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 第1章 舒王 过了六月的雨季算是正式入夏了,其实就算外头下着雨,屋里也还是闷闷的,尤其是这雨连在一起,没完没了的下,屋子里简直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霉味。 知夏敲了敲孟绣的肩膀,将她敲醒。 她们二人都是伺候舒王起居的奴婢,原先只有知夏一个的,后来才调来了孟绣。伺候起居,说得好听些,是舒王近前有头脸的大丫头,说得不好听,便是个暖床丫头。只不过舒王不喜女色,多年来身边也只有一个成侧妃,所谓起居奴婢,也真的只是伺候起居而已。 孟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那把绣着貂蝉拜月的扇子盖在脸上,又摇摇晃晃地准备睡下去。知夏一把揭开“孟绣,别睡了,王爷该回来了。” 她和知夏不同,知夏是为了葬父才卖进来的,孟绣却是罪臣之后,在她六岁的时候,她那见都没见过几回面的父亲因触怒皇帝被罚流放,孟府众人,男丁随父流放,女眷罚为官奴。 孟绣起先是在太子府伺候的,皇长孙齐润只比她大一岁,待她不错,可是后来有一日太子宴请诸位兄弟,舒王齐彧不过一句戏言,太子便将她送给舒王了。 本来么,舒王和太子是好兄弟,舒王又是难得一遇的将才,太子为了笼络人心,送个把奴婢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况且太子府又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要说有什么舍不得的,大概便是皇长孙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了。 是以孟绣一直兢兢业业地做一个好奴婢,以期主人高兴,能有一天将她放出府,她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点指望了。 “今日是太子爷生辰,王爷前去庆贺,一时半会回不来。”孟绣打了个哈欠,准备再眯一会。 岂料前院匆匆忙忙一阵脚步声,舒王贴身的小太监大宝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指着她俩,火烧眉毛一样又是跺脚又是瞪眼道“快去烧些热水还有醒酒茶” 舒王最是自持,知夏跟了他数年也不曾见到舒王喝醉过,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知夏一下子愣在那,孟绣立马把扇子递到她手上“你去伺候王爷,我去厨房烧水。” 孟绣正走到院门口,迎头便撞上了舒王,一双冷冽俊俏的眼,满身都是酒气,老管家周敬扶着他,脸都被压红了。 舒王指着她“你留下,她走。”颐指气使,若不是大宝说王爷喝醉了,孟绣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真的醉了的。 这话一出,气氛便微妙起来,知夏低着头将扇子摔在她怀里,大宝见风使舵地瞪着周敬,掐尖了嗓子道“还不快走” 这院子便只剩孟绣和舒王两个人了。 他晃悠悠地站在院子里,左脚差点踩着右脚,明明是很好笑的一幕,孟绣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舒王找着方向,一把捏住她的肩,孟绣霎时便动弹不得了,他醉得不清,仿佛随时要栽倒在地上。孟绣平日里和舒王接触并不多,只是帮他铺床叠被整理书房,都只是一些杂事,一些需要在舒王跟前做的事,知夏又总是抢着做,因此这一来二去,孟绣并不算了解舒王。 只是以前在太子府时,曾听皇长孙说起。 四叔阴沉易怒,然喜怒不形于色,旁人皆以为其安静冷僻。 舒王易怒若是明日酒醒时孟绣不敢再想下去,连忙紧紧扣住舒王的腰,这样才堪堪稳得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舒王的下巴就搁在她脑门上,孟绣小声问“王爷,咱们进屋么” 许久不得回应,就在孟绣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叫周敬和大宝进来一起把他抬进卧房时,舒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还冷笑了一声“怎么,不耐烦伺候本王” 皇长孙诚不欺她,舒王比想象中的还要野蛮。 孟绣摇摇头“不”话还没说出口,舒王却将她打横抱起,进了屋子。 她的脑子仿佛一刹那间炸得七零八落,意识好容易回到自个儿跟前,孟绣发现舒王双手撑在床榻上,不错眼地盯着她瞧,而她就在舒王的床上。 她第一次这样完完整整地看见齐彧的尊颜,平日里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旁人都说孟绣胆小,连自己主子的脸都不敢瞧。其实倒也远远的随着知夏偷偷看过齐彧舞剑。朝中的大臣们都说皇帝爷自个儿长得寒掺,却没祸害了子孙,几个皇子一个赛一个的俊俏。 太子是稳重儒雅,二皇子端庄,三皇子洒脱,四皇子最好颜色,却也最不苟言笑,常常一幅冷脸示人,即便是见了皇帝爷,也无改变。 齐彧虽总板着一张脸,可满燕京的女子没有一个不喜欢他那张脸的。 但孟绣私以为最好看的还是皇长孙齐润,只不过齐润不喜抛头露面,常年潜在家中研习四书五经,连宫宴都很少去。 齐彧突得冷笑了一声,孟绣觉得下巴一疼,原来齐彧又捏上了她的下巴,她茫然看去,齐彧却埋头在她耳边,锁了她的双手双脚,冷冷道:“你还敢想温衡。” 温衡是皇长孙的表字,一般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喊,以前在太子府时,太子妃和太子便经常这样唤齐润。 孟绣笑得难看,呼吸几乎喷到齐彧的脸上,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以期齐彧能大发慈悲放过她:“王爷,您喝醉了。” 舒王向来不近女色,平生最恨谄媚之人,孟绣拿准了他的厌处。岂料齐彧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盯着她。 半夜的时候打了雷,舒王的屋子自然不像她和知夏住的地方一样,处处漏风,夜里下雨还会飘雨丝进来,可是孟绣还是像从前在自己屋里一样,走到窗前,想拢一拢窗子,可是却怎么也掰不动。 她身上只着了一件贴身的小衣,舒王好像个生手一样,冒失得很,把她的裙子都扯破了。晚上还有点冷,孟绣打了个喷嚏,赶紧回头看了看床上的人,舒王并没有醒。 孟绣拍了拍胸脯,拾起被舒王扯得乱七八糟散在地上的衣裳,匆匆打开门,一脚跨了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最后又轻轻将门阖上。 她和知夏的住所就在耳房旁边,舒王喜饮茶,是以耳房备了炉子,孟绣给炉子生了火,身上才有一丝暖意,方才急急忙忙跑出来,也没有伞,外头的雨下得正大,她浇得浑身湿透,衣裳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雷声轰隆轰隆的,孟绣双手环住小腿,坐在炉子旁边,火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不自意一滴泪砸在地上,她用手背粗鲁地揩去,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不过就是就是失了身子”可是眼泪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孟绣拍了拍脸庞,额头好似有些烧,大约是方才从雨里跑来着了凉。水也烧得烫了些,桶里已没凉水了,孟绣便从耳房里提出水桶放到外头,雨落在桶里,很快落满了。 孟绣拿水瓢舀了一勺兑在热水里,伸手试了试水温,大约差不多了,她才将衣裳褪到手臂处,用随身的帕子浸了水慢慢地擦拭起来。 满身的青紫,舒王下手毫不留情,一晚上竟生生地要了她两三次,直到她昏死过去。尤其是紧要的地方,走起路来撕裂般的痛。 小窗户“咯吱”一声,孟绣机敏,连忙拢起衣裳,可还是显出点点春光,警醒地问外头:“谁” 外头雨声大,许是砸翻了什么也不说不定,她支起窗户,左右看了看,并无什么异样,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大半夜的除了看门的门房还在值守,没什么人会醒着,更何况摸到耳房里来,可孟绣还是不放心,羞着脸快速擦了擦,又迅速的将衣裳穿戴整齐。脸还是烫,她收拾好了耳房,摸着黑进了住处。 知夏睡觉一向死,夏天闷得很,屋子里更闷,孟绣忍住恶心想吐的冲动,摸上了床,眼睛死死闭着,胳膊上,腿上,无一处不是燥的。 她手指攥着被子,怎么也睡不着。 又想起儿时为数不多快乐的日子。 孟绣是庶女出身,生母地位并不高,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因被父亲看中才抬回家做了妾。 她不想做妾。宁为贫家妻,不做富人妾,自她懂事起她便这样告诉自己,她的阿娘就是受遍了为妾的苦楚,被当家主母的拿捏,整日琢磨着向丈夫献媚邀宠,最后还死在了孟家。 一个小官尚且如此,何况王府呢 舒王是皇室的血脉,虽生母不显,并不受皇帝爷喜爱,却也是天子骨肉,以后终是要娶高门贵女的,而她,充其量不过被抬为良妾,若是舒王不喜,这日子便算是看到头了。 孟绣打定主意,将这场欢爱看做一枕黄粱,待梦醒后,仍是各司其职,互不相干,等到她年纪大了,或许还可以舒王求个恩典,请求出府。 如此这样想着,倒也没什么,反正她这辈子也不想嫁什么人,等以后出了王府,若有人不嫌弃她,凑合搭伙过个日子,也没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无视 “醒醒,王爷让你去伺候。”她刚醒,便看见知夏红着一双眼睛,把衣服砸在她头上,孟绣懵了懵,身体上突如其来的痛感将她拉回了现实,昨晚的事如走马灯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压在床上,怎么也抬不起来,孟绣扯过衣服披在身上,是新做的衣裳,赤朱色的薄纱,外头一件罩衫,她天生的皮肤白,皇太孙曾戏言若其红衣雪面,燕京贵女无一可比。奴婢都是统一的粉色的丫鬟服,就连知夏这样得脸的大丫头也不过换了个颜色。齐彧是笃定她愿意做他的妾了。 知夏擦了擦眼睛,撅着嘴气呼呼地走开,说是去给齐彧烧热水。 看来昨晚她是哭着入睡的。 她揉了揉发涨的脑袋:“知夏”知夏的脾气算不得好,她刚来时因为陡然占了知夏的位置,也曾被这样粗鲁地对待过,可那时的知夏远没有对她的讨厌,几乎溢于言表,看来是恨上她了。 知夏素来高傲,又一厢情愿地恋慕舒王,外头的丫头但凡有刻意接近王爷的都被知夏嘲讽过。 她来府中不过一年,只是因为她对舒王无意,又不爱出风头,知夏才不那么苛待她,可也绝对谈不上好。 她虽是被强迫的,可这话若是直白向知夏说出来,怕是要被她骂成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货。知夏骂人是最厉害的,要不然也不能做到舒王院里的大丫鬟,把那些心思各异,目的不纯的女人一个个骂得面如土色,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从舒王的院子里溜出去。 孟绣穿好了衣裳,便直奔舒王卧房去了。自个儿是不指望知夏能理解她了,只求知夏不要像骂那些女人一样,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往后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想起来就觉得无比头疼。孟绣敲了敲仍是昏昏沉沉的脑子,迅速穿好了衣裳,往舒王的卧房走去。 大宝在门口,头不时的往里转,仍是那副尖细的嗓音,掐着兰花指道:“已向宫里报了假了。”支吾了一会又劝道:“王爷再睡会吧,不必这么早起身的,您昨夜”昨夜操劳了。 小厨房里已备好了鹿鞭汤可是这话大宝不敢说出来,以自家主子的脾气,怕不是要拿马鞭子抽死他。 “宝公公。”孟绣福了个身,眼观鼻的样子,语气波澜不惊,只是面色苍白得厉害,想来早晨王爷叫得急,连脂粉也来不及施,只是他不明白,昨夜这姑娘不是留在王爷房里么,孤男寡女的,房间里那响动,便是个木头人也能猜得出一二。 大宝想寒暄几句:“孟姑娘,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呐”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里头舒王低低地喊了声:“进来。” 叫的人自不会是大宝。 大宝眼睛转了一转,不由分说将鞭汤塞到孟绣手里,又做了个请的动作,孟绣便低着头进去了。 “跑哪儿去了”舒王状似无意地问,孟绣却把心提到嗓子眼了,手上还端着一碗汤,只能装作镇定地答:“奴婢伺候完了自要回下人房的。” 舒王瞧了一眼她手上端着的东西,眉眼里好似露出一点稍纵即逝的笑意,淡淡地说:“放那吧,本王用不着这个。” 她的手还停留在舒王的腰上,他素常喜欢舞刀弄剑,是以很是精壮,手底下那一处更是在昨夜伏在她身上,这样那样的,她不经意瞥见过一点,十分健硕。 用不着这个。舒王是说自己身强体健,精壮似虎么孟绣头越发地低下去了。 她为他扣上宝石蓝的腰带,整个人拥着他,舒王生得高大,身材颀长,腰却是正好她一抱的。 “温衡哪里好”她是皇长孙院里出来的人,却始终保持着主仆的距离,多年来也未曾有一丝逾矩的。 “皇长孙自然是好的,燕京城里最是儒雅温润。”她顿了顿,顺着印象里的那个影子,直白地说了出来,末了又觉得有所疏漏,忙补救道:“王爷威武冷静,也是姑娘们思慕的梦里人。”不忘讨好现在的主子。 皇长孙再怎么好,究竟也是过去的人了,而今她的身家性命,可都捏在舒王手里呢。她一贯最是拎得清,否则也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嗯”她的手被一双温热且粗砺的手握住,迫使她望着他的眼睛,紧接着舒王单手揽住她的腰,孟绣为了迎合他的高度,只能微微的踮起脚来,她的腰被箍在铁桶一般的他的臂弯里,一时间竟将所有动作语言皆忘了,只余一声惊呼。 舒王索性将她拦腰抱起,径直丢在床上,孟绣被摔得七荤八素,舒王随手将她刚刚扣好的腰带解开,胡乱一丢,便要欺身上来,孟绣死死捏住衣襟,眼角含泪,咬着嘴唇道:“王爷是正人君子,怎的今日非要强人所难” 端的是泫然欲泣,色姝无双,尤其是她受惊时微张的瞳孔,像山野里的小鹿,彷徨而机警。 舒王冷笑:“一次两次有什么区别。”如传闻里一样的喜怒无常,暴躁阴沉。 外头忽得有人喊:“王爷,该洗漱了,奴婢打了水来。” 大宝急匆匆地拦住知夏:“知夏姑娘,王爷还没起呢,现在用不到水。” 孟绣不敢出声,知夏本来就很讨厌她了,若是被她知道,必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怕是无她立锥之地。 岂料舒王笃定她不敢出声,强行将她的手掰过头顶,大手一挥便掀起她的裙子,冷厉且无礼,几近粗暴地挤进她的身体里,孟绣屈辱地被迫张开身体,以接纳他的存在,齐彧由浅及近,不待她有所反应,便深深契合在了一起,片刻后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一股暖流没入身体,好似春雨入泥,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今年才十七岁,身体如栀子花一般的甜蜜青涩,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载所压迫,几乎涨满了身体的各个地方,齐彧的脸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若是昨日是醉酒,那么今日便是清醒的强迫了。 孟绣死死咬着嘴唇,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可是终究没有忍住。她是罪臣之后,可究竟也曾是官宦之家的清白姑娘,虽为奴为婢到这年纪,却从不曲意逢迎,邀宠献媚的。 齐彧忽得顿住了,伸手揩掉她脸上的泪珠,那泪珠就像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滴一滴的都滴在了心上。 他温声道:“本王许你侧妃之位。”这已是他的极限,凭孟绣的出身,做个通房都够不上身家清白这一条。 却不料孟绣冷硬地拒绝了:“奴婢不要侧妃之位,只求王爷放奴婢自由身。”若要得她的身契,此时提出应是最佳的机会,孟绣期待地望着舒王,倘若能得自由身,那么吃的一切苦,受的一切罪都是值得的。况且况且也不是非她不可,她自知自己虽是小有姿色,可燕京城最不乏的便是美人,就是知夏,那也是百里挑一分好看,没了自个儿,也还有知夏。 舒王整了整衣衫,养着床榻之上的孟绣,也不接她的话茬,只说道:“替本王更衣。” 方才的荒唐,衣衫不整的只有她,舒王甚至连外袍都未脱,只有一些褶皱在衣服上,孟绣拾起被舒王胡乱丢掉的腰带,幸好上头的蓝色玛瑙没有被砸坏,她迅速为舒王扣好,又从托盘里拿过香包,白玉蟠璃龙的玉佩,银配饰,一一系在他腰上。 她小心翼翼,生怕扯着惹着他,平白再遭受一番,只希望舒王是一时兴起,两回的新鲜以断了他的念想。 舒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将她一个人丢在房里,冷冷道:“可。” 孟绣几乎激动地跪在地上,十多年的期盼,终于要成真了,她做奴婢做得怕了,生死荣辱全在主人的一念之间,就连身子也做不了主。 她不禁畅想起来,等她出去以后,要开一家饭馆,再招一个厨子一个伙计,她便坐在柜台边,每日看看店,算算帐,或者还可以找个男人,生个孩子。 知夏扔过来一件她惯常穿的奴婢服,冷嘲热讽的:“真是天生的贱种,以为自己爬上主子的床便能成主子了么,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身子也没了,名分也没有,我要是你,恨不得立刻找跟绳子吊死” 她也不理会,散着头发回了下人房,岂料知夏见她当不成主子,当即掀翻她的床榻,将她的枕头褥子扔得到处都是。 “从今日起,你不必在王爷院子里伺候了。”知夏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想来是舒王的吩咐,知夏的权柄还没大到能任意调配主子院子里的人。 齐彧必是厌了她。 也对,凭她一个小婢女竟驳了主子的面子,还祈求出府去,舒王必不想再见到她了。 孟绣倒是无所谓,反正到哪里不还是为奴为婢,做些下人的粗活。 “王爷吩咐你去厨房帮忙。”而知夏则是舒王院子里唯一的大丫鬟了,这样也好,往后再不用看知夏的脸色了。 是以孟绣很是平静,撸起袖子就准备去厨房,知夏一个箭步拦住了她,抬了抬眉毛:“王爷说,不叫你留在修竹斋碍眼,府里又没有合适的地方,你便住到落雪院最北边的那个屋子去好了。” 孟绣皱了皱眉头,落雪院是成侧妃的地方,叫她住到落雪堂,那不是打成侧妃的脸么。 知夏一口一个王爷,倒不知真的是王爷说,还是知夏代王爷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搬院 原先她过来时天还是好的,等到齐彧出门后,却突地下起雨来,孟绣背着包袱,匆匆离开了院子。房里放了一把破旧的黄色的纸伞,陡得撑开,锐利的冲劲划伤了她的手,她轻轻“呀”了一声,很快又归于寂静,只剩下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音,绣花鞋踏在早起落下的叶子上,沙沙的,她把裙子提起,却还是免不了的溅了一身的泥泞。 真是天公不作美。 大宝为齐彧撑了伞,主仆二人急急地往院子里去,大宝扯着嗓子喊到:“不曾料到会下这么大的雨,好在是出门时遇见的。” 雨势太大,正好推了皇太孙的邀请,难得一日的清闲。齐彧大步流星,却突兀地停在院门外,大宝被雨浇得视线不清,差点撞在齐彧背上。 他皱着眉头,眼里带着不悦。 大宝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一个女人。撑着一把破旧的黄色纸伞,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一蹦一跳的,胳膊上系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想来是没装什么东西的或许是身家单薄,她抱着臂,两边都潮透了,伞是坏的,她乌色的发贴在脸上,两边脸颊透着一股病态的潮红。 是孟绣啊。 大宝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思虑良久还是决定缄默不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照了沟渠的明月怎还会怜惜沟渠。 只是有一事,大宝心里想着,嘴里不禁念叨出来:“孟姑娘心有异志,却连承了两回宠,若是怀了可怎么办。” 齐彧盯着孟绣的背影,见她消失在视线里,便顶着泼天的雨幕不管不顾地,在雨中慢悠悠地踱起步子来,大宝擦了一把额上的冷雨,匆匆忙忙地跟上,他家王爷冷冷地说:“随她去。” 按着以往的规矩,若是不想让承宠的人怀上子嗣,只消一碗避子汤便好,可这次却是棘手,这孟姑娘,竟不愿做舒王侧妃,而王爷呢,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既说了要还孟姑娘的自由,又不赐避子汤,万一若是孟姑娘怀了,那是放她还是不放她呢 “绣姐姐是去哪里” 说话的是舒王院子里看门的小厮平安,孟绣平日里说话温温柔柔,比之知夏不知和气多少,是以院子里的小厮都很喜欢同她说话。 孟绣收了伞,躲到屋檐底下去,雨仍是下个没完,她擦了擦额头上的雨迹,见着平安,见他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包袱,微微一笑,只不过那笑里始终带了些牵强。 “平安,你认得知夏的屋子,替我将这伞送到她屋门口便好。” 今次出去,怕是再回不来了。 回不来也好。她撂了雨伞,将包袱揣在怀里,顶着雨幕便这么冲了出来,所幸成侧妃的院子并不是太远,孟绣不过走了两三步就到了。 这位成侧妃,嫁给舒王还不过三年。 “站住,谁准你进我们娘娘的院子的”门口站了一个拿着笤帚的婢女,孟绣福了福身,不疾不徐道“翠云姐姐,我是王爷跟前的孟绣,王爷说爱吃我做的芙蓉糕,特将我调去了厨房帮忙,暂时借住在侧妃娘娘的落雪院。” 有道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尤其自己还不是凤凰,知夏将她送到成侧妃面前,就是打定了主意想让成侧妃收拾她。想来自己被王爷宠幸的事已传到这位侧妃的耳朵里了,否则,平日里见着客客气气的翠云何以对其怒目相对。 果然翠云狠狠将笤帚往地上一摔,撸起袖子便骂道“我呸,你装什么装,怎么在王爷面前的狐狸精样子呢,也拿出来好叫我开开眼,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前一天爬上主子的床,第二日便被打发去厨房” 孟绣冷冷道“翠云,你这话是要抹黑你主子,还是要抹黑我” 她是在皇长孙跟前伺候过的人,太子妃早逝,皇长孙又尚未娶亲且一贯信任她,是以偌大的太子府孟绣几乎是说一不二,这样的威势陡然一拿出来,翠云瞬间矮了一截,却仍是梗着脖子不认输,叉着腰站在门口就是不肯放孟绣过去。 “我道是谁,原来是孟姑娘。”突得一声娇笑自屋里传来,成雪就着丫鬟的手婀娜款款地走了出来,见了孟绣,笑意越发深了“孟姑娘,多年未见,还是当年风采。” 翠云讪讪道“娘娘您怎么出来了” 成雪是三年前嫁来的,那时候孟绣还在太子府,舒王不近女色,几乎没怎么来过落雪院,即便去也从不让知夏和她在一旁伺候,是以孟绣并未见过这位侧妃。 成雪是锦衣卫指挥使成叶的女儿,成叶又是皇帝的亲信,满燕京城多的是贵公子想要娶她为正妻,可她却偏偏看中了舒王齐彧。 “你是”她见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想不起成雪是谁。 岂料成雪掩嘴笑了笑“孟姑娘,七八年了,你不记得也属正常。当年我父亲带着我上京谋生,我父亲昏倒在太子府的后门,是你救了我们呐。” 她皱了皱眉,好像确实有这么件事。 那日皇长孙命她出门买玫瑰酥饼,甫一出门便遇上了一对父女,男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女孩就在一旁哭,她心软,忽地想起父亲被流放的时候,阖府的女眷,皆哭天抢地,她比这女孩还小,乍然遇事,什么也做不了,只知道一味哭泣。 “是你。”孟绣面色微妙,喟叹道“果然世上的事瞬息万变,昔日潦倒落魄的草民如今已是深受陛下宠信的指挥使大人了,您也成了舒王侧妃。”所谓福祸相依,大抵如此吧。 成雪缓缓朝她走近“若不是孟姑娘的一饭之恩,又何来家父今日的荣耀呢”她面色和气,貌似诚恳,然而孟绣却深知一个道理,那便是共患难易而共富贵难。 她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侧妃娘娘言重了,成指挥使和娘娘能有今日的荣耀皆是自身之功,奴婢不过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实在不足挂齿。” 成雪生得粉腮芙蓉面,多年来人参燕窝,流水般的珍品送到她面前,舒王和成指挥使都不曾亏待于她,是以体态略为丰腴,却更显妩媚了,尤其是与孟绣相比。 “孟姑娘先安置吧,那位知夏姑娘的心思,本侧妃自是知道的,至于你和王爷之间的事” 她说到这,略略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孟绣的眼睛。 孟绣平视前方,不卑不亢道“奴婢与王爷绝无私情。”不过是舒王瞧中了她的身体,那自然是毫无私情的。 这位成侧妃是个聪明人,知夏的那一套挑拨些许蠢人尚可,可倾慕舒王的姑娘如过江之鲫,为何只有成雪是他唯一的侧妃呢,这其中必有些本事的。 成雪虽不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千金小姐,可比起那些闺阁小姐来,怕也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待孟绣走后,成雪才敛起笑容,翠云不解“娘娘,她与王爷的事”自家小姐钟爱王爷,但是凡钟爱之事物都是不愿与人分享的,何况男人呢 然而成雪却是做了个“嘘”的动作,眼刀子扫过翠云,翠云立即噤了声,只听成雪悠悠道“她要是想飞上枝头,早就成了皇太孙的侧妃了,还等得到咱们王爷既然她心不在此处,即便是王爷再怎么费尽心思,也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罢了,咱们又何必中了那贱人的招,触了王爷的霉头,白白给她人作嫁衣裳。况且”她倒是没再说下去了,只是瞧着孟绣进了院子,才在翠云的搀扶下进了主屋。 落雪院最北边的屋子,原是前朝一位将军的小妾所住,后来城破人死,那小妾也被杀,因为就死在这屋子里,分府时,这里也就成了无人愿踏足的地方。 十余年来,这里一直被荒废,甚至于墙上还留了小妾被杀时的血迹,点点嫣红,如冬日的红梅,不管怎样都透着一股诡异。 屋外的冷雨不知何时止住了,正好打开窗子透一透气,孟绣浑身都疲惫不已,可是屋子里四处结了蛛网,墙角还有蟑螂爬来爬去,不得不收拾一番。 折腾下来,已是黄昏了,中午便没有吃什么东西,此时肚子叫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的酸。 “糟了”孟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猛得想起早晨的荒唐事,一连两次,不会中了吧 皇长孙没有女人,舒王也不爱女色,是以她在这方面的经验很是匮乏,不晓得那些承宠后的女人都是如何打发的。只不过府里的嬷嬷曾提起过避子汤,听着名字孟绣也能猜出这是作什么用的了。 若是不慎怀了齐彧的孩子,他还会放过自己吗 孟绣摇了摇脑袋,匆忙打开包袱,不过几件衣裳,还有一些散碎银两,这都是她这些年积攒所得,她从中抓出一些揣在怀里,从落雪院的侧门出去,到了门口却多了两个守卫。 “王爷吩咐我去买些东西。” 好在她以前常出府采买,守门的见着不是生人便放行了,只说了声“早早回府。” 药铺离王府不算太远,一来一回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可。 孟绣虽戴了锥帽,可从身上的衣裳便能瞧出必是大户人家的婢女,是以掌柜的也是见怪不怪“请问姑娘要买些什么” 她透过锥帽的帷幔脸,低低道“要一剂避子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避子 掌柜的抬了抬眼皮,拨了记算盘,复又低下去,喉咙里咕哝出两个字“二钱。” 舒王府的月钱统共也不过三钱银子,一剂药下去,一包药买下来,这个月怕是都得省吃俭用了,孟绣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取了二钱银子出来递给掌柜的,掌柜见了钱立即吩咐人去拿药。 “师傅,你要的药。”拿药的是个年轻后生,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生得唇红齿白,眉间一股温和灵动。 掌柜的突得皱起眉,敲了那学徒一脑勺“薛采,你瞧你拿的药可对” 那叫薛采的学徒挠了挠头“师傅” 掌柜的笑着赔罪道“姑娘莫怪,我这徒弟是去年才来的,做事毛毛躁躁,眼神也不太好。” 薛采把头低了下去,倒实在像一个读书人似的,他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眼睛圆圆的倒很像旧时邻居家的小男孩,孟绣微笑道“无事,孩子么。”她自己也不过一个孩子,可这话说出来却并不违和。 掌柜的瞧着对薛采甚是严厉,实际也是满腔爱惜,板着脸训道“还不快去换” 薛采去了,掌柜的瞧着他的背影感叹道“我这徒弟,乃是故人所托,只是他志不在此”说到一半又苦笑道“老夫怎么与姑娘说这些,真是老了话也多了。” 孟绣安慰道“我瞧您这徒弟气宇轩昂,实在不像是市井小民,想来假以时日必会大放异彩的。” 说来也怪,这掌柜的瞧着不过一个普通人,徒弟却是龙章凤姿,完全不似寻常人。 掌柜的眉开眼笑,拱手道“愿借姑娘吉言,若他日后能有大出息,老夫也不算愧对故人了。” 薛采身上有着一股少年人的意气,舒王虽瞧着只比他大了一点,却终日里冷着一张脸,很是深沉,这也是孟绣瞧不透他的地方。 他将药包递到孟绣手里,颇为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姑娘,你的药,这回必错不了的。”他打包票,孟绣只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只走前回首瞧了瞧里头,霎时间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孟绣的锥帽纱,薛采正好瞧见一张碧玉般的小脸,面色不算红润,甚至白皙到了透明,他梗起脖子喊着。 “姑娘,我说句不当说的话,这避子药却是不能多吃的,妇人家吃个一次两次还不打紧,若是经年累月,那可就怀不了胎了,请务必转告你家夫人” 原来薛采以为她是替主人家抓的药,孟绣低头道“多谢小哥,待回了主家,我必会转告的。” 直到孟绣的身影完全消失,薛采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中,掌柜的敲了敲薛采的脑袋,揶揄道“莫看了,魂都被勾跑了” 他痴痴道“师傅,我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子,如白玉无瑕,她是哪家的姑娘” 掌柜的微微一笑“傻徒弟,怎么也会为美色所迷”至于孟绣的来处,却是半个字也没提的。 回舒王府时,已是晚上了,流水的菜肴送到舒王院子里,孟绣走得匆忙,不慎撞到一个健壮妇人,只不过那妇人却没什么好歹,倒是孟绣,原本便身轻体弱,这么猛得一撞更是险些被撞到在地上。 那妇人掂着锅铲,叫住了孟绣“孟绣王爷打发你到厨房,怎的今日却不见你人”很是凶神恶煞。 孟绣垂首道“敢问您是” 那妇人昂首道“我是厨房的何姑。” 紧接着便道“你这蹄子,莫以为自己曾是王爷跟前得脸的大丫鬟便不将我们厨房放在眼里,快些去将厨房里那些个脏碗洗了。” 何姑趾高气扬,拿着锅铲,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样子,孟绣心知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不驳她,只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这一时的,舒王既答应了要放她出府,那么便必不会食言的。 此刻厨房里刚熄了火,掌勺的大厨,挑菜的婆子皆随意坐在地上,厨房里一片狼藉,地上堆了高高的碗,一看就是特意留给她的。 掌勺的大厨叫宋三,正是那何姑的丈夫。 宋三招呼道“开饭了,新来的,干完活才能吃饭,这是厨房的规矩。” 孟绣将手浸在冷水里,指尖陡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待孟绣将碗洗完,宋三他们已经吃完了饭,宋三还咧嘴笑道“不好意思了孟姑娘,咱们都是大老粗吃得多,都没饭了。”孟绣瞥眼一瞧,果然桌上什么都不剩了。 她只微微一笑,夜色如墨,厨房的人干完事就自去休息了,只留孟绣一人,因着何姑的吩咐,她要将厨房收拾干净才能回去睡觉。 到了半夜,孟绣才回到落雪院。 她自怀里掏出那包避子药,按照分量兑在碗里,入口苦涩,孟绣只记得掌柜说“尽早服用才好。” “只愿还来得及。”她摸了摸小腹,肚子突得叫了一声,孟绣趴在桌子上,饿得动弹不得,只有方才的药是热的,尚且还能温一温肚皮。 “孟绣姐姐” 她认得这声音,是王爷院里那个守门的平安,往日里并无交集,这三更半夜的,他来做什么呢 孟绣转了转眼睛,问道“我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平安压低了声音道“孟绣姐姐,厨房的何姑欺负你,我今日都瞧见了,他们还不给你吃饭,我晚上藏了两个馒头,搁在你窗上,只是有些冷了,只得顶一顶饥,你莫嫌弃。” 脚步声响起,约是平安走了。 孟绣打开门,窗上放着一只碗,碗里有两个大大的白面馒头。果然是冷了,只不过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冷热,她抓起馒头,咬了一口,软的,整日未曾进食的肠胃总算是有所依托。 有什么温热的落在馒头上,孟绣擦了擦眼睛,又大口咬起来。 以前,只有在牢狱里的那段日子曾尝试过食不果腹的感觉。 “阿绣,画不出君子兰,便罚你不准吃晚饭。”那是有一次,孟绣失手打碎了一盆齐润很喜欢的君子兰,她以为他会生气的,结果齐润只是罚她画一幅君子兰给他。 后来君子兰没有画成,她的画技,不过尔尔,偶尔怡情罢了。她为了守约没有吃晚饭,倒是齐润不乐意了,说不许她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在太子府,在齐润身边的日子,是她生命里难以忘怀的日子。 她把手心贴在胸口,脑海里逐渐回忆起他的音容笑貌。可惜终是一别两宽,只能各生欢喜了。 孟绣想起来,自己初到太子府时,皇长孙的母妃,也就是太子妃还在人世,只不过那时候起太子妃的身体便不算好了,宫里的御医来了一拨又一拨,个个都是垂头丧气地离开的。 懂事的齐润兴许一早便知道母亲的病情,晨昏定省日日不落,尽力陪在母亲的身边,好让她多一丝欢愉。 人家都说女孩要比男孩早懂事些,可齐润的懂事看着令人心疼,他虽生在帝王之家,一出世便是万民敬仰艳羡的皇长孙,又深得皇祖父的欢喜,若是不出意外,以后必是要继承大统的,可就是这么一个出生高贵,温润如玉的男子却有着最脆弱不过的内心。 “阿绣,母亲不在了,你会不会也离开我”他看着她的眼睛,眼里充满了希冀之色,他的眸子溢满水光,包含了无尽的善良和柔弱。 齐润曾说她的眼睛很明亮,却又温柔似水,很像他的母亲。 可她终究还是离开了他,被他的父亲亲手送给舒王,他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 “温衡,我只是一个罪臣之女,这辈子能脱了贱籍便是我最好的归宿,而你不同,你生来便是天下人的寄望,是这万里江山的主宰,我和你,终归是殊途不同归。” 以前没有人的时候,齐润总是让她唤自己的表字,可是再不能了。 太子府 “温衡,你这是要和你四叔抢女人早知如此,我断不该怜悯孟家,将孟绣接进府”太子齐襄今岁三十有三,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他出生时,齐盛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马前卒,那时候齐盛已过而立之年。 这个岁数,好些成婚早的,都已做了祖父了。 齐盛中年得子,很是珍视,不论走哪都将他带着,加之共患过难,感情也很是深厚,可是随着齐盛声名欲显,他的儿子也越来越多,老二老三接连出生,细细数来,齐盛的儿子足足有二十五个,除去早殇的,还剩下十四个。 “老四和老二老三不一样,他非母后所生,出生得又早,你皇爷爷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他便在阵前打先锋了,你以为老四是凭着父皇庇荫才得到舒王之位的你去瞧一瞧,你皇爷爷的子嗣何其多,封王的有几个” 太子恨不成钢,父子亲情,便是寻常人家也少不了龃龉,何况帝王家。他这个儿子,随了他的母妃,天生一副软弱心肠,迟早要吃大亏 齐彧的母亲只是先皇后,齐襄的母后身边的一个婢子,只承过一次宠便有了他,然而生母不受父皇重视,齐彧也不被承认,直到十五岁时在阵前初露头角。 那时父皇指着阵前的那个单薄少年问他“此子是谁颇有我当年风采。” 胸中一阵疼痛,齐襄连忙捂着胸口虚弱地瘫倒在地上,幸好温衡不在,他看了眼门口,不住地摇头。他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温衡是他唯一的嫡子,更是长子,父皇宠爱温衡,势必要立他为皇太孙,可是温衡性格软弱,优柔寡断,怎么斗得过这群心怀鬼胎的人 且不说两个弟弟虎视眈眈,便是老四,也不得不防。 更何况老四性格刚烈,最厌恶旁人觊觎自己的东西,他一早便瞧出来,老四对那个孟绣不一般,是以当老四提起想要孟绣后,他便不顾儿子的反对将孟绣送给了老四。 “我这个弟弟,将来或许会是温衡最强劲的敌人也未可知。”老四痴长温衡七岁,然而一个身经百战,深谋远虑,一个却生在富贵乡中,无论阴谋阳谋,温衡都不会是老四的对手。 只愿老四能顾念着先皇后的照看之恩,惦念着手足之情,不要为难温衡。 “容越。”太子唤道,帷幔后走出一个留着长髯的中年人,那人抚着胡子只鞠了一躬“臣在。” 太子仍是捂着胸口,容越皱了皱眉“太子的老毛病又犯了”那还是从前陪着父皇东征西战时留下的旧伤,一朝复发,来势汹涌。 他看着容越,恭敬地作了一揖“先生,孤要将温衡托付与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托孤 容越惶恐跪下“太子殿下,您这是折煞微臣” 太子负手而立,轻声咳嗽,似是怕惊动他人“容越,十五岁,你便跟在孤身边了,几乎是瞧着温衡长大的,孤是久病难愈,撑不了多久了,大梁立国初始,百废待兴,温衡他,会是个好君主的。” 生逢乱世,注定动荡一生,容越便是这样,有幸生在殷实之家,读了些书,熟料那一年的徭役苛重,各地叛军四起,容越的父亲被强迫征调去了前线,可怜容父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第一场战事便死在了前线,那时容越才十五岁,父亲去了,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只剩下母亲浆洗浣衣以度日。 容越身无寸长,只会替人抄书写信,母子俩穷得连油灯都舍不得点。 便是这样,容母惊惧忧思,在容父死的第二年便撒手去了。容越孤身一人,恨透了前朝朝廷,彼时年幼的吴国公长子亦招募人才,容越便留在了他身边。 “殿下的知遇之恩,容越至死不敢忘。” “温衡虽心肠软弱,却知人善用,天生聪慧,小时候父皇还夸过他天赋异禀,聪慧不似稚子。”齐襄说到这里,笑了笑,就像是一个寻常的父亲提到儿子时的骄傲。 是了,温衡从来都是他的骄傲,朝野上下谁不夸赞皇长孙贤明温润。 “孤的身子,孤自己知道,天命不允,我亦无奈。” 他的抱负,他的理想,还没有实现,可是时不我待,留予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容越在少年最英姿勃发时便一路追随太子殿下,此刻见他奄奄一息地,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坐直身体与他说话,不由眼睛一酸“殿下,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子才三十二岁,最是敦厚和睦,上天怎会不眷顾,令其天命不永 他却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握住容越的手,嘱咐道“孤只有一件事,温衡的妻子一定要是我母亲的娘家人。” 燕京入了冬,太子的咳疾越来越重了,就连皇帝也三番四次过府探望。 孟绣去落雪院送汤,乍然听见“太子病重”四字,惊诧道“太子不是一向身体很好么” 成侧妃房里的璧玉道“你不晓得,这是旧疾,骤然复发且来势凶猛,就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我亲眼瞧见,皇长孙送太医时,那太医整张脸如丧考妣,皇上都下了令了,若是治不好太子,便叫整个太医院陪葬。” 太子是于孟绣有恩的,若不是太子,此际她还不晓得在哪个青楼酒肆辗转。 齐润已经没有母亲了,难倒还要失去父亲么 她晓得齐润同太子殿下的感情深厚,远超一般父子,也不知现如今,他怎么样了,可还能得安眠 岂料方回到厨房,正要将盘子放下,乍听到一个声音“孟绣,王爷寻你呢。”却是平安。 她心口一突,猛得想起自己已经有快四五个月不曾见过舒王了。数月不见,她险些快忘了自己与舒王那档子事。 可是再不想去,也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孟绣只好回道“就来” 她刚踏进舒王院子,迎面便遇上知夏。 知夏冲着她过来的方向泼了一盆水,水溅到裙子上,孟绣却不理她,径直往舒王书房走去。 舒王的书房,似乎还是老样子。 从前她总是替他打扫书房,是以对这里的陈设布局很是清楚。 她站在门口,却犹豫不敢进去。 “温衡,就要娶亲了,往后是个大人了。” 皇长孙要娶亲了 孟绣的手垂到衣摆下,很快又端起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敞着的门“王爷。” 齐彧没有回她,倒是齐润失声喊了出来“阿绣” 她大大方方地走进去,挨个儿行了礼,目光却不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王爷,长孙殿下。” 舒王难得地笑了,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以一种近乎可怖的温柔声音问“阿绣,昨晚有没有受伤本王特命人准备了上好的膏药,你拿回去,等长孙殿下成了亲,本王便迎娶你过门,好不好” 她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可是当她触及到齐彧那半含警告的目光之后,不由自主地朝齐润望去。 他的眼里有震惊,有失望,还有悔恨。 齐润为什么要失望,他不是都要成亲了么。 “奴婢恭祝长孙殿下,殿下大喜了。” 齐彧继续道“温衡娶的是李国公家的女儿,也就是先皇后母族家的女儿,阿绣你说,这是不是一段天赐良缘。” 孟绣低头,缓缓道“是。”只是这一字说得恍如有万斤重,压在她胸口,久久不得回缓。 齐润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出舒王府的。 只是齐润走后,齐彧并没有要孟绣离开的意思。 孟绣朝齐彧福身道“王爷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奴婢便告辞了。” 却不料齐彧狠狠将她拉回,孟绣的腰猛得撞上书房的紫檀木桌子,她强忍着不喊出来,齐彧攥住她的下巴,眼神凶狠如狼,声音几近诱惑“你可知,方才皇长孙前来所为何事” 孟绣几乎是下意识回问“所为何事” 果然在她问完这话后,齐彧冷冷笑了一声“自然是向本王讨要你。”然后齐彧以一种戏谑的腔调,贴近她的耳畔,悄声说“他想让你给他做妾呢。” 孟绣把头调过去,死命地去推齐彧。 可齐彧毕竟是习武之人,岂有那么容易被推动,孟绣见根本推不动他,索性放弃。 齐彧粗暴地扒开孟绣的衣裳,现下已是冬里,虽说书房里生了炭盆,可当肌肤触及到冰冷的空气,几乎是在瞬间,孟绣的脖子、胸口便起了一层细细的小疙瘩,她无法抗拒,只能小声哀求“王爷不要” “王爷求求你奴婢求求你” 齐彧索性将她抱坐在桌上,大宝识相地关起书房的门。 “你便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王府,也不差这一次。”舒王冷笑着扯掉她的腰带,紧接着裙底一凉,孟绣惊呼着要去掩,却被齐彧抓住了手腕,他将她的手环过他的背,在她耳边好似引诱“伺候得好了,本王放你回扬州。” 孟绣的生母正是扬州人,她也曾打定了主意,要在扬州平凡地度过一生。 果然,她听了这话便不再乱动,齐彧势如破竹很快便深入腹地,孟绣的身子燥热起来,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齐彧还强迫她睁开眼睛,在他完全占领她的身体时。 “记住了,谁是你主子。” 怎么会忘呢,怎么敢忘。 孟绣又是狼狈地逃离舒王的院子。只不过这回舒王没有撕坏她的衣裳,而是让她能够衣衫整齐地离开。 大宝甫一进书房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满地的笔墨纸砚,桌上留了一条粉色的汗巾,大宝贼兮兮地跑过去,将那汗巾攥在手里晃悠了两下“王爷,孟姑娘的汗巾。” 舒王瞪了他一眼,大宝便再不敢造次了,乖乖地将孟绣的汗巾递到他手中。 汗巾上头绣了朵桃花,粉色加粉色,怎么看怎么不搭,舒王嫌弃地皱了眉“庸俗。”却还是舍不得丢掉,改而揣在自个儿怀里。 孟绣在路上遇见了知夏,眼前是蓝天如许,身后是一方碧波,那湖还是当初分府时舒王特意嘱咐工匠所造,舒王又命管家在湖里投了许多鱼苗,且平日里最喜在此处垂钓。 知夏看她仿佛在看生死仇人“今日皇长孙来向王爷要你,王爷竟拒绝了。” 她越逼越近,孟绣不得不往后退,知夏继续道“你可知,燕京百姓盛传太子不久于人世,皇长孙迟早会继承大统,到时候你让王爷如何自处皇长孙会放过王爷么” 突得,知夏狠狠推了她一把,孟绣一时不察竟直直栽入湖水中。 “知夏救命”舒王喜爱清净,因此湖边少有人来往,只因此处乃是去落雪院的必经之路,孟绣才从这过。 知夏的眸子里充满了凉意,眼见着孟绣的挣扎越来越弱,才缓缓道“为了王爷,我不得不除掉你,你活在世上,就是个祸害” 面前是茫茫的湖水,鼻子里,嘴巴里,甚至连五脏六腑好似都被灌了水,意识在飘远她好似看见了娘亲。 “姑娘姑娘”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可是身体越来越重,孟绣觉得自己在被什么拖着,拖着她的东西好似很吃力,因为她还在不住地往湖底沉去。 很久很久 薛采看着这个面色如纸的姑娘,似初次见面时挠了挠头,露出腼腆的笑“姑娘,原来是你啊,你怎么想不开要跳湖呢” 薛采的目光中带了些探究,孟绣不愿让他牵扯进来,便扯谎道“我是不慎落入湖中的,多谢小哥相救,孟绣无以为报。” 薛采的眸子放了光,高兴地笑道“原来你叫孟绣啊,我叫薛采,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阿采便好。” 孟绣点了点头“阿采你来王府做什么” 薛采猛得拍了自己一下,才想起来“差点忘了,你们府上的侧妃娘娘在我们店里买了好些补品,都是益气补血的,师傅特令我送来。” 原来如此。 孟绣浑身都湿透了,薛采见她冻得发抖,连忙将外套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孟姑娘,你乍然受寒,还是要煮些姜茶以免患上风寒。”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换身衣裳吧。” 他眉眼真诚,孟绣原想拒绝的,可不知怎么,说出口时却变成了一个“好”字。 薛采不由其他,径直抱起了地上的孟绣。 他的体温是热的。 她从前触过许多人,他们的血都是凉薄的,温不热,可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好似一团艳阳,和煦得要将她心里的冰川融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晕倒 “我虽学艺不精,却多少了解一点,来,孟姑娘,你先喝点热茶。” 薛采将她抱进房间,放到床榻上,屋里陈设简单,不过一桌一床,他寻着出去倒了一杯茶,却尴尬道:“怎么是冷的”且还是隔夜地陈茶。 孟绣裹着被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王府不允许私自设灶,热水都得自去讨。” 她顿了顿:“落雪院的小厨房有热水。” 薛采探了探她的额头,孟绣下意识躲开,他方知自己唐突了:“孟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没有恶意,我随着师傅也有些日子了,一些小病也是可以瞧一瞧的。”他两眼赤诚没有半分作假之色,孟绣遂点了点头,她已是极虚弱了的,此刻苍白褪去,面上潮红越发出来。 薛采蹙着眉:“好像有些发热。” 这些日子里,她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干活了,晚上又熬到极晚,身体自然虚弱。 “孟姑娘,你的手”薛采吃惊叫出来,低低的,好似受了什么惊吓。 孟绣将手缩进被子里,只露一个头,小脸红扑扑的,眼神迷茫,却还是强撑道:“无事,都是些不值得的小伤。” 薛采却将她的手强硬地从被子里拉出来,再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女孩子家,总不好留伤的。” 他絮叨起来:“以前我娘在的时候,总与我说要好好待媳妇,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高一等。”提起娘,薛采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光,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害羞地挠了挠头:“我我还没有媳妇呢。” 孟绣被他纯情可爱的样子给逗笑了:“那么,做你的媳妇定是极好。” 薛采傻笑:“孟孟姑娘,所以你更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否则你娘会伤心的。” “娘”她喃喃念着,面上浮现出一抹忧色:“我娘都去世十几年了,只怕现在都成了一抔黄土了。”无人殓骨,无人立碑,因得罪主母,不过一卷草席丢入乱葬岗中,她凄苦地昂头看他,眼里蓄了一汪泪:“我已经记不清我娘的样子了” “孟绣,厨房的活还等着你做呢,原来你躲在房里偷懒,看我不打死你个小贱货” 何姑执着鞭子,孟绣冷冷地向门口看去,薛采诧异。 “你这婆子,没瞧见孟姑娘生了重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么”薛采不管不顾,想要替她出头,孟绣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薛采,我没事,你该回去了。” 肺里呛了水,孟绣忍不住咳了一声,薛采忙拍了拍她的背,并将她按回被子里。 “我明日再来看你。” 毕竟是王府的内宅事,他不过一个送药的学徒,若强行为孟姑娘出头,怕只会害了她。 孟绣看着薛采出了门,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何姑,我方才落了水,待我换身衣服,便去厨房。” 何姑才冷着一张脸,临走前还重重哼了一声。 正是午膳时间,厨房的厨子厨娘皆忙得不可开交,何姑将一个红木盆塞到她手中,斜眼瞧她:“把我这盆被褥洗了,洗不干净不准吃饭。” 她已是虚弱极了,几乎是奄奄一息地接过何姑手里木盆,何姑见她身形摇摇欲坠,也有些后怕,却还是壮着胆子踢了她一脚:“我我告诉你,别和老娘来这套,洗不完你就等死吧” “哐”的一声,孟绣竟直直栽在地上,昏倒前所见的竟是何姑惊恐的表情,她只觉得好笑,她们是怕自己死了,闹出了人命不好收拾吧。 她笑了,只觉得人生可悲而荒诞。 修竹斋,舒王书房 “王爷,孟孟姑娘她”大宝踟蹰不定,一句话憋在嘴里辗转个千百回,次次都快说出口了,又被他咽了回去。 舒王闲来无事时常在书房画画,倒也由得大宝自说他自己的话,只是在听了孟这一字时,状似不经意地搁了笔,将画拿在手上晾了晾:“孟绣怎么了” 大宝叫苦不迭,只好如实相告:“孟姑娘操劳过度,晕在了厨房里。” 舒王的手一僵:“既是病了,就请个大夫来,与我说什么。”只是手下的纸却是被攥出了褶皱。 大宝跺了一脚,甩了甩袖子,哭丧着一张脸道:“王爷,您怎么这样啊这孟姑娘是您的人,她必是受了厨房那帮刁妇的欺负,您不帮她出气也就算了,还说这么无情的话,奴才要是孟姑娘,定恨死您了” 书房里熏了香,是他最喜欢的紫檀香。 母妃是先皇后的婢女,虽然承宠生下了他,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名分,仍是日日在先皇后殿里做宫女,母妃每日回来时,身上总有淡淡的紫檀香味,他知道那不过是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喜欢才让他的母妃为他留下这种香气,可那是他对母妃唯一的印象。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几乎忘了一切。 齐彧的笔挺留在一张空白的纸,过了很久留下了一滴墨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大宝不知何时出去了,他往门口唤了声:“平安,进来。” 仍是那间逼仄的屋子,她好像听见有人说:“孟姑娘邪气入体,又操劳过度。”忽然那人顿了顿,小声说了句什么,另外一个人忙赔笑道:“知道了,必不会再有的。” “娘娘温”她喃喃低语,似是烧得不清,大宝贴近她嘴边去听,冷不丁吓了一大跳,忙捂住孟绣的嘴:“祖宗,姑奶奶,你还敢提他幸而来的是我不是王爷,否则你十条命也不够丢的” “知秋,你过来。”门口进来一个白嫩的女孩,低垂着眉眼,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大宝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就照顾孟姑娘,直到她醒来,你都不要离开她半步。” 知秋眨了眨眼睛:“大宝哥哥,她是王爷的妃子么” 大宝捏了捏她的耳朵:“现在还不是,小崽子,好好照顾你孟姐姐就是,回头你大宝哥哥给你聚芳斋的玫瑰酥饼。” 小丫头听了玫瑰酥饼,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孟姐姐。” “那得了,你大宝哥哥我先走了。” 知秋把大宝送到门口,又折返而来,她趴在床前,摸了摸那被子,眉头皱起来:“这被子未免也太单薄了些。” 可是继而又被孟绣浅浅的呼吸所吸引,不由叹道:“她连呼吸都是香香的。” 知秋又戳了戳孟绣的脸,只是轻轻的,生怕伤着她:“原来世上还有这样让人怜惜的美人。” 她又喃喃自语道:“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便拿着大夫开的药去了落雪院的小厨房。 因着成侧妃上回的吩咐,落雪院的丫头们几乎拿孟绣当个透明人,不为难也不会主动帮忙,是以见着知秋来煎药也没有加以为难。 当知秋端着药碗回房时,孟绣已醒了,她坐在床上,眼神有些空洞,神思不知飘去了何方。 知秋忙放下药碗迎上去为孟绣垫了个枕头:“孟姐姐,你醒啦”好似满怀欣喜。 她自小受惯了人情冷暖,只要得一点温暖便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很是感激。 “多谢你你是”只是无功不受禄,她实在没有理由接受这份好意。 “孟姐姐,大宝哥哥让我来照顾你,那自然也是王爷的意思了。”她端来药碗,想要喂孟绣喝药,被孟绣婉拒了。 “我自己来便好。”她是做惯奴婢的人,不适应旁人的照顾。 知秋把药递到她手上,孟绣温温一笑,舀起一勺小口送进嘴里,药苦得很,她只吞了一口便苦得说不出话来,双眉秀气地拧起来,知秋从腰间取下荷包,拿出一颗小小的蜜饯:“海棠果脯,大宝哥哥替我捎的,孟姐姐你尝一下,很甜。” “孟意如果活着,大约和你一样大。” 知秋问她:“孟意是谁” 孟意比她小两岁,阿娘生下他时身体已很不好,后来不过两年便撒手人寰。 “阿意小时候总是哭,大约是哭自己没有阿娘吧,我那时也小,可是我不敢哭,正室夫人容不下我们姐弟,又哪里敢整日啼哭给她添堵呢。”她稍稍抿了一口药,又接着道:“阿意很疼我,有什么吃的都会记着给我留一份,可惜后来抄家流放时,我与阿意便失散了,他还那么小,怕是没有活下来。” 有些事说起来简单,不过一句话带过,可其中的艰辛却是不为外人所知的。 孟绣笑了笑:“只是人逢逆境,总会想起往事,你不要怪罪。” 知秋摇了摇头:“我明白,我也有个姐姐,她总是让着我,可是我不懂事常常欺负她,好在她现在嫁了个好人家,我在王府做丫鬟,每月里也可能省一些银钱下来,只是我这些比不上她对我的万分之一。” “人活着,便有千万种方式可以弥补,眼下的欢喜,哪怕一刻也是好的。”她目光直直望向窗外,又回到方才那种空洞的状态,知秋总感觉,这说的不是她,而是孟绣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求情 知夏被卖出府了,厨房的人也换了一茬,尤其是何姑夫妇。 其实就算以孟绣的角度来看,何姑和他丈夫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宋三的父亲是前朝宫里的厨子,一身好厨艺尽数传给了儿子宋三。 舒王难道是为了自己 孟绣摇了摇头,连忙将这个荒诞的想法甩出脑子,她昨日晕在了书房,新换的管事特意派人来告诉她这两日都不必再到厨房帮忙了,她也乐得清闲。 “孟姑娘,求您行行好,是老婆子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可我和他爹就指着这份差事养活一家人,我小孙子上月才出生,媳妇身子还虚弱,两个儿子又不争气” 大老远的便听见一个妇人在门口嚷嚷,知秋替大宝来送东西,见了何姑,皱着眉道“你这妇人,赶你的是周管事叨扰我孟姐姐做什么。” 何姑哭的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如泼妇般岔着腿坐在门口“哎哟,大姑娘诶,我老婆子虽蠢却也还懂这个道理,只消孟姑娘替我求一求王爷,周管事便不会再赶我了” 知秋进了屋子,将大宝托她带来的阿胶随手放在桌上,小声地呸道“这厚颜无耻的老虔婆,还妄想姐姐你去替她求情。且不说她将姐姐你害成这样,便是她平日里在厨房的盘剥,各种欺压旁人,便是立时打死也不为过。” 她倒是义愤填膺,果然还是年纪小。 孟绣垂着头,顺着纹路在绣绷上刺了一针,知秋好奇地探过头去,惊道“这是凤尾竹,王爷最喜欢了,孟姐姐你绣得可真好。” 她微微笑了笑,故作好奇地问“原来王爷喜欢凤尾竹么” 她自然知道的,孟绣给舒王做了一年的丫头,她又素来细心,虽然舒王平时没有特意显露过,可是凭着她一年多的观察,早将舒王的喜好熟记于心。 知秋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是啊孟姐姐,大宝哥哥曾说过的,王爷最喜欢竹,就连院子的名字也是修竹院。” 孟绣臻首娥眉,浅笑低吟“我却是不知道呢。若是我去求王爷,王爷当真会放过何姑夫妇么” 知秋毫无其他想法,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大宝哥哥说”却仿佛是要说漏了什么,立刻住了嘴,讪讪地站在一边,不敢看孟绣,改了口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大宝哥哥说了,主子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奴婢能过问的,她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承蒙大宝哥哥从小的情谊愿意照顾她,她可不能罔顾大宝哥哥的告诫。 知秋颇为自豪,看下回大宝哥哥还说不说她是口无遮拦的笨蛋 梁朝方立,边境流寇时常侵扰,舒王少年时便随父出征,建功立业,是以执掌兵部。 这还是能绣头一回主动找舒王,她等在舒王书房边,大宝随着舒王上朝还没回来,平安见她衣衫单薄便劝她进屋等。 修竹斋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位孟姑娘不同寻常。 凉风一吹,陡得生起一股冷冽的寒意,孟绣抱紧了双臂,肩上一重,身上暖了起来,却是一条玄色披风,孟绣惊愕地回过头,盈盈欲跪,意料之中的,被舒王拦下了。 他头戴朱翠庆云冠,一身绯衣更衬得其面似冠玉。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企图从那张脸上找到她想要的情绪。 他生得高大,孟绣仰起头注视着他那无悲无喜的面容,良久她听见他说“既然抱恙就该好好躺着。” 大宝不住的使眼色,孟绣低下头,眼泪砸到地上,舒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哭什么” 他行伍行军,流过血撒过汗,却从未落过泪。 孟绣小声抽泣“今日何姑来求奴婢,叫奴婢给一条生路,奴婢想着” 头顶的呼吸声沉重些,孟绣不自意去瞧他,舒王挑了挑眉“本王以为你睚眦必报,不落井下石就已是大发慈悲了。” 孟绣心头一跳。 她的确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她能忍耐,是因为她认得清现实,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六岁时,你初到太子府,有个姑姑诬陷你偷了太子妃的珠钗。”他顿了顿,似是要故意吊她的胃口,叫她煎熬。 舒王似笑非笑“后来证实珠钗不是你偷的,而是这位姑姑监守自盗,你不过恰好经过太子妃的房门口,见房门大开,疑心有贼便忍不住进去查看了一番却瞧见了不该看的事所以你猜这位姑姑后来怎么了” 他在问她,孟绣扯了扯嘴唇,吞了一下口水,强作镇定道“这位姑姑” “这位姑姑被赶出了太子府,就在你成为温衡最信赖的婢女之后,所以”舒王攥住她的手腕,凑近她耳边“不要同本王耍花招。” 孟绣闭上眼,“砰”得一声,直接伏在地上“王爷,婢女不过是想谋得一条生路,婢女愿意伺候王爷,只愿待王王爷厌倦之后能放婢女回扬州” 竟是打得这个主意。 齐彧一向知道,孟绣从来都不是个坐以待毙的女人。 孟绣十三岁的时候,他亲眼看见她把那个姑姑赶出太子府,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像爱恶作剧的小女孩。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们是一种人。 所有一切都需要自己去争,孟绣能凭着一己之力掌控太子内宅,仅仅是因为背后有温衡么 齐彧忽然觉得心情很好,连日色也明朗了几分“知夏犯了错已被赶出王府,正好缺一个贴身侍女,便由你来代替吧。” 大宝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孟绣瞪大了眼睛,若是让她来伺候舒王,还不如回厨房受罪 “王爷,婢女尚未痊愈,怕过了病气给王爷。”孟绣转了转眼睛,又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她本就虚弱,这么迎风立着,十足的娇弱,齐彧打量着孟绣纤细的背脊,不由想起前些日子,他的手曾肆意流连 脑海中是她隐忍的低吟,他的阿绣总是这样,怕羞得可爱。 齐彧突然单膝蹲在他面前,两人视线平行,齐彧又抬起她的下巴,摩挲了一下“既然病着,便等病好了再来,本王不急。” 他朗声笑起来,撩起袍子进了书房,大宝没有跟上去,反而小跑过来将孟绣扶起,嗔怪道“孟姑娘,我真是越来越瞧不透你了” 这孟姑娘被折腾个半死仍是一声不吭,就是为了等到今日,赌一赌王爷对她的决心到底几何么 难倒她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家主子必不忍心不闻不问么 那么知夏推她落水呢 大宝揣着一肚子疑惑走到书房前,齐彧正在忙公务。 当今圣上夺得天下不过数载,前朝余孽未清,北方瓦剌人总不消停,想趁火打劫。 从前跟着皇帝征战的老将死的死,老的老,竟无一人可用,太子坐镇东宫,是国之未来,又不能置于危墙。舒王跟随圣上东征西战,军功赫赫,是这次平复北域的最佳人选。 齐彧扔出来一叠书愤愤道“容越老儿屡屡弹劾本王,如今朝堂之上根本无人可用,他为了防本王竟对边疆百姓的性命置之不顾,这岂是为人臣,为父母官之道” 大宝也听过这个容越,太子伴读,陪着太子一起长大,如今又是皇长孙之师,往后必是封爵拜相,凌然众臣之上,说不得连舒王也得礼让几分。 “王爷,容大人同太子情谊深厚,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怕不是太子的意思。”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这些年太子对众兄弟都甚好,太子年长他九岁,如兄如父,幼时更是多亏太子关照,自己才不至于同母妃一起饿死。 后来先皇后将他养在膝下,如亲子般照料,若不是这母子二人,自己也无法报效朝廷,封王封地。 齐彧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四弟,本该是宝剑赠英雄,可为兄未寻得合适的宝剑,只找到这一块温玉,父亲说玉能养人,母亲还特意为你去求了大师庇佑,有这块玉保佑,你往后必能平平安安。” 那时候,齐襄刚受了伤,军医说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拿剑了,彼时自己就要上战场,齐襄怕他出事,特将自己原先辛苦寻来的宝玉拿去寺里开了光送给自己。 军中人皆知,齐襄爱玉成痴。 “大哥,你这回怕是信错人了。”齐彧将玉佩扯下来,握在手上,人说温润若玉,齐襄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生在尊贵的皇后的肚子里,天资聪颖,能握刀可提笔,谁不赞他是天纵英才,即便是受了伤,也是众人爱戴,就连自己对他也是敬爱若父。 “大宝,将这玉佩收起来吧。” 可惜齐襄早已病入膏肓,容越虽是个值得信赖的臣子,却不是个好臣子,温衡软弱,容越迂腐。 大宝将玉佩收进一个匣子里,舒王走出了书房,四四方方的院子,庭院里种了一棵合欢树,花已谢完了,光秃秃的,齐彧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句“山雨欲来。” “王爷该添衣了,奴才瞧着近日是要下雪的,今岁还未下过雪呢。” 齐彧“嗯”了一声,道“下了雪就该过年了。”但愿太子能挺过这一劫,也算是他这个做弟弟的一点心意了。 大宝多了句嘴“爷要不要给孟姑娘送些过冬的衣裳,奴才瞧着孟姑娘穿得甚是单薄,你瞧瞧,方才她的嘴都冻紫了。”他边说边看着齐彧的面色,只见他张了张嘴“那你便去办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新妆 孟绣借着买药的由头找到了薛采,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直接塞进薛采手里。 少年陡然受了这份好意,面颊绯红,埋着头不敢瞧孟绣,却听孟绣道“不知以后还见不见的着,若你以后有什么难处,便拿着这根银簪去太子府。薛采,我真的很感谢你。”她离开太子府时什么都没有带走,只带了一根皇长孙赠她的银簪。 救命之恩,当然非同小可。 皇长孙曾承诺过可满足她一个心愿,可她如今是舒王府上的奴婢,自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陷皇长孙于不义,是以这根银簪赠予薛采,才是最好的。 这回她没戴锥帽,薛采听完后,手里握着她的簪子,呆呆地愣在原地“孟姑娘,你不愿见我了么怎么说不知以后见不见得着这种话”这话不是摆明了,若无难处,便不要去舒王府找她么,他不明白,孟姑娘那样好心肠的人,怎会对他避之如蛇蝎。 “是不是舒王”他肆意揣测,孟绣却不敢让他再说下去,连忙否认“不是的,你想岔了,我只是觉得,王府这样的地方,你往后尽量不要再来了。”这一切本该与他无关,薛采不过是个动了恻隐之心的普通人,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同情的人本不该接受任何好意。 他的面庞稚嫩,青涩无暇,不谙世事,可她不同,她是长在污泥里的水草,再恶劣也想努力活下来,于是她粲然一笑“阿采,我只是想好好活着,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身世清白,出淤泥而不染的姑娘,我其实同大部分人一样,随波逐流。” 少年隐晦的心思一朝暴露在阳光下,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嫌弃我了么”他还是个孩子,孩子的心思又总是敏感而脆弱的,更何况是薛采这样少年丧父,寄人篱下的孩子。 师傅虽对他没话说,可他心里明白,燕京终归不是自己的家。 薛采握紧拳头,看着孟绣上了马车,心中暗暗发誓我定会做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舒王对她的看管越发紧了,其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便是有心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且一旦被抓住,便是死无全尸,孟绣想堂堂正正地活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断不会兵行险招。 “陆直,咱们回府吧。”这个叫陆直的人就是齐彧派来专门看着她的人,起先孟绣并不知道,直到她准备溜出府偷偷去找薛采,原本孟绣只想将银簪赠予薛采,并不想说后面的那些话。 可陆直抱着剑一直死死盯着孟绣“孟姑娘,恕在下说句不应当的话,那个叫薛采的人,你不该再接近。” 也是在这个时候,孟绣才知道,原来陆直一直都跟在孟绣身边,包括那日落水,即便没有薛采突然出现救了自己,陆直也会出来相救。 齐彧任由她受尽欺凌冷落,亦不过是想逼她从此就范,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孟绣看着柔弱,实则再是刚烈不过。 “你武艺高强,不像是愿意围着女人打转的人。”陆直话不多,一心赶车,孟绣经过这一日的观察,不由提出自己的疑问。 这人看起来冷面无言,但是武艺高强,很有侠士之风,不像是府里寻常的护卫,孟绣不懂为何齐彧要将陆直放在自己身边。 陆直当然没有答她。 他本是舒王的贴身护卫,也不知怎么就被调来看管一个女人。 陆直跟了舒王四五年了,还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哪怕是当初的成侧妃,那也是仗着父辈的功劳才进了王府的门,可陆直却是亲眼见着自家王爷是如何费尽心机将这个女人弄进王府来。 舒王卧室内挂了一幅仕女图,那还是陆直有一次向齐彧汇报军情时不小心撞见,彼时齐彧的手中正拿着那幅画,他轻轻抚上画中女人的脸庞,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石,那女人色若优昙,美目流转,恍若神仙妃子,就连陆直也看呆了去。 陆直默默地收回了思绪,马车里的梅花冷香幽幽而来,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堪堪收起不该有的想法,后背不禁一阵冷汗,若是让王爷知道,估计会卸了他的腿,还是第三条的那种。 “王爷说近日乃是多事之秋,叫我好好保护孟姑娘,尤其是要看住孟姑娘,不要到处招摇。” 孟绣气结,她不过是去道个谢,怎么就成了招摇了 她愤愤将车帘合上,再没心情看沿途的街市。 刚回府,便瞧见知秋拎着自己的包袱,她的东西本就不多,但是房内却是有很重要的东西在内,于是叫住知秋问道“知秋,为何拿着我的包袱” 知秋也是茫茫然的“大宝哥哥叫我将姐姐的包袱收拾好的。”并拿到王爷的房间里去,不过后半句知秋不敢说,毕竟虽然孟姐姐看着柔柔弱弱的,可她的性格却不像长相一般柔弱,况且,自己都没问过孟姐姐的同意便动了她的包袱,是个人都会生气的吧。 果然孟绣皱了眉头“我就住在落雪院挺好的。” 知秋摇了摇头,小步跑开了,孟绣喊了几声,哪晓得这丫头溜得比兔子还快。 此时,边上抱着剑的陆直冷冷道“王爷的命令,无人敢违抗。”言下之意,这便是舒王的命令了,其实不用陆直说,孟绣也能猜得出,大宝可不敢自作主张替舒王做主,落雪院的人手又一向是舒王亲自安排,管家也不敢插手。 只是当孟绣到了修竹院,看见知秋从舒王的卧房里出来时,眉心突然一跳,只听知秋甜甜笑道“孟姐姐,王爷夜里习惯人伺候,只能劳烦你与王爷同住一间了。”笑得极是谄媚。 齐彧最讨厌与人接触,就连洗澡也不用人伺候,知夏在王府做了十几年的丫鬟都不曾近得齐彧的身,怎么她一来就要近身伺候 看来齐彧对她是势在必得。 孟绣咬牙,她这辈子早已在阿娘灵前立过誓,此生不作贵人妾,是以无论舒王怎样威逼利诱,也休想她动摇分毫。 舒王仍是老时间回来。 他踏月归来,径直便解了腰带,孟绣低着头双手恭敬地奉在前面。齐彧轻笑了一声,她只装作没有听见。 先是腰带,再是外袍,最后是纱帽团花,孟绣一一接过,然后挨个整理好,叠在一起放在箱笼上。 室内仅有他二人,齐彧绕到屏风后伸了个懒腰,孟绣低声道“王爷,洗澡水已备好,奴婢先出去了。” 孟绣惴惴不安,灯火荧荧,只隐约瞧得见齐彧的背影,她低着头,尽量压低脚步声。 “你过来。”他道,话里藏了些幸灾乐祸,孟绣缠着声音回道“奴婢身份卑微,不配伺候王爷沐浴。” 齐彧似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索性道“本王不嫌弃。”加之利诱威逼“你若不过来,就永远别想回扬州。” 为了自由,她忍。 孟绣缓缓走到屏风后面,齐彧只着了一件中衣,负手站在浴桶前,好似在专程等她进来伺候。 外头冷得冰冻三尺,屋内却是烟气缭绕。 孟绣低着头,尽量不看齐彧,飞速解开齐彧的中衣带子,舒王战功赫赫,又是皇室子弟,用的都是皇宫大内的精细物件,是以那带子甫散开,衣裳便大敞开了,露出他精瘦的胸膛。 他十几岁就征战沙场,却没留下什么伤,只有右肩处,有一条粉色的,浅浅的伤痕。 她伸手去够衣裳,想将它脱下来,无奈舒王实在太高,她伸长了手臂也没能够到。 孟绣急得一头汗,齐彧眼眸愈深,猛得欺身上来,孟绣往后退,直到腰顶在浴桶上。 齐彧搂住她的腰,吻上她的唇,如弹拨上好的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极尽旖旎。 孟绣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两只手抵在齐彧胸前,只是早已软成一滩。 “今日先放过你,出去吧。”她的脸红得烧起来,慌不择路地逃出齐彧的卧房,反手将门关上,止不住地喘着粗气,好在屋外是冷的,瞬间将她冻醒,孟绣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拍了拍脸,方才的烧红已缓缓褪去,她抱着膝盖,像以往一样坐在门槛上,抬头数着星星。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只是可惜现在不是夏日。 孟绣搓了搓手,放在肚子上捂着,燕京的冬天实在是冷,刺骨的寒风穿体而过,吹得人浑身疼,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忽听“嘎吱”一声,她茫然回过头去,有些困。 “王爷,您这么快就洗好了,奴婢这就去收拾。”说着就要起来,齐彧冷着一张脸,按住了她。 “王爷王爷”她捶打着齐彧的胸膛,他刚洗过澡,衣服上的苏合香也淡了许多,孟绣把头埋在他臂弯里,任由齐彧将她抱进房间。 齐彧却只是把她丢在脚榻上,并丢给了她一床被子。 被子是上好的绸缎做的被面,根本不是她这种奴婢享用的起的。 可是孟绣刚想说话,齐彧仿佛洞悉了她般,冷冷道“闭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从此 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耳边只有齐彧浅浅的呼吸声,孟绣感觉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像是擂鼓般,不知何时就会溃不成军。 可眼前人终不是她的良配,这燕京城太过富丽堂皇,她不过是个最最卑微不过的人。 孟绣闭上眼,许是白天太过劳累,早早便睡了过去,梦里齐彧的脸凑得越来越近,孟绣吓了一跳,睁开眼时,天还没亮,冬日太阳出来得迟,更夫打更的声音隐隐传来,今日休沐,齐彧不必上早朝,只不过齐彧这人向来勤勉,也不知会何时起。 眼皮子直打架,孟绣打了个哈欠。 正好齐彧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孟绣的脸,吓得孟绣赶紧闭上眼,良久没什么响动,她才把眼睁开,不过咫尺间的距离,他面若皓月,她却是那黯淡的星子,星月虽同处一片天空却绝不能同日而语,而孟绣也不想成为数以万计的星子中的一颗。 她只想做自己的小星星,抬头可见,闭眼可聆。 齐彧一大早就起来了,孟绣自然也得跟着他起身,替他梳头穿衣。 以前在太子府时,皇长孙虽不用上朝,却也是勤勉不倦,每日丑时便起身读书,挑剔的容越也曾赞他“有长孙若此,是天下臣民之福”,而那时孟绣作为皇长孙的贴身婢女,自然也得随身伺候,每日比齐润起得还早,是以孟绣倒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 齐彧精神奕奕,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王爷,早膳好了。”大宝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口,看着没精神的样子,他昨日跑这来到那去,简直是累坏了,自家王爷龙精虎猛,恨不得三天三夜不睡觉,兵部的那些老家伙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说什么都不同意开战,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大宝便跟着舒王挨家挨户的去游说,吃了不少闭门羹,连嘴皮子都说破了。 舒王府的膳食近来简约许多,孟绣听说是齐彧提出的,瓦剌部贼心不死,企图与大梁开战,齐彧手下的虽都是精兵良将,却吃不住如流水般的军费饷钱。 “这道花生酥不好吃,往后不必再上了。” 大宝一下子吓醒了,弯着腰解释道“王爷恕罪,是奴才的疏忽,厨子是新来的,以前厨房那些个人罚得罚,打得打,泰半不在了,不晓得您不爱吃花生酥。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往后凡是带花生的都不可再呈上来。” 齐彧摆了摆手“你近日也辛苦了,孟绣去做即可,往后本王的贴身活便由她来。”遂皱着眉,张开手,示意孟绣为他扣上腰带。 “出征瓦剌的事今日就得敲下来,不论容越那厮再怎么反对,也不能让他动摇父皇的决心。” 他看了眼孟绣“涉及旧主家臣,阿绣怎么看。” 孟绣替他系腰带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然后恍若无事般为齐彧扣起来,她抚平齐彧衣裳上的褶皱,小头发散在一边,兴许是早上起得急来不及仔细梳妆。 齐彧总是喜欢给人出刁钻的问题。 窗户上滑下来一滴晨间的露水,自上及下,蓦然消失,只在一呼一吸间。 孟绣低着头,不敢露出一点表情“奴婢自然向着王爷。” 他是噬人的野兽,是随时会咬住你脖颈的猛虎,或许旁人瞧不清,看不透,可孟绣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男人,冷酷的容颜下埋葬的是怎样的野心。 齐彧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你知道就好,所以不要做本王不能容忍的事。” 孟绣苦笑,她一介女流难倒还拥有搅动风云的能力么,她所要的亦不过是偏安一隅,终老此生罢了。 “奴婢知道。” 孟绣的东西都放在了齐彧的房间里,昨日她匆匆一瞥,还好孟意的长命锁还在。 当初孟意被带走流放时,她拼死藏下了这个长命锁,锁是阿意百日时阿娘叫人打的,阿意小时候生得瘦弱,很多人都说他必活不下来,可大约是卑贱之人命硬,阿意硬是挺了下来,直到孟府获罪。 爹从来没给过他们呵护与温柔,却在出事的时候将他们双双送入万劫不复之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孟家的荣耀从来都与她无关。 孟意那么小,孟家获罪时他还不到五岁,流放之途是多么苦,就连大人都受不了的,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爹又一向对他不上心,押送的官差更恨不得犯人都死了,免了押送之苦。 她前些年托人去找当年押送的官差询问孟意的下落,可还没来得及听到回复,她便被迫送给了舒王。 孟意也许是死了。 “孟姐姐,今日皇长孙大婚,经过咱们府前,你快去瞧啊。”知秋一脸喜色,燕京贵族成婚皆会到市集最热闹处转一圈,为求顺遂,更是会抛下瓜果等物以得到围观百姓的祝福。 孟绣愣了愣“你说什么” 齐润终于还是成亲了。 难怪齐彧今早走时看她的眼神奇怪得很,原来他早就知道。 她手略有些不稳,简单地整理了下衣裙,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我我去看看。” 白马西风,公子如玉,他胸前系了大红花,红艳艳地扎得人眼睛疼,孟绣揉了揉眼睛,不知怎的,竟有些湿润,知秋关切道“孟姐姐,外头风大 ,你瞧你都被沙石迷了眼睛了。” 她笑道“是啊,怎么迷了眼睛呢。” 孟绣倚在门旁,双手握在背后,不期然地触及他的眼睛,却也是转瞬即逝,她垂下眼帘,不去看他眼里的愧疚,那一切都过去了,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的齐润,都不是她孟绣的。 齐润从宫里出来,他无悲无喜,若不是父亲病重,对他苦苦哀求,他又怎会娶一个不爱的人。 李国公的女儿纵然有千好万好,却始终不是他心上的人。 眼前人非是心上人,头顶月是从前月。 只是齐润怎么也没有想到,孟绣会在舒王府的大门口,她眼里沁了泪水,倔强地把手反在身后。齐润知道,从前孟绣想忍着不哭时,她就会把手背在身后,死命的掐自己,有时候甚至手心掐出了血,也不说话。 他想起他们的好时光。 多少次,她伏在案边,一双剪水秋瞳盈盈望着他。自母妃过世后,齐润再没见过那样温柔的神色了。孟绣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好像是又重新回到了母亲还在的时候,母亲没来得及给他的,孟绣都能给。 市集热闹非凡,周围人群簇拥,他生来便在穹顶,俯瞰这世间一切,旁人汲汲营营追寻的东西他唾手可得,只是直到此刻,齐润才明白,原来有时候得到也不是真的得到。 “一拜天地。”司礼官高唱,父亲坐在上首,旁边空着的是他死去的母亲的位置,新娘子羞答答地攥住红绸,齐润听从那一切并非属于自己的声音,在他们兴高采烈的欢呼中,弯下了他的腰,眼底一片夺目绚丽的红。 父亲的脸上显现出前所未有的高兴。齐润从来都知道父亲的苦,自打在军营里落了这个伤,父亲便一直郁郁寡欢,后来母亲去世,父亲的脸上便再没有发自肺腑的笑了。 司礼官场到最后一声“送入洞房”,礼成。 宾客们哄哄闹闹地笑着,但好像这欢闹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轻轻一碰便碎了,齐润闭着眼,人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还不到哭的时候。 新娘子拉着齐润的衣角,小声道“长孙殿下要走了吗”她眼里满是局促,齐润恨透了那个世人眼中温文尔雅的皇长孙,可是为了父亲的颜面,为了皇家的体面,为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痴心,他只能轻声安慰“我去去就回,总要将那些人打发走才行。” 他是个体贴的丈夫,孝顺的儿子,勤勉的继承人,所以他无法违逆所有人的请求。 夜风有些凉,齐润刚应付了那些混迹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杯又一杯的黄汤灌下肚,任是铁打的肠胃也受不了,可这些人逮着机会愣是不肯放过他,齐润好容易摆脱了他们。 风吹得头疼。 “四弟怎么没来。” 齐润经过走廊,突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 他走过去,藏在柱子后面,却是父亲和容大人。 太子面色如纸,眼下一片乌青,容越扶着他坐在石凳上“殿下稍事歇息,舒王也许是有事耽搁了,毕竟舒王掌管了半个京卫的兵马,宣慰司的王敦和肃州的李复都是他的旧部。” “卿是在提醒孤舒王权势滔天,不得不除”太子侧眼瞧去,复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容越的手背“容越,四弟是个人才,可孤从未想过要害他性命。” 容越拱手道“殿下宽和仁厚容得下舒王的权柄越过殿下去,可是舒王未必这么想,那些讨伐前朝的旧部皆只知舒王而不知太子,殿下务必尽早出去他才是,也算是为长孙殿下铺路。” 太子抬起一只胳膊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此事不必再提了,往后也不许同温衡提起。”他目含警告,齐润看不清容越的表情,只是见他低下头去,闷声说了句“臣不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献舞 年前几天突得下了好大的雪,孟绣和知秋在小厨房生了炉子,埋了红薯,炭火这么一烤,外皮噼啪噼啪地爆开来,香气飘得老远。 知秋等不及要去捞,却被孟绣打了一筷子“小馋猫,你也不怕烫。” 她温温笑着,眼睛似新月一般。 窗户处透了一丝冷风进来,因着下了雪,外头倒是亮得很,屋里却暗暗的一片。 孟绣走到床边,用棉絮塞进窗户的缝隙里,如此才少了些冷风。 银装素裹新世界,晃得人眼睛都刺得发白,孟绣往手心哈了一口气,朝院门口望了望,只有两个小厮把守着,这些日子陆直都跟在舒王身边,孟绣寻思着,,莫不是要出什么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局里人却看不清。 知秋道“孟姐姐,王爷去醉仙楼吃饭了,你说醉仙楼都有什么好吃的呀” 孟绣去过醉仙楼。 这醉仙楼是燕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自宋朝开到如今,加起来得有三百多年来,祖孙相传至今未断了传承,孟绣既佩服这份家学,更佩服醉仙楼的菜品。 “菜分南北,燕京的鸭子最好吃,醉仙楼中最闻名遐迩的莫过于八宝鸭了。”齐润曾带她去吃过醉仙楼的八宝鸭,只不过实在是很久之前了,她也不太记得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只好诓骗这小妮子道“大约是烤红薯的味道” 孟绣促狭地笑起来,用钩子钩出一个烤红薯,放在炉子旁边,又抹了一手的灰擦在知秋脸上。 知秋气结“孟姐姐,你怎么能捉弄我” “自然是亲近的人才捉弄”她跑到门口,却不料撞进一个人怀里,知秋支支吾吾地喊道“王王爷。” 孟绣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齐彧仍是冷着一张脸,大宝的伞刚收起来,上头沾了一团团的雪花,轻轻一抖,从伞面上滑下来,落进雪地里,转眼便消失无踪了。 大宝兴高采烈地进了屋,将手里的盒子递到她面前“王爷特吃不下带给你的。”话说到一半,好在脑子转得快,大宝脸都快笑僵了,也不见孟绣伸手去接,只好苦着一张脸不住地做表情,反正王爷在他身后,什么也看不见。 齐彧垂下眼帘“本王赏的,拿着吧。” 她走过去,微微福了一身“多谢王爷。” 舒王眼睛盯着她的烤红薯,孟绣面上一赧,知秋马上善解人意地把烤红薯双手奉上“王爷这是孟姐姐特意烤给您吃的。” “哦”他似笑非笑,显然是不相信,孟绣咬着唇,正愁如何圆好知秋的话,却听齐彧淡淡道“既是阿绣特意所制,大宝你便替本王收着吧。”特意二字咬得极重。 屋外的雪还在下着,孟绣待齐彧走后狠狠瞪了知秋一眼。 知秋连忙转过眼,大呼小叫道“孟姐姐,是醉仙楼的八宝鸭” 孟绣忍不住瞧了一眼齐彧离开的背影,他身形颀长,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里,身上还穿着晨起前去上朝时的朝服,绯色如血,无端地,叫她想起院子里傲霜挺立的红梅。 轻轻一筷子戳开,里头别有天地,豌豆、火腿、虾仁、鲜糯的栗子,干贝等等,一共八件,都是选用最好的材料,知秋喊道“孟姐姐,还有糯米” 她是扬州人,阿娘自小便给她做扬州的阳春面,扬州的菜都是口味较咸较重,本该是不喜欢这样甜甜腻腻的东西的,可八宝鸭入口即化,竟是甜在了心里。 知秋多嘴道“孟姐姐,王爷对你可真好。” 她撂了筷子,嘴角牵出一丝勉强的笑“不可胡说,王爷是何等人物,怎会对我一个小小的奴婢上心。” 无论是皇长孙还是舒王,那都是她高攀不起的身份,这一点孟绣始终谨记于心。 皇家的人最是反复,孟家便是因为说话不小心触怒了皇上才落得如此惨状,孟绣不愿意去想他们的好,再好,也不属于自己。 “你吃吧,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要过年了,府里到处都挂了灯笼,红通通的倒像是要办喜事一样,朝廷也放了假,是以舒王这几日都不必上早朝,京郊外的军营也没什么事,孟绣和齐彧相处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 孟绣仍是睡在齐彧脚榻之处,只是自那日之后,齐彧便再未对孟绣做什么逾矩之事了,她自得她的安稳,倒是夜里睡得香了些,齐彧也没有刻意半夜作弄她,他晚上不大起夜,是以孟绣对这点很是满意。 今年的上元节,醉仙楼办了一个花灯会,胜者能得到黄金一百两并一盏凤凰灯。 凤凰灯什么的,孟绣倒不是很感兴趣,若是能得到一百两黄金,今后就算是离开了舒王府,离开燕京,也不愁无立锥之地了。 只可惜,不过是想象罢了。 她自问学识浅薄,幼时家里蒙难前还跟着哥哥姐姐们读过几本书,可是孟家落难后,初了皇长孙教过自己学习过一些基础的诗词歌赋外,再无什么拿得出手来了。 齐彧每年十五都会去醉仙楼独酌,这还是去年上元节时知夏所说。 不出意料,今夜,齐彧会带上她和知秋。 果然,太阳快落山时,大宝过来喊孟绣“孟姑娘,王爷让你收拾收拾,一会去醉仙楼。” 齐彧这厮,自己吃得高兴,倒要叫他们四人看着受罪。 醉仙楼今日灯火通明,对面便是花灯会打擂的擂台,齐彧包的二楼的雅座,正对着擂台,从窗外望去,燕京街道的繁华尽收眼底,对面人正在舞剑。 孟绣好奇“花灯会不是比花灯么”舒王没有回她,兀自斟了一杯酒,大宝道“孟姑娘,这花灯会可不是看字面意思,这擂台之上,比什么都可以,只要在最后评比时,要观者将手中的花投出去,得花众者胜出。” 大宝努着嘴,示意她往齐彧手边看去。 是一朵红色的丝绒花,上头不知怎的还有些花香,甚是馥郁。 大宝告诉她“雅间的客人人手一朵,所以,投票权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孟绣点了点头,又朝擂台上望了一眼。 “怎么,想要那盏灯” 不,想要那一百两黄金。 孟绣低垂着头,手攥着衣摆不住地晃来晃去,良久憋出一个低低的“嗯”。半边脸已羞了个通红,十足的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可怜姑娘。 得意的笑都扬到嘴边,舒王饮了一杯酒,淡淡道“想要便自己去拿。” 他忽然起身拍了记桌子,在孟绣的惊呼中揽住她的腰,一脚踏在栏杆上,借着力道飞到对面擂台上,将孟绣放下来。 “王少爷”孟绣吓得魂不附体,却见舒王嘴角扬起一抹笑,又回了对面。 她今日穿的绯衣,方才齐彧送她过来时顺便在她脸上盖了一张面纱,孟绣将面纱的带子系在耳后。 “王爷,孟姑娘朝咱们笑呢。”大宝呆呆地,知秋拧了他一下“大宝哥哥口水都流下来了。” 齐彧眯起眼睛,状似无意地抬起头。 孟绣捻了一个兰花指,独自站在高楼之上,底下鼎沸的人声忽地弱下来,她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是雨霖铃。 调子幽远,底下人屏住了呼吸,就连齐彧也稍稍停顿。 她以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只余一双灵巧生动的眼睛,横波流转,足尖点地,忽得翻了一个身,袖子甩出,像到了跟前似的,底下人想伸手去接,却什么也够不到。孟绣回眸一笑,堪堪露出半张脸,却不知瞧见了什么,眼中有刹那失神。 隔壁的雅间有人和舞而奏,琵琶声停欲语迟,孟绣应声停住,目光与雅间那人相对,眉头似乎动了一下。 可是衣袖翻飞,再顾不得其他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曲舞罢,孟绣对着雅间那人福了一身“多谢公子伴奏。”眼中虽有千万条横波流转,却是欲语还休,说不得,说不出。 齐彧灌了一杯酒,烈酒入喉,呛得鼻子疼,面如烧炭般红。 底下的人叫嚣着“这位姑娘,莫不是长得太丑不敢露脸”那人是礼部尚书的独子,一向最是嚣张,又喜欢留恋烟花酒肆,醉仙楼便是他最常来的地方,以往每年醉仙楼的老板都会为他留好位置,可不知怎的,这回见了老板,竟没给他留,说什么“另有一位公子买了去,实在不敢得罪”。 方墨实在不信,燕京城能跟他叫板的人不愁位置,没位置的不敢惹他。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抢了他的位置。 他指了指二楼雅间,正是齐彧所在的那个,喊道“兄台,你家的小娘子可得看好了,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啊。”那人坐在醉仙楼雅座正中方向,可见身份不凡,在这权贵云集的燕京城,能做得贵人中的贵人的,寥寥无几。 他这话意有所指,权势和金钱终究比不上心之所向,瞧那小娘子的神色,恨不得眉目传情。 齐彧展开扇子,对大宝说“叫她回来。” 这个“她”自然是孟绣无疑了,看来舒王是动了怒了,楼下那蠢货还在一个劲地满嘴胡诌,齐彧的脸黑得锅底一般,猛得拍了记桌子“怎的还不去” 知秋朝大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王爷正在气头上,不要拂逆。 陆直将剑搁在桌上,正要飞身过去将孟绣接回来,舒王皱了皱眉头,喊住了他“站住,叫她自己回来。” 陆直好似意识到了些什么,心里滴了一滴冷汗,在脑子里狠狠骂到蠢货,孟绣可是王爷的女人,你跟着瞎起什么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争执 孟绣刚走到门口,帘子还没掀起来,就看见齐彧猛得灌了一杯酒,叫她不由得想起和舒王的第一个晚上,那夜,他也是喝得烂醉。 她心里打了个寒颤,一回想起那天晚上,便是通体寒凉,孟绣温声劝道“王爷,饮酒伤身,还是少饮。” 齐彧抬起头,斟了一杯酒,低声道“过来。”他的声音实在充满了魔力,磁性而低沉,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孟绣不敢过去。 街上不知谁奏起了胡笳,混着笛音,上元夜的万点灯光渗进来些许,折进她的眼睛里,视线朦朦胧胧的,孟绣挡了挡眼睛。一桌子好菜,白玉酒壶被齐彧捏在掌心,她瑟缩地上前去,不妨被他扯进怀里,她只记得要推,却忘了,凭自己的力气是怎样也挣不开的。 此前曾有过许多次的。 陆直背过身去,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大宝拍了下知秋,小丫头傻傻地“啊”了一声,大宝把她搡出门外。 临走前还嘟囔着“大宝哥哥你推我做甚” 齐彧饮下杯中酒,把她的惊呼尽数吞下,他的唇是凉的,上元夜的月亮,愈看愈寒,触到手时,是满枕的冷意。 门外的大宝高声喊“皇长黄公子,可不能进啊。”似乎是有意提醒,孟绣死命往后仰,齐彧不知怎的,倒好似发了脾气,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把她扣向自己,舌尖触过她的,纠缠在一起,仿佛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可到底是没拦得住,齐润进来时正好看见孟绣被齐彧拽坐在腿上,二人亲得忘情。 齐彧愣了一下,孟绣趁着机会狠狠推开齐彧,满脸恍然,匆忙解释“长孙殿下我”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究竟怎么解释,又为何要解释了。 满面的红潮,呼吸尚未顺畅,光是这一副含羞待放的模样便不得不叫人浮想万千,齐润掐住了手心,不改面上的微笑,如人前一般的温润,视线却从孟绣脸上别过去。 齐彧用手背拭过嘴角,牵出一丝笑“温衡可要饮一杯我这婢子实在胆大,本王不得不教训。”又温声向孟绣道“阿绣跳舞跳得太好,可是往后除了本王,谁若看,便挖了谁的眼睛。”他意有所指道看了眼齐润。 孟绣乖顺地回道“王爷说得是。”就算温衡尚未娶亲,她也早已非完璧之身,此生此世,都是两不相干了,主仆一场,总该尽一尽为仆的本分。 她低垂着眼睛,目光不在他身上,齐润以为是孟绣恼了自己,暗自神伤,不禁脱口而出“阿绣,我心里只你一人,你是知道的,你为何屡屡冷落我” 却听孟绣道“请殿下自重。” 为何阿绣会对自己如此冷淡,齐润怎么也想不到。他听从父亲的安排,不得已才将阿绣送到了四叔府上,可那也只是一时的,阿绣临走前,他许诺过,一定会将她再接进度,他从没有忘 “阿绣,我说过的,我不会忘,你是太子府的人,此生都是。”他目光澄澈,孟绣不忍心去瞧他,只能低着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齐润转向齐彧,突得单膝跪下“四叔,您位高权重,想要什么样的侍女没有,可阿绣是侄儿的知心人,我非她不可,求四叔成全。” 雅间里的空气略凝滞了几分,齐润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齐彧随意地饮了一杯酒。 只听一声冷笑“温衡,四叔记得你前些日子刚娶妻,这便迫不及待想纳妾了” 齐润如遭雷劈,倘若四叔真把孟绣让给自己,那她将以什么身份留在太子府呢况且李氏贤良淑德并无大错,自己又该怎么对待她呢 “温衡,你来晚了。”齐彧扫了眼孟绣,目光之中似有深意。 有时些许的错过便是一生一世了。 她别过脸去,不忍看齐润面上的失落,为奴十数载,齐润关怀备至,她都始终没有将自己交付,可如今不过才到舒王府一年有余,她便成了舒王的女人了 齐润怎么也不敢相信。 他满怀希冀地看着孟绣,希望她能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是四叔骗他的,可是孟绣的表情已回答了一切,齐润脸上僵了一下,眼睛盯着孟绣,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阿绣不会的,告诉我,阿绣你不会的,说啊” “够了,陆直,送长孙殿下回去。” 陆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齐润看向孟绣,她低着头,不知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他。 “长孙殿下”孟绣忍不住叫住他,又瞧了眼齐彧,似有忌惮,齐彧什么话也没说。 她鼓足勇气,却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一贯是柔柔弱弱的,可是柔弱之中仍有铿锵,她的目光明亮,似小鹿,温顺可怜。 “孟绣卑贱,配不上殿下的情义,而今奴婢在舒王府中侍奉,殿下也已娶亲,但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奴婢此生的愿望不过是回归故里,平平淡淡了此残生罢了。” 从前她也说过的,可是齐润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惶恐过,也许是因为从前她在眼前,而今她人虽在不远之地,可却是再难触及。 齐润仓皇而出,走到楼梯时正好撞上方墨。 “谁敢撞本公子” 齐润无心与他周旋,先是赔罪,再叫随旁的护卫拿出钱袋,递到方墨手上,护卫赔笑道“这位公子见谅,我家公子身体不适,这些钱您拿着,权当是一点心意。” 可这若是寻常人大概乐得连忙拿走钱袋,可方墨的爹乃是礼部尚书,又怎会缺钱,当即便觉得受到了侮辱,破口大骂道“竖子,你敢侮辱本公子你可知本公子是谁得罪了大爷,往后叫你在燕京城无立锥之地” 正巧雅间的小二下来喊道“公子,让小的好找,您的琵琶。” 方墨瞬间了然,原来面前这个人便是方才弹琵琶的,也就是抢了自己雅间的人。 齐润挥了挥手“不要了。”人都不在了,琵琶还有什么用呢。阿绣说她最喜欢琵琶,有铮铮金石玉器之声,只可惜自己没有天分,怎么都学不会。 阿绣喜欢跳舞,兴之所至,总会跳上一两段,是以他也喜欢随身带着琵琶,就像是市井卖艺的夫妻,妻子跳舞,丈夫伴奏。 方墨狞笑“原来是你,叫本公子好找”他随身带了四五个健壮的家丁,声令一下,家丁们纷纷围上来,齐润素来不喜被人跟随,所以每回出来只带一个随身护卫宋展。 宋展抱着剑,眼底森森冷意。 家丁们畏了气势,反倒不敢上前,方墨怒极踢了其中一个家丁一脚,其余人立刻恶狠狠地扑上来,被宋展一脚一个,踢翻在地上,怀里的剑甚至都没出鞘。 “我当是怎样的恶主刁奴,原来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仗着人多势众便敢欺侮弱小。”宋展的父亲是江湖中人,常四处游历,行侠仗义,宋展多年耳濡目染,最恨这种仗势欺人的败类,是以他面露不屑,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一众家仆,剑尖直指方墨。 方墨吓得缩在家丁身后,心知踢到了铁板,却还是不甘示弱“你敢你敢打我我爹是礼部尚书”他昂着头,忽得提起自己父亲的名字,似乎为自己找到了庇护,脸上的狞笑复现“给我打啊,都给我上,打死不论” 齐润低声冷笑“你说你爹是礼部尚书”就是那个数日前登四叔门被拒的方毅行 朝廷的一品高官,他自是认得的。 这人祖上是前朝的大官,他的父亲也就是方墨的爷爷是个忠义之士,眼瞧着前朝政局荒颓,民不聊生,便毅然决然地投奔祖父,投笔从戎,做了阵前的先锋官,戎马倥偬,半生厮杀,才拼下当今这份家业,子孙得其荫蔽,在朝堂之上颇吃得开,方毅行更是如鱼得水。 只不过,子不肖父,他父亲生前忠贞不二,最恨结党,这方毅行却是个钻营的行家,不是今日攀附二叔,便是明日拜访四叔,简直左右逢源,他早看此人不惯。 “宋展,不必留情面,狠狠地打。” 宋展得了令,冷笑一声,随后便猛得踢了一脚地上的方墨,后者当即便疼得冷汗直冒,连话也说不出,张着嘴欲哭无泪,他举拳欲再上前,却被齐润叫住了“留他一命,你方才的一脚怕是把他踢残了。” 宋展下手没轻没重,若是不慎将人弄死,礼部尚书那里可不好交代。 余光扫过方墨,他不住告饶,齐润只留下一句话“回去告诉方毅行,慈父多败儿。”说完丢了一块玉佩,正面是龙形花雕,背面是一个“衡”字。 这世上能用的到龙的,有几人呢。 可惜他哑口无言,齐润早就走了,只剩下方墨一个人跪坐在地上,旁边的家丁搀他起来“公子,您怎么了” 方墨目光呆滞,面如死灰“这回可是大祸临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奖励 “姑娘,小人来给您送彩头来了。”门外有人道,大宝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张略显清瘦的脸出现在眼前,身上的料子乃是锦州织造上好的绸缎,初了店主人,孟绣不作他想。 “王爷驾到,醉仙楼蓬毕生辉,小人深感荣幸,这一百两黄金还请这位姑娘笑纳,我方才雅间的人已评了王爷身边的这位姑娘为第一。”他作了一幅憨厚的笑样,只可惜人生得太瘦,怎么看都瞧不出憨厚之态,倒处处透着生意人的精明,比之朝堂上的那些个老狐狸也不遑多让。 他双手奉上托盘,一边是先前看到的绒花,各式各样,什么颜色的都有,堆在一起,好不靓丽。 另一边则是黄灿灿的金子。 孟绣不错眼地瞧着那些金子,这可都是她自己得来的。 齐彧摇了摇扇子,淡淡说“搁下吧。” 大宝便知道王爷在逐客了,掌柜的呢也是多年的人精,立刻赔着笑脸拱了拱手“王爷慢用,小人还得去招呼其他客人,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这话说得场面极了,却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雅间帘子一挑,门一关,陆直蹿上了房梁,大宝和知秋守在门外,屋里头就只剩下孟绣和舒王了,她盯着那盘金子,转了转眼睛刚想说话。 舒王问“想要” 孟绣点了点头,也不知怎的,总觉得这话问得怪怪的,舒王撇了笑,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手支着脸,如雾里看花般,眼里渗出一点迷离,孟绣被迫仰着头,羞耻地回他“想” 若有了这一百两黄金,下半生便是无虞了,她又怎能不想呢。 要想立身于世,钱财是万万少不得的。 舒王收起扇子,又在胸前打开,遮去了半张脸,一双明眸似沁出点点笑意,忽而咳了一声“王府家规,凡所得皆归主。不是你的,万万不该肖想,你可知” 言深未知,孟绣愣愣地点了点头,恍然发现这一百两的归宿似乎并不在她,于是忿忿地朝齐彧望去,他眉眼如刀剑。 月朗星稀,齐彧鬼使神差地揽住她的腰,月上柳梢,正是人约黄昏后,他有美人在怀,美人亦早已是他的人,可他却不愿再欺凌强迫,他要她心甘情愿。 “孟绣,侧妃之位,当真如此一钱不值”齐彧不明白,为何无论是皇长孙的侧妃还是他齐彧的侧妃,都被弃之如敝履。 自然不是,舒王府侧妃之位,不知多少高门贵女都想得到,舒王齐彧英俊不凡,手握京畿大半兵权,有权有身份,若不是为人冷厉阴鸷,该是燕京大半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云泥之别,本不该有交集,王爷就是王爷,奴婢只能是奴婢,奴婢左右不了王爷,王爷要奴婢的身子,奴婢亦无法阻止,可奴婢管得住自己的心,倘若连心都失了,那奴婢便不再是自己了。” 齐彧松开了她,孟绣悄声舒了口气,捂着胸口退开了好几步。 “世上的女人千万,也只有温衡才会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他兀自摇头“本王不是温衡,你若实在不愿,自也不会强迫于你。” 她的脸红扑扑的,面上的惊惶被很好的掩藏,可齐彧还是能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中察觉到,她在害怕。 要驯服一只小鹿,决不能如对付烈马般,倘若追得太紧,那么鹿会吓得逃走,得徐徐图之,以温水相煮,等到灶头烧热,她便是想跑也无能为力了。 齐彧的酒量不算浅,上回醉酒实属难得。 在回王府的途中,齐彧走在最前头,孟绣落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的确是忧伤而落寞的,灯火煌煌,他们自闹市中行过,摩肩接踵,人流如潮,齐彧却仿佛独处另一个世界,偶尔抬头看看月色。 他大约是习惯了这样的格格不入。 大宝小声在她耳边道“今日是王爷生母的忌日。” 孟绣诧异地望着齐彧,火树银花,舞狮队不停地上上下下,卖艺人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突得喷出一口火,围观的人纷纷叫好。 谁家的公子摇着折扇,做着请的动作,轿子里的小姐把手搭在公子手里,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好似没有人是不高兴的。 忽有童子嚷道“螽斯门撒钱了,皇上和太子亲自撒呢,百官观礼,盛大极了” 跟随的妇人紧紧抱着孩子,呵斥道“不许乱跑。”大约是怕吓到孩子,又压低声音,软下来道“人多,拍花子也多,若是将你捉走,便不知卖到哪里去了。” 螽斯门上空腾起一大片焰火,绚烂张扬,太子齐襄在容越的搀扶下与皇上并立城门口,皇帝爷叫身边的内监官宣旨“今十五上元夜,朕与万民同乐,携太子为大梁百姓祈福,天可怜见,佑我太子齐襄,保其身体康健,岁岁无虞,朕愿减寿十载。” 父子情深,就连内侍官都不忍卒读这份旨意。 百姓们都在螽斯门观礼,街面上反而静了,齐彧负手站在桥边,水里一轮月影,顺着涟漪荡来荡去,他的下巴上洒了清辉,不知怎的,孟绣心头浮上一句诗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她晃了晃脑袋,只闻他说“回府吧。”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城楼上的皇帝是山海的主宰,也是他的父亲,是,也不是。 就在这举世同欢的日子,却是他生母的殇期,满城鱼龙舞,皇帝与太子父子情深,他却只是一个人,一杯一杯地饮酒。 那是他早已习惯被忽略的日子。 原来有时候手握重权,自以为得到了一切可以得到的,失去的还是一如既往地失去着的,那些他从来没有得到的,以后也不会得到的。 齐彧走路时趔趄了一下,孟绣主动上前搀扶,他目光中露着嘲讽,甩开了她。 回了修竹院,齐彧没有叫她进房。 大宝担忧道“皇上每年都与太子在螽斯门与民同乐,却从未记起今天也是殿下生母的忌日。” 也许皇上从未爱过这个为他生下老四的女人,可她确确实实是齐彧的生母。对齐彧的宠爱,也不过因利而生,齐彧武能,文能治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皇帝这样知人善用,又怎会错过呢。 可是关怀和真心做不了假。 自上元夜后,太子的身体越发虚弱,几乎卧床不起,齐彧被派往厉州扫除瓦剌兵。 太子府 一连下了三日的雨,宋展抖了抖伞尖的雨水,皇长孙齐润面沉如水,太子房里的熏香冉冉升腾出来,绿思端了一盆水出来,齐润拉住她,低声问“父亲怎么样了” 绿思道“殿下今日精神好些了,只是低烧不止,这会正嚷嚷着要见您。” 齐润不由其他,立即掀了袍子跨进太子房里。 太子靠坐在床上,旁边侍奉的人添了炭盆,屋里愈发暖和起来,倒使人昏昏欲睡的。 “父亲。”齐润握住太子的手,生怕一个松手,父亲便不见了。 太子摇摇头,脸上带着苍白的微笑,示意齐润坐在床沿上“温衡你来啦。”他挥了挥手,满屋子的人都退出去,只剩父子二人,齐润垂下眼睛,强装出一抹笑“父亲宽心,太医说您的病只需静养即可,四叔前日去了瓦剌,朝堂上一切皆好,只是皇爷爷甚是关心您,特叫儿臣带了玉带芙蓉糕来给您。” “玉带芙蓉糕”太子喃喃念着,脸上洋溢着笑“母后做的芙蓉糕最好吃,温衡,我昨晚梦见你皇祖母和你母亲了,我想,我的日子不多了。” 屋外的雨下个不停,砸在屋檐上,如珠帘落地,满室的慌乱,齐润顿了顿,话里带了呜咽“父亲会好的,会好的。” 可是谁都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最是人间留不住。 太子摇摇头“温衡,你要好好辅助你皇爷爷,你是我和玉婉的孩子,是这天下最尊贵的血统。”太子忽地沉默了会,又接着说“容越的话,不可尽听,也不可不听。” “儿臣记住了。”齐润死死握着太子的手,突听得他说“我想看一看勘舆图,当年,我随着你皇爷爷征战天下,何其意气风发。”追溯往事,太子脸上现出一丝奇异的光芒,使得齐润记起来,他父亲原是一个武人。 勘舆图旁竖了一柄红缨枪,多年无人再用,枪头却锋利依旧,齐润知道,父亲总会抽空擦拭这柄枪。 他摸着心爱的红缨枪,目光温润,恋恋不舍“我死后,将它与我陪葬吧,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天下统一,四海升平,我此生,无怨无悔了。” 高帝十四年,太子薨,追谥为昭,皇长孙齐润立为皇太孙。 齐彧离开燕京还不满半月。 燕京城的探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封太子病重的消息,再然后,燕京便如一潭死水,无声无息了,齐彧拿到书信,只说了句“迟早的事。” 厉州苦寒,物料稀少,将士们常常衣不能抵寒,朝廷的补给经过层层盘剥,往往十不存一。 齐彧问“厉州总兵何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政局 昭太子新丧,皇帝爷伤痛不能自抑,下令罢朝三日。 朝臣哗然,皇帝爷的天下来之不易,是刀山血海里夺来的,自开国起不曾有一丝懈怠,就连先皇后去世,陛下也只哀思了半日。 一道旨意未平,一旨又惊起波澜。 皇长孙齐润晋为皇太孙,仍居于太子府。 皇帝这是要直接弃几位尚在壮年的皇子不顾,认准嫡长了 昭太子英明贤德宽厚从容,不负天下众望,朝臣们固然为昭太子的英年早逝而扼腕,却不容许皇帝的怜惜之情转移到政事上,一国的继承人决定了帝国的兴衰,岂可草率。一时间朝臣们各抒己见,奏折堆满了勤政殿的书案,皇帝却仿佛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任文武百官跪满了勤政殿外的阶梯,案上的书简一律不看。 大梁朝的开国皇帝,自幼家贫,二十八岁时还打着光棍,后来遇到先皇后李氏,李氏温柔娴雅,是他此生难得一遇的知心人,夫妻二人携手共度,走过风风雨雨,皇帝爷也于而立之年喜得长子,彼时敌寇溃逃,他本想穷追,突然起了好大的风,飞沙走石,迷了眼睛,下人匆忙来报,夫人难产。 取舍之下,皇帝爷决定先回家看看李氏,刚刚赶到家中,便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探子来报,说方才敌军溃逃,原是诱敌之计。 皇帝爷拍着胸脯,感叹逃过一劫,若是中了敌人的圈套,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因此格外感恩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特为他取名叫襄,襄,有帮助之意,齐襄便是他命中的贵子。 齐襄出生后,皇帝爷渐渐一路高升,后来原先的大将军暴病而亡,军中不可一日无主,皇帝爷劳苦功高,遂在众人的推举下,做了起义军的首领,占了岐山扯了大旗,自立为王。 在众多皇子中,皇帝也最喜欢齐襄,不仅因为齐襄是他的长子兼嫡子。 先皇后并不止齐襄这一个儿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为其所生,可皇帝爷对他们的喜爱却远远不如对齐襄那般。 彼时战火连天,皇帝爷却总是亲自将齐襄带在身边,叫专人授课,亲自教其武艺,太子最拿手的那套红缨枪法便是皇帝爷身传的。 齐襄同齐彧一样,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建功立业,皇帝爷还盛赞其为“虎父无犬子”,少年意气风发,在昭太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昭太子本人也是谦逊敦厚,广得大臣们的拥戴,皇帝爷对这个长子的期许远比众人所想象得还要高。 是以昭太子一朝病逝,皇帝爷也卧病不起了。 齐润奉诏入宫。 他出生时,第一个抱他的除了奶母,便是皇爷爷了,皇帝爷爱屋及乌,长子病逝,更是将全身的情感都倾注到了齐润的身上。 十八年前,已知天命的皇帝爷得了嫡长孙,高兴得连摆三日的流水席,没想到时光飞逝,一转眼,嗷嗷待哺的孩童都长得这么大了。 齐润看着病榻上的老人,不复往日矍铄的精神,心中也不大好过,皇帝爷冲他招招手“温衡,快到皇爷爷这儿来。” 齐润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和襄儿并不太像,可身上的气质无两,无论是身姿还是神态。皇帝心中得了一丝安慰,拉过齐润的手,他是大梁朝的主宰,轻易不示泪于人前,今日却当着自己百般信赖宠爱的嫡长孙的面,忍不住老泪纵横“衡儿,都怨朕,若当初朕不教授他那套枪法,你父王便不会披甲上阵,更不会遭人暗算,沉疴难愈。” 当年若不是齐襄为自己挡了关键的一击,哪有如今的大梁皇帝。 皇帝越说越伤心,滚烫的泪水砸在齐润手背上,齐润也不禁湿了眼眶“皇爷爷,父王走的时候还握着您亲赐的那柄红缨枪,他从来没有怪过您,这是天命,是父王福薄,不能尽孝于您老人家膝下。” 自古以来,白发送黑发都是极痛的事,哪怕坐拥天下,享山川进贡,四海朝见,也改变不了皇帝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之痛。 他揩了揩眼泪“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你父王的丧仪操办得如何了” 皇帝连着两日缠绵病榻,一提起昭太子的名讳便忍不住要落泪,更遑论亲自过问丧事,只能整日躺在这太极宫中,权当昭太子还在世。 齐润宽慰道“父王的事有孙儿打理,必会叫父王风风光光地去的,容师傅也陪着孙儿,皇爷爷尽可放心。”他心中虽也哀戚,可究竟身强体壮,还禁得住。 “这几日守灵辛苦了,明日皇爷爷吩咐御膳房做些好吃的给你补一补。”亲长去世,三月不得沾酒,十五日不许荤腥,发丧前更需整夜跪在灵前守孝,这两日,齐润白天回敬前来吊唁的文武大臣,夜里还得跪在灵前,任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因而身体消瘦得厉害。 齐润面色不复往日红润,嘴唇也干裂着,皇帝瞧了更是心疼。 皇帝爷清楚自己这个孙子,虽沉默寡言,心肠软弱,但却是个办实事的,毕竟与先太子是父子相承,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又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更是放心。 皇帝挥了挥手“朕乏了,有关议程就与黄公公商议便是,朕相信你。”倘若再说得多些,他只怕是要肝肠寸断了。 齐襄的逝去,不仅意味着自己失去了最优秀的儿子,更意味着,大梁朝失去了一个贤明的继承人,无论是以父亲还是皇上的身份来看,都值得悲痛。 齐润告了辞,皇帝又睡了下去,好在这两日罢朝,还容得皇帝爷疏忽些。 皇帝近前的黄公公持着拂尘,跟在齐润身后出了太极宫的门。刚跨过门槛,齐润立即回过头来,抱拳道“黄公公辛苦了,请您务必要好好照料皇爷爷。” 齐润实在是怕自个儿皇爷爷思子成疾,毕竟皇爷爷不仅是个父亲,更是天下的主宰。 黄公公忙道“不敢不敢,奴婢定当尽心尽力照顾好皇上。” 二人又说了些丧礼上的事,齐润便出宫了。 梁朝的皇家陵园尚在修建中,但是大梁毕竟建国已经数年,皇帝的陵寝是已经修完了的,昭太子的却还在修建中,最后皇帝爷一拍板,将自己的陵寝赐给了太子,略改规格,又加派人手将昭太子的陵寝改了制式,加紧修建,昭太子便被抬进了陵寝中。 总之自那以后,皇帝爷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朝中一时风声鹤唳,只是不出数月,皇帝爷的身子又恢复了康健,一举肃清了先前跃跃欲试的人,二皇子晋王更是被贬去封地,京中便只剩下了三皇子瑞王和四皇子舒王,此是后话。 舒王本人仍在厉州与瓦剌兵交战。 厉州总兵早知道朝廷要派人下来。 可惜山高皇帝远,他执掌一方兵权,况且大梁朝初立,边陲多有割据之势,燕京中一堆焦头烂额的琐事,先前听闻昭太子病逝,恐怕皇帝更是自顾不暇,哪里有空管厉州的事,只要厉州城还在,那么他赵明全便是这的山大王,旁人耐不了他何。 是以当舒王问出那一句“厉州总兵何在”时,赵明全轻蔑地看着他,亦反问了一句“尔是何人,敢来我厉州边境放肆” 齐彧正愁他不问,于是道“燕京,齐彧。” 赵明全瞪大了眼睛“您您是舒王殿下” 久经沙场的老兵,根本无人不知晓舒王齐彧的名号,是以赵明全当即愣在了那里,摸了摸脑袋“竟是舒王殿下亲临,属下有失远迎,望王爷见谅。” 当年皇帝率兵直捣敌首老巢云梦,便是舒王齐彧一人冲锋在前,带着五万梁军横跨大泽,一战成名,仅是己身便削首十数,彼时齐彧不过十六岁。 他不禁埋怨起报信的探子,为何不在信中说明来者乃是齐彧,当即心中咬碎一口银牙,面上仍得赔笑道“我军中这些猴崽子,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您来了也不通报于我的,望王爷饶恕我这一回。” 想他赵明全也是乱世的一代枭雄,戎马半生,齐彧该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果然齐彧也冲他笑了笑“赵总兵严重了,本王此次来乃是襄助您剿灭瓦剌人的,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加罪于您”却是笑意不见眼底,谁也不晓得舒王心里是否结下了疙瘩。 赵明全心虚地假笑了几声“王爷说的是,属下这就着人为王爷安排住处。” 所谓安排,也不过是去总兵府里住着。赵明全虽是当地的土皇帝,可是厉州贫瘠,百姓多衣不蔽体,食无黍稷,物资匮乏,不过是无处可去,在此苟延残喘,聊以度日罢了,是以赵明全的府邸,也谈不上多么豪奢。 就是京中最普通的官邸,外头看着有些模样,内里却是寒酸得很。 赵明全一介武夫,对民生福祉一窍不通,而朝廷向来又不把厉州的疾苦放在心上,自也不会关心厉州百姓过得好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厉州 府邸是前朝留下的,赵明全见这屋子外形高大宽敞,便把这儿定为总兵府了。 门口站了两个戍卫,其中一个看着不过十四五岁,面色秀丽得像个小姑娘。 “易蒙,谁他娘的把你安排在老子府门口的”行军打仗岂是玩笑,那可是一个不小心便要掉脑袋的,可这易蒙却执拗得很,看着毛都没长全的模样,非吵着说要报效国家,旁人惜命还来不及,偏生这小子不要命地想往里钻,赵明全随手一个理由便将他打发了。 谁知易蒙这么有本事,竟找到他家里来了。 “赵赵大人,你说我年龄不够,可我见府上府上招护卫,我我曾同师傅学过一招半式或可” 赵明全摆明了不想收他,易蒙早看出来了。此刻见了赵明全,刻意作出一幅受尽欺凌,畏缩的样子。 他五岁便同师傅跑江湖了,坑蒙拐骗什么都会一些,唯一真的便是身上这幅本事了。 赵明全越看越来气,却碍着舒王的面子不好发作,进门便嚷嚷道“夫人呢,叫她给我出来。” 院子里骂骂咧咧的一个女人声音,赵明全按了按眉心,一脸僵色,齐彧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赵明全的脸跟酱缸一样变来变去。 “赵狗日,一回来就同老娘大呼小叫,反了天了你”周玉英正在屋里做饭,正纳闷呢,平时这死鬼脸大气也不敢在她面前出,怎么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周玉英见到门口一众人,冷哼了一声“我说你今日竟改了性了,原来叫了这么多帮手来,感情是要将老娘打死,你好讨新小老婆” 赵明全叫苦不迭,可在舒王面前又不愿落了面子,只好梗着脖子介绍道“这位是燕京城的舒王,当今圣上的第四子。还有我问你,是不是你叫人将这小子安排在门口的” 周玉英瞪大眼睛往前了一步,吓得赵明全往外头挪了一大步,可是周玉英还是嫌他碍眼,一巴掌将赵明全拍到一边,欣喜万分地问“您真是舒王齐彧” 赵明全咳道“王爷名讳岂是你叫得的。” 周玉英瞪了他一眼,继续朝齐彧笑道“真是舒王爷,寒舍真是蓬毕生辉,王爷快里面请,我这便吩咐厨娘去搜罗些好菜来。” 赵明全与夫人都是草莽出身,据闻赵明全未发迹前曾是某个山寨的压寨女婿,想来这周玉英就是寨子的主人了,坊间流言,赵总兵十分惧内,至于有多惧内,齐彧想着自己今日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了。 总兵夫人胸有韬略,虽生为草寇,却熟读兵书,可以说赵明全能有今日地位,她占了一半的功劳。 看着自家夫人高兴的背影,赵明全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王爷莫见怪,内子十分仰慕您,数年前云梦一战,她至今都难以忘怀。” 齐彧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倒是陆直忍不住憋了一路的笑,待赵明全将齐彧的住处安排好,陆直偷眼去瞧自家王爷,不由想到,自家王爷真是魅力无边,男女老少简直通杀。 “陆直,把你的想法收一收,这位总兵夫人,可不是好相与之辈。”就凭赵明全对她的态度,便可以证明了,能做到厉州总兵这位置的人,必不简单。 “方才门口的那位小哥,总觉得哪里见过。”陆直想破了脑袋,仍是想不出,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说不出的熟悉感。 中午饭自是在总兵府吃的,周玉英对舒王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热情,就连赵明全也有些看不下去。 “那个易蒙,夫人你是怎么打算的” 周玉英给赵明全添了碗饭,清了清嗓子“你瞧那小哥多好看。”赵明全扶额,自家夫人这喜欢看脸的本色,过了这么些年都没有改变。 “咱俩多年没个孩子,我看这孩子又老实又勤快,且有一番报效国家的大志” 赵明全嗤了一声“什么报效国家,这兔崽子是另有图谋,夫人你怕是被他那张小白脸给诓骗了。” 齐彧听这夫妻二人一人一句,只是静静听着,许多年未曾享受过的温馨,在这荒蛮之地倒是找回来了。有时他甚至希望自己不是生在亲缘淡薄的帝王之家,而是这么一个,家世不显,但是温馨和睦的三口之家。 赵明全与周玉英夫妻成亲也有二十多年了,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曾四处延医问药,皆不见效果,这么多年下来,什么事也都淡了。 倒是周玉英一直想收个义子,赵明全却思虑甚多。 他身处厉州总兵的职位,可谓身居要职,虽不得朝廷重视,可到底是一方豪强,指不定哪廷便反应过来,要有所作为。 更怕有心人借题发挥。 “不知这位易蒙小兄弟有何过人之处”齐彧也不由得对他二人口中的易蒙产生了好奇。 周玉英叹了口气,将筷子搁下,慢慢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可怜,五岁上头便随他师傅走南闯北了。三年前才到厉州来,那时候他师傅重病,卖身到我家来,做了个听差遣的仆役,也是这孩子勤奋好学,日日见着我家的练武,他本身也识有些底子的,一来二去竟将我家的武功学了个大概。前些日子闹着要去前线打瓦剌人毕竟在府上呆了多年,人又好学,我家的嘴上虽不饶人,实则最是爱才的,战场凶险,指不定哪日就命丧黄泉,偏生这孩子倔强得很” 赵明全将头一歪“什么我就嘴上虽不饶人,实则最是爱才,我赵明全最是铁石心肠,夫人你可别瞎说” 夫妻两个日常斗嘴已成了习惯,是以在齐彧面前便是想收敛也收不住了。 周玉英恨恨地锤了赵明全一下“你还说,阿蒙这孩子在你帐前跪了两日,人都晕过去了,你也不露个面,我可是拿他当亲儿子对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不肯让我收养他,如今倒怨起我来了,倘若阿蒙赌气远走高飞,我看你是悔不悔恨” 眼见周玉英快要落泪,端的一幅伤心的样子,齐彧劝解了一句“赵大人何不依从夫人之言” 周玉英这才好受了一些,顺着齐彧的话说“你瞧王爷都这么说,你还这么古板” 赵明全愁啊,不禁说出了心里话“易蒙身世不明,况且我如今”他一咬牙便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现在是自身难保,怎知易蒙不是别有居心。” 周玉英也哽住了,争辩了这么久,赵明全不肯收易蒙为义子,不过就是害怕易蒙来路不正,心怀鬼胎,是以她才一直不敢逆着自家相公的意思,强行认同他。 “赵大人担忧之事,其实好办得很,待本王前去问上一问,便知道了。” 舒王慧眼识人,军中早有传闻,有舒王把关,他们自是放心不已,赵明全夫妇连忙谢过,周玉英又拿了公筷往齐彧碗中添了几块肉,赵明全原先苦着的一张脸,也是松快不少。 齐彧算是听明白了,赵家的家事,为何周玉英非要拿到台面上来说呢,原来在这等着他呢,可是话已放出,自是要言出必行,况且有了这一层关系,赵明全这边算是打通了,往后不愁不为他所用。 傍晚时交班,易蒙正要回下人房休息,周玉英身边的奴婢叫住了他“易蒙,夫人喊你过去,有两句话相问。” 易蒙低着头,不疑有他,夫人对他尤其得好,他漂泊在外这么些年,除却师傅,便只有夫人对他好了。 周玉英见了易蒙,露出亲切的笑“阿蒙,今日辛不辛苦我吩咐厨房炖了冬瓜排骨汤,这时节补身体,最好不过了,今日大人回来的仓促,没来得及准备,等下回有空了,我亲自炖鸡汤给你好不好” 易蒙红着脸道“夫人不必麻烦了,小人受不起。” 他抬起头,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周玉英旁边,赵明全一言不发,眉头皱得厉害,易蒙心中忐忑,赵大人一向不喜欢自己,府里人都知道。 “赵大人和夫人请先回避。”周玉英在场,难免慈母情怀泛滥,到时候帮着易蒙说两句话,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周玉英看了眼易蒙,仍是不放心,赵明全低声说“夫人去吧,为夫留在这里,我和王爷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待周玉英走后,原先那一点松泛的气氛也荡然无存了,易蒙低着头站在唐下,堂上那个年轻男人神色晦暗不明,他实在瞧不透。 以前师傅说过,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你看得透的,一种则是你看不透的,赵明全和周玉英便是前者,那么这个年轻男人便是后者了。 听赵明全说,这个男人是京里来的舒王,他捏了捏手心,不想让内心的情绪泄露, “不知王爷要问小的什么,小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面上一幅瑟瑟发抖,害怕不已的样子,实则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这一幅狡黠的模样倒很像一个人。 齐彧恍惚了片刻,在将那人的音容笑貌甩出脑海后,目光直视着堂下这个面貌清秀,甚至可以说是俊俏的后生。 手指触及地,从那里仍可以看出,这不是一双平民的手,虽然饱经风霜,却还是能瞧得出骨子里是富贵的。 “你来厉州,究竟有何目的” 赵明全疾言厉色,他这人最顾家,平生最受不得的便是有人打他家里人的主意,何况是周玉英。 易蒙闻言,“噗通”,赶忙跪在了地上“老爷体恤,小人绝无任何不轨之心,只是想报效国家” 言辞凿凿,哄得赵明全都快信了,齐彧低头笑了一声“这话你骗得过赵夫人,可骗不过本王。” 他是识人的行家,燕京城中善诡辩伪装的行家那么多,哪个不比这少年厉害,便是他府上的那个女子,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齐彧立刻变了脸色,冷峻,不怒自威“你若现在说实话,或可只是将你逐出赵府,还容得你在厉州容身,若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听到的人心中都该有数。 若是被逐出赵府,那么他的计划便更是遥遥无期了 易蒙咬着嘴唇“小人没有任何不轨之心,也从未想过要害赵大人,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这倒是真心话,他最感激的人便是夫人了,若不是当年夫人容他一席之地,给他银钱葬了师傅,那么如今,师傅怕不知在哪座乱葬岗里埋着呢,或许曝尸荒野,喂了野狗。 少年就是少年,只要稍稍提起一些他在意的东西或是人,他便忍不住要为之辩驳,齐彧循循善诱“你做的事,连你自己都前途未卜,何谈于他人无害呢” 这话说到了易蒙心坎上,他既要借此机会完成所愿,又害怕自己做的事会伤害到赵总兵夫妇,是以成了两难的境地。 赵明全红着眼睛“这么说,兔崽子,你果真有不轨之心” 易蒙一言未发,嘴唇死死咬着。 陆直揪起易蒙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着齐彧,少年倔强得很,愣是不肯说话。 齐彧冷笑“你若说了,我便帮你找,你要找的那个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易蒙瞬间睁大眼睛,里头蹦出炽热的光,迫不及待地问“真的你肯帮我找那个人” 赵明全连忙说“舒王一向一言九鼎,怎会诓骗你” 易蒙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那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就连在睡觉时,也念着那个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寻找 他的目光黯下去“我找了那个人七年,她怕是早把我给忘了吧。况且,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陆直见他可怜,忍不住宽慰道“怎么会,普天之下,只要王爷放话,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兔子也能给你翻腾出来。” 易蒙眼中充满了希冀,复而小心翼翼地看了赵明全一眼,悔恨道“是瓦剌人,他们于一年前找到我,要我偷了大人帐中的行军布防图,瓦剌人允诺,只要我做成这件事,他们便替我找到那个姑娘。” 易蒙不慎说漏了嘴,脸上突得一红“她救过我的命,前些年我听人说她父亲去世了,便想找到她,好好照顾她。我寻了她许久,也不曾听过只言片语,前些日子才听市井传闻,瓦剌王庭抓了一批汉人,要赎金一千金。我仔细瞧了画像,那姑娘正在其中。” “那你拿一千金去赎了那姑娘不就完了。”陆直好奇地问,既然瓦剌人都明码标价了,易蒙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赵明全却发话了“这事不如面上看得那么简单,瓦剌人一向言而无信,即便拿了赎金也不一定会放人,何况他们同易蒙的契约是由一年前定的,必会死死拿捏住那个姑娘,以交换我厉州的布防图。” 齐彧点了点头“赵大人分析得有理。” 陆直闭了嘴不再说话,赵明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跪着的易蒙“枉费夫人视你如子,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你可知失了厉州布防图,瓦剌人攻进城来,这厉州的百姓都将沦为刀下亡魂,而赵府也会被判失职,轻则流放,重责抄家灭族” 易蒙冷汗迭出,面如死灰“大人,只要救出苏柔,我立刻带着她离开厉州,此生此世不再踏足,求大人成全”他看着齐彧,面露希冀“王爷,你答应过的,只要我说了,您便会助我找到苏柔。” “通敌叛国,可是死罪。”陆直抽出随身的宝剑,直指易蒙,以防他有任何不轨的动作。 齐彧一言不发,易蒙跌坐在地上“若我救不了苏柔,只能同她一起死了。” 周玉英视其为子,别说是赵明全,就连齐彧,也不能眼见着易蒙去死,便道“此事或许还有转寰之地。” 此次来厉州,所谓何事 自然是肃清边疆,还大梁一个清明,瓦剌不灭,厉州便永无宁日。 他打定了主意,与赵明全告了辞,带着陆直便出去了,这厉州的风土人情,一路上走得匆忙,倒是没怎么好好看一看。 至于剩下的事,便是赵府的家事了。 厉州毗邻瓦剌,柔氏,宋原等国,民风习俗与燕京多有不同,街上所行的人各式各样,有穿着粗布短衫的汉人,也有穿着柔氏轻纱的柔氏人,宋原国来的商人更比比皆是。 “也不知赵府现在怎么样了。”通敌叛国,自古以来都是不可饶恕的,这么一个被赵府夫人寄予厚望,并信任的少年面对此番境地,到底会做出何种抉择呢 齐彧淡淡道“自有章法,不必你我操心。” 厉州的汉人多是苦力,中原的商人见厉州苦寒,当然不愿意白白浪费时间精力和钱财到此通商,然则,这样的厉州,在齐彧眼里,却是充满了惊喜的。 “柔氏的毯子、瓜果比之燕京如何”燕京城不产果子,皇室里的瓜果都是自外地上贡而来的。 陆直拿剑劈开一个瓜,尝了一口,连连赞叹道“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比王爷您府上进贡的瓜果还要鲜甜。” 他又指着那些布匹道“这些羊毛毯子虽不比燕京的丝绸华美,摸上去却很是柔软,且便宜得很。” 天下最好的丝绸都在锦州和燕京,但是这些上好的丝绸光是织就一匹便耗费无数的人力物力,一匹买下起码数金。但是这些羊毛毯子竟如此贱价堂皇地摆在市面上,就连贫苦的百姓也买得起。 “本王记得,去岁柔氏使团进京,带来了不少柔族毡毯,卖价颇高。”柔氏使团奇货可居,的柔族毡毯只此一家,燕京富贵人家多,猎奇心思重,那毡毯成色比起西城的羊毛毯子好了不知多少,一时间引得众人哄抢,一度抬到了一匹一百金的价。 若是燕京同厉州作一个通商之途,大梁朝的岁入有岂止能翻一番,况且还能为两国交流途径,既做了买卖,又沟通了交情,若是告知父皇,也算了解了他一个心头大患。 前朝皇帝自命不凡,轻薄鄙夷周边小国,对百姓压榨欺侮,这才落得一个身死亡国的下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王朝之兴,始于人民,王朝之殁,也是从中而起。 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陆直大喊一声“王爷小心” 齐彧堪堪闪身而过,只听马上人一边敲着锣,一边喊道“太子薨,举哀太子薨,举哀” 齐襄还是死了。 这个年长他九岁的大哥,还是走在了父亲前面,同他那受史官敬仰,百姓拥戴的母后一样,死于壮年。 “王爷太子薨了” 他“嗯”了一声,负手而立,看天边红霞渐隐,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冷冷地弧度,低声念了句“父皇好成算。” 太子病情如何,谁都不知,京中人只晓得,太子病重,但太医透露出的消息却是尚有转寰之地。 实则父皇怕是早就知道,太子不行了。 “难怪皇上肯放您来厉州,先前皇上听了容越那老东西的谗言,死活不肯让王爷出燕京,原来憋了这层,太子是亲儿子,王爷您也是啊,皇上怎能这样” 陆直忿忿不平,他跟随舒王多年,自然晓得舒王的遭遇和处境,妄论皇族乃是大罪,可便是搏着不要这条命,他也实在受不了这口气凭什么偏偏在太子重病垂死之际,放出假消息,掩人耳目,变着法的将舒王赶出燕京 难不成还怕舒王谋夺太子之位 齐彧沉思,道“燕京城的浑水,已经搅起来了。恐怕立皇长孙为太孙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海八州,就咱们这厉州还蒙在鼓里了呢。” 皇帝是有意蒙蔽了他的视听。 “那这瓦剌”陆直小心地问,都出了这档子事,王爷应当瞧出来,皇上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来灭了瓦剌,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借口。 岂料舒王淡淡一笑“破绽都已送到门口,自是要一战到底的,况且我若是不功高盖主,父皇又怎么能狠下心来与我对弈呢。” 晚间回到赵府时,赵明全正收拾行装要去军营。 军中与府里相隔甚远,他忙于操练兵士,七日里也差不多只回来一次。 “王爷,我带这兔崽子先去了,您明日启程便可,军中不比咱府上,府里虽寒微些,但到底有高床软枕嗨,您瞧我又忘了,您是尸山血海里过来的,怎会贪恋安逸呢” 易蒙在另一匹马上,脸上青肿不一,想是挨了打,幸好天色黯淡,他用兜帽遮着脸,不仔细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齐彧拱手“赵大人先去,本王明日就到。” 说罢,赵明全便带着亲卫和易蒙策马而去。 边塞的月亮很圆,孟绣最喜欢趴在窗前看月亮,任是冷露无声,打湿了衣裳,她也只管盯着天上那轮冷月不肯移开目光,这里有好瞧的月亮,月光似练华,极具柔情,她该是喜欢的。 孟绣十三岁时,还在太子府,那时候齐彧正好二十一岁,大梁朝刚立,他有着赫赫战功,彼时年少轻狂,不知收敛,说话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不少人,被父皇好一顿痛打。 父皇是兵痞子出身,下手没轻没重,齐彧瘸着腿高傲地不肯让陆直扶他,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太子府。 他从小就特别羡慕大哥,大哥小时候父皇还把他抱在肩膀上,这是他从皇后那里听来的,皇后是个好人,可怜自己年幼没了生母,便将他抚养在膝下。 便是因为如此,他更羡慕大哥了。 大哥的孩子表字叫温衡,只比他小了七岁,他说不上有多喜欢,但是也不讨厌,只是觉得这个孩子规规矩矩的,该是个很好的继承人。 温衡很喜欢一个侍女,不论走到哪里都把她带着。 齐彧不喜欢她,便时常刁难她,凡是温衡喜欢的,他都本能地带着一丝厌恶,,齐彧自己也说不清。 直到那日,那个小侍女对着被赶走的嬷嬷,面上没有露出一丝同情与哀怜,只是无悲无喜,齐彧记得,这个嬷嬷诬陷过那个小侍女。他开始觉得,他们是一类人,无论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不牵连己身,都是可有可无,他们是这世上最薄情寡义的人,披了人的皮囊,却保藏了野兽的狠心。 “这个小丫头有趣。”他第一次对除了战争以外的东西表露出兴趣,连身上的伤也无暇顾及,半夜偷偷跑到太子府旁边的树上,正见到那小丫头趴在窗户上看月亮,也许是思乡吧,不是说,月能寄情么。 他想将这个丫头占为己有,可是现在还不能表露出来,看得出,温衡很喜欢这个丫头,绝不会轻易放手,他还不够强大,等到他足够强大,那么,不论他要什么东西,别人都会乖乖奉上了。 思绪飘得远了些,燕京城的乱事纠结成一团,陆直坐在树上,他晚上一般不睡,要保护舒王的安全,尤其是在这个偏僻冷寂的边塞之地,如今太子新逝,朝中该是蠢蠢欲动,容越老匹夫恨不得杀舒王而后快。 “不知温衡对我这个四叔作何感想。”他喃喃念着,吹熄了烛光,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女孩 春寒料峭,但到底是暖和了些,燕京的冬天极冷,沿着皇城边的朱门大户倒不缺衣少食,苦的只是那些无以谋生的乞丐,往往冻死后只一卷草席抗到城外乱葬岗处,随手一丢,管他喂狼喂狗。 沿街来,孟绣见了好多卖儿鬻女的人,其中被卖的又多是女孩,头上插了根草标,就当是个标志了。 知秋闷闷不乐,她便是被母亲卖到舒王府的,亦只是简单地往头上插了根草标,王府的管事叫她张口说了几句话,又捏着下巴看了看五官是否齐整,便定下了。 她自是同情这些女孩的。 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都是卖女儿养儿子。 开春要给府里的人换新装,孟绣得了周管事的差遣,特带着知秋来选布料,孟绣早看出了知秋的意图,只是她们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奴婢,又能作得什么主呢,况且府里采买人手的事一向由周管事亲自去办。 知秋扒在马车窗户旁,眼瞧着车子从一个脸上脏兮兮不知沾了些什么的小姑娘身旁路过,她哀求地看着孟绣“绣姐姐,咱们买下她吧,你瞧她手臂上全是伤,定是被人拐卖来的燕京,咱们若见死不救,不知这孩子会落入什么火坑” 孟绣明白,知秋是物伤其类,感怀颇深。 “你有银子”王府的月钱不低,却也没高到能随手买个人回去的地步,奴婢们虽比不上主子手眼阔气,一掷千金,可府里的人情往来,平日的茶水妆奁,一点一滴都需要钱。 孟绣还要为自己赎身。 其实王府里大半被买来的侍女都抱了为自己赎身的念头。 千好万好比不上故乡好,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屈居人下,为奴为婢。 知秋不敢说话了,只是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姑娘。 “天底下可怜人那么多,救得了一个,救不了第二个。”孟绣是司空见惯的淡然,马车一路颠簸,不经意吹起一片帘子,她瞧见“广济堂”,忙叫了停。 也不知薛采怎样了。 府中奴婢不得随意出府,难得有机会出来,又恰巧路过这里,孟绣觉得自己应该进去瞧一瞧,毕竟上回说的话重了些,薛采那孩子,也不知心里落没落了疙瘩。 她穿的橘红色襦裙,耳畔边梳了两个小辫子,垂在肩上,眼角染了一点点粉色,正是海棠浸染胭脂色,欲说还休的风情。 孟绣提起裙子,广济堂的伙计招呼道“姑娘看病还是抓药”殷勤万分。 她朝里望了一圈都没看到薛采,许是在同师傅学习本事吧,便问那招呼的小哥“请问,薛采在吗” 那小哥“哦”了一声,原来这个漂亮姑娘是来寻人的,说道“薛采啊,他上个月就走了,真是的,连声招呼也不打,真是没义气。” 原来是同门师兄弟。 孟绣皱了皱眉,薛采看着文弱,治病抓药还都没学会,之前听广济堂掌柜的说,他父母应是俱不在了,他又能到哪去呢 “小哥可知,薛采去了哪里” 那小哥摇了摇头“都说了他连告辞都没说,又怎会告知我们去了哪里呢,唉,亏得师傅将他当亲儿子一般,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 小哥似乎很有怨言,孟绣扯了个笑,后面的话也不必听下去了,便同小哥要了几包强身健体的药,自然还加了几幅避子药,若是舒王再同她也好有个应对。 周管事吩咐采买的东西,布匹店就在前头。 孟绣在太子府时也曾帮府中采买过东西,谈起价格来倒也不至于被诓骗,那布匹店的老板见她面生还以为是新人不懂采买企图虚报价格,不料被孟绣一眼识破,最后只好讪讪地便宜了不少。 周管事给的银子还剩不少。 知秋仍是闷闷不乐,孟绣知道她心肠好,便将装着银子的荷包吊在她眼前晃悠了几下“知秋,你瞧这是什么” 小丫头被荷包抓住了眼球,一下子兴奋起来,激动地看着孟绣“绣姐姐,你同意我买下那孩子了么” 孟绣失笑“再不同意,我们的知秋姑娘嘴上都能挂油壶了,背地里岂不是得编排死我” 知秋红着脸摸了摸鼻子“绣姐姐,我知道你说的对,只是我想着,倘若咱们有能力就尽力地帮一帮,若是无能为力,也是实在无奈,良心上也过得去了。” 她铁石心肠活了这么些年,原以为对什么事都看淡了,可骤然听见这种言论,还是忍不住动容了一下。 卖孩子的摊主把手揣在袖子里,背脊佝偻着,见舒王府的马车停下,立即迎上去“贵人要不要买孩子,我这孩子健康得很,又麻利又聪明,什么都会做。” 被卖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不大也不小。 孟绣缓缓道“几岁了” 女孩怯生生地不敢答,摊主搡了她一下“贵人问你话呢,还不快回” 知秋心思细腻,一看就知道摊主欺负惯了那孩子,疾言厉色道“你吓唬她作什么” 摊主才讪讪地缩回了手,声音也弱了下来“小桃子,回话呀,贵人买了你去,便能天天吃白米饭了,顿顿还有肉呢。” 小桃子抬起头,眼睛里有了一丝希冀之色,以微弱的声音回道“我我叫古小桃,爹娘都死了。”只是说完了这一句,便再不肯说话了,小桃子又把目光黏在地上,眼里突得蒙上一层阴翳。 知秋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饴糖,递到她手里,又看了眼孟绣“绣姐姐,她父母皆亡”言下之意,可以带回去。 因这摊主瞧着不像是女孩子的亲生父母,为免官司,也为了良心,孟绣在来之前便同知秋交代好了,若是这女孩的父母俱在,她是被拐来的,那么她们就管不了这档子事了。 每年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不计其数,官府虽有心惩治,可到底行事还得依照律法,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便贸然抓人。 而她们身份卑微,就更做不了主了。 “这孩子,多少钱。”摊主搓了搓手,面前这姑娘贵气逼人,虽着丫鬟服侍,看着却自有一番气势,不像是普通人,他转了转眼睛,舒王府的灯笼挂在马车上,他虽是方至京中,并不识得舒王家的马车,可混迹江湖多年,自也晓得什么人是招惹不起的,何况是在这卧虎藏龙的燕京。 摊主把手一摊,伸出三根手指“三两,瞧两位姑娘不似寻常人,我也不摆那些虚招子了。” 孟绣点点头,这摊主给的价钱还算合理,只是颇可怜了这孩子,三两银子买断终生,着实可怜。 孟绣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三两银子与摊主交换女孩的卖身契和户籍,那叫小桃子的女孩面上露出一丝好奇,看着孟绣问“姐姐,我是你的了么” 孟绣微微笑了一下,蹲到与小桃子齐平处,摸了摸她的头“不是,但只要你好好攒银子,有朝一日说不定可以是自己的人。” 小桃子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对自己要离开摊主感到又惊奇又高兴,这人贩子摊主在家乡寻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小孩,将他们抚养长大,然后一路卖掉,因她年岁大了,又过于瘦弱,一直出不了手。 摊主本就是为了牟利才养的他们,眼见着自己没希望卖出去,每日里非打辄骂,动不动还嫌弃自己吃的太多,小桃子被打得麻木,摊主也几乎失了希望,只好来燕京城碰碰运气。 知秋最是心疼,将小桃子带上马车,立即撸起她两边的袖子,果然处处是伤,骂道“这王八羔子,对着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以后老死也没人给他送终。”原本是想咒那摊主生个儿子没的,但是考虑到车上还有个孩子,知秋只好把到口的话吞回去。 孟绣出神地望着马车窗外。 墙头上贴了新的告示,说是太孙妃有孕,皇上龙心大悦,特此昭告天下,她方才在车下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 齐润的孩子,不知会长什么模样呢,倘若像他,该是俊俏极了的,只是未免太静了些,男孩子温温吞吞的容易受人欺负,看齐润就知道了,被齐彧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脑海里突得就出现齐彧那双略阴郁的眼睛,孟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是她和齐彧的孩子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孟绣硬塞回了脑子里,她和齐彧怎么能有孩子。 绝不可能。 可是思绪仍忍不住散了开来。 齐彧的鼻子漂亮,嘴唇也漂亮,男孩子若有他的身量,必是风姿翩翩,若是女孩子也是高挑纤瘦,自己眼睛也不赖总而言之,会是个漂亮的宝宝。 “绣姐姐,你脸怎么红了”知秋不明所以地嚷嚷开,吵着要去看孟绣的脸,孟绣立即将脸转过去,敷衍搪塞道“天气太热了。”她装作看窗外风景,刻意忽略了胸口跳跃的悸动。 “到了,这里就是舒王府。”马车停住,车夫喊了一声“吁”,孟绣先跳下了马车,知秋拉着小桃子的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往后你就住这儿啦,我和孟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过要在这里住是要干活的。” 小桃子似懂非懂,不过干活她会,只要有一口饭吃,不必天天挨打,无论做什么她都肯。 “孟姑娘回来啦。”一抬头,便瞧见修竹院的平安,好似有什么话要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书信 知秋抢先问“怎么了,可是周管家找我们” 她们二人同为舒王院子里的婢女,尤其孟绣更是贴身伺候,周管家向来不管修竹院的事,遑论找她们二人的麻烦。但是知秋自觉今日做了件出格的事,正虚着呢,平安也是修竹院的人,若不是周管事,他又何必到大门口来截她们二人呢。一时间心内忐忑更甚,知秋把手垂在身后,拽了拽孟绣的衣角。 训斥倒是小事,倘若周管事不肯留下小桃子,那问题就大了。她偷眼去瞧孟绣,仍是一贯的清冷之色,不自意的,知秋渐渐放下心来,好似有孟绣在身边,什么事都能安定许多。 平安笑嘻嘻地“不是不是,是王爷来信了。”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封黄色的信封递到孟绣面前。 知秋虚惊一场,深深吐了一口气,埋怨道“平安,信回了修竹院也能看,至于到府门口堵我们吗,吓我一跳。” 平安挠了挠头,讪讪地挠了挠头“孟绣姐姐这几日太忙了,我老瞧不见人,这才想着到王府门口来堵姐姐们。” 一封远从厉州而来的书信,且是舒王亲笔,知秋八卦之心突起,大宝哥哥说的果然没错,王爷对孟绣姐姐的情谊不一般,于是兴致勃勃地看向孟绣。 奈何孟绣并不想接这封信“王爷的信为何给我,我只是一个奴婢,没那个资格。” 平安对孟绣隐隐的抗拒置若未见,直接将信封塞到孟绣手里“带信的人特意说了,是给孟绣姐姐的。”他嘻嘻一笑,说完也不等孟绣反应,便飞速地溜走了。 孟绣拿着那信,不知如何处置,拿在手上就像个烫手山芋。 上头的封口还在,没人打开过,孟绣扫了眼门口的灯笼,很想把它扔到灯笼里烧掉,知秋防备地看了她一眼“绣姐姐,你可别想毁了这信,若是王爷回来问起你,可不是好混过去的。” 孟绣无奈,只好允诺“等我回去再拆,知秋,带小桃子下去收拾收拾吧,就先住在你屋里。”舒王在时,孟绣就睡在他床畔的脚榻上,现在舒王不在府上,孟绣便又回到了落雪院的那个屋子里。 周管事不在府中,孟绣回到屋里,将门轻轻带上,燃了一盏蜡烛,从袖子里拿出被攥得皱巴巴的信封,信封上无字,孟绣皱着眉扯出来一张纸,不过字数寥寥 “厉州月圆,若有桂花糖藕相配,不逊燕京。” 孟绣看完便将信纸塞了回去,不知说些什么好,身处那样的险境,内交外困,齐彧可真是心宽,还能在赏月之余想着桂花糖藕。 她的母亲是锦州人,是以她很会做甜菜。 皇长孙,哦不,现在应该是皇太孙了,喜甜食,偏偏口味刁钻,孟绣常常下厨房做吃食,而其中又以这道桂花糖藕最为擅长。 当年齐彧去太子府上,孟绣便做过这道桂花糖藕。 齐彧还真是把她摸得一清二楚呢。 只是桂花长在秋天,藕也产在深秋,桂花蜜倒是可以做好一直存着,可是藕却得是新鲜的。 太子府的藕便是取自两广地区,以冰块保鲜,一路快马加鞭运送而来。 孟绣努力甩掉脑子里那些乱糟糟,扰人思绪的想法后,倒了一杯水含在嘴里,仰着头,水是凉的,没放茶叶,放在口中温一温,不至于闹得肚子疼。 第二日赶早找到了周管事,孟绣先是诉苦修竹院无人可用,恰好遇上小桃子,再是赔罪,手中恰好有余钱,便擅作主张买下了那孩子。 岂料周管事只是摸了摸胡子,笑道“孟姑娘做主就好了,修竹院的一应事务,王爷走前都交给了你,不必同我交代。” 孟绣愣住了,她以为齐彧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周管事,不好了落雪院出事了”小厮急急忙忙,一路跑一路嚷,周管事方才还笑盈盈的脸一下子沉下来,训斥道“出了什么事,难倒要叫嚷得阖府皆知吗” 孟绣欲告退,毕竟事涉成侧妃,她和舒王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并不好插手。 周管事道“既如此,孟姑娘先回去吧。” 孟绣从善如流,也不知落雪院出了什么事,这小厮怎么风风火火地,急成那样。 天气渐渐热了,近几日都是难得的好日头,燕京城多雨,前些日子更是一直阴云密布的,小雨断断续续下了有一个月,舒王书房里的书都长霉了。 往年舒王都会吩咐人将书籍搬出来晒一晒,今年舒王去了厉州,但若是任凭书发霉而不处理,舒王回来,怕是会气得够呛。 毕竟是书房重地,孟绣告诫小厮们不许动书桌上的东西,只许搬书,修竹院的小厮都是舒王亲自挑选的,亦都是可信任之人,是以也不必担心所托非人。 孟绣便在里头擦一擦东西。 舒王书房里有一个画桶,里头放的都是历代名画师的大作,也有舒王自己的画作。 有一些上长了霉斑,孟绣正要将画都展开拿出去晒,平安喊道“孟姑娘,这些画你不能动” 孟绣的手刚触及画,就缩了回去,只因平安突然喊道“王爷下了令,谁也不许动那桶里的画。” 她吓了一跳,无知无觉地将心中疑虑问出了口“可是这都长了霉斑,若不摊开来晒一晒”她问的小心又谨慎,平安却仍像一只炸毛的公鸡“总之王爷下了死令,谁也不许动。” 平安也是无奈,不晓得王爷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只是平时侍奉王爷时,就见他很宝贝这些画,从假手于任何人。 “我知道了,你忙去吧。”她略带尴尬地笑了一笑,平安一步三回头,生怕她打开了那里面的画,若是被王爷知道,他们这些人定少不了一顿板子。 平安劫后余生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见孟绣去擦花瓶,才将心又放回了心底。 舒王书房里的书极多,今日忙活了一整天也不过才晒了一半,明日还得继续晒。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绚烂,人家常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只是不晓得边塞的夕阳会比燕京城的更绚烂些吗 孟绣将书房门锁好,晚上知秋开了小灶,做了她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排骨是我朝厨房的张嫂要来的,她还给了我鸡蛋,大白菜,红柿。绣姐姐,这红柿可是蛮人传来的呢,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为了这些菜,我可没少给张嫂打点,绣姐姐,你一定要多吃些。” 小桃子也已穿上了合身的衣裳,知秋给她扎了两个小包包,看着很是灵动,小桃子见孟绣来了,麻利地去盛饭。 “小桃子可能干了,绣姐姐,你今日在书房忙了一整天,定是饿了,我特意做的,喜不喜欢” 有时候孟绣很羡慕知秋,有大宝那么个老乡肯帮衬着她,人又灵巧,嘴也甜,虽然寄人篱下,日子却照样过得高兴。 “你是给小桃子洗尘呢,往后她可是归你照顾了。”孟绣夹了一块排骨在小桃子碗里,这孩子大约是被折磨得怕了,只敢吃些素菜,几乎就是扒饭。 抬眼瞧见孟绣一脸笑意,小桃子鼓起勇气,咬了一口孟绣夹的排骨,酸酸甜甜的,是肉味。 她又咬了几口,全都是肉,小桃子高兴极了,也笑了出来,刨饭时还呛着了,知秋哭笑不得道“你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今日见落雪院的人突然多了不少,也不知是怎么了。” 知秋讳莫如深,摇了摇头,她人缘好,素日里什么小道消息都绕不过她去,知秋咳了咳,挡着嘴巴,凑到孟绣耳旁,小声道“成侧妃不知得罪了谁,被推入井中,落雪院的婢女找了她一整天,才发现她躺在一口枯井里,衣衫不整的。” 孟绣蹙起秀眉“你确信不是旁人捏造的” 知秋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今日去厨房拿菜,路过落雪院门口,亲耳听见周管事说的,为了王府的声誉,知道这事的人都得封口,还好我躲在树后面,不过绣姐姐,这事天知地知,你我二人知,切不可外传。” 既是要封口,想来不是杀了便是远卖了。 小桃子方才吃得撑了出去溜了溜,知秋才敢对孟绣说,此刻她回来了,看见两个姐姐面色都不太好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回来的晚了,吓得哆哆嗦嗦地问“知秋姐姐可是小桃子回来的晚了,让二位姐姐担心了” 孟绣强笑道“与你无关。” 成雪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好不容易爹有出息了,自己也嫁到了舒王府,竟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既然周管事有意封锁消息,那我们也不便知晓内情,只需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就好了。” 知秋很以为然,在这富丽堂皇燕京城,人心叵测,最重要的便是明哲保身。 近几日来府里都很高兴,说是舒王又立了大功,皇上命人将流水的赏赐抬进舒王府,以示恩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计谋 瓦剌王庭新抓了一批汉人,大王赤那命部下巴拉将军往汉人城楼上射了一纸书信,上头写着,一千两黄金一个人。 易蒙紧紧攥着那张纸,蹲在地上,呜咽道“瓦剌人言而无信,明明答应我只要我拿出勘舆图便放了苏柔的。” 赵明全冷哼一声“这不过是他们见你迟迟没有动作,以此来警示你罢了,二十五个汉人,一共是两万五千两黄金,厉州苦寒,怎拿得出来。”况且瓦剌人要的并不是钱财。 厉州夏季短暂而炎热,冬季长而寒冷,出了萧山关,一路往北,便是瓦剌人的地界。只是瓦剌人的地方虽大,却远不如中原的好地势,中原沃野千里,所到之处皆可有所获,而瓦剌不同,瓦剌多高原山崖,树木繁茂,草场也多,适宜养牛畜马,但人过得辛苦。 瓦剌新任的大王赤那今岁二十有五,在其少年时期便立下进军中原的宏志,先大王保持中庸一直不愿与中原为敌,是以也错失了最好的进犯中原之机,而今大梁统一天下,再想发动战争,胜负便是两难之数了。 赤那深谙这一点,是以只是少少的,不断地骚扰厉州边境,而没有真正的大举入侵。 他手下的巴拉将军告诉他,中原人有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若是厉州城内乱了起来,便不愁没机会入侵了,赤那深以为然。 听说前几天抓了一大批中原人,里头有个会医术的女子,赤那很感兴趣。瓦剌尚巫尚武,容易生病的人便被视为是弱者,是以瓦剌部族很少出医者,医术高深的就更加少见了。 可是瓦剌人丁本就不旺,赤那需要一个医者,这女人来自中原,想来定能将中原的医术传播到自己的部族里,如此一来,部落的实力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 苏柔被两个瓦剌卫兵押解着,带到一个大帐中,那是整个营地最大的帐篷,外头燃了两簇篝火,苏柔挣扎了两下,那两个瓦剌人沉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到了营帐门口,忽地叽里咕噜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便将她推了进去。 脚底下是不知名的动物的皮毛,帐子前挂了一张硕大的白虎的虎皮,她抬眼望去,一个扎了许多小辫子的年轻男人将右手搭在胸前,略弯了一下,以生疏的汉话,一边微笑一边道“苏姑娘,欢迎来到瓦剌王庭。” 那青年宽额广目,鼻子如鹰钩般英挺,嘴唇极薄,营帐外忽然传来什么声音,青年抱歉道“等一等。”便掀起帐子,走了出去,苏柔听见他高喊了一声“萨娜”接下来又是一堆她听不懂的话了。 青年在进来时,肩上停了一只黑漆漆的鹰,眼神锋利,左顾右盼,青年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赤那,瓦剌的王,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留在瓦剌,做我们瓦剌的神医,我听部下说,你医术十分了得。” 赤那的汉话生疏,说完这句话已很是吃力。 苏柔咬着嘴唇,不知该不该答应,她父母俱亡,父亲将一身的医术传授给她,无非就是为了治病救人,既是救人便不分汉人还是瓦剌人,只是若这么应了他,往后还有回中原之机吗 夜半,易蒙偷偷溜到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学了两声鹧鸪叫,立即有人从树后现身出来。 那人穿了身汉人短打,头上扎了根巾子,易蒙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后,忙问“苏柔呢,她好不好,你们答应过我要将她完好无缺地送回的。” 那人眼神微闪,笑了笑“你放心,待验过这份勘舆图的真假,我们将军自会放你和苏柔远走高飞的。”说完又闪进黑暗中。 易蒙自个儿回了赵明全处,大帐之内,灯火通明,舒王齐彧紧盯着帐前挂着的那一幅厉州勘舆图,听见响动,不疾不徐地问“勘舆图送出去了吗” 易蒙点点头,闷声说“送出去了,只是万一” 齐彧转身看了他一眼,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只是一腔孤勇用错了地方,他缓缓道“本王给你个机会,让你亲自踏平瓦剌王庭,解救苏柔,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他眼含千秋,目震八荒,不愧是云梦一战闻名天下的战神,赵明全第一次由内而外地感激,幸而自己生为大梁人,幸而,不是齐彧的敌人。 有些人,生来便是为了征服,而一切挡在他面前的绊脚石,终将被狠狠踢开,他单膝跪下,朗声道“属下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易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被赵明全拍了一下,也跟着道“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却说巴拉将军,根本无意放苏柔回中原,自易蒙将勘舆图交至他手下手中后便再不见踪迹,三日后的夜半,瓦剌来袭,赵明全严阵以待。 “王爷,如您所料,探子说瓦剌人往西营去了。”赵明全垂首,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是倘若没有易蒙的勘舆图,瓦剌人是决计摸不到粮草所在的位置的。 易蒙愤恨,瓦剌人果然言而无信,若是他将真的勘舆图交出,岂不是 齐彧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道“勘舆图是真的。” 这下不仅是易蒙傻了,就连赵明全也大吃一惊“若是真的勘舆图,怎么” “王爷,赵夫人求见。”帐外守军报,周玉英掀起帐门,身着铠甲,头上戴着一块红色头巾,甚是英姿飒爽,就连赵明全也看呆了去“夫人你这”倒是叫他想起前朝末年时,那会子他们还都年轻气盛,玉英坐在马上,大刀指向他“小子,跟我回去成亲吧。” 一晃竟二十多年了。 “是我主动请缨的,权当为这小子赎罪,只求王爷肯放过他,我夫妻二人半生刀枪里过,老了只想要个人送终,不至于后继无人。”可即便是韶华不再,当年那股子英勇却是深深烙在骨血里的,赵明全一时有些愣住,似回到了年轻那会。 他们夫妻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守望相助,那才是最好的岁月,纵然狼烟万里,却终有一人在你身后,替你抵挡千军万马。 齐彧也有些动容,可眼前事重要,他道“如此甚好。” 赵明全不明所以“这是”周玉英没有理他,嫌弃帘帐径直走了出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三营的,跟我走。” 赵明全惊骇万分“您您是要” 齐彧微微扬了扬唇,眼底是算无遗漏的镇定“既然他们可以,我们自然也能行。易蒙,戴罪立功的机会到了,赵明全,镇守营地。” 他取下帐前挂的宝剑,寒光一闪而过,齐彧收回宝剑,脱外袍,着铠甲,最后将剑佩戴在腰间。 “燕青”齐彧一声哨音,斜里冲出来一匹马,马头上一撮青毛,仰天长嘶,停在他面前。齐彧爱怜地摸了摸马身,轻声道“老伙计,又要你陪我走一遭了。” 马蹄踟蹰,齐彧大笑道“好,回来喂你吃上好的草料,我亲自喂你好不好” 叫燕青的马儿遂乖顺地低下头,齐彧拽着缰绳,利落地翻身而上,执辔号令“骑兵营的,同本王一起” 赤那心头总是一跳一跳的,便叫人喊那个汉人军医过来瞧一瞧。 苏柔诊完脉,垂下眼,说了句“大王可曾听过,汉人有句话叫兵不厌诈。”方才她过来时,马厩旁的马匹颇不安分,她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总比旁人多留了个心眼,她借口东西掉了,趴自地上仔细听了一会,是大队的马蹄声,井然有序,不在少数。 瓦剌王庭今夜看守的人一下子少了好多,苏柔隐隐觉得,这里头,怕是有什么惊天的阴谋。 “大王,汉人是汉人”守帐的卫兵叫喊着冲进来,苏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根据之前的推断,加上这卫兵的反应,苏柔大概能猜到必是大梁的军队攻过来了。 赤那一下子站起来“怎么会有这种事难道那份勘舆图是假的”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勘舆图不会是假的,以巴拉对汉人守军多年的研究,若勘舆图是假的,他必能一眼识破。 唯今,只有一种解释了。 就是勘舆图是真的,梁人以勘舆图和他们所有的粮草为诱,意在瓦剌王庭。 赤那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王庭中出了奸细。” 苏柔吓得低下了头,赤那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以蹩脚的汉话威胁她“你们汉人果然最是狡猾,你呆在帐中,哪里都不准去。” 王庭卫兵尽数出击,留在营地的寥寥无几,是以易蒙和周玉英率领的先锋军一路长驱直入,很快整个王庭都在控制中。 齐彧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帐前的这个男人,身材魁梧,目如鹰隼,半空中盘旋着一只黑鹰,发出凄厉的鹰鸣,赤那死死地盯着齐彧,半晌后边抚掌边叹道“大梁果然人才辈出,是本王失算了。” “是你们瓦剌人不讲信用在先,巴拉答应过我,要将苏柔完好送回。”易蒙忿忿不平,忍不住诘问“苏柔在哪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回京 “苏柔”赤那脸上显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他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巴拉与你们还有这样的协议,我赤那一生坦荡,绝不屑玩阴谋诡计。” 易蒙冷笑“只要拿下瓦剌大王的首级,偌大的瓦剌王庭便是群龙无首,真正成为一盘散沙。”他说着,便要举剑刺向赤那。 齐彧喝道“不可”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道声音,苏柔刚掀起帘帐,便发现眼前的一幕,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已先一步挡在赤那身前“阿易,别杀他。”她目光镇定,言语铿锵。 易蒙瞳孔紧锁,失声唤道“小柔,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 苏柔点点头“我当然记得你了,你帮过我和父亲,大恩不言谢,可是,你不能杀他。” 易蒙摇摇头“不,是伯父救了我,我才有机会投桃报李,可是,他的死活不由我做主。”说罢,他侧眼朝齐彧望去。 齐彧从马上跳下来,摸了摸燕青的鬃毛,嘴角扬起一抹笑,道“瓦剌王庭飘忽不定,恐怕就连赤那大王您也并不完全晓得它的所在吧。” 赤那震惊地抬起头“你一个汉人怎么会知道”他低头似在沉思,不过片刻,赤那抬起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缓缓道“瓦剌部族真正的大权并不在王手里,而是,那些领主,以前我的父亲便是四大领主之一,可这也是因为他统一了周边的小部落,才得以进入,我还没有资格。” 齐彧笑了笑“所以,不如化敌为友。”意味深长,余韵未歇。 此一役对战瓦剌,大获全胜,齐彧站在城楼上,看风云变幻不定,良久道“向京中传消息舒王率军攻入瓦剌王庭,不慎受伤,命在旦夕,功亏一篑。” 又是一个艳阳天,近日来雨天越来越少,加上周管事接到了信,上头说王爷要随大军回来了,王府里忙成一团,孟绣白日里更是脚不沾地,舒王的书房,卧房,整个修竹院都需重新擦洗一遍。 虽然京中人都道,舒王这次怕是凶多吉少,挺不到燕京城中。 孟绣早听闻瓦剌人凶残成性,私心里想着齐彧也许真的回不来了吧。这么想着也不知哪里有些不痛快,她似挥苍蝇般将这可恶的感觉挥走,百无聊赖地坐在烛火下,借着些微烛光,对着窗户,比手势玩。 这偌大的舒王府,看着金碧辉煌,威风堂堂,到了晚上却是一样的黑黢黢,白日里工匠来修剪枝丫,落了一地的枯枝尚还未来得及打扫干净。 “喵。”也不知哪来的猫叫。 烛花“哔啵”一下爆开,吓了正在走神的孟绣一跳,她撑着下巴,剪掉一段烛芯,猫扒着窗户,讨好似的叫个不停。 也许是春天要来了。 如果齐彧死了,她还能回扬州么她和府上人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 这些事禁不得想,她起身推开门,要将猫从窗台上赶下去。是一只橘色的肥猫,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格外讨喜,想到近日知秋说王府来了一只很好看的猫,她猜想或许便是这只了。 知秋心善,常带着小桃子喂猫,只是这猫受了知秋的恩惠还不满足,竟摸到修竹院里来了。 “坏猫,蹭了知秋的便宜,又找我这里来打秋风了。”猫舔了舔爪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宽敞的肚皮坠到地上,它怀孕了。 “别跑”橘猫怀了孕,矫健却丝毫没改,孟绣追着它,一路到后门口。 后门旁种了竹子,猫三两下爬上去,跳到了墙头,猫屁股压在两只后腿上,尾巴荡来荡去。 “咪咪,快下来。”猫踌躇地踏出一步,又把爪子收了回去,喵喵叫个不停,好像是下不来了。 孟绣被它气笑了,明明是自己爬上去的,却是上的去,下不来。 橘猫卧在墙头,焦灼地探着头,似乎在寻找下去的方法。 孟绣笑道“我去找梯子,你在这里乖乖的。” 她寻来梯子,搭在墙头,伸手要去抱橘猫,猫受了惊吓,弓起身子,呲牙咧嘴,往后缩得老远,孟绣只能把裙角打了结,小心地踩上墙头,好不容易把猫抱在怀里,猫突然转过头,好似受了惊吓,挣扎着要从她怀里逃走,孟绣哪敢让猫乱动,只能死死将它按住,一不留神踩空了一脚,本以为必要摔得鼻青脸肿。 意想之中的痛感没有传来,她睁开双眼,愣愣道“你回来了。”只是有些意想不到,那些人不是说齐彧被困,生死难料么 齐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怀里的猫跳了下来,一眨眼便跑得无影无踪,手心的触感,温热得不太真实。 仍是出征时穿在身上的盔甲,齐彧瘦了不少,脸颊凹陷,随手触及都是硬邦邦的骨头,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缓缓开口道“饿了。” 星夜回城,大军仍在三十里外的城门口,他却只身策马一路狂奔,于深夜回府。 “奴婢奴婢这就给您去做点吃的。” 十几岁时便上了战场,自那时起,他便把生死置之度外,母亲死后,他无任何牵挂,可不知怎的,逼近死亡时,他突然想起了孟绣,她也许还在等着自己吧,她会在每日晨时整理被褥,为他穿好朝服,扣上腰带。 齐彧靠在她肩胛骨上,一脸无赖“想吃桂花糖藕。”一如他信上所说,真是对桂花糖藕念念不忘呢,他这个人,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问“寄的信你有没有看” 孟绣不敢动,为难地说“王爷,这时节哪来的藕桂花蜜也没有做。”也不说究竟看没看信,许是看了,许是没看,齐彧拿不准,也不想去猜,索性沉默了,似是极疲劳,过了一会才哑着嗓子说“没有就算了。”颇为不悦。 孟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齐彧一走四五个月,眼见着要入夏了,吹的风也带了一丝燥热。 他身上臭烘烘的,可是仍然黏在厨房里,把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孟绣被他看得脸有些红,好像是喝酒上头,带着一点点的醉意。 厨房里乒呤乓啷的响动招进来了守侧门的小厮杜三。 夜深人静,正是好眠梦酣之时。 杜三揉了揉眼睛,掌着灯笼,看清是孟绣后,打了个哈欠“孟姑娘,原来是你,我还以为王府招了賊呢。” 齐彧朝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孟绣轻轻咳了一下打发杜三出了去“我有些饿了。”面上微赧,杜三拍了拍脑袋“得了,孟姑娘我值夜去了,有什么事您叫我。” 孟绣满口答应,好不容易等杜三走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倒是纳闷起来,明明是齐彧自己的王府,为何来厨房吃个东西要像做贼般。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明日还得进宫述职,父皇以为我在营中。” 倘若被别有用心的大臣知晓他回京第一件事不是向皇上述职,而是私自回了府,又该是一大罪过了。 孟绣觉得哪里怪怪的,只当是自己无意在门口撞见了齐彧。 深更半夜,自然不便做繁琐复杂的东西,孟绣只简单地下了碗面条,切了青菜香菇肉丝,再用猪油一拌,香得齐彧食指大动。 说实话,他好久没吃到这么精细的东西了。 孟绣骄傲道“我娘做的面条最好吃,只是可惜,我不大记得是什么味道了。”她微微有些失落,可很快便将这情绪放下,阿娘走了十数载,她连阿娘的样子都记不大清了,可是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的这样才不负死去的人的深恩。 “你不是”孟绣心存疑惑,京中不是盛传,齐彧受了重伤,命在旦夕了么,怎么瞧着生龙活虎的,可是到底没有问出口。 她额头上沁了汗珠,齐彧搁下筷子,对她说“你过来。” 孟绣不明所以,只得照做,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帕子,怪干净的,和他整个人的风尘仆仆都不甚相配,然后极尽耐心地替她拭去头上的汗珠。 “王王爷,这不妥。”她秉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为他这逾矩而出格的动作而感到心惊胆战。她也许遇见的不是齐彧,而是旁的什么人,那么温柔,那么让人怜惜。 齐彧出其不意地亲了亲孟绣的嘴角,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得向后弹了好一段距离,撞到了膝盖,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笑了出来“笨兔子。”又拉过孟绣的手,硬是将她扯到自己面前来,而后不顾她的阻拦,将她的裙子掀到大腿处,膝盖整个都青了,齐彧一掌按下去,掌心冰凉,孟绣不禁打了个寒颤,忍着痛意,齐彧不紧不慢地轻轻按着,他道“没有跌打酒,你且先忍一忍。” 自小到大,磕磕绊绊不在少数,尤其是他们这种做下人的,动不动便要跪上一天半日,膝盖常年青紫,孟绣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可是并没有,只要有人稍稍对她好一些,总是恨不得将整颗心都捧上去,可是他是齐彧,他是舒王,是战神,是与他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奴婢越矩了。”孟绣低声道,然后撂下裙子,猛得站起来,匆匆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对峙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因为舒王有伤在身,不便入宫觐见,皇帝遣皇太孙齐润到城门口亲迎。 “四叔辛苦了。”先太子新殇,齐润无论是料理后事还是处理政务,都表现得有条不紊,一时间受到朝野上下的赞扬。 陆直横起剑,挡住了齐润的脚步“殿下恕罪,王爷有伤在身,不便见您。” 这个陆直跟随四叔多年,几乎是寸步不离,怎么主子受了伤,做护卫的倒是毫发未损。 齐润叹了口气,似是很过意不去“侄儿不知四叔竟伤重至此,无意冒犯,请四叔宽宥。” “咳咳。”轿辇里传来齐彧虚弱地咳嗽声“大宝。”大宝连忙上前,掀起了轿帘,齐润眼神一动,前来迎接的官员们皆有意无意地伸长了脖子,齐彧又咳了一声,官员们又迅速地把脖子缩回去,眼观鼻,鼻观心,做鹌鹑状。 齐彧嘴唇惨白得厉害,一瞧便知是失血过多,他胸前缠了一道白纱,伴着咳嗽声,还有些微的鲜血渗出来,整个人不过是强撑着坐起来。齐彧抬了抬手示意陆直退下,陆直听话地收起剑,让开一条路。 齐润却没再上前去,而是低头告罪“四叔受苦了,温衡替大梁的百姓谢四叔沈恩。” 这一番话说得场面极了,饶是齐彧再如何以命相搏,也终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君臣纲纪,任四叔再神勇无匹也绕不过这一点。 周遭臣子们皆附和上去“有太孙殿下如此,是我大梁之福啊。”无非是一群趋利避害,哪边大腿粗抱哪边,两面倒的小人,齐彧看不上,他齐润自然也看不上。 齐彧似乎无力气与其周旋,连喘了两声,说不出一句话来,大宝见状,心领神会,立即放下轿帘,面有难色“太孙殿下,各位大人,我家王爷实在不便,烦请见谅。” 那些人见了齐彧这个样子,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若是在此耽搁久了,妨碍了舒王的伤情,太孙殿下倒是不怕,皇上可不放过他们,是以立马附和道“下官明白,舒王殿下请。” 齐润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诸人便抬着齐彧回了舒王府。 就在齐彧消失在城门口的时候,齐润唤过身边一个护卫,道“去,盯着舒王府。” 那护卫抱拳道“是。”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齐润眯着眼睛,四叔啊四叔,人人都说你是大梁朝的战神,当年讨伐前朝如此凶险你都不曾受如此重的伤,怎么去了一趟瓦剌就成了这个样子,莫非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 齐润摇了摇脑袋“回府。” 舒王回府,本是一件再高兴不过的事,可府里人见了那顶小轿皆陷入了异常的沉默中。 大宝掀开轿帘子,唤道“孟绣,过来,扶王爷回房。” 舒王伤在胸口,怎么连路都走不动了且若是病重,那么昨日那个在墙下遇见的人是谁孟绣陷入了沉思,便没注意到大宝在叫她。 “绣姐姐,大宝哥哥叫你呢”知秋戳了戳孟绣的胳膊,她才反应过来“啊” 大宝面色不豫“还不过来”就算是平日里脾气再好的大宝,到了这个时候也露不出好脸色了。 舒王直不起身来,躺在轿辇里,大宝去搀他的左胳膊,孟绣在右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孟绣只觉得右肩被压得生疼,舒王本就高大,此时整个人借力在她身上,孟绣险些站不住,忍不住道“大宝公公,快扶一下王爷,奴婢奴婢扶不住了。” 大宝把舒王往左边拉了一点,孟绣才稍稍喘过点气来,只是,齐彧的手搭在她肩上,外头人看起来像是他们二人亲密无间地黏在一起似的。 但此时也顾不得羞赧了。 齐彧随意扫了一眼众人,忽然问道“成侧妃呢”成雪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独生女儿,且又是舒王府唯一的侧妃,往先齐彧每次归来成雪都会相迎。 孟绣暗道一声糟糕,周管事捏了一把汗,王府家事,传信不便,周敬原想等舒王回府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他禀报来着,谁料想舒王受了重伤,在此节骨眼,若是贸然向舒王陈述,恐对伤势不利。 舒王突道“孟绣,你说。” 他的目光紧紧盯在她身上,她有口难言,只能将头低垂“回王爷,奴婢不知。” 周管事舒了一口气,舒王瞧孟绣一眼,眼中带着探究“回府。” 孟绣将齐彧安置好,正要离去,却不妨被齐彧拉在床前,他眉眼清隽,言语霸道“不许走。”复又缓和了下来“本王有伤在身,其他人不便。” 大约是鬼迷了心窍,她就这么静静地守在他床头。大宝早已吩咐下去,若无要事不得打扰王爷清净,是以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都无人敢来。 齐彧似乎睡着了,临近饭点的时候,大宝敲了敲门,低声问“孟姑娘,王爷醒了吗,该传膳了。” 大宝作为齐彧的心腹,自然知道舒王其实根本没有受伤,至于王爷这样做的意图,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能窥探得透的了。 天子脚下,不比在厉州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京中巨变,处处皆是危机,即使是舒王也不得不加以防范。 自王爷言称伤重的折子一呈上去,主仆二人便一直在掩人耳目,毕竟那日前往瓦剌王庭的皆是舒王亲信,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可是昨晚王爷一宿未归,直到晨时才悄悄栓了燕青,避开卫兵折返。 “什么事”齐彧一向警觉,一有些响动便醒过来了,他刚刚睡醒,眼中还带着些迷离,额前的碎发翘了一根起来,孟绣才恍然惊觉,齐彧也不过才二十来岁。 昨夜一宿未睡,只在回营时眯了一会,饶是身体再强健也免不了困倦,是以方才齐彧沾着枕头就睡了,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心,齐彧将她拉近“怎么不走” 孟绣愕然,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有些委屈“您拽着奴婢,走不掉。” 这人,怎么受了伤,力气还这么大。 孟绣努力避开齐彧的审视,他似是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紧紧握着孟绣的手腕,时间久了竟勒出一圈浅浅的青痕。 因为方才的拉扯,孟绣半个身子都靠在齐彧的床榻上,齐彧索性把她捞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她的嘴唇,弯了一下唇角“乖。” 孟绣挣扎着跳出来,把头歪过去,提着嗓子喊了声“大宝公公,王爷醒了。” 大宝隔着门响亮地“哎”了一声,送膳食的婢女们便鱼贯而入,孟绣站在门口,看着大宝殷勤地各种布置,直到舒王唤了声“孟绣,过来。” 大宝偷偷地看了眼孟绣,又随即把头低下去。 她胆战心惊地过去,婢女们送完饭便都出去了,舒王眼神警告了一下大宝,大宝抿了抿嘴,在舒王和孟绣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退了下去,这屋子里又只剩下舒王和孟绣了。 孟绣对他,更多的是害怕。 齐彧这个人太过霸道,太过随心所欲,太过令人看不透。 他的喜欢,也许只是一时的欢愉,却能轻易地带走她最重要的东西。 “怎么,听不懂本王的话。过来喂本王用膳。”齐彧喊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可是孟绣知道,他已处在发怒的边缘。 她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死得痛快“王爷,昨晚您分明”话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要怎么说昨晚您明明步履稳健不像是有伤在身的样子,可今日怎么就行动坐卧皆不便,俨然一幅垂死之人 若事情属实,舒王便是罪犯欺君。 齐彧轻轻笑了出来“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他语含戏谑,分明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孟绣什么都明白了,可有的时候,明白了也得装着糊涂。 方才的莽撞一下子收了回去,孟绣缓步走近前,小声说“是奴婢眼花了,竟将旁人认成是王爷,王爷何其英明,怎会欺君呢” 她是个狡猾的聪明人,齐彧一直都知道。 也许昨晚是昏头了,竟然真的气血上涌策马跑到王府去偷看孟绣,还被撞了个正着,明明自己心里清楚,此行有多么危险,可还是义无反顾。 齐彧摇了摇头“你退下,去叫周管事来。” 孟绣如蒙大赦,她向来是个会保守秘密的人,无论是齐润还是齐彧,他们之间的斗争,她不想干涉,也干涉不了。 有时候身处局外倒并不一定能看得更透彻些,也许只是做局的人的一个手段。 孟绣不愿意看清,她只想做个糊涂人,是以对所有事情都保持着明哲保身的态度,这世道,这燕京城中,只有守得住秘密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母亲临死前就曾说过,倘若你父亲守得住秘密,孟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周敬一直心惊胆战,等候舒王传召,成侧妃的事自己难辞其咎,是以当他见到孟绣时,悄悄擦了一把汗,面上赔笑“孟姑娘,可是王爷唤我过去” 孟绣点了点头。 周敬一人过去的,齐彧指名不许孟绣再进去伺候,就连大宝也纳了闷,王爷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还黏着人家寸步不离的,这会连院子都不给进。果然伴君如伴虎,皇家的人都是捉摸不透的性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有孕 “周敬,成雪怎么会疯”周敬能坐上王府管家一职,自也是有其过人之处的,往先齐彧也曾在外征战,可都相安无事。 这事透着古怪。 周敬是舒王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对他忠心耿耿,可这事他疏忽了,以为成侧妃一向深居简出,不会招惹什么人,可谁曾想竟周敬自觉愧对主子,当即“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王爷老奴但求一死,侧妃娘娘她受人侮辱,有了身孕,一月有余” 当朝舒王出征月余,竟叫人戴了绿帽子,这事要是说出去,他周敬百死不能赎其罪。 奇耻大辱寻常人尚不能忍受这等耻辱,何况皇家周敬视死如归,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头顶许久没有声音,可通体的寒气蹭蹭地从脚底往上冒,周敬出了一头的冷汗,顺势滑到眼皮子那里,他愣是一动也没敢动。 舒王易怒,寻常人却难察其怒。 周敬了解自家王爷,他是大梁朝的战神,他绝不容许有人挑衅王府的威严。 齐彧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他是品茶的行家,红茶,绿茶,白茶,最喜欢的是泉州的大红袍,可是今岁泉州遭了水灾,产出盛少,舒王府的供应便断了,皇宫之中的贡茶成色极好,可也有大半都赏给了太子府。 温衡也喜饮茶,父皇便将最好的都送到太子府。 他捏着杯盏,不曾意想,捏得紧了,骨节突现,周敬出声提醒,齐彧“嗯”了一下,缓缓道“说下去。” “府中小厮发现侧妃时,她躺在一口枯井中,衣裳是破了些,可因为侧妃娘娘后脖处出了好多血,下人们只当是摔破的,且这样大的事,到底无人敢擅自揣测,只以为是王府里遭了贼或是侧妃娘娘的仇家前来报复。后来待娘娘醒过来,胡言乱语了好几日,一开始无人放在心上,可是渐渐的,侧妃娘娘举止越来越怪异,侧妃贴身婢女翠云同老奴说,娘娘时常发愣,且一愣就是好些时候。” 周敬顿了顿,偷眼瞧了记齐彧的神色,见他眉头紧锁,小心地咽了口口水,又继续道 “直到前些时候,翠云说娘娘胃口欠佳,老奴便请了大夫来为娘娘诊治,便便是在这时候,老奴才发现侧妃娘娘有了身孕。侧妃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跑出了落雪院,下人们寻了一整日,寻回来时竟已经疯了。” 齐彧抬眼看了他一下,周敬擦了记额头的汗,立马回道“与此事有关的人已全部处理了,落雪院原先伺候的人都发卖去了松州,那个诊脉的大夫也已重金封口,远走他乡,立誓永不回燕京来了。只是侧妃离不开贴身侍女翠云,老奴擅自做主将她留下了。” “这倒不妨,翠云对成雪还算忠心,成雪这孩子本王自有用处。”他自厉州方回,父皇便迫不及待将兵权收回,又以他伤重为由撤了自己的一应职务,怕是想就此给温衡铺路。 父皇本就多疑,就连先太子都尚不能完全信任,何况是自己 齐彧想了一下,道“今晚去落雪院。” 总得给成雪肚子里的孩子安排好一个由来。 孟绣无事可做,齐彧又不让她踏进修竹院里,她亦无处可去,便只好守在修竹院门口,为防齐彧突然传唤自己。 “大宝公公,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眉眼弯弯,一贯的和善,大宝擦了擦额角的汗,方才走得太急竟忘了孟绣还在院门口,大宝抓了抓头发,显得很是无措“原来是孟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值夜王爷不是不让姑娘值夜么,快回去吧,免得冻坏了身子,知秋那丫头呢” “知秋去取厚衣裳了,白日里倒是暖和,可也架不住夜里的冷风。” 大宝附和着“是了是了,燕京城总是这样,乍暖还寒的,白日里同晚上不似一个季节。” “孟绣。” 她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去,是齐彧。 孟绣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稍稍一瞥便避开了。 齐彧被陆直搀着,面色虽还是苍白,较之白日里却好了许多。 骗子。 透过齐彧的种种表现,孟绣已笃定他是在装病。 堂堂战神舒王,为欺上瞒下,竟也用起了女儿家的脂粉,孟绣不晓得齐彧脸上的脂粉是谁为他上的,大约是陆直,也许是他自己。她有些想笑。 齐彧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本王不是吩咐过,不许出现在修竹院,滚回你的下人房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22 大宝看得着急上火,委婉地提醒了一下齐彧“王爷,孟姑娘原先都是歇在您那里的。” 齐彧静默了一会,似是在思考,良久漠然道“那便哪里来回哪里去。” 孟绣心中苦笑,她是从太子府来的,齐彧难倒是要她回太子府么,大宝以眼神安慰她,可还是无济于事。 齐彧大步流星,大宝没跟上去,悄声在她耳边道“孟姑娘,你就先在厨房帮忙,住在知秋那里,别着急,王爷不会不管你的。” 她感激地朝大宝笑了一笑,可惜他得追上齐彧,一刻也耽搁不得。 孟绣瞧了一眼齐彧去的方向,再熟悉不过,是落雪院。 舒王歇在了成侧妃那里。 女人多的地方,总是不缺任何新鲜消息,是以舒王在落雪院过夜的事,翌日一早便传遍了整个王府。 舒王不近女色,成侧妃独守空闺多年,府中人虽明着不说,可实际暗地里都在瞧她的笑话,且舒王不是重伤么如此重伤之下还去了落雪院,可见舒王是将成侧妃放在心上。 孟绣在厨房洗碗。 幸好天气暖和了,不似冬日里,洗完一叠碗,手都冻得不行。 只是十指连心,就算是夏日里,手长久浸在冷水里,都吃不消,何况现在。 孟绣一早上洗了不少碗,厨房的规矩,她别的也做不了,也只能帮着洗菜洗碗,府中人都知道王爷院里有个颇为得宠的大丫头,可毕竟没见过,只知道大宝公公喊她孟姑娘。 手泡在水里久了,皱得发白,孟绣往裙子上擦了擦,将碗交给李姑姑“都洗完了,姑姑可还有旁的事分派我做” 李姑姑是大宝亲自挑上来的,为人很是和善,何况孟绣一双手生得白嫩,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心中不忍,拉着孟绣坐在墩子上“孟绣,你歇一歇,往日没做过什么苦活吧唉,也不知上头怎么想的,竟让你这个娇滴滴的姑娘来厨房做这等粗活。” 便是自家女儿,出身虽不好,长得也没面前这姑娘好看,李姑姑平日在家也不舍得她做什么粗活。 孟绣这姑娘虽生得好,看着却很老实本分,与人说话时也是温温柔柔的,活似江南水乡的水莲花,娇怯得弱不禁风。 “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主子,被罚了”李姑姑关切地询问,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该,孟绣来这不过一日,一句话都没有,只是拼命地做活,不像是会挑事的人,多半是主子心情不好,随手罚来的。 孟绣想起那日在修竹院门外,齐彧连看都没看她,又想起那声平淡冷静的“滚”,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 她兀自笑了笑,点点头“许是吧。” 世上的温情本就来之不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意都不会太长久,长的三年五载,短的朝夕之间,好在,她还是那个孟绣。 中午齐彧遣人吩咐厨房炖些鸡汤来,说是成侧妃身子虚,要好好补一补。 孟绣恍若未闻,只是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谁知那传话的小丫头随手一指就指到她,颐指气使“就你了。” 成雪院里的人,周管事前些日子才换过一批,不认得她也是正常的,只是这么点了她去,恐怕有些人会不乐意了。 果然,孟绣刚到落雪院门口,翠云冷冷地瞧着她“怎么是你。” 翠云一向不喜欢她。 孟绣温声道“侧妃院子里的人点了我来,这汤若不快些呈上去怕是要凉了。” 翠云居高临下,冷笑道“把汤给我吧,娘娘不想见你。” 这自然是翠云的托词,可孟绣本就无心趟落雪院这遭浑水,也不反驳,平静将汤盅以及托盘交给翠云。 “让她拿进来。”齐彧也在。 孟绣只好硬着头皮进去,翠云忿忿然让开,顺道还瞪了她一眼。 屋里头燃了熏香,是那种甜腻的香,齐彧坐在床榻边,成雪靠坐在一边,轻纱笼罩,瞧不清她的脸,齐彧握着她的手,温声唤“阿雪,我喂你喝汤好不好” 成雪似是没听见,整个人愣愣的,齐彧又重复了一遍。 突然成雪攥紧被子,手挥舞着好像在驱赶什么“阿彧,阿彧,我害怕爹,我害怕” 阿彧,成雪叫他阿彧。果然何如锦衣薄幸郎,男人啊,嘴上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孟绣觉得庆幸,庆幸自己随时保持着清醒。可不知怎的,总是哪里说不上来的不痛快。 “滚出去。” 孟绣将汤盅放下,面色如常地退了出去,临走时翠云还颇为自得地嘲笑了她一番“瞧见了吧,王爷对咱们娘娘那才是没得说,你不过一介贱奴,便是随手将你发卖了,也无人会说些什么,还妄想攀附王爷,凭你也配” 她自然不会为了逞口舌之快便与翠云辩驳,只是淡淡道“若无其他吩咐,孟绣先回厨房了。” 倒是把翠云气得够呛。 不过很快翠云便又神气了。 因为成侧妃被诊出身孕,还不满一个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其实也不奇怪,齐彧回了燕京后便一直歇在成侧妃房里,干柴烈火,又正青春年少,从前传不出好消息是因为齐彧不宠幸,而今却是不一样了。 落雪院的人一下子抬起了头,往先被旁人嘲笑说自家主子不得宠的,现在也有话堵回去了。 尤以翠云为甚。 “孟绣,侧妃想吃陈皮红豆汤,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侧妃近来胃口不好,只想吃你亲自做的东西,受累了。”翠云阴测测一笑,扶了扶鬓上的钗子,厨房的素娘忙笑道“翠云姑娘,这簪子水色不错呀,可是侧妃赏的” 不料翠云竟飞红了脸颊,趾高气扬地瞧了眼孟绣,不无得意道“倒不是侧妃赏的,这簪子啊,是王爷赏的。” 厨房的人皆瞪大了双眼,素娘忍不住问“真是王爷赏的那您可算是头一份了,王爷可从来没给哪个姑娘赏过首饰。” 翠云嗔道“哪里,不过是王爷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念我伺候侧妃有功,随手赏的罢了,算不得什么。王爷对侧妃那才是千依百顺,恨不得将王府所有好东西都拿到侧妃面前。” 素娘自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溜须机会,凑上去笑着一张脸,努力夸赞道“那还得姑娘您入了王爷的眼,我瞧着翠云姑娘年轻漂亮,比之侧妃也相差不多哩,改日王爷将姑娘纳了,便是做个贵妾,那也是顶顶好的前程” 这话算是说到翠云心坎里去了,只是她面上仍得做出一幅忠仆的样子,却不免对素娘更亲近了。 “孟绣。”翠云突然望着她,倒没怎么刁难,只是说了句“做好了,由你亲自送到落雪院,切不可假手于人。” 她温温一笑,便是这一笑,竟无端透出几分诡异,孟绣瞧不出什么内情,也只能顺着翠云的吩咐,准备做红豆陈皮汤,毕竟如今落雪院炙手可热,得罪翠云可不是明智之举。 红豆陈皮汤,倒没什么名贵的食材,做起来也很是简单,陈皮便是平日里吃过的橘子皮,取其晒干,可入药,有温胃散寒,理气键脾之效果,加之其味道酸甜,成雪想吃,也属正常。 孟绣没想到齐彧也在落雪院。 翠云站在门口,见了她又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似乎是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去了个厨房的功夫,舒王便来了落雪院。 孟绣发现,好像只要齐彧在落雪院时,翠云都不得近身伺候,她一个陪嫁来的贴身大丫鬟站在门口,反倒是其他不知名的小丫鬟在里屋端茶倒水伺候着。 “你可以走了。”又如同上次一般,翠云不由分说接过孟绣手里的汤盅,便轰她离开了。 孟绣走得很慢。 还没迈出院门,屋里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是齐彧暴怒的声音“这样的东西也配呈上来厨房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不必说,定又是跪了一屋子,孟绣回头的时候,翠云刚出来,额上一道血痕,顺着侧脸滑下来,她低着头,面上尽是惊恐。 成雪被吓着了,缩在床上,抱着膝盖,连面都不敢露。 齐彧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奴婢们,翠云方才被轰了出去,并不在屋内。 大宝尖着嗓子,颇为严厉“你们都听好了,这是侧妃娘娘的第一胎,尤为重要,容不得一点差错,吃穿住行上,王爷都已做了安排,旁的人可切勿擅自做主,若是扰了侧妃安胎,直接乱棍打死。” 都是一群刚来王府的小丫头,平日里也听过舒王的威名。 行伍的人,发起怒来,竟是如此雷霆,小丫头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舒王动怒,有些吓得连脚都站不住了,直接瘫倒在地上,皆是大气都不敢粗,直到大宝说了声“都退下吧。”小丫头们才如蒙大赦。 “王爷,这汤” 齐彧挥了挥手,示意大宝不必再说下去,又走到床榻前,温声问道“方才吓坏你了不曾” 成雪直摇头。 她自疯了后,心智便如同几岁的孩子,极怕生人,唯一相信的只有翠云,就连齐彧,也是又怕又敬的,时常不敢接近。 “去吩咐厨房,重新准备侧妃的汤。” 大宝来到厨房时,孟绣正忙得厉害,到底是不比在修竹院时,厨房琐事繁多,人手常嫌不够,孟绣勤劳肯干,很得李姑姑的喜欢,便排了些轻活给她,看着多,做起来却不劳累。 大宝先将齐彧的话吩咐下去,又走到孟绣旁边。 “孟姑娘,你受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这其中的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是尽了做奴婢的本分,没什么苦不苦的。”孟绣泼了一盆子水出去,脚底生风,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厨房烟气大,火也大,也没什么可以降温的,只要一忙起来便是热火朝天,连汗也来不及擦。 “孟绣,把这肉洗了”蔡大厨喊道。 孟绣连连答应着,朝大宝笑了下“厨房实在太忙,不能与公公说话了。” 实则也是她的婉拒。 大宝当然明白,孟绣的倔强。 他活了小半辈子,见过燕京城的女眷们对自家王爷的趋之若鹜,也见过府上的丫头暗生情丝,投怀送抱,就是没见过孟绣这样的,将唾手可得的富贵抛诸脑后,一心要过自己的苦日子。 “扬州就那么好”大宝暗自疑惑,他是没去过扬州城,只听过旁人提过一两句,地方是好的,可是再好能比得上舒王的泼天富贵 且王爷都已允诺侧妃之位,成雪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独生女儿,尚且要费尽心思才得以进来,孟绣无权无势,不过一罪臣之女,今生能得到这样的富贵,都是祖上冒青烟了,大宝实在不懂。 不仅是舒王侧妃,就算是太孙侧妃,她怕亦是弃之如敝履吧。 “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奇哉。”大宝一路走,一路呢喃,不知不觉就到了修竹院。 皇帝特恩准其在府中养伤,齐彧如今便整日待在书房里。 “王爷,已吩咐下去了,侧妃的膳食皆由您安排的人亲自过手,孟姑娘她” 齐彧正描着一朵牡丹,突然顿了一下,线条描歪了。 大宝垂下头,齐彧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在旁边“无关紧要。” 这是在嫌他不该提孟绣,大宝赶紧跪下,将准备好的东西呈给舒王。 “侧妃身边的翠云连着两日让孟姑娘亲自去送汤,到了门口又不让孟姑娘进屋,奴才已派人查过汤汁,那里头确实搀了落胎的药,大夫的手信在此,是落胎药的方子,此招用心甚是险恶,翠云是侧妃的贴身婢女,旁人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便是怀疑了,怕是翠云也准备好了脱罪之言,她是想让孟姑娘担了这个罪名。” 齐彧没有说话,只是神思入定般重新画了一朵牡丹花,极尽妍丽,呈盛开之状。 “蠢货。” 大宝缩了缩脖子,不知舒王骂的是孟绣还是翠云。 “凭她一个奴婢,也敢在舒王府搬弄是非” 原来说的是翠云。 “成叶那只老狐狸,当真是胆大包天。” 大宝心中一颤,齐彧将陆直唤进来“这幅牡丹图画得可否” 陆直看不懂画,琴棋书画,舒王向来都不错“很像。” 齐彧淡淡一笑“送给成指挥使。” 大宝犹记得,当年舒王被封王时,成指挥使刚入锦衣卫,位置坐得还不甚牢,他那女儿,也就是现在的成侧妃对王爷一见钟情,死活要嫁给王爷。 王爷自不是任人拿捏的人,最后那成指挥使用了些手段才将成雪塞进舒王府。 成婚之日,舒王都不曾去新夫人的房间,此事一度沦为燕京城的笑柄。即便这样,成叶都是一幅笑脸,朝堂之上见了王爷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可自从舒王从厉州回来后,被皇上和皇太孙猜忌,裁撤了兵权,京中再无可用之人,成叶便趁火打劫,仗着姻亲关系,逼迫王爷立与成雪的孩子为世子。 王爷和成雪,自是不会有孩子的。 老谋深算如成叶,必然知道舒王剑指之处,所为何意。只是环环相扣,每一个关节都容不得差错。 既然成叶想要一个孩子,便如他所愿。 只能怪成雪命途不济。 燕京的天气越来越热,成雪的肚子也一日日大了起来,不管是落雪院的侍女们还是舒王府的其他人,都格外谨慎。 “侧妃昨日的冰饮用得多了些,王爷吩咐了,这几日都不必再做了。”李姑姑向厨房众人吩咐到。 厨房的人也是一边干活一边说着闲话。 素娘年纪轻,干活又麻利,嘴皮子也最利索,小声问旁边切菜的胖婶“唉,她婶,你说王爷对侧妃可真好,自侧妃有孕,王爷几乎都不怎么上朝了,专心在家陪着侧妃,这哪是侧妃啊,恐怕正妃也没这待遇。” 晨起下了场雨,连着厨房也凉快了些,今日预备的冰块都已抬进了厨房,李姑姑说王爷特意说了,这些冰不用也浪费,就赏给他们了。 “不拘什么,加了这些冰在里头,一口下去,那才叫一个爽快”素娘抢先说到。 孟绣以前跟在齐润身边,自然不缺冰饮。 一二年不曾尝过了,倒是心痒得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李姑姑也高兴,冰这东西可是来之不易,尤其这些可食用的冰,那都是官府分派的,凡是用取都要登记造册,今日倒托了成侧妃的福,白得了这许多冰。 李姑姑喊来孟绣“孟绣,绿豆汤熬好了没有。” 厨房的人也不是全然无福利的,舒王体恤下人,特命厨房熬了绿豆汤以供下人们取用,是以每日一早,李姑姑都会让孟绣熬上一大锅绿豆汤。 孟绣将绿豆汤盛好在碗里,一一分派,李姑姑又将冰均匀分在碗里,一大盆的冰转眼就见了底。 “大伙快尝尝,冰得很。”李姑姑率先尝了一口,果然入口冰凉,爽快得很,当即也不废话,便将剩下的绿豆汤都分了。 孟绣喜甜,加了一大块冰糖,一口下去,凉到五脏六腑,却是甜得很。 “咱们这儿啊,就数孟绣最年轻,厨房可不是个好地方,你瞧瞧你,不过来了几个月,黑了,也瘦了。”李姑姑不无疼惜,她常年在王府做事,不大见到女儿,看见孟绣,就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的女儿了。 孟绣微笑,伸出胳膊来看了看,果然是黑了。 不过她本是奴婢,黑了瘦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素娘也年轻着,听了李姑姑的话便忍不住酸道“孟绣是得罪了主子,李姑姑您也别惦记着她了,我看哪,她就是个做苦差事的命。” 这王府之中,有点姿色的,妄想爬上主子的床好一举飞上枝头,姿色平平的,就想着当好差事,得了赏识,在人前显贵,而做苦差事的,自然就只想着能得一份体面又轻松的活。 厨房的都知道素娘这人,看不惯旁人比自己好,嫉妒心又重,还爱攀附有头脸的大丫鬟,可李姑姑因着她能干活,便也由着她去了。 只是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孟绣索性朝李姑姑道“姑姑,现在不忙,我去将厨房里用的纱布洗一洗。” 说完将绿豆汤闷了一大口,擦了擦嘴,端着盆子便离开了。 素娘仍想说些什么,可是触及到李姑姑不悦的脸色,立时住了嘴,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厨房外头有四五个大缸,早起时由人挑满,供厨房的人使用。 今日正好轮到孟绣挑水。 厨房里做活的人不是婆子便是身强力壮的伙夫,在孟绣没来之前都是平均分配着挑水的,那些婆子伙夫做惯了粗活,挑水的湖又不远,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孟绣力气小,是以每回轮到孟绣挑水时,李姑姑总是明着暗着帮她一把。 可是李姑姑现下在休息,孟绣也不好意思打扰。 她提了一个桶,准备自己慢慢提过来。 走着走着,却觉得肚子越来越痛,身下粘腻腻的,不似出汗,孟绣摸了摸裙子,果然蹭上了血迹。 这些日子忙得忘了,孟绣拍了拍头,懊恼得很,平白一阵躁意上来。 肚子好像被针扎一般,孟绣只能扔下手中的桶,蹲在地上,她平时便体虚,月信之时更是疼痛难忍,何况她方才刚喝了冰的绿豆汤,简直雪上加霜。 豆大的汗珠滴在地上,孟绣渐觉视线模糊,耳中忽听有人喊了声“孟绣。”好似很是焦急,可是孟绣还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便直直栽在了地上。 因为月信而晕倒,这事若是让素娘知道,怕又要被她嘲讽“小姐身子丫鬟命,明明是个下人,身子倒比那些个身娇肉贵的贵小姐还金贵些。” 满室的紫檀香,孟绣好似做了个梦,梦里有人轻轻吻了她的脸。 “啊”她自梦中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屋外一两声鸟鸣,孟绣捂着肚子,还是很痛。 “王爷”算起来,她和齐彧已有两月不曾相见了。 孟绣以为,齐彧不会再见自己。 他站在窗前,屋外的树影打在脸上,齐彧的侧脸明暗不定,似是没有觉察到她醒来,齐彧盯着窗外好一阵,直到孟绣穿好鞋子,走到他跟前,福了个身“王爷恕罪,奴婢玷污了王爷床榻。” 齐彧转过头来,不错眼地看着她。 “怎么瘦了那么多。”他目含怜惜,是孟绣从未见过的神情,齐彧这个人,实在太难以看透,每一回孟绣以为那就是所谓的舒王,却又很快被他颠覆。 孟绣慌了神,时隔两月,她仍是不习惯,有些感觉是烙在心里的,不管过了多久,都深深地,且永远存在。 “王爷,奴婢告退了。”孟绣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想着快些逃离开,只要不在齐彧眼皮底下就好。 她慌忙落跑,却怎么也打不开那扇门,孟绣哀求地看向齐彧“王爷这门打不开。” 孟绣猜到,陆直守在门外,若无齐彧点头,那么自己今日是决计走不出这扇门的。 他慢慢逼近,齐彧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坊间传闻,舒王很快便会重回朝堂,届时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突然,他抱住孟绣,在她耳边道“孟绣,我退无可退了。” 孟绣不明白他的话。 朝堂上的事,后宅的事,皆是杀人不见血,孟绣不愿意明白,也明白不了。 他的吻暴烈,很快便侵向她的脖颈,齐彧的手掌粗糙,抚过孟绣的身体,带起一阵战栗,忽地,她感觉胸口一凉,孟绣惊呼着拢住衣裳,齐彧却是不管不问,他扫掉桌案上的茶具,屋外人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凶得很。 齐彧将孟绣抵在桌上,呼吸灼热,在她耳边呢喃细语“阿绣,阿绣。” 从始至终,孟绣被迫承受。腰被抵在硬邦邦的桌子上,硌着骨头,又酸又痛。 肚子也疼,她忍不住哭了。 明明阿娘说过,不要哭,眼泪只会让人变得软弱。可是孟绣只觉得委屈,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一个人,却一次次地被忽视,被强迫,她在他身上失掉所有东西,身体和尊严。 她不过是个玩物。 齐彧只是温柔地舔舐着她眼角的泪水,良久,他将头埋在孟绣胸前“孟绣,你回扬州吧,明日就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