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质子》 第1章 第一章:自来熟的狗皇帝爹 景安歌穿越到这个架空时代的小破国的冷宫里已经八年了。他从一个腿儿都伸不利索、走路摇摇晃晃、张嘴就情不自禁呜呜哇哇的小婴儿,长成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 他八岁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 那是第一面,估计也是最后一面。 毕竟那位所谓父皇,也并不是什么好鸟。 当时正值初秋,西北地区天气冷得早,叶子黄得也早些,泛黄的落叶扑簌簌地落了一地,槐花凋零衰败得只剩下渣儿了,没等落地呢,就被风卷得无影无踪。 也就是这个季节,裹着花纹繁复的龙袍、头束玉冠的男人,纡尊降贵地突然光临冷宫。 岚朝身为一个被各国压榨的小破国,皇帝的排场可不小,随行的宫人们足足有二十几个。 皇帝似乎是良心发现想来看看儿子,似乎是不怀好意一肚子坏水儿,总之被一群太监宫女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在中央,为表隆重,用自己的两条高贵的腿儿走过来的。 估计岚朝这位一点儿和“仁”字也不沾边儿的仁宗皇帝,活了半辈子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因为他走到冷宫破院的门口时,颇废了一番力气,直喘粗气儿。 不过这位长得就像娘炮的小白脸儿皇帝,看见廊前正辛勤扫地的小小人影儿,还是使净最后的力气,慈祥地俯下身,远远地便张开双臂向着景安歌,“皇儿~”语气简直甜得发腻。 景安歌正扛着一把比他高出一头的大扫帚,吃力地试图扫净被风卷进前廊的落叶。正折腾得浑身汗津津,被这与阴柔外貌截然不符的粗犷嗓音吓得一哆嗦。 景安歌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杂草丛生院门口的皇帝。他扫了一眼对方衣袖上绣着的龙纹,立马猜出了对方身份。 龙袍啊,是皇帝啊,据便宜娘亲说自己的亲爹就是皇帝?皇帝来这里干嘛?看望我这个儿子?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狗皇帝放任自己自生自灭这么多年,没理由突然前来装慈父,他又不缺儿子。此次前来,狗皇帝铁定没安好心,还是装作没看见为妙。 思及此处,景安歌不动声色地低头、转身,屁股对着皇帝,吭哧吭哧接着扫地,装作没看见一脸扭曲努力装慈祥的皇帝。景安歌自认为自己的演技的浮夸程度一定不能与皇帝媲美——至少面部神经没那么发达,鼻子眼睛加上嘴都抽搐。 景安歌一边费劲地拖着是他两倍高的大扫帚,一边暗自惊讶于皇帝居然没有对这破得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冷宫评头论足——其他的皇子公主都热衷于这么做,仿佛在较量彼此贫乏的词汇量——而是面不改色地踏进半面墙都坍塌了的小院儿的杂草烂泥中。 景安歌心想这不愧是皇帝,心理素质就是硬。要是其他的那些公主皇子,早就尖叫着“鞋都脏了”跳起来了。其实就连他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被这奢华宫殿中破败得只剩三间漏风房子的院子惊得下巴几乎脱臼——他原以为皇帝的宫殿是定然不允许这种破烂出现的。 他并没有夸张。 除了半面塌陷的院墙——剩下的半面墙更像是垒得较为齐整的砖堆——院中杂草已及人腰深,对于景安歌来说,可能就没顶了。 景安歌经常在其中迷路。 尚且算是完好的三间屋子(房顶瓦片快烂没了,墙缝足以容老鼠畅通无阻),只有正屋住得了人,其中陈设也不过狭窄的硬板床和瘸了一条腿儿的小板凳儿。 窗户纸许久未糊过,破洞密密麻麻连成片,除了风吹过时哗啦啦作响地扰民,并无作用,更遑论遮风挡雨了。 当然啦,这里也并非糟糕到极点。要说冷宫里有什么值得欢欣一笑的,除了过年时御膳房“大发慈悲”施舍的葱油饼,显然就是偏房中被精心藏起的书了,以及书的主人——景安歌的便宜娘亲。 满满十箱书。 上到历史,下到游记,几乎没有什么类型的书是在那堆得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箱子里找不到的。 都是这破烂宫的主人——坊间曾经最著名的才女——入宫为妃时的嫁妆。才女空有一身才情,却没有强势的母家支持,又不愿意献媚争宠,于是在这宫墙深深间似一朵昙花,转瞬即逝,凋零衰败直至被人们忘却,又不慎得罪了小人,落得个冷宫度日的悲剧下场。 才女现在过得贫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却把儿子教导得知书达礼,小小年纪便学识渊博——景安歌在二十一世纪的阅历自然起了很大作用,他学习比一般孩子快得多。 书被锁在偏房,于是免于被宫人们掳掠变卖的下场——这位冷宫弃妇所剩不多的财产便是遭了这毒手。 这些书最佳用途显然不是卖了换钱或是冬天烧了当柴火,多亏了这些书,景安歌在皇帝面前表现得非常得体,面对父亲亲昵得可疑的态度——绕到他面前试图给他一个爱的抱抱——他既没有惶恐后退,也没有欣喜地扑上前去。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扫帚,左腿后曲,单膝跪地,拱手于胸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皇子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仁宗皇帝倒是微微讶异,对这个未曾谋面甚至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多了几分好感——他的礼仪比起那些受宠的哥哥姐姐们标准得太多。 “你认出是父皇啦?你这孩子真是像你母亲一般伶俐又知礼。过去是父皇的错,父皇政事繁忙,冷落了你们母子,今后不会了。”皇帝刻意地压着嗓子说话,好使声音听起来温柔点,可无奈他天生生就了一副破锣嗓子,所以收效甚微——景安歌差点儿以为他患了急性咽炎。 “父皇今日前来,便是来接你们母子回到妃苑的。”皇帝很自然地揉了揉第一次见面的亲儿子的头发,“以后跟着父皇回去享福,莫要怨恨父皇可好?你要明白,父皇身为一国之君,有些时候难免冷落了你们。” 景安歌简直想呵呵他一脸,觉得这位真的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死渣男。 他跟便宜娘亲在冷宫里没吃没喝饿到啃野草;冬日里没有厚袄子没有木炭烧冻得邦邦硬;宫女太监和其他皇子公主指着鼻子骂他们母子俩下贱,肆无忌惮地搜刮值钱的东西,克扣月例。 那时候,这个所谓的父皇在哪里呢?国事繁忙?呵,想必是正左搂右抱得逍遥快活呢吧!怎么可能不怨恨?! 景安歌恨得想一拳打歪狗皇帝的嘴,叫他假惺惺装好人,净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破木门“吱嘎吱嘎”地长吟,刺耳得紧——有人推门而出。 “天子恩宠,自是要雨露均沾。”扶着门探出脸来的女人不过二十余岁,穿着素色衣裙,简单绾发,朴素得像农妇——农妇身上的补丁未必有她多。 但她毕竟不同。她气质平和出尘。 “臣妾和孩儿自是不会因为冷落而怨恨陛下的。”她缓步上前,礼节到位地福了福身,语气平和得很。 “卿儿!是朕不好,苦了你母子!”皇帝状似懊悔地低吼一声,声如洪钟,震得景安歌一哆嗦。 皇帝大步上前,紧紧地搂了景安歌入怀,景安歌身体僵硬地承受着 ,差点被这小白脸勒晕过去,他的脸被死死按在皇帝的坚硬的胸口。 靠!你个走路都喘粗气的小白脸为毛劲这么大? 他轻轻挣扎着,暗自吐槽,他在二十一世纪活到二十八岁也从未见过如此自来熟的人物——能把第一次见面的亲儿子抱得这么严实——在任其自生自灭了八年之后。 皇帝并未察觉到景安歌的抗拒,他抱起景安歌,用一只绵软无力、小白脸特有的手臂,试图托起这个纤细瘦弱的孩子,当然未能成功,他被体重顶多四十斤的景安歌坠得直不起腰。 随行侍卫:……(陛下真丢人,连自家八岁的儿子都抱不动。) 仁宗皇帝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于是又大步上前试图揽景安歌的母亲入怀。 这位傲骨凛然的才女对这个夜夜笙歌、不理朝政的昏君,自然不屑得很 。 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淡淡道,“陛下,臣妾为冷宫弃妃、戴罪之身,您这样于礼不合。” “而且陛下,臣妾唤作徐念钦而非`卿’ 。”才女淡淡道。 皇帝:“……” 徐念钦:“……” 随行侍卫:“……”(陛下被自己的女人找借口拒绝了!!!) 皇帝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记错自己的女人的名字,当下尴尬得很——他一向自诩记性好得很,过目不忘,尤其是在记女人名字方面。那么由此可见,小白脸仁宗皇帝为何身体如此之虚弱? 自然是被后宫佳丽三千给掏空了身子。 仁宗皇帝热脸贴了张冷屁股,一时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他虽然自诩女人杀手,誓要让全天下的美人拜倒在他的龙袍下,可他是皇帝,遇到的女人无不对他毕恭毕敬。 所以仁宗并不擅长哄女人,更不擅长打破被女人拒绝的尴尬局面。 一阵死一样的沉寂。仁宗皇帝搂着仅有他腰高的景安歌的脖子,将后者勒得近乎窒息,和徐念钦大眼瞪小眼。 当然,他眼睛没徐念钦大。 突然觉得气氛好尴尬怎么破?! 景安歌:“……” 夹在两人中间的景安歌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尴尬癌都要犯了:便宜娘亲真的是丝毫不给皇帝留面子的啊! 景安歌好像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为什么她被自来熟的狗皇帝扔在冷宫里这么多年了。 想必没有男人愿意天天对着一张冷淡疏离的脸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狗皇帝果然不怀好意 眼见着仁宗皇帝和前任徐贵人——徐念钦,以及皇子殿下景安歌就要在这铺天盖地的寂静中站到地老天荒,仁宗身边的大太监勤寿公公轻咳出声,打破了僵局:“陛下,不论如何,还是先把徐贵人和八皇子安置在妃苑吧,冷宫凄清荒凉,不是叙旧之处啊。” 仁宗皇帝张了张口,还是努力地装慈父:“可是我与皇儿许久未见……” 瞧瞧瞧瞧,这是个什么狗皇帝啊?“许久未见”?打我出生以来,咱俩就压根儿没见过!景安歌此时无比想给狗皇帝揽住自己的胳膊上来一口! “奴才知道陛下爱子心切,可此处毕竟不是叙旧情之地啊。”勤寿公公苦口婆心地劝诫“爱子情深”的仁宗皇帝。 仁宗皇帝也不想在这破地方呆着啊,所以就坡下驴,当下“不情不愿”地道:“你说的是,那就先把徐妃和八皇子安置在瑶华宫吧。” 徐念钦被打入冷宫之前,身处贵人之位,现在仁宗皇帝称呼她为徐妃…… 冷宫弃妃重得皇宠,不但没降级,反而升了位份,这是狗皇帝在补偿母子二人啊。 果然是无事献殷勤。 不论如何,景安歌还是和便宜娘亲随着狗皇帝去了妃苑——后宫嫔妃和未成年皇子公主们的居所。 尽管便宜娘亲本人并不介意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可景安歌舍不得她吃苦。上辈子的母亲冷漠而苛刻,所以景安歌格外珍惜这个温柔又坚强的便宜娘亲。 然而冷宫弃妃重新获得名分和恩宠的代价并不小。 瑶华宫。 景安歌被侍女们收拾得干净利落,枯黄如干草似的头发也被梳成圆髻。 徐妃徐念钦本就生得一副出尘模样,现在化了妆,梳了妃子的发髻,簪了发钗,还穿了仁宗皇帝赏赐的华服,看着确实是颇有风姿。 景安歌和徐妃端坐于满桌丰盛菜肴边,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两人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高兴。 没有人动筷子。 狗皇帝也坐在桌边。 他以自以为温柔的口吻谆谆善诱:“皇儿啊,身为皇子,享受百姓供奉,总要为江山社稷做出一些牺牲对不对啊?” “父皇实在没办法了,近年来我岚朝灾害不断战火不休,只得送一个皇子去皓月国……” “作为人质对吧?”徐妃也就是便宜娘亲抱着手臂,冷眼向着皇帝。 “你可以任我们母子俩在冷宫自生自灭,但是陛下,你若是执意要吾儿去做质子……” “恕难从命。”她斩钉截铁道,“臣妾宁愿一辈子不得恩宠,孤老终生,也不能让皇儿为敌国奴!” 世人皆知质子身份低贱,几乎与奴隶、玩物等同,皇宫贵族们视质子如奴仆,肆意玩弄侮辱,以表示自己凌驾于他国之上。 总之,质子是极其耻辱的身份。空有皇子的封号,却连奴仆都不如,被自己的国家抛弃,被他国人□□虐待,一生凄惨痛苦,永世不得自由。 “钦儿!你知道的,皓月国向来善待质子,皇儿不会受苦的。”皇帝急急道,生怕景安歌听信了母亲的话不答应去皓月国做质子,毕竟主动请缨总比他强迫景安歌去要好,强迫儿子去做质子总归听着不那么好听。 三日前,皓月国使臣带来辰帝(皓月国帝王)的一封书信,其中许诺如果岚朝愿意送质子去皓月国,皓月国将与岚朝缔结同盟,未来百年休战通商。 皇帝有二十四个孩子,皇子占四分之三,其中母家势力最为单薄的就是平民出身的徐念钦之子。 皇帝在宠妃丽姬的提醒下,好不容易想起了这个质子最佳人选,于是兴冲冲地去冷宫接人。 他原以为,为了荣华富贵,这对母子一定会答应这个请求。毕竟如果惹他不高兴,徐念钦母子俩就得接着在冷宫熬日子,熬到景安歌成年封王为止,还有这么多年。 没成想,徐念钦这个女人像以前一样固执不知变通! 不论是谁,都休想阻碍岚朝与皓月国的结盟! 小白脸皇帝终于不再装慈祥,他拉下脸来,转向景安歌,“皇儿啊,你当知你和你母亲有如今恩宠都是谁赐予的。” “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你若执拗……” “父皇,儿臣愿为岚朝、愿为母亲,前去皓月做质子。”景安歌“扑通”一声跪伏于皇帝脚边,深深地垂下了头颅。 “吾儿不可……”徐念钦扯住景安歌的一只袖子。 “既然皇儿同意,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随皓月使臣上路吧。”徐念钦的话被皇帝堵在喉中。 皇帝这下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徐念钦这个不小心出生的儿子,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嘛。 “陛下!他是你的孩儿啊!”徐念钦跪扑在皇帝脚下,扯住他一角衣袍,不惧权势的文人傲骨什么的,全部抛之脑后了。 皇帝狠狠扯出她攥在手中的衣角,“皇儿既然主动请缨,你莫要拂了他一片孝心。” 徐念钦身子一软,颓然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她知道此事已无力回天,她的孩儿,就要被送去他国为奴为婢了。 景安歌忙起身搀住了她。他打心眼儿里不想让徐念钦祈求这个不分四六、整日就知道贪欢享乐的昏君。 “请父皇善待母亲,儿臣万死不辞。”景安歌扶徐念钦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又伏地对着皇帝行了大礼。 “皇儿能有此觉悟,朕甚是欣慰。”皇帝假模假样地虚扶了一把景安歌,“好啦,不必多礼,快去陪你母亲吧,朕已嘱托下面为你收拾好行囊,你且放心。” 行李都收拾好了,看样子是蓄谋已久啊。 “朕会善待徐妃的,往后她的吃穿用度按贵妃品级置办。”仁宗皇帝充分表达他的仁慈,反正他又不缺钱,多养个贵妃也无妨啊。 目的达成,皇帝自然也不必与景安歌装慈父孝子,他心情甚好地踱出门去,准备跟储秀宫新进的秀女们胡闹去了。 “吾儿怎的如此糊涂?!”皇帝高兴得很,徐妃却以手掩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刚强女人,此刻却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失礼地嚎啕。 “娘亲,你且安心,皓月乃泱泱大国,定不会为难孩儿的。” “只是,孩儿往后不能在母亲膝下尽孝了。”景安歌温柔地拭去便宜娘亲颊上泪水。 徐念钦哭得更狠了。 景安歌又何尝不伤心呢?心中不舍夹杂着前路未卜的忐忑。 不过只要母亲能好过,就挺值得。她养育了他八年,一个人,含辛茹苦。 她就是他的娘亲。 现在是他该报答娘亲的时候了。 景安歌握了握徐妃的手:“娘亲,孩儿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白龙马,蹄儿朝东,驮着爹不爱的景皇子 一晃眼,与徐妃最后的相处时光的一夜就这么飞速流逝了。 母子俩一夜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紧紧相拥着,躺在空荡荡的雕花红木大床上,谁也睡不着。 没想到母子俩好不容易熬过了冷宫里的苦日子,迎来的却不是美好的生活,而是分别。 天未破晓,景安歌就被宫人们从床上扯起来,强制“请”去更衣沐浴,预备出发的时候,徐妃又忍不住鼻头一酸,她忙捂住了嘴,硬生生地把噎泣吞咽了回去。 个中苦楚酸涩滋味,也唯有她自己知道了。 景安歌被宫女们胡乱地洗了一通,又被塞进一堆穿法繁复的华丽衣饰中,头发被肆意摆弄。 衣服有点儿显大,肩部不合适,下摆长得拖在地上,估计是尚衣坊按照与他同龄的皇子的身形为他定制的吧,孰料到他比同龄人瘦小了许多呢? 景安歌捏着衣服下摆好使它不要拖到地上被尘泥污了,拖沓着一双不合脚的大靴子踉踉跄跄地往宫门口走。 前来送行的人,也不过徐妃一人而已。倒是有不少皇子公主们跑来看热闹。 他们切切察察地嘲笑着景安歌不合身的衣服,成群结队,交头接耳,像一群聒噪的乌鸦。 景安歌径自走过,连个余光也不施舍给这群狗眼看人低。 “安歌!等等!”狗眼看人低们里,却突兀地炸起一道脆生生的女音。 景安歌回头,就看到一个翠绿翠绿的小少年,提起衣摆,迈着凌乱的小碎步向他跑来。 “安歌,这个给你!”皇后所生的七皇子殿下景寻寻,生来就单纯善良,他也是唯一一个,与景安歌交好的皇子。 说来可笑,手段歹毒的皇后,唯一的儿子居然是个性情温和良善之辈,不知这样的性子,未来怎么能支撑得起这片江山啊? 景寻寻手里捧着一只玉匣子。 景安歌从善如流地接过,礼貌道谢:“多谢七皇子殿下。” 景寻寻怪不好意思的,毕竟当初他被贵妃的皇子公主恶意绑在冷宫里的那棵据说吊死过人的树上的时候,是景安歌救了他啊。 景寻寻搔了搔头发,憨憨一笑:“安歌不必多礼,我是你哥哥嘛,哥哥就要对弟弟好才行。” “景寻寻可真是个傻子,竟然跟一个质子这么亲近,也不怕降低自个儿的身份。”贵妃之女,五公主掩着嘴笑话景寻寻,景寻寻听了只是笑了笑,竟也不觉生气。 徐妃此时没顾得上和儿子道别——皓月国的使臣大人,走到她面前,温润一笑,躬身行礼:“徐妃娘娘。” 徐妃脸上勉强挂起一副牵强的笑容:“使臣大人。” 使臣大人微微颔首,表示受了徐妃的回礼,然后退回马车边,吩咐左右:“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有侍卫到景安歌面前恭敬地请他上马车。 “娘亲再见!”景安歌踩在马车夫搬来的小凳儿上,一只手掀起帘子,另一手握着景寻寻送的玉匣子,高高扬起向徐妃挥手道别。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寄书信回来的!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景安歌扬起灿烂的笑脸,竭力不表现出离别的悲伤情绪,生怕徐妃担心。 徐妃的泪又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了。 “七哥再见!”景安歌又用力朝景寻寻挥挥手,便弯腰钻进马车。 景寻寻颇为不舍地吸了吸鼻子,猛擦眼泪,话说这是安歌第一次叫他七哥呢! 皓月使臣向皇宫正殿的方向行礼道别,也没挑仁宗皇帝不来亲自想送的礼,尔后就上了另一辆马车。 “轱辘轱辘”,马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渐起,马车出发了。 景安歌掀起一角车帘,一直望着呆立在宫门前的徐妃,直到两扇朱红的大门缓缓地合上。 再见了,岚朝。再见了,娘亲。再见了,七哥。 此次前去皓月国,除了金银细软等物,景安歌还带了母亲徐妃的嫁妆——那十箱藏书。小时候他还不认识岚朝文字,徐妃就耐心地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耐心教他,为他读了几乎一半的藏书。 这些藏书,是徐妃最宝贵的财富。 现在,她把这些寄托了她无限牵挂的书送给了她的孩子,希望儿子在敌国也能学习知识,而不是当一个奴颜卑膝的文盲。 景安歌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一本破了皮的旧书,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那是母亲在他小时候经常为他读的一本神话传说。 他总是听着母亲和缓的声音描绘着一个又一个神奇古怪的传说,他便是在这些离奇的故事中,沉沉睡去的。 景安歌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他瞪大了眼睛,硬是把泪水憋了回去。 他发誓,以后绝不脆弱、绝不轻易落泪,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这样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再见到母亲。 为了转移自己心中抑制不住往外翻涌的悲伤,他打开景寻寻送给自己的玉匣子,黄绸布铺垫在匣子底端,五枚光泽莹润的石子静静地躺在黄绸布上。 景安歌记起来了,他以前老和景寻寻抓石子玩。 景寻寻身为皇后之子,母亲每天忙于勾心斗角,培养母家势力,没什么时间管他。 于是景寻寻自己长成了个性子温柔得能捏出水来的人儿。 景寻寻太过柔弱,兼又是嫡子,自然是所有皇子生母的眼中钉。 某天,尧贵妃的一双子女把景寻寻骗到冷宫里,用景寻寻自己的衣带,将他绑在一棵皇后娘娘曾经吊死过一个小宫女的歪脖子树上。 冷宫里阴风阵阵,荒草丛生,断壁残垣,景寻寻吓得嚎啕大哭。 寻声而来的景安歌,救下了这个柔弱的男孩儿,为了哄他开心,还与他一同抓石子玩儿。 后来景寻寻就喜欢没事儿往冷宫里跑,和景安歌一起听徐妃讲故事,还总捎来些衣服吃食,多亏了他,母子俩在冷宫才能过得好些。 唉。景安歌又有点难过了,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儿了吧。 左想右想都是伤心,还不如不想呢。睡觉睡觉。 “……芝麻饼真好吃!老板,再来两份!”景安歌在颠簸的马车里睡得迷三倒五,口水横流。 这马车虽说是比现代的汽车颠簸许多,但胜在空间宽敞,他可以放心地伸开胳膊腿儿地睡在软榻上,车内还贴心地备了小茶几和毛毯。 “……!”马车许是刚刚过了一个大坑,景安歌被颠得身体腾空而起,然后又被重力狠狠地扯回了软榻,并一头磕在木头小几上。 “老板你忘了我的醪糟汤圆儿!”景安歌低低地怒吼一声,紧接着就被额头撞到茶几的钝痛惊醒。 “嘶嘶嘶,疼!”景安歌倒吸一口冷气,捂着额头使劲儿揉,“这下可真够狠的,铁定撞出包了!” 他揉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先灌了几口小茶壶中凉透了的茶醒醒神,然后他挪到车窗边掀开帘帐向外看去。 他仅仅和娘亲昨天在妃苑住了一夜,今天寅时(上午六点)左右便被狗皇帝爹忽悠(胁迫)踏上了前往皓月国之路,所以现下虽然醒了,可仍然瞌睡得很。 他打了个哈欠,再睁眼,发觉现在马车已行进一处幽谷,掀开帘帐后,晌午的太阳倾泻而入,暖洋洋地笼罩着他,舒服得紧。 从清早到现在他还未进过食,所幸以前在冷宫里经常挨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景安歌想着,又灌了几口茶水。 景安歌惬意地沐浴在阳光下,他半眯着眼,看幽谷中红枫漫山、落叶翩翾。他的目光追逐着一片枯叶,那枯叶竟然像是有意识般地,落在了拉车的白马银亮亮的马尾上。 马尾轻轻甩动,“枯叶”灵巧地升至半空,又落在了马臀部。 景安歌诧异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并非枯叶,而是枯叶蝶,一种在现代近乎绝种的生物,他也只是曾在杂志的介绍上看到过。 枯叶蝶果然形如枯叶啊。他暗自感叹,也只有生态环境极佳的古代才有机会看到呢。 “轱辘轱辘”的木制车轮转动之声愈发轻微,“轧轧”一声马车停下了。 枯叶蝶早已飞去他处了。 景安歌于是将头缩回车窗,准备再喝几口凉茶垫垫肚子,解解饿。 说实话,这凉透了的花茶也依旧清香阵阵,还挺好喝的。 他直接对着壶嘴儿猛灌两口,果然胃里安分了不少。 他将壶放回茶杯垫上 ,余光扫到了茶几下的小抽屉。 小抽屉开了一条缝儿,里面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好奇地拉开抽屉,取出其中的一只木匣子,扣着扣锁。 一口气拉起扣锁、开盖、掀布然后震惊:“咦?居然是点心!” 在冷宫吃了八年粗茶淡饭,昨天晚上才平生第一次大快朵颐了一顿大餐的他,自然是热爱食物胜过一切的。 点心做得小巧精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薄薄的酥皮儿 ,里面揣了丰厚的豆沙馅儿,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红豆沙的甜香,简直好吃死了! 他一口气吃了半盒,恨不得脸自己的手指头一并吞下去,才喝了口水怕噎着。 有东西吃真的是太幸福了!人间好值得啊! 乐天派的景安歌舔着手指上的点心屑想,心里和母亲以及景寻寻的离别愁思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满足了空虚的胃,他现在心情好得紧,还哼起了小曲儿:“白龙马,蹄儿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西天取经上大路,一走就是几万里……” 拉车的白马鬃毛银亮银亮的,轻轻喷着鼻息,马尾一甩一甩,看着好不威风。马儿迈着矫健的步子,拉着爹不爱的景皇子一路向东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清朗如玉(贤妻良母)的皓月使臣 胃里饱足了也不尽是好事情。 因为景安歌现在被马车颠得晕车晕得彻底。 在现代坐了这么多年的汽车,一朝穿回解放前,乍一坐马车,就开始不适应了。 景安歌现在胃里翻江倒海似的,直想吐,但是叫他把头探出车窗户,把好不容易吃到一回的点心全部贡献给土地公公,他却又舍不得。 这就叫穷怕了,吐都舍不得吐。 风景是没心再看了。 听说缓解晕车的最好方式是睡一觉。 于是他索性蜷缩回软榻上。 马车一颠一颠的,倒是与摇篮有异曲同工之妙。 景安歌睡了个绵长甜美的“回笼觉”,顺便缓解了晕车之痛苦。 梦里自然是他上一觉没能吃到嘴的醪糟汤圆儿。 这一觉并非是自然醒来的。 当暮色昏沉下来的时候,太阳已悄然掩去光辉,坠落入西山后了。 “叩叩叩。”有人以指节轻叩马车的雕花木窗,“皇子殿下?已是酉时(傍晚六点)啦。” 景安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为自己在梦里还未吃到嘴的烤羊肉串儿哀叹一声。 撒了很多孜然和胡椒粉的那种现代烤羊肉串儿。 “皇子殿下可要用些晚膳?” 原本迷迷瞪瞪地瞪着一双惺忪睡眼的景安歌,听了那人的后半句话登时清醒了过来。 要要要!终于有饭吃啦!他心里激动得很,面上却一片平静,“甚好,如此便有劳您了。” 在陌生人面前,总是要装得有礼貌些的。 “皇子殿下不必多礼,此乃臣分内之事。”那人的嗓音柔柔和和的,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车夫去饮马了,臣来服侍您下车。” 语罢,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探了进来。 车门已开,那只手轻轻掀开厚重帘帐。 “皇子殿下,小心些。” 景安歌下意识往声源方向望去,正望进一双秋水般平静清澈的眸子,霎时间车上车下两个人,四目相对。 景安歌忽觉头皮一阵瘙痒,于是颇为不文雅地搔了搔头发,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么的不雅观。 “噗嗤。”一声轻笑随着和缓的秋风轻轻入耳。 景安歌分明看见了这个眉目清俊温柔的少年唇角上挑,似是轻轻嗤笑了一声。不带有任何嘲讽意味的、善意的轻嗤。 世人皆知皓月使臣泷夜年轻有为,是个极有修养的翩翩君子,绝不会做出嗤笑他人的不雅举动。 可是这次…… 当泷夜掀开车帘的时候,轻轻抬首,一眼就看到了头发乱蓬蓬、眼角泛泪光(打哈欠导致)的岚朝质子,正呆睁着一对蒙着水雾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嘴角边还有可疑的晶亮痕迹纵横交错,疑似口水。 偏偏刚才还在一本正经、礼仪到位地答话。 泷夜顿时觉得这瘦鸡麻杆儿的小孩儿好玩儿得很,比起一本正经地端着架子装大人,显然还是童稚一点、迷糊一点更讨人喜欢。 泷夜于是就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但随即就收住了这不合礼仪的表情,但景安歌还是看见了,并且羞得小脸通红:这人一定是在嘲笑他! 果然他还是睡迷糊了,要不然怎么会不整理仪容就下车呢? 白白叫人看了笑话,给这位皓月国的使臣的第一印象就不太正经。 这可不太妙啊。 泷夜正色,向满脑子思绪乱飞的小孩儿伸出另一只手道:“皇子殿下,臣扶你下车。” “若是你没胃口用膳,也可在四周转转舒活舒活筋骨,毕竟一路舟车劳顿。”想到小孩儿几乎一整日都未下马车,胳膊腿儿一定僵硬了,他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景安歌也不矫情,扶着他的手准备跳下车,身子腾在半空中还未来得及下坠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轻轻放在地上。 绕是如此,景安歌落地的瞬间还是腿一软,险些栽倒 ,泷夜手疾眼快扶住了他,还掏出手帕替他拭去了嘴角未干的口水迹。 瞧瞧瞧瞧,多贴心的人儿啊! “……多谢使臣大人。” 景安歌觉得有点丢人,他现在衣衫凌乱,仪表不整,而泷夜不但整洁利落,还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对待。 “真是丢脸都到家了。”他闷闷不乐地想。 景安歌紧接着便身子一颤,那皓月国的使臣竟然捧起了他的一缕长发,细细地用手指拢了拢,又扯下他的发带,轻车熟路地为他束了发,可算是没刚才那么乱糟糟了。 使臣大人真贴心。 “……谢谢您。”景安歌小声说。 “莫要客气,皇子殿下,快去用膳吧。”泷夜语调颇为愉悦地道。景安歌微微疑惑,不太明白为何使臣大人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当然了,景安歌后来才知道,皓月国的使臣泷夜大人特别喜欢小孩子。 景安歌乖巧地任他牵着一只手,踏着丛生的野草,来到营帐边。 这大帐篷搭在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溪边,周边零零落落地搭了些小帐篷,空地上还有侍从生了篝火。景安歌猜测最大的帐篷应该是使臣所住。 景安歌虽然很想现在就去大吃特吃一顿,但是正所谓“人有三急,内急为先”。 “使臣大人,那个……我想如厕……”一天都没下车,还喝了那么多茶水,景安歌现下膀胱饱涨,正需解脱,他红着脸,怪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泷夜的衣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哼出来的。 “去吧去吧。”泷夜了然地笑着,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发顶,“别跑太远了。入夜了山谷里不安全。” “嗯。”景安歌以蚊子哼哼地声音回答,然后一溜烟冲到一棵大树后去了。 “呼!”解决了生理问题果然全身舒爽,他去溪边捧了水洗洗手,又抹了把脸,才向着使臣营帐走去。 使臣营帐里简直是一个小小的寝殿,红木小茶几、软榻、书桌、太师椅等等应有尽有。 景安歌不由佩服古代劳动人民的强大劳动能力了——使臣大人出使他国简直跟搬家似的,什么都带上了。 难怪他看见那么多辆马车。 营帐的外间,用帘帐分出一处用餐之地,帘帐里隐隐约约是一张大床,大概是安寝之处吧。 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饭食。 什么红烧大肘子啦,清蒸鲫鱼啦,南瓜小馅饼啦,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像景安歌这样的吃货,一遇到美食,什么礼仪啦,什么面子啦,就全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泷夜笑眯眯地看着小孩儿大快朵颐,还贴心地给他夹菜,专挑肉菜夹。 泷夜表示:小孩子嘛,正在长身体,不多吃点肉,哪能行呢? 于是景安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泷夜大人的伺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泷夜的粉/嫩/嫩的少女心 “安歌~,洗洗睡了啊~”泷夜拖着长调召唤景安歌,此时景安歌正由侍女伺候洗漱,闻言便回道:“好的,泷夜大人。” 经过一顿饭的相处——期间景安歌自然是以尽量优雅的吃相风扫残云了一番桌上美食——泷夜和景安歌早已互通姓名,渐渐地熟稔起来了,再加上泷夜又极为喜欢小孩子,所以他留景安歌一同住在使臣营帐里。 各国送去皓月的质子中,就属景安歌年龄最小——8岁。其他国家的质子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所以泷夜格外心疼这个小小年纪就被国家抛弃、不得不牺牲后半生自由的瘦弱孩子(似乎还总是吃不饱饭),对他多有照拂。 比如,晚饭时总给他夹菜,兴致盎然当然在他的碗里堆起一座摇摇欲坠的、由各类肉食搭成的小山。 再比如,搂着他一同入睡,美其名曰怕他思乡过度而导致失眠。 景安歌:“……” 他在泷夜的臂弯里颇不适应地挣扎了几下,未果,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使臣劲儿居然这么大 ,他又不死心地小幅度挣扎了几下,依旧失败,又怕惹了泷夜不高兴——毕竟得罪了这位未来数天的行程可能会没饭吃——只得任由他搂着自己入睡。 泷夜感觉怀中的瘦弱身躯停止了挣扎,心下满足,暗暗地勾起唇角:这才对嘛,乖乖在我怀里睡吧。 皓月国的万千少女(迷妹)想睡在我怀里都没机会呢,你可要珍惜啊。 景安歌睁着眼睛,身体僵硬地躺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还不忘心里吐槽:什么怕我失眠,明明是你害得我睡不着觉。 次日清晨。 “咯哩咔哩!”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吵得景安歌从半梦半醒的浅眠间悠悠转醒。 他呆睁着眼,第一感觉就是脖子酸,胳膊酸,就连腿也酸——昨夜睡姿太过规矩和僵硬导致。 他忙晃晃僵硬的胳膊腿儿,又转了转酸软的脖子,满意地听到了骨头舒活开的“嘎巴”脆响。 抻胳膊时他恍然惊觉身边一片冰凉——泷夜早已起身。 哼,合着自己失眠半宿,罪魁祸首倒是一夜好眠、精神抖擞,还有精力起这么早。 景安歌心里暗暗吐槽,爬起来准备穿衣服,他爬到床头,然后在内衫到外衫一共四件衣服外加三条作用不明的衣带以及可拆卸衣领间懵逼。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他几欲崩溃地看着这一堆穿法不明的衣物。 “昨夜看侍女帮我脱衣的时候也没见这么麻烦啊?”他嘀咕着抓起雪白里衣往身上套。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一身繁琐的古装都套在身上,裤带被当作腰带还系得歪歪扭扭松松垮垮,领口也没对齐,袖子一长一短,但好歹不是光着的。 他翻身下床,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一旦迈步,非得绊个大跟头不可。景安歌踏上小短靴,双手提着衣摆磕磕绊绊地往帐外走去,又不敢走得太快,生怕裤子掉下来。 他只顾低头走,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松垮的裤子上,结果迎面撞进了一个人怀里,那人原来刚好掀开帐帘往里走,于是两人便撞了个正着,所幸步速慢,两人均没有撞伤。 景安歌下意识道了声“对不住”,抬眼一看,是泷夜,怀里蜷着一只雪白的毛团子,景安歌瞟了一眼,原来是只毛发雪白的小兔子。 “泷夜大人早。”定了定神,景安忙拱手行礼,礼数倒是比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还要到位。 “不必多礼。”泷夜摆摆手大度道。不知怎的,他看起来神采奕奕、满面春风,心情甚好仿佛刚收到皓月国皇帝陛下的懿旨下令给他涨俸禄似的。 他矮下身子给景安歌看自己怀里的小兔子 ,“看!小兔子!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他说着忍不住用脸蹭了蹭小兔子微微颤抖的背脊,双眸柔和得似能滴出水来。 “添香去打水的时候发现的,大概是还没断奶的奶兔子,腿儿还软着呢,跑不快,怕它被野兽叼走添香就抱回来给我了。”泷夜小心翼翼地托着小兔子,用空闲的那只手温柔地捋着小兔子的毛发,口中还喃喃自语,“不怕不怕,爹爹在这里呢。”说来也怪,小兔子原本身子微微颤动,恐惧万分,在他的安抚下,竟慢慢平静下来。 泷夜哄小动物很有一套嘛。景安歌站在一旁,看泷夜安抚小兔子。 “咦?你怎的这副打扮?”泷夜等小兔子情绪安定下来,一抬眼,就见景安歌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不由惊讶,“莫不是刚遇了劫匪?” 景安歌:“……”好丢人怎么办。 “我和娘亲以前一直住在冷宫里,从未穿过这么华丽繁复的衣服,所以……不太会穿。”景安歌红着脸,小声解释道。 不会穿衣服好丢人怎么办。 下一刻,景安歌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他看见泷夜眼中一闪而过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景安歌再想仔细看的时候,泷夜已转过脸去。 “你稍等。” 泷夜把小兔子轻轻放进了一旁侍女的怀里,又在铜盆中洗了手,扶着景安歌的肩膀,把他轻轻推进了营帐。 “没关系,我来为你穿衣,不是我自夸,那些侍女的手,未必有我巧呢。”语气颇为得意。 泷夜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动在景安歌的发间,景安歌的头发软而茂密,很容易乱。先收拾景安歌的一头蓬乱的长发——他晚上睡觉不老实,总是把头发滚的乱蓬蓬——泷夜为他梳顺了头发,抬手拔下头上一只发簪为景安歌束了发。 泷夜又扯下了他腰间系得皱巴巴的裤带,从里衣到外衫,仔仔细细地为他重新穿了一遍,最后双手环到他腰后,为他绑上了腰带。 景安歌全程认认真真地试图记下穿衣的步骤,然而总也记不住怎么系腰带。 古装果然破烦。 泷夜爱极了那只小兔子。 当景安歌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的时候,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白团子似的小兔子,还用沾了露水的嫩草逗弄着它,看它粉//嫩的小鼻子微微翕动着,胡须颤了颤,三瓣儿小嘴迅速地吞吃了嫩草根。 泷夜管小兔子叫“乖娃儿”,并且认为自己是兔子的亲爹爹。 景安歌:“……”罢了罢了,先上车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以皓月为国徽的国度;泷夜大人的体贴入微 皓月国的外交团一路走走停停,穿过了幽暗山谷,又行过了茫茫草原,最后停在一条混浊不堪、巨浪激涌的大河边。 景安歌踩在寸草不生的黄泥巴地上,望着咆哮着汹涌而过的浪潮,心里犯怵:听说古代的造船业并不发达,别说入海了,就连河里湖里都经常翻船,碰上这种河…… 怕是真翻了船,人掉下去了捞都不好捞啊,河水浑得仿佛泥浆,活脱脱一条泥浆河。 但容不得他犹豫上不上船,因为船身绘着皓月国国徽的气派大船已渐近码头。皓月国的国徽如国名,是一钩弯弯的明亮的月,时隐时现于缭绕云烟间,光芒焕发竟丝毫不输于明明灼日。 尽管担心这古代的船不结实翻在河里,但泷夜已经神色如常地抱着自家“兔儿子”踏着木板登了船,景安歌只好硬着头皮跟上,看都不敢看河面一眼。 上一世景安歌因为溺过水,所以极其怕水,别说游泳了,连划船游湖都不敢。 更何况这样险恶的河。 “你不必担心渡河的时候会有危险。”泷夜似乎看出来了景安歌的不安,他回身笑道,“皓月国的船只,是列国之中最为牢固结实的,因此我国海外贸易发达。” 泷夜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搔着兔子耳根,为它搔痒,兔子舒服得抻直了两条后腿儿,耳朵服服帖帖地舒展着、紧贴着背脊,粉/嫩/嫩的小嘴儿微张,小胡须一颤一颤的。 经过泷夜多日的悉心照料(投食),当初只有一个儿童的巴掌大小白毛团子,已经疯长成了一只两个成年人的巴掌都托不住的大毛团子,短短数天内,体型膨胀了两倍多,现在是一只圆滚滚的胖兔子。 景安歌听了泷夜的安慰,心里并未好受些,依旧对古代的船只抱有极大的不信任,但却对皓月国有了新的认知——海外贸易发达意味着皓月国贸易制度开明,不愧是东大陆第一强国。 景安歌为缓解心中恐惧,只好上前去摸了摸泷夜怀里皮毛光泽柔软的毛团子,感受着毛茸茸的兔子蹭着他的掌心。 萌物使人放松这话一点儿错都没有。 景安歌心里松快了不少,他随着泷夜进了船舱。 踏上甲板之时,泷夜忽而腾出一只手来,揽住景安歌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他俯下身贴着景安歌的耳朵以气音轻轻道:“没关系的,别怕,睡一觉就到了。” 这姿势无比亲昵,景安歌不适地小小挣扎了一下。 景安歌心中正疑惑泷夜是什么意思,突然泷夜松开了揽着他脖子的手,冲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温柔笑容,景安歌只来得及看见他腮边绽放了两朵小小的梨涡。 紧接着他就后颈一痛,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瘫倒,不省人事了。 泷夜扶住他,搂着腰将他打横抱抱到船舱里的红木小榻上,还贴心地为他添了条毯子。 “安歌,这样对你反而是好事呢,莫怨我下手狠啊。”泷夜似是叹息了一声,但脸上分明还是挂着笑容的。 只是那笑容从未及眼底。 景安歌揉着惨遭摧残的后脖颈悠悠醒转时,脑子里却还是一片混沌不清。 他试图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前一秒钟他还在皓月国的大船的甲板上忧心忡忡自己是否会翻船淹死在那条混浊得像泥浆一样的河里,下一秒就躺在雕花的红木大床上,床顶还挂着一串贝壳风铃,拉紧的床幔是清透的天蓝色,其上坠着流苏。 难道他已经入了皓月国皇宫?思及此处,他一个猛子翻身坐了起来,只觉后颈酸痛难耐,不是落枕却胜似落枕。 质子入宫,按礼仪难道不应该先去拜见皇帝和皇后吗?那么为什么泷夜要打晕他,直接送入质子殿而非先去拜见辰帝? 泷夜难道是有意让他避开与皇帝见面?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景安歌拉开半面床幔,心中疑问一连串地往上涌,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皇子殿下,您醒了啊。”熟悉的、独属于女子的娇柔嗓音自耳边传来。 景安歌惊诧了一瞬:是添香?她怎会在自己身边? 泷夜的贴身侍女添香原本恭敬地侍立于床边,见景安歌起身拉了床幔,忙小步上前来麻利地拉开了另外半面床幔,又端了铜盆并毛巾伺候景安歌擦脸。 擦毕,添香半跪着呈上一只绣纹精致的靴子要为景安歌穿上。 景安歌劈手夺过靴子,急急地问:“添香姐姐,这里是何处?泷夜大人呢?” 添香不紧不慢地捧起另一只靴子动作温柔却坚定地套在他左脚上,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皇子殿下,这里是皓月国皇宫的质子殿。” “至于泷夜大人,自然是为辰帝陛下呈上岚朝的礼物和盟约书去了。他命我以后侍候在你的身边。”添香趁着景安歌晃神的工夫,轻轻夺回了他手中的靴子利落地为他穿上。 “皇子殿下,你须知道,皓月皇宫里处处是危险,辰帝陛下深不可测,能不见尽量不见为好。泷夜大人直接送你入质子殿,是为了你好。”添香起身,牵了景安歌一只手,引他坐到铜镜前,持了梳子为他束发。 景安歌愣愣地望着镜中自己稍显扭曲的苍白的脸,半晌才开口道:“添香姐姐,那我以后还有机会见到泷夜大人吗?” “大人不可随意进出内宫,所以……” 景安歌有点伤心,他还未来得及向泷夜好好道别呢。自从来到这个古怪又无厘头的架空世界后,除了娘亲和景寻寻外,对他最好的人就是泷夜了,这一路的关怀维护,他早已将泷夜当作了重要的朋友…… “殿下不必忧心,泷夜大人派我来伺候你,我定会护你周全。”添香还以为他被吓到了,宽慰道,“泷夜大人还许诺以后亲自为你捎来你母亲和哥哥的书信,还会定期送些小玩意儿给你。” 景安歌知道她所说的哥哥,就是景寻寻。 其实我把景寻寻当弟弟来着。景安歌暗自道。 添香梳好了发,又为他添了一支发簪,正是那时候泷夜为他亲自穿衣束发时,从自己发间拔下的那支玉簪。 “皇子殿下,出去转转吧,天边的晚霞都出来了呢,火红艳丽得紧,好看极了。我先行去备饭。” “嗯,谢谢。”景安歌随口答道,抬脚往门口走,思绪却早就飘远了。 他现在心里既感激又惆怅。感激泷夜的体贴仗义,惆怅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想想就挺遗憾的。 毕竟这么俊美又温和的人不多啊。 不过乐天派的景安歌在享用了添香姑娘的厨艺后,就又立刻把泷夜大人抛之脑后了。 【下滑有彩蛋】 “吾儿,皓月国皇宫可是气派?” “白……父皇,是……是挺气派的。”一头金色鬈发的少年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情不愿地回道。 年轻儒雅的帝王听了他的回答,颇为满意。 帝王又转向斜后方垂首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的人:“泷夜?听说今日岚朝质子入宫?” 泷夜道:“陛下,那岚朝质子粗鲁无礼,只是个小地方来的、难登大雅之堂的冷宫弃妃的儿子罢了。” “哦,那随你安置吧。”辰帝听了,不甚感兴趣地摆了摆手。 “今日吾儿初到皇宫,自然是得为他好好接风洗尘。设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