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是陛陛陛下》 第1章 死生 寒山兵变,六军不发,昔日华丽的行宫,光线黯淡,帷幕低垂,处处弥漫着帝国将倾的衰颓之气。 苏苏孤坐镜前,随手打散如瀑青丝,松松挽在臂间梳理,她神态怡然,脚边的阿碧,却是泣泪不止“娘娘,您就听少卿大人的吧” 被称作“少卿大人”的青袍男子谢允之躬身拱手,永远平静的声音中,终有了一丝焦灼,“娘娘,请速速起驾离开。” 苏苏浑不在意地梳着长发,轻笑一声“就是从密道走了,又能去哪里呢天下都已乱了虞家离灭门还差一人,我不死,军士怎能安心” 谢允之闻言略一怔,敛目紧道“此刻陛下纡尊降贵,正在阵前与诸军交涉,就是为您离开争取时机,娘娘万不可辜负陛下之心。” “便是辜负了又如何”苏苏语音有一瞬间转冷,继而又变得妩然,如一只午后慵懒的猫,“我的这位好父皇,难道就不曾有负于我吗” 谢允之立时语塞,苏苏赤足起身,三千青丝如云倾至足踝,“好啦”,她语气闲逸,恍似还是太平之时,“谢少卿,我想一个人歇会儿,你和阿碧都下去吧。” 谢允之双唇微颤,像是还想说什么,却只能极力地隐忍下去,他恭声道“是”,与掩面拭泪的阿碧,一同回身退殿,在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刻,却做了平生首件僭越之事,奔回殿中,在大周朝最尊贵美丽的女人面前跪下恳求,“娘娘,慕容离煽动率领的叛军,势头虽猛,陛下麾下,亦有良将。陛下英明神武,只是近年来荒于政事,才叫慕容贼人有了可趁之机,此番醒转过来,陛下定能睿智如前、澄清江山,胜负尚未定,娘娘万万不可轻生。” 谢允之为一文职闲臣,十几年出入后宫,陪侍在苏苏与明帝身侧,除奉旨作诗谱曲外,几乎不发一言,生得清秀俊逸,却为人寂淡,一生未娶,曾被明帝戏称是个穿官袍的“出家人”,苏苏对他的认识也仅止于此,从未过多留意于他,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人,竟能一眼看透她的心,猜出她已有死志。 她沉默着,谢允之久久得不到回应,再一叩拜,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气力,“臣愿穷尽此生所学,肝脑涂地,保护娘娘,安定江山,请娘娘请娘娘务必珍重” 苏苏瞧着脚下青袍如竹的男子,忽然想起,谢允之原是丞相谢晟幼子,年少即晓诗书智谋,名满京城,被誉为下任宰相之选。可他长成之后,却像是应了“伤仲永”的典故,仕途平平,政绩寡淡,只囿于一个待召文人的闲职,再未有进益。 “为什么”苏苏轻问,“阿碧自小在我身边,我们情分匪浅,她要我活,我能理解;陛下是天子,天子的威严不可失,所以他不可能在军士的胁迫下杀我,这我也能理解。可是少卿,你为什么要我活慕容离以清君侧为名叛变,虞家人只剩我一个人,天下的百姓都在盼着我死啊” 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地,谢允之面上,是隐忍近二十年的纠结与痛苦,“臣臣” 不重要了,都已不重要了,苏苏俯视着脚边跪地的人,悄然将一粒丸药吞入喉中,“少卿,你不明白,我早已,生无可恋。” 自永安二十五年,青天白日一道圣旨降下,她从年轻的怀王妃,变成了父皇的女人后,她的人生,从此行尸走肉。 谢允之仓皇仰首,见鲜血正自苏苏唇边逸出,震惊伤恸至失声,尝试数次方沙哑着发出声音,“娘娘” 守在殿外的阿碧亦闻声奔进殿来,“娘娘娘娘小姐”她本扑在苏苏身上难以抑制地痛哭,忽又站直身体,喃喃自语“小姐不能死小姐不能死”近乎癫狂地奔出殿去,凄厉高唤“来人快来人啊贵妃服毒了” 血溅在雪白的纱衣上,如绽开了朵朵红梅,肺腑绞痛的苏苏,无力地仰倚在贵妃榻上,见远处殿外一玄色身影,推开欲搀扶的内宫总管曹方,深一脚浅一脚地急急奔来,轻轻逸出了笑声。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那个焦惶的玄色身影,终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映入了她的眼帘。 苏苏凝望着那华发之人惊怒的眼神,衔着虚弱的笑意道“陛下恨慕容离,我却要谢他。从前我欲求死,陛下便用我母家虞氏来压我,后来我对母家再无半分感情,陛下便用阿碧等人来迫我,可如今陛下不能怪我了,妾贵妃虞氏,是在为陛下的天下死呢。” “朕不许朕不许你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咆吼而出,花甲之年的天子,颤抖着拭去女子唇侧的鲜血,“太医快传太医” “没有用了,是黄泉醉”,苏苏忍着喉咙处的腥意,含笑注视着明帝,“这种毒,陛下最清楚不过了吧,当年太子谋反事败,陛下正是赐下黄泉醉,命太子及端、康二王自尽,还有永安二十五年”说到此处,抑制不住的血意泉泉上涌,苏苏匆匆侧首,扶着榻缘,吐血一地。 “苏苏苏苏”明帝震怒回首,“曹方,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曹方跪倒在地,“陛下,黄泉醉不可救,且”他一咬牙心一横道,“且如此形势下,贵妃娘娘此举,是在为陛下分忧啊” “混账” 在天子的怒火烧向一同长大的宦官前,苏苏掺着血意的沙哑声音,轻轻响起,“永安二十五年,怀王怀王也是死在黄泉醉下” 明帝惊惧慌怒的身形,一下子定如磐石,“玦儿的死玦儿的死”他颤抖着双手,似要说些什么,但终是将话咽下,缓缓握紧了双拳,“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念着他你不过与玦儿做了五年少年夫妻,却与朕相守了十五年,这十五年来,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刻念着朕” “相守”苏苏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不过是陛下所豢养的一只金丝雀罢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何尝有过选择拒绝的机会我心中有没有陛下,这些年来,陛下难道不清楚吗” 死一般的寂静后,明帝自嘲的笑声,在空阔的殿宇中回响,衰老而苍凉,笑声淡去的同时,他原本焦灼伤痛的神情,恢复为帝王的冰冷与威严,声音亦是坚定冷酷,“虞苏苏,你生是朕的贵妃,死也要与朕同寝,无论你情愿与否,你今生今世,身前身后,都将与朕同在” 肺腑绞痛更甚,苏苏撑着榻边,愈发迷离的目光,扫过跪地的曹方、流泪的阿碧、沉默的谢允之,最终定在明帝身上,“萧玄昭你毁了我,毁了你最年轻的儿子,也毁了大周朝的盛世今生今世,我万事做不得主,是你赢了我认了可此生别后” 苏苏用尽力气,气若游丝地道出最后一句话,“此生别后,黄泉碧落,我与你,永不相见” 手臂无力垂下,耳边似有哭喊之声,渐渐远去,归于永恒的宁静,无边的黑暗笼罩过来,苏苏携着一世的风尘,朦胧睡去,恍惚间,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战火纷飞中,明帝任谢允之为相,君臣力挽狂澜,而慕容离联合北境蛮族,兵马愈壮。连年的战火中,大周一裂为二,慕容离于北方登基称帝,国号为“卫”,南周明帝至死推动一统,殚精竭虑,然天不假年,崩于永安五十年。国相谢允之,肩担朝纲,辅佐新帝,一生披肝沥血,鞠躬尽瘁,苦心筹谋,终在新帝十年,击溃北卫,卫帝慕容离退至寒山,留下一句匪夷所思的“成也虞姬、败也虞姬”,自刎而亡。 持续近二十年的“倾国之乱”,终于结束,后世史书将祸乱的源头,引至虞妃。若非虞妃,前半生英明神武的明帝,不会纵情声色荒芜朝政,若非虞妃,虞氏无法权势滔天、结党营私、败坏朝纲虞妃,她的存在,就是一个倾国的错误。 错误么呵可笑纷繁的史页,在眼前化为虚无,苏苏疲惫地阖上双眼,世人将苦难归咎于她,又有谁知,她的困苦血泪若这一世,可以重来,她不愿,她不愿这么活 不知在黑暗中睡了多久,永恒平静的所在,突然颤动了起来,扰人清眠,耳边也传来了聒噪的说笑声,逼得人不得不睁开眼睛,苏苏抬起沉重的眼皮,光亮耀眼地她连忙抬手遮住,眼睛暂不能视物,身旁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妹妹醒了” 妹妹 适应了灯光的苏苏移开手,见自己身在一辆马车中,唤她“妹妹”的,是一对年龄相仿的姐妹花,一个着银红金绣撒花裙,一个着浅桃飞蝶百褶裙,正都笑吟吟地看着她。 苏苏认识这两个人,她们是她伯父的女儿大堂姐虞姝姬和二堂姐虞媛姬,观她们的身段脸庞,似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这是一场梦,还是,还是上天听到了她的临终祈愿,帮助她虞苏苏,回到了过去 苏苏怔怔地靠着车壁,“现在是永安多少年” 虞姝姬和虞媛姬对视了一眼,俱笑了,“妹妹睡糊涂了不成,现在是永安十九年啊” 永安十九年,离她前世嫁给怀王萧玦还有一年,离她前世被明帝强夺入宫还有六年,离她前世在寒山行宫服毒自尽还有二十一年,若她真的回到了过去,这一次,她定要把握机会,远离前世可悲的人生,为自己自在而活 枯寂的心,因蓬勃的希望,而热烈跳动起来,苏苏微掀窗帘,见街道两侧,已华灯初上,开口问道“姐姐,我们这是回府吗” 虞姝姬以扇掩面轻笑,“妹妹真是睡糊涂了,我们这是去赴乐安公主的婚宴啊” 苏苏心中立时一沉。 前世,她莫名其妙就与怀王萧玦缔结了婚约,虞府上下欢欣鼓舞的同时,也都十分困惑,为何明帝会择地位、身世甚至年龄,与怀王并不匹配的她来做怀王妃,就连身在朝堂的伯父虞思道,也不得其解,遑论当时年少的她了。 这个谜团,直到次年新婚,才得以解开。时年十六的怀王萧玦,略有羞意的告诉十七岁的新娘,他是在亲姐姐乐安公主的婚宴上,见到了前去赴宴的她,对她一见钟情。在派人查到她的身份后,他立刻上折请求父皇赐婚,才有了这段天赐姻缘。 当然,当时的她与萧玦并不知道,此后,皆是孽缘。 这婚宴,不能去 苏苏刚想找个借口下车回府,就听虞媛姬欢快道“公主府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夜宴 乐安公主萧玉芷,是萧玦一母同胞的姐姐,也是明帝最为宠爱的女儿,性情爽朗,喜好奢华,与丞相谢晟长子谢意之大婚的宴会排场,是其他公主数倍。不仅皇室侯爵,长安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小姐公子,尽数得到了邀请。虞家的马车到达公主府附近时,府门前的长街,早已车马接连,水泄不通,于是众人只能下车前行。 苏苏不知萧玦今夜,是在何时何地看到她,只能保持警惕,牢牢握紧团扇,半遮面容,低头走路,却不防人多,一不小心,差点绊倒,所幸身后有人,飞快扶了她一把,关切问“没事吧” 苏苏抬头看了一眼,迅速低下头去,“谢谢哥哥,我没事。” “没事就好,小心些。”被唤作“哥哥”的年轻男子虞元礼,说着护在苏苏左右,寸步不离,苏苏暗瞧着他关切的神情,又悄看了眼前方的虞氏姐妹,心中颇为感慨。 苏苏本是洛水人,自幼父母双亡,寄住在伯父虞思道家,与伯父的一子二女一同长大。后来伯父升任京官,她便随伯父家一起来到长安。及后,她嫁给怀王萧玦,后又入宫为妃,虞家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但,自入宫起,她的心便死了,终日沉迷乐舞,不问世事,身在后宫,只隐约知道虞家因为明帝专宠于她,步步高升,有些声势,并不知晓她曾经端直的堂兄虞元礼,贪污弄权,败坏朝纲,她的两位堂姐,骄奢淫逸,卖官鬻爵,虞氏之权势滔天、结党营私,不仅令民怨沸腾,也令军心哗动。永安四十年长平侯慕容离造反,正是打着清君侧、诛虞党的名号,而她这个不问世事的贵妃虞氏,自然就成了这要被清除的虞党核心。 自慕容离的长平军攻入长安后,前世的苏苏再未见过虞家人。听说,虞元礼被乱军割首,尸体被挂在城楼,曝晒月余,而虞姝姬、虞媛姬两姐妹,一个投了井,一个上了吊,其他的虞氏旁支,也被砍杀殆尽。 辉煌的灯火下,扇后的苏苏,暗暗叹了口气,今世,决不能重蹈前世覆辙。 周朝贵族婚俗十分复杂,皇室更甚,当年苏苏与怀王成婚,一众金贵宾客围观,半分礼仪也错不得,一套繁冗的流程下来,手心出汗到差点滑跌了遮面的团扇,算是被折腾得不轻,而此时眼前的乐安公主,一举一动,却都优雅得体,落落大方,尽显皇家风华。 苏苏躲在围观的人群后,也不忘以扇覆面,只留一双眼睛,默然观看。 立在乐安公主身旁的翩翩少年,正是她前世的丈夫萧玦。此时,他年方十五,虽未完全长成,但眉目清亮,一如她前世初嫁他时,虽身在红尘,身居高位,却不沾丝毫奢靡声色之气,自有一股天然轩直的丰神气度。 前世临终之时,明帝讥讽她还念着萧玦,这话,对,也不对。 她确实至死还念着萧玦,但并非是因爱而难以忘怀,而是因为恨意,在她心里烧了十五年。 成亲之夜,他立誓会护她一生,生不同衾死同穴,可仅仅五年后,他就在他父皇的强权下,懦弱无为,任由曹方将她接进宫去。及后服毒而死,又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世上,生不如死。 前世种种如东流水,新的一世,她不恨他了,但也,不想再爱他了。 婚礼礼成,乐安公主及驸马谢意之,被送入洞房,盛大的宴会,在喧天的鼓乐声,隆重开始。 虞姝姬、虞媛姬,与交好的世家小姐坐到一处,热烈攀谈起来,虞元礼本一直护在苏苏左右,但不久即被几个熟识的京官子弟,拉去喝酒,落单的苏苏,一直躲在扇后不出声,只留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外,悄然四转,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时时注意着萧玦的动向。 当听到身旁不远处,有人热情尊称“怀王殿下”时,苏苏立提了脚,淹没在人群中,向远处躲去,如此躲了几次,苏苏也腻了,见无人注意她,悄悄提了裙子,离开了喧闹的宴会中庭,往人音稀少处去。 正是早春时节,新芽初绽,夜风微凉,苏苏一路掩扇前行,越走越僻静时,忽闻隐隐约约的清笛之声,飘浮在早春的夜色之中,空灵澹静,超然出尘,与她身后喧闹华丽的婚乐,浑似不在一个人间。 苏苏循声向前,见庭园一角的新柳之下,一个身着玉色衣裳的少年,纤手轻按竹笛,正在朦胧的月色下,寂然吹奏。 苏苏观他干净剔透的眉眼,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正细细思量时,玉衣少年已经发现了她,笛音顿住,一双幽澈的眸子,也看了过来。 容貌虽有些生疏,可这双眼,苏苏却不会忘。将死之时,正是这样一双眼,如幽潭般压下经年涌动的情绪,沉默地,目送着她的死亡。 “谢允之” 玉衣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波,“姑娘认识我” “嗯只是猜猜而已如此看来,我猜对了。” 四下无人,苏苏放下了举扇举得酸疼的右手,“公子今年是十四岁对不对” 少年眉眼微凝,幽潭般的眸子微起涟漪,“姑娘怎么知道” 苏苏其实对谢允之颇有好感,不仅是因他诗乐才华无双,因他在天下人都盼她死时仍盼他活,更是因为在她死后的史梦中,明帝遗诏与虞贵妃同葬,朝廷乡野非议如沸,贤相谢允之遵从民意,将她冰封了十年的尸身,一把火烧得干净,民众欢庆妖妃下场活该,而她看到这一段时,心中也很是欢喜感激,如此,正好。 苏苏笑看着眼前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庞,随口诌道“我听说谢丞相有一幼子,年方十四,人如珠玉,精通诗书乐理,尤擅吹笛。我踏着笛声而来,见一十三四岁的少年,临风按笛,濯濯如春月柳,思来想去,也只有传说中的谢小公子,能有如此风度了。” 令人沉醉的春风中,谢允之衣袍如飞,一双眸子静静地望了苏苏许久,方淡淡道“姑娘谬赞了。” 如此年少,却如暮鼓晨钟,就连笛声,也尽是出世之音,还真是和日后穿官袍的“出家人”,没什么两样呢。 对一位“出家人”来说,她这么一位突然出现、中断他笛声的“世外人”,该是多余的吧。 “无故扰了公子清音,很是抱歉,不敢再叨扰了,告辞。”苏苏略微颔首,莞尔一笑,算是作别,正抬脚要离开该园时,忽听有人声夹杂着女子的笑声,从月洞门外传来,越来越近。 风流不羁的声音,似掺着熏人的酒意,“我是为与我的眉娘亲近亲近,才寻到这僻静处,怀王殿下,不在亲姐姐的婚宴上好生享乐一番,孤身来此做甚” 熟悉的嗓音,透着少年的迷茫,“孤也不知为何,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此处” 苏苏的心瞬间提起,眼见出不去了,便想从后门离开,可匆匆扫了一眼,竟见那后月洞门上着锁,无处可逃,只能四下乱看,寻找可有藏身之处。但看来看去,此园花木疏落,池水清浅,且无假山,实在无处可藏。 越是紧急,越不能慌乱,在脚步声踏进来的一刻,苏苏心一横,上前一步,拉起谢允之的手搂在自己腰侧,她整个人,则紧紧贴在谢允之身上,头也埋在谢允之颈部,掩饰面容。 她如今这具身体,年有十六,比谢允之稍高一些,如此强行倚靠在谢允之怀中,其实有些吃力,而谢允之本人,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体僵硬无比,苏苏都有些觉得硌得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道“公子,别动,帮个忙,很快就好” 话未说完,“不速之客”皆已步入园中,那个风流不羁的声音,见状率先笑了起来,“原来今夜寻清静地与佳人亲近的,不止我慕容离一个” 慕容离原来这个声音是他 苏苏勾着谢允之脖子的手一僵,谢允之眼皮抬了抬,默默将被迫搂着佳人的手,稍稍紧了紧。 苏苏精神紧张地聆听着身后的动静,也未注意到自己埋首过近,唇都已贴在了谢允之纤白的脖颈处,只仔细听到身后不远处,那个跟随慕容离的妩媚女音,似是柔柔地推了慕容离一把,“世子” 慕容离搂着眉娘的香肩,哈哈大笑,“怀王殿下,我们走吧,莫搅了他人的风月” 萧玦在一踏入园中,看到似是一男一女搂抱在一处的暧昧场景时,便想抬脚就走。但不知为何,他的视线甫一落到那鹅黄裙裳的少女背影上,便像粘住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开,不仅脚抬不动,他还觉得眼前画面十分刺眼,刺眼到他心中甚至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上前将那少女,从那少年怀中用力拉开 一定是宴酒的后劲儿上来了,要不然他怎会有如此反常的想法,赶在“撒酒疯”做出奇怪的事情前,萧玦强逼自己收回目光,与长平侯世子慕容离一道,匆匆离开了柳园。 人声在身后彻底消失,苏苏松了一口气,离了谢允之站直。 谢允之面无表情地拢紧略微松散的衣裳,“姑娘在躲长平侯世子” 苏苏没否认,只转移话题道“多谢公子帮我,为表谢意,我送公子一份回礼好了。” 她含笑看向谢允之手中的竹笛,谢允之略怔了下,抬手将竹笛递给了她。 春月柳下,苏苏嫣然一笑,“适才你吹奏的,可是遗失下阕的古曲静夜” 谢允之“嗯”了一声,苏苏笑“那我便将下阕,作为回礼赠你。” 谢允之讶然抬首,婉转清音如水从少女唇际逸出,潺潺袅袅,萦绕在他与她的身边,缓缓回旋飞升,如烟如雾,散在微醉的夜色春风中,远离人间喧哗,与天地间所有未眠的生灵共舞,宛如天籁。 前世的苏苏精通乐舞,身处后宫的那些时光,她唯一的消遣,就是搜集缺失的古乐舞,尝试补遗,打发时间,如此回礼,对她来说,信手拈来,更何况,这曲静夜,她前世曾与人相和续作。 一曲毕,苏苏吐了吐舌头笑道“这是我与人尝试续作的下阕,虽然不好,但还是第一次吹给第三人听,就当回礼了,不许嫌弃。” “不很好”谢允之像是刚从笛音中回过神来,“很好”他如大梦初醒,定定地凝视着眼前年长于他的少女,“你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踏青 当小公子第九十八遍吹起这首曲子时,侍砚已经从最初的惊艳不已,变成能跟着从头哼到尾了。 外头都说小公子笛艺高超,有幸聆听一曲,可三月绕梁不知肉味,可若有谁像他这样,整日整夜地,听小公子吹奏同一首曲子接近百遍,怕是也要疯了。 一曲尾音袅袅,侍砚见缝插针,连忙端茶上前,“公子,喝口茶歇歇吧。” 竹笛自唇际缓缓垂下,小公子似有些颓然地喃喃低语“我不及她” 侍砚闻言一凛,立即敏锐地竖起双耳。他还记得那日大公子婚宴后,他伺候小公子宽衣,发现小公子的玉色外袍上,不但有女子香气,那靠近脖颈处的衣缘,还有一抹淡淡的胭脂颜色时,恨不得喜极而泣。 小公子生来异于常人,虽然天资聪颖绝伦,但天性却淡泊孤清,不染红尘,不与人往,任待谁,都如一捧幽潭,无悲无喜,无嗔无怒,脸上除了寂澹二字,再无其他神情。相爷夫人大公子,甚至都已做好小公子某日会突然出家的心理准备,谁能想到,这样的小公子,竟会将某位女子,抱在怀中。 也是从发现衣裳香气那夜起,小公子开始反复地吹奏这首笛曲,有时吹着吹着,眉眼会如新柳舒展,泛起淡淡的笑意,直看得他们这些看着小公子长大的仆从,个个都一愣一愣,疑心眼花。 此刻,他没有眼花,也没有幻听,小公子似在说一个人,他听得真真切切,侍砚大着胆子状似无意问道“公子,您说的是” 小公子却没立即解了他心中疑虑,只反复摩挲着手中竹笛,许久,方轻轻道了一声“春月柳。” “啊” 侍砚愣住的当口,端坐廊下的小公子揽衣站起,微仰首凝望着天心那一轮明月,复又轻如微风道“濯濯,如春月柳。” 自那日婚宴归府后,苏苏再未离府半步,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离开长安这个是非地,带上阿碧,回到洛水,清静自在一生。 如果直接说要一个人回故土生活,虞府上下定然反对,于是苏苏只说是想回洛水老家,为爹娘扫墓,在众人面前,情真意切地表达了对爹娘的怀念,并落了几滴泪。 伤感的沉寂中,虞思道忆起兄弟,也难得地红了眼眶,命人准备好车马细软,护送侄女回乡,掩帕垂泣的苏苏心中正一喜,虞母却拦下了府中总管,说她六十大寿将至,让苏苏陪她过完寿后再走。 无论前世今生,祖母都待苏苏极好,此一去回到洛水,此生应该再也不会回到长安、见到祖母了,于是苏苏爽快答应下来,在等待祖母六十大寿到来的日子里,尽量陪在祖母身边,为她解闷。 但虞母却不希望苏苏终日守着她,总是劝她与姝姬、媛姬一起,外出交游,与世家小姐们谈诗品茗,聊些京中贵族们的新鲜事,暗暗相看,可有中意的官家公子可为良配。 苏苏平日都是一笑置之,在虞母无奈而又宠溺的目光中,继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这一天,她却没能逃过去,因为虞府举家出游,她作为小姐之一,必须得位列其中。 三月三,踏春行,官员休沐,虞思道携阖家老小,至城南曲江赏春游乐。 大周朝踏青风俗十分盛行,虞家车马抵达时,春光晴好的曲江边上,各家支起的青帐密如星罗,其间衣香鬓影,人来人往,笑语喧天,一派盛世风流气象。 虞姝姬、虞媛姬一下车,就要去拜见上次在乐安公主婚宴上结交的郡主小姐,虞母让苏苏跟着去,苏苏只能无奈地戴好帷帽,跟在两位姐姐身边。 这片地界景色最佳,来得都是世家官宦,不同的青帐规制,也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主人的身份。虞姝姬姐妹很快寻到了她们上次结交到的清河郡主,纷纷加快了脚步,而苏苏一看到那青帐上长平侯府的麒麟图徽,硬生生顿住前行的脚步,改为后撤。 见郡主还记得她们,且和颜悦色地请她们落座饮茶,受宠若惊的姝姬、媛姬,一时都欢喜地,忘了苏苏的存在,等她们想起来时,苏苏早溜至人烟稀少处,不见踪影了。 侍砚怀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不然,向来不喜喧哗的小公子,怎会来到这人流穿梭、嘈杂喧天的踏青胜地呢 还在襁褓中时,小公子倒是被夫人抱着出来踏青过几次,可自从读书识字、有了主见后,小公子再没来过曲江。每年三月三,相爷携家眷在曲江踏青游玩,小公子一人在深山老林静修,成了府中的不成文的惯例,可这惯例,今年竟然打破了 当今天早晨,小公子神色淡然地,走至即将前往曲江踏青的车马前,对正在上车的相爷,说要一同前去时,侍砚分明看到,纵横朝堂多年、泰山崩于顶也应面不改色的相爷,脚下一滑,差点失足摔了下来。 相爷不解,夫人不解,侍砚也不解。来到这曲江之畔,小公子连自家青帐的锦席沾都没沾,就径直在鳞次栉比的青帐林中穿行游走,紧攥竹笛的手,用力到骨节微突,像是在压抑忍耐着什么。 侍砚疑心小公子是后悔来这喧哗的地方了,想寻个清静地待着,可是,小公子走着走着,脚步却又停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某处。 侍砚循着小公子的目光看去,是一处官宦人家的青帐,那青帐中,坐着一名银发斑斑的老夫人、一名官家夫人,一名中年官员,一名年轻男子,小公子这是在看些什么 不待侍砚想明白,小公子就已收回了目光,紧握竹笛的手,也像泄气似的,缓缓松了开来。 侍砚从未在小公子脸上见过这种名为“怅然”的神色,一时也惊得怔住了,讷讷道“公子” 春风拂起宽大的衣袖,也拂平了小公子微皱的眉头,仿佛方才的“怅然”只是侍砚的错觉一般,小公子复又如常平静澹然“寻个僻静处歇息吧。” “哎” 侍砚护着小公子,穿过熙攘的人群,一路往人少处去,走了许久,终于寻到一片相对僻静的水域。除了一名头戴雪色帷帽、绯裙如樱的少女,四周再无旁人。 “公子,要不就这儿吧估计没有比这人更少的地儿了。”侍砚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征询小公子的意见,但身边的小公子,却久久没有发出声音,侍砚奇怪看去,见小公子正定定地盯着那樱色襦裙少女的背影,神色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公公子,怎么了” 侍砚这一声问,没得到小公子的回应,反使那那樱裙少女察觉有人、转身看了过来。 随着那少女侧身回首的动作,水边沁凉的清风,将轻柔的帷帽,悄悄吹开一线,那一瞬间所展露的滟光,让侍砚不自觉屏住呼吸,如有目眩迷离之感。他身在相府为奴,也算是见过世面,上至公主郡主,下至教坊名伎,看过不少蜚声长安的美人,可从未有一名女子,仅惊鸿一瞥,甚至连容色也未看清,就能让他惊艳失态至此。 更要命的是,那少女在一怔之后,还缓步走了过来,难道她发现了自己的丑态侍砚整个人都僵住了,可脚又偏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那少女走到他与小公子面前,笑吟吟道“好巧啊。” 巧 侍砚愣住,半晌,身边的小公子,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与小公子相识,侍砚暗看公子淡然到几乎面无表情的神色,默默感慨,果然,在小公子心中,红颜即枯骨,色相是虚幻,前段时日那件有着女子香气的外袍,应该只是小公子在婚宴夜里,不慎被什么轻浮的女子,给轻薄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雪舞 苏苏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谢允之,一想到她不久后离开长安,应与谢允之此生不复相见,将前世身在后宫、与谢允之在各种宫内诗会乐宴、陆续见了十几年的际遇,彻底割裂开,心中也有些感慨,不自觉攀谈起来。 “公子也来踏青”她笑道,“我原以为,这种喧闹的地方,公子不会来呢。” 侍砚在心中默默为少女点头,谢允之静了片刻,微别过脸,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偶一为之,也未为不可。” 苏苏亦看向溶溶碧波、落花逐水,将为风拂起的发丝,轻轻揽到耳后,无限惬意道“是啊,风和日丽,春景甚好呢。” “虞虞姑娘,为何会只身在此”熏暖的日光,将谢允之的耳垂,晒得微微发红,“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侍砚在心中默默为公子点头,这地方冷清僻静,这少女又如此美丽出尘,若是有心怀不轨的人经过,那真是太危险了 苏苏笑对谢允之道“你这不是来了吗” 她这话一落地,谢允之整个人就像是定住了,幽深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苏苏看,也不说话了。 苏苏被谢允之看得心中一突,直念罪过罪过。她前世做闺秀时,确也是相对静雅的性子,可后来人生际遇诡谲变化,就渐渐变得轻浮不羁,存了死志的她,便是对明帝说话,也向来是口无遮拦,不遵礼法,重生到今世,性子也是改不过来了,特别是对着年少的谢允之,一想到前世他后来为相的老成样,总忍不住想开玩笑逗逗他。 “我我的意思是”苏苏还在斟酌着补救的言辞,谢允之已轻垂了鸦羽般的睫毛,“我学会了那半阙静夜,你想听听吗” 苏苏得了台阶就下,点头道“好啊” 烂熟于心的乐声,随着江风的轻拂响起,侍砚的八卦之心立即熊熊燃起,机灵的眼神,在小公子与少女身上,不断逡巡。 与她的笛音相较,谢允之的笛声更为空灵,像是天生有一颗干净剔透的菩提之心,不染世俗尘埃,引得陶醉其中的苏苏,渐渐忍不住随之莲步轻移。 前世今生,她已经太久没有起舞,今朝良辰,四下清静无旁人,在这样纯粹干净的天籁之音中,在远山眉黛渌水随流的舒适春景前,她的心,是重生以来前所未有的惬意欢畅,无拘无束,纵情忘我地跟随着清灵的笛声,在山水之间,翩然轻舞。 若说方才风吹帷帽所展露的滟光,令人目眩神迷,此刻少女翩翩起舞的姿态,更叫侍砚根本移不开眼睛。凌波踏尘、纤手微折,周身仿佛萦绕着日月的光芒,一举手一投足,皆宛若天人,真如书中所写纤腰之飘飖兮,回风舞雪;顾盼之髣髴兮,轻云蔽月。 轻灵的笛声,渐渐飘散在山水之间,谢允之缓缓将竹笛自唇际移开,侍砚悄观小公子神情,见公子在如此倾城之舞前,仍是如常淡定,不由暗叹一声,自己过两年怕是真得陪着小公子去出家了 苏苏一舞下来,自己也是十分畅快,心情大好,赞道“公子的笛声,长安无人能及。” “虞姑娘说笑了,姑娘的乐理造诣,远在允之之上。” 这些天里,谢允之反复练习这半阙静夜,可不管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吹出那夜从她唇际缓缓流出的天籁之音。他是天生无争无求的性子,近来却因为一支曲子乱了心性,越是无法演绎她的乐音,就越是想起那夜的荒诞之事,越是想要见她。 可真见到了,那些酝酿好的话,却不知怎地,变得难以说出口了,面无表情的谢允之,正暗自纠结时,忽听有熟悉的男声爽朗唤道“允之” 谢允之抬首看去,见仪仗浩浩,一众侍从,正拥着他的兄长谢意之、嫂嫂乐安公主、怀王萧玦,以及长平侯世子慕容离,向这里走来。谢允之悄瞥一眼身侧的少女,果然见她身子渐渐僵直,一副紧张欲逃、却又无法离开的不自在模样。 驸马谢意之陪公主妻子、小舅子王爷来曲江踏青,一行人在攀登望江楼时,遇见了只身一人、趴在栏杆上饮酒的长平侯世子慕容离。 这可是稀罕事,年轻风流的慕容离,乃是长安第一纨绔闲人,哪回出行,不是偎红倚翠,歌舞如云 纳罕的谢意之,遂调笑道“世子一人寂寞否我这边正好带了几个家伎随行,让她们奏乐起舞,为世子解闷如何” 慕容离却摇了摇手中折扇道“我今日才知晓,从前所看歌舞,都是尘泥。”他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谢意之跟着看去,见一处僻静的水边,一名少女正翩翩起舞,舞姿超然脱俗,缥缈如仙,世所罕见,少女身边,一玉色衣裳的少年,正为之吹笛伴奏,那少年那少年那少年的身影,怎么越看越像允之 自己那个时时像要出家的弟弟,在为一名少女吹笛伴舞谢意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匆匆下楼找来、亲眼看到弟弟与那少女融洽相处的场景,才消化了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允之”,谢意之笑着走上前,探询而戏谑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吗” 谢允之沉默了,他发现他不知道该如何界定他与虞苏苏的关系,虽然才见过两面,但他能感觉到,他与她之间,有种与旁人不同的隐约飘忽的关系。是“朋友”吗他还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仅仅是“认识的人”吗似乎又不止如此。 谢允之的沉默,在新婚的公主驸马看来,是少年的害羞,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乐安公主看向少女,笑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摘了帷帽让我看看,说不定我在哪里见过你呢。” 公主语音虽然温和,但苏苏知道,这是命令,不容拒绝。可是,就在乐安公主和驸马谢意之身后,怀王萧玦,正死死地盯着她看,一双眼灼热地,像是能把她遮面的帷帽,烧出两个窟窿似的。 这样的情境,叫她怎敢在萧玦面前报出家世、露出真容 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摆脱这两难的境地僵在原地的苏苏,还没想出个两全之法,以轻佻风流闻名长安的长平侯世子,已将手中的折扇伸了过来,轻轻挑起帷帽轻纱一角。 就在帷纱要被慕容离掀起的一瞬间,一只微凉的手,忽然牵住了苏苏,拉着她折身向远处跑去,将这一行人远远甩在身后。 侍砚呆呆地望着公子拉着少女奔跑的情景,半晌才反应过来,匆匆跑步跟上。 谢意之亦是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我弟弟” 一旁的慕容离徐徐展开折扇叹道“知好色,则慕少艾,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搁在驸马爷弟弟身上,就稍稍显得不寻常了些罢了”,微一抬眸,如染了春色的细长眉眼,漾着旖旎涟漪,凝视着那远去的樱色背影,“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跳出那样的舞蹈,又能令驸马爷的弟弟,如此心动,真是让人好奇啊” 乐安公主见状噗嗤一笑,“怕不是因为大名鼎鼎的风流世子在此,二弟才急急地拉着人家姑娘跑了的吧我说慕容离,你都俘获了多少世家小姐的芳心了长安有多少佳人成天盼着你把她们娶进门,至今不肯嫁人可悠着点吧,小心将来遭报应” 慕容离无奈一摊手,“公主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慕容离早就对外宣布,今生无意婚娶,话说得清楚明白,那些小姐们想不通,我也没有办法啊。” 乐安公主还要说笑,眼角余光无意一瞥,见身边的萧玦脸色很是不好,忙收了笑意,“阿玦,怎么了” “没什么”萧玦凝视着那远去的执手背影,暗暗握紧了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舒服。” 奔跑到一古榕树下时,谢允之终于停下了脚步,苏苏半弯着腰,扶着树干,气喘吁吁地问“为为什么突然拉着我跑” 谢允之松开了她的手,静静道“因为你想跑。” 苏苏愣住。前世,三十五岁的谢允之,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死志,今生,年仅十五岁的他,也如此轻易地感知了她的真实想法,并且,帮她付诸实施。 苏苏心中涌起一种道不明的感觉,“谢允之”她顿了顿道“我能直接这样唤你吗,允之” 问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苏苏只能自己给自己打个圆场,哈哈笑着低头“好像是有些轻浮不妥,你不喜欢就算了” “可以。” “哎”苏苏讶然抬首,说“可以”的少年,目光澄澈地看着她,“我这次是不是帮了姑娘” 苏苏实事求是地点头,谢允之继续道“那我可否要一份回礼” 苏苏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都可以。” 谢允之终于能将想了许久的话对她说出,一字字认真道“请姑娘教我乐理。” 苏苏作凝眉沉吟状,“那你以后不能再姑娘姑娘地唤我,得叫我一声先生了”,话落见谢允之果然神色一僵,绷不住噗嗤笑道“说着玩呢,你叫我苏苏就成,或者我比你大两岁,你喊我一声姐姐也行,我在家中排行最小,还没人叫过我姐姐呢。” 疏落的阳光,透过细长的古榕枝叶,洒在谢允之幽潭般的眸子里,揉起细碎的光华。 “苏苏”缓慢道出这两个字的他,恍然有种错觉,仿佛在唇齿间,轻轻唤出这个名字的须臾时间中,就已走过了漫长一生的沧桑时光。 “哎不叫姐姐吗”苏苏起了玩心,逗他道,“来,叫一声试试嘛” 直到日落时分与谢允之分开,苏苏也没能从他口中诓到“姐姐”二字。在回府的马车上,聆听了一通祖母、伯父和哥哥对她一个人乱跑的关切和责备后,苏苏单手撑颐,开始默默听虞姝姬姐妹,讲述慕容离的妹妹清河郡主慕容枫,是如何知书达礼、温柔可亲,待她们这些五品大臣之女,也如上宾,没有丝毫骄横之气。 苏苏一边听,一边于心中默默吐槽,这位清河郡主,前世可是随兄长慕容离披甲上阵、一同清君侧呢。听说当年虞姝姬、虞媛姬这些内府女眷的死,都是清河郡主率人逼死,若是姝姬媛姬知晓前世之事,不知道此刻还会不会对慕容枫大力赞扬 不过,既然有了她这个变数,今世天下应会有所改变。不管前半生英明神武的明帝,会不会在后半生又整上什么李妃杨妃荒怠国事,都应该与虞家无关了,就算这一世慕容离还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虞家也不会被按在砧板上剁了,虞姝姬虞媛姬,应该不会如前世被清河郡主逼得自尽了。 以己身,回赠他们这样一份福寿绵长的厚礼,也请他们,不要怨责她过段时间一去洛水,再也不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画像 自听长子和公主说允之在曲江与一妙龄少女相会,谢夫人就终日抑制不住欢喜之色。 从前,她总觉得这个天资绝伦却又天性孤清的次子,就像是不属于人间,只是偶然借她腹而生,总有一日,会离开她,离开父兄,出世隐居,斩断亲缘。可如今,他竟沾上红尘气了,也许他会因此被牵绊在繁华人间,成家生子,入仕朝堂,不会离开她这个母亲。 谢夫人命丫鬟们准备了些胭脂水粉、衣裙首饰,来到次子独居的空雪斋,见百花竞放的时节,空雪斋园中却无半支春花,有的只是禅宗寺院常见的枯山水,在暗暗叹了一声的同时,对那个能叫允之牵着跑的少女,更加好奇了。 谢允之正在廊下写字,见母亲来,起身行礼,谢夫人见纸上写的不是佛家经文,而是一份乐曲填词,心宽了一宽,命丫鬟们将衣裳首饰等放在桌上,笑对爱子道“过几日娘生日,因为不是整岁,也不打算大办,就准备简单请些亲友坐坐。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姑娘走得挺近,娘想着让她也来,你意下如何” 曲江一别后,谢允之也有几日没有见到苏苏了,他近来有些心得体会,本想写信让侍砚送去,但如能当面诉说,好像也不错,想到此,他便点头“嗯”了一声。 谢夫人心中一喜,指着那些首饰衣裳道“娘本来准备挑套首饰衣裙,就当礼物连同请柬一起送给她,可转念一想娘又没见过她,不知她的身形喜好,所以命丫头们捧来让你选,来看看” 谢允之对着琳琅满目的珠宝衣裳,无从下手,直到谢夫人再三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一定要好好挑时,方才慢吞吞地拣看起来。 趁着谢允之挑选的空隙,谢夫人抿着笑意,悠悠道“允之啊,和娘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娘得知道东西往哪儿送啊” “是谏议大夫府上的三小姐。” 谏议大夫五品的官职,虽低了些,但只要能让允之喜欢,便是八品九品家的女儿也无所谓,谢夫人瞧着爱子挑选首饰的认真神情,促狭笑问“她漂亮吗” “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熟悉”,谢允之握着一支桃花簪,眉宇现出淡淡的迷茫之色,“明明没有可能,却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丞相府的衣裳首饰与请柬,送至虞府时,苏苏像是被三堂会审似的,被一家人围住询问。 “只是踏青那天,偶然见了谢小公子一面我也不知为何要送我请柬衣裳”苏苏斟酌着道,“祖母与伯父若是觉得不妥,我便装病不去。”在离开长安前,尽量不出门见人,才是生存之道。 虞思道却大手一挥,“为何不去这是我虞家的光荣啊。”命府中总管立去准备贺寿之礼,留待那天苏苏带去祝寿。 旁观首饰衣裳的虞媛姬,眼中露出歆羡之色,虞姝姬轻摇扇子笑道“那日我有意带妹妹结识清河郡主,妹妹走开错了时机,我还为妹妹惋惜,却不想妹妹另有机缘,是姐姐轻看妹妹了。” 虞元礼阖上那道请柬,含笑道“其实以妹妹的姿容才华,根本无需着意争取,都在情理之中。” 苏苏呵然不语,一边为笑吟吟的祖母捏肩,一边盘算着离开长安的倒计时。花厅里人虽多,但虞家人都在热闹说话,而苏苏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新来的仆役,悄然越矩走至门畔,飞快地看了苏苏一眼。 “殿下,查清楚了,在曲江和谢小公子在一处的,是谏议大夫虞思道的侄女”,侍从贺寒躬身呈上画卷,“这是刚绘制完送来的肖像。” 灯光下,萧玦徐徐展开画卷,他那连日来躁动不安的心,在看到画上女子面容的那一刻,终于平静了下来。 眉梢眼角,无一处不合他心意,看着她唇际的浅笑,他的心,也不复连日来的滞重,轻轻飞扬起来。 是她,在柳园与人相拥,将一个如烟如雾的背影,留在他的梦中;也是她,在曲江随乐轻舞,与他人携手而去,让他的心,骤然疼痛,而又茫然无措 她为何独独是她会让他萧玦变得如此奇怪 摩挲画像的手指慢慢停下,萧玦的视线,落在画旁的三个小字上。 “虞苏苏”轻轻地念出这名字的一瞬间,纷繁的记忆如暴风雪般呼啸而来,可真扑袭至眼前的那一刻,却又像烟雾散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只在他的心底,留下巨大的空虚,任什么也填不满。 见她,也许只有当面见到她,才能明白这一切反常的原因,才能让他的心,彻底踏实下来 萧玦嚯然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贺寒吓了一跳,连忙跟上,“殿下,三更天了,您就是想见什么人,这会儿也见不着啊” 萧玦脚步一顿,再向前去,“孤在虞府门口等着。” 妈呀这要等明天天亮,全长安城,都要知道怀王殿下的“丰功伟绩”了 贺寒赶在主子“名声大噪”前,连忙进言献计“明天谢夫人的寿宴,公主定然会去,殿下何不与公主同去,既可见到虞三小姐,也不会显得太刻意”见主子前行的脚步随着话音顿住,贺寒悄悄松了一口气,和声劝道“殿下,夜深了,早些歇下吧。” 今夜梦中,终于不将只是背影了萧玦望向漫天星子,唇际浮起笑意,明天,他很期待呢。 苏苏一大早就被虞母亲自唤醒,为了表示感念谢夫人的好意,虞母让苏苏穿之前丞相府送来的首饰衣裳,又叫了姝姬、媛姬过来,问她们时下长安最流行什么妆容,让她们帮苏苏化上。 请柬刚送到虞府时,姝姬、媛姬都有些羡妒,几天过去,也都回过神来了,如果妹妹苏苏真能搭上相府,这对她们,百利而无一害。姝姬年长,其实早已至适婚年龄,只是因为高不成低不就,才迟迟未定婚约,若苏苏真能与谢小公子缔结良缘,那她这个做姐姐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如此一想,两姐妹可劲儿掏心窝地帮苏苏妆扮起来,这个给苏苏化桃花妆,那个给苏苏画却月眉,使尽浑身解数,毫不藏私。 妆扮好还没完,虞夫人又拉着苏苏,给她讲了好一通礼节之事,直到看时辰不得不走了,才肯放过了她。 一大早被一众人折腾地精疲力尽的苏苏,刚上马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阿碧拿了一盒糕点出来,“公子说小姐在寿宴上要端雅娴静,少动筷子,可又怕小姐会饿坏了,让小姐先在车上吃些糕点垫垫。” 苏苏有些哭笑不得地掩面,“不过是去趟相府而已,这一个个地,整得跟行军打仗似的”,伸手捏了捏阿碧肉肉的脸颊,“你怕不怕去相府,若怕,你就呆在府里,我一个人去好了” 阿碧摇了摇头,“只要有小姐在,我哪儿都不怕。”她原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若不是小姐捡了她,怕是早已饿死街头了。她还记得,初遇那一天,她衣衫褴褛、既脏且臭地倒在雪地里,大姑娘、二姑娘见了,都直往后退,只有小姐走上前来,牵住了她乌脏的手,将她重新拉回了这人世间。 “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阿碧认真地望着苏苏,坚定的眼神中有一丝恳求,“只要只要小姐别丢下我” 前世,许多人负了苏苏,譬如丈夫,譬如至亲,但与她无亲无故的阿碧,却始终没有放开握着她的手,最后反倒是她,先行一步,将一生除了她外、再无旁人的阿碧,孤零零留在了人间。 “好”苏苏轻轻握住阿碧的手,“这一世,无论我去哪儿,都不与你分开。” 从次子口中听到“谏议大夫府三小姐”这几个字后,谢夫人即命人去探听那姑娘的声誉。 探听的人回报说,虞三小姐虞苏苏,貌美性柔,通晓诗书,喜好乐舞,无任何不良事迹外传。 谢夫人听是品行良淑的女子,心里就已有了六分满意,及见到向她请安贺寿的真人,一袭淡妃色轻罗襦裙,配以臂间松松挽着的,玉色蹙银线梅花披帛,娇柔而不轻浮,雅静却不沉闷,如云的乌发别无旁饰,只斜斜簪着一支流苏桃花,依依垂在玉雪般的脸侧,与那新绘的桃花妆相映成辉,心中更是喜欢。 谢夫人知道时下长安年轻女子,时兴化桃花妆,上至她的公主儿媳,下至普通丫鬟,她见过许多女子化过,却都不大喜欢,总觉得有些过于艳浮。但望着眼前的少女,她却挑不出这桃花妆的半丝错来,如此之相契妥帖,清丽可人,也不知是这桃花妆,增添了少女的美貌,还是少女的美貌,成就了这桃花妆。 大两岁又如何,年纪大些会疼人嘛为人母的谢夫人,已经想得很深远了。 苏苏被谢夫人莫名火热的目光,盯地有点发毛,“夫夫人” 谢夫人回过神来,亲热地牵了苏苏的手,引至自苏苏出现后、就一直看着这儿的次子身边,笑道“允之,帮娘好生招待虞姑娘,可别怠慢了。” 谢允之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下一刻,自袖中取出一沓纸,“这是我近来试着续谱的几支曲子,请你看看。” 谢夫人走开的脚步一顿,回头看苏苏不但没有生气这种“招待”,反而还很欢喜的样子,两个人肩并着肩,一起看着曲谱,慢慢走远。谢夫人笑着叹了口气,走到一边,见丈夫也在往允之和苏苏离开的方向看,轻声笑问“如何” 丞相谢晟抚着胡须,眉头微皱,“生得太好了些娶妻当娶贤啊” 谢夫人闻言,立时不悦,“你是说我丑吗” “不不不夫人误会”谢晟能轻松摆平朝堂大事,却扑不灭夫人的怒火,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小厮来传报,“公主驸马和怀王殿下来了” 儿子儿媳回来正常,怀王殿下竟也来祝寿 受宠若惊的谢晟和夫人,连忙停了战火,从后园赶至正门迎接拜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拒绝 将明珠绸缎等贺礼呈上,萧玦随意扯了几句闲话后道“丞相与夫人,去照应别的客人吧,孤自己四处走走。” 谢晟与夫人有些犹疑,乐安公主笑道“阿翁阿娘不必在意,我这弟弟,真是来走走的。他呀,一大早就跑到我府上,说他听人说相府的园子颇有意趣,很是好奇,想来赏看一番,所以坐了我的车马过来。” 萧玦心里的火已经烧了一夜,适才在相府门前看见虞家的马车,心中更是焦灼,他忍耐着又与姐姐、丞相闲话说笑了几句,终于得以脱身,开始四处寻找起,那个让他的心如置冰火的人来。 分花拂柳、踏石过桥,寻了约一炷香左右时,有清扬婉转的笛音,飘入耳中。萧玦循声找去,见一树繁盛的垂丝海棠下,少女正倚树吹笛,淡妃色的裙裳为风扬起,如烟似雾,臂间玉色银绣的披帛,亦随风轻舞,姿态美好地有如古壁画上的舞乐天女,就连娇柔淡粉的海棠花瓣,也忍不住跌落在少女的衣襟和发间,仿佛是在希求与她,分享这份人间少有的美丽。 笛声渐低,少女眉眼弯弯地看向身旁的少年,像是说了些什么,少年神色淡淡,没有回应,但少女不以为意,仍是柔柔地笑着说话,和少年靠得极近,几乎肩挨着肩,毫不避讳。 曲江一见后,他就猜到在柳园将她搂在怀中的少年,应该也是谢允之。花月般的少女,玉树般的少年,其实不是不般配,可每每看到他们亲近,他的心就躁烈地不得安宁,正如此刻这般。 萧玦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苏苏听到有人来,下意识抬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苏苏前世饱经大风大浪,锻就了过人的心理素质,此刻本应是一直躲避的她,最为慌乱的时候,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心,却变得十分镇定。 谢允之见来人是怀王,躬身行礼道“怀王殿下。”苏苏便假作这才知道来人是谁,也跟着行礼道了一声“怀王殿下。” 萧玦没话找话,笑问苏苏道“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这样好听。” 苏苏回道“回殿下,是允之新作的流水。” 萧玦一顿,“谢小公子真是才华横溢。” 谢允之依礼一揖,“殿下谬赞。” 谢允之不爱说话,苏苏不想说话,萧玦不知道要说什么,在长达半盏茶的尴尬沉寂后,随侍的贺寒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寿宴应该快开始了。” 萧玦很快接过来,“来为人贺寿,误了宴可不好,谢公子,还有这位姑娘,一同回花厅可好” 谢允之一揖道“是”,苏苏也跟着道了声“是。” 既然前世的萧玦,只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连话也没说上,就能跑去请他父皇赐婚,今日,她一定要在萧玦离开相府前,打碎他对她的任何想法,不然,她就是连夜逃回洛水又如何,一道赐婚圣旨,眨眼间就能将她召回长安。 如何打碎 走在回厅路上的苏苏,暗暗思考的同时,无意瞥见谢允之发间沾了片海棠花瓣,想要帮忙拈走,又觉此举太过亲密轻浮,正要不管时,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办法。 暗示主子与虞三小姐一起回花厅,贺寒本是希望主子与虞三小姐同行说说话,一解连日来的“执思”,却没想到这一路上,他眼见着自己主子唇间的笑意,越来越僵,越来越僵。 这虞三小姐,这一路上,一会儿几乎面靠面的,拈去谢小公子发间的海棠花瓣;一会儿拉着谢小公子的手,去看亭池里的锦鲤;一会儿和谢小公子说笑,整个人笑得软软的,几乎要倒在谢小公子身上总之全程无视王爷,眼中只有一个谢小公子,且光天化日之下,也不顾旁人在场,举止亲昵轻浮,毫不避嫌。 在回到花厅,公主在看到他们几人出现的那一刻,眼睛一亮,笑称虞三小姐与谢小公子站在一处,真乃一对神仙中人、十分般配时,王爷那僵滞的笑意,终于碎了一地。 虽是谢夫人的寿宴,但花厅中,公主、怀王依礼坐在上首,丞相夫人,反居次席。 苏苏被安排与谢允之坐在一席,她至此刻确定了谢夫人的用意,入席前乐安公主的调笑,也让她觉得甚好。 谢家是公主的娘家,谢允之是公主的小叔子,如果她真要用一个人来“劝退”萧玦,没有人,比谢允之更合适了。更何况,上首公主、驸马、丞相、夫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她与谢允之,如此多的人,乐见这段姻缘,也是她的一大助力。 只是,要利用谢允之,演一段时间的戏了。 如此一想,有些心虚的苏苏,夹了一筷炙肉,放到谢允之面前的小碟中,随着她这一动作,上首的四五道目光更灼热了。 年纪大些,就是会疼人啊。谢夫人默默感怀欣慰,上首的乐安公主看见,暗暗发笑,搁下乌木箸问“阿娘,二弟送了什么贺寿礼给您啊” 谢夫人回道“是他亲手抄的无量寿经一卷。” 驸马谢意之闻言大笑“允之,年年都一样,你倒省事” “和往年一样这可不行,当罚”,乐安公主妙目一转,笑道“就罚二弟献曲贺寿如何”又看向苏苏,“一个人吹笛未免有点单调,虞姑娘可愿一舞助乐” 如果放在之前,苏苏定要设法推辞,但今日,在萧玦面前,她却要向他展示一下,她与谢允之笛舞相和的高山流水之意。 花厅正中,歌舞伎人陆续散去,笛声扬起,苏苏随乐而舞,毫无章法,却如清水出芙蓉,自然天成。她今天身上的衣裳,比之曲江那日,更加适合起舞,罗裾如飞,轻袖如水,发间流苏,因摇曳的舞姿,随之不断发出叮铃之音,清灵动听,为过于沁凉的笛声,增添了无限生气,两者和在一处,空静而又袅然,使众宾客有如身在王摩诘的山水之中,春深夜静,涧鸟时鸣,明月长相照,清泉石上流。 舞曲毕,短暂的寂静后,宾客们的掌声轰然响起。他们本就看出谢夫人属意这虞三小姐,这下更加不吝赞美之词,起初还只是赞叹“乐舞极好、配合地无缝”,渐渐地,就变成了什么“虞姑娘与谢公子真是般配啊”,什么“才貌相契,真是天作之合啊”,一直陆陆续续,夸到宴席结束。 公主与驸马启程回府后,宾客们跟着渐渐离开,萧玦也抬脚走了,在经过苏苏身边时,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苏苏悄悄吁了一口气,身边的谢允之忽然道“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苏苏一凛,有点心虚地问“你讨厌这样的不一样吗” “也没有。”他并不讨厌,她靠近他时,身上传来的好闻气味;并不讨厌,她牵他手时,掌心传来的温暖温度;并不讨厌,她在翩翩起舞时,不时回眸看他,秋水般的眸子里,漾着滢滢笑意,望之令人欲醉。 因为谢夫人的极力挽留,苏苏又被留着吃了一道茶,去谢允之的空雪斋坐了很久,直到天已黑时,才能脱身告辞,走出丞相府的大门。 相府偏墙停留的马车,就只有她虞家一辆了。昏暗的天色中,苏苏在阿碧的搀扶下登车入内,人还没坐下,就隐约看到一人影,立即拔了桃花簪在手,喝道“谁” 阿碧一听不对,就要上车保护小姐,被从车后掠出的一人影,迅疾按住,一手刀打晕,倚抱在车旁。 车内,那人影自己点亮了车壁上悬挂的琉璃灯,露出了真容。 苏苏缓缓放下对着那人喉咙的簪尖,“怀王殿下,为何在此” 十五岁的萧玦平静道“孤想与你结秦晋之好。” 车窗外的贺寒闻言扶额,王爷您这一上来也太猛了吧果然,车内少女立即拒绝道“殿下厚爱,苏苏无法承受。” “因为谢允之” 苏苏把心一横,“是”,梗着脖子又加了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车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苏苏能感觉到萧玦的目光,像刀子般扎在她的身上。 “好。” 在撂下这个字后,萧玦直接掀帘下车,与他那个侍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苏苏将昏迷的阿碧搂在怀中,吩咐车夫驾车回去,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但,直到马车到了虞府,阿碧也醒转过来了,苏苏还是无法确定,萧玦最后那个“好”字,到底是什么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请旨 自那日宴后,谢夫人常派车马至虞府,接苏苏过府做客。 起初,还有些赏花宴、品茗宴之类的由头,再后来,每回车马来接,丞相府的丫鬟,都是直接将苏苏带到空雪斋。 如此正好,可将她对谢允之的“情意”渲染地更浓些,想来萧玦也不愿意娶一个、对别的男子情根深种的新娘,另外,她也很喜欢空雪斋。 听相府的丫鬟说,空雪斋是谢允之七岁时,亲自画图设计的。她第一次去那里时,就被空雪斋不同于长安奢华的灵气所吸引。 清雅的木质建筑,宽阔的前廊,处处简朴存真,不事雕琢,廊前不植花卉,而是在雪白的细砂坪中,错落着几方高矮不一的奇石,以星点碧绿苔藓提色,静谧幽雅,暗含幽玄禅思。 每次到空雪斋,苏苏都感觉很放松。与谢允之共坐廊下,探讨诗乐,吹笛跳舞,惬意的时间,总是流逝地飞快。有时就是不做什么,也不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对着在廊下飞舞的蝴蝶出神,也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之感。 风起时,与谢允之一起放飞风筝;雨落时,在杯中盛雨,以箸敲击,轻轻相和;兴致上来,苏苏还会亲下厨房,做几道小菜,一次炖了鱼汤,竟把一只藏在相府的小野猫,给吸引了过来。 苏苏将那只全身皆黑、四蹄雪白的小野猫,取名为狸奴,此后来空雪斋,又多了一件事,就是看看狸奴还在不在 春去秋来,萧玦再未找过她,也许,他的念想已经断了。她前世的所认识的萧玦,是个良善之人,虽身在皇室,却远避权力之争,手上干干净净,这样的他,应不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吧。 苏苏的心情,因为萧玦没再出现,越来越好,而虞府众人的心情,因为丞相府对苏苏的热络,而越来越好,待到虞母六十大寿那天夜宴,丞相夫人竟派人送了一份贺礼来,虞府上下,更是倍感荣光、喜气洋洋。 前来赴宴的宾客,还没来得及感慨完虞府攀上了丞相府这棵高枝儿,就听有小厮结结巴巴,边跑边喊“怀王殿下驾到” 苏苏那颗连日暖乎乎的心,瞬间如至冰窟。 瞬间的寂静后,花厅呼啦啦跪了一地,“参见怀王殿下” 苏苏跪在祖母身后,咬牙切齿,紫袍缓带的少年王爷,步入厅中,目光扫过垂首的苏苏,亲手将花白头发的虞母扶起,“诸位都请起吧。” 众人既惊且惑地站起,萧玦清朗道“孤此来,特为虞老夫人祝寿,并送上三件贺礼。” 他略一挥手,王府侍从将两件寿礼搬进厅中,众人定晴看去,一件是千年山参,观其形状大小,价逾千金,一件是福禄寿珍珠衫,展开光彩熠熠,不知用了多少珍贵的合浦珍珠连成,贵重无比。 与姝姬、媛姬的兴奋不同,虞母、虞思道这等历过风浪的人,腿已经有点软了,虞府与怀王素无交集,堂堂怀王殿下,怎会来贺一个五品官员母亲的寿辰,并送上如此厚礼 “殿殿下老身” 萧玦扶起又要跪下的虞母,和声道“这第三件寿礼,就是孤想告诉老夫人一个好消息。孤已上书父皇,求娶虞家之女”漫步掠过他人,停在苏苏身前,静静地凝视着她道“虞苏苏为妃,不日旨意,就当到府。” 重生一世,苦心筹谋,就是为了换个活法,可眼前这人,轻飘飘一句话,又要将她拽回前世可悲可笑的命运之中。 前世护不了她,今生还要害她 积年的恨意和命运又将重演的绝望,将苏苏那颗温和的心,燃成了连天火海,也让她的理智,濒临崩溃,她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冷笑出声“我该感激涕零地下跪,感谢您对小女子的垂爱吗,怀王殿下” 萧玦抿着唇,没有说话。 虞思道忙出来打圆场,“殿下,我侄女是高兴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是有意冲撞殿下”,侧身轻斥苏苏,“还不快向殿下道歉,叩谢殿下的恩典” 苏苏唇际讽意更重,这间不久前欢声笑语的花厅,此刻就像一个囚笼,她人生的囚笼。 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苏苏掠过诸人,向外走去,夜风扬起了她轻柔的衣袖,如同两只巨大的蝴蝶翅膀,翩翩欲飞。 萧玦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恐慌,仿佛下一刻她就要飞离人间,再也不见。他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然而回应他的,是转身扬手的一耳光,直震得他半边脸颊发麻。 “萧玦,这是你欠我的。” 少女眼底通红的恨意,迫得萧玦顿住了前行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走进了溶溶夜色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月色如洗,映得空雪斋廊前的白砂坪,茫茫如雪。 小公子一人坐在廊下,接手昨日虞三小姐没做完的天灯,裁竹装盘,扭丝糊纸。 若是从前见到这样的景象,侍砚定然见怪不怪,内心毫无波澜,可是自从有了虞三小姐后,再见到小公子一个人待着,侍砚就同空雪斋的其他侍从一样,总觉得缺了什么。 或许在外人看来,小公子还和从前一样澹静寡言,没什么变化,可是他们这些亲近的人,同相爷夫人一样,清楚知道小公子,待虞三小姐,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小公子,正因虞三小姐,一点点地在改变 从前小公子孑然一身,连只鹦鹉都不养,可是现在却允许一只野猫,每日午后爬到他腿上晒太阳;从前小公子总是一人待在空雪斋,可现在,却时不时地去相爷夫人的园中,坐上一坐;从前小公子的笛音美则美矣,却过于幽凉,相爷每每听到总要叹一声“非尘世之音”,可现在小公子的笛音却变了,不再是一味的冷清绝尘,而是有了淡淡的人情暖意,如正在融冰的春水,缓缓流淌在山涧之中 这样的小公子,对虞三小姐,应是喜欢着的吧,只是,依小公子的寂淡性情,这喜欢,是否是男女爱慕之情,还不好说。 八卦心起的侍砚,借着端茶上前,“公子,这天灯是用来放飞祈愿的,虞三小姐已到婚龄,她做这个,会不会是想祈愿婚嫁之事啊” 谢允之手上动作不停,“也许吧。” 侍砚再进一步,“公子,若是虞三小姐嫁给旁人,她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常来空雪斋了。” 谢允之“唔”了一声,“把剪刀递来。” “唔”是个什么意思为公子终身操碎心的侍砚,简直要抓狂,将剪刀递给公子后,还想再暗示几句,抬眼却见虞三小姐,正穿过夜色匆匆走来,衣发微乱,神色也是从未见过的严凛。 “谢允之,你愿意娶我吗就现在” 侍砚惊掉了下巴,谢允之怔怔站起,待看清立在廊下的少女,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时,快步下阶走至她面前,“你怎么了” 几近崩溃的苏苏,在绝望的重压下,唯一能想到的翻盘办法,就是在圣旨下达之前,嫁给别人。事情紧急,她一出虞府,就骑马夜奔相府,直奔空雪斋,对谢允之说出了她的请求。 可是话出口后,看着眼前干净的少年,苏苏又深觉自己卑鄙,已经利用了他这么久,难道还要利用他的人生吗这样肆意玩弄别人的人生,她虞苏苏,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明帝,怨恨萧玦 “没什么”苏苏垂下了眼帘掩饰泪意,转身就要走,谢允之拉住了她,“我” 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来人硬生生打断,“放手,她已是孤的王妃。” 先是虞三小姐突然入府,再是怀王殿下奔马而来,闻讯的谢晟和夫人,还没来得及赶到空雪斋,又听下人传报,虞家大公子也来了。 空雪斋中庭,谢允之没有依令放手,静静直视着当朝皇子,“她喜欢殿下吗” 萧玦平静的神情,微微僵住,“谢小公子博学多才,岂不闻日久生情一说” 谢允之淡道;“我从未听说,强人所难还能日久生情。” 从虞元礼口中知晓事情原委,谢晟与夫人心中,掀起滔天波澜,一进空雪斋,就听到次子在讥讽怀王,更是惊惶,急忙斥道“允之,不可对殿下无礼” 虞元礼也忙跑至苏苏身边,“妹妹,别闹了,回家去吧。” 苏苏慢慢松开了谢允之的手,抬眼看向面前的萧玦。 他是那样的陌生,这样的萧玦,强取豪夺,和前世明帝对她所做的事,又有什么不同 她对这样的他,充满了愤怒,怨恨,还有痛心 “殿下是不是一定要娶我” “是。” 苏苏唇际浮起一抹笑意,“为什么请问殿下喜欢我什么” 萧玦沉默不语。 “脸吗”苏苏笑意更深,顾盼四周,快步走至廊下桌前,拿起一把剪刀就要往脸上划。 在场除谢允之外,人人都急扑上前,去夺剪刀,虞元礼将那剪刀狠狠掷在地上,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今天是祖母六十大寿,你要拿一张血淋淋的脸,给祖母当贺礼吗” 萧玦亦被苏苏的决心给震住了,沉静的神色出现裂痕,激动诘问“何苦如此孤有那么不堪吗” “何苦如此呵何苦如此” 低低的冷嗤声伴着自嘲,在寒寂的中庭响起,因为适才的挣扎与纠缠,女子发间簪钗滑落委地,如云青丝倾垂肩侧,散在霜雪般的月色中。 虞元礼眼中的小妹苏苏,一直是婉柔温雅的,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做出掌掴王爷、抗旨拒婚、持刃毁容的事,作为家中独子,虞元礼肩负着家族的未来,他生怕苏苏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上前动之以情,“妹妹,算是做哥哥的求你,抗旨不遵是何等大罪,请你念念家里人,祖母六十岁的人了,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了,听哥哥的话,回家去吧” 他害怕苏苏不从,悄然环视了眼怀王、谢允之、谢相及夫人,正想着要不要强行带走苏苏、结束这混乱的局面时,忽听垂首的少女敛了冷笑,轻轻道“好,我回去,哥哥。” 心中一宽的虞元礼,刚松了口气,一低首对上少女的眼神,身子猛地发寒,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如月色薄凉的眸光看着他,就如同在看一个横死之人。 虞元礼一凛,待要细看,少女已垂下了浓密的睫毛,缓缓向空雪斋的门扉走去,只在掠过萧玦身侧时,微一驻足,微微沙哑的声音,隐在一捧如绸的墨发后 “萧玦,你会后悔的,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赐婚 夜已三更,三名“不速之客”都已离开,空雪斋安静地仿佛不久前的种种都不存在,但白砂坪上跌坏的一支桃花流苏簪,却清楚地昭示着,今夜种种,并非错觉。 谢夫人看着那个不停地弯腰、寻拾桃花簪流苏碎片的单薄身影,喉头哽咽,“允之你” 昨日她经过空雪斋前,看到苏苏似是倦了,伏在廊下案上,允之亲自将一件外袍披在了苏苏身上,而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熟睡的苏苏。 作为他的母亲,她了解他,她的这个孩子,生来孤清,那双眼会看雨、看雪、看霜、看月,独独不会看人,直到遇到了苏苏 昨夜她还在和夫君商议去虞府提亲,早些定下亲事,万万没想到,仅仅一天,苏苏就已是未来的怀王妃。苏苏对于允之,太特别了,她无法估量此事对允之的影响会有多大,权量再三,也不知该如何劝解爱子,转身见亲送怀王出府的丈夫回来,黯然道“老爷,允之他” 谢晟揽住妻子,低声劝慰了几句,走向他这个因天资太高、天性太怪而一直“放养”的儿子。 谢晟一直有种预感,允之看似清静无为,但若有一天,他真的想做一件事,那么,哪怕为之倾山倒海,他也会将之做成。思及此,谢晟以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道“允之,你是我的儿子,更是天子的臣民,天意,绝不可违。虞姑娘与怀王的婚事,板上钉钉,她自己也已认命,谁也无法改变,你明白吗” “父亲”,提灯寻找簪子碎片的少年,缓缓抬首,眸光清凉,“麻烦抬脚让让,压着了。” 空雪斋之事,知之者甚少,但虞府寿宴上那一耳光,却是目之众众。 怀王娶妃、怀王被掴,消息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谢意之在漫天的议论中,忍了又忍,还是无法淡定,“若是无意也就罢了,怀王殿下那日也在相府,明知那虞苏苏是我母亲相中的儿媳,允之与虞苏苏之间颇有情意,定亲只是早晚的事,为何还横刀夺爱、毁人姻缘” 乐安公主也被亲弟弟这一出吓了一跳,阿玦最近相较从前,性子的确是闷了些,她也没做多想,只以为弟弟长大了,少年寂寞,就择了两名良家子去侍奉他,但他都派人给送回来了。她还以为弟弟不解风月,谁承想他是要自己找,且找上了他姐夫未来的弟媳 虽然心里也对弟弟颇有微词,但胳膊肘怎么也不能往外弯,乐安公主冷哼道“什么毁人姻缘你怎知虞苏苏不愿做怀王妃” 谢意之嗤道“她要愿意,能当着满堂宾客,给殿下一耳光” “她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等真成了怀王妃,就知道阿玦有多好了”,乐安公主忿忿道,“我弟弟能文能武,生得又好,在皇子中都算拔尖的,要不是生得晚,我母妃去得又早,这东宫” 谢意之神色一凛,“公主” 乐安公主意识失言,立即收声。夫妻二人念着各自的亲弟,久久无言,末了,谢意之长叹一声,“罢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侧身朝乐安公主一揖,“今日意之,言语间或有冲撞,公主莫恼。” 乐安公主轻哼一声,“我若恼了如何” 谢意之苦笑,“恼了也只有等我回来再赔罪了,我得回府瞧瞧允之”,平素清和的面上,难得地现出愁色,“但愿他对虞苏苏用情不深,不然,连我也无法估算,他会做出些什么” 谢意之回到丞相府,从父亲母亲处,听说了那夜空雪斋之事,更觉头疼。 自那夜起,谢允之就被谢相禁足空雪斋,谢意之听后感叹,幸好他这弟弟自幼读禅,无意学武,不然以他的天份,这些年习武下来,丞相府可关不住他。 只是从前一家人希望他走出空雪斋入世,如今却要把他禁在空雪斋,使他无法踏入尘世谢意之摇头叹气地走进空雪斋,见谢允之正像从前一般,端直地坐在廊下,身影清瘦。 谢意之近前一看,谢允之正在修补一支断裂的花簪,他的脚边,窝着一只雪足黑猫,正睡得香甜。 与聪明人说话,不必拐弯抹角,何况他这弟弟,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谢意之撩袍在谢允之身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直奔主题。 “凡世家大族子弟,莫不以担负家族兴衰为己任,父亲便是如此要求我。苦读、科举、入仕、娶妻,我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家族,至于我喜不喜欢,从没有人问过。” 摇头苦笑的谢意之,拈起桌上一枚流苏碎片,递给垂头不语的弟弟,“可你不同,父亲从未要求过你什么,也从未要你承担过什么,出生至今,你所做的每件事,都是自在随心,即使家里每个人都知道,以你的天资,如果选择入仕,对家族将会是多大的助力,也从没有一个人逼你,甚至私下已商定,若你决意出家,再不舍,也都由你。” 谢意之轻轻拍上弟弟的肩,深叹道“允之,任性了十四年了,够了,为了父母家族,万万不可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专注修簪的谢允之,终于抬起了头,“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谢意之一愣,道“虞苏苏成为怀王妃这件事,已是不可回转,无论你做什么,都难以改变这个事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不可胡乱行事,为父亲母亲带来祸事。” 谢允之淡道“兄长多虑了,对此,我无事需做。” 谢意之心中不信,可看谢允之平静的神色,实在不似作伪,忍不住问道“她要嫁给别的男子,你不伤心不愤怒” 将最后一个碎片粘在裂处,谢允之对着阳光举起簪子打量,“她既已做出了选择,我为何要去破坏” 谢意之紧攥着茶杯,凝视谢允之良久,确实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寻出丝毫愤懑哀伤之意,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和父母亲都想多了,或许允之对虞苏苏是有几分喜欢,但这喜欢仅是当成朋友,或者类似对风对雪的喜欢,其实并无男女之情 谢意之暗暗凝眉沉思,谢允之命侍砚取来一沉香木匣,将修补好的桃花簪放入其中,声音平平地问道“科举入仕最快需几年” 谢意之手中的茶杯“砰”一声摔在案上,茶水四处横流。 “平民子弟需经四考,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就算每试一考就中,至少也得三四年,我们世家子弟蒙天子恩典,可免去童试,直接进入乡试”,谢意之努力平复着震惊的心情,边看侍砚擦拭收拾桌子,边缓缓道,“就拿今秋乡试来说,若能考中,明年春天在礼部参加会试,若仍未名落孙山,进入殿试,得陛下青眼,榜上有名,即可被授予官职。” “今秋么”谢允之慢慢合上沉香木匣,极轻的密合声,却叫谢意之心里一突,“允之,你” 谢允之拢袖望向雪白的中庭,那天夜里,她站在这里,轻颤着问他是否愿意娶她时,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他愿意娶她,如果这是她所希望的。 他愿意做一切她希望他做的事情,但她最后,选择了归家待嫁。 既然她不希望,有了新的选择,那他便安然在侧,尊重她的最终选择。 但他也知道,她的最终选择,并不是出自本心,她本来在谋求其他的选择,比如夜奔而来寻找他,但最终还是放弃,即使哀伤,依然选择了遵从旨意。 她本可以不放弃,如果不是她太善良,如果不是他的世俗力量,太过弱小。 他愿意走出空雪斋,去争取这种世俗力量,以便她在日后陷入难境时,可以有更多选择,并最终选择能够让她展颜的那一个,至于那选择中,有没有他,这并不重要。 “兄长所言,句句在理”,揽袍起身的谢允之,朝谢意之深深一揖,“有劳兄长为我报名今秋秋闱。” “这容易”,谢允之在礼部任职,帮忙报名举手之劳,只是“允之你” 谢允之再一揖,拿起沉香木匣,“兄长自便,我去温书了。” 谢意之望着那个朝里走的清薄身影,心情复杂。 无法估算的后果么这于家族来说,其实是好事,但是 虞苏苏谢意之将这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又忆起了那灵动的身影、清丽的面庞。 她是个美人,可天下不乏美人,世家皇室中,美人更如流水,但,能有几个美人,像她这样,做出掌掴怀王、拒绝赐婚、持刃毁容的事情来 虞苏苏允之遇见她,究竟,是福,是祸 煊赫辉煌的宫殿之中,同样有一人略带茫惑地念出这名字。 内宫总管曹方闻声问“陛下,怎么了” “是玦儿求娶的女子”,明帝将“虞苏苏”三字在心中又盘桓念了数遍,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厌恶感,眉头皱起,将那请婚的折子,扔到一边。 陛下待子女宽宏,除太子的婚事是陛下亲自择定外,其他皇子王爷自行请旨赐婚,陛下莫有不从,还未曾像今日这样过,曹方微有疑惑道“陛下是觉得这女子太过泼辣了吗” 这话别人说是大大的越矩,但放在曹方身上却不同。明帝还是五六岁的孩童时,曹方就净身侍奉在他身边,二人一同长大,情分匪浅。后来紫宫事变,时为少年王爷的明帝,在巨大的风险中,力挽狂澜,率兵平乱,曹方披甲执剑,不离左右,生死与共,为明帝挡箭所留下的伤疤,至今还在身上。明帝与曹方,是主仆君臣,却又似亲人,莫说普通皇室,就连太子见到曹方,也要恭恭敬敬。 “泼辣”明帝听了曹方的话,奇道,“这是何意” 曹方笑,“老奴听人说,怀王殿下爱慕一女子,特地在那女子家人的寿宴上,公布了请旨赐婚的好消息作为贺礼,谁承想那女子不领情,当着满堂宾客,给了殿下一耳光,现在听陛下这么说,看来这女子,就叫虞苏苏了。” “一耳光”明帝闻言大笑,“可怜朕的玦儿,一片痴心,换回一巴掌” 明帝已许久没有如此爽朗笑过,曹方忙陪笑道“正是呢。” 明帝重又拿起请婚折子,“五品官员的侄女,竟不稀罕皇家的婚事,有意思,朕倒想见见她了”,提起朱笔,一顿,又看向曹方,“怀王对这婚事可有悔意” “应是没有,听说那女子掌掴殿下跑了后,殿下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问罪,而是回身告诉那家人,莫要因此苛责怪罪那女子。” “玦儿似他母亲,痴得很”忆起记忆深处那名眉目纤柔的女子,明帝那颗终年冷寂的心,也软了一软,朝曹方道,“这事都传到宫里来了,想必民间更是沸沸扬扬,若朕不允了这桩婚事,岂不是叫天下人看玦儿的笑话” 他含笑提起笔,书下了一个“准”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梦境 圣旨传到虞府时,苏苏的反应,很是平静。 这些天来,她被禁足闺房,莫说剪刀,簪钗披帛都被收得干干净净。虞家上下轮番上阵劝说,虞夫人最常来,说来说去都是皇命不可违、要识大体念家人等,虞媛姬有时也跟着来,道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虞姝姬来得最少,偶尔来了就站在母亲和妹妹身后,默默看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祖母,每次都在她假装睡下后才会来,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默然垂泪。 在苏苏的记忆中,祖母没有几年寿辰了,在又一次听到身后蹒跚的步子时,假寐的苏苏翻身坐起,抹去了老人眼角的泪意,“祖母别为我流泪,我不会寻短,也不会抗旨,我会,活得好好的。” 既然无法抗旨,扭转嫁给萧玦这一开端,那便走一步看一步、顺势而为。 今生,与前世已有许多不同,譬如与萧玦提前一年说上了话,譬如这赐婚圣旨下达的时间,相较前世,推迟了好几个月。这些细小的变化,正如微风,看似轻微,但若一件件积聚起来,未必没有可能汇成一道狂风,将她的命运,扇离前世的航向。 她虞苏苏,这一世,绝不认输。 婚期定在明年春日,期间,怀王府常有人送东西来,有时是绫罗绸缎、珠宝珍玩,有时是古琴书墨、奇花异草,两三个月下来,零零散散,摆满了苏苏的闺阁。 在王府女官佩云,又一次奉命送上新开的梅花时,苏苏从书卷中懒懒地抬起眼,“为何总送我这些” 佩云笑道“自然是因为殿下念着姑娘了。” 苏苏单手称颐,随口道“他既念着我,为何不自己来” 佩云愣住了,她是怀王生母容妃生前侍女,年逾三十,历练丰富,阅人无数,却还从未听过待嫁的新娘说这样不知羞耻的话,当然,婚前甩未来夫君一耳光的新娘,她也是头一次见。 殿下啊殿下,您怎么偏偏就看上这样轻浮又跋扈的姑娘美貌虽然重要,但娶妻当娶贤啊 内心纠结的佩云,回到了王府,转达了苏苏的话。萧玦本在雪中练剑,听了这句话,立收了剑,沐浴更衣,还破天荒地问伺候穿衣的小丫鬟,是紫衣潇洒还是蓝衣清俊 佩云见状连忙提醒,“殿下,男女定婚之后,在成亲之前,不得相见,奴婢活了三十几载,还从未见过有人破例啊” 萧玦望着窗外的大雪,披上墨氅,“从今天起,姑姑就见过了。” 当发肩处尽是落雪的少年,突然出现在眼前,一瞬间的讶然后,苏苏的心,是无尽的黯然。 前世与萧玦那五年少年夫妻,何尝不是尽付真情,萧玦待他,亦如此刻这般,不顾世俗礼法,只要她想,他便去做。即使她五年无所出,他也顶着皇室压力,不肯纳侧妃,是明帝九子中,唯一没有侧妃的皇子。而那时的她,对他,也是情深似海,愿与他一世白头,同生共死。 然而,她与他的一世是那样短,结局又是那样不堪,不堪到足以将先前所有美好,全部毁灭。 苏苏垂下眼睫,“殿下,又何苦如此” “孤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原来是容妃娘娘的陵墓,前世苏苏来这里,是在她与萧玦成婚之后,看来今世,又提前了。 墨氅紫袍的少年,掸去墓碑上的白雪,撩袍对着墓碑跪下,佩云见苏苏一动不动,出声提醒道“姑娘,您也该跪下,按规矩” 萧玦却打断道“姑姑,随她吧,以后虞姑娘嫁入王府,也不必遵循府中规矩礼法,万事随她自在,不要苛责。” “是。”佩云惊得讷讷,而贺寒则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毕竟,他见过王爷因为虞姑娘更疯狂的时候。 萧玦朝墓碑叩首三次后,慢慢起身,“上次你问我到底喜欢你什么,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喜欢过任何女子,在遇到你之后,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心底,就立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是我的妻子。 这个信念太过强烈,仿佛自我有生以来,就根深蒂固地潜藏在我的心里,在遇见你的那一刻,终于破土而出。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在你拒绝我之后,我试过放弃,可我越是抑制,这念头就越是疯狂,我甚至开始夜夜做梦,梦到我和你” 萧玦深深注视着苏苏,徐徐道“有时泛舟同游,在开满荷花的清波池中,随波逐流,你摘下莲子,剥给我吃;有时焚香对弈,打赌输了的人要被罚去抄书,我不想你受累,总是故意输;有时故意甩开侍从,混在赏灯的人群中,吃元宵看烟火,你最后困得睡着,我背你回王府,一路都在想,一辈子太短,怎么够我们地久天长” 苏苏神色平静无波,然而掩在袖中的双手,却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萧玦所说的梦,前世全都真切发生过。 “这些梦太过美好,也太过真实,有时梦醒之时,我都分不清是现实是梦,还是梦是现实,那段时间,几乎要将我逼疯,可更让我崩溃的,还在后面。” 萧玦似又忆起了那段疯狂的日子,眉宇间凝结起痛苦之色,“很快,美梦结束了,我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噩梦梦中,我像是已经死了,躺在棺木之中,浮魂飘在半空,看到你急切地奔进灵堂,捶打我的尸身,痛骂我懦弱、混账,喊着让我起来,可骂完之后,你又很伤心地哭了,伏在我的身前,喃喃说了句什么后,突然拔出匕首,插向了自己的胸膛。” 那一刀并没能要了她的性命,晕迷七天后,她最终被太医院救醒,被正式册封为明帝的贵妃苏苏默然听着萧玦隐忍着痛苦的声音,“那一刀,就像是插在了我的心上。”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要被这一刀给惊醒,我的精神濒临崩溃,我自己都以为我快要疯了,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便私下安排、在远处悄悄看了你一眼,只这一眼,我的心,就平静了下来。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这辈子,我不能没有你。” “你是我的妻子,这个信念,是我的心魔,我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甚至我的仁义、我的德行,在它面前,全都不堪一击”萧玦蓦地停住,像是因痛苦无法再说下去,沉默良久,方慢慢道,“我知道我手段卑鄙,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偿还你。” 只梦到了最初的美好和最后的离别,独独将不堪的记忆遗忘,还真是卑鄙啊 当明帝威权逼迫时,她愿与他一起饮下毒酒,保全他们的爱情,实现“生不同衾死同穴”的誓言。鸩酒斟上,他却退缩了,将两杯酒拂倒在地,为了保全他自己,亲手将她送上来曹方来接的马车。 不肯饮她亲手斟的鸩酒,最后也没能逃过他父皇赐下的黄泉醉,她闻讯从禁宫赶回王府,看到他躺在棺木里,面色如生,恍然还是当年初嫁时。 那时,她忐忑不安地坐在婚房中,手举团扇,想着怀王殿下是个怎样的人,正想着,他推门进来了,在她对面席上坐下,却久久都不动作说话。 她实在忍不住,悄移半面团扇,偷眼看去,却见他也正偷偷瞧她,见她看了过来,慌得站起,撞到了后面的柱子,又“哎哟”坐下。 她下意识伸手帮他去揉,一开始,他微垂着头身子僵得很,慢慢放松,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抬头看她,红烛滟光中,墨眉浓密,鼻梁高挺,一双清亮的眼。 可这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她那时才发现,纵使他负了她,她仍旧爱他,生不同衾死同穴,她举刀自裁,却没有死成,昏迷七日醒后,她拥有了一人之下的身份,过去的虞苏苏死了,她对他的心,也彻底死了。 墓碑之前,萧玦坚定道“今日我在母亲灵前对你立誓,今生今世,我萧玦只会爱你一人,我会用一生来珍惜你、保护你,若我违背誓言,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话换旁的女孩听了,一准感动流泪,可对心死的苏苏来说,这话听来只觉荒唐,因为前世,她也曾在容妃墓前听过一遭。 “殿下”,苏苏笑道,“誓言这种东西,可别乱发,小心应报。” 萧玦静道“若我违背誓言,我愿承受一切报应后果。” “哦”苏苏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真是让人感动呢”,眸光慢慢转冷,唇际的笑意愈发讥讽,“殿下想听我这么说吗” 佩云、贺寒闻言都勃然变色,“你” 苏苏玉葱般的食指轻按朱唇,朝忍耐着怒气的二人,做了个“嘘”的动作,“二位是想说我不识好歹吗”她妩然笑道,“毕竟,我们高高在上的殿下,是这么地纠结痛苦,这么地低声下气,还为我,发下了如此重的誓言” 佩云看着怀王出生长大,对他感情极深,忍怒冷声道“姑娘知道就好。” “可是”苏苏将手伸出伞外,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她想要的,是与谢允之的地久天长,他可以给她他的一切,独有这个,无法给予萧玦眸中幽光微微闪烁不定,正缄默时,见苏苏忽地映着茫茫雪色,朝他看了过来。 “萧玦,我不会原谅你,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世子 自与萧玦外出过一趟,虞府终于对苏苏放心,不再担心她寻短见或毁容,也不再限制她的出行自由。 但苏苏却无意出去,每日待在闺阁,或独自看书写字,或手把手教阿碧弹琴,有时虞姝姬会来,闲话时透露一些外界的消息给她,比如,秋闱榜单已出,谢允之一举夺魁。 她的这个大姐,不同于媛姬只是单纯爱慕虚荣,心思细密深沉得很,一言一行,都或有深意。 但苏苏无暇去想她是有意透露还是无意,也懒得去揣测她的“深意”,只等着看她有没有下一步动作。 冬去春来,新的一年,就在苏苏都快要把大姐的“深意”忘了时,某天夜里,虞姝姬突然约她换装出府,一起去明月坊赏歌舞。 苏苏默默看着虞姝姬一身男装,想着要是虞思道知道他心目最知书达礼、温柔懂事的女儿如此行事,会不会惊到吐血 苏苏的沉默,似是让虞姝姬有些紧张,她忍耐着问道“怎么了,妹妹上下我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苏苏咬唇一笑,“姐姐很希望我去” 虞姝姬微僵的神色一闪即逝,温柔笑道“你不是最爱乐舞吗听说明月坊新排了一支鹤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看到的人都说绝美,不想去看看吗”见苏苏还是沉默,亲热地搂着她的胳膊,哀伤感叹道,“你很快就要嫁人了,以后我们姐妹想要这样出来玩,也不方便了” 苏苏不动声色地收了收胳膊,“既然姐姐希望,那我去就是了。” 明月坊是长安最负盛名的教坊,据说舞乐技艺不下宫内云韶府,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 虞姝姬说她在二楼定了间雅间,苏苏便只管跟着她走,等在雅间坐了没多久,虞姝姬又说要亲自去挑个舞伎,苏苏只当什么也不知,含笑点头,“姐姐自便。” 端酒的丫鬟也退了下去,偌大的雅间,一下子只剩苏苏一人。她自倒了一盅酒,等待着大姐的“安排”,没一会儿,梨花木门被人推开,一个轻袍缓带的风流身影,走了进来。 苏苏抬头一看,难掩讶然神色,“是你” 她还以为虞姝姬也通知了谢允之,撮合他们在此私会,再来个抓奸,彻底败了她的声名,毁了她的婚事呢。前世身在后宫时,她看得最多的,就是女子隐秘的嫉恨眼神,是故尽管虞姝姬藏得很好,但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慕容离星眸微漾,“三小姐以为来的是谁” “总之不是长平侯世子”,自被赐婚萧玦,苏苏颇有些“破罐破摔、无所畏惧”的架势,“我竟不知,世子与我大姐,还有如此渊源” 慕容离径直在苏苏身旁坐下,“三小姐此话何意” 苏苏笑着倒了一盅酒,推至慕容离面前,“世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又何必听我把话说得太清楚。” 风流轻佻的眼锋,现出了几分犀利,慕容离以折扇轻敲手心,悠悠道“三小姐既然知道此行不同寻常,为何还敢来” 苏苏闲闲道“来瞧瞧我温柔知礼的大姐,究竟为我安排了什么好事,不是很有意思吗”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慕容离抚掌大笑,“三小姐真是个妙人” “妙人不敢当,只请世子告知来由,为我解惑吧。” “我来为三小姐解忧”,慕容离“唰”地张开折扇,笑容令人目眩,“三小姐不想嫁人,可怀王痴心,圣旨难违,唯一脱身这桩婚事的方法,就是三小姐你的声名有污,不得嫁与怀王。三小姐囿于家族,担忧连累亲人,无法作为,但若有一男子,强行与三小姐春风一度,并闹得人尽皆知,皇家不可能接受名节有损的王妃,定会退婚。” 苏苏望着慕容离细长眉眼间的风月之色,浅浅笑问“这男子,竟敢玷污未来王妃,不怕死吗” “这男子祖上军功赫赫,与周朝太祖并肩打下江山,世代世袭侯爵。太祖不仅曾下御诏,令后世帝王对之永世优待,且赐下丹书铁券,可免一切死罪”,慕容离微微倾身,就着苏苏手中的酒盅饮了半口,“而这男子本人,是长安第一风流纨绔,极好美色,三小姐貌若天仙,被这男子看上而后遭了荼毒,从情理之上,并不牵强。” 苏苏搁下酒盅笑问“然后呢事情闹得这样大,难道这男子要将我娶回家吗据我所知,这男子可是声明永不娶妃的。”” 慕容离轻轻挑起苏苏鬓边一缕长发,“凡事都有例外,偶尔破一次例,也未为不可。” 苏苏微微一笑,“我大姐,知道世子想要破例吗” 想来虞姝姬的计划中,她虞苏苏与长平侯世子有染后,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与怀王的婚事自然告吹,永不娶妃的慕容离,也不会纳她进门,事情闹得如此难堪,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王公贵族,再向她提亲,她只能窝在虞府阴暗的角落里,哀凄地度过一生。 慕容离挽发的手一顿,“有时女子太聪慧,不是好事。” 苏苏笑,“我大姐,不聪慧吗” “她的聪慧,是绵里藏针,而三小姐的聪慧,是剑藏锋芒”,慕容离向来轻浮的眸色慢慢转深,“我是真想为三小姐破一次例。” “真也罢,假也罢,只是这计划,不可能成功”,苏苏淡道,“它低估了萧玦,也高估了我。” 莫说春风一度,就是春风百度、名声烂透,依萧玦那天在容妃陵墓前的架势,也定要将她娶回王府,绝不可能退婚;而她虞苏苏,嫁谁都不可能嫁给慕容离,这位未来的反臣,在称帝十年后被谢允之逼得自缢寒山,她到时可不想陪葬,就算这一世慕容离不会造反,她也不想陪着一位以纨绔风流为表象,暗里野心勃勃的人物,在钢丝线上走一生。 挑手将那缕长发收回鬓侧,苏苏慵然道“我只好奇,我的这位姝姬姐姐,是怎样说动世子,来趟这浑水的” “三小姐此言差矣”,慕容离笑道,“这怎能是浑水,这明明是曲江之波,水木清华,澄澈剔透。”他起身挑开雅间竹帘,“三小姐请看。” 苏苏随之看向楼下看去,只见众人如痴如醉的目光中,一名雪色衣裳的女子,正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那舞姿,赫然是苏苏曲江踏青时水边一舞。 “当日有幸得见,我连夜整理出舞谱,取名为鹤雪,后来这舞谱被眉娘瞧见,遂在这明月坊流传开来”,慕容离长叹一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三小姐倾城之姿,绝世风华。” “世子这么会说话,难怪能俘获那么多京城贵女的芳心” 慕容离哀叹着放下竹帘,似是无限惋惜“可惜却打动不了三小姐。” 苏苏指了指慕容离颈侧一抹淡淡的胭脂红印,“我劝世子以后做这种事时,先把自己收拾清爽”,戏既唱完了,也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了,她转身向外走去,“我先走了,烦请世子给我大姐带句话。” “何话” 苏苏半推开梨花门,在悬灯的莹莹光辉中微一侧身,“与世子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小心,玩火自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洞房 永安二十年三月十八,京城两桩大事撞到一起。 一件是明帝第九子怀王萧玦大婚,迎娶谏议大夫虞思道侄女虞苏苏; 一件是丞相谢晟次子谢允之,三元及第,高中榜首,以十五之龄,成为史载科举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明帝大喜,称是大周之幸,赏蹙金绣绯袍,金鞍雪鬃马,特赐游街。 两队人马,在双成桥相遇,红袍灼灼的少年状元,翻身下马,牵着雪骑,缓缓掠过繁丽的婚车。 迟暮的春风,将婚车纱帘吹开一线,团扇之后,面容胜雪,随这一线春风,猝然照亮了人间须臾,又很快隐在织金绣银的重重纱帘后,消失不见。 满目金红的洞房之内,苏苏在佩云刀子般的目光中,放下团扇,“姑姑退下吧,我要歇息了。” 佩云忍了又忍,眉头跳了又跳,还是没按耐住,“今夜洞房花烛,王妃还要与殿下喝合卺酒,怎可先行歇息” “原来那日王爷在容妃娘娘墓前所说的,都是空话吗”苏苏浅笑着张开双臂,阿碧立刻乖巧上前,帮她解下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 佩云实在看不下去,但又确实拿她没办法,心中第七百五十八遍哀叹王爷怎就偏栽在这姑娘身上,匆匆屈膝行了个礼后,退出了房间。 卸钗净面,熄灭大半灯树后,苏苏让阿碧自去偏房歇息,自己掀了锦被准备上床,正看到一方雪帕,卧在床榻中央。 前世与萧玦的洞房之夜,羞涩而不得其法。萧玦不同于其他皇子,婚前半个侍妾也无,那夜全凭本能动作,却又羞腼,每要更进一步,总要问她,可不可以,她本就忐忑害羞,被连连问得更是大窘,后来只说都随殿下。萧玦得了这句话,才敢彻底放肆起来,完全拥有了她。第二日晨起佩云来收落血的帕子,眼角笑意盈盈,还特地命侍女端了两碗生饺子上来,盼着她与他,早日诞下子嗣。 不过,她与他,直至缘尽,都没有过一子半女。 苏苏抬手将那方雪帕拂到一边,掀被躺下,阖上了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似有人在轻抚她的面庞,并轻轻地吻了下来。 苏苏对贞洁之事并不看重,全看自己愿不愿意,若愿意,便是布衣书生,也觉欢喜,若不愿意,便是皇天贵胄,也觉恶心。 那人甫一轻吻苏苏,前世那些缠绵的记忆,就全都涌了上来,苏苏下意识睁开双眼,用力推开了他。 白色寝衣的萧玦,凝视着新娘眼底深处的嫌恶,定了半晌,道“好,我不碰你。” 苏苏半撑着身子坐起,“明日吩咐佩云姑姑,为王爷挑选几个侧妃吧。” 萧玦道“我在母妃陵前发过誓,今生今世,只会爱你一人,绝不会纳选侧妃。” 苏苏摆摆手,打了个呵欠,“我不在乎。” 萧玦却认真地一字字道“我在乎。” 苏苏顿住片刻,目光落向萧玦某处,语意轻漫道“那殿下日后是要天天泡凉水澡吗” 萧玦一贯平静的面庞,腾地飞红,其实那日在母妃陵前,他与她虽然讲了许多心里话,但还是隐瞒下一些。那些夜夜纠缠他的梦境,也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缠绵之梦,在夏日画舫中,在冬夜醉酒后,还有,洞房花烛之时 苏苏看他不说话,也懒得再理,径直躺下继续睡,萧玦坐看了半晌,慢慢躺下,身子与苏苏保持着约半臂的距离,不再有任何动作。 睡意渐浓的苏苏,忽觉身后人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热到几乎是不寻常的地步,惊醒翻身,见萧玦面色潮红,呼吸粗重,却拼命地忍耐着,惊道“你难道” 苏苏看向案上的合卺酒,她记得前世,佩云就因为王爷不通人事,在合卺酒中加了些许助兴之物,这事是她后来与佩云相熟后才知晓,难道今世佩云也加了 苏苏赤足下榻,拿起案上的合卺酒,竟然整壶都空了。大周婚俗,洞房之夜,男女各饮一杯合卺酒,佩云也只是为殿下稍稍助兴,却没想到归房后,看到王妃熟睡面庞的怀王,一个人寂寞地喝完了一壶酒 苏苏又好气又好笑,看向忍耐到汗发覆面、躬身蜷起的萧玦,其实萧玦虽小她一岁,但自幼习武,若他真想把她如何,她完全反抗不了,但他没有,只因她不想 是啊,这就是萧玦,在那个不堪的结局到来之前的萧玦 这个样子,泡凉水也没有用吧,又不肯去找别的女人苏苏深深叹了一口气,解开衣裳,“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雪绸自肩头滑落,白玉般的肌肤,展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映亮了萧玦迷离的双眸,苏苏慢条斯理地拉开了他的衣带,“我帮帮殿下,殿下也帮帮我,想想办法,尽早带我离开长安,如何” 第二日晨起沐浴,贴身伺候的阿碧,瞧见小姐身上的青红痕迹,小鹿般的眸子一瞬,就要滚下泪来。 她知道小姐并不喜欢怀王,只是不得不嫁给他,这怀王从中作梗娶了小姐,不但不珍惜,反而虐待小姐阿碧想到此,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小姐” 全身酸软的苏苏,没力气跟阿碧解释,仰靠着池壁,一句话也不想说。 初尝云雨的少年,在酒药的助兴下,像是有使不完的气力。起先是她在主导,后来她累了,萧玦无师自通,一双眸子烧得通红,覆有薄茧的指尖,抚过她身体每一处,全凭本能纵情索取。只是在欲最浓时,他还是忍耐着在她耳边低问“可以吗”正如前世一般。 沐浴完毕,苏苏见阿碧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一边穿衣一边轻轻刮了下她的脸,“别哭啦,他没欺负我” “可小姐身上” “他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谁欺负谁还不好说呢。”前世洞房之夜的苏苏,念着萧玦是王爷是夫君,即使痛了也不敢抓挠他,可昨夜不同,别说痛了,稍微有点不舒服,她下手都毫不留情,萧玦的背后,只会比她更精彩。 阿碧还是半信半疑,“真的吗” 苏苏笑,“我会骗你吗” 阿碧用力摇了摇头,终于破涕为笑,哒哒捧了几件衣裳过来,“小姐,你要穿哪件入宫” 苏苏扫了一眼,眉头微皱,“有没有更俗气一点的” 皇子大婚第二天,需携新妇入宫觐见。对此,苏苏心里并不十分发怵,前世亦是如此。 她在新婚四年内与明帝在大小宴会不断打照面,甚至萧玦不在身旁时,也单独见过几次,明帝待她一直很正常,没有丝毫不轨。只是从第五年开始,明帝就像发了疯似的,不顾世俗礼法,不顾天下非议,甚至要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只为将她这个儿媳,夺入宫去。 苏苏最终穿了一件桃红绣花草的裙裳,又选了条根本不搭的青色披帛,在已为人妇的发髻上,插上明晃晃的粗大金簪,袅袅婷婷地掀了帘子,对守在外间的萧玦道“殿下,我这样穿美吗” 萧玦似是有些不敢看她,微别过脸道“你穿什么都美。” 问他真是白问,苏苏转向佩云,“姑姑以为呢” 虽然王爷吩咐府内上下要事事顺从王妃,但佩云还是刚直不阿道“美则美矣,过于俗艳,不合皇家庄重。” 苏苏这下知道自己穿对了,揽衣落座用早膳,见萧玦还杵那儿站着,拍拍桌子,“你不吃吗” 萧玦闻言慢慢坐下,刚拿起碗,就见苏苏黛眉微挑,“坐那么远干嘛来,近点,我有话问你。” 佩云与贺寒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原以为依王爷与王妃之间的爱恨纠葛,痴恋王妃的王爷,很可能拿不下王妃,洞房之夜会风平浪静,没想到早晨见那帕子居然有血,都很是高兴,以为王爷“降伏”了王妃。 可如今看眼前这状况,王爷明显地一身不自在,行止羞怯,而王妃倒面不改色,坦坦荡荡,像是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们的王爷,已依言挪近了些,“什么话” “还记得我昨晚对你说的话吗”苏苏提醒道,“就是我说要帮你之后那句。” 耳际浮起可疑的绯红,萧玦握紧了手中的象牙箸,“记得”,他定了定,正色道,“大周律法,王爷及其子女眷属,无故不得出京,除非任职在外。待会入宫,我会试着向父皇求一份离京的官职,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在佩云灼热的目光下,将新上的一盘生饺子,直接挥手撤下,苏苏朝萧玦展颜一笑,“好,我等着。” 明帝下朝回了御书房,刚批了没几道奏折,就见曹方笑吟吟上前,“陛下,怀王殿下和怀王妃来了。” 萧玦是明帝年纪最小的儿子,明帝感慨地放下手中的奏折,“连玦儿也成家了,朕是真的老了。” 曹方笑道“陛下这是什么话,您正当壮年呢”他这话不是完全媚上,陛下虽是不惑之年,但美髯凤目、风姿神逸,瞧着不过三十几岁。只是,陛下的心,却像是已老了,总是忆起年轻时的峥嵘岁月,感叹时光飞逝,近年来后宫再无新人,平日也甚少召幸妃子,夜间无眠时,陛下便整夜整夜,独坐吹箫至天明。 “你这个滑头啊,就知道哄朕”明帝笑朝曹方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吧,朕要瞧瞧朕这个儿媳,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竟敢当众掌掴王爷” 曹方笑着应下,传道“宣怀王、怀王妃觐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春梦 苏苏走在萧玦身侧,在内监的引领下,步入御书房,与萧玦一道行了叩拜大礼,“儿臣儿媳参见父皇。” 上首明帝沉声道“怀王妃,你当初为何要掌掴自己未来的夫君” 不待苏苏说话,萧玦已重重叩首道“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当时行事莽撞,冲撞了她,请父皇千万不要怪罪她” 明帝闻言哈哈大笑,“怀王妃,你可都听到了,有这样一位夫君,以后定要温顺柔婉,忠贞不渝,不可再生事端。” 苏苏垂首应了一个“是”字。 “都起来吧”,明帝起身绕开御案上前,是想亲手将新婚贺礼赠与玦儿,但当看到那桃红艳裳的女子,缓缓起身,露出真容的一瞬间,竟不由自主地怔住了,脚步也定在原地。 厌恶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感,有如保护自己的本能一般,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升腾而起,并立即驱使他,去挑寻她身上的每一个错处,以加深这种厌恶,如艳俗的裙裳,粗笨的首饰,寡淡的妆容。 但,感觉胜不过他的双眼,他眼见为实,明明是极艳俗摆阔的衣饰搭配,可搁在她身上,反有一种特别的古灵可爱,并反衬得原就清丽的容貌,愈发超尘脱俗,非是尘世金银俗物可擅加修饰。面见天子,未严妆修容是为不恭,但,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自朱,秋水般的眸子,正盯着绣鞋上两颗颤巍巍的珍珠,微微闪烁,如涟漪轻漾,直漾到人心里来。 明帝不说话不动作,怀王夫妇,便只能原地低头看地。曹方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出声提醒道“陛陛下” 明帝回过神来,迅速收整了自己莫名而来的思绪,走上前去,不看那女子,只笑对萧玦道“这是朕当年上学时用的一方印,上面是朕亲手刻的蹈仁履义四字,你成亲了,也就算是真正长大了,将这印带在身边,以后行事,要时时记住这四字,不可行差踏错,明白吗” 萧玦有些激动地接下贺礼,“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略平复了下心情,道,“父皇,儿臣既已成家,也想像哥哥们一样,入仕朝堂,为父皇分忧。” 明帝笑道“朕也有此意,说说,是想像你三哥一样去礼部,还是同你七哥去工部” “儿臣想任监察使一职。” 明帝眉宇微凝,“监察使此职监察吏治,需行走天下,路途遥远,车马劳顿,可不轻松。” “儿臣不怕辛苦。” 明帝目中露出赞赏之色,沉吟片刻道“监察监察,需先熟悉,方可察缺,你先去吏部做段时间,等朕认为你有能力可担此职时,便如你所愿。” “儿臣多谢父皇” 一番闲谈后,明帝目送着怀王夫妇的身影远去,曹方笑上前道“陛下可真是疼怀王殿下。” 明帝默然不语,殿中惯用龙涎香,但此时,却有一缕清新的香气,袅袅绕绕地浮在半空,是她所留下的。 他和玦儿说话时,余光总忍不住悄悄看她,看她一个人无聊地掰着手指,纤细的指节白如玉葱;看她微微仰首望殿上的藻井,露出一段皎洁的脖颈,雪白如鹤他将她的每个细微动作看在眼底,在厌恶地同时,仍忍不住悄然看她,有如着魔。 他记得,她叫虞苏苏 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明帝欲要深想,头却猛地一疼,他闷哼一声,曹方忙伸手来扶,“陛下,怎么了” 怎么了也许,是近来太过淡漠女色了吧怀王妃却系美人,可后宫更是佳丽如云 明帝站直身体,对曹方道“吩咐下去,午后在太液池设宴,命阖宫妃嫔皆去,让云韶府也捡几支新排的歌舞准备着。” 这已是许久没有的事情,曹方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老奴接旨。” “还有,把窗都开开”,明帝眉头紧皱,“这殿里,太闷了。” 与明帝打过照面,明帝对她没有丝毫上心,怀王请旨离京任职,也算是得到了明帝的允许,只待时日,心情大好的苏苏,嘱咐萧玦道“殿下在吏部可要勤于政事,不要让陛下失望。” 明知她只是为了离开长安,并不是真的在关心他,萧玦还是觉得有几分受用,应了一声,问“你为什么想要离开长安” 苏苏笑,“殿下想知道” 萧玦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事情。” “殿下可真是贪心”,苏苏漫步在巍巍宫墙之间,抬手接下一片风吹而来的绯色花瓣,“知道一切,就得选择,是不是要去承担一切,那可不是您受得住的。” “你觉得我承担不起” “是”,前世已经证明了啊,苏苏直截了当道,“殿下此刻说爱我,我信,可五年后,十年后呢人心易变。就算殿下不改初心,世事无常,若有人逼迫我与殿下分离呢,殿下又当如何” 萧玦冷声道“我便杀了他。” “无论是谁” 萧玦眉间现过一道阴狠之色,“无论是谁。” “如果那人是陛下呢”苏苏见萧玦神色瞬间僵住,笑道,“看,这世间,也有殿下承担不起的事情呢。” 手腕微倾,掌心的花瓣,在即将落入尘土的一瞬间,再次为风拂起,苏苏望着那抹绯色飘摇而去,神色淡然道“所以别说什么爱不爱的,也别成天发些毒誓,小心应报。咱们啊,就这么虚情假意地过,我不会对殿下动心,殿下也把自己的心收一收,日后万一散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地恨来恨去,彼此都好过。” 入宫觐见的车马,都停在南华门外,苏苏跟着萧玦,步至那里正欲上车时,忽见一缓缓而来的车马,青帘半掀,现出一个绯色官袍的清瘦人影。 苏苏立时顿住脚步,讶然道“允之” 绯衣少年徐步下车,朝她与萧玦深深一揖,“臣谢允之,参见怀王、怀王妃。” 苏苏忙虚扶他起身,“你怎会”怎会身着代表四五品官员的绯色官袍前世的谢允之,在她死前,一直只是六品的闲散文官,身着青袍,“少卿”之号,也不过是明帝一时兴起特赐的啊 谢允之似是总能感知她想知道什么,“臣蒙圣恩,得赐大理寺少卿一职,今初上任,特来谢恩。” 苏苏怕耽搁了他的时间引得明帝责怪,遂忙侧身让开道路,“那你去吧。” 谢允之再一揖,绯袍烈烈远去。 苏苏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凝眉思量,大理寺少卿掌天下奏狱,谢允之是在殿试的政论中,写了什么惊世之论,能让现在并不昏庸的明帝,授予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正四品之职依照这情况看,谢允之今世,应会提早为相吧 苏苏认真地思考着,却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是旧情难忘、伤感怅然贺寒与佩云默默去瞧王爷,见王爷果然眉头微锁、神色不豫,只得出声提醒望得出神、半晌不挪步的王妃,“王妃,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 苏苏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在阿碧的搀扶下上车,萧玦在她身边默然坐下,略一挥手,示意启程回府。 自苏苏在宫墙内说了那段话后,萧玦就再没开过口,在车内没有,及回到府里,也没再说话,沉默地用膳,沉默地练剑,沉默地看书贺寒与佩云,都认为是王妃面对谢允之的神情举止,伤到了王爷,可都有气不能发,只能可劲儿地扎眼刀。 苏苏不知萧玦为何不语,但也不想去探究,无视眼刀,在王府中自得其乐了一天,夜间歇下,昏昏欲睡时,身边的人突然来了一句,“就算是父皇” 苏苏对明帝极敏感,双眸瞬间睁开,“你说什么” 红绡帐中,萧玦眸子幽亮,一字字坚定道“逼迫我们分离的那个人,就算是父皇,我也绝不忍让。” 苏苏闻言愣住,许久,方懒懒拍了拍他的肩,敷衍道,“有志气”翻身继续睡。 身后的萧玦伸臂搂住她,但也没动手动脚,只埋首在她肩窝处,轻轻道“苏苏,我爱你。” 得,白天那通话,全白说了,苏苏睁开眼,听身后人继续道“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我对你的心,都不会改变,虚情也好,假意也罢,只要你是我妻子,只要,你在我身边。” 铜漏声声,苏苏心如止水地听完这通表白,打了个呵欠,“行了,都快三更了,睡吧。” 夜近三更,承乾宫灯火幽幽,明帝做了一个旖旎诡奇的梦。 梦中有一女子,十六七岁年纪,鲜唇皓齿,肌肤胜雪,披散的乌发如一汪春水,倾在枕侧,正被他压在身下,任情挞伐。 女子身子僵硬,目光清冽,没有丝毫承欢时应有的柔婉之态,可她愈是如此,他愈是血脉贲张,久违的年轻活力都被完全激起,在百般揉弄她的同时,尽情欣赏她凝冰的如玉容颜,在他的吮吻抚弄下,渐渐浮起一层薄澈的绯色春意,细喘绵延,香汗淋漓,整个人都被盘弄在他的股掌之间。 他今生似从未有此体验,飘然若仙,一边吻着她秀致的锁骨,一边锁着她的玲珑楚腰,长驱直入。在如至仙境的那一刻,那女子忽在他耳边泠泠唤道“父皇” 明帝猝然惊醒,一身冷汗淋漓而下,覆在先前因梦燥热的汗意上。 那梦中女子,分明是白日见过的怀王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帝心 丑时一刻,承乾宫寝殿光华大起,陛下夜半醒转,吩咐伺候沐浴。 曹方领内监宫女安排妥当,退出浴池,不一会儿,宫女捧衣而出,曹方瞥见纹龙寝衣上的湿迹位置,片刻的了然后,心中暗暗纳罕。 今日午后,陛下设宴太液池,是后宫许久未有的盛事,上至妃嫔,下至才人,无不尽心妆扮,恭迎圣驾,云韶府所挑选献乐的舞姬,也是个顶个地鲜妍水灵,整场宴可谓是仙乐缥缈、美人如云,但起兴开宴的陛下,却始终兴致平平,寂然少语,及到晚间,也如往常一般,未召幸任何女子,这夜里,到底是怎么了 曹方满腹疑团,明帝何尝不是如此。 氤氲的水汽中,他想起梦中人的滴滴香汗细细娇喘,想起他进入时她微微蹙起的眉、唇际逸出的音,腹下又是一股燥热,难以自持。 白日初见,他对怀王妃频频留意,以为只是太久不近女色所致;可午后宴上妃嫔,端容有之,娇媚有之,冰清有之,玲珑有之,他面对着后宫佳丽三千,心中却不停地忆起她的姿容,甚至拟想她的一颦一笑,舞姬献舞,恍然都好似她在起舞,及至夜间入梦,更是荒唐 虞苏苏虞苏苏 明帝默念着这个名字,回想起梦中旖旎风光,更觉口干舌燥,吩咐进茶。 曹方亲自端茶近前,明帝接过饮了半口,觉清香幽甘,与平日所饮不同,慢品半杯,周身的燥热,仿似都消退了,满意问道“这是什么茶” 曹方笑道“这是青州新进贡的,唤作苏眉。” 明帝饮茶的动作立时顿住,片刻后,只听一声清脆的瓷响,金丝缠枝花纹茶杯,在浴池边上化为碎片,狼藉一地。 “陛下”曹方惶恐垂首,在场内监宫女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明帝冷冷望着茶水横流的地面,心境亦是狼藉不堪,他是天子,却像是被一小女子胁迫了心志,不过是见了一面,喜怒欲望,居然均因她难以自持,而这小女子,还是他最小的儿媳,回想那梦中一声冷冽的“父皇”,明帝羞惭难当,可羞惭的同时,另有一种禁忌的刺激快感,浮上心头 明帝双眸愈发幽深复杂,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曹方” “陛下”曹方伏地等候着御命,但等了许久,都等不到陛下的命令,悄然抬首看去,见濛濛水汽中,明帝靠着浴池壁,眉头深锁,眸光幽邃,似在天人交战、艰难决断着什么,最终,不知是哪一方占了上风,明帝颓然地仰靠着池壁,哑声道“去将苏眉再沏一杯来。” 三日回门,对于苏苏来说,只是简单走个过场,主要是给祖母看看,好让她放心。 她与萧玦的表现,不算如胶似漆,但到底相安无事,人前算过得去,看到祖母舒展的眉头,苏苏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按照风俗,回门这夜得宿在女方家,萧玦对苏苏嫁前的闺房很感兴趣,时而看看博古架上的玉瓷摆件,时而翻翻书架上的典籍乐书,神色怡然。 苏苏看他乐在其中,抬脚走开,行至后园,见虞姝姬迎面而来,见了她屈膝一福,“王妃。” 自明月坊后,苏苏再未与虞姝姬单独相处说话过,也不知慕容离有没有将她的话带给虞姝姬,不过依虞姝姬自矜的性情,就算慕容离说了,她也未必肯听。 “我听祖母说,伯父择了几位青年才俊,正为姐姐挑选佳婿” “这都是托王妃的福,因着王妃,来向我与媛姬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那些往日瞧不上咱们虞府的世家,也都开始往来了”,虞姝姬笑意盈盈,“先前王妃闹得那样,我只怕怀王心存芥蒂,可今日一见,怀王待王妃真是极好,做姐姐的,也就放心了。” 虞姝姬说话向来是九曲十八弯,暗有深意,但苏苏从来懒得去细想,“嗯”了一声道“多谢姐姐关心。” 虞姝姬仍然笑着,话锋却是一转,“只是世间男子多情,怀王又是这样的身份地位,日后难免分心侧室,妹妹切莫一味拈酸吃醋,惹怀王不快,得学会张弛之道。” 和慕容离这风流鬼混在一处,于这方面真是颇有心得想来虞姝姬和慕容离搭上,或就是通过结识清河郡主能说动未来的反臣为她谋事,苏苏对她这位姐姐的手段心志还是佩服的,若非生为五品官员之女,而是高门世家的小姐,依虞姝姬的美貌才华,以及隐在其下的心志谋断,应早就名满长安。 苏苏如此想着,走心感概道“其实,论性情才智,姐姐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虞姝姬万万没想到苏苏会说这样的话,向来玲珑八面的言辞也愣住了,“王妹妹” 苏苏望向庭中的合欢树,“姐姐记得伯父在平昌的宅子,也有一株合欢吗我第一次见姐姐,就是在那棵合欢树下。” “记得”虞姝姬印象深刻,那时叔父叔母刚过世,父亲去洛水接了他们的独女来。她第一次见到苏苏,苏苏正在树下捡拾吹落的合欢花,一身服丧的素白曳在风中,仿佛风大些就要散。她走近前去,苏苏抬头看她,小鹿般怯怯的眼,却又蕴着清韧,将哀伤藏得干净,片刻后的犹豫后,抬手将合欢花递给她,展颜一笑,眉眼弯弯。 苏苏追忆着笑道“记得有一次和姐姐们捉迷藏,我藏到了这棵合欢树上。结果因为藏得太好,姐姐们从树下经过了几次,也没找到我。” 找到了的她早就看到了树枝间垂下的粉色绣鞋,一晃一晃只是虞姝姬垂下眼帘,那时苏苏初来,父亲怜她孤苦,对她十分照顾,胜过亲女。她恼怒苏苏分走了父亲的宠爱,嫉妒苏苏随便写写字就能得到父亲的赞许,而她苦练数夜的书法,仅仅得到一句“尚可”,就像现在,她嫉妒苏苏为何什么都不做,就先有丞相之子追求、后有怀王请旨赐婚,而她苦苦钻营,为了向上去陪那些世家小姐,忍受她们的高高在上和言语暗讽,却还什么也没有 “等啊等啊,等得我都困了,后来我靠着树干睡着了,等醒来时,天都黑了”苏苏笑道,“上树容易下树难,我看不清位置,试了好几次,都不敢下去,好在姐姐们来了。” 虞姝姬默然不语,那时的她,是担心将要回府的父亲,发现苏苏不见了,要责骂于她 “媛姬姐姐提着灯,让我快点下来,那灯照不清上面的枝桠,我总是犹疑不敢,后来还是姝姬姐姐抱了床被子出来垫着,让我赶紧跳下来,说会接着我,我大着胆往下跳,才发现没有我想象地高,夜风很凉,可两位姐姐的手,很暖。” 如果不是对虞家颇有感情,前世的明帝,一开始怎能用虞家来胁迫她苏苏笑叹了口气,“后来被子上的草屑出卖了我们,这件事还是被伯父伯母知道了。我们被一起罚去祠堂思过、不得用晚饭。媛姬姐姐是惯会藏吃食的,从怀里掏出两块香米糕,递了一块给姐姐,姐姐又将那块掰了,将大些的给了我。媛姬姐姐心大,对着满屋子的牌位,倒在蒲团上睡了,而我和姐姐,说了一夜的知心话。” 虞姝姬忆起当年,当时她说她要做贵女,如果不能被人仰望而活,宁可死去,她问苏苏将来如何,苏苏愣了下,咬了咬手中的香米糕道,现在就不错啊。于是她从此将苏苏视为亲妹,可现在,希求“小家之乐”的,飞上了云端枝头,而梦想着做“人上人”的,还徒然地陷在尘泥里 与苏苏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呢或许是从年岁渐长,发现苏苏比自己生得越来越好,她精心妆扮却敌不过她素面朝天;或许是日常相处,发现比她懒散的苏苏,灵颖悟性却远远强过她,无论诗文乐舞,还是琴棋书画不是苏苏的错虞姝姬知道,是自己的心,被年复一年积攒的妒火,烧得发狂,才会去与慕容离定下那样一条计策,去破坏她的婚事,反正,她一开始就不愿嫁给怀王,这样,也算帮她以后嫁不出去也就嫁不出去吧,等她以后做了贵夫人,她养她,一辈子 “一晃,十年过去了啊”,苏苏感慨着轻叹了口气,“今日,我也想与姐姐说句知心话”,她转过身,深深地望着虞姝姬,“离慕容离远些,他太危险了,与他相处,无异于引火烧身,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整个虞家。” 夜里下起了雨,敲打芭蕉,淅淅沥沥,绵延的凉气,不断地渗进帐帷之内,萧玦搂她的臂膀紧了紧,轻问“冷吗” “热。” 苏苏将他推开了些,萧玦不以为忤,只抓住苏苏的手,送至唇边吻了一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这种时候,这种动作,还能在想什么苏苏对云雨之事并不热衷,偶一为之即可,前世为怀王妃时,萧玦年轻,精力旺盛,她其实不大受的住,但当时因为爱恋,遂都顺着萧玦而已,今世,大可不必了。 苏苏冷漠地抽回手,“谁知道你想什么” 萧玦低道“我在想,我遇见你,怎么这样晚” 苏苏默默嗟叹,不是晚,是太早要是晚个几个月,她早就回了洛水,哪用得着现在和他躺一张床、盖被聊天 “你是十三岁随虞家来的长安,如果我们早三年遇到,在那个人之前,也许现在你待我会不一样” 那个人苏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初戏演得太成功,再加上夜奔空雪斋那件事,不少人应如萧玦一般,还以为她深爱谢允之谢允之现在在朝为官,这件事会不会对他的仕途名声有影响,要不要想办法澄清下苏苏一边思考着,一边对萧玦道“殿下现在闭上眼睛,就可以做梦了。” 萧玦笑了笑道“你知道成亲那天早上,我醒来看见你睡在我身边,有多高兴吗我好害怕是梦,就像从前一样,醒来一个扑空,什么也没有” 苏苏敏锐地提取了关键信息,“殿下还做过这种梦” 隐约的光线中,萧玦的脸腾地烧起,“啊这个” 苏苏瞧他那窘迫样,噗嗤笑出声,出息啊,这辈子的萧玦 萧玦见苏苏笑了,也放松下来,唇际蕴了清和的笑意,“我有时觉得,你恨我恨到骨子里,可有时又觉得,你也没有那么恨我。” 苏苏直接略过这个话题,“那你有没有梦到别的,比如为什么躺在棺木里” 萧玦声音中透出迷茫,“没有,那段梦境,就像是缺失了一样其实梦中的事,与现实很是不同,比如,梦中的你,要温婉许多” “看来殿下喜欢温婉的”,苏苏道,“明儿回去,让佩云留意留意” 话未说完,就被萧玦迅速截断,“我喜欢的是你。”夜雨声中,他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只有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机会 与萧玦的夫妻生活,也就如此“假意待真情”地过,日子如流水般平静流逝,萧玦任职吏部月余,逐渐游刃有余,苏苏大都待在王府,无聊地等待出京的时机。 有时,她前世今生的另一个“姐姐”乐安公主会来,前世,她与乐安公主相处融洽,今生,却有些淡淡的尴尬。 平日,苏苏待萧玦不咸不淡,若是换了别的女子这样做,疼爱弟弟的乐安公主必要加以指责,但因是苏苏,乐安公主曾见证并撮合她与谢允之,后来又默许了亲弟弟横刀夺爱,故而比谁都能理解苏苏待萧玦的态度,只能不管不问。 闲寂的日子里,空雪斋曾有信来,是谢允之身边的侍砚亲自送到,厚厚一沓,皆是曲谱填词。 这信先经了门仆、佩云之手,后又到了萧玦手里,最后苏苏看到时,已是几日后的事情了。 萧玦既然肯给她,必不会私自扣下什么,苏苏懒得问他为何扣下,又为何肯给她,直接接过来过程中惊艳之色溢于言表。 这几支曲子空灵清雅,造诣颇高,皆吟唱自然山水,但曲谱填词只有半阙,应是送来请她唱和,这是她从前在空雪斋时,与谢允之常做的曲词游戏,只是为不给谢允之添麻烦,自那夜空雪斋后,她再未主动联系过他,这样的游戏,已断了很久了。 苏苏惊叹着边看边问“送来的人可有说什么” 萧玦看佩云,佩云一福道“门上小厮说,公子道,若王妃觉看得过眼,便请唱和指点,若王妃觉粗俗不堪,便一把火烧了。” “烧了”苏苏笑道,“真暴殄天物” 终于有事可做的苏苏,命阿碧将王府内豢养的舞乐班子,传到清音堂,自己抓着曲谱,提着裙子,就往清音堂跑。 一边续曲,一遍命乐师试奏,半天功夫下来,几支曲子均已和完,但在填词上,苏苏不如舞乐擅长,还需细细推敲。 萧玦此日休沐在家,见苏苏今日之神采光扬,是平日在王府中从没有过的,心情复杂。他不忍此等不凡之曲埋没尘世,也希望终日散闷无聊的苏苏,能高兴一些,故而给她,但见她为之如此欢喜,又有些后悔。 用晚膳时,苏苏的心,都在那几首和词上,神思不属,食不知味,萧玦连唤了她几声,她才听见,“你说什么” “明日宫中家宴,诸皇子公主及家眷,皆要赴宴。” 苏苏“哦”了一声,低首扒了一口饭,仍凝眉思考,萧玦夹了一块鹿肉到她碗前,淡道“甚少见你有这样的神色。” “因为太难了啊”,苏苏苦笑着摇头,“论诗乐才华,当世无人能及谢允之。” 贺寒亲眼见到王爷夹菜的筷子顿了一顿,默默腹诽,王爷,您明知王妃与谢少卿的关系,又何苦将谢少卿的谱词,传给王妃,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不,不仅诗乐,于其他方面,他亦天赋过人”,苏苏道,“虽然知道他在朝政方面,应能颇有建树,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三元及第,位至少卿,也出乎了我的意料,谢允之”苏苏唇际含笑,以深深赞赏的语气,复又长长叹了一声,“谢允之” 于是贺寒肉眼可见王爷脸在灯下似更黑了,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一杯又一杯。 夜里,苏苏躺在榻上,仍在思考最后几个字的推敲,久久不眠,辗转反侧,身旁的萧玦一直没什么动静,只是当苏苏翻身坐起,准备趿鞋下榻时,萧玦突然从后把她勾倒躺下,扑面吻了上来。 苏苏手脚并用地将萧玦推踢开,萧玦离了她的唇,但手脚却没卸劲,一边制住苏苏,一边轻抚着她的发鬓,帷帐的暗色中,一双眼睛幽亮,“自你嫁入王府,我从没见你这么高兴” 苏苏愣了愣,反应过来萧玦这是吃味儿了,既吃味儿,又何苦将谱词给她。苏苏挣了一挣,没能挣开,恼道“放手” 萧玦仍是轻抚着她的面颊,眸子幽幽的,不放手也不说话。 苏苏心里忽然有点发怵,这个样子的萧玦,不会去找谢允之的麻烦吧应该不会,萧玦是个坦荡良善之人不对,那是上辈子的萧玦,这辈子的他,连“横刀夺爱”“强抢民女”的事都做出来了 苏苏怒从心底,直接咬向萧玦的手臂,可无论她如何使力,萧玦都如磐石一动不动,等到唇齿间已有淡淡血腥味儿,苏苏不得不怔怔松了口,萧玦仍是神色如常的样子,只那一双眼睛更亮了,轻抚她脸颊的手,再度换成了唇。 二人自洞房夜后再未云雨,有几次萧玦贴上,苏苏直接推开,也就罢了,今夜这般贴身纠缠,兼有心火,萧玦再难自持,但苏苏却不愿,仍踢扭打着。只是这点子挣扎,于习武的萧玦来说,只是增添意趣的小打小闹而已。 他轻松地解开她的寝衣,雪玉般的身子,立即照亮他的眼,也唤起他洞房夜的记忆。轻解衣裳巧笑嫣然的苏苏,于他身下细声呢喃的苏苏,因汗腻而贴在雪白颈侧的发丝,因初痛而眉头蹙起微微逸出的泪意萧玦身子更热,愈发不管不顾,亲吻抚弄他所想触碰的一切,手也已抚至苏苏身下,向上推去。 苏苏并非囿于所谓的贞洁,云雨之事于她来说,她欢喜她愿意即可。只是她此刻实在不愿,再这么下去,刚想好的词都要忘了。但萧玦却已将她衣裳都剥得松散凌乱,一副将要入港的架势,苏苏急得无法,下意识大喊“萧九郎”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萧九郎”是她前世对萧玦的称呼,每次萧玦惹恼了她,她就会恼怒地这样唤他,有时在周公之礼上,萧玦的花样让她着恼时,她就会生气地喊一声“萧九郎” 萧玦也怔住了,整个人像是回不过神来,手上动作也停住了,苏苏趁势一脚踹开他,赤足下地,披了衣服,就要往外间走。 榻上的萧玦,愣愣地呆坐了会儿后,像大梦初醒般,动作迅猛地下了榻,匆匆上前,从背后抱住了苏苏,语无伦次道“我我我可能晚上酒喝多了”顿了会儿,小心翼翼道,“你再唤我一声” 苏苏沉默了片刻,只冷冷道“放手” 萧玦却搂得更紧,“苏苏,别生我的气,我是太太” 为什么,他前世弃她而去,今生又非要夺她于侧,到头来,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别生气”呢苏苏垂下眼睫,“殿下真是说笑,您是皇子,雷霆雨露,我等只能受着,您请了一道旨,就让我成为了你的人,这身子,不也是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她松开拢着衣襟的手,任外衣自肩头滑落,“是我太不解风情了。” “苏苏” 苏苏微微踮脚,轻轻吻上萧玦的唇,萧玦却不敢动,整个人僵住,苏苏将唇移至他耳边,一边解开他刚刚束起的衣带,一边轻道“殿下供我吃住,我予殿下所求,其实也很合理,就是像娼妇了一点” 如有凛冬之水兜头浇下,萧玦惊痛地推开她,“苏苏” 痛吗不过一句话而已,当年她约他殉情,他却亲手将她送上了入宫的马车,相较她那时心中的痛,这点子,又算得了什么 苏苏冷冷地望着眼前人,萧玦伸出颤抖着的手,拢紧她身上的寝衣,帮她穿好。 “看来殿下没兴致了,那妾身先行告退,殿下若有兴致,妾身随召随至。” 淡漠地扔下一句话,苏苏转身走开,步至外间书案,拈笔蘸墨,想要写下续好的和词。 明明心平静地近乎冷漠,可是手却不住地颤抖,笔下的字迹东倒西歪,潦草不可辨认,苏苏另一手紧掐着手腕,尝试数次,仍是不得其法,愤然将笔摔在案上。 黑色的墨汁随之渐洒,苏苏冷眼看着满案狼藉,忽然抬手,发泄一般地,拂下了案上所有东西,积年隐忍的爱恨,仿佛都因那一句“萧九郎”,而被完全勾了出来。 无法原谅。 她无法原谅背叛了她的萧玦,也无法原谅,明明被背叛,却对昔年美好,不能完全忘怀的自己。 一地狼藉,苏苏缓缓蹲下身,蜷成纤痩的一只,紧紧地抱着自己,埋首其中悄然落泪。仿佛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给自己以安全感,初侍明帝的那些夜晚,她也是这样,在明帝沉睡后,一个人蜷缩在床最里侧,任着恨意,在血液里流淌。 后来似这样倚在案边睡着,醒来之后,却在榻上,萧玦坐在旁边。 她背过身去,萧玦起身,将一道冰裂梅纹纸,放在她的手边,“你看看”,顿了顿又道,“你应该会喜欢。” 苏苏懒懒地展开纸,见竟是封和离书,上有怀王金印,日期落款是三年后的今日,惊得坐起,“你什么意思” 萧玦静道,“三年后,只要你拿出这封和离书,你就可以不再是怀王妃,重获自由之身,以后婚娶,再不相干。” 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若三年后你愿意继续做怀王妃,这和离书便算废弃但这句话他自己想了都觉可笑,她怎会愿意 萧玦看向榻上的女子,果然双眼一点点晶亮起来,他忍住心中苦涩,含笑道“快起来洗漱用膳吧,今儿还得入宫赴宴。” 三年,远在明帝看上她的第五年前,这下她有了双重预案离京和离。苏苏欢喜地有些不真实感,仰首望向萧玦,“你为什么” 因为见不得她的眼泪吗当听到她说出那些自轻自贱的话,看到她一个人蜷缩在书案后,因隐忍的低泣而轻轻颤抖,他的心疼地揪起,把自己这个“强取豪夺”、让她如此痛苦的混账,剐了的心都有 “因为我想让你高兴,可若是让你太高兴了,你就会像蝴蝶一样,从我身边飞走,再也不会回来”萧玦半跪在苏苏面前,握住她的手,“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我想留三年,用这三年,给我自己留一点机会,也用这三年,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苏苏,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比你所知道的,还要喜欢上百倍、千倍,有时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怎会爱你爱得如此之深,就像是烙在骨子里与生俱来,也许,是前世欠下的债吧” 苏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慢慢抽回道“我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独处 正是牡丹盛开时节,苏苏与萧玦来到琼芳苑时,王爷王妃,已来了大半。这是苏苏今世第一次见到萧玦的哥哥嫂嫂们,宫里不比王府,礼法得守,萧玦引着苏苏一一见了,苏苏也按规矩一一施了礼。 有时皇室世家里,闲言传得比民间还厉害,苏苏掌掴怀王的事,早在诸王爷王妃中传了个遍,当她行礼时,多是戏谑目光,在她与萧玦二人身上逡巡,几个如楚王性情爽落的,还特将此事拎出来说笑,但见萧玦平静,苏苏淡然,也自觉没趣儿,渐渐消了音。 太子、太子妃,随明帝及淑、丽、贤三妃而来,众人跪见过后,太子夫妇落座明帝下首,宴会正式开始,诸皇子公主席次错落花间,因是家宴,不似殿宇中规矩森严,诸人遂也放松许多,气氛较为随意欢愉。 珠歌翠舞,宴至三巡,诸皇子中性情最为不羁散拓的楚王萧琦,已有了几分醉意,微摇晃着起身,朝御座方向拱手道“父皇,云韶府舞乐虽好,但今日,不该看” 话一出口,全场尽寂,上首贤妃紧攥着扇柄,面色微僵,明帝却神色如常地饮了半口酒,“说说为何” 楚王悠悠道“今日家宴,不如由儿臣们彩衣娱亲。诸位皇兄弟,皆有技艺傍身,嫂嫂弟媳们,也都通晓琴棋书画,才华横溢,最次如儿臣也可鼓乐吹笙” 苏苏所坐的位置,正好可看到楚王妃眉隐忧灼,正悄悄拉着楚王衣襟,让他少说些醉语。但上首明帝却似很喜欢这提议,抚掌笑道“琦儿言之有理,来人,去取花鼓来,击鼓传花,到谁手上可不许赖的。” 以一道红绫覆住双眼,明帝敲击羯鼓,手如飞雨。热烈响亮的鼓声中,一朵新摘的白鹤羽牡丹,自太子、太子妃处,渐次传了过来。 苏苏视这牡丹为烫手山芋,接到手就想扔走,可鼓声,偏偏在牡丹粘手的一瞬间停了,明帝随意扯开红绫,一双湛然明目,朗朗地看向了她。 苏苏只得站起,屈膝福了一福,“儿媳才艺疏浅,独笛声尚可一听。” 明帝略一颔首,吩咐曹方,“去取那支紫笛来。” 曹方心中微惊,遵命取来了南诏国进贡的陛下近来爱物。 苏苏接过紫笛,略想了想,捡了支最常见的、曲调也很简单的清平调。她立在宴席中央,低眼看地将整支曲子吹完,双手拱呈紫笛,恭敬道“儿媳学艺不精,惊扰了父皇圣听,还请父皇恕罪。” 明帝淡道“怀王妃过谦了。”只这一句,又重新系上红绫,敲起羯鼓来。 苏苏退至萧玦身侧,仍不敢放松。接下来靖王舞剑、仪王妃抚琴、乐安驸马作画、阳阿公主起舞牡丹花又传了好几遭,这皇家游戏,才算告终。 眼看明帝命人将花鼓收走,苏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萧玦亲自揽袖持箸,帮她夹了一块樱桃肉,“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苏苏暗瞪他一眼,“站中间献艺的又不是你” 萧玦轻笑“便是我也不怕。” 苏苏本还欲辩上几句,一想到今早三年之约,也就罢了,埋头吃肉,萧玦在旁含笑看着,而不远处的谢意之,将他二人举止,都看在眼底。 在被钦点为状元的那个晚上,允之在空雪斋,放飞了一盏天灯,那个时候,长安城另一处所在,红绡香软,正举办着盛大的皇家婚礼。 因为心牵爱弟、并未赴宴的他,在旁问了允之,是在祈愿什么 月色下,允之的声音,平平淡淡,“愿她之所愿,皆可得成。” 明帝今日兴致似是颇高,诸皇子公主,在宴后如常告退,明帝却道满园牡丹开得正好,留太子王爷等,在琼芳苑走走。 楚王萧琦上来就拉萧玦,“九弟,跟六哥那边吃酒去。” 萧玦一边扶住醉得要倒的楚王,一边看向苏苏,楚王妃见状笑道“怎么,还怕弟妹丢了不成,放心,和六嫂在一块儿呢。” 苏苏前世与诸位王妃都有相交,知道这位楚王妃,是最端柔明理不过的,见她含笑伸了手来,便也揽过,随着她,慢慢地琼芳苑深处走去,一路说些闲话。 行至浮翠亭附近时,正见贤妃迎面走了过来,楚王妃立即屈膝道“母妃。”苏苏也跟着一福,“贤妃娘娘。” 贤妃忙令她们平身,对楚王妃关切道“你既有了身孕,以后见本宫,不必行礼”,又问,“今儿在宴上,没饮酒吧” 见楚王妃浅笑着摇了摇头,贤妃刚放宽了心,眉头又微微皱起,叹道“琦儿今天也太放纵些,好在你父皇今天高兴,没有怪罪,你是他的王妃,平日也该”见苏苏在侧,终没往下说。 苏苏想她们婆媳相见,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尤其皇家,有些涉及权势之事,不可为外人道,遂笑道“刚才来时,我看到那边有几株姚黄魏紫,很想赏看赏看,偏生六嫂领我走到这边来,现在六嫂既有贤妃娘娘相陪,就允我先行告退,去饱饱眼福吧。” 楚王妃感念地朝她笑道“可别走太远,回头九弟还要找我要人呢。” 苏苏笑着应了,又向贤妃娘娘告退,自摇着轻罗小扇,踩着白石径走开。 琼芳苑集天下奇花异草,民间难得一见的珍稀牡丹,在苑内遍地可寻。苏苏一边摇着团扇,一边随意赏看,在步至一株“白雪塔”前时,见一只黄色蝴蝶,正好落在莹白似雪如玉的花瓣上,一时起了玩心,轻轻倾扇扑去。 黄蝶翩跹而起,苏苏亦随之移步举扇,起起落落了约半盏茶时间,黄蝶在一株“洛阳锦”花叶上略一停留后,遽然飞高,苏苏不得不放弃,细细喘息着,一边摇扇纳凉,一边望着那黄蝶随风飘摇而去。 待那一抹淡黄色,消失在视线之内,平复了呼吸的苏苏,正准备折身去寻楚王妃时,一个转身,却正扑在一个玄色身影上,吓了一跳,忙往后撤,偏生后面是牡丹丛,无处可退,脚下一绊,后仰跌进牡丹丛里。 眼看明帝似是要伸手来扶,苏苏不顾断裂枝桠刺痛,急急忙忙扶着牡丹枝起身,伏地叩拜“儿媳参见父皇。” 将手背到身后,明帝“唔”了一声,“起来吧”,微侧首示意随侍,“传太医来,怀王妃手伤了。” 谢恩起身的苏苏低首一看,掌心果被断裂的牡丹枝桠,划了数道细小的血痕,忙道“只是小伤而已,不必” 明帝却四顾了下直接道“让太医到清晏舫来。”说着提脚就走,完全不给她拒绝跑路的机会。 帝王仪仗向不远处的清晏舫去,苏苏定在原地,内心的纠结,让她完全感觉不到手疼。她正怔仲,前方走着走着的明帝,突然停住,回身看了过来,“怀王妃可是腿也摔伤了没眼力见的,还不快去搀着。” 苏苏只能谢着恩,被两名宫女搀向清晏舫,边走边暗暗寻思,兴许是她太谨慎了吧,毕竟,这才第一年啊 清晏舫乃“园林不系舟”,三面临水,四面开窗,苏苏在宫女的搀扶下,经桥进入时,御驾侍从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帖,龙涎香的清馥之气中,明帝正坐在十八扇紫檀花雕屏风前品茶,意态闲适,见她被搀进来了,一指对面锦席,“坐。” 不待苏苏动作,两名宫女已忙不迭地遵御命将苏苏搀至席前,一个扶她坐下,一个贴心地在她背后安置了一十香团花软垫。 苏苏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啜饮茶水,一旁明帝轻撇着茶面浮沫,“怀王妃笛艺非凡,一曲清平调吹得极好。” 苏苏陪笑道“父皇谬赞,清平调是支寻常曲子,习乐者几乎都会的” “越是寻常,越显真章”,明帝眸光如蜻蜓点水般在她面上掠过一瞬,“怀王妃不必过谦。” 于是苏苏只能沉默,好在不一会儿,太医来了,包扎完苏苏手上的划伤后,就要看看双足是否扭伤。 苏苏悄悄去看明帝,见他完全没有丝毫要起身避嫌的意思,只能任宫女除了她的鞋袜,右足脚踝附近,果有一点淤伤,但也不算严重,太医一上完药,苏苏即急急地穿上了鞋袜,对明帝道“儿媳请退,去寻怀王回府。” 明帝眉头微皱,“你这样如何行走”顿了顿,问,“玦儿现在何处” 苏苏道“应在潄雪亭附近,与楚王殿下饮酒。” 明帝微一侧首,曹方即明白皇帝意思,打发内侍去寻。清晏舫内,明帝闲闲望着窗外的一池落花流水,突然淡淡来了一句“你当初掌掴玦儿,是否因为不愿与玦儿成婚” 又提这茬苏苏一顿扯道“不过是事出突然,被吓到了。” 明帝谑笑的眸子看了过来,“可朕后来听说,怀王妃婚前,与大理寺少卿谢允之,颇有情意” 终还是将允之牵扯进来了苏苏不顾伤势,急急伏地,“父皇,此乃以讹传讹。儿媳婚前虽与谢少卿相交,但不过是崇其笛艺,有高山流水之意,引为姐弟知己。自嫁与怀王,儿媳谨遵父皇教谕,温顺柔婉,忠贞不渝,未有一刻敢忘。” “温顺柔婉忠贞不渝” 明帝喃喃重复着这一句,倾身挽着苏苏的手臂,扶她坐好,“既伤着,动不动行礼做什么,以后在朕面前,不必拘这些俗礼。” 苏苏于是只能谢恩,偏明帝立即道“这些虚话也省了。”见苏苏闻言愣愣的样子,大笑起来,侧首对曹方,“让御膳房将新弄的花样点心做几道来,给怀王妃尝尝鲜。” 曹方应声吩咐下去,苏苏要谢恩,又生生忍住了,无事可做,只能继续低头啜饮茶水打发时间,今生今世,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迫切盼望萧玦的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天寿 正饮着,横空里伸来一只手夺了她的茶杯,伴着笑意,“再这么喝都得喝饱了,御膳房的点心就白做了。” 这一举止,对一对公媳来说,未免有点过于亲昵,苏苏心中微惊,讷讷无言时,明帝觑着她的神色轻问“你很怕朕” 苏苏敛了神色,低眉顺目道“父皇天威浩荡,儿媳自然惶惧。” “是吗”明帝微眯着眼,凝视着眼前人。 说话滴水不漏,却难辨真假,一双秋水眸子,看似臣服顺从,却漾着灵动的光,微微闪烁着,一如她的心,难以捉摸。 明帝起了深究的欲望,他想撕开这张水波不兴的面具,他想她在他面前,就如方才临花扑蝶时一般,肆意不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引得他如着魔一般,一步步地走近前去。 月余的时间,那个旖旎之梦不但没有被淡忘,反而在一次次的回忆中,越来越清晰。明帝望着微垂首的苏苏颈后那一抹雪白,忆起那一夜梦中,他在她玉白的肌肤上,留下的诸多红印,忆起梦中,她在他身下细细的喘息,一如不久前她因扑蝶而低喘,一声,又一声。 心与身子,都久违地热了起来,幸而御膳房此时送来了点心,明帝轻咳一声,道“尝尝。” 苏苏随意拿起一块白的,低首细细咀嚼。 明帝在旁瞧着她吃点心的样子,忽然想起他幼时养过的一只雪兔,看着美丽温顺,任他喂养抚摸,却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咬他手指,见血方肯松口。那种不同于刀剑的啮咬痛感,蚀骨钻心,他年至不惑,依然记得。 低首的苏苏,自然能感受到上首的凝视目光,如履薄冰的同时,她也不住暗思,是自己过于谨慎,还是明帝真有他意 正无言时,一个紫色玉带的身影,立在了清晏舫外,“父皇,儿臣萧玦求见。” 苏苏心内一松,萧玦被宣入内后得知苏苏不慎受伤一事,忧急于言表,朝明帝一拱手,“请容儿臣携内子回府。” 明帝微一颔首,苏苏搁下点心,刚想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就见萧玦大步走来,打横抱起她,苏苏吓了一跳,下意识搂紧萧玦脖子,由着他抱着她出去。 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了羡妒之意,尽管只是些许,但这发现,足以令明帝心惊,他缓缓收回凝望背影的灼热目光,指节轻扣紫檀桌面的韵律,有如纷乱不定的心声,许久,扣声停止,明帝的双眸恢复平静,他吩咐道“去取朕的紫笛来。” 断续的清平调在清晏舫响起,曹方垂手侍立瞧着,心中默默盘算今日之事,听笛音渐消,忙上前问可要添茶,明帝却未语,轻抚紫笛半晌,淡道“怀王妃爱吃白玉糕,命御膳房多做些送去。” 刚回府松快没一会儿的苏苏,就见宫内来人送来了一盒白玉糕,心内复又纠结,她刚要谢恩,宫人又道“陛下口谕,怀王妃有伤在身,不必谢恩。”于是苏苏更纠结了。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夜里,苏苏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身边的萧玦,却以为她是因伤处痛而无法入睡,满怀歉意,“我不该跟着六哥去喝酒,把你一个人扔下”说着坐起身,握住苏苏足踝淤处,帮她轻轻揉捏。 苏苏又想起她今日除去鞋袜时,明帝凝注的目光,暗暗叹了口气。这声叹,却把萧玦惊着了,他慌忙松手,“可是我弄疼你了” 苏苏摇了摇头,之前她想尽办法去避萧玦,但最终还是躲不过,就像命定一般,如果明帝垂青是真,如果她也避不开去,那么她该如何扭转局面 萧玦看苏苏眉眼隐有忧色,低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睡吧。”苏苏背过身去,阖上双眼,多想无益,难道此生都要如此战战兢兢而活那么这一生又活得有什么意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法子的,若实在没有法子,天要将她逼至绝境,那也别怪她,不管不顾,掀了这天。 身后萧玦坐看她许久,终也寂然躺下,轻轻搂住了她。 接下来的时日里,苏苏再未进宫,明帝也再未有任何动作。渐时至初夏,皇家循例往翠微宫避暑,除太子留京外,诸王及眷属随行。 苏苏与萧玦分住在烟波馆,与楚王夫妇的碧梧居相隔不远,楚王妃对苏苏上次跌伤之事颇有歉意,一见她与萧玦就道“没照顾好弟妹”,连连致歉,苏苏忙让她莫要如此,说是自己贪玩走开,楚王妃在心里过意不去的同时,对苏苏更添好感,白日里两位王爷各去理政时,来寻苏苏说话散步,成了日常之事。 一日黄昏,苏苏陪着日渐显怀的楚王妃,在落花溆附近闲走纳凉,见一十七八岁的丽装女子迎面而来,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是清河郡主慕容枫。 长平侯府地位特殊,双方互见了礼,楚王妃是早就见过慕容枫的,笑挽着苏苏道“郡主还未见过怀王妃吧” 慕容枫却抿嘴一笑,道“见过的。” 苏苏一怔,实在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慕容枫见她困惑,唇际笑意更深,但又不为她解惑,只笑赞道“不过今日一见,更觉王妃光彩照人。” “她原就是我们妯娌里最出挑的”,楚王妃笑着接了一句,问,“郡主,这是要到哪里去” “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我与哥哥住的沧浪轩就在附近”,慕容枫笑道,“王妃有孕在身,想也有些走累了,不如与怀王妃一起,去我那里坐坐,我哥哥近来迷上了点茶,我也跟着学了一点,愿为二位王妃献茶,还请不要嫌弃。” 苏苏并不想与慕容氏牵扯太多,温言婉拒道“郡主美意心领了,只是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烟波馆了,殿下回去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楚王妃笑道“这倒是真的,上次苏苏不过在我那儿多坐了会儿,回去见不着人的九弟,就急急忙忙找来了,生怕丢了似的,真是除了理政,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呢。” 慕容枫好看的眉眼如新月弯起,“怀王妃与王爷真是恩爱”目光落在苏苏的腹部,“想来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苏苏面上浅笑着,“借郡主吉言”,心中却淡淡道,这事大概比你哥造反成功还难 她前世与萧玦很是恩爱,却始终没有怀孕迹象,后来王府大夫把脉,道她是不易受孕的体质。 萧玦知道后,宁可无后也不愿纳侧妃,而她是那样地爱慕萧玦,渴望和他有自己的儿女,于是开始大量进补调养体质的药物,但一直调养了几年,没能等她怀上萧玦的孩子,萧玦就亲手将她送上了入宫的马车。 她入宫成为明帝的妃子后,明知自己难以受孕,但还是日日夜夜恐惧着那个万一,在又一次侍寝后,私下寻了碗红花一饮而尽,彻底断绝了自己做母亲的可能。 那么今世,会有做母亲的机会吗 夜里,侧卧榻上的苏苏,默然凝视着宽衣解带的萧玦,萧玦被苏苏直直看得有点发怵,“怎么了” “没什么” 明明心事重重,每每他问起,却总是说没什么,在她心里,他萧玦,便是如此不可信任吗抑或说,她的心事,与他有关,她知道她即使对他说了也无法解决,所以从来不说 萧玦缓步近榻,苏苏向里挪了挪,灯火幽幽,二人共望着帐顶寓意恩爱多子的吉祥莲花纹,谁也没有说话,许久,苏苏低道“你总不肯纳侧妃,那这几年,应该是不会有子嗣的” 是啊,三年后便可得到解脱,她又怎肯留下一个牵绊的孩子萧玦心中浮起苦涩,勉抑着道“我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前世得知她不易受孕的萧玦,亦是如此说 苏苏轻轻叹了口气,“有的时候,你心太痴了”剩下的话咽在腹中,但有的时候,心又太狠太绝了 自遇见她的那一眼起,他就已痴了,就像患了病一般,这一世,都不能好了萧玦苦笑着揽住了苏苏的肩,如之前的每一夜,将她搂靠在自己怀中,“早些睡吧,明儿父皇四十大寿,一整天都不得歇呢。” 大周朝俗,天子寿辰又为长春节,普天同庆,天下大赦,从东方初白之际起,宫内礼仪宴会不断,花团锦簇,贺语盈天,直至夜深烟火散后,方才结束。 第二天一早,睡眼迷离的苏苏,便被萧玦从被窝中抱起,安坐镜前,由着阿碧梳妆换衣,匆匆用过早膳后,与萧玦一道,步行至御殿,同皇室贵戚及文武百官一道,恭贺明帝天寿,并献上贺寿之礼。 怀王府准备的是一柄翡翠福寿如意,既不出彩也不出错,苏苏陪萧玦一道将这寿礼献上,明帝大抵是今日听福寿听腻味了,略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苏苏遂随萧玦贺寿了几句,退至原位。 接下来献礼的是世爵公卿,长平侯府,自然在首位。老长平侯自夫人病逝后,就疯疯癫癫,日日在府中与一帮道士炼制丹药,从不出府,朝内有事,都是独子慕容离出面,今日也不例外,他携亲妹慕容枫上前笑道“陛下乃天子,享有世间万物,臣翻遍府库,也寻不到能入陛下青眼的珍玩,只能亲手绘制了一幅长春贺寿图,请陛下莫要怪罪。” 两名内监从旁展开,画卷竟绵延近两丈长,其上绘制长安风土人情,各色人物、街道车马、城楼桥舟,皆栩栩如生,一派物阜民丰、盛世风流气象。 苏苏虽不喜慕容离,但亦不得不赞叹他画工出众,且心思细密,擅揣人心。她悄然抬首看向上方御座,明帝见他治下民众生活安足,果然露出欣慰满意之色,徐徐捋须道“世子有心了”,又问,“你父亲可好” 慕容离道“还是老样子。” 明帝沉吟片刻,吩咐左右,“回头差几名太医去瞧瞧,长平侯也不过比朕大几岁,人当壮年,这么下去总不是事,朕近来总是想起少年时与他一起纵马打猎的事,那时,朕还唤他一声哥哥啊” 慕容离立敛了寻常轻浮神色,携慕容枫伏地谢恩,“父侯若知陛下关怀,定然感激涕零。” 接下来一水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夜里没睡好的苏苏,越看越困,昏昏欲睡,萧玦暗暗握紧她的手,轻道“你靠着我。” 苏苏遂靠着萧玦,悄悄打盹,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上方明帝大笑,惊醒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莲心 原来是谢允之献了一张纸作为贺礼,丞相谢晟、驸马谢意之见了,俱是忐忑不安,谁知明帝看了,大笑起来,原来那纸上写的是针对近来边疆袭扰的妙计。 “好好一份贺礼”明帝高兴地站起身来,“兵部拿不出办法,将军们也进退两难,叫满朝文武头疼的事情,却被一张薄薄的纸给解了,谢相,你的这个儿子,若囿于大理寺少卿之位,可是委屈了他” 谢晟听明帝似要给允之升职,忙劝道“陛下,犬子还年少,他初入仕即居四品高位,臣已日夜惶恐,犬子心性未定,对世事人情尤其不通,还须多历练” “才十五岁,朕不急,大周也不急”,明帝笑朝那红袍少年道,“朕等着你成为大周朝的栋梁” 谢晟见允之直直地杵在原地,轻斥一声,“还不快谢陛下赏识” 谢允之闻言正欲一躬,上首明帝却笑道“先别急着谢,朕还要另讨一份贺礼”,含笑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苏苏,又回到谢允之身上,“朕听说你笛艺极佳,今儿寿宴上,必得露一手” 谢允之“是”了一声,明帝又笑道“可不许吹那些熟烂了的贺寿之曲,不拘曲风,捡你最中意的来。” 最终谢允之在寿宴上献奏的,是那首静夜,与从前曲中空灵寂静相较,如今谢允之的笛音中,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婉转。 笛音渐消,明帝率先抚掌赞道“笛吹得极好,这下半阙续得也极好。谢少卿纵无经纬之才,单论曲艺,当世亦是一流。” 席中的苏苏默默饮了半口酒,这正是上一世的谢允之,在他前半生所选择的道路 她正想着,忽听斜对面的慕容离,轻摇着手中折扇道“请问这下半阙可是少卿所续曲意之幽婉,有些不似少卿性情啊” 苏苏心中咯噔一声,只听谢允之淡道“是在下朋友所续。” “可否请少卿道出友人之名”慕容离笑道,“能续写如此佳曲之人,若籍籍无名埋没于世,那就太可惜了。” 苏苏持箸的手暗暗握紧,谢允之收了竹笛在袖,轻道“她不在乎这些,世人对名利趋之如骛,而她,避之如蛇蝎。” 慕容离似还要追问,但御座上的明帝已笑着吩咐云韶府进舞,彩衣流光的舞姬们涌入宴中,谢允之寂然退下,苏苏也悄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情,去夹方才萧玦夹给她的胭脂鹅脯。 但筷子还没伸到鹅脯上,身旁的萧玦,已将那小碟挪开,“凉了”,他神色平静地另舀了半碗百合莲子羹,递至苏苏面前,“来,尝尝这个,最是安心宁神的。” 帝王寿宴设在翠微宫万寿楼,共有热菜二十品,冷菜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四品,鲜果四品,瓜果、蜜饯果二十八品,点心、糕、饼等面食二十九品,共计一百零九品,自午时始,申时终,长达两个时辰。 明帝只坐了小半个时辰,即在众人的祝寿声中,饮了万寿酒,摆驾离去,他一走,宴会气氛松快了些,尤其熟识的皇室宗亲之间,随意了很多。 萧玦被几个兄弟围住吃酒,楚王更是直言“上次叫你跑了,这次非得灌醉你不可”,苏苏看他们热闹得很,自起身离座,到外面透透气。 虽是溽暑时节,因身在避暑行宫,天气并不十分闷热。万寿楼前正对清漪池,一望无际的莲花开得正好,苏苏倚着栏杆闲走,清凉的水汽挟着莲花香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走了约半盏茶,苏苏见前方不远处,一绯衣少年临风而立,风姿之清逸,直叫这满池莲花都失了颜色。 苏苏犹疑着是避嫌还是上前,谢允之已看了过来,朝她微一颔首,清朗磊落,倒显得她局促小心了。与谢允之近来除了书信诗乐,再未有其他交流,苏苏倒也是真想和他说说话,遂抛了那些心思,摇扇近前,“好久不见。” 谢允之轻道“是。” 苏苏正欲问他近来可好,斜地里一人闪现出来,织金蹙银的锦袍,墨骨描金的扇子,笑吟吟地走上前道“怀王妃与谢少卿,不在宴里吃酒,反在此处赏荷,真是好兴致。” 苏苏不冷不热道“彼此彼此。” “此言差矣”,慕容离背倚着栏杆,“我孤身一人,无静夜之缘。” 谢允之平淡道“既然无缘,就莫强求。” 慕容离嗤地一笑,也不介怀,摇漾的目光,又落在苏苏面上,“一别数月,怀王妃近来可好” 苏苏平静道“如鱼饮水,不劳世子挂心。” 慕容离笑笑,似还要说什么,盛装的慕容枫忽然出现,亲热揽住慕容离的胳膊,“哥哥怎么出来赏荷,也不叫妹妹一声” 苏苏乐见慕容离被他宠爱的亲妹绊住,寒暄了一两句,即与谢允之一同离开,她一壁依水闲走,一壁摇扇看向谢允之,开玩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近来可好” 谢允之却道“你的续曲已经告诉我了。” 苏苏一怔,停下脚步,“如何” 谢允之亦定下脚步,凝望着她道“如静潭幽火,平静之下,涌动着难言的不安。” 简单一语,直击内心深处,谢允之,总是能拨开纷乱繁世,轻易看透她的心苏苏轻轻咬着唇不语,谢允之又问“你在害怕什么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苏苏勉力笑了笑,硬扯开这话题,“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何突然选择入仕,这不大合你的性子啊,我还以为你会寂澹无为一辈子呢。” 谢允之的眸子微微一黯,须臾恢复正常,回道“因为我希望有所为,我有了想要做的事,希望能够做到一些事。” 连谢允之都已偏离了原先的人生轨道,那她虞苏苏,定也能做到吧苏苏倚着桥栏,望向满池随风摇曳的莲花,心思也随之摇散。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这一处,前世的她,曾与萧玦共来采过红莲,那时她与他感情浓稠,以莲为证,许下白头之约,后亦与明帝曾泛舟于此,她心如死灰,被明帝抵在舫内揉弄时,忽地想起萧玦“白头之约”之语,放肆大笑,引得明帝停了动作,惊惑看她往事如烟,尝来皆如莲心苦涩,苏苏轻轻叹了口气,抬首看向身边总能令人如沐春风的绯衣少年,莞尔一笑,“允之,今生能与你相识相知,是我的幸运。” 年年寿宴,明帝早已过腻,每次过寿,他便觉自己老去一分,昔日峥嵘岁月不可追,今朝身侧无一知己之人,真孤家寡人空享江山,是故每每听到万寿无疆的贺寿之语,心中更觉寂寞空茫,万寿宴上越是热闹喜庆,越是绞成一张粘腻的蜜网,让人窒息。 于是明帝早早离了宴,携几个臣子登楼,边赏景边讨论朝务,丞相谢晟自在其中,他正汇报江南桑贸之事时,忽听明帝笑了一声,抬扇一指远方某处,噙笑道“朕年少时,也喜着绯袍,可却无谢少卿这般清雅风采。” 谢晟顺着明帝所指方向一看,见允之身边正是怀王妃,背上冷汗立时滚滚而下,讷讷道“陛下龙章凤姿,犬子怎配相比” 明帝一笑,轻执折扇敲打着手心,“朕听说谢少卿与怀王妃”见谢丞相身形一僵,绵绵细汗爬上额头,唇际笑意更深,缓缓道,“诗乐相通,有高山流水之意,可有此事” “是”谢晟暗松一口气道,“犬子与怀王妃皆好诗乐,彼此引为知己。” “知己么” 明帝含笑望向那倚桥并肩的二人,那日虞苏苏急急为谢允之撇清的画面,重又浮现在眼前 如若这虞苏苏心中对玦儿没有半分情意,那么,将她夺入宫来,另赐玦儿爱慕于他的新妇,对玦儿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 这一念头忽地蹦入明帝的脑海,且挥之不去,有如魔障一般,明帝脸色立时转为凝重,墨眉紧皱,原地踱了数步,试图排解这种想法,但愈是想,这念头愈是扎根发芽、根深蒂固 谢晟眼见明帝脸色越来越难看,暗道陛下手下朱雀司,万事皆可查,难道此等风月之事陛下也已获知,在怒他不肯如实相报不成 谢晟觑着明帝神色,颤声补道“陛下,允之与怀王妃相识,确实早于怀王殿下,内子也确曾中意怀王妃为允之新妇,此事,世家之间亦有传闻但,自陛下赐婚圣旨降下,允之与怀王妃,即断了前缘,君子之交,绝无越矩” 明帝侧身,见谢晟急得面上出汗,一敲折扇哈哈笑道“你急什么,知好色而慕少艾,乃人之常情,何错之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试探 万寿宴至暮色西沉方散,萧玦早已大醉、不省人事,被送回烟波馆后,侍女们轮番打水净面、喂食醒酒汤药,折腾一个多时辰,仍不见王爷醒来。 佩云从未见王爷如此醉过,心疼的同时,对苏苏更是不满,“王妃也该看着王爷,若王妃一直陪着王爷,王爷定不会醉饮得这样厉害。” 苏苏闲坐一旁饮茶,“姑姑急什么,喝醉而已,酒中又未投毒。” 佩云气结,而苏苏已闲闲起了身,笑看阿碧,“走吧,时辰快到了。” 长春节旧例,当夜亥正,赴宴女眷将共放莲灯,为陛下祈福贺寿,苏苏携阿碧来到千秋池前时,千秋池正中,正停着明帝的华丽御舫,已有不少莲灯随波逐流,游荡徘徊在其附近。 苏苏手执挑杆,与几位王妃郡主一处,将莲灯往水深处推去。朦胧夜色融着水光,莲心点点,圈圈漾开,苏苏正看得有些心神恍惚时,忽感到有一硬物击中自己膝后,迫得她腿一软,身子直直向前倾去,噗通落入水中。 岸边立时喧哗呼救起来,苏苏虽不识水性,但本来临岸水浅,她也不至于落得更深,只却有人,在她落水之后,迅速拿推灯的挑杆探入水中,苏苏便下意识以为是在救她,极力伸手抓住那挑杆,谁知那挑杆并不回收,反是暗一使力,明里装作努力救人,暗地里,却将她往更深处用力推去。 全然没入水中前,苏苏挣扎着抬头,看向那有意害她的挑杆主人,夜色之中,那人隐在暗处看不分明,只腕部似悬着一只玉镯,在幽茫的色调中,犹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不知在黑暗中昏沉起伏多久,再醒来时,苏苏仰躺在榻上,身上一层薄被,四周帷帐深深,灯光幽暗几近于无,榻边纱帘映着一道黑影,观其身形高俊,并非阿碧。 “殿下” 苏苏下意识轻唤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亦是隐隐作痛,她撑着要坐起,却是虚弱地很,眼看就要失力倒下,那黑影疾掠过来,及时扶住了她。 乏力的苏苏,软软靠在那人怀中好一会儿,方缓过劲来,哑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么不点灯” 那人沉默半晌,终缓缓起身,步至榻帘之外,徐徐引燃了整座鎏金灯树。 随着灯光一点点地亮起,苏苏的心,跟着一分分地往下沉,她不顾体弱,仓皇下榻,跪向那道玄色人影,“儿媳虞氏,叩见父皇” 明帝回身走近,负手俯视着地上纤弱堪怜的小小女子,见她一袭单薄雪纱寝衣,罩不住一双小巧玉足,如绸乌发虚虚拢在肩侧,衬得肩颈雪肤愈发滢然动人,心中漾起无限波澜。 当今夜内侍来报怀王妃落水时,他竟有一瞬间想如此溺死倒好,死了干净,死了解脱但只不过须臾,下一刻,他的心就狠狠地揪了起来,急痛到难以复加,仿佛牵连了什么痛彻心扉的记忆,加倍地疼了回来,锥心刺骨 为何如此为何偏偏对她如此 望着地上恭敬伏地的女子,明帝眸色越发幽深,“朕说过,你在朕面前,不必拘这些俗礼。” 苏苏一字字重声道“儿媳不敢,礼法,不可废。” 明帝峻目微眯,凝看她半晌,沉声道“莫非要朕扶你起来不成” “儿媳不敢”,苏苏忙不迭站起,悄眼打量四周,猜测自己身在何处,明帝观她神情动作,直接道“此处是千秋殿,你落水被救后昏迷不醒,太医道不宜移动,朕便安排你就近睡在此处。” 殿角滴漏声响,已是寅初时分,苏苏道“父皇关怀,儿媳感激不尽,儿媳现既已醒了,就该回烟波馆了,怀王酒醒看不见儿媳,会着急的。” 明帝听她一口一个“儿媳”,恭敬疏离得很,心中不豫,又见她仍赤足立在地上,黑金澄泥砖映着她素洁袅然的身影,如一朵白莲,翩然绽放于幽夜之中,心里又泛起别样的感觉,不愿轻易将她放走,朝外走几步,隔帘吩咐道“拿药进来。” 曹方一直候在千秋殿外,听到明帝吩咐,暗思今夜这事实在微妙,遂亲自端药进殿,隔着重重轻薄软帘垂首道“陛下,药端来了。” 软帘掀开一线,明帝端了药走近苏苏,“快趁热喝了。” 苏苏见明帝顾左右而言他,更是不安,再次道“父皇,儿媳该回烟波” 明帝却打断道“是怕苦吗曹方,去拿碟蜜饯来。” 曹方正要应下,就见帘内的怀王妃,忽地赤足逼近陛下,伸手抄起药碗,一气仰首喝下,再坚持道“父皇,儿媳该回烟波馆了。” 相距不过咫尺,不知名的幽香如丝如缕,自她微敞的衣襟处逸开,织成一张无际的香网,向他兜头罩去,仿又忆起适才她乖觉地依在他的怀中,温顺如一只小兽,怜怜可爱,他耗尽自己引以为傲的帝王自制力,才迫得自己不去抚摸她姣好的面容、柔软的身体,就如此刻,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去搂那袅袅纤腰,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呼吸之间,明帝的眸光越发深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道“烟波馆与千秋殿,又有何区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曹方闻言心中一惊,帘内的苏苏立时跪地回道“烟波馆中有儿媳的夫君、父皇您最年少的皇子,世上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可以取代。” 阖殿死寂,针落可闻,正中鹤鼎的所燃引的沉水香气,都似凝滞在重帘半空,令人胸闷窒息,苏苏一咬牙,“砰”地以首扣地,高声道“儿媳请回” 一语未尽,就听明帝猛地拂袖离开,苏苏伏首于地,回想今夜明帝言语行为,如身在凛寒冰窟,心头一片冷茫。 前世明帝至第五年,才忽地对她产生了兴趣,为何今世竟提前发疯地如此之早她该如何做,才能掐断明帝对她的心思,避免重蹈前世覆辙 惶惧的苏苏,正苦思冥想时,忽听有急行声入殿,以为是明帝去而复返,忙将头埋得更深,焦灼想着说辞,正心急如焚时,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扶住了她,“小姐,曹公公说您醒了,命阿碧伺候您更衣回去。” 苏苏携阿碧回到烟波馆时,天已将明,她人刚跨进正门,就见萧玦迎面急急走来,衣裳松散,发冠歪斜,一见她人,立即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在旁佩云道“王爷刚刚酒醒,就有人来报王妃落水昏迷,王爷急得不得了,起身就去寻您王妃您还好吗好端端怎么落了水阿碧不是跟着伺候的吗” 佩云碎叨的说话声中,萧玦已握住了苏苏的手,急道“怎么这样凉”他一壁拦腰抱起苏苏往里走,一壁连声吩咐“快去熬热汤,多捧几床被子来,还有生火” 苏苏拦道“这大伏天的生什么火” 在场侍女俱绷不住笑了,就连佩云惯来端静的脸上,亦忍不住现出笑意。 萧玦讷讷道“那那这一句便省了”忽又意识到苏苏声音的嘶哑,目中忧急更甚,再吩咐道“去传太医来。” 把脉、饮汤、沐浴一通折腾下来,原就受到明帝惊吓的苏苏,更是心神困倦,歪倒在萧玦怀中,由着他抱她至内室躺下。 晨光熹微,苏苏晕晕沉沉间,听萧玦握着她的手喃喃道“苏苏,对不起,我昨日昨日心里不大痛快,喝多了酒,没有照顾好你” 放莲灯祈福贺寿,是贵族女眷的礼俗,萧玦便是未醉,也不会与她同行,苏苏抽了手道“与你无关”,回忆起那玉镯的主人,轻道,“你看我左膝后,是否有处淤伤” 萧玦将苏苏身上寝衣小心推至膝处查看,果见一处青肿,似被石块所击,神情立时凝肃无比,“出手的人定然身怀武艺你是因此落水” 苏苏点头,萧玦急问“可看清那人是谁” 听萧玦说那人身怀武艺,苏苏心中的猜测,便渐渐清晰了起来,但她也不急于挑明,且将此事握在手心,来日或会有用,遂掩手打了个呵欠道“没有真怪得很,我向来与人无仇无怨” “皇室宫廷人心诡谲,明枪暗箭,哪有什么因由”,萧玦似是想起什么旧事,眉眼隐隐积起痛苦,片刻后,又紧紧握住苏苏的手,不肯放开,“此事我派人秘密调查,你什么也不用想,只管好好养身子,今日起我会加倍勤于政事,争取让父皇早些松口,我们早日离京,从此去过自在干净的日子。” 苏苏落水后落下了喉痛咳嗽的毛病,有时还会断断续续发烧,总不见大好,平日几乎不出烟波馆,也因养病,无需去赴大小宫宴,颇为清静,每日自看书抚琴,不问外事,而萧玦,因政事日渐忙碌了起来,夙兴夜寐,常将事务带回馆中批理,但不管多忙,他每日都要亲自喂苏苏喝药,从无遗漏。 然这日苏苏醒来,却是阿碧端药过来,道“吏部急事,王爷昨儿半夜就走了,本想和小姐道别说会话,可看小姐睡得香,又没忍心王爷说他回京数日便归,嘱咐小姐静心养好身体,无事不要离开烟波馆,若定要出去,至少叫上四五个随从才行。” 吏部急事 苏苏心中浮起不安的感觉,她如常用药漱洗,用过早膳后拿了本诗集挨在窗下看,却总是神思不属,看不进去几个字,及近午膳时间,佩云匆匆走了进来道“王妃,陛下传召。” 苏苏心中一沉,手里诗集随之滑落,阿碧那夜被拦在千秋殿外不许入内,陛下出来后,曹总管允她入殿却严令她不得将此事声张,她入殿看见小姐赤足散发跪在地上,双肩轻颤似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便觉有些不对,此时见素来淡然的小姐,反应如此大,心里隐隐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测,颤声问“姑姑,陛下为何要召见小姐” 佩云见这主仆二人面色凝沉,以为她们是小家出身,畏见天颜,笑道“听传话的人说,陛下近得了失传已久的古乐舞如梦,命云韶府进行排演,与娘娘公主、王爷大臣们一同赏看,结果宴上云韶府所演,并不得陛下圣心,陛下正不高兴时,有人道王妃极擅乐舞,或可舞出如梦之意,陛下遂召王妃。” “那人是谁” 佩云道“长平侯世子。” “”,苏苏倦怠地闭上眼睛,“我不想去,姑姑我很累” 王妃自入府以来,佩云总是看不惯她,而王妃也是倔性,总不落下风,何曾在她面前,露出这样挫败无力到几乎有着几分恳求意味的神态,佩云惊讶的同时,不得不劝道“王妃,圣意不可违,不去,就是抗旨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父皇 因病中清减,雪色舞衣如雾如烟虚拢于身,仿若风吹即散,正应古舞之如梦如幻。清雅空灵的古乐声中,苏苏虽回袖作舞,然因心思郁结,不仅无意全力而为,且多次有意踏错舞步,依着乐声,匆匆舞毕一曲后,拜伏于地,“儿媳拙艺,有污父皇圣目。” 只听上首淡淡一句“怀王妃不必过谦”,又笑问慕容离“人是你荐来,还不评点几句” 慕容离起身笑道“回陛下,怀王妃如梦之舞,虽有微末瑕疵,然形意,已是世所罕见,难有出其右者。” 明帝一笑,命人赐座,苏苏谢恩后,在一众王宫贵族女眷中坐了,静默用宴。 或因舞衣单薄且殿中幽凉,又或因心事滞重而致神思不清,身子本就未曾大好的苏苏,渐觉有些头晕,她勉力撑至宴散,走在人后,正欲携阿碧回烟波馆歇息时,忽为一青衣内侍拦住,轻道“怀王妃请跟小奴来” 苏苏心直往下沉,待随那内侍缓步至后殿,望见曹方侯在外间帘外,那墨色销金纱帘后的玄色身影,闻声转过身来时,如置深渊的苏苏,慢慢屈膝,欲依仪行大礼时,那人的手,却忽从帘隙中伸出,挽住苏苏手臂的同时,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进去。 曹方眉梢微抖,忙领着一应侍从退至殿外,殿内里间,龙涎香的香气,焚得正烈,苏苏被那人拉撞进他的怀中,急欲离身时,细腰偏又为那人有力的手臂揽靠在身前,几乎贴面的距离中,那人灼烫的呼吸都喷在她的面上,苏苏愈发避开头去,颤声道“父皇” 明帝见她这般窘惧,不复往常水波不兴,倒觉有趣,益发将手臂拢得更紧,迫她更近,苏苏心中惧到极处,却也恨到极处,偏首咬牙道“父皇此举,不合礼法。” “礼法”明帝一手托起苏苏下颌,迫她看向自己的同时,也望见了她滢滢双眸中,那个隐忍癫狂、难以自持的自己。 他怎不知礼法 若他不知,早在那个绮梦之后,就将她夺入宫来,正为顾着礼法伦常,他才在情欲和纲常中来回隐忍挣扎,在一个个幽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是少年王爷、青年天子,趟着血海刀山登基为帝,其后整肃朝堂、治理天下,亦是雷厉风行,终使天下太平,堪称盛世,古所未有。纵观平生,无论是称帝征战治天下,他都无败绩,可是,在这不惑之年,在面对眼前这小小女子时,他不得不承认,他败了 他平素最恨有人试图控他心智,初登基时几位权臣便是因此而死,可是,眼前这女子,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让他的道德与自制力沦为空谈,让他,在对她屡屡动杀心的同时,情欲却总是更上一层楼,令他无法下手 他并非耽于女色之人,他年轻时,固也宠爱妃嫔,对一些合他心意的,也多少有几分爱意,她们诞下子嗣,他也有为人父的喜悦和对她们的尊重感激,她们因病离世,他也会伤怀,怅然若失,在以后的岁月中不时怀念,他与她们之间,就如古来的帝王与后妃,细水长流一般,平平淡淡,偶起波澜。 可是眼前这女子,却打破了过往的一切,他每每见到她,就像凭空有烈火,在他心口灼烧,无论他使出何法迫自己放下,都无法扑灭这心头之火,就如今日,他本已有多日未见她,自以为自己稍稍放下了些许,可在望见她步入殿中的那一刻,心头之火瞬间滔天而起,肆虐着欲望的同时,仿佛在嘲弄着他之前的百般犹疑挣扎 也许,也许只有得到她,才能熄了这心头之火 明帝眸光愈发幽深,苏苏直觉感到危险,她欲退,可明帝挽弓拿剑的手臂,箍如钳铁,她挣不开半分,正着急时,那人忽按住她的发后,迫她近前,吻上了她的唇。 苏苏脑中轰然一片,只觉前世所有的噩梦,都在这一瞬间浮现在脑海之中。心头被数不清的噩梦紧紧攫住的同时,唇齿亦被那人霸道撬开,苏苏呼吸愈发困难,前世被明帝玩弄于股掌的十五年,如此时缠绵迫切的索吻般,似一张密网铺天盖地兜头罩下,死死地绞着她,无法呼吸,眼前昏黑,直往深渊中沉。 曹方本侯在殿外窗下,默默看随侍怀王妃的那个小丫鬟,急得如热锅蚂蚁般直绞手中帕子,忽听殿内明帝急喝一声,“传太医” 齐太医恰识得怀王妃,但既在天子跟前当差,便知沉默乃生存之道,他不露半分惊诧,只默默将一方白帕搁在女子腕处把脉,又瞧了瞧昏迷的女子面色,朝明帝拱手躬身道“回陛下,应是微感风寒,兼受了惊吓,无甚大碍,待醒后,吃药发汗即可痊愈。” 在听到“惊吓”二字时,曹方微抬了抬眼皮,又见明帝一摆手,便领着齐太医下去开药,吩咐熬制。 内殿中,明帝凝望着处在昏迷之中、却因发寒而微微颤抖的女子,默然上前,将她揽抱在怀中以己身帮她取暖。适才她突然昏厥,毫无知觉地倒在他身上时,他忽地心中剧痛,仿佛牵连了什么隐秘的记忆,好似在何时何地,他也曾将失去知觉的她抱在自己怀中,只不过,那个他,清楚地明白,怀中的她,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明帝拥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子,轻抚了下她的眉眼,他对她的感觉,无来由地燥烈汹涌到无法自控,既无法,那便不必强行自控了,不久前吻上她的一瞬间,他只觉如饮甘泉,终可消心头之火,他那样急切地吻她,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女人,若说他病了,那她就是他的药,离不得了 天色渐暗,宫女垂首入殿,将处处灯树依次燃起,苏苏在明灭的光影中醒来,见自己一袭单衣,依在那人怀中,忙要挣开,却为那人用力揽肩,“别动。” 点灯宫女愈发低首,退出殿去,明帝将榻边温着的药碗端至手中,持勺亲舀着送至苏苏口边,苏苏望着那药,心情复杂,不欲启齿,偏明帝淡淡道“是要朕喂你吗” 想起晕前那一吻,苏苏眸子一暗,只觉恶心,微低首,就着明帝的手,一口口喝完了苦药后,又见明帝拈了枚蜜饯过来,略一顿后,低首抿到了口中。 明帝笑看垂眼默嚼蜜饯的苏苏,“这般不是很乖么。” 苏苏心中冷笑连连,将蜜饯嚼完咽下,冷声道“儿媳请回烟波” 话未说完,就被明帝捏住下颌,“朕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苏苏直视着明帝道“儿媳深爱怀王,怀王深敬父皇。” 明帝见她搬出萧玦来,冷嗤道“你心中没有玦儿,只会误了玦儿。” 苏苏平静道“儿媳婚前虽有几分不愿,可婚后,怀王待儿媳极好,儿媳的心不是石头,渐被怀王打动,时时谨记父皇温婉柔顺、忠贞不渝的训导,早已与怀王心意相通,惟愿白首一生。” 明帝听她说那“八个字”,只觉心头一跳,又想起当初她与玦儿的婚事,还是他亲自批下,不由更为光火,恼怒之余,见她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心火更甚,心中又一次起了杀意的同时,身体却不禁迫向了她,“朕是天子,天意,不可违。” 苏苏见他逼近,再又偏过首去,明帝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嫌恶,这嫌恶,反激起了明帝的征服欲,他二十年来治理江山、征伐疆土、无往不胜,早就征服了天下的他,为何不能征服一个攫住他心的女子 苏苏正心如擂鼓苦思脱身之计时,忽然一个晕眩,被明帝压在柔软的被衾中,紧接着,吻如急雨落下,雪色的寝衣也被扯开,粗砺的指腹,不断抚上她温凉的肌肤,苏苏急得连声唤“父皇”,以求以礼法纲常,唤回他的理智。 可她不知,她每唤一声父皇,就令明帝多想起那绮梦一分,欲望愈发燥烈,挣扎近半载、旷了近半载的明帝,再顾念不得,只纵情地抚吻索取着,以求解心头之火,他一手控住那两条雪白的玉臂,一手探入半解的衣裳直往下去,就在急将入港之时,忽听身下人泠泠道“儿媳与怀王平日颇为恩爱,若今夜之后,儿媳有孕,真不知该唤陛下爷爷,还是父皇” 殿外的曹方,本正对着沉沉夜色出神,忽听殿内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何重物被人用力掀倒,之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唯恐被天子怒火波及,皆将头垂得更低,曹方却不能不管,他望着窗,正准备大着胆子、出声问一问时,就听殿内传来明帝幽沉的声音“送怀王妃回烟波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调养 回烟波馆时,阿碧绞着帕子眼红了一路,苏苏倒是平静淡然,及近馆外时,她回身抽出阿碧手中的帕子,拭了拭她眼角道“你这般红着眼,叫佩云她们看见,还以为我责罚你了呢。” 阿碧已猜知陛下对小姐的心思,也知依小姐性情,这等不轨之事,定是不愿的,可天威之下,小姐又能怎样呢先是怀王强娶,后有皇帝威逼,小姐这样好的人,为何命却这样苦呢阿碧想着想着又要落泪,偏小姐道“你再哭,我可要恼了”,只能生生忍住。 苏苏一笑,一壁帮阿碧将泪意擦拭干净,一壁轻道“哭有什么用呢,想欺辱你的人,见你哭了,只会越发欺辱你,你小姐我,可是任人欺辱的人” 阿碧知道,小姐虽看似温柔,骨子里却自有倔性,抽噎着摇了摇头。 苏苏将帕子塞回阿碧手中,轻抚了抚阿碧的面庞,道“所以呢,别为我担心,坏事找上门,我自会设法避开,若实在躲不过,我也会让那毁我一生之人,一生都不好过。” 入了烟波馆,苏苏只道宴后与几位王妃游园,故而夜深方回,佩云也不生疑,只问“王妃可用过晚膳没有” 苏苏摇头,佩云忙让小厨房做了呈上,亲自为她布菜,布着布着,忽听王妃道“请姑姑悄悄请些名医过来,为我开些调养方子。” 佩云惑道“王妃为何不传太医”又问,“可是调养如今的体寒之症” 苏苏淡淡道“调养生育。” 简单几个字,落在佩云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佩云只觉幻听,及告知数日后归来的王爷时,萧玦亦觉自己是否听岔,连问了佩云数遍,方消化了这一事实。 夜间晚膳,苏苏神色如常,及至沐浴上榻,她依然面色淡淡,萧玦正犹疑着如何问她“寻医调理”一事时,苏苏却拢了微湿的长发,翻身按着他肩,直接道“给我一个孩子。” 萧玦一愣,怔怔地躺在榻上,以为自己听错,脑中正空白一片时,又听苏苏道“你若给不了我,我便寻别人去。” 此话一出,萧玦立握住苏苏双肩,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地望着身下的女子,声音轻地如怕击碎梦境,“你你想要一个孩子” 苏苏点头,经那日之事,她发现明帝对礼法纲常到底还有顾忌,若她和前世无所出不同,膝下能有子女,若明帝真成了她与萧玦孩子的“祖父”,他应越不过这道纲常之线,就此打消对她的念头。 有了孩子,应可永绝后患,安定一生。 苏苏想到此处,径直吻上萧玦的唇,手也直接去解他衣带,萧玦起先僵着身子,但只片刻,便回过神来,夺回了主动权,深深吮吻着身下人。 自洞房夜后,萧玦再未碰过苏苏,此番苏苏主动,他心潮激越之下,更是卯足了劲儿去圆她的“愿望”,几番云雨下来,苏苏疲乏地浑身酸软,而萧玦紧紧搂着她问“你很喜欢孩子吗” 苏苏阖目不语,萧玦只当她默认,抬手将她为汗意粘湿的几缕乌发,温柔地拨至耳侧,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眉心道“那我们多生几个。” 名医来看之时,一如前世道她体质不佳需好好调养,萧玦怕苏苏不快,揽了她肩宽慰道“无妨,好生调养就是,孩子总会有的,我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语毕忽想起那张为期三年的和离书,眸子一沉,于是夜里愈发卖力。 夜里情浓,白日举止不免亲密,远胜从前疏离,于是这在佩云、贺寒等人看来,是王妃终于放下心结,而王爷也终于得偿所愿,怀王府的两位主人,终成和睦夫妻了。 渐秋凉,皇帝銮驾回京,苏苏也回到了京中的怀王府,常来的乐安公主见这二人似是相契了许多,回府笑对谢意之道“我说过,阿玦那般好,时间久了,她会转性儿,喜欢上阿玦的。” 谢意之倒也盼着怀王妃彻底“转性儿”,与允之彻底割裂开来,消除未来隐患,遂笑着一拱手道“是,是,公主英明。” 重阳将至之时,虞元礼升了从六品之职入了大理寺,虞媛姬定下了礼部侍郎府的亲事,虞府可谓双喜临门,特设了家宴,并请苏苏回府,一同吃宴庆贺。 既然二姐虞媛姬的亲事,与前世相同,苏苏遂想,大姐虞姝姬婚事,应也与前世无差。但在宴上,她却听伯母提起虞姝姬拒绝的那几桩提亲中,正有她未来的夫家,遂于心中思量,难道今世大姐的婚事,将有变数不成 有变数倒无所谓,只怕与那慕容离有关,苏苏有心问虞姝姬,但又知她这大姐是何性子,你若劝她太紧,她反有可能心气儿上来,非要与你对着来,遂暗暗思量,踟躇不语,这一踟躇,就踟躇到天将黄昏,虞府人正留苏苏晚饭时,忽听厅外仆从传道“怀王殿下驾到” 厅中老少皆忙跪地迎接,苏苏亦微怔站起,今日萧玦例往吏部处理政务,故而没有陪她回府,怎又过来了 萧玦入了花厅,一挥手命众人起身,就径直上前,挽住苏苏的手,原他刚离了吏部就赶了过来,是特来接苏苏回府的。 苏苏与虞府众人作别离去,虞老夫人等人,看着她与怀王并肩远去,心中大为宽慰。他们原以为当初苏苏那一耳光,会令怀王心生芥蒂,可如今看来,却是半点没有。怀王殿下一入花厅,就握住苏苏手关切急问怎这般凉,苏苏当着众人慢慢抽出手,他竟也半分不恼,亲为苏苏系穿了披风,百般嘘寒问暖,携手与她离去。 虞老夫人心中重石落下,笑看向虞姝姬道“姝姬,只剩你了。” 虞姝姬却莞尔一笑,“祖母莫急,时机未到。” 马车行至怀王府时,正好见到侍砚刚至府外,手中照旧捧着装着诗乐笺的木匣,见苏苏与萧玦下了车,忙躬身行礼,“小人参见怀王殿下、怀王妃。” 阿碧自侍砚手中接过乐匣,苏苏启开一看,却只有薄薄几张,不复之前,遂想着大抵是谢允之政务愈发繁忙,念及他身体单薄,语气中便不免掺了几分关切,“你家公子近来可好” 侍砚唇微哆了哆,但终只躬身道“回怀王妃,一切都好。” 苏苏感到挽着自己的那只手愈发紧了,略挣了挣,含笑道“那就好。” 及入了府,苏苏对着这几张等待续谱的诗乐,心思愈发摇散。 起先,她以为谢允之命人送诗乐来,只因他醉心乐理、无聊消遣罢了,及后他官务愈重,每月仍雷打不动地命侍砚送几张过来,心中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他非是令自己得到消遣,反是令她消遣取乐,他知她当初抗拒这门皇亲,在怀王府或会过得苦闷,故而用从前的诗乐游戏,助她纾解心中的不快,且,乐传心声,回回她所续谱的诗乐传回去,聪慧如谢允之,定能从中探知出她近来的心境,就如在避暑行宫时,她开玩笑问他,怎不问她近来可好,谢允之淡淡道,她的续曲已经告诉他了 谢允之谢允之 忆起初见的那个玉衣少年,濯濯如春月柳,苏苏慢慢伏在案上,对着那几张梅花笺出神。 他是她的知己之人,每每相见,无需多言,他总能一眼感知出她的心绪波动,他也应早已在相和的诗乐中,发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今日送来的诗乐中,便有一首,名为问情,他在问她,因何恐惧,因何不安,可是,这令她心生恐惧的隐秘心事,又怎能对他诉说呢 苏苏心中愈发纠葛,缓缓阖上双眼,整个人蜷趴在案上,凝忡不动。 这般郁结感伤,落在萧玦眼中,自然成了另一番意思,他在外间帘后默看许久,终忍不住近前,自苏苏手中抽出了那张梅花笺。 苏苏却无反应,原是已倦怠睡去,萧玦见那笺首“问情”二字,便不由恼怒,可转念一想,自己才是那卑鄙无耻的“棒打鸳鸯”之人,满腔怒火也不知该找谁发,又看向苏苏沉睡之中,眉尖依然微蹙,不由心疼地伸手轻抚,苏苏近来为着孩子,待他已和软许多,万不可再生事将她推了开去。 念及此,萧玦将那梅花笺放回案上,轻手轻脚地将苏苏抱起,小心放到床上。苏苏一沾绵软的床铺,反是醒了,迷迷懵懵的,“什么时辰了” 萧玦和声道“该用晚膳了。” 苏苏只觉心中倦到极处,再阖眼道“你去用吧,我心里发腻,吃不下。” 但不久后,萧玦却去而复返,端着一碗粥坐在榻边,温声道“我让厨房熬了你素日爱吃的虾仁鲜蔬粥,清淡可口得很,好歹进些,若饿坏了身子,那平日调养的苦药,可不就白喝了。” 苏苏闻言,卧了一会儿后,慢慢坐起身来,她见萧玦持勺欲喂她,忽想起那日明帝也是这般喂她吃药,心中烦乱,抬手接过碗道“我自己来吧。” 萧玦眸子微微一黯,也不作声,只静静看着她将一碗粥喝完,含笑问“可还要了” 苏苏摇头,起身梳洗后再上榻,萧玦上来拥她,她只微微偏首道“我没心思。” 萧玦也不用强,只吻了吻她的发,轻道“苏苏,我们一直这般好吗” 苏苏想了想,若有了孩子,她虽不必与明帝再有任何纠葛,但与萧玦,怕是一生一世都分不开了和与明帝纠葛、重走前世老路相比,与萧玦一处,虽非她真正想要的自在生活,但到底,尚可忍受 思及此,苏苏轻道“若有孩子,自是可以的。” 萧玦闻言欣喜若狂,紧紧搂住苏苏许久,方平息了些许欢喜的心情,道“六哥近日做了父亲,人人都道那娃娃生得好看,可我见了那娃娃,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若你我生了孩子,定会更加好看聪慧。” 苏苏不禁嗤地一笑,“若到时生得不好,你岂不是不肯认了” 萧玦见她终于展颜,亦笑道“若不好,那自是我的错了,只要孩子随你多些,就已胜了寻常孩子一大截了。” 苏苏含笑不语,萧玦观她神色,轻吻了吻她的唇,动情低道“苏苏,你这样,我心里真是欢喜。” 夜渐深沉,怀王府灯火清幽、静寂无声,天下至尊的承乾宫,却忽又光华大起。 陛下已久未召幸妃嫔,今夜终于选召了位年轻美人,可人刚送进去没多久,就见里头灯火忽然亮了,再一阵儿后,美人衣裳端整地含泪出来了,那梨花带雨的俏嫩模样,曹方瞧着都有点心疼,但里头那位,明显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只哑声吩咐进茶。 曹方着手下太监泡了陛下平日惯喝的苏眉,亲自送入寝殿,明帝揭了鎏金杯盖,本就不豫的神色,愈发凝沉,就在曹方疑心近来喜怒无常的陛下,要砸了这杯茶时,却又见陛下,轻轻撇了撇茶上浮沫,慢慢饮了一口道“重阳就快到了吧。” 曹方立回道“是,就在后日。” 明帝又慢声问道“往各王府分赐的重阳礼,都备好了吗” 曹方道“早备下了,只待明日分赐诸府。” 殿中的蟠龙山海香鼎,绝品的龙涎焚得正浓,但鼻下,却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心中。 心有魔障,唯她可医,明帝轻搁了茶杯,淡道“往怀王府加一份赐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禽兽 重阳赐礼送至怀王府时,乐安公主与驸马,正在府中吃茶,见那赐礼中,除与往年一样的茱萸、菊花酒、重阳糕等物外,还另有一枚玉佩,越看越是眼熟,不禁上前端详。 待细观那枚看来眼熟的玉佩,发现它是父皇常佩之物后,乐安公主笑道“阿玦,父皇把随身的玉饰都赠了你,可见偏疼你。” 而谢意之望着那玉佩上的龙纹,再念及几日前太子办事不力、被陛下狠狠训责一事,心思不由想得更为深远,但也不露半分,只笑对乐安公主道“你总拿在手上不放,叫殿下如何赏看,感受陛下的爱子之心” 乐安公主一笑,忙将青龙玉佩递给萧玦,萧玦见父皇赐下贴身之物亦是欢喜,赏看一番后,忽发现身边的苏苏一直没说话,遂拉了她的手,要将他所珍视的青龙玉佩放在她手心,口中道“你若喜欢,便送你” 乐安公主正无奈笑看弟弟的“痴情”时,却见她弟妹径直抽回了手,淡淡道“我不喜欢。” 萧玦欢喜的神色滞住,乐安公主面色一沉,谢意之默默饮茶不语,而苏苏,望着萧玦手中的青龙玉佩,心中只觉腻烦。 她险些被明帝强要了的那一夜,拼死挣扎时,曾无意扯下他腰间的青龙玉佩,此番它被随重阳赐礼一同送来,无非是明帝之心不死,在借赐下这青龙玉佩告诉她,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只能跪受,违拒不得。 可这等天恩,她已承了前世一生,今世,绝不想再受了 苏苏心思郁结,神色也愈发凝沉,萧玦见之,讷讷握了那玉佩不语,乐安公主见自己心尖上的弟弟,在外丰神轩朗、清贵不可言,在府中,却被自己的王妃这般“压”着,不免不豫,正要说教苏苏几句,可话未出口,就已想到弟弟到时必然维护着她,反显得自己这个姐姐无事生事了,遂也气闷不管,再闲坐喝了会儿茶后,与谢意之一同离去。 今晨起时,苏苏兴致似还尚可,怎么突然就不快了送走姐姐姐夫后,萧玦一边思量着,一边觑她神色问“怎么不高兴了” 苏苏瞥了眼他紧攥手中的青龙玉佩,淡道“你把它扔了我就高兴。” 萧玦一怔,不解向来通情达理的苏苏,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莫说这是御赐之物,不可故意损毁,单就是父皇一片慈爱之心,也不能辜负啊” 苏苏一见他对明帝如此尊崇就觉头疼,恼地嚯然起身道“你今日连一块玉佩都不肯扔,我又怎指望你日后” 话至此处,却又戛然而止,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苏苏全身,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此刻紧握着这青龙玉佩的手,正是前世亲自将她送上入宫马车的那只手,她虞苏苏,究竟还对眼前这个人,存有什么指望啊 内心的荒凉涌了上来,苏苏不再看他,无声自嘲回了寝房。 萧玦原地怔楞半晌,也没想明白苏苏为何恼他,又为何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及至夜间上榻,他试着同往常一样抱她,却径被她推开,他也不敢再冒犯,如此囫囵睡了一夜,第二日晨起,苏苏依然无视他,在入宫赴重阳宴的马车上,也不与他说话,只在众皇子公主及家眷,齐聚霜华园说笑时,忽然间,牵住了他的手。 楚王最是性情不羁,见状笑道“九弟与九弟妹这般恩爱,怕是也快要为人父母了。” 众人也皆打趣起排行最末的弟弟、弟妹来,萧玦虽不解苏苏为何突然如此,但顺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承各位皇兄皇嫂吉言。” 正说笑时,忽听通传,“陛下驾到” 众人忙跪地迎接,隆重宴饮后,诸王爷、驸马随陛下登高祈福,而诸王妃、公主,跟随后妃,留在园中,缝制茱萸香囊。 乐安公主特意坐在苏苏身旁,边缝制香囊,边对她轻道“我弟弟待你如何,你该比谁都清楚,天下间,再无这样的好夫郎,好弟妹,听姐姐一句劝,过去的就都过去,现下安安生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苏苏不语,只缝制着手中的茱萸香囊,这时,忽见一宫女近前,朝她屈膝一福道“云韶府主事请怀王妃一叙。” 苏苏还未说话,就听丽妃笑道“这秦清漪是个舞痴,想是上次怀王妃如梦一舞,教她念念不忘了。” 那宫女陪笑道“正是呢,主事大人自觉技不如人,想请怀王妃多多指点呢。” 秦清漪,倒是苏苏前世的熟人,她确如丽妃所言,是名“舞痴”,毕生为舞而活,与苏苏前世,倒也相契,二人曾共同排演过大量舞乐,故此刻苏苏听那宫女如此说,也起了与故人相见之心。 淑妃、贤妃见苏苏面有向往,都含笑道“那你去吧。” 苏苏一福,随那宫女离开,谁知分花拂柳走了没多久,宫女停下脚步,一假山后转出一眼熟的青衣内侍来,恭敬低首道“怀王妃请跟小奴来” 苏苏心中一沉,下意识就要转身往回走,那青衣内侍却道“怀王妃慎行,王妃此时走了容易,可抗旨的后果,却未必肩负得起。” 苏苏回身,冷冷望着那内侍道“这话,是你主子教你说的” 青衣内侍垂首道“是小奴胡言乱语,听不听,只在王妃一念之间。” 苏苏沉默良久,静静地望着眼前人,“你叫什么名字” “长生”,满园的清淡香气中,青衣内侍微抬首道,“小奴长生。” 此次这名为“长生”的内侍,却非引她去帝殿,而是带她入了一座画舫。曹方亲打起销金软帘,苏苏步入舫中,见那人正在窗下批阅奏折,见她来了,丢开御笔道“过来。” 苏苏僵着不动,他也不恼,自起了身,一边负手徐行而来,一边含笑道“九月九重阳日,云韶府主事与怀王妃相会,志趣相投,相谈甚欢。怀王妃应主事之邀,此后每三日入宫一次,指点舞艺,风雨无间。” 苏苏听他含笑道来这般冠冕堂皇、迫她私会的言语,只觉无耻,步至她面前的明帝,却径取了她攥在手中的茱萸香囊,轻嗅了嗅,道“真香。” 苏苏抬眸望着明帝,因气愤,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明帝却最喜她在他面前展露真性情,托了她下颌笑道“再气恼些,朕最厌你装做恭谨的样子,这般正好。” 苏苏偏过头去,明帝却径将她打横抱起,强令她靠坐在他身上,倚在窗下问“可喜欢朕派人送去的重阳赐礼” 苏苏冷道“儿媳自是厌恶,怀王殿下却以为陛下怜子之心,爱若珍宝,不知陛下今日见到怀王殿下,可有半分羞愧之心” 明帝拥揽着怀中的女子,明知她是在嘲弄讥讽他,神情也是厌极了他,可就是不愿撒手,非但不愿,反搂得更紧,迫她更近,以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樱唇,“唔”了一声道“还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苏苏见明帝这般寡廉鲜耻,气恨到不语,明帝轻抚那樱唇,眸光渐幽,“既无话可说了,那就听听朕的想法吧。” 他猝然吻了上去,苏苏起先挣扎,可越挣扎越能引起他的兴致,兼之她体弱,根本搏不过他,只能任他一边忘情地吻她,一边解开了她的衣裳。 一想到青天白日,外头尽是宫女太监,苏苏又恨又羞,明帝却引以为乐,那舫窗上糊的是皎月纱,遮蔽视线的同时,令日光薄薄地筛透入室,盈盈如月光,拢在那雪白如玉的身子上,似浮起了一层如水光华。 鬓发已乱,簪钗落在榻边,清丽的裙裳,已被徐剥至腰处,明帝几近迷恋地抚吻着霜雪般的柔肤,手也已勾在那亵衣的漂亮打结处,只消轻轻一挑,便是无限春光。 心中旖漾的同时,明帝手勾在那处,暂停了无尽的索取,动情去看这让他发狂的身子的主人,可却不见想象中的羞涩情动,只有一双冷清空洞的眸子,似已然出神。 明帝欲望顿消了大半,抚上她的脸问“在想什么” 苏苏冷道“儿媳在想,一个要求天下遵行仁义的帝王,与一个寡廉鲜耻的禽兽之间,究竟有何差别” 话音刚落,就见那只轻抚她脸的手,飞快扼住了她的喉咙,逐渐发力。呼吸愈发困难的同时,苏苏反是愈发平静地直视着眸光幽深暴烈的帝王。最终,那只欲置她于死地的手,缓缓松开,明帝深深地凝望着她,眸光阴晴不定地明灭了许久后,按着她的发,深深一吻后,慢慢帮她揽穿上了衣裳。 曹方被传入室时,见怀王妃正散发坐在窗下,手绞着衣襟处低首不语,也不敢多看,只躬身问明帝有何吩咐。 明帝命呈梳栉镜水等物,曹方退下,着底下人办了再呈入室,见明帝微一摆手,便领着宫女内侍再退出舫外。 舫内,明帝亲执了雕花檀梳,步至苏苏身旁,挽起她如瀑的长发,轻轻梳了起来。 苏苏静静望着几上镜中的人影,正默然无声时,明帝忽缓缓倾身抵在她肩侧处,凝看着镜中相差整整二十三载的男女,沉声道“别急,你我日子还长着,朕会慢慢告诉你,一个帝王,和禽兽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