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你别休妻(快穿)》 第1章 将军(修) 陇州北部,烟尘弥漫中,一队骑兵正往南奔去,他们身上大都挂着彩,但脸上却是带着些笑意,显然是刚打了一场胜仗。 这样的队伍,这些年来在中原并不少见,这片土地虽是挂了“庆”的国号,但皇室早已衰微,各地割据林立,裂土自封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势力多了、摩擦自然也就多了,几乎每一日都有仗要打,几乎每一处都有兵丁经过。但大多数的兵丁,也只是顶着个“兵”的名头,莫说防护的盔甲了、就连手里头的武器有时都要用农具充一充数。 不过,这一队骑兵显然不同,他们身上的铠甲虽有破损,但不难看出做工精致、样式统一,手中的兵刃也都泛着寒光。虽是凯旋而归,但这队伍仍没有丝毫松散的意思就算没有与之交战,但就这么看看,也能看出是一只精兵了。 可更为不同的是,这骑兵的将领竟是个女子 一个相貌极好的女子。 美人各有千秋,但这领头的女子只看一眼,便能让人想起江南的朦胧烟雨,雨丝细细密密地铺在脸上,温柔地让人止不住卸下心中方防备。 这样的美人出现的地方,大都是深宅大院中,在层层楼阁的遮掩下,被人金屋藏娇;或是不幸一些,沦落风尘之地,但也是会受到万人追捧 锦衣罗裙、手执轻扇只要她笑一笑,多得是人愿为她出生入死,即便是在这乱世里,她也能活得足够滋润。 可她此刻却是一身甲胄,紧握长枪,身后的那些骑兵看她的目光热烈憧憬,却没有丝毫男女之情,而是更为深沉的仰慕追随。 “唉哟哟我说李大将军,你可悠着点啊。我这身上还开着口子呢,你这么颠下去,还没等回营呢,我身上的血可就流干了。”原来这美人的马背上还有一人,他被放麻袋似的、横放在马背上,此刻正四肢乱挥地挣扎着。 他口中的李将军,自然指得是那美人。 “李乔书”是她在这一世的名字,是的、这一世 她原是晋江穿越大学的学生,本名乔书。 晋大紧邻时空管理局,旨在培养一代又一代的优秀学子,前往各个时空完成相应的任务,为雇主完成心愿,也从中获取相应愿力。 而晋大也确实走出了一届又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在时空管理局中或任骨干、或担要职。 为了激励校内学子,晋大也每年都会邀请优秀校友回校演讲。能被邀请做此演讲的都是最顶尖的人才,人格魅力毋庸置疑这也造成了每次演讲结束,晋大都会迎来一波转专业的高峰。 今年回校演讲致辞的便是当年情感部的部长宋言,她的演讲之后,本就热门的情感部登时又被添上了一把火,转专业的申请纷至沓来。 原隶属战斗部的乔书便是申请人之一,这个世界便是她的考核任务的世界。 听到司元正的嚷嚷,乔书不由皱眉,沉声道“早些回营,早些把伤口处理了才是正事。你再这么动下去,背上的伤口才真要裂开了。”她虽然刻意将声音放沉,但嗓音仍是轻轻柔柔的,挠得人心底发痒。 司元正闻言,动作顿了一瞬,旋即挣扎地更厉害了,“我的大将军唷,你这么放麻袋似的放人,我昨晚上吃的饭都快被颠出来了。我要是再不动动,可就真吐出来。” 乔书知道这人一向喜欢没话找话,但他现在毕竟伤着 她略想了想,松了缰绳,抬手就将趴在前头那人拎了起来,一个成年男人在在她手里就像拎小猫仔似的,毫不费力气。 但这场景着实有些滑稽,司元正都能听见后面那群人的窃笑声。 他龇牙咧嘴地冲着后面做表情怎地你们想被将军拎还没机会呢 乔书拎着司元正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反向跨坐在了马背上,正同她面对面。又盯着一脸呆滞的司元正看了一瞬,抬手按了按他的脑袋,让他的下巴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司元正这会儿僵得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直愣愣地盯着后面看。 后面的那群人这会儿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反应过来,有冲他挤眉弄眼的使眼色的,有冷冷的用眼刀子刮他的,还有一脸羡慕、恨不得以身代之的 其实两人身上都穿着铠甲,虽是这般贴着,司元正能感受到的也只是硬邦邦的一片,谈不上什么温香软玉在怀。 可只要一想到两人现在的姿势,司元正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思绪忍不住飘到那几本被他藏在床铺下的春宫图上,他脸色红红白白地变换了一阵,突然比先前更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乔书眉头跳了跳,有些不耐地按住了怀中乱动这人,问“又怎么了” 甜软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勾的人一个激灵,司元正又僵了一瞬,急急忙忙地喊道“趴着趴着我要趴着刚才那姿势就挺舒服的,你让我趴着吧。真的、真的,李将军、李大将军我求你了还不成吗” 后面的骚动声愈大,不过司元正这会儿可顾不上那群小兔崽子了,再这么坐一会儿,他真害怕自己丢什么丑。 乔书却不知道这人的种种心思,不过对他的抗议也不以为意这货破事儿贼多,便是顺了他的意,让他趴下,他过会儿又该不满意了。 想着,她一手按住司元正,一手拉着缰绳,沉声道“你老实点。” 司元正静了一瞬,紧接着,真是豁出命去挣扎了,依乔书的力气,都险些按不住他。 “李将军、李大将军李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哟我可求求你了” 嘴上是在讨饶,不过他这动作倒是威胁意味居多,大有“你要是不让我趴回去,咱们一块儿坠马”的意思在里面。 胯下的马被他的动作惊着了,往前迈步的动作也缓了下来,乔书脸色一黑,几乎是粗暴地将人扯了下来,横放在马背上。 司元正的胃正顶在马背上,被硌得一阵翻腾,他勉强忍住呕意,老老实实地在马背上趴好了,既不动弹、也不出声。 走了半晌,倒是乔书先觉得别扭司元正竟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她低了低头,冷声道“活着没” 司元正闻言,有气无力地哼了两声,示意自个儿还有口气在。乔书沉着脸色盯着他背上伤口看了一瞬,不着痕迹地又加了些速度。 “放心罢,这点小伤,死不了的。”似乎是察觉到乔书的担忧,司元正四肢挣了挣,表示自己情况尚可。 又静了片刻,他突然又出声道“我有点困了。”昨夜为了埋伏,一整夜没睡,绷了一夜的神经,再加上卯时一场恶战,方才又是突然来了那么刺激的一下子,他确实也乏得紧了。 不过他背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方才又反常地安静了那么那么久,这会儿突然语气飘忽地来了这么一句,这情形端的是惹人误会。乔书心头一紧,忙道“别睡” 乔书能以一介女子之身担任陇军的主将,且让一众士卒心服口服,自然有她过人之处。撇开那天生神力、以一当十的武力不谈,但是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就是难能一见了,司元正扒拉了一下记忆,还真没怎么听过乔书这般紧张的语气。 他怔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这是在担心我 那点困意霎时消失无踪,嘴巴无意识地咧开,笑得连牙龈都露了出来,他想要解释,可张了张嘴,却又眼珠一转,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用气音道“你同我说、会儿话罢我困” “好”乔书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但应了声之后,又顿住了,显然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什么好的话题。 不过,司元正也不用她挑起话头,听到乔书的应声,便又继续压着嗓子道“听、听说邱家的大公子去、你家提亲” 乔书执缰的手顿了顿,她是不大愿意提起这个话题的。 她接到的考核任务名为“贤妻e级”,任务要求十分简单,只要在任务世界成功把自己嫁出去,且不被夫君休弃,便算是完成任务了。而c级以下的任务,都是愿力的合集,没有特定的任务委托人,任务者也无须接手他人人生,只是扮演好自个儿的角色便好。 乔书心知,这任务要求其实只是顺便。毕竟是入门考核,情感部想要测试的只是心性罢了任务者是否能在任务世界度过一世。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开始没放在心上的任务要求,竟成了她的障碍。她在这个世界成长了整整十九年,至今为止上门提亲的只有一人 而且 “张婆子说,他与我八字不合,若是强行凑在一起,怕是要家宅不宁。”虽是这么说,乔书心里也明白,这只是圆场的话罢了,既是差人上门提亲,事先自然请人测算过八字的。议亲议到一半突然这样说,摆明了是对方后悔了。 虽是这些年天下大乱,累得女子出嫁的年纪都推后了许多,但十九岁的年纪,在这个世界也确实称得上一句“老姑娘”了。难得被提一次亲,竟还是半途而废,就算是乔书也不由生出些可惜并遗憾来。 听出乔书语气中的憾意,司元正心里一堵,当即嘲讽道“那邱家的小子有什么好的,依我看他软骨头得很,不过” 他说了一半,便觉得身上一冷,突然意识到什么,骤然止住了话头。 “困了。嗯”听着这陡然温柔下来的语调,司元正一个只觉得一个激灵,空白的大脑中只余下两个大字 要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金簪(修) 司元正一路哭爹喊娘地的求饶,等到了营地之后,还是被乔书单手拉着衣领,动作粗暴地拽下了马背。 “疼疼、疼疼、疼”司元正脸上的五官都有一瞬扭曲,“裂开了、一定裂开了” “不是困吗”乔书冷笑一声,“现在清醒了” 司元正眼神游移了一下,但这心虚的表情也只有一瞬,旋即就是一脸义正言辞、他颤着手指了指自己,“伤员啊我可是伤员” 他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痛心疾首,“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家温柔点啊,你这样子哪家的公子少爷敢来求娶啊” 乔书正中死穴。 她脸色僵了片刻,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的辅助系统26,“我是不是得温柔点”辅助系统是任务者在任务世界中,同主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系统同任务者互相绑定,越高阶的任务者,辅助系统便越强力。 不过,介于目前乔书的学生身份,她的辅助系统的作用也想到有限,平日也只是聊聊天、查查资料罢了。 26听乔书这么问,立刻语气焦急地表明心迹,乔乔,你别听他胡说,你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是他们没有眼光 乔书“”差点忘记,自家系统是个无脑吹,觉得自个儿的宿主千好万好,从它这怕是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来。 乔书一面和26对话,一面将人往军医营帐拖,驻营的范围也有限,她不过走了个神的功夫,已经把人带到了地方。 正想把人丢在这走人,又想起了司元正刚才那番“温柔”的说辞,乔书转身的动作顿了顿,学着自家娘亲的表情,冲他抿唇一笑,放轻了声音嘱托道“好好养伤,早些好起来。” 司元正只觉得脑子中轰的一下,烟花炸开、鞭炮齐鸣,几乎失了对周围世界的感知。 等他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帐子,正趴在地上。上身凉飕飕的,铠甲早就被卸了下来,上衣也被撕扯开扔到了一边,正有人拿什么凉凉的膏体往背上的伤口糊。 上药啊。 司元正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现今的处境,再想到那句温柔的“好好养伤”,他登时一个激灵,猛地挣了起来。 给他上药的那个士卒不明所以,有些懵道“副帅” 司元正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伤得不重,自行休养便好。军中医药本就有限,不必在我身上浪费了。” 乔书说话那般温柔,由不着他不多想。天知道他伤好了之后,是会被清蒸还是活刮 那士卒参军不久、年纪也不大,听了司元正这冠冕堂皇的一段话,当即感动得眼眶发红,“副帅,您”他刚一开口,一个药包就擦着他飞过,正中司元正的鼻梁。 旋即就是一道苍老却仍中气十足的声音,“废话忒多,给他塞嘴里。” 司元正那边被自个儿的脑补吓得够呛,乔书却并未将这事儿放到心上,将人送到军医帐外,便把这事儿抛下了看司元正那精神头便知道,这货还命长得很呢,用不着她多操心。 乔书一回到自己的营帐,便有人送了一封信来,说是广宁送来的急信。 家里送来的信 既然都是说“急”了,乔书也没耽搁,接过信来便径直打开,信的内容与以往并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惯例拉了些家常,最后多提了一句,半年多未见,她母亲对她甚是想念,望她能回去一趟。 要她回去这是有事儿要同她商量 乔书盯着那信纸看了一阵儿,心中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天下乱了这么久,也到了该重归安稳的时候了。各地势力也就剩了那么几家,陇州虽是依着地势之利,据守了这么些年,可到了这会儿该下注的时候,若还是先前那般作态,恐怕到了天下一统的时候,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但下错了注,结果也是一般无二 乔书出了一会儿神,心中到有了几分计较。 她随手将信纸折了几折、拢于袖中,正待叫人去唤司元正来交代一番军中事宜,倏又想起他现今有伤在身,索性挥退了那个应声而来的小兵,直接去了司元正的营帐。 帐外的卫兵远远地看见乔书过来,立刻挺胸立腰,“见过将军” 乔书挑眉看了这两个卫兵一眼,喊这么大声,这通风报信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她本来还想问一句“副帅回来了没”,这下子连问话都省了。她冲卫兵略一点头,便径直掀了帘子进去了。 一进帐子,就瞧见司元正正手忙脚乱地藏东西,乔书估摸着,又是他那宝贝春宫图。 先不论军纪如何,这大白天的 乔书眼角抽了抽,她觉得自个儿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司元正一瞧见乔书这表情,就知道她想到的什么,他想要解释,但只想了想,又闭紧了嘴大不了挨一顿军棍,躺他十天半个月,起来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乔书对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甚是无语,沉默了一阵,便假装没看到他方才的举动。毕竟司元正身上还带着伤,真的一顿军棍下去,少不得得丢半条命,她总不能指望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将领来接手这些士兵。 乔书看了他几眼,径直说了来意,“广宁有事,我要回去几日。想来张骥自个儿内里的事都有够忙的,暂时抽不出手来南下。你替任主帅,在这儿守着,想来” 乔书说了半晌,见司元正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当即脸色一冷,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句,“司元正。” 司元正一个激灵,忙接口道“我听着呢,不就是守着北口么张骥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怕是求爷爷告奶奶地离着陇州远点呢。再说他就是要打也得有兵啊这次他手里的士卒折了一半,这陇州周边,他便是想征兵也没人给他征。至于他主子昭王那”司元正说着自己都笑了,昭王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闲散人手再给张骥 他抬头就看见乔书锁紧了眉头,似乎对他这话不赞同得紧,“张骥最擅攻坚,过往以少胜多的” “行行行,我知道。”司元正一听乔书赞别人,心里便别扭,虽然他自个儿心里明白,能在这世道安安稳稳活到今日、还混出些名堂来的将领都各有不凡,但由乔书嘴里说出来,他就是心里酸溜溜的。 他擅攻坚,老子还长于守险呢。 不过,在乔书面前说自个儿“长于守险”,他自觉还是有几分脸皮的,当即颇不情愿地将这话咽了回去。 乔书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这不耐的语气、敷衍态度她可是正正经经地给人交代军务呢。 还是欠揍了 乔书磨了磨牙,右手攥拳、想也没想就往司元正身上抡去,瞥见他身上的绷带,又忙收了力道等他伤好了 司元正一瞧见乔书举起拳头就知道要遭,他身上带着伤,躲的动作顿了一瞬,只来得及抬手去挡,心中已经做好了右胳膊暂废几天的准备了。依他家将军的力道,这一拳真落到实处,他手臂断了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司元正龇牙咧嘴的闭上了眼自个儿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姑娘一言不合就动手,力气还贼大 他表情狰狞地等了半晌,预想中剧痛没有传来,手里反而攥了什么 他有些意外地睁开眼,便看到了攥在自己手里的那粉拳。 娇小又白皙,一点也看不出它能使出那么大的力道。感觉到那只手欲要抽回,司元正下意识地攥紧了,他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去,四目相对,他眨了眨眼,倏地正色道“放心罢,这陇州,我总会替你守住的。” 司元正平日里嘻皮笑脸惯了,甫一正经,倒是看上去很有几分可靠。乔书怔了一瞬,愣愣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意识到不对什么叫给她守陇州又不是她的 乔书觉得他这语气并说辞都怪得很,但“守好陇州”才是正经事,得了司元正这般保证,乔书也无心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只又交代了几句,便会她自个儿营帐收拾行装去了。 而再一次得了一句“好好养伤”的司元正,却不由盯着帐帘发起了呆。 他家将军是不是、可能大概也对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好感 想着,他不由又将刚才手忙脚乱藏起的那东西翻出来。 却不是乔书猜想的春宫图,而是一个雕纹繁复的木盒,他打开盒子,内里的锦垫上静静地躺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金簪。 他眼神落在那簪子上看了许久,满脸懊恼地叹了口气 又没送出去 等她这次回来,一定、一定要送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议事(修) 乔书所料不错,家中唤她回去,确实是为了选择新主的事儿。 像是约好了一般,几大势力几乎同时拋来了橄榄枝,陇州不知何时竟成了一块香饽饽。 李父见她抬手把玩着昭王送来的玉佩,不由一笑,“看来咱爷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可可咱们刚刚不是才同昭王打过么”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谈话的少年有些吞吐地开口。 乔书转过脸来,笑看了弟弟一眼,李父也转头去看自个儿的小儿子,眼中倒是无奈多些。 长女领兵打仗,对各方势力如数家珍;可幼子却被拘在身旁,整日家读书写字,竟养成这么单纯的性子。 他这一双儿女,性别反一反才好 被两个人这么看着,李景安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不敢去看上首的爹爹,只将目光往乔书身上落,嗫嚅道“阿姐” 乔书还没应声呢,李父便先气道“像什么样子”他平日最烦看见儿子撒娇堂堂男儿,自该顶天立地,每每像个妇人似的,哪有半分气概可偏偏妻子女儿又很吃他这一套。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听乔书道“安儿还小呢,这些事儿又不是一生下来就懂的,总要慢慢教才是。爹爹做什么这般凶他” 李父脸皮一抽还小、还小你自个儿这个年纪,都不知道领兵打了几场仗了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对长女十分亏欠乔书出生那会儿,他自个儿也是初封陇州。天下那般乱,连皇帝都吃不了好,何况他一个小小的郡王 莫说掌权了、就是吃饱穿暖有一阵儿都是问题 他仍记得,当时自个儿的女儿,拿着一杆长枪过来找他,一字一句道“爹爹莫要担心,乔乔会护着家里的。” 小姑娘人还没有枪高,因为吃的不好,身子瘦弱得紧,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模样。 这事儿过了也有十多年了,李父其实已经不大记得这场景里的细节了,只是当时的心情还十分鲜明感动、愧疚、欣慰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冲得他鼻子发酸、眼中也落下泪来了。 皇族的身份,在某些时候还是十分好用的;在京中那般混乱的情形下,李父都能脱身,能力也是不差的;再加上有个能征善战的女儿从一个破落郡王到陇州的实际掌权人,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 不过,李父其实也明白,自己能将陇州攥到手里,大多还是大女儿的功劳乱世最看武力,谁拳头硬,谁便是老大。 因为这些个缘故,李父对乔书的话甚少反驳,由着乔书在李景安跟前一点点地将事情揉碎掰开了跟他分析,其实说穿了也就是那么些事儿 昭王虽也有赢面,但却不是赢面最大的那个,缺钱、缺粮、缺兵器让听着就掬了一把泪。而这些东西,陇州恰巧都是有的 陇州原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但如今这世道,哪里不是打得乱糟糟的一片,陇州却因着地势之利,与外头隔了开,唯有的几个缺口又被乔书领兵守得死死的。再加上陇州军向来走得都是精兵路线,兵役倒也不是很重,几厢叠加起来,这陇州成了乱世里的一块净土了。 这么安安稳稳积攒了几年,在外头一片焦土的衬托下,陇州倒成了有名的富地了。这么想来,倒也无怪外头那几方都或软或硬地想把陇州纳入自己的麾下。 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单论日后的好处言,自然是后者的大的。 而昭王这个人,单就他这些年的行事作风而言,乔书还是挺看好的。若是陇州倾力支持,成大事可谓是指日可期观他以往的作法,也知这也并非“卸磨杀驴”的那等人,到时他们家在陇州内的地位可能不及从前,但尊荣总是少不了的。 李景安听着乔书对昭王的赞扬,当即脸色就不大好看,“他他不好” 李景安性子腼腆,甚少在背后说人不是,这会儿憋出这几个字来,脸上就已经是火烧一般了。 乔书挑了挑眉,李景安打小就爱黏着她,从来都是她说往东,这孩子不敢往西的,这会儿竟知道反驳她了。 乔书心里诡异地生出了几分孩子长大的欣慰感,当即柔声道“怎么不好,安儿同姐姐说说看” 李景安偷偷觑了一眼长姐,又忙低下头去,讷讷道“他好美人” 乔书还等着自家弟弟的下文呢,等了半天这孩子竟不出声了,她有些费解地蹙了蹙眉。 昭王喜欢美人,这并非什么秘闻,依他的地位,多得是人赠他美人,也多得是美人愿意跟他。乔书对此不甚赞同,倒没什么指摘的,各取所需罢了昭王爱姑娘们的好颜色,姑娘们或求庇护、或求钱财总归没传出什么强抢的事儿来,乔书倒也不至于因此生出多大的恶感来。 倒是李父听到儿子的这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脸色倏地黑沉下来。 乔书也注意到父亲这难看的脸色,她想了想方才的话题,突然福至心灵,“昭王莫不是提了联姻罢” 昭王府上虽是养了许多美人,却无正妻若是用正妻的位置来换个助力,倒也是合算得紧。若是大事既成,这正妻便是未来的皇后了,于陇州也是一桩好事。 她问了一句之后,屋内顿时一阵沉默,乔书即可便知道了,自己定是猜中了。 她心中一喜,虽是脸上的表情还端着,但脑中却忍不住对26道“任务有着落了。” 乔书在战斗部中,向来是最拔尖的那一批人,考核任务几乎都是一次通过,可这次在任务世界呆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无从下手的茫然了。 26有些不乐意地哼哼了一句,可昭王是个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乔书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我是说,昭王他花心得很,乔乔你若是嫁过去,岂不是要吃苦 乔书怔了一瞬,心中的不解更浓,“为何会吃苦” 呃26语塞了一阵,突然发现自个儿确实想像不来昭王给自家宿主苦头吃的场景。 不独26,便是乔书这一世的爹娘、弟弟都对昭王有些意见,对他的联姻之说不满得很。 任务完成的希望在即,乔书自然是动力颇足,顺顺当当地说服了父亲、将弟弟说通也没费多少时间,但到了李母这里,乔书却意外折戟了。 李母性子软,平日里总是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将“出嫁从夫”这一句话贯彻得极为透彻。乔书本以为只要父亲同意了,母亲这里总费不了多少事的。 可出乎意料地,李母的态度极为坚决,几乎一辈子没同夫君红过脸的李母,竟为了这事儿同李父冷战了起来。 “昭王乃是一代俊杰,母亲缘何不同意这门亲事”对自家娘亲这态度,乔书也是费解地紧。 李母眼神温和地盯着乔书看了半晌,伸了伸手,将乔书揽了过来。乔书生得比母亲还高些,这么凑近了,倒像是她抱着李母一般。 李母也意识到了这点,她松了松手,向后仰了仰,打量着乔书的容颜,一贯温柔的眼神中溢出些伤感来,“娘真是许久、许久、都没抱过你了” 乔书最怕她母亲露出这表情,哪怕是对着十倍于己的敌人她都没有这么慌的。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却没能找到可以救场的人来。 她想了想,拉着李母坐在了床畔,把自个儿蜷成一团,缩在了李母的怀里。 李母被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一懵,待回过神来倒是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却掉下泪来,“乔乔总是这般懂事” 她伸手按住女儿,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流泪的模样,“娘总是盼着你任性一些才好。” “娘不懂、不懂这时局,也不懂什么大势娘只盼着自个儿的孩子能过得好好的” “姑娘家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娘的乔乔这般好,合该被夫婿疼着、宠着司家的那小子,娘看着就不错”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总不该再拿着婚事来换什么。” 乔书听着她母亲这番话,倒是隐隐明白过来原因。她娘这是误会了,以为她父亲是要“卖女求荣”呢,怨不得这几日对父亲的态度这般差。 既是找到症结所在,解决便容易了许多,乔书颇费了一番口舌,同她娘亲解释了半晌,赌咒发誓自己嫁与昭王并无什么可委屈的地方,又在26的提点下,适当地表示了一下自个儿对昭王的钦慕,一阵子死缠烂打下来,总算让她娘亲勉强松了口。 任务有了着落,现今只安安稳稳地等着出嫁了,这几年拢在心头的阴影也已渐渐散去,乔书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她本欲返回营中,但到底被她娘亲的一双泪眼给拦了下来。 这几年来,她在外面的日子多、在家里的时候少,每次回来也都是都是有事要谈,同父亲聊过、再提点幼弟几句。同母亲的见面竟只余下方回时的问安、离去时的拜别。倘若出嫁之后,母女相见怕是要更艰难了。 这般想着,乔书倒是绝了再出去的心思了。况且这都要结亲了,昭王的下属总不可能再打过来,留下几支卫队守着便好。 想起北边的驻营,司元正的脸便映在脑中这小子,也该回来看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心意(修) 乔书这些年在外带兵,那双手舞刀弄枪得惯了,对女红几乎是一窍不通。按陇州的传统,出嫁的嫁衣等物都是新娘自己绣的,但这放到乔书身上,显然是行不通,只好由丫鬟代劳了。 事情既都不必她自己做,乔书一时倒是闲了下来。可她奔忙惯了,乍一停下来,怎么都不舒坦,索性跟着丫鬟学起了绣活。 这日午后,乔书正绣着她那鸳鸯戏水的帕子,忽听外头一阵吵闹。她皱眉放下手中的绣活推门出去,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元正你怎么回来得这般快” 也怨不得乔书惊讶,司元正的调令还是她看着父亲发出去的,这也就日的光景,便是送信的人脚程快些,也不过这几日堪堪送到罢了。司元正便是能飞,也是没有这么快赶回来的道理。 这些思绪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乔书也没深究,冲他笑了笑,随口问候了一句,“伯父伯母可还安好”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着他进来坐,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到周围的人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等房门在小丫鬟们跟前关上,才有人“啊”的一声反应了过来她们竟把男子放进了姑娘的闺房中去了 乔书身边这些小丫鬟都是她回府后新挑的,年岁不大、历事也少。她们此刻既不敢去叫姑娘的门,又不敢让夫人知晓这事儿,犹豫之下,倒是自动自发地替乔书守起了门,反倒显得两人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一般。 屋内。 两人隔得近了,乔书才发现这不对,司元正的眼底俱是红血丝、脸色苍白、唇上也都是干裂的死皮,整个人狼狈得很。 “你这是怎么了”乔书的语气满是惊异。 司元正的眼珠颤了颤,脸上总算恢复了点神采,语声嘶哑道“我听说”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顿住了。乔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自己绣了半幅的鸳鸯戏水的帕子。毕竟是初学,能看出那是鸳鸯,不是鸭子之流,倒是多亏了那大红的底色。 这么个失败品被人直直地盯着看,饶是乔书也生出几分尴尬来,她连忙过去几步将帕子收起来,脸上也带了些赧色,“见笑了。” 司元正从一接到她即将成婚的消息便往广宁赶,此刻身心俱疲,眼前都有些模糊了,可乔书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却分外清晰 他看着那大红的颜色隐没于她袖间,也看着她向来从容镇定的面容上显出些女儿家的羞恼来只是那喜庆的颜色与他无关,那羞恼也并非为他而现。 仿佛一桶混着冰块的冷水从头顶浇下,激得他浑身一颤,那股涌上头来的热血骤然转凉,他觉得自己冷静极了。 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勾着笑调侃了一番她的女红,在她冷下脸色之前又忙觍着脸讨饶。他看着他自己笑着祝贺她将临的婚事,然后拿出了那一直都未能送出去的金簪是为贺礼。 他设想过无数种将这簪子送出去的场景,却从未想到过这般情形。 贺礼、贺礼。 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后是怎么同乔书寒暄告别的,在郡王府的一番作为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推拒了乔书遣人送他回去的提议,司元正脚步虚软地在回府的路上。 哈、哈哈哈。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牵了牵嘴角,出口的却不是笑声,而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一阵血腥气顺着喉管涌上。 恍惚间看见一群人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喊着“少爷”“大少爷” 他瞧着眼前的角门,一阵恍惚这是到家了原来到家了 他精神一松,意识便陷入了一阵黑暗。 大庆的嫁娶流程实际上相当繁琐,而且越是大家族越是如此。但毕竟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了,所有的仪式都被简化再简化,有些个农家已经是贴个囍字便了事了。话虽如此,乔书的婚事却不可能如此简陋。 虽然大庆的皇室早已没落,连皇帝都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傀儡,但李父可不只空顶着郡王的头衔,更是陇州实际的掌权人,而乔书要嫁的昭王更是北方居首的几位诸侯之一。这两方的联合,自然不是小事,连带着乔书的婚事都带着些昭告天下的意味在。 若是以往,这种程度的婚事准备个三年五载也不过分。不过,这角逐天下的关键时刻,莫说年,便是几个月的功夫都足够天翻地覆了。是以,从确定婚事到乔书出嫁,也不过堪堪两个月有余罢了。 乔书出嫁这日,司元正尚在病中,并未过来送行。 乔书心头生出些遗憾了,毕竟山高路远,若无意外,她今后怕是难得回来一趟。这种时候,还不能同朋友好好道个别,自然算不得圆满。 她向南望去,视线在不远处的那个小山包上顿了顿 似乎有人在那 脑中不由浮现出司元正那张总是染着笑的面容,乔书又是一笑,那人现在还在广宁养病呢。 不来倒也好,这般离别场面,总与他格格不入得紧。 安抚了泪水涟涟的母亲,又同眼眶微红的父亲郑重道别,最后拍了拍幼弟的肩膀,嘱托道“以后阿姐不能在爹娘跟前尽孝,只能求安儿多多代劳了。” 李景安本来已经哭得抽噎,听了这话,却是噎声一顿,语气郑重地向她保证道“阿姐放心,安儿虽文武皆不及阿姐远矣,但事父母之心实与阿姐无异。” 乔书瞧着他这泪流满面的模样,叹了口气,将手举高了些。李景安下意识地低了头,方便乔书摸他的脑袋,孰料却没得着姐姐温柔的拍抚,反倒是脑门一疼,挨了一个脑瓜崩。 “阿姐”李景安连流泪都忘了,愣愣地抬头看向乔书,语气中带着些不自觉的委屈。 乔书却肃了脸色,“什么叫文武皆不及我我弟弟的文采可是连邱先生都称赞不已的。” 李景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盯着乔书看,直到整个人都被乔书轻轻揽了揽,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满脸通红。 这么一闹,别离的伤感倒散了不少。 敛裙屈膝、三次叩首,是为拜别父母。 李母已经止住的泪水又脱眶而出,就连一直绷着表情的李父也抬手拭了拭眼角。他瞧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队,只觉得心中像被剜去一块儿似的、空落落的。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半晌,又转而揽住了自己的爱妻,轻声安慰道“放心罢,阿书这孩子总能照顾好自个儿的。” 话虽这般说着,可他自己眼中的担忧都掩藏不住。 李家人这边依依惜别,而方才乔书视线落点的那个小山坡上,站的那人确实如她所想,是称病未能过来的司元正。 他怔怔地看着远去的车队 相识相伴了近十年,他同乔书相处的日子怕是比家人还多些,他曾有无数的机会表明心迹,却被他一一放过。 他知道一旦开口,两人的关系便回不到从前要么如他所愿的更进一步,要么从此陌路。 他害怕太害怕后一种结果了乔书同他关系越近、态度越坦荡,他便越怕。那姑娘看他的眼神中,有担忧、有关切,被他逗得狠了也会生出恼意来却从没又他所期盼的旖旎情愫。 友人、同袍这关系也称得上亲密,他本想谨守这这份心意,小心收藏起来。可乔书年纪渐长,欲去郡王府中提亲的人愈多,而乔书也是一副默许、乃至隐隐期待的态度司元正真的慌了。 他使尽手段去拦欲到郡王府提亲的人,一面唾弃自己的卑鄙,一面隐隐生出些喜意来她既愿意嫁与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男子,是不是也不介意同他、成亲 可在她面前掩藏得太久,他早已不知该如何表明心迹。 旁敲侧击地试探她的态度、转弯抹角宣誓自个儿的所有权、在长辈面前一再暗示他只敢一点一点地拉进这两人的距离,生怕步子稍大一些,就惊跑了心上人。 那车队渐远,终于脱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司元正失了力气般、踉跄后退了数步,直至抵到了树干上。背上的衣料擦过褐色的树干,他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英挺的面容被埋在了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表情。 过了良久,他突然颤了颤,声音嘶哑道“乔乔我心悦于你,我心悦你”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五个字,从开始的卡顿,到后来的流畅 瞧,并不难的。 只是晚了。 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纠结(修) 三年后。 昭王魏越率兵攻破玉都,庆帝下诏禅位。至此,绵延百年、历经十余代的大庆终于成了史书上的一个代号,这片土地上又有了新的代号盛。 重建从来都比破坏要难得多,昭王、不、昭武皇帝这几个月可算是深刻地体会了一把“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他瞧着各地上书请求拨款的折子,脸上神色阴郁得紧钱、钱、钱他自个儿打天下的银子都是靠得妻子的娘家人,哪来的多余本想着打下玉都之后能缓一缓,结果前朝的国库空得跟耗子舔过似的、一个子儿都没给他留 魏越拇指按在太阳穴上转了转,正烦躁着,一旁侍候的王息突然上前了几步,轻声道“陛下,曲将军求见。” 他登基时日不长,却已经历了数拨刺杀。这些刺客一旦被抓住立刻便会自尽,魏越故意将人放跑了几次,让曲邵顺着线索去追捕,想来这会儿是有结果了。 思及此处,魏越眉头倏地一展,仿佛摆脱了什么一般,将手里的折子往御案上一丢,站起身来,也不传话了,直接冲外面扬声道“快进来” 话音刚落,外面便走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因着甲胄在身,他只曲了一膝,半跪道“臣幸不辱命。” 魏越往下走了几步,笑拍了拍他的肩,赞了一句,“做得不错。”不待曲邵谢恩,便一面往外走,一面接着道,“带朕过去瞧瞧,朕倒要亲自问问他们。” 说这话时,他语带笑意、连脸上的表情都甚为舒缓,倒不像去审犯人,而是要去友人家做客一般,只是这柔和的态度却让人莫名得背生寒意。曲邵咋舌这几日,他家陛下怕是被奏折逼急了。 两人走出去几步,王息才急忙地跟了上去,他脸上的神色略带纠结,最后还是悄声问了一句,“陛下,皇后娘娘哪儿,可是要遣人知会一声儿” 魏越的脚步一顿,脸上真真切切地露出了些笑来,“今儿是十五朕这几日都过糊涂了连这事都忘了。”说着,又转头对曲邵道,“把人送到刑部,让汤郅审审罢,看能不能问出一二来,朕便不过去了。”他这话说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出尔反尔的心虚感。 将曲邵打发下去,魏越再度拿起折子来,却没有先前那般不耐,脸上甚至带出些笑来。 将近正申,魏越抬眼看了看天色,将手中的折子一合。 自己一寸寸打下的土地总是格外珍惜,是以开国皇帝也多是勤政之人,魏越自然也不例外,内侍们早已习惯了魏越处理政事到晚间,此刻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能爬上大内总管的王息可不像这些小内侍们这般没眼色,一瞧见魏越这动作,立刻朝一旁小内侍扔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上前收拾御案上,他自个儿则是掐着嗓子高声道“摆驾长乐宫” 新朝着实缺钱,修葺皇城的钱财自然是没有的,各座宫殿的模样与前朝一般无二、连用途也未有大变。只是这长乐宫,在前朝却并非皇后的宫殿,而是文正年间一宠妃的住处。王息琢磨着,陛下这般安排,大约是因长乐宫离着陛下的寝殿最近。 王息虽是担着大内总管的名头,其实算不得昭武帝的心腹,在昭武帝跟前伺候满打满算也堪够半年。不过,依着他这半年看着的光景,这帝后二人的关系啊可是耐人寻味得很 还未等他往更深了想,就听着昭武帝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皇后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王息忙收敛思绪,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这几天多在长乐宫中习琴,众妃晨间请安后,常召方才人留殿。得了闲暇,也偶去卫贵妃宫中坐坐。” 刚刚立朝那会儿,陛下日日宿在皇后寝殿,后宫美人不少,可在昭武帝这儿,几乎都成了摆设,一众宫人都难免惊异。可从上月开始,昭武帝便只初一、十五两日留宿长乐宫,除了这两日外,从不踏足长乐宫中一刻。宫中伺候的人惯会捧高踩低,可王息可不敢因此看轻这位皇后娘娘 没见着即便是这情形,后宫那么些美人依旧摆设么 王息虽不知帝后二人之间到底是什么个情形,但照这个势头下去,约莫得是昭武帝先低头。毕竟他这些日子在昭武帝身边伺候着,皇帝一日间“漫不经心”地问起皇后情形能有回,每日回寝殿,都特意带着人绕路经过长乐宫;反观皇后娘娘那,吃吃喝喝弹弹琴,倒是悠闲得紧。 昭武帝可不知道自己指的这个总管在想些什么,他听到皇后又去卫贵妃处,不由沉默了下来。卫贵妃的儿子今年两岁多些,粉雕玉琢颇为可爱,很得乔书喜欢。 乔乔她很喜欢小孩子,不单是卫贵妃的儿子,还有他的其它子女,便是她身边伺候的人,若是年纪小些都是颇得优待。 想到每次完事儿之后,自己看着乔乔饮下的那漆黑的药汁魏越心中像被什么攥住一般,泛着隐痛。 脑中的声音冷静而又清醒,朝局不稳,他决不能有一个带有前朝皇室血脉的嫡子。可心中却隐隐生出些期盼,她生出的孩子定然是可爱又乖巧,极得人喜欢的。 两种思绪在脑中争斗着,最后的结果便是夜里他要得格外得狠。 等一切事了,宫人照常将药端了过来,乔书正待伸手去接,魏越却一手揽住她,一手将药接了过来。然后,稳稳地端住了药碗不动了。 乔书 她脸上一点惊讶也没有,只有深深的无奈。魏越都这般干了大半年了,她便是想惊讶都惊讶不起来了。乔书都能猜着魏越接下来会干什么了,或者一个手抖、将药碗扣到地上,或者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她喝下去、然后捏着她的下颚亲上来。若是后一种,少不得要擦枪走火地再来一回。 乔书今日实在是被他折腾得够呛,实在没什么再来一回的兴致,暗暗希望他今日能将药碗扣到地上。 似乎是端得久了,魏越的手臂微微颤了颤,褐色的药汁表面上漾起了一丝波纹。 乔书松了口气,看来今天是选扔碗了她朝那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会儿再煎一副药来。 只是预料之中的脆响却迟迟没传来,只有药碗放在托盘上的轻轻一声,旋即她整个人被魏越圈进了怀里。耳边传来魏越嘶哑的声音,“乔乔,咱们不喝了、以后都不喝了” 呼出的热气扫过耳边,乔书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还未等她想出这话的深意,就听魏越继续道“咱们要个孩子罢。” 乔书一惊,脑中闪过种种猜测。不过她这些年人在后院,对外头的消息来源仅限书信,竟一时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无论怎么看,若是她有了孩子,对魏越一丝好处都无,仅有一堆麻烦罢了。不过,当下这种情形却由不得她细想,她当机立断地放软了声音,柔和道“陛下的孩子,都是妾的孩子。” 她自觉这话说得没甚毛病,作为嫡母,她总是当得起这些孩子的一句“母亲”或者“母后”的。只是她这话刚说完,侧颈却被人一口咬住,魏越下口有点重,大约是破皮了。这点小伤对乔书来说着实无关痛痒,但她觉得莫名其妙得很,这好端端的,咬她做什么 “你倒是大度”魏越冷哼了一声,但瞧着那往外渗血的牙印,到底是心疼了,俯身将伤口处得血迹舔去,又低声道,“以后莫要将朕往外推了朕” 乔书呼吸一摒,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威胁来,却听他委屈道“朕不乐意” 乔书 请问您贵庚啊 她正腹诽着,又听魏越带着几分质问道“这些日子,想朕了没有” 说实话,她这段时间吃吃喝喝,还不用强做温柔,自在得紧,倒是把魏越抛在脑后了。不过,她还不至于这么傻地说实话,眨了眨眼,点头道“妾自然是时时刻刻念着陛下的。” 魏越听得这话,却脸色一沉,抬手就去捏乔书的鼻子,“小没良心的。”显然是看出乔书说得只是场面话罢了。 憋了一阵儿气,乔书脸上泛起浅淡的红晕。魏越见状,忙松了手,强作的怒气早已消失无踪,眼中只余下心疼。 他觉得自个儿约莫是栽了 其实早早便有察觉了,他明明对女人缠磨最为不耐,却在她劝说自己“雨露均沾”的时候生出怒气来。接连赌气两个月,他本想真的像乔书说得那般“雨露均沾”,可看着以前钟爱的美人,他脑中却总现出乔书的面容来,莫说宠幸了,便是多待一刻都觉得烦闷。 他想着,只要乔书托人带一句软话来,他便回去。可这小没良心的,真就把他抛在脑后,自己吃吃玩玩去了这些日子,他过得煎熬难耐,可另一个人确实轻松惬意,这让早已习惯了对方温柔体贴的魏越不忿之余,也隐隐生出个认知来自个儿在乔书心中,怕是没有想的那般重要。 看着乔书颈侧的伤口,魏越舔了舔唇,却没什么悒郁之情不心悦又如何天下都能夺来,何况是一个女人的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刺杀(修) 乔书觉得魏越最近奇怪得很,有事儿没事儿老往她跟前凑,明明上次劝他“雨露均沾”之后,这人便甩袖走了,只初一十五才过来一趟。可没两个月的功夫,又恢复到以往了。 还有更过分的,竟是放着政事不错,拉着她变装往宫外跑。 堪堪半年的平静,玉都的街头便恢复了昔年的热闹,那连年的战乱好似都已成为久远的过去,一片喧嚣吵闹中倒是满溢着别样的安宁。但若是细究过去,便会发现,外面的人大多是妇孺老人,壮年男子竟是极少的。 在这般景况下,竭力把自己隐藏起来的护卫便格外显眼了。 魏越在旁温声询问着什么,乔书随口应着,眼神落在前面那个络腮胡的男子上,若有所思新朝初立,本就是忙时,魏越这个皇帝不在在宫中处理政事、而是出来瞎晃,这本就可疑,更遑论他还一反常态带了这么些护卫 曲邵也察觉到皇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想到陛下令他们暗中保护的命令,他心头一紧,唯恐皇后察觉什么,就近找了个摊子,随手捞起个东西便开口询价。 那是一个买首饰摊子,摊主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一个近九尺的壮年男子往前面一站,光影子便把她拢住了。小姑娘心头一阵紧张,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凶神恶煞地拿起了一个镯子,语气冰冷地问道“这东西怎么卖” 小姑娘吓得都快哭了,颤声道“不、不要钱。” 曲邵本来着意注意帝后那边的情形,听到这哭腔顿时一阵尴尬,他抬手摸了摸脸自个儿长得有这么可怕么这姑娘胆子也忒小了吧 他腹诽了两句,直接打量了几眼手里的镯子,略估摸了一下,便要去掏钱袋,也没想自己一个老光棍儿买这东西回去做什么。 乔书瞧着那边的热闹,嘴角抽了抽,也收回了眼神,将目光放在不远处的一个糖人摊子上,摊上插着不少小人儿形态的糖果,各个神采不同。 这种摊子总是最讨小孩子家喜欢的,外头闹哄哄地围了一圈小孩子,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被一群孩子围住也不恼,笑呵呵地哄着孩子,似乎是被哪个孩子逗得笑了,竟是给周围的孩子一人递了一支小糖人,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接了,又呼啦啦地散了去,看样子是去呼朋引伴了。 乔书看得一笑,这老爷子这般干,也不怕亏了本儿。 一旁的魏越自然注意到了乔书的视线落点,当即带着笑提议道“咱们也去瞧瞧的” 乔书点头,两人便接替了孩子的位置,凑了过去。见魏越在瞧那架子上剩下的糖人,那老人又笑道“老爷夫人您瞧一瞧,若是没有中意的,现捏也成的。小老儿这大半辈子的手艺,您只管说出模样来,一定给您捏出来。” 魏越被这老人含着傲气的话逗得一笑,索性指着他自个儿的脸道“那便照着我捏一个罢。” 要照着自个儿的模样捏糖人的人多了去了,老人利索地应了,一面搅着糖液,一面打量着魏越,嘴里惯常说着那些恭维话。 乔书的视线追着那老者的手瞧,只觉得那手指灵活得简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这想法刚刚生出来,她心底便生出一股淡淡的违和感来他手上茧子的位置似乎不大对 几乎是她意识到不对的同时,那老人的窄袖中骤然出现一截利刃,直直地冲着魏越刺过去。 乔书瞳孔一缩抬手就要去抓那老人的手腕,魏越也反应极快地出手,想要擒住这人。孰料那老人中途变招,拼着被魏越伤到的风险,转而向乔书攻来,魏越再去拦他,已是来不及了。 他只觉得脑中似乎又一道声音“嗡”的炸开,脸色骤然白了下来,“乔” 他方出口了一个字,就眼睁睁地看着乔书掰折了那人的手腕,另只手直接卸了他的下巴,然后一个手刀将人劈晕在地。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也将魏越的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他木了好一阵儿,才语气飘忽地补上了后半句,“乔。” 发生了这事儿,周遭的侍卫也顾不得隐藏了,呼啦啦地一下子围了过来,见歹人已被制服,又整齐划一地跪下来请罪。 魏越被也缓过神来,他眼神冰冷的盯着那倒在地上的老人,又转头看向曲邵。 曲邵额上渗出点点冷汗,忙请罪道“属下失职”前段时日,他顺着那个被刻意放跑的刺客的踪迹追查,果然找到了这群反贼的据点,领头的是当年宛城之战中逃脱的禹王之子。 曲邵借此露了一个大脸,虽是官职未变,但是爵位却提了数提。他本以为刺杀到此为止,谁承想 他下意识地撇了眼一旁的乔书多亏皇后会些武艺,若是今日皇后伤了一星半点,他怕是要用命来赔了。 魏越拧了拧眉,本欲发落,但余光瞥见俏生生地立在一旁的乔书,他最终只是语气平淡地让曲邵将这老者带到刑部,交由汤郅审问。 经了这么一场刺杀,魏越也绝了再逛下去的心思,带着人摆驾回宫。 回程途中,乔书心底难免懊悔,她方才纯粹是下意识地出手,却忘记她此刻并非在陇州的地盘。想着自己这几年好不容易经营出的温柔小意表象毁于一旦,乔书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连这几年来习惯挂在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不过,察觉落在她身上隐带打量的眼神,乔书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同魏越解释清楚她这身手的问题。 她倒不是一定要瞒着自己当年在陇州的经历,只是根据26收集的资料来看,魏越更偏爱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美人。 其实,便是没有26这一提醒,乔书自己也能察觉一二。魏越虽无正妻,但妾却不少,她嫁过来第二日,后院一众美人便来她房中请安燕环肥瘦、应有尽有站了一院子的美人,硬生生地将那开得正盛的桃杏给比了下去。 虽是各有各特点,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全都是柔柔弱弱,她一根手指都摁倒的那种。 乔书 两方联姻、各取所需,乔书本觉得这样的亲事稳固得紧,至于二者之间的感情,倒是没有这么重要了。 但起码不能两看相厌啊 她蓦地想起司元正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你再这般凶下去,哪家的公子少爷敢来求娶啊” 乔书,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任务者了 下定决心收敛自个儿的脾性之后,乔书发现这也没有那么困难,毕竟她的面容生得同她母亲极像、温婉精致,在不动手的情况下,还是颇具欺骗性的,便是有一二不合适的行为,对着她这张脸,观者还是会自发地给她找理由的。 更何况,她活动范围被拘在后院里,并无什么动手机会,行事间又有26提醒,一段时日下来,闺秀做派竟是学了个七七八八。乔书自觉一切进展都颇为顺利,照此下去,任务完成只需要这一个世界便罢。只是未曾想,这一出宫,便是遇到了这事。 身手好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若是魏越问起,便实说了就是。乔书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乔书这边胡思乱想,那厢魏越也缓过神来。毕竟是连年乱世,不少人家的子女都会学些武艺傍身,以防不测,这本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他先时那般惊讶,也只是乔书那干净利落的动作与弱质芊芊的模样反差太大,他一时有些反应不来。 想到方才那惊险了一幕,魏越也不由生出些后怕来,多亏了乔书有些武艺傍身,不然 他稍稍平静了一阵儿,方打趣道“朕先时听闻,陇州献郡王家的二小姐文采卓绝,乃邱先生得意门生只是未曾想,连身手都如此了得。” 乔书听他这语气,倒是稍稍放下心来,但旋即关注点便微妙的偏了一刻 二小姐 在陇州之时,司元正确实用“大少爷、二小姐”之类的称呼打趣过他们姐弟俩,但她着实没想到,这玩笑一般的话不仅传出了郡王府,还传出了陇州地界。 眼前不觉浮现出司元正那张挂着痞笑的脸,乔书手指动了动果然当时还是揍得轻了 虽是这般想着,眼下还是同魏越解释要紧,她蹙了蹙眉,柔声道“陛下,妾乃是家中长女,虽承蒙邱先生几句指点,但与文词一道着实没甚天赋,从不敢以邱先生门生自居。陛下所言之人,怕是妾的胞弟。” 魏越着实没想到她回是这个回答,愣了一瞬传言献郡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自不必说,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便是在这将才频出的乱世,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女儿虽在闺中,但承蒙大儒教导,连向来不收徒的邱先生都不计男女、意欲收她做关门弟子 乔书看魏越愣住,柔柔一笑,“世人多以讹传讹,陛下如此圣明,自是明白传言不可尽信的道理。” “乔乔说得是了,倒是朕着相了。”他这般说着,也只当是乔书在娘家时娇养闺中,在外没什么传言,外人便把献郡王的二子一女,误传为一子一女罢了。 乔书虽不解他明白了何事,但见他再也没提起她的身手一事,倒是着实松了口气。 她转眼又想到方才那场刺杀,就魏越的态度看,这怕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乔书拧了拧眉、复又舒展开来,她本来还奇怪魏越缘何突然带她出宫,现今看来怕是为了引蛇出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壁角(修) “陛下,今年的秋狝,可是要皇后娘娘随行”王息一面问着,一面小心觑着魏越的表情。 新朝初立,要处置的事太多,他本以为皇帝定然是无暇出行的,可半月前,魏越突然又提起此事。八月已过,宫中本已默认皇帝不会出行,丝毫没有准备,奈何皇命已下,各署只得日夜准备,总算是赶上了九月中旬的出行。 王息虽是这般问着,但对答案却早已笃定,依照陛下对皇后那独宠的态度,要带去秋狝的人选定是不做二想的。 果不其然,魏越片刻未顿,直接回道“不了。” “皇后娘娘定然”王息刚刚接了半句话,突然意识到不对 方才陛下是不是说“不了” 王息一时竟有些愣神,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陛下可是要哪位宫中的娘娘同行” 孰料魏越一蹙眉,有些不耐道“带她们做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纯粹去捣乱。 王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反问一噎,但皇帝出行,哪里有不带妃嫔的。心头一时涌上数套劝词,但王息最终还是唯唯地保持了沉默这位主儿压根不是听人劝的性子。 魏越突然决定要去秋狝,倒不是兴致使然,纯粹是为了引蛇出洞。 月前曲邵追着刺客的踪迹追去,果真有所收获,竟捉住了禹王之子。 若说禹王,也是一代枭雄,只是太心急了些。在占据了西北六州之后,便自立为帝,一下子成了天下公敌,三方夹攻,再加上西北异族趁机内侵,不出半年,势力便七零八落,他本人也在宛城之战中被魏越削了脑袋。禹王对自己的战败应当也有所预料,决战前夕已提前将家眷悉数送走,事后魏越搜遍全城,也未能找到他妻儿。斩草除根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当年形势危急,他也着实分不出人手再去搜捕这些人。 现今既捉住了幕后组织者,魏越本以为此事早已了结,孰料他不过带了乔书出宫一趟,便又遇上了刺客。 虽是命曲邵戴罪立功去查,但魏越也明白,这人追踪打架是把好手,若是论起查案来,怕是刑部随便找个小吏来都比他经验老道。他实际也并未对此抱有太大的期望。 他本欲故技重施,再将刺客放走后顺着线索追查。但自那次宫外刺杀之后,对方便再无动静了。魏越琢磨着,那次抓捕也不是没有效果的,这般重创,背后那人怕是也元气大伤,不像先前那般派人来骚扰。 既然没有机会,便给他们创造机会便是。秋狝的时候需得出宫,便是如何守备也比不得在宫里的时候,正是刺杀的好机会。 至于对方知不知道这是陷阱 魏越冷笑,知道便如何这般难得的机会,他就不信,对方真的会白白将它放走。 不过,他虽然自信,但也明白此行当是有一定风险的,自然不愿意让乔书陪他走这一趟的。 准备秋狝的动静不小,在魏越刻意为之的情形下,没过几日,秋狝的消息便在宫中传了个遍,乔书所居的长乐宫也不例外。 魏越下了朝会之后,便惯例来了乔书这里,他过来长乐宫向来不让人通报,长乐宫伺候的宫人们早便习惯了皇帝的突然出现。见了礼之后,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这几日天气渐冷,殿内的门窗除早晚通风外都关着,魏越走到近前,王息正要去推门,就听见里面小宫女在闲聊。 “也不知猎场那边是怎样的光景约莫是比宫里冷了许多,要带些厚衣裳才好。” 无意间听了这么一句,王息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去看魏越陛下前些日子还说此次秋狝不与皇后同去,这些小丫头怎么连带什么衣裳都商量起来了 他转念又想,就按陛下平日里待皇后那态度,怕是谁也想不到,陛下今次竟是不让皇后伴驾。 瞥见魏越微蹙的眉头,王息心中一跳这些小丫头也忒糊涂了,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若是陛下计较起来,一个妄揣君心的罪名怕是跑不了。 宫里头也讲究结个善缘,何况听着这声音,这小丫头倒像是皇后娘娘近前伺候的那个,若是真被陛下发落了,这帝后二人说不得又生出些嫌隙来,到时候陛下心里不爽快,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底下人。想着,王息便要推门打断这两个小丫头的谈话,免得她们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骑装也要备好才是,娘娘难得这般高兴。”里头又传来另一道稍沉稳些的女声。 王息伸出的手被人拉住,瞥见那袖摆上的金色龙纹,王息一颤,忙收回了手臂,正要请罪,又见到魏越肃着一张脸盯着门上的纸窗。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息忙闭了嘴,弓着身子退后了几步,悄悄地陪着皇帝一起听壁角。 殿内,清英听了这话,心里奇怪,蹙着眉问道“娘娘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啊,桐君姐姐怎地看出来娘娘高兴啊” 桐君摇头笑了笑,没回答。 清英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桐君这般反应,倒是引得她更好奇了,当即放下手中的箱笼,腻到桐君身边,扯着她的袖子一叠声地求道“姐姐,我的好姐姐” “好好做你的事,问这些做甚”桐君被她闹得无奈,假作生气斥了一句。这孩子刚过来伺候的时候可是小心谨慎得很,日子久了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清英知道这个姐姐性子好得很,被斥了一句也没有害怕的意思,仍是缠磨着她不撒手。桐君无奈,最后只是含糊道“等你跟着娘娘的日子久些,自然便明白了。” 清英觉得自个儿这是被敷衍了,有点不大高兴,撅嘴道“我又不像姐姐同同玉振姐姐这般有福气,能打小便陪在娘娘身边。” 桐君和玉振都是乔书自陇州带来的陪嫁丫鬟,找常理讲,这些丫鬟都是自小伺候在主子身边的。 可乔书这边可不合什么常理常年在外头领兵,哪里来得什么丫鬟她和玉振也都是出嫁前夕郡王妃匆匆选定的。 不过这里头的种种关窍,桐君却没有细说的意思,只是摇头笑了笑,并没有反驳清英的话。 清英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抛下了先前的话题,好奇道“嬷嬷们都说女孩家嫁人前后大有不同。娘娘出嫁前,什么样的啊” 不同吗确实是不同的 在陇州的时候,姑娘并不常笑,唇角总是抿得平直,周身的势威让人不敢直视那会儿,她对姑娘是敬仰中夹杂着些畏惧的。所幸姑娘回府的时日不长,便是回来了也极少让人近前伺候。这般说来,她真正在姑娘跟前伺候,也只是出嫁后的这几年。 她瞧着姑娘掩藏起那一身气势,同后院的众姬妾言笑晏晏、在夫君面前温柔小意,连脸上都惯常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可高兴 见过那长枪甲胄、在乱世中护得陇州一方安宁的少年将军谁还会觉得她甘愿居于后院、后宫之中 至于皇帝的“宠爱”,只将这两个字同她家姑娘略一联系,她便觉得是份侮辱。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桐君的回答,清英不由又问了一遍,“姐姐你便同我说说嘛娘娘出嫁前,倒是什么样的呀” 什么样 眼前浮现出那日远远瞧见姑娘出府的情形,乌发高束、骑装利落,秀丽的面容却被眼中凛冽的寒气压下,桐君蓦地想起那句在茶楼里听到的词曲,“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清英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艳什么二” 桐君自觉失言,随口搪塞了两句,便刻意转开了话题。 听着里面的两个宫女已经将话题扯针黹等事上了,魏越眉头蹙了蹙,转头看了王息一眼,同来时那一般,悄无声息地又折了回去。 堪堪第二日,长乐宫便降了旨意,此次秋狝皇后随行,后宫诸事由卫、徐两位贵妃暂代处置。 莫说是长乐宫内的人了,整个后宫都对这道旨意没有半分意外,依着皇帝平日的态度,若是真召了他人随行,那才是奇事呢。知道这其中波折的,也只王息一人罢了。 这道旨意宣罢,王息又在心里将中宫的地位提了又提。陛下当时说不带妃嫔同去那般果断,可这会儿单单只听了宫女一句“高兴”,就改了主意 这皇后娘娘在陛下心里可真是有够份量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兄长(修) 乔书自从离了陇州之后,安安稳稳地装起了她的大家闺秀,出门的机会寥寥。 得了魏越将去秋狝的消息,她倒是真有几分欢喜,到时候便是不能骑马打猎,在一旁看着过过眼瘾也好啊。 谁承想,这日魏越过来时,突然提起前些日子并州送来的贡马,“乔乔若是有兴致,随我去看看。若是有看中的,秋狝之时带过去也好。” 乔书品了品他这话中的意味,有些讶然地抬头看向魏越。 魏越似乎明白乔书的疑问,挑了挑眉,语带调侃道“乔乔身手这般好,想必骑射功夫也是了得,朕也好奇得紧不若趁机让朕领略领略。” 新朝初立,律令官制大都沿袭庆制。按照前朝的规矩,秋狝之时,虽有女子随行,但都在行宫安置,万没有进入猎场的情形,乔书着实没想到自己还能得了这机会。 她这几年是憋得有些狠了,确实想出去放放风。再者瞧着魏越的态度,好似对她身手过人这事儿并没露出什么不喜的意思。 既然如此乔书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魏越是个利落的性子,乔书既应下了,他当即便将人往御马监带去。 立朝之后琐事甚多,魏越也没有亲自到过御马监,是以,御马监里伺候的诸多内侍、不少还是第一回见着帝后二人。 乔书看着跪在地下的众人,眯了眯眼,总觉得不对,纵使是第一次面对御驾,这些人也不安得过了 魏越此刻心思俱在乔书身上,对这些内侍的异样倒是没怎么注意,只是催着人去将前段时日并州献的贡马牵来。 瞧见魏越提起贡马之后,这些人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乔书微微扬了扬眉,也不知这里有什么故事。 皇帝的吩咐自然没有人敢怠慢,不多时,就有人牵了几匹高头骏马过来,毛色各异,但一水儿的皮毛油亮、四肢健壮,可见被照看得不错。 良驹在前,乔书也将方才发现了那点异样抛至了脑后。马俱是好马,乔书最后相中了一匹对她格外亲昵的枣红色的马匹。一旁便是旷地,她本欲上去试试自己这坐骑,但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罗裙,最终还是作罢。 乔书选的这匹马,身躯俱是枣红,只在额间有一小撮白毛。魏越盯着这那撮白毛看了一瞬,心中莫名生出些满足来他的“照夜”额上也有一块白色的斑纹。 这般巧合总是让人心喜,魏越眼中含了些笑意,冲一旁的人吩咐道“将朕的照夜也牵过来罢。” 他这话音方一落下,御马监的内侍们俱都惨白了脸色,秋日的凉风瑟瑟,竟有数个人鼻尖额头渗出汗珠来。 这般明显的表现,魏越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缓缓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朕的照夜” “奴、奴才遵旨”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领了命退去,剩下的人脸色更白,也不是哪一个领头,稀稀拉拉地全都跪了下来。 魏越眉头皱得更紧、脸色愈沉,仍忍着没有发落。 乔书瞧见这情形,也缓步退回了魏越的身旁,轻声劝道“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柔和的嗓音漾入耳中,将他连日来攒下戾气扫去,魏越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了下来。 未几,方才退下的小太监重又返回,手里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黑色骏马。这马被那小太监牵着,倒没什么反抗的意思,只是那一步步踱得慢慢悠悠,消极的意味也甚是明显。 那小太监急得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淌,但却不敢硬拉这马大爷这可是皇帝的坐骑可比他们这群奴才金贵多了。一个闹不好,整个御马监的宫人都要给这畜牲抵命 那马似乎瞧见了远处的魏越,转了转脑袋,骤然加了速度,那小太监一个不防,被拉得踉跄了一下,还未缓过神来,就瞧见魏越走到了跟前,吓得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魏越皱眉从那小太监手上接了缰绳,安抚似的将手在马鬃上捋了两把,手下却是硌人的骨头。他眉头锁紧,沉声问“怎么回事” 见魏越还有心问缘由,而不是上来直接便发落,这小太监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将这匹马的情形细细道来。 照夜是魏越的坐骑,在魏越破宫门而入后,它便被安置在了御马监。新朝立后,魏越被诸多琐事缠身,也没什么要用到坐骑的机会,故而,照夜便一直被养在这儿。 头一段时日倒还好,毕竟是新帝的坐骑,御马监的人都拿它当祖宗伺候着马厩是最干净的、草料是最金贵的梳毛、擦洗一应活计都有专人照管着。 可日子渐长,照夜的胃口渐渐削减,草料轮番地换,这位大爷吃得愈来愈少,等到了今日,近乎都绝食了。 “奴才斗胆猜测照夜殿下,是不是被拘得难受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这般先例的,马儿被拘得久了,便不爱吃食。 虽是这般说着,这小太监自个儿也心里犯虚,他们又没将这马给锁在马厩里,每日都给这祖宗放风虽说御马监因处宫中,内里的草场小了点,但好歹也是个草场啊 他们虽有猜测,但也不敢真将照夜带出御马监。没养好御马是大罪,但擅动皇帝坐骑可更是死罪这般下来,事情倒成了死结。御马监的众内侍只得每日担惊受怕、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伺候这马祖宗但却收效甚微。 自己的爱驹变成这般模样,魏越自然再无好心情,他勉强柔和了面色,向乔书道“今日是朕的疏忽,竟忘了待你换上骑装。这般打扮倒是不便了乔乔莫若先回宫歇上几日改日朕再带你过来。” 他向来不爱在乔书面前发落人的。 这御马监的气氛压抑得紧,乔书在里面也呆得也不畅快,再加上魏越如此说,她也顺势应了下来。 等围猎出行之时,乔书才又瞧见了魏越的那匹坐骑,虽还是有些瘦弱,但到底是比那日看得瘦骨嶙峋的模样好多了。 瞧见乔书隔着帘子去望照夜,魏越笑道“这畜牲也是不会享福的,在御马监里被人伺候着还不愿意,非得找块旷地自个儿觅食去。”他虽这般说着,话语中却没什么嫌弃的意思。 魏越本就是个极念旧情的人,改朝换代的时候总会出些战功卓著的功臣来。而这些人往往在新朝立初便被新帝以各种理由降罪,金钱权势转眼皆是一场空。而到了魏越这里,起码迄今为止,乔书还未瞧见他对那些人生出些处置的意思。 也便是因为他这念旧的作风,乔书当年才能放心父亲倾整个陇州之力,助他夺得这个江山。 脑中转过这种种思绪,乔书柔柔一笑,“照夜虽陛下征战多年,自然是不凡的。” “乔乔可莫要夸赞它了。”魏越摇了摇头,顺着车帘缝隙,又瞧见一匹枣红马跑到了照夜身旁,他瞧见那场景,心中莫名柔软了起来,转而看向乔书道“说起来,乔乔这马可有名字” 乔书闻言一愣,微微错开了眼,粉唇轻启,低声吐了两个字,“赤马。” 她极不擅起名,便是她的辅助系统,她录入的名称都是出厂编号。如今这枣红马,她原本想叫“枣红马”便罢,不过略思索了一下,还是减了一字,叫它“赤马”了。 魏越初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落向乔书面上的目光就带出些疑问来。 乔书的眼神只错了一刻,便又直直地对视回去,下意识地就端起了自己这些年惯常挂在脸上的温婉笑意。 这表情乔书早就在系统26的指导下练了千万遍,自然是好看的。便是魏越日日对着那面容,都免不了失神一刻。 车厢内骤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瞬,魏越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伸手将乔书揽入怀中,胸腔振动,闷闷地笑了起来,“乔乔取得这名字倒是甚为贴切,颇有乃兄之风。” 乱世之中,各方诸侯猛将都有名号在身,文雅一些有如“飞燕”“昭虎”之流,不讲究的便是“霸王”“猛虎”等语,惟有陇州的李家长子,称谓便是“陇州李校尉”,“陇州”是地名、“校尉”是前朝所封官职名,这称号可谓是十分不走心了。 提起乔书的兄长,魏越不禁又感慨一句,“前些年,朕倒是听说禹王手下有人给各员猛将排了个名”魏越一面说,一面止不住摇头笑,显然是对这个玩笑般的排名不以为意,但仍继续道,“乔乔的兄长可是高居榜首。” 带兵不是比武,众将各有所长、受的影响也多,哪里这般容易便分出高下,不过是禹王那处搞出的噱头罢了。 不过,李校尉自出世以来,未尝一败,虽说陇州地势易守难攻,但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也绝不少,这般全胜的战绩着实不易。 只可惜不愿为他所用想着他求娶乔书后便销声匿迹李家长子,魏越也生出些可惜来若他手下再添这么一员猛将,这天下早几年易主也未可知。 不过,他也是想想便罢,毕竟他手下人才辈出,陇州在后些年也是倾力支持,魏越虽有遗憾,倒也不至强求。 乔书听着魏越左一句“兄长”、又一声“乃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正待张口解释,外边却突然嘈杂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身份(修) 车架也在这般嘈杂中缓缓止住,乔书耳朵动了动,隐隐辨出了其中兵刃交接的金石之声,她脸色蓦地一变,从魏越怀中挣脱出来,想要去看外边的情形。 只是一抬头,就瞧见魏越愕然的表情。乔书眼神游移了一瞬她方才一急,推魏越的时候便没收着力气。 不过,魏越还有心思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想来外面的事儿应当在他的预料之中。 果不其然,魏越只神色微妙地盯着她看了一瞬,就回过神来,笑安抚她道“乔乔莫怕。”他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了,乔书仍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哪有半分惧怕的模样,魏越心中蓦地生出些自豪来处变不惊、临危不惧,不愧是他的皇后。 乔书瞧见魏越脸上的笑意,再思及方才稳稳停住的马车,也彻底放下心来。 不多时,外面的兵戈声止,随即便是一道浑厚的声音,“启禀陛下,反贼俱已伏诛,还请陛下发落。” 说话人显然有些激动,声音透过一层布帘的遮挡仍然响亮。魏越听了这话,微一扯唇,径直打开车帘往外倾身出去,乔书紧随其后,跟着他走了出去。 马车前数丈之远,有两个人胳膊被反扭在背后,被身后的侍卫压着跪在那里。 左侧的那人一身玄甲,看装束应当是禁军中一头目,乔书觉得有些面熟,应当是出宫之时见过几面,此刻他的头低低地垂下,不敢同魏越对视。 而居右的那人却恰恰相反,梗着脖子直直地盯了过来,毫不掩饰自己对魏越的愤恨。若是他眼中能飞出刀子来,此刻魏越怕是早就被扎成个刺猬了。 乔书扫过他的面容,微一挑眉还是个熟人单封,禹王手下一员猛将,后被收为义子。 禹王势力多在西北,陇州恰巧是同他的势力相接,禹王想要逐鹿中原,自然要打开一道口子,当时自成一系的陇州便成了他的首选。可惜,软柿子没捏成,牙还被狠狠磕了一道口子,几番交锋下来,倒是平白成全了陇州同乔书的名声。 单封来刺杀魏越,乔书倒是半点都不奇怪,单封早年便是一混混,后被禹王发掘将才,又被收为义子。单封一向感激禹王知遇之恩,敬若亲父,而禹王又死在魏越手里,单封为父报仇也一点都不为过。 乔书这般直盯着单封瞧,单封也似有所感,总算将注意力从魏越身上转移了一些,施舍般给了乔书一个眼神。待发现乔书只是跟在魏越身后的一个美人,虽觉得十分面熟,但也未多想,只是凶狠地刮了她一眼,便又要转回视线。 这眼神乔书倒是怀念得很,脸上立时就带出些似笑非笑来。单封方欲转回视线,就瞥见乔书这副表情,本就瞪大的眼睛又圆了一圈,眼前这个宫装美人的面容同另一个一身甲胄的身影重合。 是李家那个小儿 瞧见单封的视线越过他直接落到乔书身上,魏越眉头锁了锁,移了几步,挡在了乔书的跟前。那边压着单封的侍卫见状,手上使力,又将他的身子压下了几分,更有一人直接按住他的脑袋,强迫他低下头去。 单封没有防备,脑袋一下子被按了下去,等反应过来,又立时挣扎着抬头,死死地盯着乔书的方向,破口大骂道“含鸟猢狲枉我敬你是个汉子,孰知你为讨好这厮,竟是连屁股都唔呜呜”单封市井出身,骂起人难听得紧,压着他的侍卫连忙去堵他的嘴。 不过,到底还是晚了些,魏越原本就不甚好看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隔了片刻,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拖下去” 他话音一落,便上来四五个人,估摸着也怕再出什么事故,也没用拖的,直接将人抬了下去。 当年乔书同单封对峙多年,虽说是尽忠守土、各为其责,也谈不上什么私人恩怨,但手下的弟兄们都或多或少死在对方手里,现今看见单封落得这个下场,乔书心情倒也不错,弯了弯眼眸、冲着他去的方向笑了一笑。 单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想法,没有去看将他抓住的魏越,反倒是将视线一直黏在乔书身上,自然是看见了她这笑。他挣扎的动作顿了一刻,片刻之后,又更剧烈地挣了起来,险些崩断缚在身上的麻绳。 乔书收回自己看热闹的视线,转头就对上魏越带着些打量的眼神。 “只是未曾想,连身手都如此了得。” “陛下所言之人,怕是妾的胞弟。” 传言陇州献郡王仅有一子一女 “郎艳绝世,世无其二。” 魏越自然听说过单封的名号,而能让单封生出这么大反应的 心中的答案早已明了,魏越却一时有些接受不来。过往同乔书的相处的片断在脑中飞速略过,魏越落在乔书身上又添了几分复杂。 乔书恍若未觉,脸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任由魏越打量。 二人被恭敬地请回了马车,不多会儿马车又缓缓地向前驶去,车厢内一时只有车轮滚过地面的辘辘声。良久,魏越才语气微妙地问了一句,“李校尉” 乔书没有露出丝毫惊讶或慌张来,颇为从容地开口道“此乃前朝官职,如今自然做不得数了。” 魏越突然又笑了,抬手揽住了乔书,在她耳边轻声道“自然是不作数的。” 虽是心中有所准备,但待乔书真的换上了一身骑装驾马而来时,魏越还是难掩惊异。 明明面容丝毫未改,但只换下了身上罗裙、摘下了头上的珠翠,人却像变了一个一般。虽是相貌秀丽异常,但任谁都不会第一眼将其认作女子。 既是应过乔书带她同去围场,魏越自然不会毁诺,但乔书这模样倒是省去了他许多的麻烦。同去的诸位大臣瞧见,也只当做是护驾的禁军侍卫,不过那格外秀丽的样貌确实引人揣测。 例行的祭祀之后,便是各展其长去寻猎物了,诸人正待散开之际,倏有一人阔步上前,跪地沉声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魏越一瞧见这人就头疼,言官一职,也是沿袭前朝而设,每日的职责便是揪出朝中德行不正、作风不良的官员,便是皇帝言行有失,也会被他们拿住不放。 听着他这句“当讲不当讲”,魏越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敛了,虽是这般,他还是微微颔首,示意那言官说下去。 “启禀陛下,自古以来,阴阳调和方是正理,分桃短袖之雅虽行于一时,但终不利于繁衍之计。陛下虽子嗣繁盛,然亦为天下表率,万不可如此行事。” 这话说得直接,但魏越一时未明白缘由,眼中现出些疑惑来。 而此次围猎来的除了外臣,还有几位已出宫建府的皇子,他们虽无法随意出入宫禁,但到底还是见过乔书的。他们本就觉得父皇身旁那侍卫有些眼熟,听这言官如此说,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那是母后吧 先发现不对的是年岁最小的五皇子,他前些年还在后宅之中,同乔书见面的机会也多,自然认得最快,当即惊愕张嘴,一阵风灌了过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魏越本还对言官所言有些不甚明了,但此刻众人眼神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乔书身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点名乔书的身份自无不可,但因为他独宠中宫,朝野上下已有了不少议论了,他也不想再给乔书添一桩麻烦事。 想毕,他直接无视了跪在当中的那言官,径自起身往下走了几步,到了五皇子跟前,关切道“五儿是怎地了” 魏越极少对子女做出这般关心之态,五皇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咳声倒是一下子止住了,有些拘谨道“回禀父皇,儿臣只是一时不防,被呛了一口,已经无事了。” 魏越点点头,又道“太傅说你进来骑射大有长进。来、朕倒要考教考教你。”说罢,极自然地便带着五皇子往猎场去了。 行过那言官跪地的位置也没有半分停顿,径直走了过去。 皇帝既已进了猎场,余下的这些人自然也是鱼贯而入。有好友经过那言官身侧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之意甚浓。 虽说这几年并无机会再习练骑射功夫,但拿起弓箭的那刻,乔书却丝毫不觉陌生,箭矢指处无一落空。 原本因为那过于妩丽的样貌有些揣测的大臣们,在看见她这般娴熟的射技之后,也都心服口服,对自己先前的心思生出些唾弃来。 乔书的武艺荒废了多年,这次重拾弓箭她本还有些担心,手触上长弓,便是打从心底涌上一股熟悉感来,身体几乎自发地动了起来,这般得心应手的状态,让她的心情骤然飞扬了起来。 不过与之相反,魏越瞧见她这模样,却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娘娘难得这般高兴。 先前在长乐宫外听到这这句话不合时宜地在脑中响起,心底泛出一丝丝凉意。 高兴 魏越看着乔书那娇美的面容她脸上并未带着笑,表情甚至是少见的严肃,但那双总是淡淡的眼眸却光彩熠熠 确实是高兴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仁厚(修) 魏越正盯着乔书出神,胯下的照夜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四蹄。被照夜的动作引得回了神,魏越抬手摸了摸马鬃。 照夜虽是这些日子养好了些,但体型仍较他印象中的消瘦许多,触手几乎能摸到硌手的颈柱。 魏越本就不是为了秋狝而来,单封既已落网,他也无意在猎场久呆,不过十余日的功夫,便准备好摆驾回宫了。 回程之时,乔书隐约觉得魏越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郁,但若是细究,他的言行又同往日一般无二。 他既是这般表现,乔书倒是不好直问,只好随意起了个话头,笑问道“这几日怎不见陛下的照夜” 魏越平素最爱她这般笑着看他,唇角勾起、眼眸带着好看的弧度,那微颤的长睫几乎要搔到人的心里去。可见了她猎场上那般熠熠生辉的眸子,此刻对上她这表情,却怎么看都透着违和。 魏越盯着她这表情瞧了半晌,倒是抓到了那份不和谐感她每每如此、连唇角上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如何能是出自真心 可笑他竟被她骗了这么些年。 “陛下”魏越直直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乔书脸的笑都有些僵了,只得又提醒了他一句。 魏越这才回过神来她问照夜 “朕将它放了。” 乔书微愣,旋即也明白了缘由,去御马监那日,她也在场,自然知道照夜在宫中的景况。 既是想明白了,她当即点头笑赞道“照夜神骏,拘在宫中着实可惜。陛下此举,实乃仁厚。” 她本就惯例夸赞,孰料魏越却没有领情的意思,他牵了牵嘴角、却没什么笑意,“仁厚”他语气微妙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拘在宫中可惜的又何止照夜 他又打量了乔书几眼,“有些事儿上,朕可是半分都愿意仁厚” 照夜他可以放手,但是眼前这人他却无论如何都要锁在身边。 乔书愣了愣,又想到来猎场时的那桩刺杀,只以为他指的是对单封等人的处置。 新朝方立不久,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虽说连年战乱下,当以怀柔手段安抚百姓,但也不可一概而论,毕竟该立的威还是要立的,魏越大约想严处单封,以儆效尤。 乔书对此也不反对,只是笑应和道“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 软语曼曼、笑意盈盈,魏越有一瞬间都相信了她这话。 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触及那晶亮的眸子,他骤然又清醒了过来。深深的出了一口气,避开了乔书看来的目光,伸手将人圈到了怀中。 乔乔,既然骗了朕,那便骗一辈子可好 昭武三年,文和皇后临朝听政,帝后共治天下,并称“双圣”。 又一年。 “母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跌跌撞撞地跑了来,远远地喊着母后,就要往乔书身上扑。只是人还没扑到,就被人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魏修礼空蹬了两下小短腿,才意识到不对,挣扎着扭头往后瞧,嘴里故作凶狠地威胁道“大胆,还不快将本殿” 待看清了将他提起的人是谁后,魏修礼顿时消音,原本还在不住挣扎的四肢也软软地垂了下来,活像一只被拎住后颈的小奶猫。 “儿臣参见父皇。”魏修礼懵了一阵,才双手合起,在半空中不伦不类地做了个揖。 魏越顺手将他放在一旁,皱眉道“你也这般年纪了,该同你母后避嫌才是。” 魏修礼讷讷应了句“是”,有些僵地站在原地。魏越又问他来长乐宫所为何事,魏修礼支吾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回禀父皇,儿臣也无甚要事,只是过来母后处问、问安。” 瞥见魏越神色不大好,魏修礼当即行礼道“儿臣便不搅扰父皇母后商讨政事了。”说着缓缓地倒退了几步,转过身去,又一溜烟儿地跑了。 魏越盯着那个小豆丁跑远了,才施施然转身,正对上乔书瞪他的目光。 见他看过来,乔书微微错开眼神,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勉强放柔了语调,“礼儿还小,陛下便是在前朝惹了气,也没有撒在他身上的道理。” 她虽让这话显得软和一点,但到底成效不大,说完之后,她自个儿都觉得语气僵硬。 “你对那小子倒是好”魏越哼了一句,话里带着些微妙地酸意。 乔书 她默了一阵儿,才接道“这孩子称妾一句母后,妾当是有母后的样子才是。” “乔乔既是这般喜欢孩子,要个亲生的岂不是更好”魏越这话说得随意,可心中的忐忑只有他自个儿知道,“朕定然会待他好的” 乔书自然没有将他这话当真,只是笑了笑道“这事儿总是强求不来的,大约是妾还没有儿女的福气吧” 她再怎么着也跟着前朝皇室沾着血缘,年前魏越不知怎么想的,竟让她一同临朝听政。 前朝诸多势力一时蠢蠢欲动,但因担忧这只是魏越放的饵食才暂时按捺住了,若是再多了个嫡子乔书只一想想那情形便头大。 对上魏越那似乎珍而重之的目光,乔书心中一动,一个想法蓦然涌上心头。 若是真有个嫡子,那何尝不是将前朝势力一网打尽的机会。 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她只觉得照在身上的阳光都泛着冷虎毒不食子,魏越莫不是真打算竖个嫡子当靶子、趁机清理朝堂 想着他素日里对儿女的冷淡态度是了,他从不缺儿子 这么些年来,魏越对她可谓是千依百顺、后宫诸殿都形同虚设,乔书恍惚都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 如今看来,还是她天真了都是乱世里走过来的人,哪有那般容易便交付真心 而魏越听闻她这话,脸上的笑意顿了一瞬,复又调笑道“怕是因为朕还没有尽力吧” 乔书还陷在方才的思绪里,一时未及反应,展眼又被他打横抱起,往内殿走去。 得亏这会儿乔书已经习惯了魏越的动手动脚,若是前些年他这般突然动作,两人怕是要打起来了。 发上的金簪随着颠簸一点点地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乔书下意识地侧头要看,却觉得魏越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几乎箍得她泛疼。 她看不见的角度,魏越的嘴唇抿得平直 乔乔,天下与你共治、尊荣与你同享你可要一直将朕骗下去才好。 想到他前日撞见她喝药的情形,魏越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又加重了一分。 强求福气 将怀中的人掷于床榻之上,魏越倾身压了上去,一口咬在了乔书的颈侧。 乔乔,你可莫要再被朕抓住把柄了 事了之后,魏越的手指轻轻触了触乔书安睡的侧颜,表情渐渐柔和了起来。在她额上落了一个轻吻,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去,正准备出去,便瞧见了跌在地上了那只金簪。 他一躬身拾了起来,握住了簪挺转了一圈,簪头上雕的并蒂莲花被跌得有些歪了。 他虽不太注意女儿家身上的饰物,也隐约记得乔书经常戴着这支金簪,相较于其他后妃的满头珠翠,她作为皇后实在是朴素得过了。 他盯着簪子看了半晌,小心地将它拢到了袖中修一修再还予她罢。 出门前,他的目光在一个恭送的长脸宫女上顿了一瞬,那宫女也垂首示意。 听见门口出的响动,和次第远去的“恭送陛下”,乔书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白日宣淫,魏越真是愈来愈过分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待起身,颈间传来一阵细细的疼,她皱了皱眉。 魏越这是咬破皮了吧还在这个位置、遮都不好遮。 床帘外人影微动,乔书扬声唤了句,“桐君” “奴婢在。”桐君应了一句,将打理好了宫装放到近旁,掀开床帘,想要近前伺候。 乔书也已经坐起身来,瞥见桐君送来的衣裳,叹了口气。 “换一件罢”乔书拧眉思索了一阵儿,方才继续道,“就拿阿云前日送来的那件正红的” “是。”桐君虽是应着,但心中难免疑惑,她家娘娘毕竟不是做普通女儿那般养大,对衣裙、首饰了解不多、也不甚在意,全然都交由她打理,像今日这般点明了要穿哪件衣裳,还真是头一回。 桐君正欲再出去拿衣裳,正碰到一个端着药碗进来的小宫女。她瞧见这药,心中又是一阵烦闷朝事之流她是不明白,但不论如何,娘娘总不能日日喝这些凉药,便是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糟蹋。 “见过桐君姐姐。”那小宫女见桐君皱眉看过来,连忙躬身问安。 桐君这才回过神来,冲那小宫女笑了笑,却意外发现这人有些眼生,这小宫女五官周正、长得算是标志,只是人有些偏瘦,显得脸蛋略长。 她记得先前照顾小药房的是个长得有些富态的姑娘,似乎是叫叫迎月。 她敛了敛笑,问道“你是迎月哪里去了” “回姐姐,迎月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儿给娘娘,已同玉振姐姐告了几日假药房这里,由奴婢暂照管着。” 桐君听她这般说,才重又放缓了神色,又问了她名字。 “回姐姐,奴婢贱名喜儿。” “倒是个欢喜的好名字。”桐君笑了笑,也没继续说下去,只这么赞了一句,便放她去给乔书送药了,自己则是匆匆地往外、赶着去给乔书找衣裳。 她走后,喜儿在托盘上压得有点发白的拇指才略松了松,回了一点血色。她在原地略缓了缓自个儿的呼吸,才端着药碗往寝殿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丢失(修) 桐君拿了衣裳回来,乔书正趿着鞋往桌子那儿走,似乎是想要倒水喝。 桐君连忙将手中的衣服放下,几步赶上去,抢在乔书之前倒了茶水予她。 乔书接了茶杯,看看手中的茶水、再瞧瞧桐君一脸紧张的模样。 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笑不似平日那般收敛着的温婉,眉梢眼角尽是风流的味道,桐君竟看得失神了片刻。 晕红悄然攀上耳际,她微微低头,就瞧见乔书那大马金刀跨坐的姿势。 “娘娘。”她下意识地提醒了一句。 乔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忙拢了腿坐正了,原本随手抓在手中的茶杯也换作双手端起,小小地啜饮了一口、再轻轻放下,转过头来冲着桐君歉然一笑,“抱歉,方才一时忘形”转眼间便是一副大家闺秀的作态。 她这状态切换得熟练又自然,可旁观的桐君只觉得鼻腔一酸、眼中又似有热意涌上。 她着实后悔极了寝殿又没有别人,自己方才多提醒那句做甚 她掩饰般地去抱了衣裳上前,“娘娘,您说的那件正红的衣裳”她声音倒是与往常一般无二,乔书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乔书不习惯更衣的时候要人伺候,因而接了衣裳,便将桐君打发了下去。 桐君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只退到了寝殿外守着,等着乔书换好后再叫她。 只是心中又将魏越骂了多少遍,就无人得知了。 不多时,就听到了里面的唤声,桐君忙应了声进去,乔书已经端坐在了妆奁前,漆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衬得身上的红衣更显艳丽。 桐君恍惚忆起了乔书出嫁那日的情形,她敛了敛思绪,站到了乔书的身后,从妆匣中取出玉梳,轻轻地撩起了乔书的长发,一绺一绺地小心地顺着这一头黑发。 其实乔书的头发甚少打结,桐君万不必如此小心,可她总是担忧一时不察扯到了自家的娘娘,动作细致又谨慎。 而乔书的头发又向来是桐君伺候着,她也只当女儿家的发髻便就是这般繁琐了。 手指从额间下滑、绕过耳廓,轻轻扬起最右侧的那绺长发,桐君的手指一顿,目光凝在那露出的一截脖颈之上。 乔书的肌肤雪白,是以颈上的伤口虽被遮掩了大半,那露出的一点也分外明显,那分明是一枚牙印。 想起方才乔书指明了这件衣裳要穿,桐君顿时恍然怕是为了遮这个伤口。 只她看见的便有这么一道伤,那娘娘的身上桐君想着,这觉得要将魏越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不过,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只是想想便罢,能做的也仅是给她家的娘娘换个发式,将颈间的伤口遮住。 待将发髻挽好,她惯用的那只发簪却未在妆匣内找着,她不由轻声“咦”了一句, 乔书从镜中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回娘娘,妆匣里少了一只金簪。” 乔书对这些事儿向来不在意,听她这么说,也只是随意道“不妨事的,换一只就是了。” 这些年单是魏越赏的头饰便能堆满一个箱笼,从里面挑一挑,总能找出一二合适的。 不过,桐君向来不愿意碰魏越送来的东西,给乔书佩戴的发饰都是从陇州带来的陪嫁。 这些细节之处,乔书惯常是注意不到的。 见乔书这般随意的态度,桐君一时欲言又止 并蒂莲花纹的金簪,对陇州的女子总是格外不同的,它是为定情之用。收下了这簪子,便是收下了这份心意 她本以为 桐君轻轻舒了口气,不是便好不是便好 她一叠声地庆幸着,心中漫无边际地想着怕是底下的人打点行装的时候弄错了、也或许是哪家的小子偷偷放进其中 桐君这正兀自出神,却听乔书开口问道“找不着的那个簪子,是不是上头有两个莲花” 桐君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的笑也带了些勉强,“是。” 乔书微微拧了拧眉,好巧不巧的竟是这一只虽然依照她对司元正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将这点小事儿放在心上,但毕竟是他送的贺礼,弄丢了总归不大礼貌。 她阖眸回忆了一阵,总算想起先前魏越抱她的时候,似乎是有东西掉到了地上,这簪子应当便是那时候掉的。 “待会儿差人去正堂到这的地上找找,兴许是掉到哪儿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找不着便算了,也不必太过为难。” 她这副又是拧眉、又是阖眸的作态在桐君眼里又是另一番解读了,待她说到“找不着便算了”的时候,桐君更是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定是能找着的”桐君低声喃喃了一句,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娘娘现今便只剩了这么点念想无论如何,她都要将那簪子找回来。 御苑之内,王息正亦步亦趋地跟着魏越,一小太监追了来,将一锦盒交予王息。 王息接了盒子,打开瞧了一眼,正是前些日子陛下要他命人去修整的金簪。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自觉没甚问题,又冲那小太监笑了笑。 那小太监略犹豫了一阵,前倾了身子,在王息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王息愣了愣,旋即脸上的笑意更深,冲那小太监点了点头,轻声道了一句,“就你机灵。” 眼见着魏越的御驾将走远了,王息也顾不得在哪小太监跟前磨叽了,只道了句“回头赏你”,便匆匆的追上前去。 王息一路小跑地追了过去,恭敬地将那修整好的簪子呈与魏越,“陛下前日交予造办处的簪子,已修好了。” 魏越接过锦盒来打开,将那簪子取出、拿在手里转了转,难得称赞了一句,“修得不错。” 王息咧嘴一笑,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他便知道,一扯上娘娘,陛下便是极好说话的,“若不是造办处的那工匠亦是陇州人氏,怕是要白费了陛下这一片心意。” 魏越的脸上的笑意略敛了敛,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句,又放缓了语气问道,“那匠人是如何说的” 王息一时没从这话中听出什么不对来,顺势接道“那匠人说是自个儿在京城呆了这般久,还没瞧见这么正宗的定情簪呢。” 魏越没有说话,只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陛下这是要考校奴呢这娘娘出身的陇州,这并蒂莲花纹的簪子可不一般,俗称定情簪,顾名思义是为定情之用。娘娘既然收了陛下的定情簪,定然是明白陛下都心意的。” “心意”魏越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语气好似淬了冰。 王息一抖,鼻尖渗出点点汗珠,心里只剩了两个字。 坏了 那修整好的金簪被在魏越手中被弯了几折,在经过鱼藻池时,连同那装簪子的锦盒一同化作一蓬水花。 后宫中伺候的人也是分三六九等,若说最惹人羡艳的,便是在长乐宫中当值了。 主子性子好、甚少罚人不说,还有陛下日日到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了露脸的机会,一步登天了呢。 不过这几日,长乐宫的气氛可不像往常那般和乐。皇后身边总管宫务的大宫女桐君一改平日的温和、整日冷着一张脸,唬得宫中都是谨言慎行,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雪上加霜,原本日日都过来的皇帝突然不再露面,众人一时猜测纷纷这皇后娘娘莫不是要失宠了 在这般气氛下,喜儿从长乐宫出去,也是提心吊胆。所幸,她这“去太医署拿些药材”的理由合情合理,也没人有什么怀疑。 她一面走着,一面小心注意着四周,生怕被什么人跟了上来,到了一个分叉口,脚步一转,选的却是与太医署截然相反的方向。这一路七拐八绕,她最后停到了一块空地前。 喜儿远远地便看到有人在舞剑,那人虽是只着了深青色的常服,但是能在宫中如此肆无忌惮的,除了皇帝,不作第二人想了。 瞧见周边零落的残枝,饶是喜儿都看出陛下此时心情不妙,她脚步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去。魏越似乎也察觉到有人接近,收了剑势,垂眸看了过来。 喜儿只觉地身上泛起了一阵寒意,她忙屈膝跪地,“奴婢参见陛下。” 魏越语气淡淡地问道“如何” “回禀陛下,长乐宫的小药房已都换上了陛下的人,奴婢也已将皇后娘娘的避子汤换作了温养的补药,娘娘并无察觉。” 魏越的神色这才稍稍舒缓了些。 “只是奴婢虽是尽力挑些温和的方子,但不知娘娘脉象,如此下去,虽是进补,也恐有祸患。” 魏越眉头又是一锁,“待朕再想法子就是了,你先退下罢。” 喜儿松了口气,刚想告退,又被魏越叫住了,“长乐宫中近来可有什么事” “回陛下,宫中也与以往也无甚”喜儿刚想粉饰过去,在魏越渐转冰冷的目光下一抖,“只、只是娘娘似乎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发了好大的脾气” “呵。” 要紧的东西 喜儿不知道什么是杀气,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滞了,仿佛看到自己的死亡。等终于回过神来,她面色惨白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半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失败(修) 这次的任务世界的生产力进程有些落后,为了自家宿主的身体健康,26每隔个半年都会对宿主进行一次全身体检。 不过这次的体检结果,却让它陷入了对自个儿统生的怀疑。 它颇为不信的又检查了数遍,才恍惚地确认了这个事实。 乔乔26语气恍惚地对乔书道,你你似乎怀孕了。 26这次检查的时间较以往久了许多,乔书也猜到自己身体兴许有些毛病,但万万没想到 怀孕 乔书拧了拧眉,不解道,那避子汤。 26忙赌咒发誓,自己给出的方子绝对是切实可行,已经经过临床验证了的。 乔书听着它那快哭出来的语气,忙温声安慰了几句,只是说着说着却不由自主地出了神。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小腹上,应当是错觉,她仿佛感受到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在其中孕育。 没有这孩子的时候,她能冷静地分析利弊,做出不要儿女的决定,可当它真的到来的时候,乔书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甚至没有多纠结,就决定了留下这孩子。不论未来如何,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会护着它的。 “娘娘”乔书作息一向规律,今日午间的休憩却时间长得过了,外头守着的桐君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乔书应了声,示意自个儿已经醒了。 梳妆时,桐君一边拢着乔书的长发,一面轻声问道“娘娘今日睡得这般久,可是身子不适” “无甚大碍。”乔书轻轻摇了摇头,似乎猜到了桐君的心思,又接着道,“不必请太医来回折腾了。” “身子要紧,娘娘可不能大意了。”桐君劝了一句,看乔书依然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不由又蹙起了眉毛,“太医署是远了些,娘娘若是不愿费事,叫药房里的医女来切切脉也是好的。” 乔书本想拒绝,但又觉得有孕这事儿,还是得要个由头宣扬出去的,免得一不小心在宫里头放了什么不利于胎儿的东西。 想着,她便冲桐君点了点头。 药房本就设在长乐宫内,医女过来的也快。几乎是乔书方梳妆完,便传来了求见的声音。 乔书点了点头,桐君立马扬声让人进来。 这医女看着有些眼生,不过乔书也没多纠结,长乐宫里的宫人本就多。魏越前段时间又在宫中发了好大的脾气,嫌底下的人伺候不周到,又换上了不少人,这一时半刻的,她也不会一个个都认全了。 那医女凝眉诊了半晌,最后也只是表示“娘娘身子并无大碍”。 乔书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脑中又响起26的声音,这个世界医术不发达,乔乔你现在月份浅,土著诊断不出来也正常。 它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若是有实体的尾巴,现在一定是晃出了一片残影。 乔书心底一乐,赞道,26真厉害 也、也没有就一般厉害 半个时辰后。 已经好长一段时日未在长乐宫露过面的魏越突然又来了。 听着一连串的“参见陛下”,乔书也连忙起身,出去迎人。 只是她膝盖一屈、尚未触地,便被人搀了起来。 “乔乔何时同朕这般生疏了”魏越一面说着,一面扶着她向里走去。他脸上丝毫没有前段时日莫名的戾气,眉眼舒展,笑容灿烂到都有了几分傻气。 乔书本以为他过来是有何事情,但等到入了内殿之后,他便径自寻了地方坐了,也不说话、也不做事,只那么盯着乔书看,笑容温和到让乔书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片刻之后,还是乔书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问道。 魏越笑道“许久不见乔乔,朕心甚念,忍不住过来看看。” 乔书 魏越虽是有段时日未踏足长乐宫,但因为他设立的皇后临朝之制,两人日日都能相见。 这“许久不见”真真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乔书看着他那颇为认真的表情,恍惚都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一瞬的怀疑。 一连数日,魏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了乔书身边。乔书困惑之余,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但临近年关,有些祭祀等事还是要魏越亲自操持,他虽想一直呆在乔书身边,但到底时不时地会离开一阵子。 这日,魏越方才离去,26就期期艾艾地开口,乔乔,这这孩子大概生、生不下来。 乔书一愣,下意识地将手覆在了小腹上,怎么了 我刚才检查了一下,胚胎发育有缺陷,可能是你先之喝药喝得太久了,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乔书有些木愣地点了点头,在桌旁静坐了好一会儿,才稍冷静下来,低着声音问该怎么做 26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答道乔乔,你去药房吧,我教你煎药。它顿了顿,又安慰乔书道,乔乔你放心,我一定把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小你要是想要小孩子的话,以后会有的。 乔书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干涩地道了句谢。 到了药房,将周遭的小宫女都支开,再命桐君守在门外。 乔书还是第一次煎药,但有26在脑中一步步地指导,也说不上手忙脚乱,只是动作有些生疏罢了。 最后,她坐在火炉旁,盯着那升腾者雾气的瓦罐,眼神有些失焦。 外头突然一阵嘈杂,乔书缓缓回神,想出去探个究竟。只是她刚站起身来,药房的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魏越沉着脸走了进来。 乔书一时有些愣,连请安都忘记了。她看见魏越几欲杀人的视线在屋内逡巡一遍,大步上前,一脚踹在了那还在加热的瓦罐上。 瓦罐霎时四分五裂、滚烫的药汁也在泼到了地面之上,溅起的液滴沾污了浅色的裙摆,乔书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护在小腹前。 魏越瞧见了她的动作,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像是扯出个笑来,但最后也没能成功。 “你果然知道”魏越的语气复杂。 知道什么 乔书这话还没问出口,就见魏越转过身去,沉声吩咐道“即日起,长乐宫由禁军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自己这是被关禁闭了 乔书这个想法刚一浮现。魏越又转过身来,他眼中冷色未褪、但脸上的神色已转为柔和,这般不和谐的表情,几乎让人生出几分悚然来。 他俯下身去,小心地将乔书抱起,缓步踱出了药房,出门之际,轻轻地丢下了两个字 “拆了。” 说的是那座药房。 长乐宫的那位被关了禁闭,这不仅在后宫、便是在前朝都是个大消息。不过,对乔书本人而言,其实日子倒也不难过。 魏越几乎除了上朝都呆在了长乐宫中,似乎是怕她在宫里呆得无聊,他每每都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过来。歌舞、百戏之类的东西,更是她只要一露出想看的意思,不过第二日,就能在长乐宫中单独给她演个一场。 乔书一开始确实有点担心自己这个皇后被废,但后来发现魏越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也就安安心心地在长乐宫里呆着了。 她对现状还算满意,除了 “乔乔,忘了他罢。” 乔书又来了。 心里虽是一阵腹诽,但乔书面上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就纳闷儿了,魏越也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认定了她在陇州有个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任凭乔书如何解释都不信。乔书最后也实在无法,都开始找26寻求帮助了。 乔乔,你这会儿应该跟他保证,自个儿心里只有他要声音嗲一点、表情软一点。26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脑中投出了一个罗衫半解的妖娆美人动图那美人眼神迷离地向前看着,红唇微启,声音还带着一丝哑意,但无端地更添了几分魅惑,“妾心中只有陛下。” 乔书眉毛一抽,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这难度系数、是她这个新手挑战得来的吗 虽然满肚子的牢骚要发,但眼下她一时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就只按着26的说法,窝在魏越怀中,声音娇软道“妾的心里只有陛下。” 魏越不是没有察觉到她先前过长的停顿、也听出了她语气中隐隐的僵硬勉强,但他神色依旧柔和了下来,轻轻抚了抚乔书的长发,轻声道“好,朕信你。” 乔书几次都想跟魏越提起孩子的事情,只是她每每透出点要打胎的口风,魏越的表情便立时阴沉了下来,强硬地阻止了她再说下去。 有好几次,乔书都能隐隐地感觉到杀气他是真的想过杀了她的。 乔书 但胚胎发育不良这事儿,总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虽然日日都有太医诊脉,但是终究也没能保住这孩子 因26要给她修复身体,乔书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她醒来后,正对上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 魏越脸色苍白,仪容显然久未打理,整个人都现出一种颓废之感来。 两人对视了一阵儿,魏越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单手覆上了乔书的面颊,哑声道“朕放你回陇州、可好” 任务失败,宿主将会在一个月后脱离任务世界,请做好准备。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乔书本来有些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她眼中抑制不住地露出些不可置信来。 魏越说完这话,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他伸手盖住乔书的眼眸,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便片刻不停地转身大步而去,仿佛怕多留一刻自己便后悔了一般。 可他这会儿已经后悔了 情感部任务的脱离期有一个月,在此期间,任务者在任务世界的躯体会逐渐衰弱直至死亡。 乔书这会儿因为任务失败,心情悒郁,再者她的身体也确实因为脱离准备使不上力气,索性就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尸了。 不过 “等你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朕便放你走”魏越拉着乔书的手,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重复。 有这么一道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乔书就连消极躺尸一阵儿也做不到。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魏越眼中骤然绽开的惊喜,愣了愣,“陛下” 魏越此时已转身示意身后的太医前来一个个花白着胡子的老太医快步进来,切过脉之后又沉默地退了下去。 魏越脸上的喜色僵住了,眉宇间不觉透出些戾气来。 衣袖却被人轻轻拉住,魏越垂眸看去,只见乔书冲他摇了摇头,“陛下,生死自有定数岂是人力所能扭转” 何况她这是脱离世界,又不是真的生病。 魏越的目光被她引去,落在她的唇瓣上,往日娇嫩的颜色此时已经是一片惨白魏越的手倏地收紧,握住的拳几乎有些颤抖。 “朕偏要扭转又待如何” 乔书仍是摇头,脸上都显出些无奈来,她没有答话,殿内一时寂静了下来。 良久,魏越坐到了床畔,轻轻地将乔书扶起、揽入怀中。 “陛魏郎”只这一个称呼的转变,却让魏越浑身一僵,“你缘何不要我了” 魏越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他以为他以为 心脏跳动地几乎超了负荷,惊喜一闪而现、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沉重的悲伤。 他什么都不想问了,不管是那沉入池底的金簪、还是她执意不愿生下的孩子也实在没有问的必要了。 “朕没有不要你,没有不要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守寡 威远候府是大周开国之时,太祖下令敕造,如今已经屹立百余年,五步一景、十步一画,其庭院景致在京中都是有名的。 而园中葳蕤的草木间,一青年正快步往内走去,他发髻束得整整齐齐、衣衫上更是无一丝褶皱,走动间隐隐现出其上的青竹暗纹,是老威远侯的二儿子,梁靖豫。 不过,这青年的心情显然不大妙,两道剑眉紧紧蹙起,眼中更是冷意森森。 “豫儿。”梁靖豫正臭着脸往里走,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这声音熟悉得紧,他不自觉的缓下了表情,问好道“嫂嫂安好。” 乔书远远得就看见梁靖豫脸色不好,这会儿近了去看,反倒是察觉不出什么端倪了,不过,她还是问了句,“方才是怎么了” 梁靖豫嘴唇动了动,旋即便移开了目光,没有回答。 乔书忍不住笑,他这不说谎的性子啊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瞧着他已经缓和下来的神色,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弯了弯眼眸,笑道“你啊好歹跟你哥哥学学”说假话脸色都不带变的。 听到乔书提起自己的兄长,梁靖豫的脸色不由有些复杂他哥都去了八年了 乔书随口感慨了这么一句,便又道“你来得倒巧,我方才从母亲那出来,她正遣人找你呢。也不知是什么事,你去瞧瞧罢。” 梁靖豫轻轻地应了一句,便辞了乔书,往他母亲院中赶去,几乎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梁母房中。 梁靖豫方一进门,就听他母亲劈头盖脸地问道“怎么样” 对自己母亲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梁靖豫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反问了一句,“什么” 梁母一急,抬手就揪住小儿子的耳朵,想要呵斥,又仿佛顾及着什么,压下了嗓音,问道“我听锦绣说,方才许侍郎来过了” 离着她大儿子过世已经有八年了,梁母也渐渐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乔书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却丝毫不怨,仍是一心一意地操持着这偌大一个侯府。 梁母大小看着她长大,待她与其说是儿媳,倒不如说是女儿看着她这般模样,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只盼着她能再找个知冷热的贴心人改嫁也好过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 这些年来,梁母也是为了这事儿操碎了心,京里大凡有些合适的青年才俊她都考虑过,这许侍郎许临自然也在其中。 自己母亲的意思,梁靖豫自然是明白的,当即脸色就不大好,但毕竟问话的是自己的亲娘,他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梁母也不知从这一个短促的“是”里头听出了什么,揪着小儿子的耳朵越发用力,“你是不是又把人赶走了你可想想你嫂子罢她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容易吗你就不能盼着她点好” 说着说着,梁母忍不住松了手,捂着脸抽泣了起来,“你们这老梁家我这辈子都认了可乔乔她还年轻你忍心、忍心让她、就在这府里,干耗一辈子” 老威远侯常年不在家,两个儿子字懂事起就跟着他爹往北疆跑,梁母知道一个人在家的苦。 当年她就不同意乔乔嫁进梁家来,她受的苦,可不愿意自己视作女儿的乔乔再受一遍。 可谁承想那个不孝子竟直接请了圣旨 现在可倒好,他是眼睛一闭、早早地去了,留下乔乔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府里 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梁母哭得愈发伤心了。 威远、威远,他们男人是在外头逞了英雄可曾想过家里的母亲、妻女 梁靖豫沉默地由着母亲哀泣,隔了半晌犹豫地将手放到母亲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梁母哭声一噎,忽地抬手攥住了小儿子的手臂,哀声道“豫儿你别再走了” 也不知梁母从何处来得力气,抓得梁靖豫手臂生疼,不过他表情却丝毫未变,放缓了声音安抚道“儿子不走。” 大儿子去后,梁母的精神一度崩溃,等稍好些之后,却死死地将小儿子留在身边,最开始的时候,只要梁靖豫离开梁母的视线超过半刻钟,她就会急得发疯 现今虽是好了许多,但仍旧不许梁靖豫再随着父亲前往北疆了。 在怎样的抱负也不及母亲来得重要,梁靖豫虽然心中遗憾,但到底还是按着母亲的想法,留在了京里。 梁母哭了好一阵儿,情绪才缓了下来,松了手,拭了拭面上的泪痕,勉强笑道“娘方才抓疼你了罢”说着,就要挽起他的袖子来看。 梁靖豫拦了拦母亲的手,摇头道“无事。”犹豫了一阵儿,又问,“嫂嫂她又要去燕北城” 梁母往前身的手一顿,又缓缓地收回方才止住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造孽啊造孽” 寻儿都去了八年了她这个当娘的都清醒了。乔乔怎么、怎么就是不信呢 从老大去的那一年开始,她每年得了闲就往燕北跑前些年听人说,她都要去闯焉支山她那个身子骨,如何受的住啊 至于乔书为什么不信 当然是因为梁靖寻没有死 要不然她早就任务完成、脱离世界了。 但这种活不见人的情形,乔书也费解得紧。无论如何,既然人活着,总要去找的。 26的定位范围说不上多大、但也绝对称不上小。这些年,乔书年年都要去一趟梁靖寻“战死”的地点,每年的路线都挑的不同,可愣是没有一点发现。 乔书琢磨着,梁靖寻这么一点消息也无,莫不是被突厥人给抓住了罢 想着,她开始考虑今年要不要再往北一点,去突厥地界探查一番。 只是她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骨,她这世界的身体可是真的“身娇体弱”,已经到了走步路都能喘三喘的地步。 要是真的进了突厥,有什么突发事件,她是绝对是应付不来。 虽然心里泛着嘀咕,但乔书仍是片刻不犹豫地让人收拾着行礼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归先要到燕北去的。 三日后,乔书如愿坐到了出京的马车上,只是方向却同她预想的不大一样,不是往北、而是直奔着南方去。 想着自家婆婆的哀求,乔书不由地叹了口气威远侯的祖籍是在扬州,可祖宅那儿都荒了多少年了,能有什么必须主母过去的急事儿了 不过,梁母眼中的担忧那般明显,乔书也不至于注意不到处理族务不过是个由头,怕她跟上回一样去闯焉支山才是真的。 她对这种来自女性长辈的善意向来抵御不住,等回过神来已经满口是答应。她扶了扶额,对自己这个毛病无奈得紧。 说实话,对去扬州这事儿,乔书倒没什么抵触心理先去祖宅看一眼,安了梁母的心。之后,再去燕北,不过绕了点几个月的路罢了。 左右她是为了找人,多转转总是没坏处的。 乔乔,我好像找到梁靖寻的位置了走了不过半月,26突然出声,因为这些年一丝收获也无,以至于扫描界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圈标红后,它都生出一股怀疑,语气也是满满的不确定。 “在哪”八年漫无边际的寻找,这突如其来的线索,让乔书忍不住惊呼出声。 车外传来小丫鬟请示的声音,乔书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这脑中的话说出来了。她又随口说了几句话便将人打发了,旋即捂着胸口深深地喘息了起来。她这个世界的身体,真是差到一定境界了,情绪稍微激动一点,都得缓半天的。 扬州。26顿了一刻,才语气飘忽地回答道。 “”她这些年一直往北边跑,怨不得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知道了梁靖寻的位置,自然要赶紧赶过去,乔书当即就吩咐车队加快速度。 “夫人,您的身子”桂枝听了乔书这吩咐,欲言又止,脸上是满满的不赞同。 乔书知道她的担忧,不过找人都找了八年了,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她着实怕再都一遍,摇了摇头安慰道“无妨,我心里有数。” 桂枝毕竟年纪小,跟在乔书身边的时日也不长,听她这么说,虽是心中担忧,却也不好强硬地要求主家做什么,只得讷讷地退了下去。 乔书见状,不由松了口气,亏得这次出来没带那些陪在她身边的老人,不然她想加快速度可没那么容易。 乔书的“有数”显然是水分含量相当大。等她强撑着赶到了扬州,还未来得及找人呢,就先一步病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马夫 扬州确实是个好地方,梁母让乔书去也多少存了些让她散散心的想法在。 可祖宅那已经多少年未回去,估计早就荒废得差不多了,梁母早在乔书出发前,就先遣人带上银票印信等,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先一步去把祖宅修葺一番。 威远侯府从来都不缺银子,梁母给的命令又是越快越好。这般不计成本下来,等乔书人到扬州的时候,梁家的祖宅已是焕然一新,全然看不出月前萧索荒凉的模样了。 不过,因为赶路赶得太急,乔书进门的时候,都已经眼睛犯花、看东西都是模糊重影,自然没多余的心力再去琢磨这些细节。 几乎是刚到房里,她就撑不住晕了过去。 这主家一来就昏迷,梁家老宅登时一阵兵荒马乱。 荒了多少年的梁家老宅要重修,这在扬州城可是个大新闻。 光是招工的动静就轰动了大半个城,李重六正巧前阵子刚丢了自己的饭碗,也就随着大流在这梁家老宅谋了份工。 偌大一个宅子,自然不能像先前荒着那般,只有小猫三两只,这等富贵人家都是讲究排场的。 是以,等宅子修完,李重六倒有幸留了下来,从临时工变成了短期工,成了一个马夫 他先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会骑马赶车的应当是跟他那个早死的爹学的。 记忆缺失的滋味不大好,不过李重六早就习惯不去多究,随意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就没有半分别扭地接受了自己这项新技能能挣着银子就行。 几天前,李重六就得知这个院子的主人将过来,还是个娘们儿。 不过,这都跟他们这些外头做工的没什么关系,马厩照扫、马匹照喂就是出门小心着点,别冲撞了这家“夫人”便罢了。 “李大哥李大哥”远远地就听见清脆的童声,一个总角的小丫头三步并两步往这儿蹿了来,一面跑一面喊。 转眼的功夫,这丫头就跑到了跟前,将手凑到李重六的眼前缓缓展开,露出了里头攥着的铜板,“这是夫人给的赏钱李大哥你先帮我收着。” 这小丫头叫春儿,和李重六都是李家村人。她家里人怕小姑娘拿了钱乱花,再者小孩子身上带了许多钱也容易遭人惦记,便交代这孩子甭管是月钱,还是主家给的赏,都让李大哥先帮忙收着。 李重六将春儿手里的铜板拿了来,大略扫了几眼便有了数,从中拿了两个铜板放回春儿手里,交代道“这个你自己留着用罢。”说完,便从身上掏出个钱袋来,把剩下的铜板都放了进去。 春儿喜滋滋地将这两个铜板收起来,一时也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几下跃到马厩的横栏上,摇着腿冲李重六笑道“我今儿看见夫人了” 李重六皱眉看了这孩子一眼,见她坐得还算稳当,神色才缓了下来。 虽然李重六没有应声,春儿知道他就是在认真听,她像村里的许多小姑娘一样,最喜欢这个大哥哥了,就像杏花姐姐说的,“李大哥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反正不管李大哥站在哪儿,总是最显眼的那个。 有人在听,显然让春儿极高兴,她喜滋滋的接着道“夫人她真好看真好看” 她强调般的重复了两遍,似乎还觉得缺点什么,拧眉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像是鱼,又像是燕子” 李重六眉毛一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见他这不以为意的态度,春儿一下子急了,胳膊一撑就从横栏上跳了下来,冲他比比划划,“就是那个、那个鱼这个、这个燕子”一面说着,一面挥着双臂。 “沉鱼落雁”李重六犹豫了一阵,不确定地问道。 “对对就是这个沉鱼落雁”春儿兴奋地跳了几跳,冲李重六笑出了一口小白牙。 “夫人她长得好看,人也好” 李重六给你钱的人,当然都是好的。 “以后除了李大哥,我就最喜欢夫人了” 李重六 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 小丫头今儿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兴奋,叽叽喳喳地吵了半天,李重六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头疼的老毛病都快被她吵得犯了。他按了按脑袋,抬头问道“你今儿的事都干完了” 春儿被他问得一愣,慢半拍“啊”了一声,又急急忙忙地往外跑,“青兰姐姐方才让我去打水呢” 周遭终于静了下来,李重六这才松了口气,一匹马伸长了脖子过来蹭了蹭他,似是在安慰。 李重六神色一缓,抬手摸了摸马鬃,“好兄弟” 春儿不知怎么得了那“夫人”的青眼,从一个洒扫的粗使小丫头,一跃成了贴身的大丫鬟,一时待遇翻了数番、周遭人待她的态度也大有不同。 春儿毕竟年纪小,不是十分能体会到这其中的差别,只是觉得原先的一些“哥哥姐姐”,要么就不喜欢她了、要么就对她好得让她发慌。 结果就是,她越发喜欢来找李重六了。 “桂枝姐姐说,夫人今日的心情不错,不过我觉得夫人还是不太开心。” “夫人吃得可少了和家里的大花差不多” “夫人今天穿了件红衣裳,可好看了” “我今天给夫人端药了那药真难闻。” “夫人赏的点心真好吃李大哥,我下次一定给你留点” 夫人、夫人、夫人 有这么个小姑娘在耳边念念叨叨,李重六虽然没见过这位夫人,但是她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玩什么都知道地清清楚楚 这日他远远地瞧见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一瞬间生出了转身就走的冲动,但想了想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春儿不过片刻就蹦到了他的身前,可盯着他看了一阵儿,突然脸色就垮下去了,“李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说夫人啊” 这小姑娘对人的情绪极敏感,若不是先前兴奋过头了,估计早就发现李重六的态度了。 察觉到小姑娘骤然低落的情绪,李重六一时也有些无措,他想了一阵儿,才组织好语言,同春儿解释道“男女有别我一个大男人,知道的太多夫人的私事不好” 春儿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她沉思了一阵儿,突然踮起脚来,抬手拍了拍李重六的上臂,小大人般感叹道“李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李重六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想到以后没人可以分享夫人的日常了,春儿有一瞬发蔫,但也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李大哥,夫人要出门。” 又是“夫人” 李重六一边喂马、一边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但春儿却没了下文。 他想了一刻,才慢半拍意识到春儿的意思,“是要马车” 春儿大力地点了点头,“嗯” 李重六有一瞬的无语,找这么个抓不着重点的小丫头来通知人,真得不会出问题吗 春儿似乎也察觉到李重六的疑问,笑嘻嘻地解释道“夫人出行的事儿,本来都是白术姐姐照管的。不过,白术姐姐知晓我同李大哥相熟,就叫我过来了。” 李重六一边往外牵马,一边随意点了点头,由春儿带路往外走去。 仪门外面早就停了一架车,因为是夏日,车帘都是透风的纱质,隐隐绰绰地看到其中一道纤细的人影。 李重六脚步顿了一瞬,只觉得心跳一瞬间急促了起来,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眼前隐隐的有一道身影浮现,只是他还未看清楚,脑中突然就是一阵钝器猛击的疼痛,李重六脸色一白,忍不住闷哼出声。 “李大哥”春儿听到身后的闷哼,转头去看,就看到李重六面色惨白地按着脑袋,急道,“你又头疼了桂枝姐姐懂医的,我求她来给你瞧瞧好不好” 李重六这会儿也缓了过来,摇头道“没事儿,这日头太毒了,晃得人眼晕这会儿已经好了。” 春儿拧紧两道细眉、盯着李重六瞧了一会儿,犹豫道“要不我叫柱子哥过来罢他也会赶车的” 李重六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就刘二柱那赶车技术,等这家夫人回来,他们几个估计都得被打一顿,扔出府去。 他伸手按在春儿的脑袋上,使劲揉了揉,“行了,就被日头晃了一下眼哪有那么娇贵的别瞎想了。” 说着,就先一步过去,利落地将马架到车上,坐到了车板子上,转头又看了春儿一眼。 春儿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告诉李重六要去哪儿,急急忙忙地开口嚷道“去吴太守府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目光 “去吴太守府上。”春儿性子活泼,说话的音量也从来不小。 李重六只听得身后的车厢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微弱地电流窜过四肢,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春儿要同去吗”温柔的犹如三月春风的声音拂过耳畔,让方缓过些神来的李重六又是一酥。 “谢谢夫人”春儿欢喜地应了一句,连忙上前几步,跳到了车板上。 方一坐定,便扭着身子去推李重六的手臂,催促道“李大哥,咱们走罢。” 李重六这才恍然惊醒,抬手去捞缰绳,只是向来稳当的手,此刻却不听使唤一般,止不住地发颤。 这算什么色令智昏 不过,车里这人可不是他这一介马夫肖想得起的 这么想着,如鼓的心跳终于缓了下来,恍若沸腾的血液也缓缓降温,只是一时降得有些狠了,凉得他心底泛着冰。 在招呼春儿进来坐着未果之后,乔书也就阖上了眸子,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她在这个世界上身体真的是差到一定境界了,每次出门都是劳心费力,如非必要,她还是更愿意呆在府里头。 不过,这次的花宴打得就是为她接风的名号,她若是不去总有些下人面子的意思。 若是以往,乔书是不大在意这些的,毕竟顶着长公主爱女和威远侯府大夫人的身份,她完全有理由无视那些献媚。 可梁靖寻他人在扬州啊 和扬州的地头蛇搞搞好关系,若是找人的话,也方便求人家帮忙。 26的定位精度有限,只能锁定梁靖寻就在扬州城北,但再细就做不到了。 这方圆十多里地,她总不可能一张一张脸看过去,若是让梁府里的人帮忙找乔书想到他们那既怜惜又叹惋的表情就头疼。 她的夫君真的还活着任务作证。 你们怎么都不信呢 乔书头几年还一遍遍跟人解释,试图说服这些人,毕竟人多力量大,说不准就找着了呢。 结果,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整个威远侯府的人也从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后来的麻木,然后再到最后的劝她接受现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给她看脉的大夫,已经开始关切她的精神问题了。 乔书 我真的不是妄想症 心好累 想到近几年来,梁母已经开始拐弯抹角地给她牵红线的作为,乔书顿时更加头疼。 改嫁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乔书闭着眼睛,思绪飞来飞去,反倒是放松不下来。 隔了一阵,她所幸睁开了眼,前面一大一小的身影隔着纱帘映入眼眸,乔书盯着那马车夫看了一阵儿,突然一阵恍惚。 等回过神来,不由又想叹气了找人找得久了,看谁都像是梁靖寻 真是睁着眼、闭着眼都不安生。 左右闲着无事,乔书也就把视线落在了这马车夫身上,脑中不住地回忆梁靖寻的模样。 八年实在太久了,那人的相貌在记忆中早就模糊得看不清楚。即便努力回忆,也只能描摹出一张似是而非的面容。 乔书突然生出一个疑问来就算梁靖寻此时站在她眼前,自己能认出他来吗 乔书想了一阵儿,又觉得这个问题委实没什么意义大不了拉住了人,有了身体接触之后,让26做个dna检测这总认不错的。 乔书在车厢里盯着外头想事情,这可苦了坐在车板上的李重六了。 李重六知道自己对视线向来敏感,但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那“视线”包含的范围仅仅是“恶意”、“杀意”之类对他有威胁的视线。 但如今落在他背后的那道视线,存在感强到让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她在看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欢喜本就挺直的腰背又往上抻了几分,使劲儿抿了抿唇,压住了不自觉上翘的唇角。 春儿转头看了李重六一眼李大哥好像很高兴 都是在扬州城内,不多时,吴府的匾额就出现在眼前。 这路也太短了 李重六眼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许失望,他有些磨蹭地下了车,将马卸下,由着吴府里出来的小厮将马车拉进了内门。 他的视线从车厢上转下,落到那几个小厮身上,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棕灰的衣裳,垂下的左手重重地攥了攥拳,复又松开,在掌心留下了几个弯月状的血痕。 身旁传来不耐的催促声,李重六恍然清醒,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着实是没道理极了且不说身份上的区别,那位夫人可是早已嫁人。 他方才那些气闷,简直是无从说起。 只是感情这种事情,却从来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了的。 虽然个中道理他都明白得紧,但是胸口的那股郁气却依旧牢牢地卡住、无论如何也无法散开。 乔书对吴府大门外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由着人引着,进了吴府之中。 虽然地点不同、主家不同,但这种赏花宴,总归是区别不大,赏赏花、看看戏,若是宴中有长于诗词的女孩子,即兴吟诵几首也是有的。 这算是这会儿女子间的基本社交,乔书对此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就是了。 不过,她同宴上的诸位夫人小姐都不相识,口音也于她们迥异,这宴会的气氛就难免拘束了些。 宴会中途,乔书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透了透气。 吴家的花园修得精致,葳蕤的树木高高撑起,幽深的小径蜿蜒其中,人在其中穿行,丝毫不必担心艳阳的侵扰当然视线也被局限在这小径之中。 乔书正准备往回走,却隐隐地听到一阵草叶的窸窣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呵斥,“蠢货,你他娘的都带得是什么路这是人走的” “是小的顾虑不周少爷饶命饶命啊啊”旋即就是一阵掐着嗓子的鬼哭狼嚎,还有脚踹到身上的闷响。 乔书脚步顿了顿,正准备绕路避嫌,眼前突然滚出来一个人。 真的是“滚”出来。 这小厮就地一个翻滚,半分犹豫都没,直接跪到了地下,冲着方才滚出来的位置磕头道“少爷您消消气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林间一青年大步出来,他肤色白皙、眉眼俊秀,相貌几乎都称得上一句妩丽了。不过,脸上的暴戾却让这相貌多了几分阴鸷。 青年黑着一张脸出来,抬脚就要往那小厮身上踹去,余光却瞥见一旁的乔书等人。 他不耐地抬头,冷斥道“看” 只说了一个字,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心动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吴杞恍惚间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乔书只看见那青年的表情从不耐变为呆滞、最后成了满脸通红的不知所措。 这表现 乔书忍不住在脑中唤了一声,“26” 我不是我没有猜到乔书的想法,26一叠声地否认,仿佛怕乔书不信,它急急忙忙的把自己的积分消费记录调了出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大串的数据,乔书被闪得忍不住闭上了眼,“嗯,我知道了。你先把它收起来。” 她和26说话的这功夫,那青年也终于回过神来,往前凑了一步行礼道“在下姓吴名杞表字子严。”说着,目光又落到乔书的脸上,露出一个带些羞涩笑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他这句“姑娘”说得再自然不过了,全然无视了乔书头上那妇人发式。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乔书微微后退了一步,冲他福了福,“吴公子。” 却没有回答那青年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后,含蓄地表示了自己想要过去的想法。 不过,这位吴大少爷从来都不会看人眼色,况且此刻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的心上人,更是智商陡降,一点都没有领会道乔书的意思。 看着乔书往后退,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乔书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只不过,不待她做什么,吴杞的身后先传来一道女声,“阿杞” 乔书眼见着眼前这青年僵硬着回头,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大姐。” 他这一侧身,就露出了身后那女子,两人相貌仿佛,都是好看得近乎妩丽,一眼就能看出两者之间的血缘关系。只是出声的这女子却生着一双剑眉,看过去倒是比青年还多了几分英气。 那女子也看见了吴杞身后的乔书,想到了自己弟弟的黑历史,她当即脸色一黑,狠狠地刮了一眼吴杞。 转头对上乔书时,又换上了一副笑脸,亲热道“梁夫人,怎的出去这么久姐妹们找不见你,可是特意差我来寻呢。” 乔书愣了一瞬,也笑着接话道“是妹妹的过错,倒是烦扰姐姐了。”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说着,就揽住了乔书的手臂,将她重又往宴上带去。 两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吴家姐姐方止住了脸上的笑,冲乔书歉然道“我家弟弟是家里都独子,素来被爹娘宠得过了,做事无法无天若是有冒犯夫人的地方,还望夫人海涵。” 吴杞本就没做什么,乔书也不至于为了挡着路这点小事计较,当即笑摇摇头,示意吴家姐姐不必介意。 似乎是觉得抱歉,之后的宴会上这位吴家姐姐倒是尽力拉着乔书融入,也算是因祸得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头疼 乔书和吴家大姐走过之后,吴杞在身后痴痴地望着他们离开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那小厮瞧着吴杞这般模样,小心地凑过来谄笑道“少爷,你若是看上了。不若等她出府”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杞一扇子敲到了脑袋上。这下手力道够狠,那小厮疼得一阵吸气,有些不解地抬头去看吴杞,显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 吴杞抻着脖子看了半天,终于发觉自己看不见美人芳踪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冲着这小厮冷哼道“她也是你叫的叫夫人。” 小厮愣了半晌,脸上的表情有些懵,他跟了他家少爷这么些年,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他一直以为他家少爷喜欢的是长得好看的黄花大闺女,竟不知道大少爷还好这口 抢别人的媳妇,还让他叫“夫人” 不过想想方才那美人的花容月貌,这小厮倒是突然生出几分理解来了。 吴杞方才那会儿,满心满眼的都是乔书的相貌身段,哪里注意得到对方的发式,就连他姐姐叫得那句“梁夫人”也被他选择性地忽视了。 之所以让身边的小厮口称“夫人”,是因为 “我这就去找母亲,去府上提亲” 身后的小厮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跟过去,反应了一阵儿,方才拔腿去追,“少爷您还不知道夫人是哪家的夫人呢” 乔书倒不知道自己招惹到了这么一个麻烦,谢过了吴家姐姐的热情招待之后,便同与宴的一众小姐夫人一一辞别,上了马车,便径直梁府老宅赶去。 这一日实在是耗极了心力,乔书精神上倒是不错,但虚弱的身体不断地向她报警,就这么依靠着车厢睡了过去。 没能再感受到那道视线,李重六心头抑制不住地生出些失落来,旋即又为自己的失落觉得好笑。 七日后。 乔书拈着手中的请帖,心头奇怪得紧,自她上次去吴府不过几日,她手中的这已经是吴家送来的第三份帖子了。 这吴家也未免太过热情了罢 她已经回绝了两次,这次再拒绝,是不是不大好 去了多次,自然也要回请,这么一来二去,乔书倒是同扬州的夫人小姐们处得不错。 不过,春儿可不这么想。 到了月底发月钱的时候,春儿惯例往马厩这边走。 李重六遥遥地瞧见她那不急不缓的走路姿态,不由感慨这家夫人还真会调教人,这才多久啊,就连春儿这个野丫头都这么收敛了。 等近了些,他便瞧见春儿脸上的表情有点垮,这倒是奇了,以往过来存钱的时候,这丫头哪一次不是欢欢喜喜的 李重六就手按了按她的脑袋,“怎么钱丢了” “没丢。”春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 李重六挑了挑眉,这丫头能记得把钱用布包起来就不错了。 荷包 注意到李重六的视线,春儿面上的神色总算稍微好了些,带着些得意道“夫人赏的。” 李重六忍不住又细看了一眼,果然是做工精致、不像这小丫头做得出来的。见春儿要把里头的东西往外倒,李重六眼神闪了闪,状似随意道“直接连荷包一块儿给我就得了,干什么还专门倒出来” 又怕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他顿了顿,又特地补充道,“倒出来还得再装回去,也忒麻烦。” “这可不行。”春儿倒也没怀疑,但仍是一口回绝,“这可是夫人亲手做的,怎么能落到男人家手里男女有别,李大哥你先前不是这么教我的吗” 李重六被她噎得一梗,只得讪讪地接过春儿递过来的铜板。 扫了几眼,确实是比以前多了不少,正打算再拨出几个来给春儿做零花,孰料那丫头先一步摇头拒绝道“李大哥,你不用再给我了,我平日在夫人身边伺候着,吃的喝的都短不了夫人看我年纪小,对我也是颇多照顾。这些钱李大哥你先帮我存着,等回去的时候,交给我爹娘就好。” 李重六没想到能从这小丫头嘴里听到这么一段话来,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隔了一阵儿,才感叹道“长大了啊” 余光瞥到那丫头手上的荷包,又忍不住一笑,也不知在笑小丫头的警惕、还是在小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微微摇了摇头,好似这般就能把那些妄念甩到脑后一般。 自然是徒劳的。 脸上的笑容也有了几分苦涩的味道,李重六从怀中摸出个钱袋子来,正待把春儿的月钱往里面放,倏地意识到触感不大不对。低头看了看,原来是错拿成了他自己的了。 “呀”李重六还未及将这钱袋子收起,就突然春儿的惊呼。 “又怎么了”前脚还想着这孩子终于稳重了点,后脚她就这么一惊一乍的。 “没没什么。”春儿一阵支吾,但视线却一直往李重六手上的钱袋上落。 她似乎在夫人那见过这个样式的荷包,在一堆莺黄桃粉里面,一个灰扑扑的几乎什么绣纹也没有的荷包格外扎眼。 倒也不是一点绣纹也没有,而是在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寻”字,听说是夫人相公的名讳,因为用的是同色的丝线,所以看不大分明。 见春儿的目光一直往钱袋上落,李重六下意识地就去挡,动作了之后,又觉得好笑不就是一个钱袋子罢了,怎么就不想给人看了 虽是觉得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但李重六还是顺从心意,将钱袋收起来了,将春儿的月钱放好,又转头看了这孩子一眼,“发月钱了还不高兴怎么了” 李重六这么一问,春儿的表情一下子转为忿忿,方才钱袋的问题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她气哼哼道“还不是吴家的那个大少爷,总是过来纠缠我们家夫人说什么提亲,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夫人那神仙般的人物,哪是他能配得上的” 李重六动作僵了片刻,胸口一阵怒气上涌,仿佛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一般。 但也就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旋即就被理智压了下去,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到。 “夫人她相公呢”他们这些暂雇的杂役,其实对主家说不上太了解,只知道这府邸里住得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至于为何单单只有女主人,这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但不管怎么说,让这样好的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前往扬州,更别提她得身体这般虚弱这样的相公真是不要也罢。 李重六心里酸溜溜地想着,那边春儿不忿道“我要是梁将军,一定从坟里爬出来咬死他。” 听懂了这话的话外之音,李重六愣了一瞬,心中一时不知是悲是喜,但又觉得自己的情绪着实多余得紧。 无论她的夫君在世与否,她这般人物都是自己伸手都够不着的、天边的人 那边春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连忙补救道“李大哥,你可别在夫人跟前说啊” 李重六一时没明白过来她这话的含义,疑问地看了她一眼。 春儿跺了跺脚,又四处瞧了瞧,才低声道“就是梁将军过世的事”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眼眶有点发红,带着些鼻音。 “桂枝姐姐说,夫人她一直都觉得梁将军还活着。” “每年都往北边去一趟。” “从梁将军去的那一年起” “她找了八年了。” 李重六意识恍恍惚惚,都不知是如何将春儿送走的。 脑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头疼的要裂开一般。 当意识到周遭只剩自己一人的时候,他再也站立不稳,脚下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手指穿过发间,紧紧地按着自己的脑袋,用力之大,以至于骨节都泛了白色。 头实在是疼得紧了,他忍不住将自己的脑袋往一旁的石块上撞去,那狠厉的劲道,若是真的撞上,只怕性命不保。 只是将要触及石面那一刻,他突然缓了下来。 “活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嘶吼,像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等我”李重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两个字,头脑混乱间,他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开了口。 马厩这边既偏又远,一向少有人来,李重六折腾出的动静不小,但到头来竟无一人发现这边的情形。 李重六按着脑袋在的地上翻腾了了许久,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只是手脚尚在不自然地抽搐着。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了。 被冷汗浸没的衣服还没全干,晚风泛着凉意,吹过来让人不由打个哆嗦。 李重六睁开眼后,有一瞬的茫然,盯着织金的云彩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又犯病了。 好久都没犯过了,他还以为自己头疼的老毛病已经好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相见 李重六对着天空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要撑起身来,只是方一使力,手指尖上就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右手食指上的指甲不知何时被整个剥离了下来,手指尖都是一片血肉模糊,还有不知那里蹭来的污泥深陷到血肉里,更衬出几分可怖来。 相较这只手指的血肉模糊,手上抓蹭出来的其它细碎伤口倒显得没什么了。 李重六低头看了一眼那手指,皱了皱眉,却并非对疼痛的忍耐,而是隐隐带着些不耐烦。 他径直起身,去打了盆水,动作粗暴地将陷在血肉中的污泥清洗了出来,刚刚结痂的伤口重又撕裂,水中血色氤氲,不多时,整盆水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见伤口中的污泥沙砾都清洗得差不多了,他不在意地提起手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只是脑中却突然响起了一道温柔的女声,“你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语气带着淡淡的埋怨,但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担心。 李重六愣了愣,这个声音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阵儿,一时不知做出什么表情好,湿淋淋的手覆到眼前,隔了好一会儿才定格在苦笑上。 他竟痴心妄想到生出幻觉的地步了 想着那道隔着纱帘的纤细身影,他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自己连那人的脸都没见着。 不。 李重六摇了摇头,从心底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是没资格见 虽是这么想着,他还是叹了口气,四下转悠了一圈,扯了几根草叶来。 他隐隐的知道这草有止血的功效,但到底是从何得知的,那就得问他那段空白的记忆了。 他将那叶子嚼了嚼,吐到了那仍往外渗血的伤处,又从自己的住处翻出件里衣来,几下就将它扯成了碎布条,眨眼间就将伤了的手指包得严严实实。 他偏头去瞧一旁余下的里衣残骸,不由想叹气就这点皮外伤,竟废了他一件衣裳 转眼又看看自己包裹严实的手指,不知为何心情倏又转好。 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衣裳也该再添置些了。 渐渐的入了秋,马车上的纱帘也早就换成了棉布,李重六就连那道隐隐绰绰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不过想着那人就坐在自己的身后,李重六就觉得实在是没有比赶车再好的活计了,他巴不得自家的夫人日日出门可就算是这样,也总有些地点,是他不愿意去的,比方说 “李大哥,去吴太守府上。” 李重六神色不动的应了声,干脆地将马驾到了车上,自己也坐到了车板上,扬鞭在马臀上拍了一记。 这一系列动作是半点都不拖泥带水,至于他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吴府的牌匾下,早早的就有一个年轻公子站在那里,看见这辆杏色车帘的马车缓缓驶近,这公子眼睛一亮,立即往前迎了几步,马车还未停稳,就听这公子温声道“可是陈夫人” 乔书这一世的姓氏是陈,但自她出嫁之后,外人都是以她夫家的姓氏“梁”来称呼,“陈夫人”这叫法,到也是新鲜。 说话这人便是吴家的大少爷吴杞了。 乔书拧了拧眉,吴杞的那点小心思她是能看出来,只是毕竟男女有别,她虽时不时地应邀往吴家跑,但除了第一回意外撞到这个长得极好看的吴少爷外,其余时候倒是没再见过。 况且,这位大少爷看起来就没耐心得紧,她始终没有丝毫回应,对方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想着,乔书低声强调了一句,“妾的夫家姓梁。”这么不软不硬地将吴杞的话顶回去,乔书也再不理他,径自进了府中。 后面,吴杞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些焦躁的神情来。在扬州这地界,他欺男霸女惯了,从来都是看上的都能到手,这么耐着性子磨了两个月之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但依照乔书的身份,他又不能明抢。 一旁的小厮看到吴杞这神情,就知道要遭,脑筋急动,一时倒是想出了个“好”主意。 “少爷,小的这儿倒是有个法子。”看看四下都没什么人,这小厮忙低声道。 吴杞眉头一皱,眼中的怀疑分外明显,但还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这小厮继续说下去。 片刻之后,吴杞抬起折扇,狠狠地敲在那小厮的脑袋上,“什么馊主意要是冲撞了陈姑娘可如何是好” 小厮平白挨了这一记打,不由生出些委屈来,抬头瞧见吴杞脸上的意动,又忙开口劝道“少爷您放心罢,小的一定找些个妥帖人,他们绝不敢对夫人有丝毫冒犯。” 吴杞沉默了一阵,方才勉强点了点头,“要是出了事,你这张嘴也不必要了。” 那小厮鼻尖上的汗珠一下子就渗了出来这位大少爷在这上面从来说的都是实话。 乔书出吴府时,已经天色微暗,门口难得没碰见吴家大少爷,她不由松了口气,想来对方磨了这么久,也该没了兴趣了。 马车辘辘驶过青石板路,乔书斜倚在车上的软垫上,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车子突然一个急停,车身震颤,乔书差点从垫子上滚下来,人也瞬间清醒。 “怎么啦”乔书扬声问了一句。 外头随即就穿来春儿的回应,“夫人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话音刚落,就听外头穿来一句喝骂,“他娘的,差点把老子的兄弟踩死,还不是大事拿钱来不然官府见” “是他突然冲出来的”春儿忿忿开口,“况且,李大哥都将马车停下来,可没有踩着他。” “你个小娘皮懂什么老子兄弟还在地上躺着呢二十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春儿气得对喊回去。 见春儿态度这般强硬,领头的那人眼神闪了闪他本来还怕这家息事宁人,直接给钱呢 马车四周不知何时站了七八人,对整个车厢成包围之势,领头人冲一旁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往前一步,压迫感霎时就浓了,春儿被吓得一抖,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李重六,仿佛受到鼓舞一般,厉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只是到底透出几分色厉内荏来。 李重六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但环视了一周,眼中又闪过一丝疑惑这群人虽做出一副威胁的姿态但却没有真正上前的意思 见春儿怕了,围着他们的混混霎时一阵哄笑,有一人猥笑道“看这车子是哪家的小姐夫人罢老子还没试过这大家闺秀的滋味呢让你家小姐下来,兄弟们舒爽” 他话没说完,就是一道黑色的鞭影从眼前闪过,旋即就是左颊火辣辣的疼痛。他木了一瞬,抬手去轻触了一下颊畔,一片温热的湿意将手拿至眼前,鲜血沿着掌纹流淌 这人瞳孔一缩,抬头去看方才挥鞭的李重六,对上李重六冰凉的仿佛在看死人的目光,到了嘴边的狠话霎时一噎,整个人不由后退了一步。 注意到周围兄弟看过来的目光,他顿觉丢人,哑着嗓子喝道“上” 这群人本就是地痞混混,没什么信用可讲,如今早就把雇主的嘱托扔到了脑后,一心只想给这车上的人点教训看看。 只是有人动作却比他们更快,那句“上”字的尾音刚落,便是一道不是数道黑色的鞭影闪过。 一个车厢之隔,乔书自然听得到外头的动静,她们这边毕竟人单力薄,她也没什么争一时之气的意思,本想着给些钱便息事宁人过去,若是有什么总账,大可以之后再算。 但这情况转得着实快了些,她还未及开口,外头就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想到春儿那孩子还坐在车板上,乔书一急,忙地撩开车帘探出身去。 李重六刚刚收手,就听到身后的响动,转头看去,一时四目相对 他仿佛听到了烟花炸开的声音 怎么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 粉面樱唇、柳眉杏眼 无一处不完美、无一丝不合乎他的心意。 就仿佛梦中的神女突然出现在凡间,一时间连周遭的景象都模糊了,眼中只余下那纤弱的身影。 李重六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梦里,他看见那神女直直地看向了他,眼眶渐渐泛红,本就水润的眼眸又蒙上了一层雾气,纤长的羽睫扑闪了一下,便有一滴泪珠坠落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底一痛,想要开口安慰、想要抬手帮她拭去泪水,却怕自己一出声,这场美梦就被惊扰。 事实上,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他看见那神女抬起了手、缓缓地触到了他的面颊,那手指又轻又软,他却能分明感受到其上微微的颤抖。 过了许久,那神女仿佛确认了什么一般,张开手臂,环在他的腰间,头也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 “寻哥哥” 仿佛一盆冰水倾头倒下,李重六一个激灵,骤然清醒过来,四下都哀嚎声传入耳中,一旁春儿嘴巴大张、一脸怔愣地看着自己,显然是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够呛。 李重六有些僵硬地抬起手臂,他想环住怀中的躯体,但最终却只是将手落在那瘦削单薄的肩头,轻轻地将人推开,“夫人,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错认 “夫人,您” 李重六头一次觉得说话是这么艰难,那双盈着水光的杏眼往他身上一落,他便是头脑一阵空白,喉咙仿佛被卡住一般,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重六正发着愣,身体倏地被人大力一推,他自然没有被推动,寻着施力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吴家的大少爷吴杞。 此刻,吴杞那张犹如女子的脸上满是戾气,见推他不同,神色中更添了几分恼意,他呵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折扇去打他的手臂。 李重六看过去,看见自己的手还按在他家夫人的肩头,女子的体温隔着衣衫传到了他的手掌上,李重六烫到一般,连忙收了手,低头道“小的冒犯夫人了。” 吴杞又狠狠地刮了他一眼,旋即便一步上前,挤到乔书和李重六的中间,脸上的暴戾早已隐没无踪,只余下忧虑,只听他关切道“陈夫人,您无事罢” 旋即又沉下脸色,扫了一眼四下哀嚎的地痞们,冷声斥道“你们无故拦人马车,意欲何为” “是吴大少爷” “少爷饶命啊” “小的知错” 正抱着伤处的地痞们立马起身,连声求饶。这动作整齐划一到有点不对了 乔书眉毛动了动,往正讨饶的那群人身上瞧了一圈,不由一阵无语,这一副得救了的模样。 当她是傻得不成 这倒是乔书冤枉这群人了,好歹是拿钱办事儿,这群人预先也是有所准备的。只不过方才李重六的那一手鞭子着实将人唬住了,这才露出行迹来。 乔书又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今日这事,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找到梁靖寻,一时倒没了什么恼意。 话虽如此,被人设计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事,乔书当即摆出一副官腔,想要将人打发走。 不过,这场景落到李重六眼中,又是另一番情形了,他看着乔书同吴大少爷言笑晏晏,两人的相貌都是顶好不过的,一柔和一艳丽,单单只站在那里便成了一副画卷,那些文绉绉的说辞,更是让他们这些粗人插不上嘴。 李重六只觉得一阵恍惚,方才生出的那些旖旎的心思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他几乎怀疑刚刚那个拥抱是他的臆想了 神思不属之际,那位大少爷已笑着同夫人作别,走前目光在他脸上落了一瞬,那眼神绝对说不上友好李重六下意识地皱眉回视过去。 那少爷愣了一瞬,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倏又顿住,只是看他的眼神又冷了好几个度,似乎想要喝骂什么,但顾及到一旁的乔书,又生生地忍住了。 李重六看着那位大少爷昂首阔步地远去,一时心绪翻涌,连口中都泛着涩意。 乔书瞧着李重六盯着那吴大少爷看,不由心中好笑,都这么些年没见了,这吃干醋的毛病一点都没改,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正打算劝几句,却倏地看见上面细碎的划伤和裹紧的绷带,“这是” 瞧见乔书眼中的关切,李重六胸口蓦地一暖,好不容易压下的旖旎心思又冒出头来,却又被理智扼住 他强硬地将手抽出,垂眸恭敬道“是小的毛手毛脚、才磕碰着的,并无甚妨碍劳夫人挂心了。” 乔书愣了愣,找到人的惊喜退去,也意识到李重六现今的情形,“寻哥哥你不记得我了” “” 李重六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他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劳什子“寻哥哥”,却又舍不得这突来的温柔,一时沉默了下来。 倒是一旁的春儿从这一连串的神展开中回过神来,连忙开口解释道“夫人,李大哥不” 不是梁将军。 触及乔书眼神,春儿倏地止住了话头就就让夫人多高兴一会儿罢等回到府里、回到府里再同夫人解释清楚 小姑娘眼睛转了转,又扬声道“咱们先回去罢”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没有忧虑一般。两个各怀心事的成年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默认了这一说法。 等回到了梁府中,乔书径直带了李重六进了自己的房中。 看着房门在自己眼前阖上,夫人同一个粗布衣裳的男人进了闺房,桂枝不由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她知道自家夫人虽是看起来柔弱,但从来都是极有主见的,决定的事一向不容他人质疑。 只是带着陌生男子进入闺房 桂枝脸色有点难看,但也只得按下自己的种种猜测,紧急忙忙地跑去封口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可不想听到什么对夫人不利的传言。 等一通忙活之后,她才有了些空闲,将同乔书一块回来的春儿叫到了跟前,问道“春儿,同姐姐说夫人她”桂枝皱眉看着仍是一团孩气的春儿,觉得她大约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索性换了个问法,“夫人今日出去到底遇见什么事儿” 春儿倒是明白桂枝想问的事儿,将回来路上上遇到人拦路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末了,又道“夫人喊李大哥寻哥哥,是把李大哥当做梁将军了罢” 桂枝脸色一白,也顾不得眼前的春儿,连忙往乔书的房中跑。 夫人一遇见梁将军的事儿就犯糊涂,可别被占了便宜 只是她刚跑到廊下,就听到一声惶急的喊“夫人” 桂枝心底一颤,脚步又快了几分,只是还未赶到近前,就看见那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她家的夫人被人打横抱起,脸色惨白、浅色的衣襟上一片猩红的血迹。 桂枝的脑内空白了一瞬,几步冲上前去,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哆哆嗦嗦半晌才找着了脉,号了一阵儿,心情方才松缓下来。 不过一时情绪激动,不是什么大事儿吃几副安神的药便好了。 她这会儿放下心来,又意识到自家夫人正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脸色又开始泛青。 所幸那人还算是懂事,见她看来,忙歉然道“事从权急小的冒犯夫人了” 桂枝咬了咬牙,到底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来。 她跟着乔书也有年之久了,也大概能摸到自家主子的性子。 夫人是决不会在意这些事儿的。 “没有下回”桂枝冷冷地警告了一句,就要从他手中将人接过来。 只是李重六方欲告退,腕间就被人攥住了,他动作一时僵住了,略抬了抬头,果然对上了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寻哥哥,你别走” 李重六头脑一热,差点就要回一句“我不走”。 但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他轻轻掰开了攥在自己腕间的那几根手指,敛眸道“夫人,您定是认错人了,小的姓李、贱名重六,着实不是您口中的梁将军也不是” 您的夫君 “咳、咳咳、咳、咳咳”李重六后面这半段还没说出口,乔书突然就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被掰开的手指重又攥紧,手腕上传来一阵拉力,李重六自然不可能被这个力道拉动,反倒是乔书借着这个力道站起身了。 李重六看着她推开一旁的那个丫鬟,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他想要后退,但脚却生根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她突然停住了。 此刻两人之间堪堪只有半步的距离,李重六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却不知自己此刻是失望多些、还是庆幸多些。想到不久前的那个拥抱,他的身躯隐隐发烫、喉中也生出干渴来。 李重六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顿了一瞬,“夫人。”声音嘶哑低沉,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手背覆上一团绵软,那是她的手掌他看着自己的左手被缓缓地举起,贴到了那白皙的面颊上。 外侧是纤纤的素手、内侧是白玉般无瑕的面容,而夹在中间的那只手,生着厚厚的一层茧子,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伤口 这般鲜明的对比,让李重六的手不自在地颤了颤,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去,但手下的触感绵软极了,他连一丝力道都不敢加重,生怕伤着了这人。 “寻哥哥,你只是忘了只是忘了”她不住地重复着这一句,李重六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喊得化了。 仿佛被蛊惑一般他不自觉地压低了下颌,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夫人”一旁的桂枝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强硬地将两人分开,眼中含泪,凄声道,“梁将军不在了,早就不在了啊” 从她跟着乔书起,就看着自家夫人日复一日地找着那个死人。夫人一向好说话,可在寻找梁将军这事儿上,无论旁人如何劝阻,她仍是坚持 她看着乔书脸上露出些许愕然来,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坚定道“桂枝,我不会认错的” 看了乔书这般表情,桂枝的眼中都生出些绝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绮思 乔书这一世的身体实在是弱极了,受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她认定了李重六便是梁靖寻,无论梁府众人如何劝都听不进去。 眼瞧着自家夫人已经因为情绪激动再度陷入昏迷之中,这一众底下的人也没了主意,只得暂且安抚着她,那边已经紧着向威远侯府送信去了。 而李重六也因此被安排着暂时假充失忆的梁将军,安抚下夫人的情绪。 “寻哥哥,你看外头那株榕树,像不像我家院子里那棵” 明明已经深秋了,但这又柔又软的女声就像春风一般,轻轻地拂过脸颊,挠得人从心底泛出痒意来,李重六几乎想点头了。 “咳”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是桂枝在提醒他。 李重六表情一凛,立刻摇头道“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的。”乔书也不介意,仍旧是柔柔地笑,“我记得便好。” “我说与你听” “那会儿我还小呢,你抱着我爬到树上,然后自己一个人下去了。” “我下不去了,坐在树杈上要哭。” “你还在地上冲着我笑,说” 乔书顿了顿,收回了放在虚空的目光,看向李重六,露出个促狭的笑来。 乔书脸上的表情向来都是温柔却疏淡,让人不由生出些距离感来,像这般生动的情绪甚是少见。 李重六一阵恍惚,耳根上泛起了不甚明显的红意,他错开目光,低声问道“说什么” “你叫我一声夫君,我便带你下来。” 小小的少年在下面笑得张扬极了,一双星眸仿佛闪着光,明明是做着这般捉弄人的事,却让人生不出丝毫讨厌来。 或许是因为长得好看 乔书忍不住抬眼去看现在的他,剑眉入鬓、脸上棱角分明,虽也称得上一句俊朗,但到底不复少年时候的精致 李重六微微愣了愣神,眼前仿佛现出了一幅画卷来 一袭粉裙的小姑娘抱着枝干,丛丛绿叶掩映,她就像是那树上绽开的一朵花 他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乔书“哧”地笑出了声,“然后,我兄长便过来了” 李重六 夫人似乎认定了他便是那位故去的梁将军,拉着他将那青梅竹马的岁月一一道来。 李重六听着这两人相遇、相知、相许恍惚间,他真的变成了那个候府中张扬的少年,有一个温柔又娴雅的青梅,两人嬉嬉闹闹地一同长大无甚大的波折,却有浅淡却温暖的幸福在胸口萦绕。 不过,这份恍惚的错觉也只会在日间生出来,等到入了夜 “寻哥哥。”面前的女子粉面含羞,杏眼中仿佛漾着一汪春水。 岁月对她格外优待,她的面容一如少女般娇美,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显露出些许成熟的妩丽来。 李重六只觉得身体一烫,理智被烧得七七八八 但那仅存的一分清醒,让他一连退了数步,一直退到了房门跟前。 他看着她缓缓走进,她的脚步声轻得近乎于无,可李重六却听见“咚、咚、咚”声响,他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见她微微咬了咬下唇,脸上露出些委屈的神色,“你还是要歇在东厢吗” 粉嫩的唇瓣被咬出了一道白印,她启唇说话的功夫,这道白印又渐渐消弭,又恢复成了莹润的粉,仿佛在诱惑着人深深地亲吻上去,留下一个不会消失的印记来 李重六真要命 他慌忙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视线中又现出了一双绣鞋。 真小 他似乎透过了那双绣鞋看到了里面那对纤足小小的、他一只手就能握得起来,脚趾绷直又蜷起,摩挲过他生着厚茧的掌 “砰”房门被甩开、又阖上,乔书眨个眼的功夫,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怔了一瞬,眉头锁紧,对着空荡荡的房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前只要她这么盯着梁靖寻看,对方什么事儿都会答应的,现在可倒好直接摔门出去了 “他的记忆真的没办法了”乔书忍不住又同26确认了一遍。 嘤乔乔,对不起。26哭唧唧地开口,这种唤醒记忆的治疗,需要专门的脑部治疗仪,但是 “穿越守则第三条禁止将任务世界以外的工具直接对世界土著使用” “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的。”听到26声音中的歉意,乔书不由轻轻地安抚了一句。 嘤。26应了一声哭音,在这个世界它真是特别没用,梁靖寻失踪的时候,它没办法定位,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它却没法子唤醒对方的记忆。 似乎是感觉到它的失落,乔书微微笑了笑,“别难过了,这不是找到人了吗若不是你确定他就在扬州,我是不会再老宅这里多呆的自然也就找不见他了。” 乔乔26打了鸡血一般,瞬间精神了起来,若是有实体,它现在一定是昂首挺胸的骄傲模样。 乔书听着它这语气,也忍不住弯了弯眼。 屋内这两“人”间的气氛暖意融融,而冲出去的李重六却陷入了浓浓的自我厌弃之中。 他承认自己确实喜欢夫人这也着实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夫人那般人物,便是平日里多看人一眼,都能惹得人脸红心跳,何况这几日总是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瞧。 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对夫人是足够尊重的,毕竟两个人的身份称得上一句“云泥之别”,绝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等夫人清醒过来之后,他愿意将这份心思好好地收归心底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对那个神仙一般的夫人、生出这般狎昵的心思。 李重六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又松开,往复数次 他不想这么下去了。 这份温柔又甜又软,蜜糖一样,让他沉浸其中,可只要稍一细想,就知道不管那甜还是那软都不是给他的。 人总是贪心的。 最初的时候,李重六想着,只要夫人能多看他一眼,不论什么缘故,只要能多看他一眼便好。 渐渐的,他开始不知足了他想要那双杏眸里映出他的身影,不是那劳什子“寻哥哥”,而是他的、他“李重六”的。 可他一个下人又有什么资格这般要求呢 李重六的思绪渐渐飘远听闻北地又生出了突厥之患,生死间搏功名,军功向来都是最快的晋升之途。 有朝一日,他功成名就,是不是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而不是用着别人的身份,遮遮掩掩 李重六紧紧地咬住牙关,想象着他从未见过的北地风光却莫名地生出一股熟悉感 狼烟、烽火、还有那浓厚的血腥的味道 远去的思绪被一道清脆的喊声打断,“李大哥” 春儿快步走了过来,远远地就扬起声音喊了一句。 不过,待走到近前,却突然住了嘴。眉毛纠结在一起,绕着李重六转了一圈,脑袋上都快具象化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李重六“怎么了” 方才的那点心思被打断,他也暂时将其按下,将心神放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身上。 “真是李大哥啊”听到李重六开口,春儿这才放松地舒了口气,“方才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 她也有些闹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会生出一种陌生感可能是因为李大哥换了身衣裳 春儿想着,也就抬手去摸那衣摆,“这料子真好,绣纹也好看。是夫人做得罢” 李重六心底一涩。 寻哥哥,我好些年没见你了,这衣裳的大小也估摸得不准了,索性就多准备了几套。你试试,看哪一套合适 只要一想到她这一针一线都是给别的男人准备的,他心中就堵得难受。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犯堵呢 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温柔体贴,那本就是另一个人的,他不过是个偷了人家东西的小贼罢了。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怕小姑娘再问下去,转移话题道“有事” 春儿叹了口气,意识到她睿智的李大哥竟也有犯蠢的时候,“明儿是重阳,咱不是要回去吗李大哥,你上个月都同我说了好几遍了。” 这么快 李重六有点晃神,这几日过得实在是太快了,同她朝夕相处、就恍惚在梦里一般。 春儿见他这模样,小大人般叹了口气,“你是在想夫人罢” 心思被戳破,李重六耳根泛上了淡淡的热意,刚想摇头否认,就听春儿安抚道,“放心罢,桂枝姐姐说了,夫人那边她会帮着应付的,你大可以放宽心、回去多待几日。” 李重六闻言,不由苦笑这位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怕是巴不得他走得越久越好最好别再出现在她家夫人跟前。 不管怎么说,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两人就收拾了东西,出了梁府。 两人出身的李家村就在扬州城外,距离也说不上远,但是单凭两条腿也有够走的。 两地折返,两人早就习惯了这条路,从天刚刚亮一直走到了日头高照,前面才隐隐现出了村子的轮廓。 本来有些发蔫的春儿立刻一蹦三尺高,抛下李重六就往前跑去,边跑边喊“李大哥,我先走了等后日我来找你,咱们一块儿回扬州城” 李重六看着她兴奋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高声应了一句,也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去。 李重六家落在村子的最边上,倒不是排挤,单单是先来后到。北方战乱,他跟着他娘从青州一路逃过来的,六年前才在这个村子里落了脚。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银发的妇人坐在门槛上,是他的母亲钱氏,李重六连忙跑过去。 那边,钱氏看到一个人影渐渐接近,眼神也落了过去,她有些迷茫地盯着李重六看了一阵,旋即又转过头去,把目光落到了远处。 李重六叹了口气,知道他娘这会儿又犯病了,“娘,外头冷,咱们进去罢。”说着,就要去拉她。 钱氏摆了摆手,挣脱开来,轻声道“我不走。” 李重六无奈,又不好对自己亲娘用强,只得选了个挡风的位置蹲下,“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钱氏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语气颤颤悠悠,“等我儿子呢他都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李重六叹了口气,挪到他娘的视线范围里面,“娘,您看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听到这话,钱氏有些发木的眼神终于又聚焦了,停在李重六脸上打量了许久,又不感兴趣地挪开,嘴里念叨着,“老婆子还没糊涂呢自己儿子还是认得出来的” 李重六苦笑不得您儿子可就蹲在您跟前。 不过,他着实也对自家母亲这时不时犯糊涂的情形习惯了,好声好气地劝道“娘,您再好好看看。” 李家屋内的一个妇人听到了门前的动静,甩着手上的水往外看去,不意看见外头的李重六,“唉哟六子回来了” 李重六忙站起来,笑道“婶子在这儿啊。” 钱氏的神智时清时不清的,李重六平日都在扬州城里,也怕把钱氏一个人留在家里出什么事儿,就托邻家的婶子空了的时候帮忙照看照看。 邻家的齐婶子是个热心肠的人,再加上李重六给的银钱在这个小村子里也着实不少,她自然是乐得接这个差事的。 两人寒暄几句,李重六又送了些城内买的点心,然后才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齐婶子,且告诉她这两日自己都会在村子里的事。 等李重六回来的时候,钱氏急急地起身迎了过来,拉着他细细地看了一阵,突然笑了。 李重六松了口气,知道这会儿他娘又清醒过来了。 “六子啊,你可回来了”钱氏拉着的手用了十分的力气,脸上的褶子更是笑得都皱在了一起,“前儿你四叔家摆席,杀了好几只鸡,娘知道你打小爱吃鸡屁股,算着这几天你快回来了都给你留着呢” 说着,就拉着他往屋里头走。 李重六一听“鸡屁股”,脸上的笑一僵他真的不好这一口 奈何他娘年岁大了,脑子也渐渐糊涂了,有时候连他的模样都认不出来了,更遑论这点喜好。 李重六在他娘的殷殷注视下,只得忍着恶心将一盘子“鸡屁股”都硬塞了进去,觉得自己的胃部都发出了隐隐的抗议声。 李重六难得回来一趟,总是要把家里的力气活都干了的,劈了劈柴、修了修屋顶一直忙活到入夜,才稍稍空下来,收拾着准备歇息。 油灯费钱得紧,李家村不像扬州城那般富裕,自然不可能彻夜点着灯,等天色一暗,那便是真的暗了。 夜幕拉下了一片寂静,只有几声寥落的狗吠 李重六躺在床上,仰头望着窗外的明月,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在做什么呢这个时候,她该在卸妆罢 其实她不施粉黛便已经很美了她的肌肤那般细腻白皙,比脂粉还要多几分通透;柳眉虽然色泽不深,但却弯弯细细的、极衬她的气质;唇色偏粉,是哪种口脂都比不上的莹润 毕竟是个旷了许久成年男人,李重六想着想着,心思也渐渐地从那娇柔的面庞上转开,脑中浮现出那纤弱的身躯,身体也隐隐地有些发烫。 意识到自己又起了那种龌龊的念头,李重六脸上一红,不由浮上些羞愧来。 他深深地吸了数口气,孰料心情不但没有平复,反倒更生出了几分不明的躁动过了半晌,他有些懊丧地抬起左手来,将手掌覆到了脸上,上面的自暴自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以后 李重六在家里呆了两日,回扬州城的时候,心里难得带了些忐忑 她有没有想我不,想她的“寻哥哥” 黛色的屋顶映入眼眸,李重六心中竟生出几分欢喜来。进了角门,转过长廊,再入仪门。 那道纤弱的身影就毫无预兆地撞进眼中,那明显等待的姿态让他怔住了。 她在等他。 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寻哥哥。”乔书笑盈盈地迎上前来,语气温软极了。 可李重六却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他仿佛湿淋淋地站在数九寒冬的天气下,冷得浑身打颤。 是了,她等的是她的“寻哥哥”。 李重六突然生出了一股冲动来,“乔乔。”虽然乔书已经劝过了数遍,但李重六还是第一次用这个亲昵的称呼。不过,就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自己为何在此刻这般称呼她。 他看见乔书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的上扬,“你想起来了” 李重六艰难的摇了摇头,触及对方骤转失落的目光,他瞳孔一缩,想问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但他又隐隐的知道,自己若是不问的话,怕是今后都难有开口的机会了。 “乔乔,倘若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你愿不愿意” 还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他的语气艰涩又沉重,语声渐渐放低,最后几个字隐没在唇间,几乎都未脱口。 乔书却大略猜到他想问的是什么,她盯着对方看了一晌,倏地展颜笑了,“无妨的,咱们还有以后人总不能抱着过去不放。” 浑身的血液都往脑中涌去,李重六觉得这真是他这辈子听得的最好听的一句话了,“咱们俩的以后”他鹦鹉学舌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都带上了飘忽。 乔书眉眼弯弯,轻轻点了点头。 李重六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虚虚地环住了乔书。 乔书微微挑眉,抱便抱了,这种没有接触的拥抱算是什么 她思绪刚刚转到这里,李重六的手臂便试探性地缓缓收紧,触到那温软的躯体,又颤巍巍地松了松。 乔书哭笑不得,这小心谨慎的态度他以为这是抱炸药呢 无意间听到乔书脑中吐槽,26不由一阵无语,这形容就连它这个人工智能都觉得不大妥当。 不过,梁靖寻终于愿意和她亲近了,到底是桩好事儿,乔书吐槽归吐槽,行动上半点不含糊,主动蜷到他的怀里,将手搁在了对方的腰间。 乔乔,你这会儿应该撒娇。最近恶补了上千部恋爱剧的26看见这情形,不由开口指点道。 乔书 她都黏到梁靖寻身上了,这还不叫撒娇 她试探性地将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明显感觉到抱着她的人一僵,原本虚环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呼吸也粗重了许多。 似乎有用 想着年少时的情形,乔书拖长了声音,娇声喊了一句,“寻哥哥” 抱着她的身躯更加僵硬了,不过这一回却是突然松了手,连连退了数步。 乔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有些苍白,表情也绝称不上好看,她当即关切道“可是身体不适” 李重六摇了摇头,脸色却更差了些,可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乔书知道他惯会强撑,从前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能没事儿人似的跟她谈笑,这会儿连脸色都变了,必定是难受得紧了。故而也不理他这否认,直接扬声喊道“桂枝” 她这一世打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故而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她母亲特别指定、从小培养的,这些姑娘们各个懂医,而桂枝更是个中翘楚。 桂枝怕李重六对她家夫人做些什么。虽然因为乔书的吩咐,两人相处的时候,她不再在跟前杵着了,但也总是站在不远处,故而,乔书这一扬声,她不过片刻便出现在两人面前,一脸不善地盯着李重六看。 乔书对她这毫不掩饰的敌意也是服气了,轻咳了一声,吩咐道“我瞧着姑爷脸色不大对,你给瞧瞧的。” 桂枝闻言愣了一瞬,倒也极快地收拾了表情,恭敬地应了声,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姑爷。” 李重六反倒是藏了藏手腕,对乔书摇头道“我没事的。” 乔书也 “姑爷是过于劳累了,现下最好回房歇着,静养些时日方好。” 乔书对桂枝的医术信任得紧,因此听了这话半点都没怀疑,直接催促着李重六回房去歇息。 她本想着趁今日李重六态度松动,将人带去正屋歇着,都是一家人,总是睡在厢房里是怎么回事儿 但现下顾及着他的身体,她到底将这念头作罢了。 总不急于这一时的。 想着这几日刚刚收到的威远侯府的回信,乔书心情不由松缓了许多 听说她在扬州这边找到了梁靖寻,梁母竟难得放人,让梁靖豫出了京城,来扬州接他哥哥回去。 乔书心里琢磨着,多见见亲人,对梁靖寻恢复记忆总有好处的。再不济,多些人告诉他他的身份,梁靖寻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总觉得她是认错人了。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这一整个梁府的人都合着伙演戏蒙她呢 不过,她自己也配合着这些人,不然怎么办等着梁靖寻说出来“我不是你夫君”之类的话 天知道这次考核的判定标准是什么若真是正正经经的休妻就罢了,但想想前辈们的特意提点,她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防着吧。 总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只管在扬州城里等着威远侯府来人便罢了,到时候梁靖寻总归会被认出来的。 乔书是想着同自家夫君安安稳稳地等着威远侯府来人,但天不遂人愿,李重六刚回来没几日,就有家人禀报,说是吴家的大少爷来上门“探望”。 对是“探望” 乔书不是个热闹的性子,但到扬州之后,她却是屡屡赴宴,这本就为了和这些地头蛇们打好关系,到时候找人的时候方便些。 后来阴差阳错的,竟意外地找见了梁靖寻,她自然就不愿意再白费那功夫了,不过这突然不去了,难免落人话柄,乔书便以那日马车被拦、自己受惊之由,在家里闭门养病,自然也拒了送来的请帖。 若是以前,乔书绝不在意这些事儿的,不过也多亏了她这一世的母亲,从小在她跟前耳提面命,再加上她这一世硬件所限,实在没法子舞刀弄枪了,闲极无聊之下,也将她母亲常念叨的些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夫人”李重六见乔书盯着那名帖怔怔出神,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不由开口提醒她。 乔书恍惚回身,轻声“嗯”了一句,见李重六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名帖上,她眨了眨眼,将这张名帖推到了他跟前。 眼见着乔书将名帖推过来后,就一副撒手不管的架势,李重六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夫人这是” 乔书听着他这语气,不由眼角一弯,李重六怕是自己都没发觉,他称呼“夫人”的语气早就不是开始那般毕恭毕敬,而是带着些缱绻的温柔,倒真的有几分像是他该叫的“夫人”的语气。 李重六对乔书这突然的高兴有些不解,但瞧见她笑,自己也不由地心绪一展,心中的郁气在这笑容前都渐渐消散。 乔书用手指虚点了点那名帖,笑道“这帖子合该是送到你手上的。” 见他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乔书只得又解释道,“既是男客,当然是由你来招待看顾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也不好去见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没有男人了呢。”似乎觉得这话好笑,她冲着李重六扬了扬眉,但旋即又觉得这举动不大妥当,又恢复了往日的带着距离感的温柔。 李重六却因为那一瞬的表情心神一滞,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莫名心喜。 以前的梁靖寻几乎不曾拒绝过乔书的要求,而现在李重六自然也是 她一个眼神递了过来,便是刀山火海,他都是愿意去的何况只是接待客人 乔书虽是让李重六出去见人,但到底顾忌着他失忆这事儿,吩咐了桂枝跟了过去,有什么事也好帮衬着些。 虽是让小厮跟着去才合适些,奈何她从京城过来,带得人里就没有长于迎来送往、上下打点的小厮,梁府老宅荒废的久了,里头的人她又信不过,只得让桂枝跟着去了。 “桂枝,无论如何,你都是叫他一声姑爷的。”乔书不是没看出这丫头对李重六的不满,这会儿她势单力薄的,身边就没个人真信她,她也只能这般敲打一下这丫头了。 她这时候倒生出些后悔来过来扬州的时候,怎么就没在身边多带些从小就跟着她的“老人”便就是只带了一个,也不会出现她现在这种有嘴说不清的局面了。 桂枝脸色一凛,显然是听懂了乔书的话外音了。她是长公主特意挑给自家女儿的贴身大丫鬟,自然是不会笨的。 她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种种作为早就过界,也亏得是夫人不爱计较这些,若是在长公主跟前桂枝不由打了个哆嗦,敛了神色,恭敬道“奴婢明白。” 乔书见她又露出这副恭敬的作态,就知道这姑娘肯定是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不过,现在也着实不是解释的时候,乔书索性摆了摆手,吩咐她道“你先去姑爷那看看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轻吻 李重六去得快,回去得也快。乔书只觉得自己刚把桂枝打发过去,不过转个眼儿的功夫,他便领着人回来了。 乔书觑了一眼他的脸色,竟没从上面看出什么来,这倒是奇了。 失忆到底是对人有些影响的,从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梁将军,变成李重六以后,高兴不高兴乔书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又偏偏头去看一旁桂枝的表情,这小丫头一副震惊过度的模样,整个人都木木愣愣的,走到她跟前问安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这明显不对劲儿啊 乔书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问的是有些呆愣的桂枝。 桂枝闻言,不由转头看了李重六一眼,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表情。 瞧着她久久没有应声,李重六接过话头来,道“我来同夫人说罢,你”他拧了拧眉,顿了一瞬。 桂枝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立马诚惶诚恐道“奴婢告退。” 乔书更觉得奇怪了,这丫头平日里虽开口叫的是“姑爷”,但语气里可没什么尊敬的意思这会儿到底是怎么了 桂枝从房里出来以后,才缓下心神、将胸口提着的那口气松了出来。 方才吴大少爷甫一提起他对夫人有求娶的意思,李重六脸色就变了。 气势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桂枝只觉得那一瞬连自己从心底泛起了冷意,仿佛连呼吸都被夺取,竟生出了一种直面死亡的感受。 连她这个只是站在身边的丫鬟都是如此,直面李重六的吴大少爷表现自然更加不堪 经此一事,桂枝不由开始疑惑他真的只是一个马车夫吗或许 夫人那笃定的表情又缓缓地浮现在面前,桂枝心底渐渐地生出一个可能来 或许他真的是梁将军 夫人对梁将军那般情深意重,整整找了八年之久应当、应当不会认错人才对 李重六只觉得这几日桂枝对他的态度怪怪的。 从前,这丫头巴不得他离着夫人越远越好,他一和夫人独处,这丫头定是牟足了劲去打断,可最近也不知为何,竟是一副放任的态度。 李重六倒是宁愿她时不时地过来晃一下,毕竟温香软玉在前,夫人又对他全然不设防,他真怕自个儿哪一天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举动来就是现在,他也觉得自己的情况不大妙。 娇软的身躯腻在他的怀中,李重六注意力全都放在怀中的触觉上,乔书仰着头冲他说了什么,李重六却只看见那张张合合的粉唇。 想 李重六环住她的手狠掐了自个儿一把,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深想下去为好,这孤男寡女的,若是他有点什么举动。 况且,他现在的抱住夫人的举动都十分不妥了自己到底是为何将夫人揽进怀里 想着,李重六不由有些跑神好似是聊到了“他”战死的那会儿 看着夫人泪眼灼灼地对他说“我知道你一定活着”他的心仿佛在针毡上滚过一般,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 “寻哥哥”见他久久没有答话,乔书不由疑惑道。 李重六这才回了神,却不知道乔书方才说了什么,一时有些无措,眼神躲躲闪闪的,却不住地往她的嘴唇上落去。 乔书看他这表现,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向前倾了倾身,轻轻在他唇间啄了一下。 李重六整个人都僵了,眼神发直,他天生不爱脸红,平日就算有什么,也只是耳根发烫,可这会儿莫说耳根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烫得他都直打哆嗦了。 “夫、夫夫人”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乔书眨了眨眼,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既然他叫她“夫人”,那 “夫君” 李重六肉眼可见的一个激灵,然后,抖抖嗖嗖地把她放到地下,颤巍巍地松开手,又打量了一眼,确定她站稳了。 然后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了走了 乔书 不是很懂你这操作 这厢李重六神思恍惚地飘出了了房门,也没心思看路、下意识走进了一个屋子,是他先前当马车夫的时候住的破败房子。 李重六瘫坐在房内唯一一把椅子上,怔怔地发了半天的呆,突然抬手摸上嘴唇,咧开嘴笑了。一口白牙整整齐齐地露了出来,这笑傻气到连他那英挺的五官都拯救不了。 那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闪现,他鼻腔一热,有什么东西顺势淌了下来,他抬手一抹,满手的鲜血。 他看着手中的血水,突然愣住了,有什么模糊都画面在眼前闪过,他想要细抓,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再回忆那唇瓣相碰的画面,却并非今日这般一触即分,而是更久、更亲密的唇舌纠缠甜蜜依旧,却有什么更为沉重的不舍压在心尖,沉甸甸的、闷得人心头犯堵。 “李大哥李大哥”他正出着神,窗外突然传来春儿焦急的喊声,有些破败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看见李重六坐在屋内,春儿连忙跑上前去拽他,“钱大娘出事儿了” “我娘她怎么了”李重六腾地站了起来,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冲春儿问道。 “晕过去齐婶子、不是有人”春儿一面跟着他跑,一面解释这事儿。不过她一着急,说话就颠三倒四的,再加上跑得气喘吁吁的,更是说说不清楚了。 李重六皱了皱眉,单手拎起春儿的后脖领子,将她抱了起来,“我娘现在晕着” 春儿一面喘着,一面点头。 “齐婶子让人过来告诉的” “嗯。”接着点头。 “徐大夫过去看了” “嗯。” 问话功夫,两人已经到了马厩跟前,李重六一边往上套着马鞍,一边沉声交代春儿,“你替我同夫人告个假,我回去一趟等我回来,再向夫人告罪。” 春儿这会儿还有点懵,下意识的点头,等回过神来,李重六已经驾马去了。 她讷讷地张了张嘴,对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空地轻道了一句,“夫人那么好才不会怪罪的。” 那边乔书和26两个臭皮匠一块儿分析了半日,最后得出结论李重六这是害羞了吧 在26主动出击的鼓动下,乔书也顺势出来找人。 厢房没有、花园没有、水廊上也没有 乔书差点都以为,自个儿将人吓得跑出候府去了。 要不去马厩看看26提议了一句,这种时候,人大都应当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乔书觉得26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等她过来马厩之后,李重六到没看着,就看见了正在自言自语的春儿。 乔书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问了一句,“你自个儿在这干什么呢” “夫人”春儿一吓,惊讶出声,“您怎么在这儿我送您回去。” 乔书还没出声呢,就被这小姑娘扶着往外走。 “春儿,你有看见你家大少爷吗”乔书本就是过来找人的,既然人不在马厩,她也就顺着春儿的力道往外走去,顺口又问了一句李重六的下落,倒也没指望这小姑娘说出个一二来。 “大少爷” 虽说是让李重六暂时假充梁靖寻,但是毕竟关乎自家夫人的名声,这事儿在梁府里也不是人尽皆知的。 春儿虽是在乔书近前伺候,但桂枝担心她年岁小,怕她在外头说露了,也就没将这事儿与她细说。故而,此刻乔书突然问起“大少爷”来,春儿自然是不明所以。 乔书只当她是不知道李重六的去向,也没有深究,只是径自由着她扶着重新往内院去了。 “夫人,李大哥家里出了些事儿他托我告几日的假说是,回来再同夫人请罪。”路上,春儿吞吞吐吐地将李重六告假的事儿同乔书说了。 李大哥 乔书觉得这个称呼莫名的熟悉,也没深想,随口道“既是家里有事,自然要回去瞧瞧的。” 她先前找了半日的人,却一无所获,琢磨着梁靖寻应当在躲着她,索性也就暂时不去找了。左右这人冷静下来,还会回来。 闲着也是闲着,乔书想了想,又问出春儿道“他家里可是有什么难事儿毕竟在府上做工若是能帮上些,也是好的。” 春儿闻言,眼圈一红,“齐婶子托人捎信来,说李大哥她娘亲突然晕过去了。这会儿还没醒” 乔书瞧了瞧这小姑娘这难受的表情,也大约能猜着这姑娘应当同告假的那位“李大哥”关系不错,当即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别难受了。”她说着,从手旁的小柜中取出几块碎银来,“你拿着这些个钱,去城里的医馆看看,请个大夫去他们家瞧瞧罢。” 春儿盯着手里的银子看了一阵儿,慌里慌张地往回还,“不不、夫人,奴婢不能收” 乔书将她的手阖上,笑道“若是这些银子真能救人一命,倒是好的这份功德,可比我在庙里捐多少香油钱都管用。” 春儿在梁府里也呆了一段时日了,自然知道大户人家香油钱是何等可怕的一个数字。听乔书这般说,倒是不似先前那般抗拒,但仍是有些不安。 乔书笑着安抚了她几句,又叫了一个侍卫来,转头同春儿道“你同这位哥哥一块儿去。” 春儿刚想拒绝,那个侍卫就单膝跪下,垂首道“属下领命。”故而,也只得带着这么个生人一同上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母子 事实上,等春儿带着大夫并侍卫过来的时候,钱氏已经醒了。 她先前跌了一跤,磕着了头,李重六怕她出事儿,正纠缠着那徐大夫问情况。 钱氏的目光落在李重六身上,虽然有些发直,可却是难得的清明。 “六子。” 听她这一句唤,李重六连忙应了声,几步到了床边,问他娘道“娘,您哪儿不舒坦的头还疼么” 钱氏摇了摇头,怔怔地盯着他看,抬了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蓦地掉下泪来了。 李重六有些着慌,“娘您别哭啊,有什么事,同儿子说,儿子一定帮您办了。” 听了他这话,钱氏眼泪愈加汹涌,她哽咽道“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她这一跤倒是跌得清醒了,蓦地想起了自己八年前,将这个孩子捡回来的时候的场景。她的小儿子那会儿刚刚阵亡,她的意识也有些不清醒了,只有一个念头,要去见她的儿子。 她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送儿子去军府的那条路,怎么知道战场是在哪里,她只是听说北边在打仗,就那么一路往北走。 她只记得自己越走越荒,最后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到了哪了,又累又饿、天候也冷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了那么远的,只想着,她儿子在等着她呢,她不能停。 恍惚间,似乎听到儿子叫她的声音,这情形出现过不止一回了,次次扑空,她已经隐隐地意识到什么不对。 可每每听到,她依旧会去万一呢、万一是她儿子呢 但这一回,她真的走到了一个战场,残肢断臂、连地上都是鲜血。 钱氏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是没有见过这般可怖场景,可她那会儿只有“找儿子”这么一个念头,竟连丁点害怕都没有生出来,拿着袖子一点点地把那些尸体的面上的血污擦干净,一张张地辨认过去 钱氏盯着眼前的这张面容看去,这孩子同六子一点也不像怎么就将他认成六子了呢 或许是他是那尸山血海中唯一还有一口气的人吧。她想着自个儿的儿子是活着的就算只剩一个人活着,她也想着那应当是她的儿子。 “娘。”李重六被钱氏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叫了她一声。 钱氏恍惚回神,闭了闭眼,叹道“我不是你娘。” 她也不想说的 这是个好孩子,是个孝顺的孩子。这八年来,她糊里糊涂的、再加上出走那些年落下的病根落,身子差得紧,这孩子为了攒钱给她治病,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就是亲儿子,能不能做到这一步也未可知。再加上娘俩相依为命了八年之久,钱氏虽然时清醒、时糊涂的,但到底是真心把他当做儿子来疼的。 可越是这样越不能不说都是当娘的,将心比心,这么好的孩子,她都偷了人家八年了还不知道人家家里怎么着急呢。 钱氏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喊,“李大哥李大哥我带了大夫来了” 李重六也只当他娘又犯糊涂了,也不接她的话,只是掖了掖了被角,冲她解释道“是春儿过来了,我出去瞧瞧的,就在外间,您要是哪不舒坦了就叫我。” 李重六虽然知道他娘是因为病得糊涂了,但总是被告诉“你不是我儿子”、“我是你娘”的,他心里也不怎么舒坦,索性就先避开一阵儿。 钱氏本来就是刚清醒那会儿生出点果断来,被这么一打断,也没了先前那一股劲儿,听李重六这般说,也就顺势点了点头,有些犹豫道“你先去瞧瞧罢,娘这边没事儿。” 李重六出去的时候,正看见徐大夫同一个有些年岁的老人在聊些什么,旁边还杵着一个一身劲装的青年,那个青年倒有些眼熟,他在梁府里见过几次,应当是夫人从京城里带了的侍卫,可那位上了你年纪的老爷子他就不知道了。 “春儿,这位是” “孙爷爷是医馆里的坐馆大夫,夫人差我去请的。” 李重六先是心下一暖,还未及道谢,却猛地意识到什么,“我娘的事儿,夫人知道了” 春儿觉得李重六的语气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 李重六只觉得心底一寸寸地冷了下来,既然夫人已经知道他娘亲的事儿,便该明白他并非她口中那个“寻哥哥”。 被心爱的人当做其它人,固然心酸,可这会儿被分辨开了,他却升腾不出丝毫喜意。想着自己先前那些堪称冒犯的举动,李重六只觉得心里揪疼。 她会怎样想他 卑鄙、无耻下流 一个个不堪的词汇在脑海中涌现,但只要想起那温柔的面庞,这些词便蓦然隐没。是了,夫人那般好的人,怎么会这般想别人的呢。 她不是还让春儿去请大夫过来吗 是了,大夫李重六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招呼着孙大夫、徐大夫和那位劲装青年。 钱氏的身体也无甚大碍,孙老也诊过一遍之后,同徐大夫商量着拟了个方子。旋即也不顾钱氏并李重六的挽留,执意回了扬州城。 等人走后,家里就静了下来,李重六忍不住有些出神,视线落在窗外的泥土夯成的小路上,眼中渐渐浮现起了梁府门前的青石板路。 他想着自己最初一次看见的、在纱帘后隐隐绰绰的身影以后、只是如此了罢 不本该如此的 而钱氏这边瞧着李重六刚毅的侧脸,八年来的点点滴滴渐渐涌上,她眼中酸楚,怎么也没法子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娘”这种话来了。 母子两个各怀心事,竟奇迹般地没发现对方的异常李重六在家呆了数日,直到临走,钱氏都没能将这事告诉他。 天候越发地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冰凉地滴在脸上,李重六既未撑伞、也未着蓑衣,任由着那蒙蒙的雨滴一丝丝地浸润着身上的衣衫。 这场雨不大也不久,但等李重六回到梁府的时候,粗布外衫还是被浸了个透倒是他背着那锦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被淋到丝毫。 “姑爷也该回来了罢”乔书随口问了一旁的桂枝一句。 同梁靖寻呆一起久了,这会儿不过数日不见,她便有些无聊了。 听她这问话,桂枝眼神游移了一瞬,旋即就正色道“祖宅这边好些年没回来了,账目什么的,乱得紧。姑爷应当也不擅这些查得久些也是有的。” 乔书随意地点点头,旋即又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笑叹道“你可别在他跟前说什么不擅,那个人呀” 想到当年的相处,她脸上的笑意愈深。 也不知谁,因为她一句“不擅诗词”,硬生生地给她写了一个月的情诗 乔书每日见他发狠般盯着那根笔,一副要去英勇赴义的表情,简直是哭笑不得。去劝他还不听,执意要写完了让她看夸了他还不信,只说她是敷衍他,这般别别扭扭地过了一个月,方才将这事儿放下。 回忆昔年这些趣事,乔书的神情也软了下来,侧头望着窗外一片雨后的清新之景,难得生出些兴致来。她前些时日在宴上便听闻西郊的枫林盛景,想来这会儿雨后,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致。左右这会儿梁靖寻不在家中,她闲着也是闲着,吩咐了桂枝,准备去西郊瞧一瞧。 出门之际,乔书瞧见春儿一身轻薄的湖蓝衣裳,不由笑道“你纵使喜欢这衣裳,也没有个天天穿的道理。况且外头不比府里,若是冷了可没地方拿衣裳去换件厚些的来。” 春儿整日上蹿下跳的,倒真是没觉出天气多冷来,不过,乔书都如此说了,她也应得干脆,只是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 乔书见状,不由失笑,扬声道“去罢、去罢,不会抛下你先走的。” “谢夫人”春儿利落地应了声,一溜烟地就跑没了。 乔书在马车上等得也无聊,索性下来透透气,只是这一下马车,却正撞到了回来的李重六。 瞧见他这浑身浸湿的模样,乔书眉头一锁,急道“怎么不撑着伞” 李重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回府便会碰到乔书,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是愣愣地摇了摇头,回道“只是小雨,不妨事的劳夫人挂心了。”他不敢对上乔书的眼睛,害怕从中再度看到那带着疏离的温柔,只是低垂下头,余光却瞥见一旁停在那里的马车。 初见的记忆蓦然涌出,李重六脸上的涩意也愈发明显,从夏至秋,这数月的美梦终于到了要醒来的时节了。 乔书听他这语气有些不对,但也没有细究,连忙赶着他去换衣裳。这会儿虽然不说是严寒,但天气也有些冷了,李重六这一身衣服也不知湿了多久,冷风吹着,说不好要染上风寒的。 李重六抿了抿唇,也没有多推拒,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乔书的接触,态度又重新回到了开始那般恭敬。 乔书心中陡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去拉他的动作也顿住一瞬,两人一时僵在了那里。 可巧春儿换了衣裳走了过来,看着僵持的两人,不由奇道“夫人、李大哥你们在这里站着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消失 李大哥 乔书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顺着春儿的视线落到了李重六身上,这才意识到她叫的是何人。 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认出李重六前,他还是府里的马车夫 她倏又想起先前春儿提过“李大哥的娘亲晕倒”的事儿,脸上不由染上些疑惑。 梁靖寻的母亲不是威远侯夫人吗这会儿怎么又有了一个娘亲 “令慈”乔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发问,只斟酌着先问候道,“身上可大好了” 丝丝缕缕的疼痛纠结在心间,李重六哑声答道“孙大夫圣手,家母已无大碍,谢夫人挂心了。” 说完,未待乔书再问,就以换衣裳为由,匆匆地告罪去了。 乔书想要叫住他,但瞧见他一身湿乎乎的衣裳,倒也止了这个意思。有什么事儿,等换了衣裳再说罢,免得染病。 李重六匆匆地赶回来自己在马厩旁的那间小屋。意外地,竟有人在里头、或蹲或坐地喝酒划拳,他一进门,一屋子酒气扑面而来,李重六不由皱了皱眉。 听见门口的响动,众人有些不耐的回头,不过看见过来的是李重六,倒是神情都缓了下来。 “六子哥,你怎么过来了”一个满脸胡茬的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虽然叫着“哥”,但是单看外表,他可比李重六年岁大多了。 这人走路虽是不稳,但速度却不慢,不过一会儿又晃到了李重六跟前,勾住他的脖子道“哥,你看、看看啊,你的东西,我一个都没动。”他这一开口,又是一股浓重的酒气。 李重六环视四周,问“你现在住这儿” 柱子点头,又往马厩那块儿指了指,满脸兴奋道“你的那些宝贝嗝、马,都是我照、照顾着呢。” 李重六脸上一时有些复杂,他先前还以为自己能回到以前当一个马车夫,趁着她出行之际,隔着纱帘帐子看着她,可现在看来就连这些都是奢望。 他手指抽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对这个结果也没多大的的意外夫人仁慈,不追究他的冒犯之举已是大幸,难不成还要把他留在府中,日日看着碍眼吗 他勉强冲柱子笑了笑,“我拿了衣裳便走。” 柱子有些发愣,他直觉着李重六现在不大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得他生气了六子哥想得事情总和他们不大一样 他怔怔地瞧着李重六拿了一套衣裳,往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他不知怎么,就生出些别离的感触来,忍不住扬声叫了一句,“六子哥” 听了这一句喊,李重六站住了脚,脸上带了点疑惑回头瞧他。 看出来李重六询问之意,柱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呆了一晌,举起酒碗,“等你回来,咱们还一块喝酒啊。” 李重六愣了愣,这小子的直觉还真是要是在战场上 脑中不知怎么划过这么个想法,他摇了摇头,觉得这想法简直来得莫名。 他微微扯了一下唇,示意自己听到了,却没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回应来,而是回了头,重又举步走了。 东厢房,是李重六前些日子假充这梁府的男主人时住的地方。 按说,夫人既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他早就没有过去的道理,但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又回到了这儿。 屋内,李重六三下两下就换下了自个的湿衣裳。然后将自己先前穿走的那套锦衣原原本本的放到了柜中。 他环顾四周,这里虽是不是主院正屋,但陈设装饰却也处处精致,就连角落里那些个黑漆漆没甚雕花的箱笼,也定然是什么名贵木料可这里的布置越精美、装饰越华贵,也越提醒着他自己同这里格格不入的事实。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着实没有什么好带走的,这里的东西如同那个人一样,都是他踮起脚来也够不着的。 手搭在门上,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一推的力气,李重六在门边站了一晌,最终,颓然退回去。视线在房内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窗前的书案上。 铺纸研墨、提笔落字 字字遒劲、铁画银钩。 光是这一手字,已是堪称不凡。 可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李重六从未深究自己这些技艺的来处。况且他此刻心绪烦乱,着实没有多想的力气。 秋风吹拂,沿着屋檐滴落的水珠斜斜地打在了窗框上,溅起零星的水滴,散落到纸张上,在上侧洇出了一星透明的印痕。 嗒 似乎有一颗更大的水滴,滴落在了信尾。 任务失败 乔书 她还等着李重六换完了衣裳来找她呢。 乔乔,你别激动乔书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26倒是先急了。 乔书知道自己这一世的身子太差,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也向来诸事看开,少有太剧烈的情绪波动,但这回 “我没事。”她轻声安抚了26一句,就要去找李重六。转个眼的功夫,怎么就任务失败了。 但接连两次莫名地任务失败,到底让乔书有些暴躁,她站起身的动作一急,只觉得眼前的东西一阵重影。 乔书糟 她这想法刚刚在脑中现出,整个人就没了意识。 “夫人” 只要在乔书身边伺候过的人都经历过这她突然晕倒的情况,但这种事总是没有习惯的说法,屋子里当即又乱成一团。 乔书的昏迷总是梁府里的大事,众人忙乱之余,早就无心注意到李重六的动向。 三日后。 梁靖豫方到扬州城的梁家祖宅听说了嫂嫂陷入昏迷的消息,他心下一叹,他嫂嫂原先虽是身体弱些,但自小调养着,平日里也是与常人无异。 可这些年,嫂嫂为了寻他的兄长,四处奔波,突然昏迷都变成了常事。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嫂嫂这般折腾自己,是不是为了早些去见他的兄长 梁靖豫不敢、也不愿再深想下去,他按下了心中的闷疼,照例问了桂枝几句,却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作为侯府幺子,梁靖豫不像他兄长那般自小就被威远侯拎着敲打,反倒是在母亲身边呆得久些,心思自然也比他的父兄要细腻许多,瞧见桂枝这表情,一个不妙的猜想涌上心头,“带我去见你家夫人” 梁靖豫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桂枝被他喝得一蒙,竟真的直接将人带到了乔书的床前。 见桂枝领着一个锦衣青年直接进了夫人卧房,春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桂枝姐姐” 桂枝这才恍然意识自己这般做法多有不妥,她本不是乔书身边的大丫鬟,但乔书这次来扬州本没打算久呆,带的人也不多,她竟成了里头最有资历的了,这几日乔书一直不醒,脉象也乱得紧,她虽面上一副冷静的模样,但心里早就慌得没有主意了。 这会儿梁靖豫过来,桂枝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哪里想得了这么多。 可她这会儿缓过神来,也不能将人赶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向春儿解释道“这位是侯府的二少爷。” 春儿毕竟年少,听她这么说,也只当是一家人没什么忌讳的,恭敬地向梁靖豫见了礼。 不过梁靖豫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小丫鬟们的心思,此刻,他全副心神都被床上那道纤细的身影扯了过去。 梁靖豫知道自己嫂嫂身子不好,但平日里见着她,总是装扮齐整、脸上也施着薄薄的一层脂粉,看上去气色尚可。 可此刻她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面颊上丝毫血色也无,在一旁的乌发映衬下,更显苍白,就算是梁靖豫不通医术,也明白乔书此刻的情形不妙。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颤抖地抚上了她的面颊。身后传来一阵吸气的声音,梁靖豫骤然清醒、慌忙收回手去。 这是他的嫂嫂 牙关紧咬,他在心中第无数次地跟自己强调道,艰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夫人”“夫人醒了” 小丫头们突然惊呼出声,梁靖豫抬头,对上乔书缓缓聚焦的双眸,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仿佛将他一脸狼狈都收入了眼底。 梁靖豫仓促别开眼,那人有些嘶哑的嗓音却钻入耳中,“豫儿” 一睁眼就看见小叔子,乔书有些意外,但想起先前威远侯府的来信,她又有些恍然,“你过来了啊。” 这么感叹了一句,乔书语气中不由带上了些遗憾。若是梁靖豫能早些过来,或许李重六能明白自己的身份也说不准。 梁靖豫觉得她这语气奇怪得紧,正欲发问,便听乔书又道“见过你大哥了吗” 梁靖豫嘴唇哆嗦了一下,骤然想起自己过来扬州的缘由。 八年实在是太久了,没有人以为他大哥还活着,除了他的长嫂 扬州祖宅和乔书先后送来了两封信,候府的人拼拼凑凑,便猜到乔书应当是把什么人认作他的大哥了。 梁靖豫看着她这苍白虚弱、仿佛下一瞬就会倒下的脸色,嘴巴张张合合,却怎么也说不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腹稿。 他怕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打碎了对方盼了整整八年的希望 “我正、准备去见”最终,他语气艰涩地说了这么一句。 梁靖豫本是一时犹豫,但从桂枝口中得到乔书病况之后,他却庆幸自己当时是那般说辞。 最后的这段时日里,想来她也是愿意同“兄长”一同度过的。 “那个人现在在哪”梁靖豫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感情说出这话的,他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几乎生出一阵窒息之感来。 可那个被他的长嫂错认的人,却如人间蒸发一般 内院没有,梁府没有,就连他出身的李家村、都只留下了一座空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番外 最近京中出了一桩逸闻,这些年在对阵突厥战场上屡立奇功、官拜三品的李将军竟是威远侯府家那个早逝的长子。这桩巧事,好一段时间都是京中诸多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这位方才认祖归宗的李将军的心情可不似人们想的那般高兴,他甚至都未在京中久呆,在确认身份后便匆匆赶往扬州。 扬州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梁靖寻在离城门几十丈远的地方就勒住了缰绳,仰起头来,望着眼前熟悉的城门。 五年前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李重六、不梁靖寻一时竟怯于再进一步。 “李大哥”耳边传来一句不确定的疑问,梁靖寻闻声回头,入目的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 看着那依稀熟悉的五官,梁靖寻一时有些恍惚,“春儿” 春儿一乐,欢快地应了声,笑道“李大哥,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自个儿看错了,你那会儿怎么走得那般急要不是我爹娘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走了呢” 小姑娘虽是年岁长了,说话方式还是如以往那般,叽叽喳喳没有个停的时候,就算梁靖寻只是偶尔地应了一两声,她一个人也说得热热闹闹的。 春儿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他进了城门,然后踏上了那条熟悉的道路。 五年的时间,说起来很长,足够一个懵懂女童长成窈窕少女,但这条路却没有丝毫改变,梁靖寻恍惚间生出了一种错觉只要他走到尽头,便能看见那道朝思暮想的纤弱身影。 往昔的记忆缓缓浮现,脸上紧绷的表情也渐渐松缓了下来可错觉终归是错觉,那点恍惚到了梁府门前便戛然而止 “李大哥”瞥见身旁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春儿有些不解地偏了偏头。 待看到梁靖寻脸上有些木愣的表情后,她倏又恍然。她毕竟不再是小孩子了,对当年的事情隐约有些猜测,看见梁靖寻这般模样,她竟生出了些果然如此的感受。 春儿沉默了一阵儿,又开口道“你要去见见夫人吗” 看见梁靖寻点头,春儿又领着他往城外走去路上竟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那是一座合葬的坟茔,骁骑将军梁靖寻同他夫人的合葬。 梁靖寻半月前方才认的亲,京城虽然已经传遍了,但扬州这边的人应当还未接到消息,这墓碑自然是没来得及改的。 他盯着那墓碑上镌着的名字,静默了一阵儿,缓缓伸出手去,颤抖的手指触上了冰凉的石碑,那点凉意顺着指尖手臂,缓缓地漫到心底。 春儿有些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哑声道了一句,“府里还有事,我先回去。”说完,便红着眼眶转身跑了。 梁靖寻对周遭的动静恍若未闻,他一字一划地描过了那冰冷的碑文,然后缓缓地倾过身去,将头靠在了那石碑上,然后慢慢地阖上了眼皮。 那人的身形容貌,他早已在梦中刻画过无数次,堪堪闭上眼,脑中便跃然现出一道倩影来。 可也只是闭上眼罢了。 太阳升到正中间,又渐渐西斜,一人一碑的影子紧紧纠缠、恍若一体。 春儿午间过来瞧了一趟,看着梁靖寻这般姿态,到底不忍心打断,只是放了些吃食和水过来,低声道“李大哥,我把吃的放这儿了,你若是饿了,便吃罢。” 但瞧着对方没有丝毫回应的态度,春儿也明白,自己大约是白费功夫了。 梁将军之于夫人、夫人之于李大哥 春儿叹了口气,夫人并非看重门第的人,若是李大哥在府里再呆得久些、夫人的身体再康健一些两人未必不能成就一段佳话。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座坟茔,又将视线转到了李大哥身上,最终还是摇头叹息着走远了。 梁靖寻此刻却全然失了战场上的警惕,对春儿的来去都毫无所察,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美梦、一个再美好不过的梦 梦里有一个小姑娘,冲他甜甜地笑,轻轻软软地唤着他,“寻哥哥。”叫得他心底发痒,只想把这个小姑娘密密匝匝地圈到自己的怀里,谁也不让看见。 小姑娘似乎身体不好,他好几次都看见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苦兮兮地喝着药汁。 明明脸色差极了,可那双眼睛却依然光彩熠熠,眼含期待地看着窗外。 想出去玩吗我带你去 可他的提议却被小姑娘拒绝了。 好吧,既然不出去,那我留下来陪你好了。 小姑娘一天天地长大,也渐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有什么好谈的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孩是他的小姑娘 可出乎意料的,向来极喜欢小姑娘的母亲却坚决反对这门亲事,说是舍不得小姑娘受苦。 他又气又委屈,自己对小姑娘那么好、捧在手心里都怕磕着了,怎么会让她受苦呢 眼见着小姑娘就要成了旁人家的了,他一着急,便去宫中求了圣旨来御口钦此,从此以后,小姑娘就是他的了。 成亲之后,每天抱着小姑娘入睡、睁开眼就能看见小姑娘的面容同小姑娘朝夕相对,他只觉得没有比这再快活的日子了。 可惜这日子没过多久,边关告急,他便要离开京城了,他自然是不舍的,可戍家卫国,实在是没有不去的理由。 临行前,他揽着小姑娘亲了又亲,低声嘱托道“等我回来。”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冲他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又娇又软。 她说“好,我等你。”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他一阵发颤,有个声音在旁大喊“别等别等我” 可画面中的自己却恍若未觉,同他的小姑娘依依惜别之后,便转身踏上了远去的路途。 别走、别走啊别走 梁靖寻想要大喊,可是却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渐渐远去。 痛苦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梁靖寻喘息着睁开眼,只觉得脸上一阵湿冷,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已经泪流满面。 他怔怔盯着那碑文看去,眼中罕有地露出些迷茫来 当时年少,心思单纯,他想着只要自个儿对她足够好,那小姑娘便不会受苦了,可孰料世事弄人 梁靖寻忍不住想 如果、如果自己当年对她不那么好,她是不是就不会等他了 如果当年他没有求娶,那小姑娘是不是便已经另觅如意郎君,如今夫唱妇随过得再幸福不过了 如果如果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五年前的相遇,已是上天的垂怜,可他又做了什么 一声声疏远又冷淡的“夫人”、一次次不为所动的拒绝 那般冷漠又伤人的态度,他不敢想象,他的小姑娘当年是怎样的心情 八年的寻觅换来的是这般的结果,梁靖寻又想到自己最后留下的那封书信。 他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自问乔乔的故去是不是同自个儿的离去有关 这想法只是稍稍略过心头,他便像是掉到冰窟窿里一般,冷气从四肢百骸泛了上来,身上不自觉地打着冷颤 “乔乔,我去找你道歉好不好” 梁靖豫是一路追着他兄长跑到扬州来的,这会儿他甫一露面,就看见自家哥哥正往那墓碑上撞去。 他几乎是飞扑过去抱住梁靖寻。 有了这么一拦,梁靖寻往前的冲力缓了许多,但脑袋却还是真真地磕在了那块碑上。鲜血从额上汩汩而下,淌过面颊、顺着下颌缓缓滴落。 有什么湿热的液体滴到后颈上,仿佛落雨了一般,梁靖豫仰了仰头,就看见他兄长满面鲜血、神色木然的模样 他呼吸滞了滞,这种眼神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北地的那些年,梁靖豫在不同的人脸上都见过这般表情。 俘虏、囚徒、伤患大周的、突厥的 这些人身份不同、处境不同,但有一点确实相同的他们都没有活得久的。 连求生的意识都没有,如何能活下去呢 身侧的手掌松开又握拳,梁靖豫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扯住了他兄长的前襟,动作粗暴地将梁靖寻按到了那对镌在碑上的名字前。 对自己弟弟这一反常态的举动,梁靖寻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木木然地由着他动作,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未加。 “她找了你整整八年” 我知道 “所有人都以为你战死了。” 我知道 “母亲都在劝她改嫁” 她该嫁的 “她说要她等你。” 别别等 “她说,你一定活着” 活着 梁靖寻投向虚空的眼神终于聚焦,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积蓄了不知多久的泪水仿佛决堤一般、汹涌而来,尚未干涸的血痕又被泪水氤氲稀释。 朦胧间,眼前似乎又现出了那小姑娘的笑靥 你怎么这般傻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追杀 铜云镇外。 本该寂静林中,却隐隐传来兵器相碰的金戈声。循着声音而去,是几十名黑衣人正在围攻两个女子。 正对敌的女子年岁大些,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正是乔书。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武林世家陆家长女,会些武艺毫不奇怪,这对憋屈了两个世界的乔书来说,倒是难得松快的机会。 而被乔书护在怀中的那个女孩,是她前些日子从魔教手中救出来的孩子,名叫青杏。这孩子此刻正十分乖巧地窝在乔书怀中,伸手环住乔书的脖颈,努力让自己不阻碍乔书的动作。 来的这群人,武功算不得顶尖,但人多了却有些恼人。乔书应付得不算吃力,但因为要护着怀中的孩子,出招之间难免有些掣肘。即便如此,双方都明白,她突围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正激烈缠斗之刻,有一名黑衣人竟绕到了乔书的背后,提剑直直地刺了过来。乔书对身后的危险恍若未觉,只一心一意地和前方的敌人缠斗。 那偷袭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对自己竟能如此轻易地近身生出些怀疑来。但眼下情形却容不得他多想,只能去势不减地向前冲去。 只是那剑锋未能落到乔书身上,便软软地垂了下去,黑衣人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异,不待再生出什么其它的情绪,双眼便缓缓失去了神采,整个人也倒到了地上。直至他软倒在了地上,脖颈上的伤痕这才缓缓溢出些血迹来。 这黑衣人倒地的声响算不得大,却引得剩下的人心中一凛。 这附近还有其他人。 领头的黑衣人似乎衡量了一阵双方的实力,深深地看了一眼被乔书抱在怀里的女孩,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乔书自然不明白这群人的暗语,但几个黑衣人看到这个手势之后,竟是同时冲了过来,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杀招。乔书皱了皱眉,她此刻怀中抱了个人,闪避到底不如平日灵活,只得举剑格挡。 只是等这群人到了面前一刻,却突然变招,向着她怀中的青杏刺来,乔书一愣这群人虽是一路追杀过来,但冲着青杏都没有什么杀招,这刻的突然变招,却是她没想到的。 不过心中的惊讶丝毫没有她手上的动作,那群黑衣人只觉得眼前有一瞬仿佛生出了漫天的剑影,冰冷得近乎靡丽,然后他们便在这令人目眩的场景中失去了意识,只不过临死前却生出一股恍然来。 是陆家人。 乔书自然不知道、也不关心死人的想法。不过这群人倒下后,便露出了身后的那一半遁逃之人的身影。原来方才那领头人是要一部分人上前吸引她的注意力,另一部分人趁机撤退。 若是真的放任这群人离开、再叫了帮手来,那接下来她们还能否顺利离开南疆还未可知。不过,乔书却没有去追的意思,反倒是抱着青杏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她转身之际,那几个遁逃的黑衣人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脖颈上的血痕如出一辙。一道灰色的影子在树梢上站定了一刻,似乎在确认有无遗漏,旋即就飞身追着乔书的方向离去。 他起身之际,脚下的那根细枝几乎没有摇摆,便是一只飞鸟的动作,也不能比他更轻。他一阵风一般,无声无息地缀到了乔书的身后。 乔书抱着青杏向北有了一段时间,看着天色将要暗下,便准备略歇一歇。毕竟从此往北,距离南疆的边界尚有四五日的路程,他们也不可能真的不眠不休地赶路。 刚一停下,一道灰影便落到了她跟前,他单膝跪地,头低低地垂下,既不说话、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乔书对他的突然出现早就习以为常,反倒是被她抱在怀里的青杏被吓得一抖。乔书以为这孩子是要下来,便顺手将她放到了地上。青杏这才缓过神来,冲着那灰衣人低低问好道“暗大哥。” 暗一仿佛没有听到这话一般,一丝眼神也没有分给青杏,仍是跪在原地。 青杏有些无措,乔书倒是似有所悟,她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青杏的脑袋,然后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果然在左臂上发现一小道伤口,乔书对受伤其实不太敏感,若不是衣袖的破损,她还注意不到此处。 “是我大意了不过是小伤,不必”她话未说完,就对上一双浅色的眸子,那眼中明明没有丝毫情绪,乔书却莫名地读出几分委屈来。 乔书 好好好,手臂给你。 她解了左手的护腕,将袖子捋了上去,因为肤色白皙,衬得手臂上的血痕格外瞩目,但其实只是划破了一层表皮,便是放着不管用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不过,显然暗一并不如此想,他小心地接过乔书的手臂,也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瓶药来,轻轻洒在伤口上,然后手掌一翻,掌心的药瓶便成了绷带。 青杏在一旁被他这手段引得出神,以前在瓦舍里瞧见的那些变戏法的艺人,动作也没有暗大哥这般快的。 不过,这思绪只在脑中转过了一圈,她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暗大哥武艺高强,怎能与那些卖艺之人作比 等她收拾好情绪,抬头再看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令她有点发懵 暗一正拉着乔书的袖子,手指上下翻飞,几乎能看见丝线的残影,可见速度之快。 但再如何这也是在补衣服吧 青杏 她闭上眼、复又睁开,如此往复数遍,直到暗一用刀片割断了最后线头,她仍是一副怀疑世界的恍惚模样。 虽然乔书一路上都尽力避免让青杏瞧见那血腥的场景,但缠斗之中总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青杏也觑见过暗一动手的模样。那般冷漠的模样和现今穿针引线的形象交替在脑海中出现,青杏觉得自己脑中愈发地混乱。 “青杏,咱们这几日大约要宿在郊外了。”乔书温柔的声音让青杏略回了些神,她有点茫然地望了过来。 不过,这表情似乎让乔书误会了什么,她脸上露出些歉意来,婉声解释了起来,“未过石关,此地尚是南凰教的地盘,若是如城内投宿,怕是易被人察觉不妥。”又摸了摸青杏的脑袋,轻声哄道,“青杏乖,便只将就这几日,等出了石关,咱们便安全了。” 青杏也听懂了乔书话中的意思,她连忙收了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急忙冲乔书解释道“陆姐姐,我没有不愿意住在郊外”本就是她求着两人将自己从那群人手中救出来的,累得两人遭了一路的追杀,如今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再者她看了一眼乔书身上的衣料,柔软细腻、上面还绣着暗纹。她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这样的衣料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陆姐姐这般人物露宿郊野,她便从心底生出些不安来。 好歹也是经过了两个世界,乔书对情绪的感知也敏感了许多,她笑揉了揉青杏的脑袋,“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让姐姐带你回家便是了。” “回家”这两个字,似乎戳到了青杏,她怔了怔,蓦地红了眼圈。乔书也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将人揽入了怀中,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眼泪顺着脸颊淌下,青杏一开始还压抑着声音小声抽泣,但抽泣声愈来愈大,最后忍不住在乔书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表现倒是让乔书松了口气,这孩子一路都冷静得过了,乖巧懂事,半点都不像全家人都被魔教所屠的模样,现在哭出来倒好,总不必担心这孩子憋坏了。 青杏最后在乔书怀中生生地哭晕了过去,等她醒来,便是第二日清晨。 肿起来的眼睛涨得难受,她拧着眉睁开了眼,看着晨光中的草木,眼神还有些涣散,隔了片刻,才缓缓想起昨日的情形。她略转了转头,就瞧见乔书被自己拽得皱巴巴的前襟,青杏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抚平,但她刚有点动作,上面便传来一句温柔的询问,“醒了” 想到昨天自己的举动,青杏有些无措,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敢和乔书对视。 看见青杏鸵鸟似的想把自己缩成一团,乔书忍不住一笑,不过顾忌到这孩子的自尊心,她还是假装没看见的模样,只将这孩子放了下来,笑指了指放在草地上的清水和野果,“起来便洗漱一下,吃些野果罢,咱们还要继续赶路。” 青杏顺着乔书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果然摆了几个竹筒,还有被叶子包起来的红果子,那野果上还沾着水珠,一瞧便是被人洗过的。 这林中难道有精怪吗 青杏心中抑制不住地生出了这个疑惑,但还是沉默着按着乔书的指示,略洗漱了一番,又吃了几个野果。 直到那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将剩下的竹筒全都收走,青杏才恍然原来是暗大哥啊。 看见暗一之前缝补衣物的模样,如今准备早膳似乎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甘愿 乔书带着青杏一路往北去,只是这一路着实顺利得过头了,虽然后面也遭遇了几次截杀,但解决起来却十分容易,乔书便是连最开始的那般小伤都不曾受过。 只是,越是这般容易,乔书心底不好的预感越重,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青杏,若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也不会让魔教屠戮一整个村落,单单留下了她或者说,为了她屠戮一个村落 这几日,接连不断的刺杀更是证明了她的这个猜测青杏怕是魔教下一任圣女的候选之一。 “魔教”是中原人对它的称呼,它教内人自称“南凰教”。既是以“凰”为名,教中自然也以女子为尊,圣女的地位可想而知。但若青杏真的是下任圣女候选,这点追杀的力度便又远远不够了。 几日的逃遁,石关已经近在眼前,中原武林同魔教以此为界、互不相犯,过了石关、魔教便不方便如此明目张胆地追杀了,而以陆家在中原的声名,她出事儿的概率更是无限趋近于零。 这些事儿,追杀的人恐怕也心知肚明得很,进入石关前,至少还有一次截杀。是以越临近石关,乔书的精神便越发紧绷了起来。暗一怕也是有所察觉,行动也越发隐匿,便是乔书也时不时丢了他的踪迹。 等到再度遇到埋伏之时,乔书也生出了几分终于来了的落定之感。 对方这一次倒也没有同先前那般设下陷阱之流,怕是因为前几次的教训,知道做了也没甚用处,索性就省下了力气,正面相抗。 这次来的人不多,只有七个人,便是先前骚扰般的刺杀也比这人数要多。不过,一上手乔书就觉得不妙,对方似乎结成了一个阵势,不论她手中的剑往哪处动作,都有人相拦。 乔书被他们围在中间,缠磨了一阵,便意识到不能这般下去,虽然这七个人只守不攻,但这样下去,恐怕她的体力要先一步告罄,倒时候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乔书皱了皱眉,打算拼着受伤先冲出这阵势再说。只是她想得似乎太过容易了,几次往外冲,都被拦了回来,身上还挂了几道彩。她有意避开要害,伤得并不重,但仍是让藏在林中、伺机出手的暗一呼吸一滞。 坏了 几乎是乔书心头刚生出这个想法,便有一个黑衣女子出现在方才暗一的位置。一身黑衣越发显她出身姿婀娜,她同底下那群人一样用黑色的布巾遮住了头脸,仅露出一双狭长的美眸。 这黑衣女子站在树梢,环视四周、却没有找到人影。似乎觉得眼前这情形很有意思,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竟凭着这仅露的眸子显出几分妖娆来。 她低头看着底下缠斗的情形,眼睛弯了弯,又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另一道树枝之上,离得乔书便更近了,她毫不掩饰地直直地盯着乔书看。 乔书每一次出手都被稳稳地拦住,她脸上却丝毫没有恼怒,而是微微抿唇、眉头轻蹙,一副思索的模样,她每次出剑的角度都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是在试探。 真是可爱,这困阵可是 这想法在脑中尚未转完,她眼睛蓦地瞪大了,乔书竟是伤到其中一人。 这困阵本就是七人协力,此刻一人受伤,自然是没有先前那般难缠了,可乔书却没有趁势突围的意思,而是又退了回去,重新同这几人缠斗了起来。 方才,她似乎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一瞬的惊讶过后,那黑衣女子眼中溢出些愉悦来,她缓步踱了出来,在人前显露了身形。明明一身贴身的黑衣,她却走出了广袖长袍的雍容气度,虽说如此,她的速度却丝毫不慢,眨眼间便走到了近前。 这困阵将人困在的中间,却也同时护住了被困之人,若是外头的人突然闯入,也是要受伤的。 这小可爱方才不出来,怕是有反过来借助这困阵的想法。 黑衣女子和乔书对视了一眼,瞧见乔书眼中的警惕,她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唇,视线一转,又落在了被她护在怀中的青杏身上。 她的继任者 她只看了那么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重新将眼神落到了乔书的脸上。瞧见乔书越发紧绷的脸色,她只觉得心底生出些痒意来,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一条暗紫色的长鞭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随着一阵破空的锐响,鞭尾卷住先前被乔书刺伤那人的脖颈,那人顷刻间便被甩出了几丈远去,头软软的垂下,人已经没了呼吸。他脖颈上的青紫的勒痕却仍在缓缓地扩散,顷刻间便越过下颌漫到了脸上那分明是毒。 乔书瞳孔一缩,握剑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剩下了六个人,这困阵便没法结成了,这六人也没有继续上前的意思,而是躬着身子退了几步,冲着那女子跪了下去。 按说这是逃跑的好机会,可乔书却一步也不敢动弹,一种被冷血动物盯上的悚然感从脊背处冒起,她缓缓地将怀中的青杏放下。青杏似乎也察觉了气氛不对,她带着哭腔叫了一句,“陆姐姐。” 可乔书这次却没有应她,仍是强硬地将她从怀中拽了下来。青杏只觉得手脚冰凉 是陆姐姐心善才救的她,如今既是应付不来不要她也是应当的应当的 她们本就是陌生人,陆姐姐没有道理为她搭上命去 她脑中想法愈乱,眼中却不自觉地生出几分阴郁,那黑衣女子瞧见这般情形,面巾下的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大,倒是一时没有动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的纠缠。 出乎意料的,乔书却没有将青杏推过来,而是将人拉倒了身后护住。 那黑衣女子的笑当即僵在了脸上,不过因为蒙着脸、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这失态。这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她神色却骤然冷了下来,抬手就将鞭子抽了过去。 尖啸声破空而来,乔书反手将青杏往旁边一推,示意她快跑,自己再躲便有些来不及了。不过,看方才那人漫到脸上的紫黑便知道,这鞭子是不能硬接的,乔书提剑去迎那鞭梢。 这鞭身和剑刃相触,却并未被斩断倒也是意料之中。鞭尾携着劲风蹭过了乔书的左颊,火辣的痛感只是一瞬,旋即就是一阵难耐的麻痒。 不待乔书对此有更深的感触,第二鞭便甩了过来,乔书一个翻滚,有些狼狈地躲了过去。 第三鞭、第四鞭见乔书躲避的动作越发顺畅,与她的距离也在逐渐拉近,那黑衣女人扬了扬眉,似乎对乔书这应对有些惊讶。 她冷静下来朝着乔书看去,便察觉到对方的眼神正落在自己执鞭的那只手上,半刻不错。 这认真的模样倒是比先前顺眼多了。 心中的怒火莫名消了下去,她再出手时,便不似先前那般狠厉。 只是甩过去的鞭子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攥了住,那黑衣女人顺着长鞭望去,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滞,旋即眸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来好似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但那确实是个极为俊美的公子哥儿,五官俱是无可挑剔,其中一双眼睛却最为出彩,眼尾微翘、顾盼间都似含着情意,几乎能让女子溺在其中。 但也只是几乎罢了。 “给我一个面子如何”他松了握着鞭子的手,冲那黑衣女子问了一句,这声音低哑,却莫名地透出几分懒洋洋的意味来。 意外的,他这话落下后,那黑衣女子竟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去了。 乔书有些怔愣地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眉头微微拧起。不过,随即脑袋上便挨了一记,“怎么瞧上人家了” 乔书侧了侧头,便看见卫经和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侧,姿势一如既往的懒散,若是将腰间的长剑换成了折扇,怕是无人相信他是个江湖人。 她倒是没多费力气去反驳这句莫名的调侃,而是将视线落在他方才握住鞭子的那只手上也是敲她脑袋的那一只。 卫经和见状,弯了弯眼,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来,“我可不怕她那”不过,这话尚未说完,他却突然顿住了,挺直了懒懒散散塌着的身体,惯常向上勾起的唇角也抿成一条直线。 他伸手按住乔书的肩头,强硬地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乔书左半边脸上渐渐漫开的紫黑色便再也遮掩不住。 乔书下意识地抬手去捂那伤口,按在她肩头的手却向下滑去,锁住了她的手臂,他半敛下眸子,低低道了句,“怎么这般不小心”旋即便俯下身子,嘴唇碰到那显然中了毒的伤口。乔书想要后退,却被他牢牢地箍在了原地。 “有毒。”乔书一面往外挣脱着,口中还不忘提醒卫经和。 乔书是看不见自己脸上那明显不正常的紫黑色,但那又麻又痒的感觉,却不是正常鞭伤该有的。 卫经和似乎轻笑了一下,湿润的热气呼在脸上,竟缓了几分痒意。 “同阿书一起死,我心甘情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