宫人们要一碗燕窝。” 自己带着青枝往回走。 涟歌身上不舒服,精神不算好,连脑袋都晕晕的,灯影交错间瞧见来人不是青枝,吓得失声欲叫,然惊诧之语还未出,樱桃小口便被一只炙热的手掌捂住。 傅彦行顺势坐到软塌上去,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背,将人半抱在怀里,微用力便钳制住她的挣扎。 涟歌腹中疼痛,挣扎的力道不大,且一动又觉得有热流涌出,精致的眉梢瞬间染上愁苦,一双大眼睛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登徒子,睫毛颤颤巍巍,纤弱的身体微微抖着。 傅彦行微微失神。 方才的动作只是因怕她叫人而产生的条件反射,然现下软玉温香在怀,左手扣着小姑娘的腰肢,右手掌心处是她柔软温润的唇,鼻尖嗅着她身上馥郁缠绵的甜香,甚至一低头,他能瞧见她因挣扎而略松开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点令人眼热的弧度 只惊鸿一瞥,他便觉得胸腹生热。 这种感觉,他很陌生,却不反感。 视线飞快从那抹春色上掠过,自上而下打量她,未见到哪里有伤口,便想用手去掀小姑娘身上的薄毯,这才意识到他还捂着人家的嘴。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他低着头,五官笼罩在阴影里,涟歌未能瞧见,她现在又惊又惧,怕到了极点。 “你别出声,我就放开手。”他道。 涟歌被捂久了,呼吸急促,飞快眨眼,表示同意。 傅彦行将右手从她花瓣一般的唇上挪开,涟歌刚松了一口气,却察觉到他那手一路往下,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薄毯。 她气急,一巴掌拍到他手背上,哪还记得方才答应的事,呵斥道,“放肆” 只是腰肢还被大手控制着,底气也弱了两分,倒成了撒娇一般。 傅彦行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别人色厉内荏的对他说放肆,觉得这女娃真是不知好歹。他没在她腿上看到伤口,便用手握住她的手臂就想将人翻过来看她的背。 涟歌挣扎无用,整个人被他翻过来,怒极怕极,哭道,“你要做什么” 傅彦行将视线从她如玉的脊背上掠过,一路往下是丰盈挺翘的臀,最后是只穿了雪白长袜的玉足。 周身完好无损,无一处不美。 “你没受伤”他皱眉,墨玉般的双眸里是不解,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问道。 “没有。”被个陌生男人这般亲薄,涟歌羞愤欲死,一恢复自由便用薄毯裹住自己,美眸里燃起火焰,死死盯着他。 青枝不知去哪儿了,周围又没旁人,她甚至不敢激怒他,都顾不得腹中疼痛了,全神贯注防备他,“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皇家别苑,观他周身气度不像普通人,证明他身份不俗,且他除了一开始的亲薄之举外未有别的动作,涟歌便私心期盼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傅彦行闻言,轻挑眉峰,深深看她一眼,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你不认得我” “对。”涟歌点头,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避免激怒他,道,“公子怕是走错地方了,趁我的婢女还未回来,请先离开吧。” 傅彦行面色微沉,胸腔里跳动起不知名的情绪,让他眸色变得深而暗。 骄傲如他,是绝不会承认那是因被“上心了”的女娃遗忘而产生的羞恼。 “你受伤了。”他观她脸色苍白,确实是不舒服的样子。 这般难缠,涟歌心中的惧意更甚,她不知他为何这么执着,哭道,“我没受伤,你快走开” 傅彦行眼中幽深一片,也不知怎地不想如她愿,半步未动,道,“你的侍女要针线和白布做什么” 况且还有血腥味 涟歌愣住,泪珠儿还在眼框子里,将落未落地,脸上因羞臊而起了红霞,却怎好说实话,只抖着身子重复那句话,“我没受伤,你快走开” 这般避他如蛇蝎,令傅彦行心中不快,是哪处的雪山崩塌了,深雪铺天盖地滚落,极度的寒让人心底一片冰冷。 莫名想起半年前她将墨兰珏摔碎的事,他冷着一张脸,上面是沸腾着的让涟歌看不懂的情绪,说着让她听不懂的话语,“萧姑娘果然还是一如既然地不知好歹” 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再留在这女娃身旁,傅彦行再不看她,推开窗一跃而起,瞬间消失不见。 涟歌身子一软,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微风从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卷起一股陌生的香气,在室内经久不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召见 萧涟漪回来的时候,便见涟歌可怜巴巴地窝在软塌上,眼角通红,像被谁狠狠欺负过一样,一下扑进她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大姐姐大姐姐” 萧涟漪以为她是初次来葵水害怕,轻柔地抚摸她的背,哄道,“眠眠别怕,只是长大了,不会有事的。” 涟歌只是哭,这会儿见了亲人,痛痛快快哭完,心中紧绷的惧意消散不少,又不敢说方才发生的事,擦擦眼泪,瓮声瓮气问道,“大姐姐去了哪里” 萧涟漪轻叹一口气,“晚晚那丫头,非要去寻泓儿,说她昨晚和泓儿打了赌,要去拿奖励,我拗不过她,这便耽搁了些时间。” 萧涟漪将涟歌头发束成髻,道,“晚宴就要开始了,你身子不舒服,就在此歇着我命青叶去厨房弄了点燕窝,你先喝些暖暖肚子,一会我让人给你送晚膳,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涟歌抓住她的衣袖,哪里还敢一个人待在这里,道,“不,我和你一块儿去。” 萧涟漪一脸担忧,道,“今夜晚宴太皇太后也在,需得一直陪侍,又无聊时间还长,你若是去了,恐身子受不住。” 涟歌咬咬牙,坚持道,“我受得住。况且我没见过太皇太后呢,去见见世面也好。” 见她执意如此,萧涟漪也不好拦着,摸到她手指冰凉,有些不放心,从带的包袱里重新拿了厚衣裳给她穿好,叮嘱道,“你也是会看医书的,当知道女子来潮期间不能受凉。现在虽是仲夏了,可这事半点马虎不得,宁愿稍微热些,也不能让自己冷到。” 她很温柔,这般的关切话语让涟歌十分动容,忍不住去拥抱她,“大姐姐真好。” 萧涟漪笑着摸摸她的发,道,“你总归是唤我一声姐姐,我不顾着你顾着谁” 姐妹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青叶才端着燕窝回来,萧涟漪道,“你怎地去了这么久” 菡萏苑里是有辟专门的厨房出来为官员家眷们服务的,燕窝这等食物,厨上应常备着才是。 青叶道,“奴婢在厨房外碰到了工部侍郎季家的侍女,她说她家姑娘也要燕窝,便把奴婢手中端的那碗拿走了。奴婢重新回去要了一碗,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萧涟漪闻言并未说什么,接过碗来一口一口地喂涟歌。 涟歌却道,“工部侍郎与大伯一样同为三品官,怎这季家的侍女这么霸道” 三品官在金陵里不过尔尔,她倒是好奇为何这位季家侍女竟敢在这皇家别苑里如此行事。 “你常在濮阳不知道,”萧涟漪以为她会心中不忿,道,“去岁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决明天师断言他是被闭月乌冲撞了,需得用宁平十四年三月初八卯时生的姑娘的头发做引,为太后祈福。” 说到这儿萧涟漪笑了,“说起来,你也是那一天生的呢。” 涟歌笑笑,问道,“那这位季姑娘便是符合条件的人咯” “是啊。从那以后,太皇太后身体一天天的好起来,时常召季姑娘入宫,她如今可是璟阳宫里的红人呢。”萧涟漪道。 涟歌了然了,也没说自个儿也是为璟阳宫献过头发的人之一,横竖她也在乎能不能成为宫里的红人。 待将燕窝吃完,时辰已经不早了,萧涟漪带着涟歌去的琅嬛殿,是太皇太后招待女眷的地方,皇帝在另一边的重华殿宴请文武大臣。 王氏是三品外命妇,坐的位置离最高位不算很近,瞧见涟歌面色发白,眼带疑惑看向萧涟漪,道,“眠眠这是怎么了” 萧涟漪亲自给她腰背处垫了软垫,让她跪坐了,才低声对王氏道,“眠眠长大了。” 王氏垂下眼睑,低声呵斥,“她身子不舒服,你还带她来” 由来皇家宴会都开得久,还不能中途离席,这般一直跪坐在地上,来初潮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涟歌道,“大伯母,不怪大姐姐,是我自己要求来的。” 王氏悠悠叹口气,“你这孩子,性子倒像你姑姑,是个主意多的。” 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王氏唤来一个宫人,让再拿两个软垫过来。 萧涟音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知道涟歌是有些不舒服,便乖觉地过去靠着她,道,“二姐姐,我照顾你,一会儿你想吃什么菜就同我说,我给你夹。” 小孩子并没有什么烦恼,认为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帮涟歌夹菜就是她的最体贴之处了。 涟歌闻言心头一软,捏捏她的小鼻子,“那可真得麻烦晚晚了。” 酉时正,太皇太后凤驾至琅嬛殿,涟歌忍着不适,跟着众人跪拜,山呼千岁。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身上威严自不必说,只往高位上一坐,便是凤临天下的尊贵气势,令人不能直视。 正主到后,很快开宴,涟歌今日又是腹痛又是受惊的,且先喝了燕窝,着实没胃口,只尝了两块蜜汁烩鸭。 太皇太后兴致很高,严肃古板的面容上也多了些随性,间或和坐在她右侧首位的季如霜说两句话,笑起来的时候很有几分慈祥。 按礼,她右侧首位应当是宣宁侯府老太君,南阳太长公主,但今日太长公主没来,宴会开始后太皇太后便令季如霜坐了那个位置,方便和她说话。 这样的恩宠,无外乎萧涟漪要说她是璟阳宫的红人了。 确实是红人,连傅氏宗室旁支的几位县主乡君都在附和太皇太后夸赞她。 涟歌悄悄儿观察了一众女宾,却见季如霜对面的席位上,坐着一众身着锦衣华服的女眷,最惹眼的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得明眸善睐,仪静体闲。穿的是月白色烟霞织锦缎襦裙,戴着镶金嵌玉的头面,但气质清和,姿态婉约,端坐在气质高华的紫衣贵妇身旁,乖巧和顺,自有一股清高之意。 最主要的是,她坐在那样的位置,一看便是身份不俗的,却不浅薄张扬,有人和她说话时也只是抿嘴微笑,轻声应答。 与她相比,季如霜那样的表现又何止是轻狂。 涟歌下巴朝那个方向微抬起,低声问萧涟漪,“那里坐的是谁家” 距离上次回金陵已有一年半,涟歌一下没认出来那边坐的是谁。 “那是定国公府的女眷,当先的是国公夫人和大姑娘何窈。” 大楚二百年传承下来,未有异姓王,侯爵里头,当属国公为最。甚至就连这国公,也是在先帝娶了何家女儿为后以后,给老丈人封的。五年前老定国公过世,这爵位便传到了长子何渊手中,整个大楚,独此一家。 享定国公之尊,又是皇帝亲舅,更兼兵部尚书,这何渊果真是大楚第一臣,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也不足为奇。 涟歌起了点儿八卦的心思,见那季如霜时不时的会觑眼看何窈,问道,“她们俩有过节吗” 季如霜再怎么是璟阳宫里的红人,也不够格和定国公家的嫡女一争高下啊。 萧涟漪摇头,“这我却是不知了。” 她性格内敛,平时旁的闺秀们偶尔会聚在一起讨论这些,她都是不爱参与的。 听她这样说,涟歌也不再问了,默默数着时辰,期待这宴会能早些结束。 那厢太皇太后正和季如霜说话,却忽地想起涟歌来,凤目低垂,望向三品外命妇的方向,淡淡问道,“吏部侍郎夫人可在” 像这样的场合,王氏一般是做配的,忽然被太皇太后点名,着实有些诧异,忙从位置上站起来,道,“臣妇在。” 太皇太后表情淡淡,上下打量她一番,“去年哀家能痊愈,除了如霜之外,尚且多亏了你府上的二姑娘,虽说如今她人在濮阳,哀家的赏赐也不能落下。” 她刚说完,便有太监捧着托盘上前,呈着赏赐之物。 王氏心中警铃大作,这件事萧老夫人和她通过气,让她不要张扬,但如今太皇太后亲口点破,她也只能实话实说道,“回太后,臣妇的侄女,就在宴会上。” 太皇太后长眉一挑,套着长长甲套的么指微勾,道,“那就请萧家二姑娘出来,让哀家瞧瞧是什么样的好孩子。” 涟歌从位置上走出来,施施然朝上行了一礼,“臣女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沉声道,“抬起头来。” 涟歌抬起头,雕梁画栋的殿内明珠高悬,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照清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是精致的眉眼,虽年纪尚小,但柔情绰态,可见一斑。 殿内一时安静,太皇太后笑道,“是个好的,只是你是何时进的京哀家若早知道,早就传召你进宫陪哀家说话了。” “回太皇太后,臣女上个月才陪兄长回的金陵。”涟歌柔声道。 “你去坐在季丫头边上吧,好陪哀家说会子话。”太后纤手一指,便有宫人搬了软垫过去放到季如霜身旁。 涟歌不好推辞,走过去坐了。季如霜笑着看她,道,“萧二姑娘进京便好了,也可与我一道进宫里去陪伴太皇太后呢。” 太皇太后被逗笑,“你这促狭的,是嫌哀家太闷了没有伙伴陪你吗” 季如霜调皮吐舌,“臣女的意思是,多一个人陪太皇太后,您能更开怀啊。” 涟歌听她们如此说话,只得尬笑。 徐灿自涟歌出现便一直在打量她,如今涟歌和季如霜坐到一起,她便将两个人都放在眼底看,却似乎觉得,这两人轮廓有些许相像,只是萧氏女五官更为精致些,季家女眉毛更粗。 她便笑道,“要不说都是有福之人呢,我倒觉得萧二姑娘和季姑娘生得有些像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是谁(含入V公告) 此话一出,不少和太皇太后亲厚的命妇闺秀纷纷附和,“听徐大姑娘这样讲,还真是这样。” 季如霜心中扭曲不已,她自萧涟歌出场时就打量过她了,自然知道跟自己生得有些像,且还比自己生得好。 但她未表现出来,却做谦虚状,笑道,“还是萧二姑娘生得更好。” 徐灿和她向来不对付,哪里看不出她的口不对心,却乐得见她吃瘪,“是啊,先前我以为季姑娘已经是明珠璀璨了,现下见了萧二姑娘,才知道什么是皎皎明月。” 见季如霜脸色姹变,她笑得愈发愉悦,将话头引向何窈那边,“如今看来,倒只有何大姑娘能与萧二姑娘比美呢。” 她想祸水东引,何窈却不接招,柔声道,“季姑娘和萧二姑娘如同花开并蒂,各有其美,自然各有各的好。”她一双晶亮的水眸盈盈看过去,望着徐灿道,“至于比美一说,这偌大的殿内,太皇太后母仪天下,还能有谁越得过太皇太后去徐姑娘不可妄言。” 徐灿被她一噎,讪讪道,“自然没人越得过太皇太后。” 小女儿的唇枪舌剑,太皇太后看得分明,待她们说完了,才道,“哀家如今老了,哪里能和你们小姑娘们比呢。” 听她这样说,全殿女眷皆道,“太后娘娘气势正盛,一点都不老。” 与琅嬛殿的言笑晏晏不同,重华殿内气氛冷凝。 高高在上的帝王不知怎地全程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凛凛寒意,令人生畏。除了燕王大着胆子上前敬了一杯酒之外,旁的官员俱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端坐在位置上,莫说喝酒喧哗,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就怕被皇帝点名发难。 傅彦彻一双黑瞳内疑窦丛生,侧过头去问傅毓,“你说他这是怎么了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 傅毓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长指在桌案上轻敲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曲调,抬眼看了傅彦行一眼,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兴许欲求不满呢。” 傅彦彻眉头一皱,知道他是在胡诌,“他跟个苦行僧似的,至今没沾过女儿身。” 傅毓自去岁留在金陵后,时常出入风月场所,现宁王府内也多得是歌姬美眷。傅彦彻亦不是重欲之人,想到此处眼底一阵嫌恶,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不是我说你,宁王府里的那些麻烦你再不处理掉,等老三回来非跟你拼命不可。” 傅毓凤眸里光华流转,低低笑起来,“没沾过女儿身所以我才说他欲求不满呢。” 傅彦彻的脸彻底黑了。 他甚至怀疑,晋王叔那样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立眼前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为世子的若不是需要他们晋王府势力的帮助,他根本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 傅彦彻转过头去继续观察傅彦行,傅毓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下落,遮住他眼里的浮浮沉沉。 眼见傅彦行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流安心中哀叹,陛下这是怎么了,自去见过那萧氏女便不对劲,偏他又不敢问。 在傅彦行又举杯欲饮的时候,他大着胆子凑过去低声道,“陛下,一会儿还要赐福粽呢。” 傅彦行眼中清明,但心中七上八下的,有什么东西如同沸水煮茶一般,让他掌控不住,正咕咚咕咚地往外冒。 这感觉并不好。 他黑着一张脸,蹭地一声从九龙御座上站起身来,点了傅彦彻的名,道,“请二弟代朕赐福粽,朕先回宫了。” 猛然被点名的傅彦彻愣住,傅彦行已经迈开长腿从丹陛上下来了。 流安在前开道,高唱“陛下回宫”,他望过去只能看见帝王仪仗队里,傅彦行衣摆下的明黄。 他招来心腹,耳语道,“去打探一下今天下午陛下做了什么。” 琅嬛殿里,涟歌听了众人寒暄,心中实在欢喜不起来,她偶尔喜欢听听八卦,然而自己成了被“八卦”的人以后,才明白这种感觉太糟糕。 王氏打涟歌换了位置后便心中忐忑,她与她姑姑长得太像,怕有心人会往这方面想。实则依婆婆的意思,怕是南阳太长公主忧心当年那个婴儿还活着,恐盯上了他们家涟歌。 可想到这里王氏叹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宴会已接近尾声,太皇太后吩咐钟易道,“去重华殿看看陛下那边如何了” 钟易得令退出去,不多时回来,低声道,“陛下三刻之前已启程回宫,命燕王殿下赐福粽,此刻已准备好了。” 太皇太后精明的双眼里闪过一道光,抬手抚了抚鬓边华发,语气淡淡道,“宣吧。” “赐福粽”乃是大楚王朝建立以后特有的习俗。 当年开国武帝只是诸侯王的时候,被当时的天子在端午那天以宴请的明目召进皇宫,实则皇宫内早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武帝喝醉后来个一网打尽。 当时负责分发粽子的内监是楚国内应,便在粽子里放入桃仁,提醒他快“逃”。武帝对桃仁过敏,那内侍是他的人,自然一咬便明白意思。 那晚出逃后,武帝顺势揭竿而起,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打下半壁江山,后更建立起大楚百年基业。 后武帝为感念这段恩义,每年端午的时候,都会赐下发包了桃仁的粽子,久而久之,端午节赐粽变成了大楚皇室一年一度的特殊节目。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里头的馅不仅仅是桃仁,但能吃到桃仁粽的,都会被认为是有福气的。 殿门被从外间推开,二十个宫人提着锦盒开道,身穿深紫色蟒袍的傅彦彻如芝兰玉树,上前对太皇太后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母,皇兄有事需得先行回宫,命孙儿代赐福粽。” 太皇太后点点头,“去吧。” 傅彦彻拍拍手,宫人们井然有序将福粽分给在座众人。 为图好兆头,福粽拿到手里是必须吃完的,好在御膳房做出来的粽子都不大,玲珑精致一小只,即使才用过晚宴,也还能吃得下。 燕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赐完福粽以后不再逗留,自高台上下来时从涟歌和季如霜的桌案前走过,殿内灯火通明,涟歌得以看清他的侧脸,轮廓隽秀,竟觉有一丝丝的眼熟。 她未及多想,便发现对面的何窈似乎望着这位燕王殿下的背影在失神。 等到宴会结束回到萧府,已近亥时,涟歌身心疲惫,匆匆洗完澡就睡下了。 萧老夫人知道众人今日辛苦,十分心疼,特意吩咐让大家不必去请安,只等不及连夜召王氏到福寿居问情况,听王氏说宣宁侯府那边今日未去,还是不能安心。 王氏道,“说太长公主疑心眠眠的身份,到底是咱们猜测,太皇太后的病情为真,那季姑娘的生辰也为真,且这么些年来,她并未有旁的动作,会不会是咱们多心了” 萧老夫人一脸肃容,“哪怕是多心,也得防备着,当初害死我的蔓蔓,现下我绝不给她哪怕是半点儿想害我孙女儿的机会。” 王氏心中疑惑,道,“母亲,实则媳妇很好奇,当初蔓蔓生得那个女婴明明夭折了,连尸体都是带宋淮远亲自走的,如今怎会没头没脑地怀疑她还活着” “若说是因为相像,可侄女儿肖姑姑的也不少,那季如霜也有三分肖似蔓蔓,太长公主岂会因此” 萧老夫人冷哼,“多半是她晚年凄苦,想要孙女儿想魔怔了吧,她现在养着的那个,毕竟不是亲血脉。” 提起宣宁侯府和南阳太长公主,萧老夫人便是一肚子的恨意。身份再高贵又如何,心肠是黑的,害得女儿一尸两命,她这辈子也不能原谅,如今宣宁侯府式微,宋淮远连个血脉也没有留下,总算是老天有眼。 王氏也想到了早逝的小姑子,一时沉默无言。 溪棠院西厢房。 窗外新月如钩,月光微凉,在一笼轻纱似的雾里弥漫开,轻抚着院内的晚香玉,散发出阵阵清香。 幽静的室内,纱帐遮住下的大漆描金嵌百宝床上躺着个人,昳丽纤细的人儿眉头皱成一团,白天的经历幻化成梦境,一幕一幕重新上演,扰得她睡不安稳。 一双温柔的手,带着点如雪似玉的凉,从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划过,一点点拨开因汗水濡湿而沾在脸上的发,经过眉头皱起处轻轻一按,力道是恰到好处的揉捻,只一下便将小姑娘心头的不安抚平。 涟歌睁开眼,借着妆台边的缠枝芙蓉花灯,瞧见一个隐约的人影,如同一座山,正坐在床榻边上。 她失声尖叫,开口却没有声音,只能惊惶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一脸防备地将枕头砸向那人的脸。 黑影自然是身手矫捷的,只是微微一动,便如鸿雁跃起,在床头两尺处站定,顺势挡住她欲离开的方向。 似是欣赏够了她脸上的惊慌和恐惧,黑影俯下身子,轻易捏住她的下巴,问道,“现在想起我来了吗” 涟歌双瞳睁大,一下反应过来 是他是下午那个登徒子 她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那双手,肌肤相接的颤栗触感让她全身发抖,但他就是那么固执地望着她,似一定要从她那里得到肯定是答案才肯罢休。 “你你”涟歌开口,依然没有声音,她怕极了,只能就着这样难堪的姿势,拼命回想是否认识他。 可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的很好,之前哪里见过这样无礼又可怕的人,哪怕是在庄子上救下来的那位公子,虽脾气古怪些,可并不吓人,哪怕她摔碎了他那块看起来就很珍贵的玉,他也没有伤害她。 见她并不回应,黑影失了耐性,干脆重新坐回床头,将头低下来,以极近的距离和她四目相对 隐约间是衣声细碎,又有幽香淡淡,还有他温热的鼻息。 这样近的距离,即使光线幽暗,也足够涟歌看清他的脸,剑眉星目,轮廓分明。 那分明就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