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奸臣之宦妻》 第1章 第一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约莫过了很久,莫箐轻眨双眸,悠悠醒来,心绪紊乱如石投无底之洞,伸手轻抚汗濡的鬓角,心中暗暗忖道如今是何时了 定神再环顾四周看看这古色生香的屋子与摆设,是了,自己不是在医院。 身子盖着两叠绸被,许是身子抱恙的干系便觉很是厚重与闷热,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起来,只是头昏昏沉沉,整个人软得跟棉花糖似的,嘴唇干裂,很想喝水,抬手想再拭鬓角的微汗,余光瞥见这纤细且软白的手,她忆起来了。 此时,门吱呀地被推开,有人端着汤药进来了。 莫菁抬起目光看向来人,眼前这位少年公子不过十一二,唇似枫红,鼻若悬梁,那双好看的眼睛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沉稳,身着黑缎锦袖窄袍,腰束绶带,即使正处志学之年,却衬出一番英姿绰约的贵族之气。 少年坐了下来,把药小心翼翼地送到莫菁唇边,语气温和清朗“阿素别小孩子气,阿爹送我们离府是为我们好,如今帝君已薨,政权交替,朝臣后宫勾结,都想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帝都正值波诡云谲。远离这场风雨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莫菁边喝边点头,只觉得头痛欲裂,浑浑不知今夕何夕。 少年微笑抱着她,爱怜地抚着她的发“四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待莫菁喝完药,少年为她掖好被子,待莫菁睡下后,他便端着空碗开门出去了。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假寐的莫菁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独自一人看着素白的床帐发呆。 过了许久,莫菁终于觉得自己脑袋清明了些。 彦稽皇朝,莫听素,本朝太尉莫烨年的六女。 而属于莫菁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按照这里的时间算,似乎已经是五天以前的事了。 属于现代的华灯照明似乎已经离莫菁很远了。那大城市生活并不会因为夜色的深邃而停止喧嚣,依旧的灯红酒绿,依旧的灯光迷离。 其实很多人都是在这繁华中默默无闻,顽强打拼的蝼蚁,而莫菁也是属于其中一只蝼蚁。 跟很多人一样,莫菁在一所不上流又不下流的大学就读。每天重复着上学,放学,上班的半工半读式大学生活。她的家不在市,只在外面租了个简陋的单间,一个人住。这对于从小就很独立的莫菁来说并没什么。 小的时候,莫菁的父母忙,没时间照顾她,便一直让她读寄宿制的学校。到了高中,父母便离了婚,两人为了莫菁的抚养权给谁的问题每天争得不可开交,也无暇去管她在学校的生活。 等到年长些,已然能独立生活的莫菁听到他俩离婚的消息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们的感情很久以前就处于崩溃边缘,父亲在外早就有了一个家,之前是因为一向要强的母亲不肯承认自己婚姻的失败,所以不肯离婚。 可是前几年母亲也找到了一个她想与之组建一个家的人,于是莫菁的父母在一次长谈后,双方和平离婚。可离婚后。莫菁的归属又成了一个问题。父亲那边,他温柔的妻子早就为他生了孩子,莫菁的存在无疑会令他们之间的温馨和谐产生裂痕,父亲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母亲那边,她的丈夫也是为了跟她在一起而离了婚的,因而那男人的父母对母亲本就没啥好感,如果莫菁跟着母亲,只能令他们的关系更加恶化于是,莫菁就像个充气皮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 为了逃避父母这场大战的风雨,当时的莫菁高考报考志愿时毫不犹豫地报了远离当地的市,选择了自己生活。她在想,如果到最后跟谁生活都不是一个好结局的话,还不如自己生活。毕竟,那时自己已经成年,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 当然,莫菁的父母是不在意的,只要既不影响他们的生活又能尽到养育莫菁的责任,无论怎样都可以。 来到市,除了初时的陌生感让莫菁倍感孤单外,其他一切都还好。莫菁从小便个性独立,适应环境的能力也是极强,不多时她便能慢慢融入这个城市之中。 一年后,自小照顾莫菁的奶奶也去世了。之后莫菁每年会轮流去父母家里过年,其余时间便很少再回去本市,暑假通常都是选择留在市打工一直到开学。即使是寒假,她也等到学校断了粮,离过年没几天了,才动身回去。 莫菁从现代穿越来这里的那个晚上,是除夕夜。 按照惯例,她今年应该是轮到去母亲家过年的。几年前,母亲冒着高龄产子的危险为自己的丈夫生下一个女孩,莫菁得知时也是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二年,那年是莫菁第一次去母亲家过年,女孩那时已经两岁多,圆圆的脸蛋,黑溜溜的眼珠,刹是可爱。 那日,莫菁连夜坐着火车回到本市,转坐公交,却不料在路上因连续几天的大雨发生交通意外,车上的人连着车都翻到了桥下暴涨的河流 莫谨,也就是刚刚那位少年,是莫听素的亲哥哥,排第四。他们的娘是那当朝太尉莫晔年的第四个老婆,如今莫氏家主的四夫人,名为晚琉光。 晚琉光虽然长得漂亮,但当年,与莫烨年结为秦晋,也只是由莫晚两氏宗族一手促成的政治婚姻,这就导致了婚后的晚琉光一直不太受宠,也就间接导致了他俩兄妹不太受宠。 莫箐第一次醒来时,曾见过晚琉光一面,她的相貌犹胜西子,即使身份低了一截,光华却也该掩盖不了。那显着倔强的漂亮眉眼,照莫箐看来,这要放在现代言情小说或电视剧里,完全是当女主的料。 那么,既是女主便要有当女主的不平凡性子,总该和普通人不一样。 比如说,要活得潇洒,从不接受盲婚哑嫁。当年晚琉光成亲,会趁着新婚之际,众人疏于防范,一掌打晕几个人,逃婚去。自然,这种猜测是不真实的,因为如果晚琉光当真逃了,还哪来的莫听素和莫谨啊。不过也不排除,她当时有逃,可惜被抓回来了。但根据知情人士透露,那时晚琉光完全属于盲婚哑嫁,而且欢欢喜喜送轿子,欢欢喜喜进洞房。 听闻晚琉光小时候曾跟在自己的三哥身后舞刀弄枪,那想来脾气也应该是受不了半点委屈的,再不济,也会在别人欺辱了自己的时候潇洒地拿着自己嫁时带上的佩剑一刀刺了那人。不过无论如何,莫箐所猜的结果都是错的。 嫁人后的晚琉光没有如所谓的女主的套路发展,而是真的跟一般妇道人家一样,与n个女子伺候着一夫,不久后,也不知道是怎的,晚琉光的丈夫,莫晔年看上了晚琉光身边的婢女无银,在这里,莫氏家主的第五位夫人由此诞生。 晚琉光嫁去的第二年生了莫谨,第五年生了莫听素,而后这位无银夫人也生得一子,与莫听素同岁,只差了五个月,莫听素为六小姐,他便是七公子。此后晚琉光身子一直虚弱,常年卧病后又以养病为名自请搬到了太尉府的偏院。 其实,莫菁觉得练武之人哪有这么容易就弱不禁风想来,也是晚琉光故意弄坏自己的身子,不愿争宠;又或者被人所害伤了身子,趁势退出了这大宅院的内斗,也不知是贪一时安稳还是怎样。 晚琉光这一生,用句现实的话来说就是,活得真是窝囊,放在现代宫斗剧中就是属于楚楚生怜却偏偏不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人,最后活生生也就做了别人踏脚石。 莫说她在莫府中地位不高,处处受气。再加上莫晔年那一大堆的老婆个个都是善妒的主儿,平时我看你不顺眼,你看我不顺眼。抓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大做文章,可莫谨的娘在别人看来又是个生性柔弱的人,基本上属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型的。他们的日子自是不好过的。 在还没穿越以前,那还不是莫菁的莫听素好歹也是千金小姐一枚,从小娇生惯养的,脾气也心高气傲。之前,自晚琉光搬到莫府别居后彻底失势,府中人落井下石,常为难他们母子三人,莫听素本就愤懑难消,只是碍于不想自己的娘难做便忍气吞声了。 前段时间,晚琉光又是重病了,刚巧莫晔年不在府中,且说那时就算莫晔年在府中他们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舒坦,如今那莫晔年出了府,晚琉光母子三人便也就到了无人问津,凡事自给自足的地步。 那日晚琉光顽疾病发,她吩咐莫瑾不可到正院传大夫,免得多生事端,这病躺躺就好。 原来的莫听素是个孝女,看不得自家的娘受罪,自是伤心,也不管自己娘的训言,跑到正院求人请大夫,可府中那些劳什子冷嘲热讽的同时还出言侮辱晚琉光。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莫听素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把其中一个姬妾的脸划伤了。 这事被闹大了,也就被某些好事者添油加醋地戳到莫听素那太尉爹爹那儿。莫听素本就对这跟她感情冷淡的爹不存好感,加上她娘平时住在偏院,逢年过节了那名义上的亲爹也不来关心一下,赌了一口气也不肯解释。换作平时,闹也就让它闹吧莫晔年训斥两句也就不理了。 可不久前,年仅八岁的幼帝登位,彦稽朝自晏稷帝十七年起便一直存在着外戚干权,皇权受制,皇室势力薄弱的现象,而这现象随着晏稷帝君的仙逝而日益加剧,朝中以班晨太后为首的东宫党和四大家族中稍有势力的朝臣都想趁机笼络权势,或者除去敌对势力。那莫晔年作为太尉当然也被牵连其中。也因着这事儿,这位太尉爹爹本就寝食难安,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独善其身。无暇顾及府中那些鸡毛蒜皮,你争我斗的小事之余也被这些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的家事给闹烦了,一气之下以给四夫人养病为由就顺手把晚琉光三母子寄放在虚南寺中。 虚南寺并非什么好地方,路途偏远,香火冷落。 那时的莫听素虽常年生活在偏院,但名义上好歹是个太尉千金,过惯娇贵生活,如今又哪里肯到那么冷寂荒凉的地方于是坚决不肯走。结果被送行的队伍强行拉去虚南寺的途中,与她老哥闹别扭一个不小心掉到河里去,捞上来就成了莫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与君初相识,始及采衣时 如是又过了几日,喝完那稠稠的药汤后,莫箐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两眼发呆望床顶的帐,思索着往后该怎么办。 这样的年代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不同,自己也无法学着众多穿越小说里的女主那般阿q精神,走一步算一步。自己一不能歌,二不善舞,三不精通历史,四也没有经商头脑。按照以前几个死党对莫箐的说法就是,自己根本就是混日子的。 可是如今,如果能在这虚南寺里混一辈子倒也好,倘若那莫晔年又一个抽风,把他们又迁回太尉府,自己没心思也没那个本事跟太尉府内的n个夫人千金公子玩儿宅斗。 莫菁心说,她真没有莫听素那份高傲的心性,想来也是学着她娘忍气吞声,得过且过。不过想想,这样的日子起码没有衣食之忧,说不定就这么再过几年,然后那莫晔年又因什么政治婚姻把她许配给那个官员的公子哥,再过个二三十年,照着古代的人均寿命,她死后说不定又回到现代再活一次。想到这里,莫箐忽然觉得似乎前路也不是很难,只要自己安分守己,不要让人发现自己不是莫听素 思索间,却听得门外传来了声响。 “阿娘,阿素没事。真的,伤寒也快好了。反倒是你自己的身子,那么不好,快回去歇着吧,阿素醒来,我便叫她来看你。” 是莫谨的声音。这么说来,晚琉光是要来见自己 此时,听得妇人有些喑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自己的女儿病了,不来看看又怎么安心阿谨,等到你为人父母自然会懂。” 听到这里,莫箐不得不承认她被感动了,在现代,她也曾这样发高烧病过。而人似乎总在生病的时候显得特别脆弱。那时,莫菁很想很想透过话筒听一下自己妈妈的声音,便忍不住打了个电话,末了,却哑着嗓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如今想来,如果,如果当时自己跟母亲说了,自己很难受,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来看一看自己 门“吱”地被推开,晚琉光和莫谨刚跨进门槛便看到本该躺在床上的小丫头跑过来扑到晚琉光怀里。小手紧紧攥着晚琉光的衣角,埋首晚琉光怀里,带着浓浓鼻音道“阿娘,我好想你。” 晚琉光听了,苍白的容颜似有了一丝生意,唇角微微染起绝色笑意,手轻轻地抚着莫箐的头,素白水袖垂下弧度“阿娘也好想你。” 说着,牵着莫箐的手来到榻边坐下。莫谨也尾随身后,末了,静待两人身侧。 莫菁望着眼前这个绝色美人,她便是自己现居这副身子的原主人的娘亲,即使一张脸略显病态却掩盖不住原本的冰冷与坚韧。 “阿素,以后,切莫再做这等糊涂事了,离开莫府非祸是福,各种利益牵涉,阿娘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此生,我没有奢求,只愿你跟阿谨过得好。” 闻言,莫箐温顺地埋首晚琉光怀中,点头说“嗯。” 一旁的莫谨笑道“这落了一下水,倒把阿素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性子给泡软了。不错,不错,有空该把你扔进湖里多泡几次。” 此时,埋在晚琉光怀中的莫箐闻言抬头,悄悄地对着莫谨做了个发狠的表情。莫谨见状同做鬼脸来揶揄自家妹妹,眉间再也没有了往日不符年龄的成熟。 晚琉光看在眼里失笑,半晌,她神色婉庄,望向莫谨说道“阿谨,这样的日子也许才是最好的。” 话甫出,莫谨停止了与莫箐嬉戏,神色不复刚刚的狡黠,沉默的眉眼之下,是与年龄不符的凌厉,他忽而望向晚琉光,声有恻恻道“阿娘,我们让了他们三分,他们又何曾让过我们半分我不犯他们,我只想强大到能够保护你和阿素。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莫谨并不比他众多个子女差。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莫谨微微仰头时强忍的落寞让人不敢直视,古往今来,帝王将相,似乎都要经历残酷的考验方能获得蜕变的可能。也许这是这个时代所必须经历的悲哀。莫箐看得出,莫谨并非池中物,他若有心要去争夺什么,未必争夺不到。只是,害怕莫谨最后争夺回来的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而自己最想要的却在争夺中失去。 这样想着,莫箐伸出手,拉过一旁的莫谨,软声道“四哥,阿素以前不懂事,阿素不要好吃的,不要好穿的,只要能跟你和阿娘一直生活下去我便会很开心。” 她并非草木,在自己穿越来的这段时间,是莫谨一直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嘘寒问暖,小心翼翼。莫菁承认,这样的温暖她舍不得放下。只想说,来到这里,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不错。即使这副身子是生活在这个时代,但无可否认,这副身子内的灵魂,是来自于一个科学进步的时代,那里没有什么恩怨情仇放不下,只有活在当下。 闻言,莫谨微微一愣,低下一张精致得尚且未脱稚气的脸,手却紧紧反握莫箐。 其实,对于莫菁来说,寺中的日子并不难过,因为有女眷的关系,他们一家人都是住在虚南寺重新修葺的别居。说是别居,但离虚南寺并不近,听闻这个废旧的别居是当年镇和将军的亡妻来为自己体弱的幼儿祈寿祈福时所住过的地方。莫菁那时听了,心中却另有一番思绪,心说,这虚南寺虽地处偏僻却也在众人心中享有一定的名声,否则,镇和将军的亡妻当年也不用费尽周折来此处为幼儿祈福。虽说现下也罕见山下的人上来拜佛。 在虚南寺,虽是日子清苦,但也有几个随行的仆人在照顾着晚琉光他们母子三人的起居饮食,倒也不会太难过。 自从来了这里后,莫菁觉得在这个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的年代,要整天无所事事呆在屋里着实难熬,通常闲不住,仗着是个小孩子的身体,寺里寺外随处跑,却从没想过要下山,见识一下山下的世界。偶尔睡个懒觉不用整天烦着哪天没课就去打工,吃穿自是不用愁。 虚南寺的住持总是很喜欢那美人哥哥,他曾感叹,此子是自己平生所见,除泓澈外对佛法最有慧根之人。说什么莫谨悟性极高,芸芸佛法中很多禅机能参得透,却可惜凡心太重。 每几天还总搞那么一两次秉烛夜谈,那架势,似乎非要美人哥哥看破红尘,剪了发跟他一起敲着木鱼过日子。莫菁实在不喜住持这般忽悠人的,心说,你把小和尚弄得呆头呆脑的,现在可别来残害我的美人哥哥。但莫谨到底出身贵族人家,自小即使不受宠,但教育得体,一番话中,妙语连珠,据经引典,言之有物,可见其修养造诣之深。即使遇到和住持见解不同的佛法观点亦是在反驳之中进退得当,使人信服。托腮坐旁观望的莫菁一股敬佩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心中感叹道啊,这就是贵族公子的大家风度吗 这个朝代的文字看起来有些像是小篆,但又不全像。在现代的时候,莫菁读的是理科,上了大学选的专业也是跟医药相关的,所以对这些文字研究什么的总是不深。她曾在旁边拿过几本书看,但读起来实在是费劲,通篇读下来,确定的字没几个,还不知有几个意思,本来就是读着玩的,便也不好意思劳烦自家的美人哥哥给自己解答,于是就此作罢。 有时候实在是闷得不行了,莫菁便走出禅房去捉弄一下寺中年纪同样尚小,老实憨厚,单纯简单的小和尚。每每看着他被自己欺负得哑口无言,抿着红唇,一双黑玉眸子泛着水光恍若心中有千万委屈想要说出来,但又不敢反驳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竟很是欢畅。莫菁心说,这样欺负小孩子的恶趣味怎么在现代的时候没发现啊。 小和尚比现在的莫菁年长三岁零三个月。他曾说,自己是依止师从狼堆里捡回来的。住持为他取名泓澈,希望他心境澄明宛若一泓清澈之泉,日后不为外界尘事所扰。 泓澈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孩子,他微微侧着头看你的时候,黝黑的眼珠恍若不掺一丝杂质,纯净若一湾湖水,细长的眉眼微微吊梢,眼角处泪痣一点,眼睫很长,宛若蝶翼。 但莫菁更喜欢叫他小和尚,他是莫菁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小和尚每一次总是很严肃认真地纠正她,跟她说,素丫头,我的修为还不是和尚啦,你应该叫我小沙弥。 对于这些,莫菁总是不在乎,而每每,她对着小和尚俏皮地摇头晃脑微笑道,在我眼中就只有老和尚和小和尚之分,你不要我叫你小和尚,难道要我叫你老和尚 后来,在屡次纠正之下,莫菁仍然唤泓澈是小和尚,小和尚也彻底放弃,懒得再纠正莫菁对他的爱称,并默默地接受了莫菁对他的爱称。 所以说,小和尚真是莫菁最好的朋友了。 但这只是莫菁单方面认为。小和尚总是委屈说“素素素丫头,你你别在我头上点戒痕,我就做你的朋友。” 莫菁听了,捂着嘴巴嘻嘻笑,作势拿着燃着的草香去点他的小光头,装作不解地学着他的语气问他“为为为什么呀做和尚都要点戒痕的啊。你看,你依止师都在你头上点了三个,我是你朋友,我为什么不能点” 小和尚赶紧把双手捂着光洁的脑袋,四处躲,漂亮的眉眼布满委屈,衬着眼角处的泪痣,更加地惹人怜爱“不不行啊依止师说,戒痕代表的是佛法修为,清心戒是表示依止师对我的一种认可,要再点的话,佛祖会怪罪的。” “哈哈,你依止师是诳你的,不点佛祖才会怪罪你呢。” 小和尚继续摇头“我做你朋友,你别点行不行” 莫菁俏俏地对他笑了笑,这才满意地收了草香,随手拿起旁边供台上的苹果在衣袖上擦了擦,便吃了起来“可以啊,不过” 小和尚见状,忙伸出之前挡住自己脑袋的双手阻止她“素丫头,快吐出来,佛祖会怪罪的” “闭嘴” “素丫头” “我肚子饿了。” “但是佛祖真的会怪罪的。这是给佛祖吃的。我我再给你找些别的吃的,比这个好吃一百倍不不,一万倍” “我佛慈悲,它解救世人,不会怪罪的啦。” “可是” “够了你个小和尚,我问你到底是佛祖重要还是我重要” 小和尚讷讷答道“佛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当时年少,浮屠佛香未添重 住持总不喜莫菁与小和尚走得太近,但莫菁一向无视。心说,你能拐走我的美人哥哥,凭什么我就不能和小和尚亲近啊。 佛门之地还有一样是很不好的,那就是每天吃素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吃,直吃得莫菁两眼无光,双脚飘浮,气衰力竭。可是莫谨过得很好,就连那常年卧病的娘也没埋怨说什么伙食不好什么的,两人都没有莫箐那些营养不足的症状。这多少让莫箐有些许郁闷。只能自我安慰道不是自个儿的适应能力差,而是这副身子的素质太差。 但如今寄居的身子好歹也算是根正苗红,有时候真的是任何的心理暗示都不及一顿肉来得靠谱。莫菁心说,那虚南寺的和尚们忍得了素食,那整天念着阿弥陀佛的悟空大师忍得了素食,她美美的阿娘忍得了素食,还有她那丰神俊朗的哥哥忍得了素食,可她一整个肉食动物,叫她如何能忍 在现代那会儿虽然经济上比较拮据,但还不至于沦落到天天吃素食的地步啊后来,那美人哥哥着实是心疼莫听素这副为肉消得人憔悴的模样。每次一有机会下山总会偷偷带些好吃的荤食回来。再到后来终于被住持发现了,大怒,便要罚美人哥哥跪在佛祖面前,面佛祖思过。 莫箐止不住要上前告诉那住持真相,莫要让他为难自己的美人哥哥。可惜当莫箐有所行动的时候,却被莫谨拉住,然后以口型告诉莫箐,莫要冲动。 想来,穿越来的这些日子,自己是被莫谨给宠坏了,如果是以前,大抵自己不会这么任性的吧。莫箐在卧房里小手托着小腮,苦恼地看着木桌上慢慢凝成的灯花。 幽幽的烛光投在镂花雕窗上显出流动的剪影。想来这个时分,自家美人哥哥还没有吃饭呢。想起白日里来到厨房捉弄小和尚的时候看到灶炉旁堆放着好些紫薯,灵机一动,唇角不自觉地染起笑意。 莫箐以前很喜欢吃烤紫薯,以前,到了冬天的时候,每次做完兼职回来总会在路边向卖紫薯的老伯伯买上一条,一边吃一边嘴里吐着热烟回家。只不过喜欢吃是一回事,会烤番薯又是另一回事。但到底是从小独立,自力更生的娃儿,区区烤紫薯难不倒她。总体来说,除了生火有些困难之外,烤紫薯的程序倒进行得有条不紊。 这也难怪,以前现代那会儿莫箐自己在家做饭煮菜的时候,要么用电磁炉,要么就烧煤气,哪里试过这么原始的煮菜方式所以,生火弄得自己满脸灰也不让人惊讶。 不过当莫箐拿着几只烤得勉勉强强能吃的紫薯,偷偷摸摸来到尊着佛祖的大殿,一手拿着用荷叶包着的紫薯,一手勉力关上大殿的高耸大门。 莫谨看着鬼鬼祟祟的莫箐心里有些讶然,依旧跪在地上,却转过头来望着她轻声喊道“阿素,你这是要做什么到哪儿去了弄得脸脏兮兮的。” 现在的莫箐不过住在一个六岁小屁孩身体里,此小屁孩动作笨拙,娇生惯养没啥力气。关扇门就累得气喘吁吁。 末了,莫箐过来坐在莫谨旁边,伸手抹开腮边的发丝,开心地说“四哥,你看阿素给你带了什么来了是很好吃的紫薯哦。来,给你。”说着把怀里攥着的荷叶放在地上,打开荷叶,还散着热气的紫薯一个个赫然呈现在眼前。虽然看上去卖相不好,不过胜在有香味。如此想来应该不会太难吃。 莫谨看着莫箐的模样有些失笑,从怀里掏出白色手绢一点点地帮莫箐把脸上的污垢擦去。 “你怎么学会烤紫薯来着看看,把自己的脸弄得这么脏,回头让阿娘看到了又该数落你没有丫头模样了。” 莫箐乖乖地让自己的哥哥擦脸,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要四哥你不说,阿娘就不知道啦。好四哥,阿素是来给你送吃的,你不会告诉阿娘吧快来看看,阿素亲自烤得紫薯哦,香喷喷的。我偷偷地在厨房里拿来的,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不过绝对好吃啊。那个主持真是不懂好生之德。你说罚思过就罚思过嘛,干嘛不让人吃饭,也不知道正值发育期的青少年是最需要补充营养的” 莫菁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莫谨移开手帕,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自顾自边说话边为自己剥紫薯的神情,心里一紧,伸手轻轻抚开她的发,凌厉的眉眼此时带了一丝溺意,无奈地笑“四哥终归是毁了寺里的清规,他要罚我也是应该的。你不常跟四哥说什么人格平等么这是一样的道理,不能因为我们是客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对吗” 莫菁道“你是能言善辩的美人哥哥,反正我是说不过你。” 莫谨摇头轻笑,看着莫菁略显秀致的眉眼,末了,他低首拉过她的手细细查看,那指尖被火酿出的几个红红的水泡,他看在眼里,嘴边显露出一丝苦涩“阿素,你不是山野人家的野丫头,你是太尉千金,这些本不是你受的,四哥答应你,总有一天” 莫箐闻言心中一紧,抬起头,荧荧目光对上莫谨。心中一阵苦涩。原来他以为自己会去灶房偷紫薯,会自己烤紫薯。是生活所逼学会的。其实,做这些事本没有什么,但看在认为自己是极其重要的人的眼中却成了他眼中的心疼与怜惜。 她长这么大没享过天伦之乐,就算有也是极少。亲情淡薄,如今在这个时隔千年的时代体味到这份很好很好的亲情,不管是谁,上帝或是如来佛祖,莫箐都很感激如此安排她的命运。 莫箐眨眨眼睛,眨去眸中徒然升起的水光,故作轻松地笑道“四哥,你还记得阿素落水受热后躺在床上,你照顾阿素吃药,跟阿素说过的话吗” 莫谨愣了愣,最终看着她点头。 “我啊,听了四哥的话,我不怪罪阿爹,我谁也不怪罪,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我很喜欢。你想啊,有事没事我就去灶房里偷他几个紫薯有空就烤给你和阿娘吃。嗯而且啊,以后四哥可以不用偷偷拿荤食给阿素,阿素会烤紫薯还会打鸟,到时我们就去树林把打下来的鸟扒了皮,烤了吃得一干二净,毁尸灭迹,哈哈到时看那个主持也不能说什么了吧他也不会总要罚你在佛祖面前思过。怎么样,此两全之计阿素想得可妙” 闻言,莫谨表情怔忡,恍若失神,一双黑眸对上那绽若春花的笑颜,心中恍若被什么悄然捂暖。然后,莫谨弯起唇角笑道“前世阿素大抵是饿死的吧不然怎么总想着吃肉。” 莫箐把头挨在莫谨肩上,拿起方才剥好皮的紫薯,热度刚刚好,赶紧递到莫谨面前,神态故作认真地说道“有肉吃时直须吃,莫待无肉空泛泪啊所以四哥,你如今你有阿素亲手烤的紫薯,也要快点吃啊” 莫谨失笑,眉目间往常那抹细细凌冷一点点淡开。他接过莫箐手中的紫薯,轻启薄唇咬了一口,说道“阿素,莫不是是出了太尉府的缘故你的性子比以前都变得古灵精怪。” 莫箐心中微微一惊,而后转过头,抬着圆亮的黑眸问道“四哥,如果如果阿素不是以前的阿素了,你你还会疼我吗”你会疼我吗一个占了与你相依为命的妹妹的身体的陌生人吗 莫谨微微愣了愣,然后伸出手拍拍莫箐的脑袋,笑得流光溢彩“乱想些什么呀。阿素就是阿素啊,阿素再怎么变都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妹妹就应该受到哥哥的保护,做一个快乐的小姑娘。”说着,双手紧紧地把莫箐拥入怀。 莫箐躲在莫谨的怀抱,开心得忍不住掉眼泪。沉默中弯起嘴角,噙着一丝不知所措的愉悦;沉默中,泪珠落在云纹的锦袍中染湿衣料而不自知。终归,穿越了千年,她莫箐还是在这个未知的时代中找到了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那么,就算在千年前的这个不详的时代中度过一生又有什么不可在这里,有温柔的母亲还有希望把自己宠成快乐的小姑娘的哥哥。这样的日子,何尝不好 莫瑾以前很喜欢下棋,在莫府的时候他便时常与晚琉光对弈。到了虚南寺,这份喜爱仍然未有半分削减。如今下棋的对象从晚琉光变成晚琉光或是寺庙的住持。 而每每莫谨去找虚南寺的住持时,莫菁都想方设法耍赖要莫谨也带着她去虚南寺找小和尚玩。而每每莫谨又总给她缠得无法,于是只得带上她。偶尔,莫谨在下棋,而莫菁也会坐在旁边看,其实看上一整天也不会闷。 莫瑾很厉害,尽管每一次都棋差一着,输给了晚琉光或是主持。他下棋步步为营,细密谨慎,从一开始就估摸着整盘棋的走向。 但其实莫菁这个外行人,无论如何都不容易看得出来,只是后来有一次,她和小和尚坐在一旁观看莫瑾和住持的棋战时小和尚告诉她的。 围棋她是不懂,但从凝重的气氛可以看出,那次的棋局陷入了困局。而到最后,莫瑾以几子的差数输给了住持。 后来,小和尚告诉莫菁,其实真正的赢棋应该是莫瑾才是,他从一开始步步引诱布局,让同为棋局之外的人也不自觉受到他的牵制,按着他所希望的棋步走。让对手不知不觉从观棋人变成局中棋子,可惜,临末了,莫谨是放弃了赢的机会,输得不着痕迹,颇有番韬光养晦的意味在其中。 那时,莫菁听了,心中终于对于住持为何那么喜欢莫瑾却又惋惜他凡尘心太重有那么几分理解。傲而不骄,并且懂得无声无色之中顾全他人之面又运筹全局。只是,连下个棋都想着谋算,这样的人,只是潜龙勿用,永远不会甘于一辈子屈服在这座荒芜小山之上。但转念又觉得很惊讶,据她所知,小和尚从来没有碰过棋,应该不会下棋才是,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菁抬头看着小和尚沉思的表情,竟觉得那一贯温和好看的眉目,凤眼微微吊梢,此刻竟有些认真凌厉。 她问道“美人哥哥下棋很厉害固然可以理解,不过小和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和尚愣了一下,面容便恢复了以往的神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说“其实以前依止师总爱跟别人下棋,总叫我在旁边伺候,看多了,所以才对这个有些懂。” 莫菁又有些觉得不可置信。 她从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小孩子自学能力和领悟能力这么强,单看就能懂得这围棋的规则和诀窍,单看就能看出全局是自己太笨还是他太聪明 但似乎寺里年纪比他大或比他小的小和尚也不觉得比小和尚聪明,倘若是莫瑾倒还可以理解,毕竟是贵族人家出身的孩子,即使再不受宠,但所受教育也是一等的。 想起,住持曾经说过,莫瑾是除小和尚外他所见过最有慧根的人。 单看便能深悟棋道,住持对小和尚倒也没有说空话。 小和尚看着莫菁沉默入神的表情,心里有些着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关切地问道“素丫头,你怎么了” 莫菁回过神,说道“我没事。” 小和尚听了莫菁的话终于安心下来,思绪流转,转身垂首,眸子里神色黯然“素丫头以后会不会不和我做朋友了” 莫菁听了,觉得这个问题显得唐兀而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小和尚走了几步,坐在石阶上,一直低着头看地上枯黄的落叶,不去看莫菁。莫菁可以看得出他不开心。小和尚嗓音瓮瓮地说道 “五岁的时候,依止师为我点上第一颗清心戒。虽然很痛,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没有辜负依止师的栽培,我更加用心地学习依止师教导的一切,因为有很多东西只要看一遍就都能记得很清楚,所以依止师到了后来便亲自为我授课,我也很努力地学,有一次,依止师要我抄写经书用以典藏,于是我就在书房里一遍遍地认真地抄,那段日子,我躲在书房里,除了日常作息就是抄经,半个月里不曾与旁人说过半句话,心想等抄完出来就可以找他们说说话了,但等我抄完经出来,却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都慢慢地疏远我。等我再长大些,师傅为我点上第二个,第三个戒痕,我搬出了大睡房,他们就都没再跟我说过话了。” 比丘僧当中,有一种受戒仪式叫做爇顶,是佛教徒为求清净戒体,舍身供养,断除我执而燃线香于头顶之上所留下的疤痕。而头上的戒点则是根据佛法上的修为而点,戒痕越多,等级越高。 点上三个戒痕便可真正成为意义上的优婆陀诃。 她从来都知道小和尚独来独往,很多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起码在自己认识他之前,他沉默而寡言,也从不会主动和人交谈。 其实,莫菁能够理解那些人疏远小和尚的原因,站在一个超越自己数十倍的人的面前无论是谁大概都会自惭形愧吧,尤其是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榴花香,山雨欲来 朝起日落,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一日,日华散漫天际。虚南寺的庭院种着的几株桃花,红艳纷飞,有风吹过,无数的花瓣纷扬,灼灼其华,迷乱了世人的眼睛。桃花烂漫中,有枝叶繁茂的石榴树矗立其中。莫菁为了消磨时日。偶尔也会走上一段路来到虚南寺的庭院里纳凉。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了平日里小和尚没空陪她玩时,莫箐睡懒觉的好去处。 在还没有穿越之前,莫箐自小在自家奶奶的老家中长大,只是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便被父母接回了省城读书。莫箐的奶奶是住在一个挺山清水秀的小镇子,那时候,那个小镇子家家户户门前似乎都种着杏子树,莫箐的奶奶家也不例外。而那时的莫箐最热衷做的事就是跟一大群当地的小朋友爬树摘杏子。那时练就的一身无敌爬树本领如今倒也用得上。 这日吃过午饭,实在无趣,莫箐便爬到树上的枝桠处,几株在别处摘地的石榴花拿在手中,半躺着小憩。 隐隐约约中传来了急促的脚步,然后是小厮阵阵呼喊入耳“主子,主子,老爷也是为你好啊,我的小祖宗我在这里求你还不行么” 闻言,莫箐幽幽地睁开眼睛,半眯着眼睛隔着漫天的艳红往下看。却见一个金冠束发的小孩童,如墨玉的黑瞳,唇如绛,眉如画,约莫四五岁左右,穿着华贵紫色紧袖缎袍,小腰板束着金丝缠边苍色腰带,腰间佩一羊脂白玉佩,金丝缠边的小锦靴踏过地上混着绛红桃瓣的枯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于此,莫箐不禁摸着下巴感叹,这么华贵的穿着,身上该会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啊。随便一样要给自己拿了,典当了去,都不知道能换多少肉回来啊。但转念一想,这个寺庙鸟不生蛋的,莫说富贵人家,就连平常百姓来这里供奉香火也是罕见,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来了这么个神仙般的人儿 此时,小孩童转过身子,对着身边跟来的小厮就是一脚,莫箐不知道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孩童会有多大力气,只听见被踢的那位小厮“哎哟”地惨叫了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然后便听见那小孩童恶狠狠地说“你还敢跟着我叫你跟着我狗奴才,不想死的就滚开” 莫箐皱眉,声音如此清脆好听怎么这脾性就这么恶劣呢想来,这古代的等级制度在作祟,低自己一等的便不把人当做人看。这么大的人被一个小屁孩欺凌实在是很有违和感也实在是可怜。 那半跪在地上的小厮一副欲言又止的痛苦表情。那小孩童满脸的不耐与恼怒,转身欲走。莫箐躲在树枝后不想多惹事端,只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地伸了伸懒腰。这虚南寺在往日别说是人连苍蝇也不多一个。如今看那一主一仆,心里暗想道不会是那男孩的父亲也厌烦了那男孩的脾性于是便效仿着莫听素的爹爹要把自家儿子丢到虚南寺里思过来吧 不料那小孩童此刻似听到什么动静,警惕地抬首,斥道“谁” 这么不友善大抵是以为又是哪位暗中跟踪他的侍从。以为这小孩童不会发现自己,怎料刚刚自己不过是轻微地叹了一下气却被他听到,耳力如此之好。 无法,只得眨眨眼,从枝桠处探出身子。裙裾随着动作垂下半截,衬着漫天绯红飘飘欲仙。 大抵是没料到树上还藏着个小女孩,主仆二人皆是惊愕。莫箐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孩童,伸出手半是无趣半是犯困地打了个呵欠,戏谑道“我乃天上下来的石榴仙子,风月司的月老爷爷说你这个小孩童长大后与我有半世姻缘,我不信,便下来看看。如今看完了,发现真的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便要飞回天上去。怎么你有意见” 小孩童似乎还处于怔忡状态。那仆人却已听出了戏言。跪在地上对莫箐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如此胡说八道。我家公子岂是你能高攀的” 这仆人还真是对自己主子挺忠心的。 莫箐没有搭理那个仆人,手里拿过一株发着淡香的石榴往小孩童身前轻轻丢去,含笑道“呆子谁高攀谁还指不定呢,你说是不是呀倒说句话” 石榴花拂过鼻翼,散发出阵阵清香,小孩童如梦初醒,无暇的面容升起了淡淡的红云,宛若天边最美的烟霞。大抵是恼羞成怒,抬起黑亮的眼眸朝莫箐大喊一声“妖女”然后转身跑掉。 莫箐摇头,什么妖女我说了我是仙女。那仆人看到自家主子又恼怒而跑,心中又是一时着急,鄙视地看了看树上的莫箐又看看越跑越远的主子,终于起身一跺脚,喊道“公子,慕主子,你别跑啊,这荒地可比不得将军府啊我的小主儿哟” 莫箐象看戏似地看着两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笑过后,心情愉悦地拿着手中的石榴花歪着头仔细端详起来。日华正盛,莫箐刚想从树下来,打算去看自家的美人娘亲,却看到了此刻应该正在打扫庭院的小和尚跑了出来,手里攥着一包裹着什么东西的羊皮纸。 小和尚边跑边喊道“素丫头,素丫头,你在哪里” 莫箐难得看见小和尚这么副着急的模样,于是存了耍他的心思,悄悄躲在枝桠后面不让他发现。却见小和尚那僧衣过为宽大,走起路来不方便,跑起步来更是不方便。于是一个踉跄,被衣摆绊在了地上,平时看上去挺伶俐一个人,怎么性子就这么粗心呢。莫箐叹了一口气,探头出来说了一句“我在这里。”而后,顺着树干熟稔地滑了下来。 走到小和尚跟前,却见那小和尚正一手撑着在地上起身,抬起头,光洁的脑袋上沾着几片飘落的桃瓣,衬着唇色如红。末了,仍一手紧紧地护着手中的羊皮纸,一手揉着撞得紫了一块的脑袋。看着蹲下来的莫箐咧着嘴巴傻笑。 莫箐佯怒,恶狠狠地道“笑什么笑,牙齿白啊” 闻言,小和尚潋滟着眉目,垂眸,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轻声道“不是。” 莫箐翻了个白眼,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额上的伤口,皱眉问道“痛不痛” 小和尚又换上一副笑得欠揍的表情,大声答道“不痛” 莫箐歪歪头,看向小和尚,带着幽香的石榴花扫向小和尚光洁宛若日华的容颜。 “说吧,傻瓜小和尚,干嘛呢” 小和尚起身拍拍山上的尘,而后拉着莫箐往后山跑。转眼夏天已入,山上偶尔几个栖在树上的栖鸟被惊飞。一路红荆花盛开,山中微凉却不冷。日华透过高树的缝隙照在地上有光斑丛丛。 末了,小和尚拉着莫箐坐在某一平坦的大山石上。然后神神秘秘地,恍若得到了什么宝贝,从身后拿出一直护着的羊皮纸,一点一点小心地打开。他笑得灿烂,献宝似的,说道“你看,我给你留了什么今天,将军府中的人来了虚南寺上香,这是拿过来的贡品,整理的时候,我偷偷拿了几块。据说,梅脂糕,取梅蕊作原料,以梅瓣捣碎作汁和之。是极为难得的珍品。素丫头是个馋猫,想必你一定很喜欢吃。” 小和尚看着莫箐的神情,忽而,有些慌张着急“素丫头,你怎么了放心,小和尚拿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发现,师傅不会知道的。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佛祖,但它不会介意的啦。” 闻言,莫箐吸吸发红的鼻子,才勾起一方浅笑,用力地点点头。 看到莫箐笑,小和尚也松了一口气,傻傻地笑了起来。把梅脂膏推到莫箐面前,催促道“快吃” 莫箐拿起其中一块,咬了一口,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顿时,梅香溢满鼻翼,看着小和尚幽幽地笑道“真好吃” 小和尚笑得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脑勺。莫箐正鼓着腮子吃糕点,又拿出其中一块,说道“喏,你也快吃” 小和尚摇头。莫箐故意板起脸,把梅脂糕扔回去,不理他。 小和尚急“素丫头” 小和尚走到莫箐跟前,莫箐转过另一边,不理他。 “素丫头,素丫头” 莫箐捂着耳朵,闭着眼睛。 “素丫头好了,小和尚吃了,你你看,小和尚吃了” 闻言,她含笑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子看向他。 莫箐来到自家美人娘亲的寝房,推门走进去,却见里面已有人。来人看上去接近而立之年,穿着一袭苍锦云纹滚边常服,如墨长发松松垮垮地以一碧玉簪半挽。两鬓生华,薄唇紧抿,俊朗的面容透着不同世俗的淡雅,散发的气质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沉稳慎行在。 莫箐不自知,一时间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的晚琉光如往常般倚在长椅之上,由于常年卧病在床,所以头发懒得打理,加之如今已经不在太尉府,便没有梳起已作人妇的发髻,如绢丝的长发垂落身后直至落地,绕着一屋子的冷香。眉色入鬓,却无任何妖媚之姿,盈盈目光衬着玉颜如花。 其实,以古代的年龄来说,晚琉光似乎已经到了色衰爱弛的年纪,但容貌却胜不知多少比她小的姑娘多少倍。若非,她那常年的苍白病容和眉间似乎永远抹不去的愁绪,大抵倾国倾城,胜却人间无数了。 现下,晚琉光笑了笑,伸出手,白皙的手腕处环着一只泛着柔和光泽的白玉镯子。她说道“阿素,快进来,见过你的宋洛叔叔。” 闻言,莫箐也就大步迈前,来到人儿跟前,微微地福了福身子,说道“见过宋叔叔。” 宋洛看着莫箐浅笑着向晚琉光询问“这位便是阿素” 晚琉光点头,眉目间有些慵懒,终归是受病缠身,自来了虚南寺亦是不得安生。 “阿素性子贪玩,前些日子落了水。大抵是被水吓怕了,这些日子倒也没有再闹着说要回太尉府。” 莫箐乖乖地站在晚琉光身边,很乖巧的模样,眼睛却不断地四处张望。 房间里的摆设很是简陋,一张长椅,一张木桌,在睡榻和木桌前有屏风隔了开来。墙上出了挂着几幅普通的山水画外便是一把早已失了戾气的佩剑。剑鞘上雕的凸起的花纹有些已经有些磨平模糊的迹象,大抵是有人常摸的缘故。 莫箐看着它一时失了神。 宋洛转眼,微微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小女孩,温润笑出声“我之前看过一些书,里面都说,有异样才能的人都是之前历了些意外,如落水,如从楼上不小心摔下来,治愈醒来后,变得与之前性情大变,于此后倒有不小的作为。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素丫头的娇惯样儿,看来,我们的素丫头今后大抵也要做个能人了。” 莫箐听得微微一惊,他说的可是“穿越”他再厉害也总不会看出自己不是莫听素吧照理来说,今天他也才第一次见已是莫听素的莫菁,总不会神到能看出什么端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风潇雨晦登前途 晚琉光笑出声“什么能人不过是变得贪嘴些罢了。” 莫箐在一旁陪着干笑,尽量傻笑得象个孩子。 看着莫箐的反应,宋洛爽朗地笑了几声,而后说道“素丫头真是有趣。琉光,真不愧是你的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洛转而看向晚琉光。 晚琉光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莫箐的发,而后淡弯着眉目道“我倒不愿她象极我,我只想她如个寻常姑娘,开心地长大,开心地嫁人,开心地过完一辈子。” 宋洛停了揶揄,正色道“琉光,关于阿瑾他” 于此,却见倚在美人榻上的晚琉光微微眄起了眼角,一双美目似笑非笑,一手伸出微微地掩了掩额,说道“阿谨性子若他,劝不住。天意让年幼君王登位,天意让班晨太后垂帘,天意让镇和将军祭祀已故夫人亡故之地,跑到这虚南寺来。” 宋洛敛下眉目,宛若思索,半晌后便答道“如今朝中外戚干政,而且新帝君年幼却和班晨太后不和,三番四次在朝上忤逆班晨太后,以班晨太后的手段,加之如今虽说由四大家族掌权,而李氏受制于瑛相,香氏家主亦为瑛相,莫氏,公良氏屈居下风。班晨是瑛相之表亲,如今新君年幼却又心性不够沉稳处处与班晨太后作对,新君并非班晨所出。大概重立新君也只在朝夕之间。阿谨若依他的慧性未必不能独善其身,全身而退。” 晚琉光凄恻一笑,声音宛若酒过杯中凉“宋洛,这些话不愿再相信。人啊,宁愿活得实在些也不要这么自欺欺人,否则只会徒添难受。” 莫箐听得有些糊涂,却又不方便问什么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听下去。但唯一的感觉便是,莫谨或者要做些什么事来,做些能够证明他能力的事。终究,他还是放不下心中的结。他觉得莫晔年欠了我们,他便要让莫晔年后悔;他觉得我们沦落到今日这个任人宰割的田地,是因为他不够强大的缘故,所以他想方设法要为谋个出路。 莫菁记起她初初来到这个朝代时,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华服少年,她记得这个少年隔着被子温柔地抱着自己宠爱的妹妹发冷的身子劝着她说,你不要怪阿爹。四哥会保护你的。 终究啊,有些事,能劝解别人却不能开导自己。 夜色撩人,莫箐寂寂地来到后山断崖,那里四处开满了红荆花。她想起自己闲时来到晚琉光的身边,总是坐在她的床边,头挨着她的膝盖,听她给自己唱歌“红荆花,红荆花,艳如血染沙,早去的好儿郎,何时才归家” 从断崖边眺望,卷入夜色中依稀可见的帝都城,月色华灯,轻歌曼舞,满眼繁花,扬在夜风中。 那时,莫瑾带着她来到山顶看夜景,曾经指着山下灯光最为繁华的那处跟她说,阿素,那里的中央处,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住着一个人,他赐予的权力让每一个有欲望的人斗红了眼。好多人都想卷进去也跟着争一份,阿素,我们不要争,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那时挨着自己美人哥哥的肩头,看着天上灿烂繁星,俏俏地应着,好啊,那阿素就在这里陪美人哥哥和阿娘一辈子。 而如今,身边冰冷的夜风吹过,她有些难过地闭了闭眼,不知道莫瑾的谋算是何,但心中竟对他涌起了那么一丝他可能会违背诺言的埋怨。 在那样的念头闪过脑海时,莫菁却按奈不住地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惊到。自己只是一个寄居在他人身体之中的灵魂,她的思想,她所受过的教育,她所拥有的记忆似乎都在告诉她,这些人的命运其实跟自己真的没有多大关系的。 她在心中悄悄问自己,难道,我真的已经投入了那么多的感情,把他们完全当作自己的家人了吗他们当中任何一个离开,自己都会难过,都会不舍莫菁总以为,她觉得他们很好,是因为有他们的陪伴下显得安稳温暖的生活,自己很是喜欢。 在旁边陪着自己的小和尚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莫箐转身走过他身边,把头枕在小和尚瘦弱的肩膀上,说道“小和尚,你有没有下山去看过山下那些繁华的景象” 小和尚笑,温润得如一泓碧玉。 “我自有记忆以来便是在这里。依止师说,他是把我从狼堆里捡回来的。他说,我能在狼堆里活着是佛祖赐下的恩,他还说,我要一生平安便不能下山去沾染尘世生活的。所以我这辈子都不能下山的。” 莫箐闭上眼睛,撇嘴“老和尚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那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了,我想要你陪着我,你要不要跟我下山” 她犹豫着,如果当自己的家人有一天都回去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他们回去那个所谓的“家”。 她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别人的亲人,但总归,感情是自己的。很多东西,她都忍不住要去想。 小和尚心里一沉,郁郁地说“你要走了” 莫箐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方答“不知道。”而后,莫箐转过头看着小和尚干净的眉眼,俏俏地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站起来转过身子面对他,笑得宛若天边落了锦色纱 “小和尚,你依止师说的对,要保一世平安就不能下山。记住啊,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千万别下山去。尤其不要去帝都城,那里藏着一只妖怪,那只妖怪高高在上,会吃人的也会让人吃人的。” 拢上一层薄薄暗纱的月华正缓缓地撩出烂漫而微凉的光,光晕覆在他那修长的眉眼泛出淡淡的华光,小和尚看着周围无数在月华下幽然绽放的红荆花,终于含笑看向莫箐“素丫头,小和尚不怕妖怪的。小和尚想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 莫箐忍住眼里要漫出的大片水泽,转过身,跑到断崖边对着山下丛生的野草大喊“小和尚在做梦呢我才不要一个和尚陪呢如果我真下山了,我要忙着去找好玩 的,去找好吃的,还要去找好看的夫君。” 闻言,小和尚依然在笑,依是温和的笑意,温和得艰涩,温和得落寞。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就是师傅口中所说的红尘,他记得师傅每一天的对他的诫训中都有这样一句话,你本命非红尘,便不能惹红尘。所以,他终归要跟素丫头分道的,终有一天,素丫头便要与她的夫君同归,与自己殊途。 小和尚却觉得在自己心中,竟舍不得她这个总是欺负自己的朋友来。 下山的时候,竟措不及防地下起雨来。莫箐冲进晚琉光的寝房时,却见晚琉光已支起了半只手臂在假寐。四处寂静,只有哗啦啦的雨声。莫箐轻轻地喊了声“阿娘” 晚琉光幽幽转着眉目醒过来,看着头发湿了双鬓的莫箐,虚弱地笑了笑“阿素,你过来。” 莫箐点头。走过去,晚琉光坐了起来。拿出手绢仔细地替莫箐擦干头发,指了指虚掩的门处支起的一把油纸伞,伞身描满了盛开的红荆花。 晚琉光说“四哥今晚要走了,他要跟着镇和将军住几日,阿娘身子不舒服,你替阿娘送送四哥,可好” 莫箐哽咽着点头。 他还是要离开。 跑过去拿起油纸伞最后看了眼正对自己笑得灿烂的晚琉光,咬牙推门出去,打开伞,冒雨狂奔。 小和尚戴着蓑衣跑了出来,他拦着莫箐,雨势大得迷蒙了眼睛,他尽量扯着嗓子喊“雨太大了,外面的山路你不会走寺门也要关了,暴雨已至,山路泥泞险峻,不要去了。” 莫箐打着伞,雨水并没有遮挡到几分,很快,紫色的衣衫都湿透,贴紧了还没开始发育的身子。莫箐不理会小和尚的阻挠,直接掰开他的手指,沉默着抬起手背抹了把打落在脸上的雨水,继续往前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浮云旧,明日即天涯 木桌上燃着的油灯,灯舌因窗外吹进来的风而摇摇曳曳。宋洛慢步走至窗棂,浅笑地望着漫天的雨水滴落,宛若断帘之珠,毫无阻碍坠下。静丽半晌,而后伸手关上镂花窗。 回到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悠闲地吹开茶中舒展开了的叶子,径自喝了一口。而后,放下茶杯。指节弯曲,指背轻叩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告诉素丫头的。” 睡在美人榻上的晚琉光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转换了一下身子,唇边勾着一方慵懒笑意,答道“阿谨的性子象他,阿素的性子却象极了我。早晚会知道,晚一日不如早一日。人啊,有时候不亲自做个了结不会死心。由着她吧,反正拦也拦不来,跌倒了,她自己会爬回来。我的阿素不会这么软弱的。” 宋洛走到跟前,腰间佩玉随着步伐移动伶仃作响,衬着窗外的雨声清脆悦耳,幽幽的眸子恍若聚了细冷雪花,他淡淡开口“琉光,认命不是你的性子。” 晚琉光张开了眼睛,秀致的弯眉,浓黑的眸子没有半点浓彩,声音微微地透露出软弱的哭腔“不认命又有什么用我的三哥我的三哥也不会回来了。” 宋洛叹气“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放不开”沉默半晌,宋洛终于开口又道“琉光,此次前来道别,大抵是最后一面了,帝都的风风雨雨,我也厌倦了。”烛光打在他的侧脸叫人窥不出此刻他是何情绪。 一时夜风大作,紧闭的窗再次被猛灌的风吹开,油灯上燃开的灯花沿着烛身滑落,滴在檀色圆桌处宛若一滴晕开的泪。 雨势太大,打得原本下山崎岖的山路更加地泥泞。这么大雨,撑着雨伞也不见得能挡得了几分。莫箐干脆把伞收了起来,提着裙裾一步一步地疾步向前。很艰难地走完虚南寺那条又长又陡的泥阶梯,终于要走出虚南寺的大门。小和尚却挡在莫箐面前,大门紧闭,不让她去扣门闩。 “素丫头,让你见了又如何这是你哥哥的路,不应该阻挠,我们回去吧。” 莫箐看着他,第一次见平日里傻傻的小和尚有如此认真的眉目。然后摇头,嗓子嘶哑地隔着雨帘大声对小和尚说“这也是我的路,那小和尚你拦着我做什么” “你不一样。是你,我便要拦。”他固执地说。 莫箐不理会小和尚说的话,越过去要扣门闩,小和尚站在一边看着莫箐努力踮起脚尖去扣门闩。 雨水打在他清雅若莲的面容,滑过那眼角边的泪痣,弯长的眉目微微眯起来。从认识他的几个月以来,莫菁从来没见过小和尚那么认真的神情。 过了良久,他终是开口说“你若要去,小和尚不会再拦你了。跟我来,我知道后山有条近路。”说罢,拉起莫箐的手便跑。 一路绕过兜兜转转的山道,一路踏过泥泞的山路,踏碎无数开得艳浓的红荆花。红锦缠边的绣花鞋早已沾满了泥巴,莫箐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小和尚带着自己一路奔跑。终于,在一个小沙丘停了下来,前方有大队的人马渐行渐近。莫箐回头看看雨幕中肃然矗立的虚南寺,移了目光,眼前气喘吁吁的小和尚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莫箐颤抖着伸出了手,拂开了小和尚眉间的雨水,那么漂亮的眉眼,纯黑无暇的瞳仁恍若倒影着自己苍白的面容。她终于哽咽地对他说出“谢谢。” “来者何人“领队的首领已经发现了两人,策马快速至两人两步之前怒斥道,马鞭对着沙丘狠狠扬下,飞溅的泥巴滴落两人的脸上。 小和尚早已把莫箐护在身后,一双眼睛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眉目间多了几分与平时不同的细冷如雪的凌厉。 首领注意到小和尚与年龄不符的敌意,把注意力转向了小和尚,牵着马,居高临下地隔着雨帘对其细细审视。 被小和尚护在身后的莫箐艰难地开口“我为莫谨的妹妹,这位爷能不能帮个忙让我见一下我哥哥,我有话要与他说。” 首领看了看莫箐,又看了看小和尚,仿佛在掂量莫箐讲的话的可信度。良久,方答道“稍等。”于是策马返回。 人马继续冒雨缓慢前行。山下驿道两旁的红荆花已经被践踏成泥尘与污水混在一起埋在泥泞之下。 没有束发的莫谨穿着蓑衣,撑着十六骨油纸伞来到跟前。一头如墨黑发被雨水濡湿。玄青色的衣摆沾染着点点泥尘,花样繁复的锦靴踏过水洼发出细碎的声响。 莫箐看着神色不明的莫谨,一时悲戚难耐。如个任性的小姑娘般“哇”地一声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雨色微冷,执着伞柄的指尖一点一点泛白。莫谨紧抿着唇,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了莫箐。 “阿素,等四哥。五年后四哥会回来接你和阿娘。” “你为何为何权势就真的这么重要么你明明跟阿素说过,他们争由得他们去,我们自己要过得好。”莫箐紧紧地贴着少年的胸膛,夜寒入骨,她幽幽道。 莫谨轻轻一笑,苍白之色缓缓从嘴角蔓延开来,真是枯秋高风也不如他的眉目凌冷。 “太重要了。阿素你还小,所以不懂。如果,仅仅是因为权势那才好。”少年回答。 莫箐挣开他的怀抱,一双浓黑眼睛恍若隔了千山万水,就这么看着他。 莫谨把抱着莫箐的手伸了起来,目光幽然,声音象极了漫凉月色“阿素,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少年抬头看着她,“镇和将军问我说,他有一位千金,喜爱和田玉,能把腰中佩玉割爱相赠否我说,无不可。我把阿娘给我的玉佩送了出去,把那块原本要留给心爱姑娘的玉佩,本该是给一位如我们阿素般可爱的姑娘的玉佩送了出去。那时我在想,除了你和阿娘,我大抵没什么是不能割舍的,包括自己,包括自己的命。所以,阿素,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莫箐知道,那其中的意思。镇和将军看中的除了莫谨的才能,还有莫谨的身份。作为布局的棋子必定要有它极大影响的用处。 只是,莫谨你不是从来都不屑做了棋子,而要做那观棋人吗 “四哥将来要娶那位姑娘的,四哥见过那位姑娘吗喜欢那位姑娘吗”慕氏家主是丞相瑛玖的门生,娶了她,等同于正式与莫氏决裂,从此就真的便是无路可退了。 莫谨笑“无不喜欢。” 莫箐只觉得有大片水泽自眼眶中涌出,与脸上滴落的雨水混为一处。终于,莫箐后退了一步,放下油纸伞,向莫谨福了福身子,嗓音端严,大声喊道“恭送四公子,望,路上珍重。” 一路回来,只有小和尚陪着莫箐。雨势渐渐小了下来,一路无言,有的只是小和尚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山上的飞鸟偶尔几只凄厉地叫喊着飞过,寒肃之色顿时盈满心间。 晚琉光门房前的庭院还未开的听素花吸饱了雨水,正弯着身子一点一点地随风摇曳,几朵还未真正绽放的听素花蕾终是不敌风雨的吹打,落了地,含苞的蕾只余下没有怒放便要凋亡的淡色。浑身湿答答的莫箐手中抱紧描着盛开红荆花的油纸伞推门而进。晚琉光早已坐于妆台前,细长的眉在荧荧的烛火照映下恍若镶上一层朦胧的雾色,在重重纱幔中素净如莲的面容眉的浓丽,白色的云罗纱,垂地的白色衣袂层层委叠,交织成一幅绝色的模样。 晚琉光替莫箐换上干净的衣服,在床榻上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拿着木梳一遍遍地替莫箐梳着长长的发,如同一个极致温柔的母亲要对自己的孩子倾注自己的爱意。而事实上,亦是。 房中一时极尽安静,晚琉光柔声道“让我算算,你已经八岁零两个月了,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把我的孩子出落成一个会闹脾气的小姑娘了。” 莫箐睁开眼,浓黑的眸子映出头发极长,素白雅致如一幅山水烟雨图的绝色美人。她带着些许哭腔,说道“我没有。” 闻言,晚琉光螓首微斜,笑意眄起,细长的眉梢无一不染上浅笑的风情,微微揶揄的疑问语气“哦” 莫箐红着眼眶补充“我没有任性。” 晚琉光笑了出来,纤手依旧一遍一遍地梳着如瀑的黑发。 “阿谨如何说” “他说五年后必定会回来。”莫箐讷讷地答道。 “他既如此说,五年后必定会回来的。” 莫箐有些负气,说道“他不回来最好。我也只当少了个哥哥。” 听此,晚琉光不免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睡榻前竖起的屏风描着渔舟唱晚的风情,风将挂起的纱幔微微地撩起,晚琉光把梳篦放在睡榻旁边的一个床头小橱子,转而拿起旁边的细剑。剑身半离剑鞘,烛光下,荧荧冷光映在浓丽的弯眉,显出别致的凌冷。莫箐起身,坐在旁边对着这长剑细细端详,问道“这就是三舅留下来的长剑么” 晚琉光收起了剑身,眉目似笑非笑“阿素,等你长大了,阿娘便把这剑给你了,如何” 莫箐怎么不知道这剑对自家阿娘的重要性心里讶然的同时表面装着不屑“我才不要,我既不会用武功来使它,也不能把它藏起来必要时充当暗器旁身,真不知道要它有什么用。” 晚琉光但笑不语,把长剑放回小木桌,双腿曲了起来,双手圈着双腿,头枕在膝盖上,长至脚踝的发就这么铺散开来,如一把极大的团扇铺在榻上,如此,若宣纸上描绘的山水画般雅致诗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莫菁转了转身子,抬眸看着晚琉光的面容:“阿娘。” “嗯” “我想听故事。” 晚琉光轻轻笑了笑,伸手挽开莫菁的贴在脸颊的发,低头慈爱地看着莫菁。半晌,转头看向木桌上染着的烛火,道“可惜,阿娘不会讲。” 莫菁摇摇头,说“我想听阿娘的故事。阿爹对你不好,你喜欢阿爹么” 闻言,晚琉光微微一愣,如玉的面容在那一刹那有过恍惚的神情。 “故事么阿娘的故事阿娘都快要忘了。”说着,晚琉光重新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身边的莫菁“阿娘还如你这样小的时候啊” 当年的晚琉光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的时候。那时候,她约莫七八岁左右,自出生起便是生活在僻静的小山村。因简陋的家中一无所有,家中父母为生计所迫,不得法,那一日便要将她送去勾栏院,换几个钱,不至于一家三口饿死。 可是,小姑娘还没被卖到勾栏院便有山寇入村屠杀抢劫,与小姑娘一同生活的村民,小姑娘的父母无一幸免,本来她也是要死的,刚巧有位年轻公子策马经过,救下了小姑娘。有人说,他是彦稽朝最有名的战神,年轻俊美,战功赫赫,因带兵至此,白马扬鞭,一时机缘才救下了小姑娘 那一年,救了她,将她捡回府中的年轻公子战胜归来,正巧赶上帝都城的灯节,彦稽朝一年之中最盛大的集会。年轻公子的面容被夜魅的面具遮住,手里牵着她的小手,末了,含笑亲手为她系上御寒的锦缎披风,兜帽下小姑娘小小的脸庞也戴上青媚狐的面具,他牵着小姑娘的手走过帝都城最繁华的大街,年轻的公子不知道,那时小姑娘心里藏着浓浓的欢喜。 她虽生在偏远之地,但是对于灯节这个全国性的大型节日还是知道一二的。比如说,戴着面具的二人不被人群冲散走到了尽头,那么即使他们不放莲灯祈愿,携手白首的愿望还是能实现的。只可惜,年轻公子并不太深究这些。回去后,他冠以小姑娘晚姓,坐在玉簟上,手抓着手一笔一划亲自教小姑娘写上他给她起的名字。 那时,她还不识字,便问他“你教我写的是什么” 年轻公子笑。 那时,小姑娘歪着脑袋转过头看向他,眼中闪着疑惑,问他“是你的名字吗” 年轻公子摇头。 小姑娘又问“那是我的名字” 年轻公子低头看着她,点头,眼中笑意微现。高高束起的长发,发梢扫在肩上,飞目入鬓。 “啊” 在公子怀中的她有些惊讶,连忙低头看着宣纸上未干的笔迹。那一刻,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写出来时这般好看。伸出指尖,一边读一边指着形若龙舞的毛笔字“二,妞咦多了一个字” 她又复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年轻公子那一瞬间,眸中笑意更深,瞳仁中漆黑柔亮恍若墨玉。拿起她的手,指尖点在她小小的掌心,一比一划,一直重复。 她知道年轻公子在写字,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她不识字。 那一刻,小姑娘有些苦恼,因为她不知道年轻公子到底在写些什么字。但她却不愿意打断。 良久良久,终于,小姑娘好象明白了,年轻公子在她掌心上写的字就是刚刚宣纸上那三个字。 “阿云,此次朝中觐见帝君,你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当然认得这把嗓音,那是一个她初初见面便最讨厌最讨厌的人的声音。 果然 来人不打招呼,着一身墨色绣纹宽袖云袍。开门而进便看到了坐在案台前的两人。朗笑道“啊哈,原来咱二妞小丫头也在这儿。” 小姑娘有些生气,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许你叫我二妞。” “哈哈,乖嘛,别生气。二妞多好听啊,如此霸气高端,闻风丧胆二妞,二妞” “坏蛋,坏蛋”躲在年轻公子里,她有些委屈,却无可奈何。一双眼睛噙满泪水却倔强地不想留下来。 从她懂事以来,她从来就没有觉得过自己名字有什么不好听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山野人家,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字。因为在家排名第二,家中阿爹便给她起名二妞。她也从不介意别人怎么叫她。但是小姑娘心中藏着小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从年轻公子救下她的那一刻起便生根发芽,即使自己努力地想要压抑亦要开出最灿烂的一朵花来。所以,每当宋洛那略带些调侃和嘲笑地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小姑娘便羞耻地知道自己和那公子的云泥之别。 晚云,从知道年轻公子的名字那一日开始,小姑娘便知道,那是天上最高高在上,高贵而无法触摸的云; 二妞,那就是地上最经人践踏的泥。仿佛,泥唯一的用处便是经人践踏。 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 宋洛停止调笑,坐在一边,目光瞥到案上的宣纸,审视起来“晚琉光。琉璃之光,如琢如磨。”顿了顿,他转过视线看向依旧怒视着自己的小姑娘“哈,二妞,你有新名字了。” 自那一日起,她不再是偏远山村里失去双亲的小姑娘。她有一个名字。叫晚琉光。 也许,自年轻公子赐名于她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心中的那一朵花会紧紧缠绕着自己的心,越长越深,越长越深,最终花印在心头上的勒痕成了“晚云”二字。她想,这两个字不会消散的,至死同样。 赐名那日,晚云带着她来到了听风阁,据说那里住着寒玉长夫人,也就是晚氏长子之正妻。寒玉此人掌管着府中除涉及朝中政事外的一切大小事物,可以说是晚氏宗族一大半个当家人,即便晚云是宗主,但那仅仅是对外。因他在宗族之中并不得势。要收养晚琉光一事,便是需要向长夫人请示的。 初夏临近,舞尽菡萏尽风月,淡月云来醉颜红,艳莲恨飞如云丝,无奈风烟悒尘空。凝露一夜染地,朦胧烟色成风柔洒苍空,叠荡水色,流连烟波。 台上的戏子依旧捏着腔调唱着曲子,奴侍恭敬地立在一旁。 台下那位长夫人神情慵懒地躺在铺了雪狐毛毯的长椅上,半闭着双目悠然听戏。 那位长夫人,眉入云鬓,但其实,是长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因为丈夫长年患病,加之前些年她两岁的儿子早夭后便一直不得所出,她便做主为自己的丈夫再纳了几门妾照顾她的夫君,如今,虽说其夫君体弱,但那几门妾亦为其夫君生得几男几女。而因晚氏宗族中如今辈分最高的长子患病之缘故不宜劳费心神,秉着长嫂如母,家中地位便数她最高,故而宗府之内,重要内务,向这位长夫禀告,方才妥当。 见到寒玉长夫人的第一眼,晚琉光曾想,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让所有人都信服于她 此时,却见寒玉长夫人缓缓张开双眼,看着晚琉光说道“你是阿云属意收养的女孩,本该他到底为晚氏的宗主,我也不好意思多说些什么,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你知道冠了晚姓意味着什么” 闻言,晚琉光只是看着长椅上的女子,又看看旁边的晚云,而晚云只是对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晚琉光复看向晚氏长夫人,眨了眨天真且懵懂的眼,摇头。 “香,李,公良,晚,是彦稽朝除却皇姓君姓外最最尊贵的姓氏,往后,若你冠以晚姓,你便要记住,它带给你殊荣的同时,你也必须要有随时为其牺牲的义务。” “是会丢失性命的意思吗” 闻言,寒玉长夫人也只是指骨扣鼻轻笑“也未必是,但是你可能会失去自己认为最为重要的东西。” 她想不通,抬眼偷偷地看了一眼年轻公子,而后对寒玉长夫人说道“我会不能呆在公子身边吗但是,我想要晚姓就是想要永远呆在公子身边啊” 寒玉长夫人微微一楞,半晌,看着晚琉光才缓缓恢复冷淡如水之神色,轻笑道“你会如愿的。阿云,你带她下去吧,我乏了,想小憩一会儿。”说着便闭上双目。 晚云颔首便带着晚琉光离开。末了,晚琉光听到身后寒玉长夫人向旁边的侍女吩咐道“让台上的先别唱,我想清静会儿。” 再回眸看了一眼,却见莲花池中红莲吐着艳若碧血的芬芳,而寒玉长夫人睡在长椅上,依旧淡弯着长眉,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却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难忘,宛若世间最美的一幅画。旁点燃的香烟萦绕,袅袅升起,如梦似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轻挽红妆,年少不知梅子香 后来,寒玉长夫人说很喜欢晚琉光小丫头,于是把自己最喜爱的,自娘家带过来,养了许多年的小黄鹂送给她。 晚琉光曾是山野人家出生的,飞禽走兽见得很多,但这样漂亮且小巧的黄鹂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是养在金丝缠绕的金笼之中,听说,黄鹂的叫声是世上最好听的。她感到很新奇。 日消月长,流光容易把人抛,长廊外间所种梨花树未开,夜风习习,晚琉光坐在长廊一角,逗弄着笼中睡着了的黄鹂鸟,晚琉光喜欢看小鸟歪着脑袋在笼中看她的样子。 自进晚府,晚琉光因着外冷内热的性子且怕生的缘故。平日里除了几个照顾日常起居的侍人,偌大的府中相熟的人屈指可数,又因宋洛是晚云座下门客,常要于晚氏宗府内与一干人商议军务政事,且晚云口不能言,诸事不便,更需要自己的心腹时常伴在身边,以在事务决断之时能向下级传达词意。故宋洛常年奔赴于居所与晚氏宗府之中,一来二去便也与已为晚云之义妹的晚琉光十分相熟。偶尔闲来无事,偷得浮生半日闲便也常常与小妮子看天际鸿雁飞过,偶尔一把酒壶,共饮一杯闲聊之余行个酒令,倒也畅快。 这相熟的过程当中倒也有一段因缘于其中。且说自晚琉光进宗府以来,是发了狠,读书识字,舞刀弄枪,诗词歌赋,女红武学,仿佛自己学得越多,学得越好便能离那人越近。那时宋洛常常自议事厅出来,拐过长廊偏角处,从梨树葱郁间隙中隔着散漫日华瞥见那身量未足的小妮子单足立在木桩之上练功时颤颤巍巍的身影。 走近一看,小妮子不知这样站在木桩之上站立了多久,一袭便装脏兮兮的,但也不难理解,仅宋洛从长廊来晚琉光的偏院这段路间,陆陆续续便也见她因脚力不稳而好几次自木桩上摔下。末了,小妮子拍拍衣服便又重新爬上去,单足站在三尺高的木桩之上,如此重复倒也教一旁静观之的宋洛无由来不知从何处平添几分心疼。 可再走近了,却见这小小的身形在木桩之上摇摇欲坠,鬓角皆被汗水濡湿,发丝儿贴在脸颊处,晚琉光一张秀丽的小脸皆有尘土淤青,眉眼蹙起,一副认真的神情,嘴里念念有词,竖耳细听却闻是在背孙子兵法“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哈哈,若说方才心疼,如今这小妮子身上那股犟气倒也让宋洛觉得平添那么几分可爱,宋洛一时竟也不知因何种心绪所惑,日后兵法论道,诗词歌赋,武功切磋皆有心从旁指点,尽心尽力或许严重了些,但也耗心耗力,当然,日后这天赋极高的小妮子无论在讨论人生哲学或是诗词歌赋上常常怼得宋洛哑口无言便也是后话了。宋洛也时常感叹,当初自己随便跟她看会儿雪看星星看月亮也就罢了,就不应该从诗词歌赋教到她人生哲学啊。 这日,晚琉光逗着金丝笼中睡着的黄鹂分神问一旁的宋洛“长夫人跟我说,冠了晚姓,就可能会失去很多。” “嗯。” 晚琉光抬头问“那长夫人是失去了开心吗我听说,她给自己的夫君纳了很多比她貌美比她温柔的女子来照顾她的夫君,她一定会难过的,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她不会后悔吗” 宋洛回答道“丫头,你觉得呢” “嗯也许会。” 宋洛忽然仰躺下来,看着夜色中那轮悬挂在梨树之上的缺月。 “君从淮上来,不知淮下事。” “宋洛” 闻言,月华之下,宋洛回神看向小妮子那被夜色覆上一片阴影而看不清此时是何情绪的侧脸。 “虽然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话,但是,这只鸟好像死了。” 黄鹂鸟是饿死的。那时的晚琉光不明白,以为黄鹂鸟最初待在自己身边的那几天是因为认生才不吃东西的,想着时日长了,就会好的。 直到很久以后,晚琉光才明白,黄鹂鸟是认定了主人是抛弃了自己了,不要自己了,绝食而死的。 自那以后,晚琉光没再收过别人的宠物,哪怕自己再喜欢,也只敢远远地观看,而不敢亵玩。 晚琉光跟在晚云身边习字,习武,期待有一天能跟他策马沙场,扬鞭杀敌,后来她把自己的这个愿望说给他听,晚云伸出指尖,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柔似锦的目光,眸中是浅浅的笑意。 晚云执起她的掌心,一字一字写道你,还,是,个,小,姑,娘。 晚琉光笑,我很快就会长大的,到时候我就不再是小姑娘了。 那一年,她已懂得认字了。 而她的晚云哥哥,依旧不会说话。 因为,他是一个哑巴。 晚氏,是彦稽朝四大显赫家族之一。 晚云的曾祖父本是开朝功臣,当年在朝中位极人臣,且朝中掌握六部重要职位的官员中就有三位是其祖父的门生。 所谓盛极必衰,晚氏一族随着君王的交替开始一步步衰落,生得后代子孙非但没有辅佐君王的才能还多沦为纨绔子弟,终日流连勾栏院醉生梦死。特别到了晏稷帝时期,晚氏在朝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所幸,晚氏早先还有一个晚氏三子撑着场面,此人就是晚云。据说其母是一个哑婢,是当年晚氏前家主醉酒误事留下的一笔糊涂账,因而晚云为庶出。那时彦稽朝等级制度尤为严明,且晚云之母本是邻国营妓,晚云的出生自然被认为是不光彩的。 说起来晚云的母亲,当年彦稽朝的护国将军在攻下邻国后没有大肆屠杀,而是大赦战掳,活下来的晚云之母流落至蛮夷之地,而后千巧万巧地被辗转卖到帝都城晚府中做了一个下等的女婢,由此引发出后面的一段孽缘。 晚云本为庶出之子,是不够资格世袭爵位,进朝中参政的。加之此人还遗传了母亲的哑疾。从前,众人只道他一出生便不会哭,是个怪胎,随着年日增长,此子依旧不能开口说话,便知道,他非怪胎,而是一个哑巴。 随着年月增长,这位晚氏三子尽管是个哑巴,但长得丰神俊美,天生残疾却是个带兵之才,可见上天还是公平的。 一身策马戎装,骁勇善战,为彦稽皇朝镇守漠北,加之军师宋洛之辅助,可谓把那个年年有匈奴犯境的边陲之地守得固若金汤,世称,玉面战神,骁骑将军。 鉴于那时的晚氏实在是人才没几个,废柴倒一抓一大把。人家一个庞大宗族好歹在文武百官面前威风过的,如今落得个人才凋零的状况,还真不好说出去。无奈之下,前任家主唯有在家主交接大典上向外宣称晚氏嫡子刚巧常年卧病,不宜袭爵位;二子袭爵位那日刚巧又坠马受伤,于是这爵位就刚好由晚氏三子继承。真是千巧万巧不如刚刚好。 后来的日子,长廊前的梨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晚云常年在外征战,带回来的是胜利,还有一身的伤。晚氏宗族的子弟依旧夜夜笙歌,因为还有人来替他们维护这晚氏的盛名以及晚氏在朝中的地位。 寒玉长夫人对晚琉光很是宠爱,也总是送很多新奇玩意给她。但是,她再也不想要什么黄鹂啊小狗啊什么的。她总觉得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图鲜,也许黄鹂在长夫人身边可以活好长时间呢。 寒玉长夫人的陪嫁侍女答道“那是自然的。你不知道那只小黄鹂对夫人有多重要,也不知道夫人怎么会犯了浑,居然送给了你,你” “无碧,就你多事”寒玉长夫人训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君自淮上来,不知淮下事(上) 侍女收了口,提着茶壶便离开“我不说就是了,我去沏茶。” “黄鹂那是夫人和意中人的定情之物吗” 寒玉长夫人笑“那只黄鹂是我之前就养着的。那时啊,我时常打开笼子让它飞到墙头的枝桠戏耍一下。结果有一次,还被围墙外一些贪玩的孩子用弹弓打伤了翅膀飞不下来,幸得那时有人救了它” “是长夫人的夫君救了它吗” 寒玉长夫人无奈一笑,说道“救黄鹂的那人啊,他很厉害,帮我把小鸟救了下来。其实我和他儿时就已经认识,只是他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从来不对我说一句话,很多次,他从围墙外经过,我就每天爬到围墙上等着他来,然后折墙边的梨花去扔他,我故意气他,我喊他傻人。等他跟我说说话,哪怕是气话也好。他也奇怪,竟也不会恼,倒是他身边的朋友,三番四次地想要飞过墙的那边要揍我,都被他拦住了” 说着说着,寒玉一向冷淡的目光竟柔和了下来,仿佛陷入了年少时的回忆之中,连平时那飞扬入鬓的眉梢也是柔的。 “渐渐地,我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心说,等到了帝都灯节的时候,我便去找他,我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所以我一定能见到他。后来,在灯节上,我摘下戴着的面具,飞快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心中其实紧张得宛若万个鼓捣,脸上却还要竭力维持着镇定,看着他微红的面容,神情竟似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时啊,活脱脱就真是个傻人了。但我真的急得都快哭了,我把面具直接扔在他脸上,我问他,我说,傻人,我的心意你明白了吗” “后来呢” “后来你看,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你说呢” “那你会难过么” “难过” “嗯。你总说,也许冠以晚姓,会失去很多自己觉得很重要的东西。现在长夫人的夫君对长夫人好吗” 寒玉长夫人以手倚着头,轻笑,声音轻得像在感叹“我啊,是个现实的人,不管如何,总觉得自己要呆在他身边才会安心。” 来年灯节,晚云给晚琉光买了一个狐姬面具权当生日礼物。这是她向晚云曾经索要过的承诺。 她把面具戴在脸上,心说,她要等到自己长大那天,然后想像寒玉长夫人一样勇敢,在灯节上,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意。 晚云在她的掌心写道,第,二,年,想,要,什,么。 她摘下面具,兴奋地抬起头望着晚云“什么都可以吗” 晚云笑着点头。 那晚,她高高兴兴地抱着面具睡在床榻上,看着窗外逐渐满圆的盈月,脸贴着面具,冰凉凉的感觉,心说,日子快快过去啊,到了第二年,她要跟公子说,想要跟公子在一起,一辈子。 到了十五岁及笄那天,正巧是公子再上战场的日子,那日她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袭垂地水蓝色广袖长衣,腰间以一银白色腰带紧束,长发半挽,斜插一株精致繁复的鹅黄色珠花点缀,如新嫁娘般明艳的妆容,极长的弯眉用黛石修得宛若一轮笼纱朦胧新月,唇点胭脂宛若冬末中灿烂怒放的一抹红樱,穿着鞋面点缀着盛开槿花的月白色绣鞋。 如今她已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 她愿意打扮得像同龄的姑娘家一样,不为别的,只是刚好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在这个及笄的日子里她要为自己心仪的公子送行,就像是待家的夫人给即将远行的夫君送行。于此,她心里怀着一种念想,自己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里出落的最美好模样,她想让心仪的公子记住。 琉光还小的时候,曾跟公子说,自己的生辰礼物就是想要和公子永远在一起。结果被一旁的宋洛笑话,琉得要揍他,但公子也只是在一旁轻笑,仿佛,她只是说了一个不用当真的诺言。 如今,她长大了,或许她的话,大家都会相信她几分。 晚琉光策马至城门,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剑,当然,其中还多得寒玉长夫人的帮助,想要送予公子。还要说,总之战场上你一定要珍重啊。 晚云不知道小姑娘的小小心思,以为小姑娘一心求剑是要与他日后比个高低,好打赢他,日后能上战场。 临走时,不待小姑娘说话,他便抢走了佩剑,长发高束,俊美的面容一览无遗,眉目间盈着满满的意气风发,有风吹过,他笑,启唇无声道 好好在家找个心仪的公子,待我归来,便替你做主,为你提亲。 那时的小姑娘有些恼怒,不知怎地,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朝晚云砸去。 她从没有想过他不躲,于是那俊朗的面容多了一条鲜艳的鞭痕。 晚琉光差点哭了出来,但看到晚云依旧带笑的面容,一瞬间不知道带痛还是带恨。 狠狠扬起马鞭掉头策马回去,水蓝色的笼裙裙裾随风扬起,垂下的腰带宛若天边一抹淡色的烟霞,飘飘欲仙。 那一刻的晚琉光到底是年少不懂情深何处,只觉得,明明打的是晚云,却不知为何反倒觉得自己带了万般委屈。 自己的一点一点用心,年轻公子本该早就明白,却又是一分一寸装得滴水不漏,糊里糊涂。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到这里,莫箐抬头望向晚琉光,悄声说道“阿娘,也许,那个时候,小姑娘对年轻公子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舍不得她上战场冒半点风险。” 闻言,晚琉光微微抬了抬眼眸,浅笑着,语气恍若真的只是在诉说一个不认识的故事,淡漠得不像话。 “那时的小姑娘也是这样想的啊。生平第一次有人将自己放在手掌心珍之重之” 以往,她总以为自己是年轻公子心里的一束花,她放在他心上,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而事实证明,不是。 人们总说,每个人总想着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与世间芸芸众生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太重要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很重要。但是你是不是很重要,不在于你,而在于你所最在乎的那个人是不是觉得你很重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君自淮上来,不知淮下事(下) 彦稷帝十八年间,又是一年的三月,正是芳菲开尽夺人间的季节。青竹含铎,新梢出墙。小姑娘打着十六骨油纸伞来到城楼,看着归来的军队。一袭水蓝色垂地笼裙,腮颊红晕艳丽地淡淡晕开,弯长的眉下,古墨玉镯子般色泽流转的眸子闪烁着连自己也不自知的动人色彩。那时小姑娘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长到快要垂地,如泼墨绢丝般倾泻而下。她出落得很是漂亮。而来晚氏提亲的贵族子弟也很多,但那时的小姑娘心中早已有人,自小跟在晚云身边,偷偷跟在他背后舞刀弄枪,心性倔强,委身于他人是半点也不能的。晚云虽不懂晚琉光的少女心思,但宠爱她如亲妹,自是半点也不会逼迫她。 她与晚云两人漫步在帝都城繁华的夜街,护城河边有经过的画舫缓缓地飘出歌伶温婉的思春曲调。第一次,她走在公子身旁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待到回过神来,拥挤的人群似乎已经把两人冲散,晚琉光立在长街一角,容颜第一次出现了迷茫的神情,浓黑的眼睛中流露出茫茫然不自知的无措。想来平时要多沉稳装得有多沉稳,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装得再高深也还是个小姑娘。 “姐姐,你要买桃花吗”她低眉,看着身旁头上扎着两个小包的小女童,身形很小,却愣是抱着一大捆桃花游走在彦稽帝都的夜街。其实,这也没什么,生活所迫,穷人家的孩子被迫早当家,仅此而已。 “美人姐姐,你要买桃花么。”小女孩笑着重复了一次,小女孩笑起来很好看,颊边有浅浅的梨涡。大抵平时没有小孩子对自己这么亲近过,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应对,晚琉光微微转了螓首,艳丽的容颜笑意欲显,仔细一看之下,平时的凌冷之色也淡了不少。 捧着很多株桃花漫无目的地走在帝都大街上,街上各种贩卖叫声,映映生辉。她微微凑着鼻尖嗅着绯红桃花的淡香,淡弯的眉目因着这旖旎风情而生色不少。几声烟花绽放的声响,几朵绚烂的花样悠然绽放夜空,街上的游人纷纷止步抬头欣赏,越来越多的烟花绽放于天际,五颜六色花样繁复,映着整个天空烂漫异常。然而伴着游人的欢呼声混着烟花绽放的轰轰声传至耳际,烟火的流光照映下,映出她血色慢慢褪尽,渐显苍白的面容。 晚云正站在不远处的河堤上,穿着广袖锦袍,衣领处绣着金丝缠绕的云纹,长发一如以往地高高束起,白衣委叠,长身玉立。她看到晚云俊美的容颜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之色,他站在人群中很不知所措地抱过欲转身离去的女子,却在怀中那抹白色身影挣扎离开,无半点痕迹可寻时,他一个人靠着低垂枝条的柳树,一如从前淡漠而温柔。 她抱着满怀的桃花走过来,四处依旧人潮涌动。 “我回来了。” 晚云点头,他还是那个,笑得温柔的年轻公子。 走着走着,曾经不懂事,在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便轻易对自己许下诺言的晚琉光忽然抱着很多很多的桃花蹲了下来,捂着发酸的鼻子。 年轻公子见状急坏了,不知所措。 半晌,她才满脸泪水鼻涕地抬起头来“三哥,我花粉过敏。” 晚云一愣,摸着她的头,无声笑了起来。 战事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晚云难得地在家休养,晚氏宗族中上上下下似乎又热闹了好几分,因着年轻公子亦为晚氏家主,便也不能常常在家休养生息,家主不去打仗便要上朝议事。反正走政治道路的,早晚都有事要忙,相对于家主的忙碌,平时在晚氏打杂的仆人侍女小喽啰们倒很清闲,想来这还是等位级别的缘故啊。于是很清闲的仆人侍女们平时没事做,最喜欢的便是嚼舌根。比如说某某某今年又多娶了几个小妾啊,比如说某四爷又偷偷在外面养了几个男宠啊 其实,这些当然跟他们没什么关系,说得这么热切不过是因为娱乐娱乐大众的同时也顺带娱乐一下自己无聊的小心灵罢了。由此,近期八卦得最多的要数他们常年在外征战的家主,讨论来讨论去也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他们的家主早已到了适婚之年了,但宗主夫人的位置却一直悬空着。这些年,随着晚云年年征战,战功赫赫,据闻帝君有意把德成公主赐婚于他。 几天后,帝君的圣旨果真颁了下来。这对晚氏宗族上下来说都是个天大的喜事,因为这意味着本就身居劣位的晚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上一层楼,因此晚府就差没连连放喜炮加以庆祝。却不料晚云抗旨不遵,帝君震怒,命人赐以夺命鞭二十鞭,其后便下旨派遣晚云镇守边关,非传令不得回帝都。 晚琉光闻讯急急跑到他的寝居,看着他背上全是触目的伤痕,闭目躺在床榻之上。她坐在他的身边,嗓音有些颤颤,伏在他的耳边问他“疼吗” 他转首,沉目长睫,巍巍地拉过她的手,覆在自己苍白的唇之上,唇角微扯,无声说道你别生气。傻人没有答应啊。 那一刻,她想,晚云神志或许有些不清醒了。 出了房门,终于在紧闭的门外捂着发酸的鼻子,小声地哭了起来。 晚琉光忽然想起,那一年,宋洛对自己说过的话。 君从淮上来,不知淮下事。 晚上,晚琉光擅自作主地来到听风阁,此时屋中只有一人。 夜阑无声,明亮的烛火下,房间内只有拨浪鼓的声音,一下一下地轻声摇曳着,而寒玉长夫人坐在摇篮旁边的梨木雕花圆椅上哄着未满周岁的孩子入睡。 那是寒玉长夫人的夫君与他第四个妾生的孩子,差两个月便满周岁了。今晚长公子宿于孩子的母亲住处,便差人把孩子带过来给寒玉长夫人照顾。 她走到寒玉长夫人面前,竭力忍着哭声说道“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此后,非圣意不得回帝都,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也许以后他就见不着你了,你不是说,你要一直看着他才会安心吗” 烛光遥映下寒玉长夫人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手中的拨浪鼓停了停又慢慢地摇起来,目光温柔,看着摇篮中的孩子,轻轻哼着童谣 “小叶青,小花开,我家小儿在那等着小鹳鸟; 小花谢,果儿熟,我家小儿摘回家哩; 太阳落,月儿亮,我家小儿快睡咧” 晚琉光终于蹲在寒玉长夫人的跟前,抓着那只摇着拨浪鼓的手“我知道是你。那天,帝都的灯节,我看到他怀中的女子,是你,我看到了你说过,你如今一直跟他在一起,那个给你救黄鹂鸟的人,那个很多次经过你闺阁外的围墙,你用梨花扔向他的人,不是你的夫君,是公子,是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纵新坟念远,哪堪记取眼前人(上) 寒玉长夫人看着她轻声笑了一下,双目中水光盈盈,拿开了晚琉光的手,放下手中的拨浪鼓,为摇篮中的孩子掖好被子。 “我刚刚唱的歌谣好听么这是我自己编的。以前,我儿子还没死的时候,我总是唱这首歌给他听的。” “求你,去看看他吧。”她央求道。 寒玉长夫人置若罔闻,径自站起身子,坐在案台旁,借着烛火,燃起一炉檀香。 “这人啊,要选择不娶谁或是不嫁谁可是容易得多,毕竟是自己愿意或不愿意的事,拼到尽头了,也不过是一死;但倘若你要选择自己想娶的或是想嫁的那可就难了,毕竟那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他还不是晚氏宗主的时候,我的父亲嫌弃他是个哑巴而且其母出身低贱,便把我许给了他的哥哥。我承认,我很痛苦,但我不怪命运捉弄人。” 寒玉拿出自己随身佩戴的蓝玉,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他给我的东西劣质低价,从来就不是最昂贵的,却是他竭尽全力能给的。初初嫁来这里的时候,生不如死,尽管千般不愿,却幸得有夫君爱我,怜我,哄我。每日睡下,在我旁边的是爱怜我的夫君;每日醒来,我首先起来伺候的亦是爱怜我的夫君,我以为我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过着已为人妇的日子,心里想着别的男人。但是有一天,我醒过来,我心心念念装着的都是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儿子。晚云这人是谁啊他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奋勇杀敌,竭尽全力地维持晚氏一室的荣光。而我,竟有些想不起那人的模样来。” 寒玉夫人低头看着已颓然坐在地上的晚琉光,面容淡漠。 “我是负了他。我变心了。我转个身便爱上了如今的夫君。很久很久以后,我也得到了报应,我的丈夫变心了,我的儿子也死了。我每日每日地为自己的夫君物色貌美的女子要留住丈夫的心却又每日每日地放不下年少时的青葱爱情。” 寒玉长夫人打开旁边的窗户,把手中的玉佩抛到窗外的寒潭。转过头来看着她,铅容华妆,眉飞入鬓,泪落华服。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晚丫头,你觉得我还有资格去看他么” 那一晚,她从听风阁出来,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但不知道找谁,于是就躲在长廊外的梨树下看着天上的月亮,一个人喝酒,说起来,也奇怪,竟也喝不醉。那时满树的梨花开了,夜风卷着花瓣,吹得衣服,头发到处都是。 宋洛却走了过来,抢了她手中的酒坛,陪着她一起喝。 她挨在宋洛的肩膀,眼睛痛得厉害,她指着天空上的漆黑一片,笑得有些像孩童“宋洛,你快看,那是天上最高贵的一朵云,在很多人眼中,它不是最好的,但在我心中他却是最珍贵的。以前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你们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现在长大了。我心中最珍贵的一朵云,它被天空染黑了,我真的会心痛的。” 晚云出征的那一天,身上还带着伤,护甲穿在身上,却不知道该有多疼。夏日热气正盛,连下几场大雨。 他坐在长桌边也不看她,眸中依旧温柔的色彩,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掌心里的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兀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晚琉光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玉佩砸碎在地。 那一刻,她在想,倘若,晚云可以说话,倘若他可以说些什么,他会说些什么 他却宛若一尊雕像,站在那里良久不动,不再笑,神情真是淡漠得凛若高秋。 那一天,晚云,第一次打了她,毫不留情。 而寒玉长夫人知道这些的时候,正坐在自己阁中的凉亭旁,一手微微撑着额头,手支在白玉栏处,一手拿着宫绢扇轻轻摇动,正专心致致地看着自家侍女喂荷花池下养着的锦鲤鱼食。晚云已然出征边关。 两个月后,晚云在狄蝶洲之战中因副军变节,敌方窃取军事要密,延误军情,导致粮草断绝。 上书请求援军的军书被耽误,援军迟迟不到;外城又有敌军把守。断水断粮,困入绝境,按照以往,将军职责本该作战到底哪怕只剩一兵一卒,晚云却在一个月后,开城门投降。彼时,城中已是饿殍满途,宛如修罗之地。 两国交战,敌军攻城,如不是自己的子民,想必会少不了屠城一事,届时又是一片涂炭生灵。 投降的前一夜里,晚云以腰中佩戴长剑自刎而死,死前交代宋洛。一是,常年所佩戴之长剑本非自己的佩剑,此乃自己九妹之物,生前总是霸占着这样一把好剑,死后总不能也归自己所有,望能将此物送还给自己的九妹,生前自己不好,无意打她一掌,希望她能原谅自己;二是,两军交战,罪不及百姓,无谓再多添亡灵,投降之日,献上彦稽朝骁骑将军的首级以表诚意,来换得城中百姓的平安。 狄蝶洲失守,加之两军对峙,一方之帅代表着一方的国家,如今将军折辱等同于国家折辱。国家折辱等同于你落了一朝之君的面子。如此一来,你晚云的生死又似乎非你一人之事如此简单,个中又牵涉到帝君面子问题,国家形象问题,政治邦交问题想来那晚云也考虑到这等深度才先斩后奏,交代下去说,等我自刎了你才送信回帝都云云。 收到晚氏三子的死讯那日,全府上下,亲疏外戚内戚皆是哭得昏天暗地,晚氏寒玉长夫人却一滴眼泪也没流,看在眼里的人真不该说她冷情还是哪般。她那日恰巧穿着一身艳如烈火的红衣,白瓷肤色衬着五指蔻丹染红,唇色也描得媚艳如妖,来到城门处的顶楼平时是怎么冷冰冰地一副模样,如今便该是什么模样,眉眼弯弯,神情多了很多份认真,沉默着一直看着远方的山峦起伏,秀山苍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纵新坟念远,哪堪记取眼前人(下) 白幡挂满灵堂,处处一片哀痛的气氛。 晚云之死,晏稷帝震怒,原因是狄蝶州本是彦稽朝所有,失守且不说,将军失节投降,甚至自刎献上示好,加之先前晚云违旨抗婚,于是,帝都之中,得知晚氏三子死讯后的第二天,一道圣旨颁下来,晚氏子孙晚云,蒙皇恩赐予骁骑将军之称号,却无尽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之责,于狄蝶州一战中投降失节,戴罪之臣,死后其尸体不得运入帝都。 就此,把晚云之前以一身伤痕换来的功绩全部抹杀,帝都城中,人人都知道,晚氏宗族之中出了个变节之徒。 帝君颁发的圣旨已经来到了晚府,罪臣晚氏长子晚云尸体不得入帝都。此旨后,任是谁也不会再傻到去忤逆当朝帝君的意来给晚云举行丧事。于此,挂了不过一日的白幡,穿了不过一日的丧服,点了不过一日的长明灯尽数撤去。晚府再无悲戚之色,不过一日时间,恢复如常,俨然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该去勾栏院的去勾栏院;该去赌博的去赌博,该玩蛐蛐儿的也跑去玩儿蛐蛐。家中做主之人,也绝口不提给晚云做个衣冠冢什么的入葬晚氏墓陵的事。倒把这帝君的旨意顺到底。 晚琉光不顾家丁阻挠,闯入议事厅,长发挽髻,乌发中斜插着一支雕纹简单的紫锦木簪,一张素白小脸满是凌厉之色。一字一顿道“帝君不过是不让三哥尸体进帝都,三哥本为晚氏子孙,却为何连做个衣冠冢,名义上入葬晚氏墓陵都不能” 彼时,坐在正位的晚氏长子说道“他若战死,葬入晚氏墓陵无可厚非。如今非但做了降军还切下自己头颅向敌军示好,损了彦稽朝的天威,也蒙羞了晚氏一族。此等逆子又有何资格葬入晚氏墓陵,何况从他死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晚氏宗族的家主。” 闻言,晚流光如雪容颜缓缓地染起笑意,眉黛弯弯,绝色若开尽了千朵红莲。 “原是如此,大哥夜夜留恋勾栏院;二哥沉迷玩乐赌博;四哥留连山间美色,处处游玩,常年不归家;五哥日日嗜酒,无酒不欢,醉生梦死。倘若有一日,他们都归天,倒都能卯足了资格葬入晚氏墓陵。”她微微侧首,唇角弧度宛若睥睨,“想来是三哥太痴,狄蝶州不过尽数为贱民,弃了城逃回来便好,偏生要犯傻为他们去揽些损天威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说到这里,晚琉光缓缓伸出手掩住黯下的双眸,幽幽道“想来我也聪明不到哪里,跑来这里跟你们说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你们不能理解三哥的心意没有关系,我懂便可,这世上还有我为他穿上这套丧服。如触怒帝君,你们大可也把我逐出晚氏一族。” 不久后,因那时正值入秋,天气寒风冷雨,一时雨丝迅速且密密麻麻地飘洒下来,寒玉长夫人依旧每日每日地来到城楼,雨夹杂着凛冽的风一点点地把她那长长的衣摆尽情地扬起,从远处看去,一时间迷醉了旁人的眼。从狄蝶州到帝都城的半个月路程里,尽管一日日地站在那里,却仍然不见熟悉的军队归来,雨水洒满在她的容颜却不知她在遥望时可有哭泣。 府中的人渐渐地因为寒玉的举动起了流言蜚语,开始说起,寒玉长夫人当年还未嫁给晚府长公子的前事。寒玉曾经在晚寒两氏的婚事下来之时,跟着前任晚氏宗主也就是晚云消失过几日,正当两家人要秘密派遣官兵追捕之时,却又回来了。后来这件事成了两家人的秘辛,虽是暧昧却也无证据坐实。如今却看那寒玉长夫人日日自城楼观望,一时前尘往事,又开始蜚短流长起来。 寒玉在外人的眼中,并不受其夫君的宠爱。尽管她握着晚氏宗族的内务重权,但也只能说明她是一个手段凌厉的女人,却不是一个受宠的妻子。而自寒玉所出的唯一一个嫡子无故早夭之后,她与晚氏长公子更是愈发地貌合神离,除了在必要的家宴中二人盛装坐在正位上彼此表现得无可挑剔地相敬如宾,八年里晚氏长公子未曾再踏入寒玉住阁半步,真是连同床异梦都算不上。 然而,八年后晚氏长公子再踏入听风阁的门槛是在一个微雨天。 天空色泽黛青,灰蒙暮色中飘着凉意湿润的霏霏小雨,侍女无碧打着伞随在寒玉身后,经过庭院长廊时,见种在假山旁的几株梨花开得正浓,连湿润的空气中也恍若有一股暗香幽幽浮动,雨风吹过,花瓣吹落四处飞扬。寒玉终于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无半点繁星点缀的夜空,目光盈盈流动,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到寒玉回到阁房之时却见已许久不到此处的晚氏长子已然坐在梨花木椅座上品着香茗,恍若久候多时。 寒玉一时不知何言语,走过去还未坐下便见那晚氏长公子放下茶起身道:“寒玉既已身为晚氏长夫人,有些事不该轮到你去理便不要理。顺应妇德,相夫侍子,要装就装得像一些,否则看起来实在是碍眼” 语毕,不待寒玉长夫人回答便拂袖扬长而去。桌上茶温未散,红木嵌玉如意烛台上幽幽地吐露着火光。烛影照在那张平平凡凡毫无表情的面容上,叫人看不出是何情绪。半晌,却终于听得久久站立不言的寒玉淡弯着眉眼,轻声应道,是。 第二日,其陪嫁侍女无碧发现,寒玉长夫人早已在听风阁的荷花池中跳水自尽而死,那时正值入夜时辰,冰冷异常的尸首被捞上来的时候,发现两脚都绑着石块。 晚氏长子认为折辱,密而不发丧,连夜差使人把尸体运到无人的山头埋了。 暮色苍穹,乌云霭雾,阴雨连绵,数日不停。快马加鞭行了三日路程,宋洛终于赶回了帝都,俊朗的面容充满疲惫之色,高束的长发凌乱不堪,一袭白衣污秽不堪。策马至城门,停下,隔着朦胧细雨望着面前执着伞的女子,素衣白鞋,长长的头发氤氲着湿气,发中插着一支怒放的白花,白衣领内隐隐约约看得簇簇兰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红颜西辞去,心期茫茫两不知 宋洛下马,把佩剑递到少女手上,喑声道“他说,生前总是霸占着你的剑,你便恼他;死后,他不想再惹你生气,让我把剑还给你。” 莹白玉指死死地贴着伞柄,一直冷冰冰的面容终究淌上大片的泪水,晚琉光哑声道“以前,我一直想要跟他说,我说在战场上一定要珍重啊。”她接过宋洛手中的佩剑,伞落地,剑身出了剑鞘,剑锋莹莹白光,雨丝滴落,恍若透着彻骨的寒气。剑柄处镶着那椭圆的绿宝石上恍若还残留着落血时染上的腥红。 “宋洛,你说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一生之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她抬头看着宋洛,乌黑的眸中却无半点光彩。 宋洛微微转头,半晌,道“君自淮上来,不知淮下事。” “我知道他想要见谁,他这一生,仿佛从来没有一天活得如意。其实,那一天,白马扬鞭,他从马贼手中救下我,我满心欢喜,但仍旧明白他脸上的笑虽温柔暖意,心中却是从未是快活的。” 夜间,她穿着素衣孝服走在长廊,却见晚氏长子一人坐于亭中独酌。晚琉光向来与这些名义上的哥哥不甚亲近,心中对于晚氏长子更是半点好感也无。 那人却已然看见她,笑着轻声唤她的名字,晚琉光思虑再三终于走过去。夜风习习,却见那人一如既往地穿着冰蓝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水泽木兰的镶边,腰系玉带,头发梳理得滑顺,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药香,薄唇有些许的苍白。 执着杯子的五指冷白修长,待到晚琉光已然坐在眼前,他却依旧一杯又一杯地轻酌,良久后,才拿过旁边一只白玉杯斟了酒放在晚琉光眼前。轻笑道“能饮一杯无” 晚琉光抬头看了看此人泛着水光恍若有些涣散的醉眸。却不知那始终噙着的一丝微笑是何情绪。心中却觉得,那抹微笑如今落寞又孤单。晚琉光也只是沉默,径自举起杯子一杯倾绝,即使时常和宋洛对饮,但此时也被这入喉的辣酒呛了一下。这酒烈得非常人所能接受。 “你似乎很是讨厌我” 晚琉光又复望着他,答道“哦难道大哥以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让琉光不讨厌的” 这个人,晚琉光在家宴上见过许多次,每次皆是噙着一丝微笑,玉带紧袖,坐在寒玉身边,由着寒玉倒酒夹菜,伺候自己,偶尔,在晚宴上相中哪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当晚便叫寒玉送去自己的寝室,却从不会把目光移向坐在他旁边一如既往沉默着为他夹菜,淡弯着眉眼的华装女子。 如今人终于死了,他却坐在此处假惺惺地忏悔 他听了却不恼反笑“真是个语言犀利的丫头。那日你当着晚氏宗族众人面前为三弟与我对峙我便知道。却也难怪她在生时与你性情相合。”说罢,他又复斟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我还有事,倘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先回自己的寝房去了。”晚琉光起身,她实在不愿意勉强自己与这人独处。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偷偷把她的尸体运走” 闻言,晚琉光顿了顿,终于转过身子又复坐下来,看着眼前这人。 却见他看着自己又是一抹轻笑“倘若我不放手,莫说她死了,便是挫骨扬灰了,那残灰也还是我的,我若不准,她便是生生世世都不得逃离我身边。” 那日,晚琉光终于又知道了十几年前的那段内情。晚氏长子当年对寒玉也算一见钟情。便以晚氏宗主的位置作为交换与寒玉做了一场交易,一场婚姻换晚云一个宗主的地位。 晚云一生温和寡默,加之残疾而心中产生的自卑,从不曾主动言说自己想要什么。想来,寒玉思索良久,只觉得,也许儿女情长比不得功名成就,晚云是一束光,只消旁人替他掀开遮布,他便能耀眼绽放。可旁人不会心疼他,也不会有人为他这沉默的一生筹谋些什么,寒玉心说,自己却会心疼他,舍不得让他一直在黑暗与沉默的世界当中终其一生。 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场交换,一个愿意交,一个愿意换。然而到了最后,晚云日日过着戎马生活,满身满身的伤为自己赢得玉面战神的称号,却不知风光里头有多少是为自己的成分。 而对于晚氏长子,活得实在潇洒,功名可抛,如今除了寒玉,还有一堆的美人在怀。忽而也觉得自己当初的执着不知为何。寒玉长得并非倾国倾城,除了那个矜贵的千金身份,似乎又没什么值得他人垂怜。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当年尚未嫁作人妇的寒玉开朗活泼,极其爱笑。但感情一事又何能单凭外貌所能言它也许当年晚氏长子看中的便是那抹看着晚云时烂漫若四月盛绽春花的笑,一心要采撷留在自己身边观赏一生,却未料自寒玉嫁入晚氏后,这个他费尽心思要得到的女子不曾一次笑得开怀。 “我从未试过若今日般觉得孤单,她竟狠心至此,爱也好,恨也好,一句话也不留给我我与她,一个愿意交,一个愿意换。各取所得,无可厚非。哈哈原来,那场交易中我只说要得到她的人,却忘了要她的心,她不把自己的心给我也是应该的你都不知道,她为我生下悟儿,我心中有多高兴,我以为我可以等得到的。悟儿之死永远都是横亘在我与她之间的一道伤。此后,她从不肯再跟我多说一句话,开心的,不开心的” 白玉酒壶被拂落在地,清脆的碎声撞开了一大片醉人的酒香,晚琉光看着他静静地枕首于冰冷的石桌上阖上醉眸,醇厚的嗓音轻轻地呢喃。 “我能和她有一场交易,我当然也能和他人有一场交易。是我收买了晚云的副军,是我让人窃回军事机密再修书一封送到敌军军营,我让那些人赢一场战争,他们便替我置晚云于死地。你不能怪我硬生生把他们二人拆散,我这人性格十分自私。看得上的,费尽心思也想要得到。我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目空一切,却原来也有不甘心的时候。” 竟是这人 那一刻,晚琉光宛若心头一击,魂飞魄荡,全身宛若冰水浇身,是这人竟是这人以为是天命,却是人为。害死晚云,害死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的凶手她看着眼前这人的睡颜心头满腹怨恨,心中丝丝绞痛,宛若火焚,多少个念头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初为莫家妇,轻解罗衫,良夜不解愁 终于,晚琉光轻笑了一下,放了扣在他颈项间的手。我不杀你,活着于你而言是一个折磨。 她起身看着亭下夜空中那一片开得正盛的艳莲,夜风中摇曳生姿,沉默着,倔强着面容抬手抹去眼角处的泪。 恩恩怨怨,只是你们之间的恩,你们之间的怨,不管往后如何,又何苦苦了自己,来为戏中的人笑着,哭着,痛着。她清楚地明白之于公子,她只是这场故事当中的过客。 那些天,晚琉光固执地为后山两座墓碑守灵。纵是两碑黄土下,但能岁岁长相守,终于得偿所愿。沉默着任是让毛毛细雨染湿了一袭白衣。 心说,寒玉夫人,你说你负了他。其实我知道不是,你们都只当我是个小姑娘,什么都看不明白,他之于你,就好象那只你曾经割爱让给我的小黄鹂,但你却从来不知道,黄鹂会认主,人也会。黄鹂不属于我,人也亦然。而我,有它就可以了。 朦胧细雨中,镶嵌着宝玉的佩剑温柔地贴着她的脸颊如同情人温柔的爱抚。 晚琉光固执地为晚云戴孝三年,日日髻中斜插一朵素花。之后,便是晚氏宗族的另一件大事晚氏幺女晚琉光,由晚氏新任家主做主与莫氏结成姻亲,共谱秦晋之好。 且说如今晚氏没落,而后上的家族便是莫氏宗族。晚家幺女晚琉光本早与莫氏长子有婚约,说起这个婚约缘由说是政治婚姻也不为过。高官世家之间总是利用后代的婚姻来巩固各自在朝中的势力并不少见 晚云死后,晚氏衰落已成事实,而不巧这莫氏正值崛起之时。这么一来,此消彼长,两家关系便是处于一个很是尴尬的境地,如若娶了这晚氏幺女,且不说对莫氏朝中巩固势力无益,反倒成了牵绊莫氏的一个累赘。可这要是取消了婚约吧,对莫氏的声誉终归是不好。思来想去,莫氏的家主便向晚氏府邸递来谏,说道,让莫氏六子莫晔年不日迎娶晚氏幺女。为表诚意,莫氏家主还把本属于下代家主管理的封地分了一些给那六子,在外宣称是对六子的喜爱之情,其实也颇有对那嫁过来的晚氏幺女的弥补之意。 得到消息后,晚氏该是愤愤不平,无奈那时极需莫氏在朝中的支持,再加上晚家幺女并非真正的晚氏血脉。究其原因,不过是从偏僻的小山村里捡回来的一个孤家女,捡回来后冠上一个晚氏千金的名号一直到今。这样一来,谁落谁面子还真不好说,于是晚氏宗族的人也没什么不好同意的。 晚琉光明白,那位六子能够答应这桩婚事,不仅仅是因为那封地,更有意拉拢晚氏,晚氏虽没落,但总归是曾经的四大家族之首,即使如今得帝君嫌隙,但若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得益无穷。 此后两个月,便是晚流光的婚期。褪下了一袭素衣,换上了艳似红莲的锦色嫁衣,盖上头盖,手中执着佩剑便在侍婢的搀扶下上了喜撵嫁到了莫府。 这些年里,一直过在期盼和等待当中,让晚琉光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让自己忘了晚云要为自己冠以晚姓的本意。她也终于要嫁人了。这是她唯一能为公子做的事了,以晚氏的名义嫁过去,竭力地维护你昔日想要守护的晚氏荣光。 她记得,十四岁那年,她每一次跟他说,公子我跟着你一起。 一起出生入死,生死相随。她在心里默默道。 他依然笑着在她的掌心写着一笔一划小姑娘就该好好呆在家里,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开开心心地在帝都城里如其他姑娘般遇见自己心仪的未来夫君。 彼时,莫晔年已有三位夫人,晚琉光嫁进去便也成了这第四位夫人。莫氏与晚氏的婚约延续过好几代,晚琉光前面的几位晚氏女包括她的六姐嫁去莫氏宗室也算是个正室,且不说这里子风光与否,这面子倒保存得体体贴贴。想来一开始晚氏尚且还算得势的时候,莫氏还顾忌着,便要尊嫁过去的晚氏女为大,可惜现在晚氏的颓败之势便决定了你不能左右这门婚事;不能左右这门婚事,你也自然无法左右你嫁过去在莫氏中的地位。 晚琉光样貌且不说在晚氏四女中最好的,这帝都城内能与晚琉光相提并论的怕也找不出几个。却可惜了这般惊为天人的相貌倒没有跟作为人妇的荣华地位成正比。新婚当晚,不知是否莫氏有意为难还是如何,晚琉光虽非正室,但好歹是大户人家出身,出嫁场面盛大,可喜撵却从晚府后院那偏门出,又从莫氏府邸的偏院后门进。在当时那样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足够让这位晚氏幺女此后的几年内成了满帝都城官宦人家或是寻常人家茶余饭后谈及的一个笑话。 晚琉光猜得没错,莫晔年是要争这家主之位。这世上,不是你想要的便就能得到,也不是你不想要的便不会得到。然而莫晔年想要这莫氏家主的位置却是得到了。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得到,古往今来都是胜者王败者寇,一切胜者的荣耀都可以抹去你作为弱势者时的卑辱。莫提这非嫡子的身份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晚琉光不是鸡不是犬,她是莫晔年的第四位夫人。你在外面说莫氏庶子的第四位夫人是一回事,说莫氏家主的第四位夫人又是另一回事。不管你晚琉光想不想要这荣耀,现在的确已经是拥有了这荣耀了。 至于晚氏,不得帝君器重,且能独当一面撑起晚氏家族的人物再是没有了的。渐渐地,晚氏一族,算是被其后上的其他家族所取代,再无当年之盛名。 莫箐抬头睁着圆亮的双眼看着素白的床帏,头微微偎在晚琉光的肩旁,轻声问道“阿娘有后悔过吗” “阿娘一直在想啊,阿娘这些年来,似乎一直活在糊涂当中,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最清醒。”晚琉光抬起头,浅笑着望着莫箐,说道“一直,象一个观戏人,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往后,我的阿素,莫要活得如我这般。” “如今,阿娘是再也忍受不了了,才选择离开莫府么但是四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放任四哥回去” “傻阿素,一个人决定了的事,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的。你的四哥,他的性子啊,象极了你的阿爹,目的不到,绝不罢休。” 这是莫菁第一次听晚琉光提起那太尉爹爹。 闻言,莫菁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在阿娘心中,阿爹是个怎么样的人” 四处寂静,偶尔听得门外屋檐处残留的雨水滴落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恍若过了很久,才听得晚琉光的声音,很轻,轻得恍若一声不可闻得的叹息“夫君。只是一个夫君。” 闻言,莫箐微微侧首,凝神看着那勾勒着美好线条的侧脸,终于偎在晚琉光肩旁,应了声便闭上眼睛熟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身负庙堂志,凭谁流连光景不自知 花果山上野长的红荆花已然开了个遍,映着漫山艳红如纱,日华朝起朝落,转眼便是秋天的季节了。庭院处的石榴树也已然绽开了花,淡色的蕊在微风中摇曳传来的香气几乎飘满了整个庭院。这一天,莫听素,也就是莫菁居住的这副身子,又长了一岁。 花果山终年寂静,除了前些日子镇和将军前来祭祀过亡妻,便鲜少有人上来。外界朝朝繁华,局势一日变化千万,花果山上却依旧清净无喧嚣。有的只是红荆花年年盛开,艳美如妖。 然而莫菁没有忘,她记得莫谨承诺的五年之约,时间一点点地在过去,如今的日子还不是一个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要等着莫瑾来,然后跟他下山。她终究不是莫听素,在来到这里之前,山下的生活是她所不曾触碰过的,她喜欢这里,喜欢这样的默默无闻。 这样的感觉,在莫瑾走后,在晚琉光跟自己说了她的故事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不想做观戏人,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 也不想做戏中人,演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 莫菁明白,晚琉光的故事,大抵还没有结束的。晚琉光选择了把故事的前半个故事告诉自己,大抵,在晚琉光心中,即使那段时光有过难过却是自己对心动之人最美好的回忆。而后半个故事,莫菁猜着,也许那半段故事太过于伤人,不愿向外人道。 莫菁喜欢如今山上这种生活,从穿越过来,她用很短的时间便接受了现实,没有想着回去也没有想过以后是不是就在这里就这样一生。她甚至也不向任何人旁敲侧击山下的形势也不想知道在这个架空的朝代和所谓历史的走向。除了莫听素这个身份和莫谨联系了这个她所不熟悉的外界,其实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就象是生活在现代的时候,千万只蝼蚁其中的一只。 莫菁时常和小和尚一起来到断崖顶上看山下的世界。因为站得很高,所以能望得很远。有时候,她总是逼迫小和尚,一定要他回答出,莫谨什么时候回来。 小和尚总是说“素丫头你真奇怪,你的四哥不是说了五年后回来吗” 莫菁总是回答说“是啊,但是五年后,那是第五年的第一天就回来还是最后一天啊” 小和尚挠挠自己光洁的脑袋说道“其实我真的不知道。” 莫菁那一刻却想哭,她一个人蹲下来埋首问道“小和尚,我总觉得,四哥不回来了,我和四哥再也见不着了。” 小和尚见不得莫菁哭的模样,蹲在莫菁的旁边,拉过她纤细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那时风吹过,带着红荆花的香气,但莫菁却觉得小和尚的掌心很温暖。 莫菁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却看到小和尚把本来准备给莫菁的腌梅从怀里拿出放在她手中。 “素丫头说,这世上,除了肉,你最喜欢吃的就是小和尚弄的腌梅对吗” 莫菁布满水泽的眸子看着他,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小和尚微微一笑,抿着唇,打开包着腌梅的纸,拿出一颗放在她的口中,又问“那现在吃觉得好吃吗”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刺激着味蕾。那一刻,她点头,心想,这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味道。 小和尚没有说话,只是黑泽如玉的眸子看着她浅笑了下,放开了莫菁的手,拿出一把短匕,锋利的刀锋在莫菁的手背上划上一道血痕,莫菁猝不及防地吃疼,放手。 腌梅全数掉落在地,尽管刚刚有纸包着,如今却再也不能吃了。 小和尚柔和清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说道“素丫头你看,有时候手里拿着一样最喜爱的东西,因为执念太强,所以舍不得放下,但这不是你不能放下,很多事,都是如此,总是要知道痛了才会放手。但素丫头曾经说过,小和尚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不希望素丫头感觉到痛。素丫头总是想着过去的日子,你在逃避未来的日子,所以你总是害怕你的哥哥不会回来。素丫头的哥哥虽然走了,但师傅常说,他是极有慧根的人,他去追寻他想要的,不等于他就一定要舍弃他以前所拥有的,所以他才会跟着镇和将军走。阿谨公子也已经放下了,素丫头,难道你还放不下吗” 莫菁听着,终于忍不住用力地搂住小和尚的颈脖,眼睛埋在他瘦细的肩上,极小声地,哭了起来。 莫瑾走后的一年,时常有人到山上来,说是阿瑾公子托他到山上来带些东西给自己的妹妹。而那时,缠绵病榻的晚琉光看着莫菁总是笑着说“你看,四哥没有忘记我们,他很是惦记着我们的素丫头。” 莫菁也只是转过头,沉默不声,半晌才哼一声,出去把莫瑾送上来的东西拿回来,说道“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我只是怕外面的人给等久了,反倒成了我们礼数不周。” 晚琉光闻言,挨在床边看着莫菁扣鼻轻笑“我们的素丫头原来还记得礼数这回事。” 莫瑾托人带来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些新奇的姑娘玩意,有时候是一些名家点心,有时候是给晚琉光带的补药,还有的是给姑娘家穿的很漂亮的衣服。但莫菁一次都没有穿过,一次都没有。 自己悄悄地收在衣柜里,因为自从莫瑾走了之后,她总是穿上莫瑾留下来的衣服,打扮成男装的模样去找小和尚玩。佛门净地本来是避免女眷的出入,尽管主持知道莫菁的身份,但思及莫菁是莫瑾的妹妹且还是一个小孩,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而每一次,山下有人带着莫瑾委托的东西上来,离开之时,莫菁都会从以前莫瑾居住的卧室里那放置已久,近乎蒙尘的围棋中取棋子一枚,交给那个人,拜托他告诉莫瑾,这是他的阿娘和妹妹给他的。 莫瑾从来没有一次写过信到山上,她不知山下形势,但明白,这是他在保护自己和晚琉光的方式。 莫菁不会写字,但她知道莫谨喜欢下棋,他一定会知道自己送棋子给他的寓意。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她们在等着他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应识佛偈语 而莫晔年,也就是莫听素和莫谨的爹爹,似乎已经完全将她们母女遗忘,让她们在这虚南寺上自生自灭。晚琉光对此不曾提起,日子该怎么过便怎么过;而对于莫菁来说,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爹爹实在是情生得紧,对于他要不要理她们母女,莫菁并无太多感觉。况且,自莫谨跟着镇和将军走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们和莫府的决裂。 不久后,本来在初来虚南寺之时从莫府跟着过来照顾他们母子三人的几个仆人也走了。从莫府到虚南寺,说是因为静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其实跟流放差不多,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若不是那几个仆人还顾忌着晚琉光母子三人可能有朝一日重回莫府的可能,确是实在呆不下去了的。 如今莫谨也离开了,他们更觉得回莫府无望,与其如此,还不如下山寻一个好去处再重新谋生。 仆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光了,直到最后一个,自晚琉光嫁进莫府便伺候了晚琉光十年的姑姑也要离开。 昏暗的灯烛下,那个老姑姑跪在晚琉光的床榻面前老泪纵横,向晚琉光磕下最后一个响头,说道“我伺候了夫人十多年,夫人对老奴的恩,对老奴的好,都记在心里,老奴唯有来生再报。” 晚琉光阻止她“姑姑不要说这样的话,阿素快去扶姑姑起来,我知道姑姑的难处,让你陪我屈居此处也算是让你委屈了。姑姑年纪已近暮年,这里离帝都城又路途遥远,下山又极不方便,常年不见家人,是我让姑姑为难了。我没有什么能送给姑姑的,只有这个镯子这个镯子是我陪嫁之物,希望能让你下山典当了好有些回家的路费。”说着,晚琉光便脱下腕中的白玉镯子,却见在莫菁搀扶下起身的老姑姑连连罢手,受宠若惊“夫人啊,老奴不可再受你的恩惠了。” 晚琉光却笑,说道“拿着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我也许会老死此处,这个镯子戴着也无用。” 老姑姑几番推搪,终于在晚琉光的坚持之下收下了价值不菲的白玉镯子,背着简单的行李哭着离开了。 这木屋中,最后一个仆人离开了,母女二人已经到了凡事要自给自足的地步。晚琉光常年缠绵病榻,她的手受过伤,不能干粗重的活儿,偶尔也只会做做针线活,莫菁自己学着如何淘米做饭,生火。她不觉得这些艰难,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很多时候,适应能力和生存能都很强,尤其是自小独立的环境之下,更使得她对于任何劣境都能安然接受,并且适时适应。 后来,日子久了,在小和尚的帮助下,她终于能捧着自己做出来的热汤送到晚琉光房中,且不说,那时的莫菁,满脸黑污,细长的手指被火酿出几个红红的水泡,她在古代真正的生活才开始。 九月初十。 那天是小和尚的生辰。 小和尚说自己是被住持从山上的狼堆里捡回来的,那天正好是晏稷帝二十七年九月初十。由于他的依止师把他捡回来的时候并不知他的身世背景,出生年月,只知道他全身,污秽不堪,颈间戴着一把矜贵的玉锁,上有繁冗复杂的图样,便再无其他。只道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孩子被有心之人带走,辗转落到狼堆之中,却庆幸发现婴儿的母狼正处于哺乳期,便把婴儿当作自己的孩子与狼崽一起抚养,直到小和尚的依止师偶然发现了尚在襁褓小和尚然后抱了他回去。 他的依止师把他带回来,便直接把小和尚生辰定为捡到他之日,并为他取名为泓澈。 莫菁一直知道小和尚是聪慧的。在小和尚生辰这一日,他的依止师便要为他点上第四,第五个戒点。 受戒仪式举行那天,日光猛烈,莫菁裹着晚琉光为她做的少年布衣,她把头发全部扎起来,打扮少年的模样,事实上,这一年里,她每次来到虚南寺找小和尚都是打扮成少年模样。一来方便,二来少了许多流言蜚语。 那一日,她早早地起来做好早饭,与晚琉光一起吃了,便上山捡了几捆柴枝回来放到灶房,才下山。虚南寺的大门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冰冷而荒芜,朱色已残。莫菁没有进去,因为她知道这一天对小和尚来说重要而庄重,她本非虚南寺的人,所以不愿意打扰小和尚。 她站在离虚南寺不远处的山丘上,抹开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的发丝,透过旧迹的围墙依稀看得到大堂之中的情景。 寺里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她仿佛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和尚那一刻的神情,狭长的眉目细细地凝起,凤眼的眉角微微吊梢,莫菁知道,这是他每次认真起来的细微习惯,也许连他自己也未可知。 此时,泓澈就跪在他的依止师前面,纤瘦的身肢裹在整洁宽大的僧衣之下,脊骨伶仃,身旁静待的小沙弥上前将祈祷毯紧紧地裹在他皙长的颈项上,并用双手拿着领得的小红袋。依止师手中拿着腊,涂在左手拇指之上上,而后从小红袋中取出袋里的小粒墨色艾绒,将腊轻点艾绒底部,末了,便再一一搁落在光洁的头顶。纸捻迅速点燃那些艾绒,火光在那一瞬间亮成一个刺眼的点,有人来紧按着他的双臂与脑袋,不让他因为这灼痛而不由自主地动。 这厢莫菁还在等着念着,寺内却随着钟声的轮轮敲响,大堂中肃立排列两边的和尚双目阖起,佛珠在手中不停转动,口中不停念着“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这殷殷切切地从佛陀口中吟诵出来的,象足了一首悲歌,在日光照耀下响彻虚南寺的每一个角落。 他眯着眼,苍白的嘴唇被牙齿咬破,鲜血艳红也不哼一声,额间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贴着如玉白皙的肤质滑过脸颊,凤眸抬起,却见座上慈悲佛祖拈花,正享佛香笼罩,这场景真真切切地象极了幼时自己第一次受戒时的情景。 幼时不懂事,说起受戒便是怕了这痛,被人抱着拖着强按着也要烧上这佛戒一点,那时一张小脸挂满清泪,呜呜咽咽象只出世不久快断气的石猫,泪眼婆婆中抬首望向正吃吃地享着鼎盛佛烟的释迦牟尼佛笑得也是如普度众生般的满目慈悲,自己再转眸看向自己的依止师,喊了一声,正见他手数佛珠,一声阿弥陀佛便再不可得。 此时再不如那时反应激烈,并非不说便是个云淡风轻了,只是幼时便懂得了哭过没用的道理,此刻便也拿捏出了个何时何刻该端出个什么样姿态的道理,个中痛楚若真要细数,便只能说是忍了常人所不能忍罢了。古往今来,若常人真想有能力在某一方面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总归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这点,泓澈心里很清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青灯不染心 受戒仪式完成后,一天内不能躺下休息,甚至不能睡觉,而受戒后的沙弥却象是获得一天的恩准,这一天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而不会有人拦。 泓澈几乎是在受戒仪式结束的那一刻,摇摇晃晃着,喘着粗气跑出虚南寺的大门。头上的剧痛让他丛生错觉,仿佛单是一触到空气的流动,脑袋便似炸裂。他以为自己会习以为常,但事实证明,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快要晕厥。 莫菁就坐在山丘上,在看到那小和尚身影的一刻便飞快地跑下来,风从宽大的衣袖灌进身体里面。视线低低矮矮地,便见小和尚停了脚步,背挨在寺门外一棵古老的榕树下,微微低着首,目光却牵紧了那渐近的莫菁,苍白的唇染上一丝若往常日光般温暖的微笑,仿佛在告诉她素丫头,你看,小和尚没事。 莫菁来到他的眼前,她抬眸,便见小和尚头上洇血的戒痕,在日光照耀下热烈灼目,恍若随时都会淌出血来。他走近些,身上还似携灼焦艾香的气味。 那一瞬间,莫菁终于红着眼,梗在胸腔的刺恍若吐不出,正在一波一波地撩拨得她的心钝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如此眼浅。 莫菁没有问他痛不痛,只伸出手来,狠狠地抹去快要漫出眼眶的大片水泽,嗓音瓮瓮,恍若耍赖般说道“你说今天要带我下山吃好吃的。” 小和尚从袖子里拿出一吊钱,在莫菁的眼前晃了晃,说道“你看,今天受戒又是我的生辰,依止师给了我钱,他跟我说,我可以下去买自己喜欢的,我们下山赶集去,素丫头喜欢什么,我们便买什么。” 他们走过山间的小径,走过村下的麦田。小和尚握着莫菁的手,一步一步跟在莫菁身后。这是他第二次这样正式地握着他的素丫头的手,只觉得被包裹在自己掌心的手很小,软软的,温温的。纤细的指和掌心不再象第一次触到时那般滑腻白皙似贵族家小姐的手,而是长出了一层薄茧,就象和自己一样,触感不算好却依旧是柔软温暖,让他觉得,比之上一次还不愿放手。 而莫菁手背那一道短小的刀痕,便是小和尚划上去的。好了,留下淡淡的浅痕,不易让人察觉。但每一次,只要他每看一次,每碰到一次,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热起来,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且会让他徒生些微的害怕和无助,却又期待。 他们来到山下小镇里的一个集市,那里的村民在那里叫买叫卖,很是热闹。莫菁从来没有在这个朝代看到过这么多人,她虽然对于山下的世界不渴望却对眼前这些与自己隔了几千年的人事物感到新奇。 而小和尚,拉着她,似乎比她还有兴奋,恍若忘了痛楚,每到一个小摊总会回过头问她,这个要吗却不管价格如何他们是否买的起。 莫菁笑话他“你是不是每一次受完戒出来玩都是这样的,就象个脱了笼的小鸟。” 小和尚听不出莫菁的调侃,认真答道“以前小和尚受完戒没有下山的,虽然依止师允许我到哪一个地方都可以,但小和尚没地方可去,又要保持清醒就只能去藏书房静心研经。” 莫菁又笑,手里拿着下山时摘的石榴花,抓下花,握在掌心,敞开,脸颊边小腮圆鼓鼓地,用力呼气把细碎的石榴花吹向泓澈,说道“连受完戒都要想着念书,你不止是个呆子和尚,还是个书呆子” 逛到中午时分,他们还是什么也没有买,只是莫菁作了主,买了一串以前在电视古装剧的必备食品糖葫芦。其实现代,这玩意还是能买到的,莫菁只是好奇,古代和现代的糖葫芦区别在哪里,结果确实是酸酸甜甜没什么特别,她吃了两颗却总觉得没有小和尚的腌梅好吃,于是也就这样了,剩下的几丸全塞进小和尚的口。 暮色时分,回去的时辰将至,小和尚的依止师给那一吊钱几乎没怎么用,于是莫菁就取了其中两个铜板出来向小摊主买了一根红烛。 小和尚感到奇怪,莫菁却神秘一笑,不肯告诉他有何用处。 回来后,小和尚没有回虚南寺,而是来到莫菁和晚琉光居处,他们走进屋内,恰好看到晚琉光坐在靠椅上,为新做的鞋缝上最后一针。 晚琉光看到他们轻笑,招手让他们快进来。 “阿素说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平时对阿素照拂很多,我没什么能给你,所以给你做了一双鞋,你看合不合适” 小和尚笑得有些腼腆,而后看着一旁偷笑的莫菁,弯着狭长的眉目作揖道谢后双手接过晚琉光手中的鞋。 夜间,三人聚在一起,吃过晚饭,晚琉光便回到床榻休息。因小和尚这日受戒,故而一夜都不能合眼,于是便与莫菁两人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如同是儿时玩捉迷藏般,彼此紧挨在一起,然后透过窗户观赏那一方小天地里的月亮和星星。 莫菁用火闸子点燃今日从小摊贩主那里买来的一截红烛,握在掌心,她抬眸看着幽幽光线在小和尚的脸上覆上阴影,末了,便又望着小和尚那好看的眼睛笑“小和尚,在我的家乡,每个人过生辰都会吃生日蛋糕的,上面插满了蜡烛,等着生日的那个人许愿后在吹灭,这样,他的愿望就能实现。我不会弄那种蛋糕,但是,小和尚,我许你一个愿望吧。今天是你生辰,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闻言,小和尚漂亮的眉眼在烛光盈盈下宛若覆上一汪湖水,流盼生辉,声音带着隐隐透着激动的喜悦。他轻声问道 “真的吗” 莫菁点头“嗯,只要我能做得到,我可以替你实现一个愿望的。可你不能笑话我。” 小和尚兴奋过后有些为难,说道“我以前没有过过生辰,却不知道原来过生辰是这般的好。可是我没有什么愿望啊。我没什么想要的,如果真要有的话,嗯那就我希望依止师和素丫头永远不要离开泓澈。这个可不可以啊,还是不要了,依止师说,外面的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终究要成婚的。” 莫菁眉眼温淡,说道“那我是不是不成婚就可以啦到时候,等到我的四哥回来,我们就一直生活在这里,永远不离开也没关系,偶尔闷了,我们就到山下赶集。” 小和尚听了,看着莫菁笑。两人在烛光下靠得极近,几乎是鼻子挨着鼻子的距离,温热的气息象是扰乱人心般围绕在四周。 莫菁看着他,眼前这个少年心底澄明如赤子,他专注望向你的时候,目光清浅不掺一丝杂质,眼角下那一点旁人不易察觉的泪痣仿佛了佛祖择人而留的标志。他全心全意对你的好,可以让你的心热起来,是春日微风拂过,下得一场桃花雨,轻拂让心房微痒。 “小和尚” 莫菁附在他耳边,此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泓澈的耳窝,让他如玉的脸庞微热,“闭上眼睛。” 泓澈依言阖眸,沉目长睫,莫菁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红烛,掌心沁着微汗,嗪首缓缓凑上前,探出舌尖,轻试泓澈眼角处那不可容易知的一点泪痣。 心道皆说,佛祖爱世人,我便是世人,佛祖座下之子,可否独爱我一人终归,穿梭了千年,结果栽在这样个赤诚纯真,一心一意只待你好的少年郎手上,真是要命了不是 那温热且柔软的一点,让泓澈长睫微颤,心头发烫,恍若整个人燃烧成火海。他睁眼,眼前的小姑娘勇敢地和自己对视。 单芯烛灯的光摇摇曳曳四周晕开了,似合围了一层薄薄幽黄的罩儿。 他将目光转向那饱满的下唇,淡淡的唇色,恍若着魔般不听使唤,低头侧首轻轻地碰了碰那秀致的唇线,冷淡且柔软触感,什么味道也没有又似带着石榴花的些微气息,前些日子见她喜欢逗弄这花儿,总往身上带着。 莫菁心头一悸,感受着唇上这冷冷且陌生的触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映影探取芳心何寄,山雨欲来 温热的气息拂在白皙的皮肤上泛起红晕,小鼻尖轻碰对方的鼻尖厮磨,藏了些羞意,但总归有了引诱的意味,似有若无,莫菁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末了,泓澈疑惑似地,将澄净如孩童的目光直直投向莫菁似泛着水光的双眸。似乎不理解方才自己冲动的行为,便将这热烈专注于眼前的小姑娘。 而莫菁大方地迎合向前,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幽地望着他,似要道尽千言万语,勾绕缠绵。 于是,少年仿佛要肯定什么似的,探出舌尖,轻轻地沿着自己蜿蜒唇线扫过,末了,眼中疑惑之色更浓。 再抬眼看向莫菁时,却见人儿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间都能感受热气拂在面容上的温度,秀巧的鼻尖沁着微汗,咬着下唇,目光羞涩却又忐忑。 便是在这般蛊惑的气氛下,泓澈再凑近些,似有一瞬间的犹疑便微微侧首含住那瓣淡淡唇色,长睫阖了阖,交织起来,这迷离的烛光下总归显得有些情热,舌尖轻舔,倒要肆意而为了。 所谓对错无辜,缘由心生,这辈子,何时情热情冷了,是道颂千万句佛经禅语也不能通晓的。 他成了佛祖座下弟子阿难,正受着摩登伽女的魅惑,可心头却因了这禁忌而兴奋颤栗,他知道,眼前的是邪欲,是女色,是一条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蛇,很快就要将他毒死了,可当他沿着这唇线探索时,也便似上瘾,这柔软触感,这以沫的相濡,这磨得逐渐水光潋滟的唇色。 他原是爱这人雪白且细齐的糯米银牙,爱这轻点自己泪痣,挑逗似的舌尖,也爱这唇线温柔如秀峦层叠绵延。 他便是爱上这人的迎合与勾引。 半夜之时,不知为何晴朗的夜空却倏忽下起雨来,莫菁被雷声惊醒之时发现自己挨在一边,旁边燃至半截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敞开的窗户有雨在风的夹带下飘进来竟让她觉得有些冷。莫菁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小和尚不知何处。静肃得只听见外面风雨的气氛让她莫名地绷紧了神经。 屋外的风雨似乎变得更大,庭院种着的听素花被翻倒在地,踏出房门还没有走上几步,便被人从背后用一双冰冷的手捂着嘴唇拖回了房中,但莫菁不觉得害怕,因为那个怀抱很熟悉。 房门再度被关上,身后那人终于松开了她的口,却见他下一刻就拉着莫菁的手打开房中另一个背靠小溪的木窗,急急推搡着让她从窗户跳出去 “快走。从后山的路下去。” 莫菁被窗外的雷声震得有些发怵,尽管被小和尚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相信小和尚,他这样急着要让她离开,必定是有他之尚不及言说的理由,但相信他却不代表自己能放下晚琉光不管,只顾着自己逃走。 莫菁抓着窗棂,转过头来看着他“小和尚,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得去找我阿娘。” 却见小和尚停了下来,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唇色似乎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白,目光幽幽,黑曜如玉,让人看不清他此时得情绪。 莫菁在那一刻觉得心底有些发凉,语气不自觉地竟带上了些微哭腔“阿娘我要去找阿娘” 莫菁从窗户跳下去,就要向着晚琉光的寝室的方向跑去。却被随后的小和尚拦住了。 “素丫头,你信我,你的阿娘” 说道这里,小和尚停顿了一下,莫菁看着他,心想,也许他想要骗我说,我的阿娘没事,但他又从来没有说过谎话,更何况出家人不打诳语,想必,他也只是想让自己安心些。 小和尚扶着莫菁边跳出窗口边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是你快跟我走,那些人就快要到这里了。他们拿着剑,都是武功很高的人。” 她看着小和尚坚定温和的眉眼,竟觉得让自己悬起的心安定下来。她抹开脸上的雨水,看了看小和尚又看了看晚琉光房门的方向,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踢门的声音。 见状,小和尚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屋后丛林的小径跑,因为大雨的关系,山间的小路变得泥泞不堪,小和尚拖着她这副累赘的身体延慢了脚步,两人好几次摔在洼坑里,两个人的衣衫都弄得污秽不堪。 但不管再怎么走,仍能感觉到身后紧追而来的脚步声。 莫菁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而来是否要对她赶尽杀绝 两个孩童的脚步哪里胜得过那些受过训练的成人。 无法,只得趁着他们还没追上之时躲进旁边的荆棘丛,荆棘的刺拂过手背一阵刺痛,小和尚从背后抱着她,只怕被荆棘刺得更痛,但现在也不是该说话的时候,留在这里,只是赌一个不会被发现的机会,莫菁不知道以后如何,也许会逃出生天,也许下一刻就会被发现杀死。 雨势力开始逐渐趋小,莫菁紧紧地握着小和尚护在自己身前的手,只觉得冷得有些泛白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似乎听得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但她明白,无论是呼吸或是心跳都要竭力维持到不可让人察觉的程度之下。 抬头看了小和尚一眼,两人之上覆盖着遮蔽的荆棘,小和尚的面容被荆棘的刺刮出了不少血痕,雨水顺着他白皙的额滴落,冷薄的唇紧紧抿着,温润的眉目此刻端严而认真,正一定不定地透过空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莫菁知道,其实小和尚也会害怕。感觉到他的身子愈发地僵硬,她只能更加靠近他的怀里,给予彼此温暖。而此刻他们所能依赖的,所能给彼此勇气的只有彼此。 她又紧紧地握了握小和尚的手,心中一时内疚不能言,这次是自己连累了他。 不一会儿,那些人已经追上来,莫菁看着那些停了下来四处搜查的身影只觉得头皮发麻,动也不敢动一下。 那些人竟然穿着官服 那一次,她跑到山下去送莫谨,那时镇和将军带的一支士兵队伍穿的衣服分明就如眼前这些人般,服饰,纹样一样无异。 他们是官兵倘若是官兵却又为何要抓她和晚琉光她甚至还看到那些人的剑上还残留着雨水没有冲刷干净的血迹。 那一刻,莫菁心中一阵悲戚。 她的阿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风头如刀日色暗(上)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在附近搜查无果,为首的人穿着一身玄色紧袖劲装,提着剑走到这荆棘丛来,莫菁仔细些看着那人的面容,觉得愈发地熟悉,恍若在哪里见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该。自己应该没有见过才是的,从自己穿越以来,没了莫听素之前的记忆不说,终日呆在这花果山之上,来来去去见的都是那些人,又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觉得熟悉呢 细想一层,心中却是一惊。 这人,不正是当日她下山找莫谨时遇到的那位带兵首领 彼时雨势渐渐地开始变小,伶伶仃仃恍如锋利银针。莫菁听着那越走越近的脚步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里去了。 一剑刺进来没有刺中,便要再刺另一剑。却在此时,又传来了另一批人的脚步声。 未见其人,空气中却飘来一阵异香,不浓郁却莫名地觉得诡艳。来人身穿红衣,打着一把伞,从莫菁的角度看上去,伞沿恰好遮住了容貌,叫人看不清,只依稀知道是个女子。 于是那人收剑作罢,转过身去,俯身行礼。 “夫人。” 却听那女子懒懒的嗓音,缓缓响起 “如何那个孩子找到了” “应该就在这附近。” “那个女娃娃想必也是走不远。但是,大人很快就要到这后山上来,切不可让他见到晚琉光这个女人。” 只见为那人答道“夫人请放心,我已经命人把她扣住尾随身后,很快就到,只等夫人来处置。” 女子轻轻扣着鼻翼笑了一下,走近看着眼前的男人“王安,你是聪明人,也不枉费大人把你安插在慕子梁身边多年,此次消息你通报有功。但有些事,遇到大人时当讲不当讲,你也应该明白” 红衣女子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停了下来,一双美目婉转,观察王安的反应。 王安闻言也只是恭敬地俯首垂眸道“王安只记得今日奉大人之命行动,不记得还有何事要禀告大人。” 红衣女子红唇微翘,似乎很是满意王安的回答。 此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菁只能躲在荆棘丛中屏息以待。 听得那个红衣女子又一声宛若黄莺出谷的讥笑声“姐姐,许久不见。看你之气色,想必是这虚南寺是个好地方,竟把你的病养得七七八八了,倒也不枉夫君对你的一番苦心。” 莫菁隐隐瞥着发丝凌乱,被人压制过来的晚琉光,几乎止不住地就要呼出声,却立刻被小和尚制止。她抬眼对上小和尚无言的目光。 终于平静下来。 晚琉光没有理会女子的讥笑,只是温淡的眉眼看了为首的官兵一眼,嗓音一如往常般叫人听不出悲喜。 “王安。我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与她连成一气对付我的,竟然是你。” 王安无言,把沾了血光的剑收入剑鞘,低头别过脸去,不去看晚琉光。 旁人看他,不知是何情绪,但莫菁却看得分明,那人的眸中竟藏了难过,内疚还有,心疼 红衣女子此时却撩起话来“姐姐这话说的,可真是伤了王安的心。当年姐姐随夫君出征,战场上耍得一手漂亮的枪法,从敌军手中救回了王安一命之后,人家可就对你念念不忘,一直思故至今啊。想来,从古至今,这美救英雄或是英雄救美,都是一桩美事。” 王安此时却抬头,面无表情地答道“五夫人莫要再拿王安取笑了。” 红衣女子又娇笑一声,回身望向王安说道“王安,我知道你想了她很多年。如今,我给你个机会要她,你敢不敢” 此言一出,却见晚琉光一向无悲无喜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血色尽失。 红衣女子此时把目光转向晚琉光,又道“姐姐莫是给忘了,以前姐姐患有失眠之症,即使自幼修习医术,也对此束手无策,便是妹妹常侍身旁,为你配香助你入眠的。姐姐自幼跟在云公子身旁学得一手好枪法,耍起来宛若蛟龙入海,行云流水,叫夫君也看得惊叹。可惜,如今你手筋已被夫君所挑断,如同废人,空有一身武术。我若对你下毒,你又能耐我何” 说着,红衣女子走近晚琉光耳边,红唇靠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倘若夫君看到你与几个男人在这野外苟合不知是何情绪” 晚琉光淡弯着的眉眼凝起,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姣好的面容一如既往没有生意,唯一能看出她情绪的,只是那望向红衣女子时,目光宛若藏着冰冷雪花,良久,她终于一字一顿道“无银,不要逼着我恨你。我从来便没有与你争过。” 闻言,红衣女子却笑,是啊,眼前这女子她从来就不屑于自己争,自己的背叛或是怨恨于她而言从来都是无用,她把感情看得冷淡,别人珍如生命的爱惜,她却能毫不犹豫地舍弃,不费吹灰之力地加以遗忘。尽管如此,却仍然能胜过自己千百倍。 她无银陪在晚琉光身边多年,直到最后从她身边一个小小的婢女晋升为莫府的五夫人,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在步步退让。她不和自己争,却比自己得到更多。 其实,到最后,无银已经不明白,自己对晚琉光是背叛了姐妹之情的内疚之情多一些;抑或是两人二女共侍一夫的争宠之意多一些。但如今已经不甚重要了。 有谁还会在乎呢 无银看了看围得最近的几个官兵眼神逐渐涣散,脸色浮现酡红,而后她又复走到王安面前,轻声在他耳边道“看好了,倘若是你,我便又办法给你瞒住夫君。如何” 王安抬起头,看着眼前娇媚的女子,目光烁烁,拿着佩剑的手,指尖紧紧地扣在剑鞘之上,恍若在做痛苦的抉择。终于,在看向晚琉光那一刻,躲避似地别过头,不敢看她。 许是那药的缘故,那具抱紧莫菁的身体逐渐变得滚烫热烈,她不敢妄动。此时泓澈有些许浓重的鼻息熏在莫菁白皙的颈脖处,让他心中徒生异样的情绪,只能压抑心神流动,静静地默念静心咒。 这厢晚琉光嘴唇微翘,已然染起一抹轻微的自嘲,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无银说得对。倘若还在以前,她还能轻而易举地脱身,但如今,一个被挑断手筋的废人还要徒劳挣扎什么呢她心中早已想好,倘若到了最糟糕的那一步,最后,也拼不过一死。 无银见状,唇边已然染起一抹讽刺的媚笑,望向王安不屑道“哼,你也一样。你喜欢她,想救她,却又怕我杀了你的妻儿;你想要她,却又怕死,怕她讨厌你,只敢躲在这里做个缩头乌龟” 说罢,无银又复回首望向晚琉光,目光切切,嗓音冰冷“你求我,跪地求饶,晚琉光,我许会看在当年你从垃圾堆里将我捡回,教我读书识字,研习医术的这份恩情上饶你这一次。” 晚琉光听罢,目光幽幽“若我求你可免今日我可能所承受之一切,我会求你。而如今,你说的这番话,不过是想看我向你乞怜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风头如刀日色暗(中) 无银忽而笑起来,嗓音清脆欲滴如玉玎珰作响,目光转而魅然又深邃教人看不出情绪。只低头伸出纤手绕一下衣袖,伞沿一转,红衣委叠,衣摆摇曳一地,徒留一撇淡淡衣香。 晚琉光被那几个早已神智不清的官兵推倒在旁边的草堆之时,通过荆棘丛与藏在其中的莫菁目光对上之际,但见晚琉光漂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轻微地让人不可察觉地对着莫菁摇了摇头。 莫菁看着晚琉光,红了眼,眸中有大片水泽漫出,哽咽无言,心中痛苦呜咽,阿娘。 小和尚恍若知道莫菁的意图,用尽全力地箍制着她的身体,伸出手捂着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 莫菁看着晚琉光的衣衫被撕裂,露出雪白的身躯,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恍若饥饿的野兽般在那无瑕的身躯上口口起来。 小和尚伸出另一手悄无声息地捂上她的双眼,而捂住她嘴唇的手终于松开,他伸下,抓起莫菁垂下的手,把她的手覆在他的唇之上,恍若无言的安慰。 素,丫,头。别,看。 晚琉光由始至终,一直偏着头,不看伏在身上那些陌生的男人用那可怖的口口恍若野兽般在自己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白皙的口口间,随着时间的流逝,流出触目惊心的猩红 由始至终,晚琉光不敢也不看向莫菁,无法面对在自己亲儿面前暴露的不堪,牙齿咬得苍白的嘴唇漫出血却仍不哼一声。 一个,两个,三个 莫菁听着旁边的脚步声,在那一片漆黑中流着眼泪,双手摁在小和尚的手背之上,直到他的手出现了血印子也不肯放手,只感觉到身边这个唯一可以依靠的少年,一直,一直抱着她,抱着更紧。 黑暗中,她目光恨恨地记住每一个伏在晚琉光身上的男人的脚步声和下作的口口声,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恨,恨到想要所有人都跟着一起陪葬。她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还不肯放过她们母女,晚琉光带着她的一双子女已经躲到虚南寺来,他们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间渐小的雨势终于停了,冷风在山间吹过,凛若寒冬。 小和尚松了手,微微低着目光看向怀间的莫菁,却见她几缕湿透的发丝贴着侧脸,没有焦点的眸子闪着凉凉水光,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光亮。 他看不得她这般难过,悄悄地低头,黯着眸子,把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晚琉光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早已凉透。 莫菁忽然想起以前,想起自己喊她阿娘时,她抱着自己的温暖;想起她偶尔调侃自己和莫谨时眉眼间难得露出的一丝丝俏皮的喜悦;想起莫谨离开时,她躺在榻上一向温淡不知悲喜的眉眼酿出了连她也不曾知道的水光;想起自己枕在她的腿间听她给自己唱着动人的歌曲,讲着自己年少时憧憬的阿云公子,还有那记忆中对阿云公子的仰慕之情;想起,自己问及她,在阿娘眼中,阿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时,她眼中的沉默和茫然。 今日是小和尚的生辰,她给小和尚做的一双漂亮的鞋,她还说,自己也要做一双给她的阿谨,改天让那个每个月固定来几次的人给他送去,只是,那双鞋只做了一半,关在衣柜里,她的阿谨,再也穿不到了。 莫菁还想起了,晚琉光温淡着浅浅的眉眼,浅笑着告诉自己,想必阿素不知道,在帝都城,你的阿娘啊,是个有名的美人,日后,等到阿素长大了,想必,也是一个比阿娘漂亮几百倍的美人。 美人啊,却在这样一个雨夜,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在了这荒凉鲜有人迹的山野之间。 那些人终于走了,莫菁与小和尚从荆棘丛中走出来,而小和尚不忍地脱下外衣覆上草堆上衣不蔽体的尸首。而后看了看莫菁,只见她只是双手握着晚琉光冰冷的手静静地凝视。 小和尚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转了头,那双温悯恬淡的眸子看着眼下熟悉而毫无生气的姿容,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上面的污垢,为晚琉光阖上还没来得及阖上的双眼。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泓澈跪在面前,双手合十,声音清柔,不带半点尘俗之气,一遍一遍地为晚琉光轻轻念诵往生咒。 这里本不该久留,那些人走了,却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回来。即使理智一步步地在催促着她赶紧离开,但莫菁却仍然不想走。为人子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母受辱却不能做任何事,死后还要因为顾忌着自己的安危把亲母的尸首抛在着荒野之间,无论如何,莫菁都做不出来。 她内心清楚,小和尚是明白她的。他看起来单纯,往日里总是受自己所欺负,其实他很聪慧,他看得懂人的心思,所以此刻,他愿意陪着她就在这里沉默下去。 莫菁心中对小和尚无言的陪伴感到一丝丝的甜蜜却带着更多的哀恸。 眼前的这个人,美目婉转,沉目长睡,其实自己跟她的母女情分实在是短浅,不过是一岁,十二个月,却让自己感受到以往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亲情温暖,内心这样想着,伸出手轻轻地抚上胸前心脏所在的地方,心中丝丝凄苦皆化作眼中大片的水泽。 心说,莫听素。我的思想,我的灵魂呆在你的身体之中,替你感受着这世间喜怒哀乐的点点滴滴,其实我也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无论如何,如今她就死在自己的眼前,自己总该为她逃回公道,才会对得起这些日子她对自己的亲恩。 莫菁还没有从悲恸的心情拉回思绪来,却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莫菁抬头看向眼前面带微讶的人,只觉得一时怒恨攻心,仇恨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地站起来,疾步过去就要抢那人的佩剑,从剑鞘中拔出来就要往他身上刺。但事情哪有莫菁想得这般如意,她如今的身体,终究不过是个年纪尚有,身量还未足的女孩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剑柄,那人便一手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转,她便被甩在地上。 小和尚见状走过紧紧地把她护在身后,一双细长的眉眼凛凛地看着居高临下的那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风头如刀日色暗(下) 莫菁心中有气,有怨,却独独抵不过恨,她狠狠地用满是脏泥污秽的衣袖抹了抹发红的眼眶,不让眸中大片的水泽在那人面前流出。 王安看着她,眼中是悲是喜难辨,看了看旁边不堪的尸首,又看了看旁边目光切切地盯着自己的两人,最后走近几步,站在莫菁面前。小和尚见状只能把莫菁更往身后护着。 王安目光始终对着莫菁,终于轻叹一声道“你走吧。” 他开口饶她一命,却让莫菁从心底发出嘲笑。 却见王安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躲在这里倘若不是五夫人的注意力全在晚夫人身上,你们也早该被他们发现了。我原以为等到他们都离开了,你会趁机离开这里,却不想到我原路折回,你却还未离开,”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下来,痛苦地闭了闭眼,目光不再看向莫菁,只是望向远方,继续说道“也许你会恨我,觉得我会很没用,但如今,放你走,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你走吧,你的阿娘我会好好安葬她的,不会让她再受苦。” 最后一句,语气轻得恍若失去思绪的呢喃。 莫菁听了,只觉得讽刺,看向王安冷笑道“哈哈,放我走你就不怕我回来杀了你们,为我的阿娘报仇。” 王安转过头来看着莫菁“有朝一日,倘若你能够杀得了我,是你的本事。我不恨,也无怨。但如今你可知你的处境地位,你已经不能再回太尉府了,你的四哥他投身镇和将军门下,与瑛相连成一气,今年五月瑛相弹劾了朝中四位官员,而这落马的四位官员之中,其中有三位就是莫氏党派的。而为瑛相证据的就是如今身在镇和将军府中做门客的莫谨。” 莫菁听了只觉得不知是何情绪,想起往日莫谨落寞的眉眼,不岔的心绪。而如今,他终于有能力叫莫晔年好看,叫他那个冷心冷情的父亲知道,他这个儿子不比别人差。但倘若,他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却又可曾后悔过当日的离开 莫菁终于哽咽开口问王安“你们是否要报复我四哥的所为才会对我们下手我的阿爹可是知情” 王安沉默半晌,终于摇头,答道“大人今日的确有所行动,但对你们赶尽杀绝的,另有其人。” 莫菁露出一抹与年纪所不相符的冷笑,她想起了那个五夫人,想必她是借了今日的行动趁机对他们母女狠下杀手。 却不曾想,那人竟因为争宠而要下如此的狠手。 此时,王安手中的剑出鞘,泠泠剑光指向莫菁。莫菁心中想起他前一刻的态度,再看着他这一刻的举动,心中惊讶却并不觉得恐惧,但少不得对他有所轻视。 却不料,下一刻,他竟把剑锋直指小和尚 小和尚凌厉的目光此时也显出惊讶。 王安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他不行。” 莫菁心中一惊一急,是了,他们既然是私下里行动,想必是不想为人所知,王安会放自己一条生路是因为阿娘,而小和尚,却要遭她连累,被杀人灭口。 她心中一紧,身子不自觉便往身后小和尚靠,将那握着自己的手用力地收紧。今日,倘若不是因为她要给他过生辰也不至于牵连他至此。 小和尚才不过志学之年岁,他刚刚受完戒,今日是他的生辰,无论如何,她不能,不该,不要这样一条鲜活的性命离开人世。 小和尚仿若知道莫菁的心绪般,回手反握着她,眉目间没有责怪,没有害怕,什么也没有。 一双清若春水,黑泽如玉的眸子恍若微笑般看了看她。即使两人的手沾满泥污和湿冷,这一刻,莫菁却觉得一丝丝的温暖从掌心传到心间,让她觉得安稳。 下一刻,小和尚趁着王安不备抱着莫菁往旁边一借力,便滚向一旁的山沟。 王安大惊,仿若未料到他们二人有此一举,情急之下以轻功飞跃借力一旁的藤蔓要阻止,却只来得及抓住两人的衣领。 布料几乎在片刻之间便在外力下撕拉扯开,两人因着重力,一路滚下了山沟,夜色朦胧,山中雾霭重重,不一会儿便不再见踪影。 山沟下是一条小溪,两人沿着山势一路往下滚直接掉到溪流之中,因为刚刚下过雨,水势有些急,此时季节已接入秋,入夜后的山间更是寒凉,身体浸在水中只觉得更加冰寒彻骨。 顺着水流而下,在下游淌水上了岸,莫菁打着哆嗦躲在小和尚怀里来到山里的一个山洞里躲避。 生了火的柴堆,光亮被挡在洞口的枝桠巧妙地掩住。 两人就这么坐在这么个小小的,闭塞的方寸之地里烤火,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小和尚才开口“阿素,你快睡吧。等到了明天,我们回去找依止师,让他收留你。” 莫菁笑,看着少年清雅若莲的面容,那双眸子就这样看着她,不掺一丝杂质。 “傻瓜小和尚。阿素是女孩子,以前阿素能来找你玩,已经是你的依止师之大度,倘若要一直留在虚南寺,怕是不可能了。” 在这个古代,似乎大家都把名声看得重如生命,倘若只有她,她想,只要能跟小和尚在一起,名声什么的又有何重要 但小和尚却不行的,虚南寺虽然偏僻了些,但是山下的村落却还是会上来朝拜。他那么年轻,却已经受戒点上五个戒点,他天性聪慧,心境又纯明若赤子,或许他可以成为这个朝代里最伟大的优婆陀诃。 更何况,今日之后,她呆在小和尚身边一天,他的危险就多一份,自己还哪里舍得再去连累他 小和尚转过头看着一旁的火堆,火光明亮地映在他细长的凤眉间,他忽然开口“男与女之别,真的有如此重要吗” 他又复抬头,敛着眉眼看向莫菁“佛祖解救众人是兼爱众生,倘若我希望解救素丫头,希望素丫头留在泓澈的身边就是喜欢,就是私欲,对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人面不知何处去 人间七大苦,皆由阴炽盛。领纳分别,使诸苦转本加极,想阴炽盛,想相追求,而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小和尚看得明白,想得明白,但他终是有慧根之人,否则就不会得他的依止师如此看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的依止师答应了收留她,但晚琉光惨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自己日后能忘得掉然后安然度日 这样做的话,大抵连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她还要去找莫谨,此时他身在帝都城的争权漩涡之中,已经彻底与莫氏断裂,但镇和将军与他非亲非故,说到底,对他的厚待终究离不开利用二字。 莫谨即使能够全身而退,但倘若日后他知道今日所发生之事,又该何去何从终归,自己是要去找他的,告诉莫瑾,他还有一个可以彼此依赖信任的亲人。 莫菁挨在冰冷的石壁,看着眼前的篝火重重,双手捂着胸腔左方,感觉着这里的脏器在跳动,心中是思绪万千。 山上的温度越变越凉,等着火堆柴火换了一轮又一轮,等着挨在身前的少年阖上自己的双眸。 直到晨光接近熹微,面前刚烧尽的火堆还有余热,跳跃着火花,旁边的少年容颜早已嵌入了深深睡意,狭长的眉眼,沉目长睫。 这样的时辰是人类最容易疲惫的时间点。 莫菁起身,轻声凝息,小心翼翼。 小和尚是年少无知,尽管他再聪慧也不过是个正值志学之年的少年。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青葱感情自然是有的。 反倒是自己,一个在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今却在这边摇摆不定。但有这样一个人,从年少时就宠着自己,爱着自己,任着自己欺负却无怨无悔,谁又会不动心呢 终究,她莫菁不是草木。 但,这份感情终归年少,难得,却是可以割舍。 王安放过她,但外面找她的人不见得少到哪里去。倘若是王安先找到她,他或许会遵循承诺放她一命,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小和尚;倘若是红衣女子找到她,那么想必,无论是小和尚或是她,红衣女子都不能放过。思来想去却觉得,自己离开小和尚才能让他安全的机会多增几分。 她已决定,不能再连累他了。 他的人生应该如同他的依止师所希望,清澈如一泓清泉。 洞外的冷风摇曳着,朦胧的树影,山风摩擦过枝叶,唰唰作响,破晓时分的山径,格外阴森,栖息的飞禽被莫菁一路急促的脚步惊飞,低沉的鸦叫声给原本万籁俱寂的山色添上一份阴森。终于,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莫菁看着不远处的断崖,忽然唇边勾起轻微的笑意。 她果然还是躲不过。 看着四面迎上来的杀手,恍若四道光影,快得离谱。一步,两步,三步。又是泠泠的刀光亮起,只不过比起之前的王安,多了一份决断,多了一份狠戾。 她看着不远处媚笑的女子在夜风之中红衣翻飞,宛若惊鸿。 终究,自己缺少了一份运气, 断崖的距离,千钧一发的危难之中,不知道能不能让一个人勘破生死 “素丫头“ 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无意识地下坠,却恍惚听到小和尚的声音,只觉得他在喊自己,夜风中破碎残缺,哽哽咽咽的呼唤,却又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少年醒来之时便察觉到莫菁不见了,想来,却觉得她一定是要离开自己了。沿着山间的小路一路找寻她,心里害怕找不到却又害怕找到她。怕最后自己所能找到的只是一具发冷的尸体。 未曾发现,如今这种情景,让泓澈觉得比只能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还要让他觉得可怕。 莫菁睁开眼睛,看着伏在崖边的少年那苍白的面容上往日那充满沉稳清秀的眸子布满惊恐痛苦,纤细的手,纤细的指骨一寸一寸,死死地扣紧那地面。两人面对的却是断崖下骇人的距离,甚至于,只有蔼蔼的山气而望不到底,然后只能下坠,下坠,渐渐地看着他小成一个黑点。 她终于要哭出眼泪来,傻瓜和尚,你一定别死啊。 此时,破晓的第一曙光已经升起,山间还带着湿气,无银与其余几人立于周边,却见身后有颀长的身影渐近。 无银转身一看,看到王安身前的贵族公子。一时媚笑,双目含情,轻唤一声“夫君。” 来人玄衣轻裘,攒金纹样紫绶带紧束腰间,剑眉星目,眸中带着锐利的冷气,矜贵十足。 男人走过去弯下身子,低头扯过少年的衣领逼迫着少年抬起头来。 泓澈此时缓缓抬起头来,空洞无一物的眼神,细长的眉目恍若夜中的泠泠盛开的优昙花,目光锐利却又透着切切的恨意。 男人却不以为意,伸出手勾住少年颈项间的玉锁细细审视,邪气一笑“不负孝恭顺太后所望,吾终于找到你了。” 闻言,少年目光不复慌乱,瞳仁幽幽,抬眸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唇微勾,在诡魅的夜色中闪出一丝凛冽如刀锋的微笑 “既然要我回去,他日,可莫要轻言后悔二字呀。” 莫菁呆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期间只能靠着用双手着力慢慢攀爬到山野路间的周边摘下野生的果子维生。 她从断崖处掉下来的时候,本来心中思绪着也许会就此死去,但也可能藉由此次机会回到现代。却不料,途中被一些横生的树枝减了阻力,从高不见底的断崖掉下来刚好是沿途东流的水河,只是刮伤了身子,落地时摔断了腿,竟大难不死让自己活了下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不死的跳崖定律她冒着冷汗心里自嘲。 但腿骨折断,断处扎进了血肉,动一动都会痛得让她直冒冷汗。在现代,莫菁学的专业是药学,也懂得些急救措施,咬牙拖着腿在附近找些识得的止痛草药,咬碎了敷在伤处,在再拿些较大的树枝和藤蔓绑在折断的腿骨处,固定住伤处,当做完这些的时候,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色愈发地苍白。 嗓子疼得厉害,便找了当作拐杖的树枝,一路扶着岩间去找溪流。 但哪有如此简单就找得到尽管莫菁在这花果山住了许久,但从未到过此处,环境不熟悉,路也不熟悉,加上如今,每走一步路都觉得腿伤处痛如骨髓,走不了多远。 明知道如今腿部受伤不能移动,但想及那些人不知道会不会下来寻找她的尸首,莫菁心里又急,又想到落崖时,小和尚的呼喊,心中一痛,只盼着小和尚落入他们手中能保得一条命,残了废了也无所谓,只要能等到自己回去找他。 心说,倘若小和尚死了,自己就是做鬼也不要放过他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潇潇雨歇送人归 过了两个时辰,但其实走的路程不远。此时太阳已经高照,莫菁本来就渴极加上如今日照,更觉得嗓子干得有些发痒,额间因为走路牵发了腿伤带来的疼痛渗满了汗珠。 她停下来扶着山岩喘息,岩间长满了翠绿的藤蔓,找不到溪流,但让莫菁激动的是,她竟然发现了可以食用的果子,心里又惊又喜,再也不能顾忌更多,摘了下来就往嘴里塞,尽管酸得离谱,但恰好能刺激口腔分泌唾液,减低渴感。 就这样边走边沿路摘下能果腹的果子和野草,三天下来,总算没有困死在这山间。 夜间,她一个人躲在一块岩石下休息,没有生火。事实上,这三天夜里,都没有生过火取暖。 一来她怕生火引来找来附近的野兽,到时候别说自己身上带着伤,即使没有带着伤只怕也要葬身虎腹了。这几天一入夜便听见有野兽哀嚎,狼或虎都有。她孤身一人,其实心里害怕,很多时候一夜未敢合眼强撑到天亮,等到兽叫哀嚎的声音逐渐停歇才敢安心下来休憩一会儿;二来又怕生火招来了要找他们的人,她并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下来察看她的踪影,是伤是死。但今天下来,事实证明,她是多想了一层,心中才稍觉安心。 但即使没有上面两层顾及,只怕自己这火还是生不起来。因为她不会野外取火,这也只能怪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不多看野外求生的节目。 其实,那时的自己并不喜欢冒险或旅游的,便也没想到那些节目中教授的知识,有朝一日会有用武之地。谁会想到,一个在现代活得平平凡凡的大龄女青年有一天会因为一个意外,来到这个丝毫不熟悉的朝代还要落魄到如今这般只能指望自救的困境。 入秋后的天气愈发地冷起来,尤其是在山野之间,莫菁靠在岩石便拼命地搓揉手脚想摩擦生暖但效果不大。耳边有由寒风夹杂着野兽的叫声飘来,让人更觉得森冷。 这样的情况下,她愈发地渴望温暖,便想起了那夜在山洞里的火,暖烘烘地,身边还挨着小和尚,温暖极了。火是小和尚燃起的。他自小便在山间长大,自然懂得比她多。 想到小和尚,又想到了自己惨死的阿娘。她便觉得心中酸楚难言,一时红了眼睛,捂着发酸的鼻子不肯哭出声来,总觉得说,自己怎么可以这般软弱但眼泪哪里由得自己的意识说掉就掉,发烫的泪珠滴在手背上只觉得更不知所措又无助。 想起三天前,自己还那么开心地牵着小和尚的手,发誓要许他一个愿望,发誓要和他,和自己的阿娘,和自己的四哥,和他的依止师一起生活到老。而如今,这一切,怎么就变得那么快了呢 到了第四日的清晨,莫菁靠在岩石间,悠悠醒来,竟发现自己发起烧来,手肘的刮伤也开始发炎化脓。无法,她只得撑起树枝,一瘸一拐地跳着走路,在山间寻些草药来敷。却不料接近晌午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小溪,这对于一个久旱逢甘雨的人而言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惊喜。 她来到溪边清理了伤口,再清洗了脸和身子后觉得舒爽了许多,只觉得脸也不那么热了,头依然眩晕且痛,但知道这是发烧时正常得生理现象,掬了几捧水润泽了喉咙,又从旁边捡了个破烂的瓦罐洗干净装了些水带上路。 却不料,走出来却花了整整八天的时间。期间,烧退了,而且手肘处的伤也没有进一步恶化,慢慢地开始结疤。只是,腿部的骨伤没有恰当地治疗,只怕新骨错位生长以后要好了是个瘸子了,但莫菁不在乎,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哪里还能奢望什么完好无缺呢 莫菁思虑再三,还是想要回去虚南寺看看,无论如何她总得要看个究竟才能安心。她心中明明知道小和尚此次被自己所连累,只怕要凶多吉少了。但心里仍然贪心地希望,他还安好,或许他正在虚南寺等着自己回去找他。就象是自己相信他没有死那般,他也相信着自己其实还活在这世间。 山底的路她多半不认识,所以困在其中许久。但到了山间,找到了熟悉的小径,要去虚南寺变得轻而易举。 然而,当莫菁千辛万苦走回那个熟悉的地方,打开虚南寺的大门,映入眼帘的那番景象,却觉得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满地的尸首,寺内充满了腐烂的异味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嗅觉与视觉。莫菁一时无法忍受,靠在门边干呕起来,但因这些天里只是靠着野果饱腹,身体一直半饥半饿的状态,除了黄水,她什么也没有呕出来。 那些尸首腐烂多时,有的甚至渗着腐水,甚至有蛆虫攀爬在脸部和身体上,虫蝇四处环绕,倘若不是因为此时天气渐冷,尸体腐烂的速度不快,只怕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莫菁看着眼前不忍入目的画面,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崩溃地跌坐在门边,竟觉得此刻连哭也哭不出来。 从她来到这个朝代开始,她便有意一直在逃避,她想要在这里做个平凡的蝼蚁,不想目睹死亡,不想目睹这个朝代的冷酷,所以她不想要莫谨回帝都,所以她每日装作自己真的只是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地天真快活度日。 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却要硬生生地把自己所期望的一切所撕碎。她心中怎么不悲戚,如今自己身边再无一人,连个归宿都没有,在这个陌生的朝代自己又该要何去何从难道自己真的要被仇恨包围一辈子,与那些人一般,用人命来换取自己的快意和释然吗那自己的底线呢 她缓缓地伸出手捂着脸,无助地把自己蜷缩在一边,痛不能言。 天上日光照得更盛,她终于强迫着自己颤颤抖抖地站起来,忍着恶臭,走过去一个个地把那些尸体搬开来仔细察看,有些人的面部已经无法辨认,有些人身形虽然相似,但确定不是小和尚。 没有小和尚,他们一个也不是。也许那时候便死在断崖之上,又或许他活过来了。 如此一想,心中难受却又隐隐带着期待和心安,莫菁用了一天的时间,把这些尸体都搬到一处点燃火彻底烧了,一时火光冲天,蔓延了半边天,映得天空好似黄昏时刻般点缀了晚霞。骨灰她用一个大的瓦罐子装在了一起,而后把它葬在了寺内那棵石榴树下,最后对着那柸黄土跪下阖目拜了三拜,心说,终究是自己连累了这些无辜的人,这是她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他们能够原谅自己。 后来,莫菁又跑到那夜坠落的断崖,四处看过,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没有小和尚的尸体,也没有血迹,旁边的红荆花开得很是艳丽,在晚风的摇曳下飒飒生姿,她又多了几分坚信,小和尚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但是自己又要到那里去找他呢 放眼看着山下的百家灯光,而后,极目远眺,莫谨曾经告诉过她,面朝东方,那里就是帝都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伶仃漂泊归途路(上) 第二日,朝阳升起,她沿着之前小和尚带她下山的路径离开了花果山。临末了,回头看着身后的山阿仓色,心中却不知是何心绪。 她想过,等着那个莫谨每月差来送东西的那个小厮来到,而后跟着他一起回帝都城,过了这么多天,也过了每个月那小厮固定来的日子,也许他来了,又走了。如果他来过,想必会给莫谨传去口信,莫谨一定会回来找自己的。唯一不确定的是自己是不是在时间上与他错过了 后来,莫菁曾经回到那个木屋,屋内一片狼藉凌乱,被踢翻在地上的桌子,被胡乱翻过的摆设。而来到晚琉光的房间,一向挂在墙边那把剑已经不在了。 晚琉光对这把剑极之珍重,生前时常拿出来看得出神。莫菁寻思着,知道这把剑的重要性的,不出三人,其中之一就是莫谨。莫菁又来到莫谨以前寝室,房中放着的棋盘依旧放在案台之上,如今蒙了尘,而那些黑白棋子果然如自己所料,不见了。 她更加确信莫谨曾经在自己还未来得及回来的时候到过这里。她想起了王安,莫谨可否知道王安是莫氏潜伏在镇和将军身边的人她无法得知这个朝代的历史,却明白在那场争权斗争中,不管谁输谁赢,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莫谨丢了性命。 无论为了谁,这个帝都城她都该走一趟。但到了之后,又该如何走下去却不是现在所能思量的。 晌午时分,她在村口处的茶寮歇了下脚,身上穿着的是莫谨以前穿过的衣服,但一路爬山涉水,风尘仆仆的衣服也早已脏兮兮的了。头发束成马尾,只简单拿了几套衣服和屋中尚能换些钱的物件便整装上路。除了这些,她唯一还带在身上的是那般半截还未燃尽的红烛。 因为如今当了物件换取的盘缠不多,加之她不知道这个朝代的物价到底如何,于是也不敢在这里买茶喝,自然也不好意思享用去人家那专为顾客准备的桌椅,只就地坐下来休息了一下。末了,向那茶主问,去帝都的路该往哪里走。茶主告诉她,若有车马还好,若是要用脚力只怕要不下十日的路程。更何况她如今还拿着根树枝半瘸半拐地走路 莫菁向他道了谢,便上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第一次单独接触这个世界,却觉得自己对于这个朝代的生存规则茫然又懵懂。 一路尘土,盘缠也逐渐见尽。但那传说中的帝都城还矗立在距离自己那么远的地方。莫菁有些悲催地想,莫非自己没被杀死,坠崖没死,却是活生生给饿死 她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嘲地想,这样也太不合适主角穿越定律了。但转念又想,在这个朝代,自己真的就是举足轻重的主角其实,倘若没有那天发生的事,大抵她会选择老死在花果山的。 因为不够盘缠坐船行水路,莫菁无法,只得再兜一大段远路,心里感叹道,这下真是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走得到帝都城了。许多天下来,她翻了几座山头,而干粮和盘缠都在一天前就已经弹尽粮绝了。 更悲催的是,莫菁觉得自己走错了路。 一路就地摘野果吃,吃得嘴都歪了。 后来经过一个人烟稀少的村落,路经那一片菜地时,无意间看到地里种着紫薯,自知偷人家吃的不对,但现实中的理智让给了饿肚子,她偷偷拔了两个紫薯。 最后也只能说莫菁偷东西实在是太没技巧了,得手后太猴急,迫不及待地就跑到旁边一棵野生的苹果树下挖坑点火烤起来。 那时紫薯的香气四溢,她正在苹果树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树上那一个个硕大的苹果,垂涎不已,典型的吃着嘴里的,看着锅里的。 后来烤熟的紫薯还没吃上几口,便被当地的村民发现,一路追着她几里路,吓得她躲进山里的山洞一夜不敢出来。 当时心说,幸好追自己的恰好也是个瘸子,否则真不知道后面要如何。 等到天蒙蒙亮了,莫菁才敢背着包袱摸黑地离开这个小山村。 往后回想起来,莫菁觉得,真是连自己也要鄙视自己了。 日光猛烈,太阳蒸发了肌肤的汗渍全身都滚烫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再也走不下去了。 走到这里,身上再无身文,却不知道帝都城离自己还有多远,转念又想,千辛万苦来到了帝都城,她一个人无依无靠且不说若碰到了王安和那个无银自己该如何自保,单是要见到莫谨都是千难万难。 活了这些年头,莫菁第一次从心中感到疲惫。 这个村落似乎很破落,起码依莫菁所见,这里占地甚大,但似乎人烟稀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向这些人家求助,真不知该有何办法。她忍着身体赶路带来的疲惫和酸楚,来到一户人家面前敲门,木门很是残旧,四周的围墙也是旧迹斑驳。若放到现代来说,可以说算得上是危楼了。心中也没有个着落,心说,这些人家穷苦,可能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更何况救助陌生人,给几口饭吃 敲了几下,没有人应。寻思这这户人家可能外出了,于是拄着拐杖又换了一户人家的家门来敲。 却不料是一个鬓发早白,佝偻的老妪来开门。 看这老妪的脸色沉疴,似乎常年顽疾卧病在床,发丝有些凌乱,头发也只是懒懒地挽了个髻。 莫菁笑得友善道“你好婆婆,我要赶远路,路过此处刚好盘缠用尽,实在是饿到不行,能否给些干粮吃”随后,她又补充道“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填饱肚子就可以。” 老妪扶着门,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神情痛苦地咳嗽起来。莫菁在一旁看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走近些帮她抚抚背,减轻她的痛苦,不知过了多久,咳嗽声渐渐停息,老妪向她摆了摆手示意莫菁停止后,已然转身入门,慢声说道“进来吧。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一口水,一口米还是有的。” 莫菁听了一时欣悦不已,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米饭的味道了。心说,世上还是好人多的。进来时,随手关了门便边尾随老妪进入屋内边连连道谢。 屋内很是破旧,久未修葺的屋顶甚至还漏风,心说,倘若刮风下雨的,屋里不成水沟了么 此时那老妪已经端着一碗硬如磐石,冷冰冰的窝窝头还有些腌菜进来,放在莫菁面前,莫菁吞了吞口水,心说眼前看着虽是粗茶淡饭,但却觉得比山珍海味还要珍贵。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人何其多,但雪中送炭却不是人人做得到。 “快吃吧。” 老妪刚一坐下,又开始咳嗽起来,捂着嘴巴恍若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话说出来。 莫菁道谢后,也不再客套些什么,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伶仃漂泊归途路(下) 其间,老妪似乎对她年纪小小却孤身一人在赶路很不能理解,问及缘由。 莫菁当时神色黯然,却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胡乱编个故事说,家中相依为命的阿娘前些天病死了,于是自己只得去投靠在帝都城谋生的哥哥。 老妪听了也不再问,只是脸色沉疴地感叹道“能去帝都城当然是去帝都城好,哪里像这里,无法无理,却年年带着大批军队来此征兵,多少人被抓去了抗击寇奴。” 说道这里,却见那老妪转而难掩哀痛地啜泣起来。“连年纪不足的少年都不放过。” 莫菁一时不知所措,饭啃到一半也得停下来安慰老妪,但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只得轻声劝道“你别难过啊。他们违法征兵难道就没有更大的官来管一管的吗” 老妪抬头,哽咽道“管这里地处偏僻,再过几十里,便是西漠交界线,土地贫瘠又常年征战,这附近的村落一直都是属于三不管地带。哪个官愿意来这里管更何况,战地寒苦,这因打仗伤亡的,受不住军营生活苛刻而选择做逃兵的那么多。他们不向周边村落抢人,这军队的数量要如何补足呢” 莫菁沉默。心说无论是这太平盛世或是战火连天,都总会有百姓受苦,天下大同这样理想式的生活莫说这千年之前,即便是在这千年之后的现代,要实现只怕也还是路途遥远。 若遇到爱民如子的官,这老百姓的日子还能好过些,但象这般的,强行被掳去充军役,山高皇帝远,谁又能鸣冤呢 莫菁心中自嘲,自己的事还管不来,如今却要坐在这里想些自己做不来的,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收拾心绪又复安慰了老妪几句,交谈间才知道原来这老妪的儿子孙子都被抓去战场当兵,更无法让人容忍的是,那人竟把老妪的媳妇也抓去军营当营妓。 一场战争拆散了多少家庭,却偏偏这彦稽朝年年都有寇奴来犯,加之如今新登基的帝君年幼无实权,又有后宫外戚干政,一场风暴中政权分割谁还有心神来管这边境之事 此时门外忽闻马蹄踏响夹杂着脚步凌乱之声,不时还传来哭声惨叫。莫菁没有遇到过这些,不知情况,心中不知所措,想着不会是那些马贼来屠村吧。但这一带本就不富裕,大概最笨的马贼也不会来这里劫抢了。 一旁老妪早已脸色惨白,只是急忙把莫菁拽起,又急又气又恨道“小少年,快走这前几个月才来过的。如今又要来强行征兵了这些人这些人简直要把我们给逼死” 莫菁本就反应不过来,加上左腿又行动不便,推搡间才刚踏出内堂的门槛,便听到有人破门而入。 “奉副军之名,前来征集新兵充军,谁要反抗就地格杀” 带头身穿盔甲的首领,熊背虎腰,络腮胡子,自左额穿眼而过至右耳间一条狰狞的疤痕印在脸上不知多了多少份煞气。 “作孽啊他还只是一个岁的孩子你们都不肯放过” 有番兵过来推开老妪驾着她走时,莫菁竟觉得自己反抗不了,她被强推出门口时,双手便立刻被人拷上锁链。却见外面尽是与自己同样境遇的人,首领扬鞭狠狠地甩在这群抢来的任人宰割的羔羊间,莫菁看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身上绑着锁链,恐惧地哭嚎着要逃走,那首领竟毫不留情地拔剑从少年削瘦的身子穿剑而过。 四处都是哀嚎痛苦,马蹄踏过扬起的黄尘迷湿了眼睛,莫菁毫无招架之力,惊怕到心都要跳出来,以前这些情景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却不想亲身经历竟是这般残酷可怕。一路像犯人般被人用锁链锁着双手簇拥着身边一大帮同样被强行夺取充军的人被长鞭打着跑。 她还来不及反应这一切,加上左腿行动不便,很快便不能追上脚步,跌在黄土尘飞的地面,黄沙飞扬,一时迷了眼睛又进了口腔,她痛苦地咳嗽着希望呼吸能顺畅些,被束缚的铁链高速地拖着身体前进,不一会儿,衣衫已经被磨破,膝盖处硌着沙土一路摩擦,很快便洇出血来,后背被摩擦得血肉模糊,莫菁此时唯一的感觉便是生死不能,伤口处火辣辣地疼,好似被火灼烧又象硬生生被血肉剥离。 前方把众人锁在一块的领兵却完全不管不顾般,只是在身前策马狂奔好回去复命。莫菁艰难地半眯着眼却模糊地看到有年过半百的白发老翁也是体力不支追赶不上速度只能挨着旁人的脚步被践踏着,拖着走,没一会儿,头部撞到嵌在泥地里兀兀突起的利石无法躲过,前方马蹄飒飒,莫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老翁脑袋撞在拦路磐石上。一股热血洒在石面上,日光照耀下显得黑红浓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军队的速度终于停了下来,莫菁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觉得这场噩耗终于结束了么 两日的时间里,她混在一群人之中宛若牲畜般被人鞭打着跑,到了晚上却被绑着睡在沙地。熬不住的人被抛尸在荒野上,熬得住的人奄奄一息。自己还活着么背上,手上,腿上,额上的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自己全身湿透像是被人剥皮拆骨。 心中是委屈是恨是怨是无助抑或是怕她想不通,她所身处的这个地方,尽管等级森严但人命却真的要看得如此轻贱 有人走了出来与下马的首领交谈。 “如何此次征兵数目” 方才领兵的啐了口,说道“别提我他娘的走了三个村落,才一百人不到” 却见另一人答道“这已经很好了。哼,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怕连朝廷那边都已经忘了咱们俩了,只要这仗打不起,你和我宿在这里也算是当了半个山皇帝,管他们争得你死我活。” 却见领兵的大笑一声,转身吩咐下去,“没了用的人扔到乱葬岗,其他的先统一集中到闲置的军营再编制。”说完,便又与身旁的人道“你又如何今日我外出征兵,你和帐中那人是否快活” 却见那人一听,眼中精光闪烁,流露出不知名的轻狎“的确,肤质如玉,蚀骨销魂,尝起来竟比娘们儿的滋味还好。只可惜骨头太硬,活象个哑巴,快活起来不够尽兴。” “哼,骨头再硬也经不得鞭子绕。”说着,领兵的晃了荒手中的马鞭。笑得意有所指。 而后,两人谈笑着走回军营。 莫菁意识模糊地跟着众人被善后的番兵被推搡着带进军营。 众人的锁链被番兵解开,帐中便只剩下他们这群掳来之人。这些人中有些满身是伤;有的就快奄奄一息;还有的独自坐在角落也不出声;而一些与莫菁年纪相仿的少年恍若还不能接受这样大的变故,倔强地抽噎着抹眼泪。 莫菁独自挨在一边苟延残喘,伸手艰难地抹开挡在眼前透了的血渍和尘沙纠乱一处的散发,意识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心中早已空无一丝感觉,心中嘲笑自己,这些日子千赶万赶,赶着要去帝都城,想要去见莫谨,想要为自己的阿娘讨回公道,想要找到小和尚。如今,这一切,只怕再也不用了。被掳来这里充当战兵,只怕终其一生也逃不掉。笑自己把自己看得太能干,又把这世道看得太简单。 本成死灰的心,却在那一瞬间,转念一想难道自己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本以为早已空无一物的心忽然又涌起了千般万般的不甘不无论如何,她不甘心这世道让她不甘心这天道也让她不甘心她凭什么认命 如此想着,一直起伏的心思终于稍定,莫菁闭上眼睛休憩恢复体力,她一定要逃等找到机会一定要逃不能再茫茫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秋雨夜寒,在深秋与初冬交替的季节当中,彦稽皇朝新君无端病故,班晨太后携新一代幼君重新垂帘,两年之内共换三代帝君,并颁旨昭告天下明年将确定为晏褚帝元年。 露水深重,转眼便是半年。 莫菁也算是摸熟了军营中的情况。那日征兵的首领名为戚武,是一名抚夷护军,与他同等军衔的还有刘岭天。几个月前率兵的护军无故身亡,而又迟迟不见朝中派遣人来替补,正值群龙无首之际,他们二人倒也已经一手遮了这军中的天下。 冬夜露寒,草色在季节的交替中由黄变枯。入了冬,军营的生活比起初时更加难熬。 夜间,莫菁独自一人缩在一边挨着枕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更深夜露重 呆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恍若愈发地了解这朝代中无权无势之人的渺小与悲哀,仅仅只是因为想要活得好一些,有时候付出生命也不能得尝所愿,今时今日她总算不再象初时那般单纯,也明白,在这个根本不会与你讲人人平等的世界,这些人争权夺利满足的却不仅仅是私欲,更是能活下来的权利。 她在这军营之中蛰伏休养了两个多月,时时刻刻怀着要逃的心思,不放过一丝机会,不错过一点时机,却也目睹了多少个跟自己有同样想法的逃兵被当场抓住活活地杖毙而亡,那血迹斑斑初看之时只觉得是触目惊心,如今再看着却发现早已麻木,她竟发现自己真有这么一天,变得对一条条生命的逝去毫无感觉。很多人由最初的不甘变成死心,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是一样。 军营的番兵抓到一个入侵的寇奴人。说是细作,以前军中潜入细作不是没有先例。那个寇奴人被刘岭天和戚武扣押起来拷打审问。莫菁不知道那个寇奴人是否真的是细作,但他约莫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破烂的外族异服,骨瘦如柴,消瘦的面容嵌着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被番兵压下去时,一张黑黝黝又脏兮兮的脸满是不解,困惑和恐惧,哭着不停地说寇奴语,似乎是在解释什么。 那时,优就与莫菁站在一边,良久,优仍然看着寇奴少年消失的方向,轻声呢喃道“竹青,那个少年郎是在说,他只是想找自己的阿爹阿娘,贝城外的冬天没有食物很难过,他的阿爹阿娘只是想带着他偷偷进贝城过冬而已。他还说他与自己的阿爹阿娘失散了,他找不到他们。” 优转过头,却见莫菁转身欲往虎帐,她一把拉住莫菁“你要去哪里竹青” “跟护军说清楚,说他不是细作,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少年,他不懂战争,不懂细作,他只是一个跟在父母身边的孩子。” “那你又要怎么解释你知道这些你要怎么告诉刘岭天和戚武告诉他们我听得懂寇奴语只怕,到时他们不放过那个寇奴少年,还要把我们也一并下狱酷刑。” 莫菁久久立在那里良久,终于抬头看着优,凄然说道“所以就要置之不理了么优姐,那是一条人命。” 优自嘲冷笑“人命我们算得上是人命么有资格说怜惜人命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我们尚且要战战兢兢方能苟且偷生,更何况是那些被驱逐在境外,低人一等的寇奴人” 三天后,那个寇奴少年整一个血人儿似得被吊在军营外,双目被凝固的血腥粘着早已睁不开,嘴唇依稀虚弱地在嚅动,恍若想要说些什么日光粼粼下,少年奄奄一息的身影投射在沙地上微微晃动,触目惊心的艳红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滴落染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之上 日正当午,滴落在地上的血似乎已经凝固在日头蒸发些发出呕人的铁锈味。不知这个寇奴少年是死是活,却觉得,大约能保住一条命,身体也是废了。 护军传令下去叫人把这个寇奴细作扔了,莫菁和优合力把解开被血染得有些黏腻的绳子,把寇奴少年放了下来两人皆是侧目不忍视,忽而,那寇奴少年抓了抓莫菁的手,莫菁被这措不及防的举动无端地吓了一跳。 下一刻,却见寇奴少年细不可察地往莫菁怀里移了移满是血迹的面容,唇边恍若无力地染起一抹笑意,轻轻地发出两个单音节。而后再无反应。莫菁颤抖着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那寇奴少年早已断气了,刚刚那一幕恍若只是回光返照。 此时,优已经捂着发酸的鼻子把头转向另一边,半晌,方回过头红着眼睛望向莫菁,哽咽着说“竹青,他刚刚是在喊,阿娘。” 听闻当年开朝帝君驱赶异族匈奴是因为他们常利用医蛊之术在已死的尸体上种蛊,造成大批尸人,不仅在军队中充当的补及,当时在他们的部落中亦有把尸人当作买卖。 异族寇奴天生天养,保留了原始的野性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甚至于在某些天灾人祸的年代买卖尸体,偷尸体的也并不少见。 这些在异族寇奴眼中极为常见的事,彦稽帝却震怒这些外族蛮夷不重天理伦道,反感这些异族寇奴蛊医的行径,不配为人,一时天子之怒,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寇奴人被驱赶到狄蝶州以北,桑合江以南的地方。境外一切比不得国境内,土地贫瘠,寸草不生,食物不多,为了生存他们只能一年又一年地肆杀边境的村落抢夺食物,以至于寇奴成了彦稽朝的一大祸患。 加之自从十几年前,彦稽朝有名的战神晚云战死后,多少年里,异族寇奴中一个逐渐壮大的部落一路挥军竟掠夺了好几个洲郡占地为王。寇奴人和彦稽人的积怨愈发深厚以至于寇奴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低贱而不懂人伦的存在,彦稽人以和寇奴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为耻,处处把逃进境内只想谋图生路的寇奴人格杀,有的地方,甚至搭起了祭台,把抓到的寇奴人绑起来当作祭品烧死献给天上的神灵以祷告神灵原谅自己被狡诈的寇奴人闯进纯洁的家园。 而贝城一带的异族寇奴军队可以说是不成形的,那里异族寇奴的居所被称为苦窟,由此可知那些人的居住环境有多恶劣,而那些寇奴人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的人组织在一起想要进城掠夺食物来活命的可怜人。 优说“我虽不知道他人眼中,寇奴人是否真的如此不可原谅,但同为在这一片天空下生存的子民就非要分个高低有时候我竟不知道,到底是彦稽朝的人更无情些又或是那些异族寇奴太过恶劣。” 她们把那个寇奴少年偷偷地葬在了军营不远处的一座山山脚下,那里山阿仓色,秀木成林绵延一线,优说道,猜想那个寇奴少年这辈子也没有见过的很美丽的一个地方。即使靠近战地也不被战火所扰。但料想,他这辈子,大抵是找不回自己的阿爹阿娘了。 夜间,莫菁翻了个身,身上的被子盖着并不能御寒多少,旁边的烛光还亮着半截,烛泪轻落。 一连几日,都是一夜无眠,第二日早晨天还未亮,莫菁便要起来。如今她在营中是一个炊事兵,日常工作大概就是负责在军中烹饪伙食。其实说是烹饪,战地苦寒,生活也原本艰难,众人吃得十分简陋。有时候是一碗白米饭加一碗苋菜汤又或者两个窝窝头点上腌菜佐味。至于肉和酒,在不是打了胜仗的情况下,除了那两个首领,莫说吃,见也难以见到。 但又因那两位抚夷护军的伙食也是直接交由他们负责,因此那里当事的人多少懂得些以职位之便自肥,吃得多少都比那些番兵要好些。 当莫菁来到炊灶之时那里的人几乎已经到齐,着手准备早餐,而普通番兵也已经起来操练。共事的人几乎都是些老残但还能干些活的,否则也不会被指派到炊事这一块来。但也有那些被抓来充当营妓的妇女。 莫菁来到灶头熟稔地开始拗柴枝生火,不一会儿火星闪亮,燃起的火花在柴枝堆里噼啪作响,火光带着温度映在脸上总算让人觉得不那么冷。 旁边有人开始聊起了天。的确,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日子。这样无聊的时间里,倘若不找些事来打发时间只会更加地折磨人心。 莫菁却没有加入他们的聊天活动之中。只是安静地蹲在一边看柴火。 等到早餐做好,莫菁趁着番兵操练的结束时间还未到便赶紧拿上自己的那份早餐出去。却让那群聊天的人中某个眼尖的看见。 “莫竹青啊,你又是去给你的优姐送早餐了她有你这么个时时惦记着她的小情郎倒也算是走运了。” 说完,便共事的人群中便响起了一阵笑声。 莫菁心中不愿在这军营中用真名。莫听素这个名字是不能用了。于是在报名时把自己名字上的“菁”拆字组合,便成了“竹青”,而此刻她听到有人喊她,也只是停下,微笑答道“没事的。这是我自己那份早餐,我与优姐一人一半,不会多费军中的。” 又见一位年纪稍长的炊兵插嘴“人家优姑娘本事大,成过亲的就是不一样,这韵味儿都能醉倒多少个象小竹这样的年轻仔啊。” 此时其中一位妇人也是半羡慕半嘲笑道“唉,人家小竹可是痴情了,优姐前晚给发烧了一夜,他便偷偷地来到帐中又是给优姐覆毛巾又是给优擦身子的。你看你们,我一双玉臂被你们个个枕过,却还不及人家一个还没发育好的毛头小子。” 这个发话的妇人还未被掳过来的时候是青楼女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眉眼风流,听说刚掳回来的时候凭着之前在那烟花场所学得的一些本事,把那两位主儿伺候得服服帖帖,甚得那两位抚夷护军之宠,几乎与他们是夜夜春宵,交颈而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当年红榴裙,今已绡褪萼 如此算来,她的日子自然也比其他同样是营妓的妇人好不知道多少倍。起码也不用沦落到人尽可夫的地步。 但那只是以前,如今那两位护军似乎找到了新鲜玩意儿,便也对她食之寡味。 莫菁听着那些人的取笑也没有应什么,只是始终面带着微笑。等他们取笑够了,便离开前往营妓的帐中。 优是军营之中唯一一个知道莫菁女儿身份的人。事实上当初他们把莫菁误当成少年抓回营中,莫菁当时是觉得庆幸的。因为她知道这军中的女性没有人能逃离这慰安妇般的悲剧命运。女人在这个朝代的作用除了是生子的工具便是给男人宣泄肉欲的物品,更何况这低人一等的营妓 当时在军中已有十日之久,她曾目睹过的,莫说女子,若是身形未足的少年,倘若面貌清秀又没有自保能力的,也要落得任人欺凌的地步。他们管这些人叫兔爷儿。 曾经有一个与莫菁年纪相仿,同期抓来的少年便是如此。因是容貌昳丽,便在将他抓去给那护军享用完后,轮到下面一帮久未尝鲜的番兵,后来竟活活把那个少年狎玩折磨至死 那时的莫菁因为身上带着太多的伤,面部的擦伤使得半边脸肿了起来叫人看不清容貌,身材消瘦宛若一根豆芽,乍一看之下,上面像个猪头,身体却消削得似一根柳条枝,加上因腿上旧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这种巨大的反差感叫人提不起兴趣且不说还倒足了胃口,才幸免于难。 从此之后,她在军营之中的生活,处处留心也是步步为营。随着面部的伤口逐渐恢复,她悄悄地把自己的面部乃至颈部的皮肤都涂黑,再到附近长有野草的地方采了几株带有臭味的,用石头磨碎,把汁液涂在衣衫之上,使自己身上总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加上因为莫菁身量未足,女孩子的特征还没有显现出来,女扮男装起来倒还如鱼得水。 至于洗澡,莫菁总是去军营后方沿着山上引下的河流。河流的上游平时挑水洗衣都是在那里。但一入夜,鲜少有人去哪里,而莫菁也是每逢夜深众人都熟睡了,趁着守卫松懈时,她才敢去。但若想要趁着这个时机逃走却是没有可能,守夜的是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班,而每次换班都会要求点起齐营帐中的人数。这样的时间段洗个澡是绰绰有余,但要逃走,成功夫的机会微乎其微。只因前一刻即使真让你逃了出去,加上军营驻扎的地方虽是靠山,但地形十分空旷,逃走的人很容易便被哨兵发现,到最后,两条腿终究跑不过那马的四条腿。 而莫菁与优的结缘也正源于此。那日莫菁沐浴完要离开,无意间便瞥到有个人影恍若无意识般往河中心走去。心中一惊,随即想到的是,此人莫非想要渡河逃逸,但转念一想,此时正值冬季,河水急湍且寒冷,自己这段时间沐浴也只敢擦身子或者泡一下后赶紧回军营的被窝里暖身子。渡河起码也得几刻钟,这几刻钟内要一直泡在河水里真是不冻死也该冻残了。 不是逃逸,半夜三更还去趟河水的,心说,除了寻死还有什么营妓受不住营中生活选择轻生这样的事并不少见,也正是这些充当慰安妇作用的营妓日益减少,而四处村落搜刮过来的民妇几乎都在此处,那些人才会把目光投向了面容清秀的少年。 莫菁也顾不得什么,赶紧淌水过去,趁还来得及赶紧把人拉回来。却不料这妇人竟一心要寻死,而莫菁如今这副身子再怎么说也身量未足,能耐有限,力气有限。心说,若不是还保留了现代游泳技巧的记忆,那夜真心要葬身于此了。 莫菁虽说那日下定决心救人,却也没指望有回报。 怎料几日后,莫菁筹谋了一个月的逃跑计划终究没成功,几乎要让那些哨兵抓到的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感觉真不好说。只是觉得说,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也总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却不料后来,救了莫菁一命的便是几日前自己救的那位妇人。 她代替莫菁顶了逃跑的罪名而死,死前执着莫菁的手微笑道“多谢你那日的相救,恩人不要感到自责,我早已了无生意,对恩人的回报使得我的死也有意义了。只是,我还有一丝牵挂,就是我那苦命的妹妹,她叫优。倘若恩人不嫌弃,希望你们能相互扶持,有念想活下去总是好的。” 那时的莫菁心中苦涩酸楚不能言,紧执着余温未散的手,感叹命运捉弄人。心说,我哪里算得上是你的恩人大家都是苦苦挣扎求生不得的可怜人罢了。我救你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耐心会在什么时候被这发疯的日子消磨掉。但活着总是好的,活着或许将来还有机会见得到他们,倘若放弃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但倘若今日不是你的一心求死,我又如何能在这绝处逢生 想到这里,莫菁心中的感情此刻竟不知是惋惜她不懂生命之重抑或是感激她的相救。心中思绪万千,忽而又念道,倘若我处在你的位置,我又能熬得住多久只怕十日也熬不住了。 莫菁看着眼前早已香消玉殒的妇人,久久跌坐在那处静默不能言,以为早已麻木的情绪在心中翻江倒海地涌动,眼眶中终究漫出泪水,她永远会记得今日,因为自己的鲁莽行事害死了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处事的番兵催促着她赶紧离开,莫菁才擦了眼泪看着那妇人的尸体被抬到板车上送走,扔到到附近的乱葬岗。 过后,她便在那帮营妓中寻到了优。 后来莫菁才知道。优和她的姐姐被掳来此处是意外,她们姐妹虽然出身不是大户人家,却也算得上小家碧玉。虽说家中没有给她们姐妹多读些什么书,但也自小被自己的阿娘教导得娴淑端庄。待两人及笄后都嫁得一户好人家。姐姐嫁给了城镇的一个教书先生;妹妹嫁给了一个商人,日子过得很是和顺。 浩劫却是发生在回家省亲那日,两姐妹约好同一日回家看望年老的父母,加之不久前有人托信说家中阿父病重,两姐妹回家更是心急意切,便寻思着绕近路,却不料在路过山脚下一个村落时被当日四处征兵的戚武掳了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却说初识面,别来知为谁?(上) 当日陪同姐妹二人的,除了雇来的一些抬轿人,还有就是优姐姐的丈夫。 被掳至军营后,姐姐因不忍自己的夫君受罪而屈身他人之下,却不料过了不久,自己的夫君竟被暗潜进来的寇奴细作所杀。悲痛欲绝之下生无可恋才有了莫菁那夜在河上看到她轻生那一幕。 而妹妹优心心念念想着逃出去与自己的家人团聚。却谈何容易。 后来的日子,在与优熟悉的那些日子里,她们经常相互坐在火堆里取暖,每当有一方感到无望,感到泄气的时候,对方便鼓励她,却也在鼓励自己。 这军营之中,不知道死心认命的有多少,绝望的有多少,莫菁却觉得,那段日子,幸好有优陪着自己一起熬着,磨着。 自寇奴少年一事过后,不久,优却因为疲惫过度,发起热来,而且烧还迟迟不能退。莫菁却明白,她是让寇奴少年的惨死吓到了,在这古代随便一个发烧感冒便要死人的,更何况这营地环境苛刻寒苦,加之护军也不会把珍贵的药材用在一个营妓身上。他们便下令要把优扔去了乱葬岗任其自生自灭。 以优那时的身子情况若真被扔在那种地方又如何能熬得住莫菁偷偷地找来相关的人千求万求才让他们勉强答应打消这个念头,再去到优居住的帐中求得那些妇人们让优有个睡觉的地方,并且莫菁再三保证,不会因为优而让他们惹到任何麻烦也不会妨碍她们的日常作息,优的日常生活莫菁都会照顾得很好。这些营妓彼此也知道彼此的苦处,却也不会为难太多。看在她们眼中,只当莫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早熟喜欢了优,不多作细想,便答应下来。 如此一番欺上瞒下,总算把上头那两位护军给瞒了下来,而那些巡夜的人轮班点名之时,只要没有什么大乱子大多数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莫菁还懂得认些长在地上的驱寒退烧的草药,但在军地却不多见,就算多见的,大概也被这军医给全采摘走了。无法,莫菁只能到厨房偷偷地切了些姜片。姜片在这寒苦之地其实极为稀有,只有负责运营粮到此处的官兵每月每月地带来一些。当然,这也仅供给烹调两位护军的餐食或军医入药所用。莫菁只能等到了晚上没多少人会注意,再偷偷在外面熬些姜汤给优驱寒希望能对她的病状有好处。 莫菁就这样照顾了优好几天,却见她病情不减反重,整日郁郁寡欢,便知道这是心病,她心中有结,想不通,这病也好不了。 莫菁拿着充作早餐的两个馒头来到帐营时,此时帐营中只有一人躺在床榻上,因为军中是二十个人共一帐,睡在一起,所以睡的地方是长榻。如今这个时辰数,营妓们早已全都起床梳洗聚到了炊灶营中准备开始一日的工作。 此时偌大的床榻上,只孤孤单单地睡着一人,即使盖着被子仍能看得出她身子的单薄。 莫菁一手拿着尚还温热的馒头,另一手又拿起在旁边的杂物台上放着的茶壶倒了一杯水,走过去,一壁把熟睡中面容潮红的妇人自被中扶起来,一壁唤道“优姐,快醒醒。” 一连唤了好几声,床榻上双目紧闭的那人才渐渐有了意识,幽幽地醒过眼,看着莫菁虚弱地一个微笑。 “是小竹啊。呵,原来又过了一夜了,我竟没有死。” 莫菁劝她“优姐为何要说这些。能活着自然是活着最好的。只是发烧而已,很快就能好的,我给你带了两个馒头,早饭怎么样也要吃一些。” 优却摇头,面容苍白,语气竟带着止不住的凄然哭腔“我昨夜梦见自己的夫君。他责怪我说折辱至此,还要苟活,他说我贪生怕死。说着,他竟就这么转身而去,再也不理我。我想要解释,在身后追得很费劲,却始终追不上他的背影,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我哭着说,你别走啊,你要走也得带上我,别抛下我一个人。但转念又一想,是了,他怎么会来带我走呢难道让我脏了他的路么” 莫菁垂眸眼色一黯,等再抬起头时早已恢复了笑意“优姐。这只是你发病时的胡思乱想。你看,跟你一样的人,这帐营中难道还少吗人啊,总要有些念想活着,只要等着,就一定能等到机会的那一天。这句话不是你曾跟我说过的吗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平安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他又怎么会怪你” 在莫菁的劝说下,优的神色才稍霁,握着她的手,抬头看着莫菁,神色虽然依然酸楚却总算勾起一丝笑意。 “谢谢你,小竹。倘若不是有你,我恐怕此时也不知是何境况。” 莫菁又复安慰了她几句话,劝着她吃了早餐。安置好一切,好让她睡下休息,自己才啃着优吃剩的窝窝头出去。 这几日优吃得不多,莫菁拿过去的食物本是打算两个人分半的。她却连三分之一也吃不了。 莫菁走出营帐的时候边一瘸一拐走着,边思忖着优病不好,胃口差,想来都是心结所致。倘若心结打开了,这病也自然就好了。 转念又一想可是自己劝也劝过了,效果不大。该找些什么法子给优解开心结呢。 自顾想着想着,却已经到了炊灶营那边,而剩下的窝窝头也全部解决进肚子里了。今日时间拿捏得准,刚赶回来就到了给番兵派发早饭的时辰,一时收拾思绪,先干好自己手中的活儿再说。 分好早餐,莫菁和几人在灶头上收拾餐具,却见一个营妓捧着早餐气急败坏地走进来,一把将捧着还没动过的早餐往旁边半旧的木桌一扔,苋菜汤洒了一地,窝窝头也滚到了地上,那个营妓却不以为意,负气道 “这人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我每天给他拿早餐伺候他还得受他的气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被人锁起来戳的主儿一个男儿活得连我们这些营妓也不如。呸” 莫菁走过去蹲下,把滚在地上的窝窝头捡起来,,仔细地把窝窝头沾了泥沙的部分弄掉重新放回碗中,说道“好姐姐,今天又怎么了就算再气也不能拿食物出气啊。” 那个营妓听了也没有理会,只是哼了一声自个儿站一边出闷气。 旁边有人答话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护军帐中被关在用黑布拢着的铁笼子里的那个人这里给他送过东西擦过身子的人有哪个没有受过他的气” 此时,坐在一边折着柴枝往灶里烧的小女子也回头搭话“上一次我和几个姐妹奉命给他去清理身子,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五六少年郎,手上,脚上都绑着铁链,长得倒象个仙人儿似的,可惜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好的啧啧,才多大,帐中那两个人还真下得了手,真是作孽” “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听说这人是上头的人运过来的” “你管人家犯什么事儿,这年头这样的人还少么可能那两人看上了人家想方设法给弄回来的” “不是不是,我觉得是宫中带出来的。你没听说么那少年郎他” 其中一个正吃着早餐,围着围裙坐在一旁的小女子顿了顿,再道“就是就是个半残的人,被剪了东西” 另一人轻叹气,搭话道“除了宫中要收着充当个卖命的,哪里还有地方会要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估计是犯了什么大事儿被人拖出宫外报复至此,你们没见上头那两位对此也很是忌讳么” 此时刚才那位营妓又扬着嗓子说道“你们谁去给他送饭就谁去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了” 此时刚刚还在八卦议论的众人却静了下来,倒没人再说话,都不想惹事上身。那些伺候过那人的营妓们没哪一个没有在那人手上吃过苦头的。若非平时迫不得已,谁也不想去,可以说,个个对那人避如蛇蝎。莫菁见状摇了摇头,去到灶头从锅里重新舀了一碗剩下的苋菜汤,又复把汤和窝窝头放到破旧的端菜木制托盘上,而后说道“我去吧。” “你去小竹,要让上头那两位知道了,可是要杖责的。说明了不能让男的去了。” 莫菁笑看着那人,俏俏答道“总不能不拿东西给他吃。而且阿叔,你看我这副样子,难道还怕我吃了他不成我就算有这色胆也没这能力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被逗笑了。而刚刚那个营妓也是边笑边走过,似乎怒气也消了一半,过来拍了拍莫菁的手,说道“你也不用太上心,反正端进去他爱吃不吃,姐我不受这个气。小竹你也别受这个气。” 莫菁向着她点了点头,便走出了灶营。 军中的营妓因为优的事都把她当成个痴情种,加上莫菁年纪和装扮上看上去还是个少年郎,平日里的乖巧大家是看得见的,都把她当成是弟弟,私下里营妓们确实对莫菁的态度是最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却说初识面,别来知为谁?(下) 不多时,莫菁捧着餐食来到那两位护军的营帐时,刚好看到几个刚给那位少年清洗过身子的营妓捧着木盘的残水出来,莫菁不忍,转过头去没有细看。只听到几个营妓唧唧歪歪地互相抱怨着走了。 刚进营帐时,帐外的守兵却一把拦住了莫菁。 “你要干什么。” 莫菁只得答道“炊事营那边姐姐们都太忙了,打发我过来送早饭。” “送早饭你不知道护军下了令,男的都不许进么” 莫菁摸了摸鼻子,心中叹道,这些人,到底是把军中的男人想得太不堪,还是把那人想得魅力太大 无法,只得转头回去。心说,反正自己尽力了,还是少惹事吧。 却不料,身后已然传了刘岭天的声音。 “什么事” 无奈,莫菁只得停下来,转过身又回答了一遍。 “禀护军,今早炊事营那边太忙了,姐姐们打发我过来送早饭。” 刘岭天上下打量了莫菁几遍,问道“叫什么名字” 莫菁答道“莫竹青。” “几岁了” “再过几个月便满十四岁。” 刘岭天走过来,莫菁莫名地觉得有些害怕,心暗想道,莫非他看出了自己往脸上涂了东西或是看出了自己是女儿身 只见刚走近的刘岭天似乎闻到了什么异味,忙捂住鼻子,目光嫌弃地看着莫菁“嗯。什么味道是个瘸子” 莫菁一听心中稍安,不动声色地悄悄再走近一步,却见刘岭天又后退了一步,她见状心中暗暗得意地笑。表面语气却十分恭顺,说道“因为之前在跌伤了,家里穷没有医治,久了,走起路来就这样了。后来,戚护军把我” “行了行了” 刘岭天不耐烦地打断她,补充道“你进去吧,以后就你给他送早饭,给他清理身子了。那帮臭婆娘,一个个地在干事的时候烦着我”说完便嘀咕着扬长而去。 莫菁心里一愣,本来是送个早饭。怎么连擦身子这种差事也变成自己心中已然哭着脸哀嚎,就算自己在现代是个药学生,看过不少尸体的裸体,但但这能一样么 “还不去”刘岭天忽然停了脚步,回过头来。 莫菁被吓了一跳,忙连声应着是,捧着早餐进了营中。 这个营帐搭建所用的布料似乎与其他的营帐不一样,不透光。帐中很暗,进去后莫菁几乎是摸黑着走的,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压抑得让人徒添许多森冷之感,莫名地让莫菁觉得帐内和帐外恍若两个天地。 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了放置早饭的木桌,莫菁把木制食托放下偷偷舒了一口气,转身拿出怀中的火闸子吹亮,寻思着要点燃帐中的蜡烛,好让帐内明亮些。 耳边却忽然亮起了链锁“哗啦”作响的声音,莫菁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火闸子便被人一把夺走,那双手擦过自己的脸时冷极,吓得莫菁打了一个冷颤,下一刻便被人一把扼住脖子推倒在地。 架在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那人的指甲很长,给人的感觉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锐利的指甲一点点地嵌进皮肤之中,火辣辣地疼,她能预见自己的脖子此刻必定已经是一排的红印子了。 莫菁痛苦地眯着眼,双手拼命地捶打着那人紧收的双手。 却觉得自己怎么也挣不开也喊不出话来,肺腔里的空气一点点地稀少,感觉自己愈发使不上力气了,心说,今天莫非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她还要很多事没做,她要去找莫谨,她还要去找泓澈,她还要给自己的阿娘报仇。 她还有那么多事还未完成 这样想着,她用尽全力伸出双手狠狠地向黑暗中的那双手抓去,心说,我的指甲也好久没有剪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倒看看我们两个谁比谁更痛 果然,在莫菁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人终于先松了手。莫菁感觉脖子上的桎梏终于没有了,双手垂在地上,掌心撑着冷冰冰的地面,疲惫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气。 新鲜的空气流入胸腔之时,她的眼眶却有些湿润,心头一番委屈涌上,心中想道自己在干什么叫你多管闲事,叫你多管闲事 胡思乱想之际,思绪总算没有了那么混乱,心说,不管如何,还能活着真好。 而那人简直就象个幽灵般,他松了手,被莫菁大力地推开后,黑暗中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动静,恍若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莫菁是被吓怕了,她受不住这样的气氛,生怕那人再发狂。 从地上颤抖着爬起来就想要离开。刚刚爬到矮桌,手指触碰到食托,却听见恍若躲藏在黑暗中夜魅般的低笑声幽幽飘到耳边。 铁链轻轻地在晃动,一双手又轻轻地摸上莫菁细瘦且白腻的颈项,纤长且冰冷的指,利利的指甲贴着肌肤,这次没有用力,却让莫菁觉得自己被触碰到的肌肤感觉象是骤然碰到寒冰。 那人所触碰过的地方,汗毛竖立,连身子不自觉地哆嗦发冷,让人畏惧得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那人恍若低着头,冰冷的唇极近极近地贴着她的颈窝,慢慢上沿,几欲碰到她的下巴,象一个阴森的黑影慢慢地将自己笼罩。 直至莫菁感觉他的唇停在了自己耳垂,气息却轻得不像是正常人,莫菁一动不敢动,在这样的寒冷天气,莫菁只觉得自己的脊背,自己的额冒着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听到了铁链晃动的细微声响。莫菁恍若如梦初醒,周遭那人的压迫气氛消弭,但他带给自己的恐惧感正在无法抑制般疯涨。 耳边又传来了很轻很轻的咀嚼声,细不可闻。 那人,在进食果腹 莫菁那触到食托的指微微颤抖着,身子却不敢再动。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突直跳。 “你若敢点灯,便杀了你。” 那人的嗓音阴冷沙哑得叫人听不出年龄。死味,颓废。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恍若带着切切的恨意,声音却又带着极为尖细的笑腔。 夜里,莫菁被惊醒的时候外面似乎下起了寒雨。 听着外间簌簌雨声,她坐起来,却把身体躲在被子里,蜷缩在一个角落,看了看旁边一个个熟睡的人,努力地想要把急切的呼吸调整到平静的频率。 伸出手往额间一抹,却发现汗珠早已濡湿了额间的鬓发,颈脖间的指痕被汗汁浸得生疼。 她终于确定自己在做噩梦,梦中那把鬼魅般的嗓音活象个催命符叫她惊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从难而生(上) 莫菁又复睡下,侧身看着旁边点的半支蜡烛,火光摇摇晃晃,她想起了那夜与小和尚两人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蜡烛燃烧的情景。 心中只觉得一片凄苦和无助。 那日她被强行抓来这里,行李掉到了那个村落里,落在那里的,自然还有那半截红烛。如今,只是想有个东西来念想也没有了。 第二日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眼眶很是酸疼,却见枕间一大片未干透的水渍。起来穿了外衣才刚站稳却觉得头既眩晕又驽痛得象灌了铅。忙撑着头,摸了摸脸颊,只觉触手之处一片滚烫,想必是发烧了。 心神一时大乱,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优还没好,今日又轮到自己病倒了。 想着自己长期冷水洗澡抵抗力有所加强,照顾优时图方便,于是莫菁也没有顾及什么,吃优剩下的,喝优喝过的,战地寒苦比不得别处,食物更加珍惜,何况在这样的战乱时代哪容得你浪费食物 可昨天被那人吓了一场,如今只怕没有被传染病也被吓病了。 强撑住身体,莫菁边穿鞋边嘲笑自己没用,就这么给吓吓就病倒了。 走出营帐,冷风打在脸上让莫菁觉得清醒了许多。 因为昨夜下过雨,地上还是湿,她边走边低头躲过地上的坑洼。 给优送早饭的时候,优也敏感地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侧头关切地问道“你病了” 莫菁笑着开口说没有。 但一开口连自己也有些被惊到了,知道自己发烧可能引起了扁桃腺发炎,但这嗓音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是自己的了,活象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喉咙干痒得厉害,没法子,她在旁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润了嗓子终于感觉好了些。 优担心道“你这副样子不回去躺着干什么我这几天已经好了很多,你不用再来照顾着我。” 莫菁也坦白道“又不止是为你。如今我们两个,一个没好,另一个又病了。我不瞒着,难道真要等他们把我们扔去乱葬岗么而且,我还能走能跑,就算他们发现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闻言,优却黯然了眸子,幽幽道“也怪我没用,病也病得不争气。” 莫菁笑说“好了总之能熬住一日是一日,你就别担心了。我还能撑得住,所以优姐你还想不开么” 优摇了摇头,答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算是想通了吧。不管如何,至少我比姐姐幸运。我得留着我这条命,我要回去跟他说明一切,若果那时,他当真是嫌弃我,我也无话可说。” 莫菁在一旁笑而不语。 这日,莫菁手里拿着装了热水的木盆,站在营帐中深深呼吸,而后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默念道我不怕他,我才不怕他我一个在二十一世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本科大学生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小自己那么多年的毛头小子尽管这副身子身量未足,但莫菁你得记住,你已经是一个有过二十二年人生经历的人了,你吃的盐比里面那个吃的饭不是一般的多。 如此想着,鼓励了自己一番,觉得自己今天很是斗志昂扬,士气十足。终于一瘸一拐地迈着步子走进营帐 虽然方才心中是这样安慰自己,但当莫菁又重新回到那片黑暗当中时,心里却突突直跳,鼓打不停。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生怕那人还象昨天那样又把掐住自己的脖子。 莫菁小心地把木盆放到地上,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空气中似乎有一股异样的气味。 她心中没有着落,于是低低地侧头喊了声“喂”,竖起耳朵等了良久也不见有动静,正当觉得奇怪,也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的时候,莫菁听到了锁链声好像晃了晃,很细微又很熟悉。 莫菁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摸黑着走过去,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像锁链这样的东西。于是低下身子,摸到那条冷冰冰的锁链,顺着锁链却摸到了那人的手。 那手一如昨日般,很冷,象冰一样。 莫菁这样想着,却见那手忽然又似昨天一样,索命厉鬼般迅疾地缠上自己的脖子,莫菁虽然早有防备,但也吓得“啊”的一声忙打开那人的手飞快地躲到一边。 铁链晃动的声音戛然而止,莫菁在旁边听了好久的动静,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又想,这人的力气比昨天小了很多,莫非病了 虽是这样想着,但心中仍觉得余悸未消,不敢靠近。 于是又对着那人的方向犹疑地低低喊了声“喂” 还是沉默。 莫菁等了一会儿,见那人没啥反应。于是试探地对他说“你没事吧我叫莫竹青,我只是来给你擦拭身子的,那个,你不想我点灯是不想我看到你的样子吗” 等了一会儿,又是沉默。莫菁没法,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于是坐在地上,双手环着腿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想我看到你的样子,我可以拿一块纱布盖住你的脸,这样我就能点灯,既让我帮你清理了身子也不会看到你的脸。” 话一处,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怎么觉得自己在调戏良家妇男那样似的转念又一想,说到底他是男的,我是女的,吃亏的是我。 莫菁重新站起来,复试探说道“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说着她便向少年的床榻摸去,在床边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件好似外衫的衣物,拿起来,又摸索着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你别怕。那个,我只是帮你清洗一下身子,我们互相配合一下,这样你就不用忍太久了。” 说罢,她便把外衣覆上他的面容。 莫菁拿出火闸子来,吹亮火种四处看了一下,看到了烛台,便过去点了灯。营帐内霎时明亮了许多。 帐中摆设很是简单,床榻前方是一张四方的木桌,地下铺着不容易弄脏的暗色毯子,旁边一个空空如也的笼子,外罩着黑纱布。笼子的门是打开的,高度大约到莫菁的胸口。 莫菁想起那些人曾说过,这个笼子是平日里用于关押那个仙儿似的,如今却已半残的人的。 莫菁当时听着不觉得有所触动,如今看到了这个冷冰冰的牢笼方才觉得心潮涌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从难而生(中) 把人当作牲畜般圈养起来,莫说尊重,连半点人的尊严也没有。心中竟无端地涌起一丝酸楚和悲哀,下一刻却又劝自己不要多事,收拾了思绪,便忙起来。 刚才只顾着拿那衣服未曾注意,床榻也是乱的离谱,精液,血迹都有。 莫菁轻声走到昏睡在角落一处的少年的身边。只一眼,便不忍再看。 此时那人动了动,却没有作声,只是睡在地上。 可能长时间戴着手镣和脚镣,莫菁看到那人的纤细的腕骨和脚踝骨,冷白的肤质很明显地压出了痕迹来。而其它部位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新的旧的,几乎都是被肆虐过的痕迹。 莫菁转过身子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来到床榻处又拿过一件干净的衣物覆盖在他赤裸的身子上。而后挽起衣袖便先把那床榻整理干净。收拾好床榻后,想把他扶到床榻上去,那人却紧紧地抓住莫菁的手,细长的指苍白又凉,恍若用尽力气般贴着莫菁手腕的肌肤,锁链轻轻晃动的声音象是无言的拒绝。 莫菁心中明白他的想法,那个地方对他而言,不是安眠的地方,而是受罪的场所。那一刻,莫菁只觉得心中曾经对那个少年的惧怕在这一刻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怜悯和酸楚。 这让她想起了泓澈,泓澈的手指也是这般,尽管常年因洗衣做饭,捡柴打水,指腹和掌心处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却白皙兼之纤细修长宛若贵族人家公子的手。但他的指甲从来都是修整过的,不会利利的,宛若想要刺破人的皮肤。而眼前这人,指甲大概真是很长时间没有修剪过了。 她放下他的身子,便又出去换了一盆水干净的暖水回来。掀开覆在身上的衣服,一遍遍地给他擦拭身子,直至那人的伤口 莫菁早知他已失去男子固有之物,可这人竟是才被处以宫刑不久。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才要将人折辱至此 莫菁不忍看,让他的身子挨在自己怀里,身子擦拭干净后为他覆上干净的衣物,覆住面容的长衣遮住了锁骨以上的位置,莫菁轻轻地撩起一角却不料他一把抓住莫菁的手,声音凌厉哑沉带着异于常人的警惕“你干什么” 莫菁愣了一下,停了下来,止不住地咳嗽了几下,出声困难地说“你别怕,我用热水给你热下身子,清洗下,你会舒服很多的。且信我这一回” 那人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莫菁知道少年如今没有安全感,也只管让他抓着,只是拿着湿巾的手慢慢探进去给他擦了一下脖子。期间擦至他的锁骨中央时却触到一块冰凉如玉的物件,应该是戴在颈项上的饰物之类的,莫菁迟疑了一下,便继续手上的工作,不甚在意。 如此下来,接连换了五六盆水才将那人的身体以及他白红相间的浊液清理干净并为其敷了药。 期间,却见少年一动不动心中有些担忧,便俯身在他耳边关切地问“感觉还好么,痛么” 话音未落,莫菁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拳过来打在脸颊上疼得眼冒金星,云里雾里。 “你傻的么谁他狗娘养的,那个地方涂了东西感觉会好” 莫菁跌在地上,有些狼狈地摸摸发疼的脸颊,而后摸索着,黑暗中触到丢在地上的那帕布栉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丫我现在是你大爷,给我好好说话抡你巴掌信不信” 说着,莫菁阴着脸,一手拿着布栉丢回木盆中,荡起几不可闻的水漾声,而后转身,狠狠地一掌拍在某人光滑柔软的屁股蛋儿上。 少年闷哼一声,一把沙哑的嗓音尖了几个高度,阴鹜地响起“你再拍一下试试” “啪啪啪啪啪” 莫菁终于明白为啥在现代家长们体罚小屁孩的时候这么喜欢打屁股,打的人感觉力气用尽了也没问题,打得浑身舒畅;被打的人也不会因这样被打傻打残,简直一举两得。 因为带着镣铐无法给他穿衣,莫菁只得给他披了件外衣,也幸得这帐营中有炭炉,否则,这样冷的天裸着身子不冻死也要冻坏。 收拾妥当好一切,莫菁才吹熄了烛火,营帐中又重新恢复了黑暗。 她去到炊事营捧了些吃的回来后又出去捧了盆水进来。黑暗中即使那人不出声,莫菁此时却仍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真在冷切地看着自己,活象自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 莫菁其实对于方才自己的行为,是有那么些心虚,径自在黑暗中偷偷摸了摸鼻子,而后装作理直气壮地洗热那一帕干净的巾栉走过去递到他的手上。 “洗一下脸吧。” 半晌,少年才接了过去。 “今天的早饭只有苋菜汤和红薯。” 莫菁坐一边托着腮等着他把巾栉递回来给自己,主动妥协对他说道。 莫菁话一出,黑暗中,却听见锁链晃动的声音停了停,继而又恢复如常。恍若刚刚的那个动作停顿只是错觉。 莫菁心说,素昧平生的人,何苦来哉这般深仇大恨,昨日的举动就当他是匹认生的山猫崽,按照古代年龄来算,自己心理上都一把老年纪了,又不真是个小丫头,还跟这毛小子计较不成 都是可怜人,相互搀扶着过吧。 因是刘岭天指派了莫菁去照顾那个少年,故而她在炊事营的工作相对做得便少了些。几天下来,莫菁倒还觉得兼顾得来。只是因为发烧引起的不适似乎越来越严重,等到了第四天嗓子哑得连身声音也发不出来,而平日里的活动全靠一口气撑着。幸得这几日优的情况有所好转,能下床帮着莫菁些。如此一来,莫菁总算还能勉强撑得过去。 至于那个少年,四天下来。他与莫菁只说过三句话。 第一句话问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刚把擦脸后的巾栉递还给她。 莫菁一听实在激动,心说,难道这人跟自己一样也是穿越过来的兴奋难耐间一把握住他的手,想要问清楚。 结果被人家一巴掌过来直接摔在地上,凌冷的嗓音又在黑暗中亮起“你给我老实点,莫竹青。” 莫菁老实点是个什么东西 莫菁当时还发着烧,被他这样一掌打下来只觉得愈发地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心中当下便涌来一阵巨大的委屈,只觉得就算自己举动冒犯了他,但他也好歹得怜香惜玉一点,这样不留情地一巴掌下来只觉得真是冤枉。 心中赌了一口气,当下捞起盆中开水烫过的巾栉就往他脸上扔。 只听得那人黑暗中闷哼了一声,而后便又把巾栉甩了回来。 莫菁那时只觉得心中有气,想也没想直接过去,管他身上伤不伤,拿着巾栉又湿了热水,骑在他的身体上,使劲蹂躏他的脸。 少年似乎没想到莫菁由此一举,愣了一下便迅速回过神来就地反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从难而生(下) 结果当天莫菁瘀青着左眼,拿着空空如也的木盆和半点没吃过的早餐愤恨地一瘸一拐走出营帐。 而那天,少年也饿了一整天肚子。 饿肚子的事,莫菁当然不会那么蠢让那两位护军知道,而她也正是看死了那少年不会去告状才敢饿着他 心说,打人不打脸这货难道没听过么如今打着自己左眼青,右眼肿变成了熊猫眼算是几个意思让他害自己被别人笑话了一整天不饿饿他简直难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不过想想这场架,自己打得也不弱,抓着他的手,恶狠狠地,朝着那羸白且支棱棱的腕骨就是咬,直逼着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松了手劲儿。 末了,莫菁就着骑在那人身上的姿势,吧唧着抬起衣袖子擦擦嘴,黑暗中,笑声十足的春风得意,整一个儿流氓样儿“今天教你做人,让你动不动抡人巴掌嗯来,快央大哥饶你” 当然,之后那少年铁青着难看的脸色,攥紧拳头,措不及防地就是给莫菁一下子,直打在莫菁的左眼上就不提也罢。 却说当时的莫菁正得意忘形,骑在某人身上那会儿正忙着插腰耍帅呢,怎么能想到哪儿有压迫,哪儿就有反抗 更何况眼前跟她抡架的是个有仇必报,阴狠睚眦的毒角色,当下就让她眼冒金星,又跌了个稀巴烂,这也就是后话了。 而少年对她说的第二和第三句话是在第四天莫菁失声的时候说的。 他问“莫竹青,你为何不说话了” 少年的嗓音一向沙哑阴沉宛若老年人偏偏又带着那么点似女子的细腔,莫菁不知道他是先天是这样还是后天造成的,反正就是怎么也听不出这把嗓音是出自一个身肢修长纤细的十六七岁少年。 莫菁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拉过他的手让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喉咙有问题说不了话。 却不料,少年语气带着疑惑,手沿着停在喉咙的部位顿了顿,沿着修长的颈项一直下滑,开口问“脖子怎么了” 莫菁一听顿翻白眼,老子是喉咙有问题不是脖子有问题,故意不懂是不是 而后莫菁一鼓作气,效仿少年两天前的做法,一巴掌甩过去,前天的大仇得报,心中解气的同时觉得连病痛也好了不少。 于是当天,两人的相处又是以互相撕打告终。 之后的五天,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第六天后,莫菁的嗓子慢慢地好起来,就是还有点低烧。莫菁想起了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别说是发烧,就是感冒也要拖拖拉拉不知道去多少趟医院,过多少天才能好。如今来到了这里,只觉得自己完全是打不死蟑螂体质,自生自灭也能活得很好。 等到了第八天的一早上,起来时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嗓音虽然没有彻底恢复起来,但也好的差不多,起码不再是象前几天那把鸭公嗓,听得连自己都难受,而且烧也完全退了。但最令莫菁高兴的是,优的病也基本痊愈,如今还能跟莫菁一起干些活。 冬日的阳光照耀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好看极了。莫菁来到河边掬了一把清水洗了个脸。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兀自失神。 随着日子的增长,这副面容越长越似晚琉光。弯眉婉转,秀鼻高挺,已经有了晚琉光正盛红妆之年的影子。 莫菁收拾心神,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正看到有候鸟划过长空,心中一时感叹时日流逝,世事变迁。不知道莫谨如今的情况如何了,还有小和尚,不知他还是否安好。 莫菁闭了闭眼,再张开眼时,低头对着水中倒影的自己一个大大的笑脸。感伤过后微笑着重新面对自己眼前的生活才是正事。拿起衣袖把脸上的水珠都擦干,在河边把脸弄妥当后,担着洗好的菜便回军营。 黄昏时刻,天气有些昏暗。北风呼呼作响吹在脸上似刀割的疼,哨兵在高处打着瞌睡,寒冷的天气中军队的操练都变得懒散,莫菁心中思索,此处接近异族寇奴领地与彦稽朝的交界处,几个月来,自上一次有寇奴的卧底潜入营中被斩杀后两位护军便立即下令割下敌兵卧底的头颅悬挂于烽火台之上以示军威,此后似乎敌军便不再有何动静。刘岭天和那戚武却一味以为是敌方是震慑于那次的杀鸡儆猴而不敢再有造次。 莫菁心中却觉二人把这一切想得太过简单。想说倘若如果这只是敌人掩敌耳目之计,那么以如今军中的颓靡状态,一旦敌军攻进必是全军覆没无疑。 可这刘岭天与戚武二人刚愎自用,只贪图享乐,在四处村落强行征兵盲目地壮大队伍,以为人多就行,却不知军心已散,民心已失的坏处。自上任领军无故死去,新的领军却迟迟不到任,莫菁心想,即使朝堂之上再如何波谲云诡,争权风潮暗涌,这等小事也是有专门的朝廷官员上奏处理的。而莫菁想到领军迟迟不到的原因却觉得并不是因为中央没有指派官员下来,而是刘岭天和戚武二人欺上瞒下,秘密斩杀了新任领军。 贝城这一带的地方并不大,连带上周边几个村落才勉强是一个省的面积。至于这里常年受异族寇奴袭扰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异族寇奴和彦稽朝隶属国土的交界处。且不说刘岭天和戚武的智谋远远不足以担当起领军打仗的责任,单看现今军队颓靡的气氛,她便想到,倘若真正打起仗来,必定是敌方偷袭军营打个措手不及,无力回击。 若不是刘岭天与戚武二人仗着地势险要,敌人不敢轻易进攻,莫菁还真不知凭着现今这支颓靡的队伍要如何跟天生崇尚武力的异族寇奴打。 此时炊事营已经升起了灶火炊烟准备着晚饭。天际已经飘起的密密小雨,寒风呼啸中黛色苍穹蔓延着低压的气氛。莫菁抬头凝视天际,倘若这场仗真的能打起来,自己或许可以趁乱逃开,只是,她更希望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错的,因为届时战争一但开始,注定会有更多的人伤亡,无论哪一方。 晚饭做好时,由于天气原因,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外间雨势渐大,莫菁戴好蓑衣和斗笠拿着手中的食盒便向那人的帐营的方向走去。平时操练的场地如今空荡萧条,远处高高哨塔上亦是只有一盏昏暗的孤灯在风雨中飘飘遥遥,站岗的哨兵此时也躲了起来避这寒雨。莫菁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伸手拉紧蓑衣便融入雨帘之中 脚下溅起的泥水染湿了,莫菁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冷感觉,直直打了一个哆嗦。而此时那少年身在的帐营此时不知为何没人把守,莫菁正奇怪着走近营帐入口还未掀起那帷帐,被下方忽然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踉跄后退了半步。 莫菁双手紧紧地抓着食盒,只觉得心突突地跳着,等到心神稍定后却听到帷帐内隐隐约约传来了男性粗犷而紊乱的喘息声。她惊悸过后马上明白了帐内正在发生什么事。 身子浸在风雨中纹丝不动,莫菁却不知为何无法迈出一步。那只垂在营帐外的手纤细而布满瘀青,显得无助而孤零零的,冰冷的手镣垂在腕骨间,泛白的指屈就,紧紧地扣着帐外的土地,一点点地刮出五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折断的指甲,沙砾碎石硌在指间,恍若已经酿出了血迹。 帐内伴着长鞭打在身体的声音,狎亵的笑声响起“我让你叫叫出声来狗娘养的” “不叫哈哈,不叫就给我含住” 不知过了多久,莫菁的眉眼微微一动,抱着食盒转身离开,却在迈出第一步后,再也不能迈出第二步。即使戴着斗笠,莫菁的眉眼,面容都浸满了雨水,心里,手里,宛若全身上下都寒彻入骨,宛若冰柱。 她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应当事不关己,身在乱世之中,活得体面的人儿都是端坐在顶端上的,剩下的不过是爬行在塔底苟活的可怜人罢了,消停时便或可互相取暖真有了入不了眼的那一刻,谁还管得了谁 不过是两眼一闭,权当倒霉,心中为他人哀叹一声罢了,无权无势的,谁还能为谁拼命不可 莫菁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盒终于掉落,里面的食物全部落在肮脏的泥水中再也不能吃了。她终于木然地低下了身子,站在风雨中,双手抱着蜷缩的膝盖,泪珠沿着眼角无声地滚落。 以往那少年躲在黑暗中,蜷缩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昏睡在角落的情景,还有营帐中那个蒙着黑布的笼子。每一回,她替他清理完身子,让他吃些东西果腹,那人便会被重新锁回笼子里。直到下一个属于他的噩耗之夜的到来。 她忽然想起,今早他背着身子,自己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认真为他擦拭菲薄脊背。烛光下,瘦削的蝴蝶骨突兀得宛若要刺破肌肤,支棱棱地扎出来,满身肆虐过的伤迹,咬痕,鞭痕都有。如玉的肤质衬托下尤为红口青痕的。一片幽静中听得他平静带着沙哑低笑的嗓音,阴鹫无情得象一只寒酷的夜魅“莫竹青,日后若我还有命活着离开这里,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全杀光。” 那时的她被这恨切且冷刺刺的语气震了震,手里抓着巾栉,动作也不停,半晌,方在幽暗之中飘出一句极轻的话语来。 “且忍着吧。真能熬着,这世上便也没什么是入不了眼,过不了心的。” 这话,莫菁当时是跟他说,也是对自己说的。 而如今,茫然地躲在风雨中,心中却酸楚凄苦到了极点,心头忽似明白过来,不知何时起,她竟觉得对这些事盲目无视起来,身处这个时代的无奈,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奈,一心只想要自保的无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怎见浮生如梦 那个骄傲却又有些倔强的少年;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面容的少年;那个嗓音沙沉宛若古稀之年的的少年;那个也会和自己说话,和自己打架的少年心说,对不起。 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从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如今的迷茫木然,身体的苦可以忍受,心头的折磨要怎么忍 这个朝代的规则,这个朝代的弱肉强食一点点地正在泼凉自己的心,她开始害怕,怕自己,也怕这里的生活。怕有朝一日会死心,会麻木,变成无心之人,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有感情,有所触动。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变成一个冰冷到让自己也感到厌恶的人。 莫菁起身一瘸一拐地蹒跚而去,风雨中再不见得自己回过头来看一眼。 走回炊事营时优却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坏了,冒雨匆匆跑出营帐,拿过莫菁手中的食盒,语气既是担心又是埋怨莫菁不懂得照顾自己,明知那腿骨不能受寒风还这样由着邪风冷雨这般侵袭自己。 “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才劝过我凡事要多看开一些,如今却看你一个人站在雨中,冬日的雨寒气入骨,你的腿骨本就不好,还要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 莫菁止不住地一把捂住自己嘴唇,竭力地忍住嚎啕大哭。心中抑郁悲苦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冰冷的液体顺着面容滑落竟让自己分不清雨或泪。 优伸过双手抱着她,声音隐在雨声之中,语气已经隐隐有了哭腔“竹青,你别吓我,你从来不会这般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到底发生了何事” 忽然伴着如锤打暴雷,闪电哀彻了整片夜空。莫菁抬起眉眼看着她,心中凄苦却不知道要从何处说。 优也不再追问,只是拉着她走回了营帐。炊事营此时无一人,一豆孤灯立在旁边破旧的木桌上,灶头空空如也,柴炭冷清。 优让莫菁坐在一边,把食盒放在桌上,又复把不知从何处拿来干净的布来,一壁为她擦干头发,一壁劝道“你既然知道这世上之事有许多是你所不能改变的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姐姐明白你心中的苦楚,但这样让自己怨着,苦着又有什么意思很多事,倘若扯到别人,你还这样看不开。姐姐真不知道该说这是你性格的好处还是坏处。” 优并非不懂事理之人,女人的心思对情感总是敏感。看着食盒中纹丝未动的食物加之莫菁这般反应,心中冷静下来思索,也就把莫菁去那营帐后回来这般异样的原因猜出了七八分。 莫菁抬头虚弱一笑“优姐说的是,竹青明白。让姐姐担心了。其实我这样又有什么意思了既帮不了别人也苦了自己,倒有些象猫哭耗子了。” 说道这里,冷静的语气中却有几分自嘲自怜的意味。她把双手伸出,捂住自己的面容,嗓音却似竭力阻止哽咽,瓮瓮说道“只是我自己却觉得再没颜面去见他。以前我也曾知道这些龌龊事,但没有亲眼所见,心中尚还能自欺欺人,如今亲眼目睹我却依旧无动于衷地离开。以前曾说,大家都是可怜人,在最艰苦的时候互相扶持着,做彼此的朋友。但是如今,这话是我说出来,我现在回想却觉得可笑,我还有什么资格认为自己可以做他的朋友” 优听了,轻叹一口气,坐了下来,说道“人一生无法控制之事,十之八九。只能说,看命吧。老天安排他的命如此,你我难道还能跟老天抗争不成” 夜里,莫菁侧身躺在床榻上一夜无眠,一如往常失眠般,慢慢地看着烛火摇晃,看着灯花凝结。帐外依旧雨声伶仃听在心中却徒添冷清。 心中却念想道,你如今如何了你不知当时我就在外面,那时我想要回头握住你的手,心想道,没法反抗,那么陪着你熬着,苦着也好。却料想以你之性情,又如何能忍自己在别人面前如此落魄屈辱的模样便就此作罢。 即使往后哪日,我告诉了你,只怕你也无动于衷于此,我却觉得再无颜面做你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莫菁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睡着了。坐在床榻上,轻轻地闭了闭眼,强忍泪水,心中默默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缓缓张开眼,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系好腰带,便拿起一旁的斗笠走出营帐,外面的冷风伴着雨丝吹在脸上让人顿打了哆嗦。 心中轻轻一叹,自己终于还是放不下。罢了,何必这样压抑自己,活着是好,活不过,大不了两眼一闭,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人携手相伴,她实在再也看不得,再有人落得如那个寇奴少年那般惨死的下场。 冒雨行至一半,却见前方几个番兵戴着蓑衣和斗笠抬着担架走过。担架上覆着白布的尸体敞露出一方衣角吸饱了雨水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之中,白布吸了雨水却慢慢地显出从尸体身上漫出的猩红。莫菁心中一惊,忙把头低下,待那几人踏着雨水走过,莫菁复抬起头望向那几人渐远的背影,心中哀戚,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指不定自己真会疯了,心中暗暗下定一定要尽快逃的决心,半刻也不想再待在这样一个地狱。 不料,远远地就看到少年的营帐挡风的帏帐拉了起来,灯光亮亮地照射出来,似乎又几个番兵和营妓忙进忙出。莫菁临近走了几步,却又见有人抬着笼子出来,当下一惊,心中突突直跳,快步走过去,却见几个营妓一边收拾着帐中摆设一边埋怨。 “大半夜地就拉人起来,还不让人睡了呸” “你啊,就少说几句吧,也不知道忌讳” “想到以后要真住到这里就就觉得晦气。” “要住也不是你住,你不知道么听说那两人等着这几天天气好转又要去那边抢人了。” 莫菁走过去问道“几位姐姐你们在这做什么对了,原先住在这里的那个他他是被搬到别处了吗” 那几人停了声抬头看她,其中一个惊讶问答“竹青这么晚,你来此处做什么” 莫菁神情一滞,心中暗自懊悔,只顾着一时冲动要出来,却没想到被人撞破盘问起来要怎么说。 这时,另一人搭话“他们是把你也叫来收拾这营帐” 莫菁愣了愣,连忙干笑几声,顺着杆子往上爬“是啊,是啊大半夜地就叫我起来,你说给这人换帐营就换帐营吧,还非得大半夜地弄得动静这么大,几位姐姐知道那个少年这是搬到哪个帐营吗是那两位护军的营帐”她试探着道,心中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她想起了少年垂在营帐外的手,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不安。 “他那两人简直没人性了。听说全身上下都是鞭痕,整一个血人似的,叫军医来看过,说用许多药材也不一定治得好。那两个护军便叫人把他抬去扔在乱葬岗去,估计这会儿也是活不了。” 那一刻,莫菁只觉得宛若冷水浇头,心中刺痛一泼一泼地撞击着胸腔。宛若失了魂般,抬起眉眼失神地呢喃道“死了” “是啊,死了,竹青你你没事吧” 她一听,却一笑,眉眼生花。 “我有什么事死了死了啊那才好,难道还要活着受罪么” 轻声说着,她转过身子不让别人看到此刻自己的神情,恍若无意识般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步子。 心中悲苦与悔恨,她无措地捂住鼻子,却无论如何也要压抑住自己哭出声音来。 若果,若果自己能早些来早些来又能如何本来相互都是天涯可怜人,有个机缘走在一起相互取暖罢了。 那些人也不再继续话题便各自干起活来。不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呀”地喊了一声,说道“这里有块玉锁,看上去漂亮极了。可惜却碎成两半了。” 众人走过去看,纷纷叹道可惜。这样的地方,难得见到矜贵的东西,尤其是这看上去成色极好的玉锁,雕纹精致。 莫菁眉眼一跳,恍若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却见营妓手中的碎玉两端扣着金丝缠绕的红绳连成一线。 “能给我看一下吗”毫无起伏波澜的语气。 莫菁木然地走过去,颤抖着手拿过那碎成两块的锁玉,众人不明所以,静了下来。 莫菁忽而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轻轻地笑,后来越笑越大声,恍若无法抑制般,一手捂着肚子躬着身子,恍恍惚惚地对着眼前的众人笑出了眼泪,掌心紧紧地捏着玉锁,怎么笑都不够。 那块玉锁 泓澈曾经给莫菁看过无数次,就戴在泓澈颈项间 玉锁上,曾有个被她不小心敲出了一个缺口。那日她怪泓澈不会说话,惹得自己生气,于是自己任性地把要把他推开。 泓澈措不及防地被推落在一旁荆棘丛里,一双手被勾刺勾得鲜血淋漓。 莫菁吓得当场就哭了起来。泓澈站起来后,却顾不得疼痛,伸出满是血痕的手想要拉她却又怕沾污了她的衣裙,只能睁着明亮无措的眸子,立在她跟前身边,切切地安慰着说“素丫头你别哭,你别哭,小和尚不疼,真的不疼” 玉锁的缺口就是那个时候胸前磕到石头,磕出来的。 多少次,记忆中那个眉眼清澈的少年,纤细的颈项戴着那把玉锁,就站在自己眼前对着自己笑。 他说,嗯,这样可以吗依止师排第一,素丫头排第二,玉锁排第三好了。素丫头你别生气,依止师是除素丫头外对泓澈最好的人,而且泓澈的命,泓澈的成就都是依止师给的,泓澈不能把依止师排在第二位啦 那时的莫菁心说,小傻子,都听不出自己的玩笑话,自己哪里是非要他在自己和他衣止师之间分出个地位高低只是时常逗着他玩儿,偏偏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心心切切,全都当真。 泓澈,泓澈,泓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