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旧事[朱一龙]》 第1章 新边城浪子篇(一) 新边城浪子篇 “一 自睁眼后,我已在床帐里又白躺了一个时辰。 我在等一个丫环告知前情提要,哪知等来的却是一身戏服的于青斌。 再过了一个时辰,我终于搞清他不是于青斌,他是叶开。 而我也不再是“陈情”,我成了马芳铃。 事已至此,不瞒你说: 我又穿了,请问现在第几集了 “二 秋已深,夜已深。 白日里,万马堂的千金突然大发善心,给囚人狱卒配了饭食。 如今,这地牢里的鼾声足能盖没号啸的沙风。 一袭黑衣的姑娘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从狱卒腰上拿下一串钥匙。 第一把钥匙探入锁孔,傅红雪就睁开了眼。 夜已如墨,那双眸却似比这夜还深。 “你是谁” 试锁的声音一顿,又很快继续响起:“来带你走的人。” “你要我跟你走为什么” 他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考虑之后才说出。 “因为我觉得你可以不必报仇,抱我也不错。” 锁在句尾应声而落。 黑衣姑娘向前一步,于是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但她的脸上戴着面纱。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他不想开口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表情。 静,在沙风与鼾声中令人窒息的静。 姑娘忍不住抬手,试图打死一只在耳边飞旋的蚊子。 但她失败了。 她把手藏到身后,清了清嗓子,假装刚才的小插曲并没有发生一样,以真挚的口吻继续劝说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与其世世代代承受无量苦果,不如前嫌尽释,跟我去看看长安花,看看千山雪,看看江南柳这世间总还有很多比复仇更值得的事。这个机会再好不过了,若是错过,一定很可惜” 傅红雪终于打断她,一字一字很慢地说道:“姑娘找错人了。” 黑衣姑娘沉默了会,竟然就此妥协。 她倒退回去,锁上门,又把钥匙挂回狱卒腰间。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出了牢房。 三 天光熹微,我依然没有想出别的办法,终于折身回房,开门却见屋里已坐了个人。 是叶开找我喝酒。 我不记得马芳铃酒量如何,但叶开的酒量一定很不错。 我转着他斟满的酒杯,迟迟没有下口。 而叶开爽快地干掉一杯,看了看我:“娘子是有什么心事” 我道:“没有。” 叶开道:“哦明珠见娘子深夜仍伫立院中许久,好似心事重重。” 我道:“我出门吸收一下天地精华,日月灵气。” 叶开道:“牢房之地,污浊气重,怎有天地精华、日月灵气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开。 叶开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道:“你真的想知道” 叶开道:“愿闻其详。” 我道:“哦,是这样的,我想跟傅红雪私奔,他拒绝了我。” 叶开一口酒呛在喉间。 四 西北边城,黄沙漫天。 几十人的驼队整装待发,在烈日里站得笔直。 万马堂的千金要把猎野马提前,万马堂就将猎野马提前。 马芳铃姗姗来迟,仍着她的一身红衣,牵一匹枣红的好马。 从她走进众人视线的那一刻,她就在看着傅红雪,而傅红雪,则一眼就看到了她腰间的刀。 刀鞘是漆黑的,没有雕纹,没有装饰,朴实得像一块废铁。 那是他的刀。 身后的公孙断走上来,一把拽过他的铁链,好叫他的目光不能再停留在马芳铃身上,说:“算你小子有福气,能伺候小姐上马” “等等。”马芳铃抬手阻止他,“今日,我自己上马。” 说完,她足尖一点,上马的动作轻盈,又漂亮。 她牵住缰绳,偏头又看了一眼傅红雪。 然后她环伺四周,声音不大也不小地下了令:“出发。” 马队行进途中小憩时,马芳铃骑着马,走近了傅红雪。 “你,跟我走。” 叶开在看着她。 与昨晚跟他对话时不同,有第三个人在场时,马芳铃就变得话少而冷淡。 她好像仍是马芳铃,又好像不是马芳铃了。 因为叶开不熟悉她,如今便说不出哪里不妥。 傅红雪拖着镣铐在前方探路,他们很快就走出了众人视线。 “五 我喊停前方蹒跚行走的傅红雪,下了马,和他走到一起,用钥匙解开他的镣铐,把灭绝十字刀递到他的手里。 “你干什么” 他的目光审视地看着我,眼里却没有几分警惕。 我知道傅红雪这个人,总是对对他好的人没什么戒心。 “你想要杀马空群,你就去杀;你身中奇毒,我陪你去解。我只想让你跟我走。” “昨晚,是你。” “对,是我。”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长得好看。” 傅红雪眉头皱起来了,看起来很不认同我的这个理由。 “实不相瞒,我不是马芳铃,我叫陈情,你可以理解为我借尸还魂。” 我看了看天,牵住马向前走去:“走吧,再走远些,遇到杀手,记得保护我,然后我就以这个名义将你留在身边。” 他在原地停了很久,终于跟上来,拉住我的臂弯,朝后一带:“有流沙。” 就在我身前寸许,散沙流动,若我再踏出半步,立刻就会陷下去。 “抱歉,昨晚没睡好。” “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了,因为你长得好看。” 因刚才的小插曲,我们已经靠得很近,我转过身,他的脸就在咫尺。 我在剧组时,和朱老师靠得最近也不过如此。 我又向前一步,傅红雪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 那泛红的眼眶、漆黑的眼睛、削瘦苍白的脸,与我进剧组时看见他的第一眼的回忆画面完全重合。 傅红雪总是不拒绝女人。 他完全无所谓地任我伸手摸他的脸,但一语中的地慢慢问道:“你透过我看见了谁”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又问道:“为什么知道我想要报仇为什么知道我身中奇毒为什么知道很快我们会遇到杀手” 我笑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 他直直地看着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也看着他:“我只想再看你,对着我笑一笑。” “六 傅红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支利箭穿破黄沙,直奔陈情而来。 他揽住她侧过身,又接连躲过了几支箭,将刀拿起,飞身上去迎战。 陈情的朝露剑出了鞘,也跟着他冲上去。 两人都不说话,刀光剑影,金戈之声,就是最好的对话。 杀手解决了,两人又往回走。 傅红雪道:“我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陈情道:“我本来就是无名之辈。” 傅红雪道:“这样好的剑法,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陈情停下了,甩了甩朝露剑,但上面的血迹已干。 她看了一会,就归鞘了。 “人有名,剑有名,实在很危险。” “七 “陈情,你的剑叫什么” “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他愣了愣,眉头慢慢皱起,好像很费解似的:“叫没有” 我只好再解释一遍:“我的剑,没有名字。” “为什么” 手腕着力,一段剑身“锵”地亮出。 “人有名,剑有名,实在很危险。” 我把“朝露”二字亮给他看:“多少血雨腥风,因名器而起” 他用两指将剑拨开,眨了眨眼:“那是千年以前,现在一点也不危险了。” 我重新把剑抱好,道:“龙哥,你要名字做什么” “呃。”他一边措辞,一边左右慢慢晃了晃,“那一只蚂蚁,比它的同伴都要弱小我认识的人里,你最厉害所以,我就想”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来,坐直了盯着我。 “怎么了” “你介不介意我叫它陈情” 我看着朱一龙。 朱一龙看着我。 我说:“其实你可以叫它大壮。” 八 万马堂的千金骑着马从黄沙中慢慢走回来了。 她身边跟着一人,正是傅红雪。 只不过他此时身上没有镣铐,手中还拿着一把刀。 灭绝十字刀 万马堂的众人都坐不住地站起来了。 陈情的眼风扫过这些人,在似笑非笑的叶开脸上停了停,又别开眼。 “傅红雪救了我的性命,我宣布,他现在是我的带刀侍卫了。” 公孙断站在最首,也第一个开口:“此人不过是一介下贱的马奴,救了小姐也是分内之事,不值得小姐如此费心嘉赏” 陈情看着他:“你也不过是我的贴身侍卫,我要谁做我的侍卫,不劳烦公孙大哥如此费心干涉。” “这事错在我。”叶开出来打圆场,“若不是我不能常伴娘子左右,怎会叫贼人有可乘之机这马奴武功高强,做她的侍卫,倒也不错。” 来猎野马的众人,地位最高也不过这位万马堂堂主未来的女婿,他发了话,公孙断自然没有再坚持之理。 公孙断只好将仇恨的目光落在傅红雪身上,想必已在心中将他千刀万剐了。 陈情看在眼里,但她知道公孙断没有她的默许,是不会再动手的。 比起公孙断,今夜要跑来睡了傅红雪的老女人,才是她现在所担心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新边城浪子篇(二) 九 我好困。 我真的好困。 傅红雪穿回了自己那身衣裳,站得如一杆长枪,手握着刀,眼看着手,半点都不像是要发病的样子原本正是在这个时候,沈三娘趁虚而入,睡了傅红雪。 看来他的自愈能力完全是个谜。 我靠在门框上,打了今日的第十九个哈欠。 十 树影在月光下摇曳。 秋末的风冷极,将树下女子的紫纱衣吹得翻飞。 她在等。 等傅红雪成只身一人。 门下的红衣姑娘脑袋一磕一磕地,终是睡着了。 几乎站成了一尊雕像的黑衣刀客脚步一错,蹲下身伸了手,托住姑娘差点亲吻大地的脸。 寒月冷光,灯影憧憧,傅红雪犹豫了会儿,把腰间的刀往后拨了拨,抄着陈情的膝弯将她抱起。 抱入房里,掖好被角,便又退出来,轻轻掩上房门。 正是此时,一只手凭空夹住了沈三娘飞出去的石子。 叶开将石子在掌心抛了又抛:“沈三娘,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眼风扫向身后,笑道:“有人告诉我今夜一定会等到你,果然不错。” “十一 我醒了。 “别像诈尸似的突然坐起来,你差点把我的好酒都吓洒了。” 是叶开。 我问:“你截住姨娘没有” 叶开挑眉不置可否,不慌不忙地喝了口酒,才道:“截住了。” 我松了口气,又躺回去。 叶开奇道:“你做什么” 我道:“再睡会。” 叶开道:“哦,你怎么不问我傅红雪去哪儿了” 我又坐起来,扭过身看着他,紧张道:“去哪儿了” 叶开道:“这个么” 我急道:“说啊” 叶开道:“他” 一个声音插进来:“吃饭了。” 我看向傅红雪,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苍白的脸,漆黑的眼,一手托着食盘,一手握着刀。 叶开笑得开怀:“马大小姐,日上三竿,我们傅大侠是怕你睡饿了。” 傅红雪没说什么,把碗碟都放好了,直起身,沉默地看着我。 叶开伸手要拿筷子,被他的刀挡开了。 叶开道:“她这一个人也吃不完,我这刚好需要下酒菜呢。” 说完,又伸手去抓。 两人就在这桌上拆起了招。 我看了一会儿,眼有点花,套上靴子去洗漱了。 等我回来时,叶开已不知去哪儿了。 桌上碟子里的花生只剩了稀稀疏疏的几颗,其它的几样小菜倒还算健在。 傅红雪握着他的刀,坐在凳子上,听见声音朝我看过来。 我顶着他的视线走过去坐下,拿起碗筷便吃。 吃了个五六分饱,傅红雪突然开口:“马空群在哪” 我有点呛,缓了一会儿才看他:“这事比吃饭还急” 他虽然没有回答,也没什么表情,但很显然地,满脸写了个:是。 十二 两日后,入夜,几位黑衣人带着信悄然出发。 他们受雇于人,却不知道这位花了重金的雇主是谁,在信里写了什么,附上了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但送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这么简单的差事有这么丰厚的酬劳,愿意的人自然很多。 傅红雪从夜色里走出来,风很大,他说话一如既往地很慢,但声音却在这沙尘中稳如磐石:“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裹着黑袍的陈情已经摘下了兜帽,声音在风里有点飘:“不错” 她看着傅红雪:“马空群欠下的债很多兵不血刃借刀杀人这就是我的办法” 傅红雪垂着眼看手中的刀:“我有刀。” 陈情道:“当你要杀一个人的时候刀是不嫌多的” 傅红雪沉默了。 陈情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尽量把最后一刀留给你可不可以呢” 傅红雪:“” 他走过去,重新盖上她的兜帽。 陈情从兜帽里探出小脸儿,打了个喷嚏,面不改色道:“谢谢我不冷” 傅红雪系紧了袍子上的绳,陈情一下子在风中鼓成了一小一大两个黑球。 陈情看了看他,又打了个喷嚏:“好吧我冷” 十三 公孙断扛着大刀闯进来,嚷嚷道:“大小姐,堂主回来了” 我技巧性地手一滑,笑容随着药碗离地面的距离缩小而逐渐加载,又随着傅红雪的出手而迅速消失。 傅红雪把药碗稳稳地递回我手里,药汁一滴不洒,端的是好功夫。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我认命地捏住鼻子皱起脸,将这足足喝了三天的黑苦药汁一饮而尽,眼泛泪花地把药碗递还给傅红雪,才问道:“公孙大哥,你刚才嚷说什么” 公孙断瞪了傅红雪一眼,向我抱了个拳:“禀小姐,是堂主回来了。” 傅红雪将刀握得更紧,全身紧绷,如同一支拉满弓的箭。 若不是药碗已好好搁回了桌上,我想它一定还是逃不过裂成几瓣的命运。 我收回视线,牵了牵嘴角,有些为难道:“这可怎么办,我的风寒还未好,不能第一时间迎接爹” 公孙断立刻道:“小姐不用担心,堂主形色匆忙,应是还有要事在身,绝不会怪责小姐的。” 我展颜道:“好,我知道了。” 公孙断把刀扛回肩上,目光在傅红雪身上停留。 我看了他一眼:“公孙大哥还有什么事” 公孙断道:“小姐,别怪公孙断多言,这傅红雪始终是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我打断他,笑道:“莫非公孙大哥是我的内人” 公孙断呆愣半晌,满脸通红地扛着大刀跑了。 傅红雪看着我。 我看着傅红雪。 我道:“也许公孙大哥是对的,你一直在害我” 傅红雪茫然地微微瞪大了眼。 我继续道:“害我喜欢你。” 傅红雪的眼睛又半阖起来了:“” 我咂了咂嘴:“药太苦了,说点土味情话中和一下,感觉好多了。” 傅红雪瞥了我一眼,也没追问何谓“土味情话”,只是抬起桌上药碗出去了。 十四 万马堂的覆灭是与席卷连天的黑沙暴一同来的。 马空群离开密室时被翠浓生擒,风云二使闻讯前来相救,云在天却临阵倒戈,一掌将马空群打成重伤。 沈三娘本将马空群救走,哪知他早已中了遮天蔽日,撑不过一炷香便暴毙而亡。 至此,万马堂彻底乱了。 墙倒众人推,说不清是谁放的火,顷刻间便燎了原。 陈情说:“走吧。” 她眼中映着滚滚黑烟,熊熊烈火,神情却静如寒潭水。 她上了马,动作仍然轻盈,又漂亮。 傅红雪问:“你不后悔吗” 陈情骑在马上,背对着他,身子随着马儿一颠一晃,似全然地放松惬意:“我后悔什么陈情旧事云烟过,我又不是戏中人。” 傅红雪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在她身后沉默着。 陈情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十五 我们尚未走远,叶开打马追上来,道:“不够义气,要走怎么也不喊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江湖上有趣的事多得很,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叶开道:“受人所托。” 我道:“哦” 叶开笑笑,道:“马空群临终托我照顾你。” 三匹马的蹄声,在这黄沙中,不紧不慢地一起,复一落,逐渐将身后的烈火与人声抛却了。 我问叶开:“你既然猜到了,又跟上来做什么” 叶开道:“我想跟我的两个朋友一道走,难道很奇怪” 傅红雪道:“我没有朋友。” 叶开:“” 我道:“看我做什么我也没有朋友。” 叶开表情狰狞了一阵,又豁然开朗,加快了几步,绕到我们跟前一点,眼神在我们俩之间转来转去,得意道:“那你们两个又算什么” 我看他一眼,笑道:“打算拜堂。怎么,来吃酒么” 叶开一下子拉住了马,道:“你们拜堂” 见我们未曾停下,他又自己追到傅红雪身边:“喂傅红雪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要拜堂你们要成亲”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忽然快马加鞭,扬尘而去。 我说:“是真的。而且,我并不打算请你吃酒。” 说完,也扬鞭追了上去。 “十六 “你要和我成亲” 陈情摸马鬓的动作一停,茫然道:“什么” 傅红雪抱着刀,倚在树干上看她。 半晌,像是终于确认她想不起来,便自己走了。 “十七 一直等到夜深了,我梦见叶开来送彩礼,我才想起傅红雪问的,正是三日前我用来搪塞叶开的一个玩笑。 三日前的。 我坐起来,看向傅红雪。 篝火将他的轮廓眉眼,勾勒得温柔许多。 又或许是我知道,他本来就是温柔的。 虽然他永远抱着那把冰冷的刀,并没有抱过我。 余光里有什么星星点点亮起。 我偏头看过去,果然是夜火虫。 在深处应当还有更多。 我从前并不喜欢这个东西。 难得夜里黑云遮月,星也不明,林中干曲枝虬纵横交错,正适合动手。 一旦出现这种东西,岂不是很煞风景 所以,若一定要在当夜动手,我会顺便砍光。 “十八 陈情走了。 傅红雪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提着朝露剑,走得很远了。 篝火仍在“毕剥”作响。 傅红雪垂着眼看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朝相反方向走去。 斩草尽除根,又何况是手握朝露剑的马芳铃。 为器,为人,亦或为名。 已都在赶来的路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新边城浪子篇(三) “十九 我做杀手十一年,虽然九成都是就地解决,生擒却也未曾失手。 如今生擒一兜夜火虫,竟然搞了个灰头土脸。 所以,我真的很讨厌这东西。 走回篝火堆,却没看见傅红雪。 我把这一杆小东西提到眼前,晃了晃,质问道:“傅红雪呢” 这一晃,却把系上的结晃散了。 近百只夜火虫顿时逃出生天,我已尽力去救,却也只来得及救下一成。 寥寥数只,甚是凄凉。 “二十 既然决定要走,当然不该回头。 傅红雪却回头了。 也正是此时,绿色萤火在林间倏然漫开,真如星河灿烂。 只是这些夜火虫一聚即散,像是被什么猛兽追赶,奔逃四窜。 甚至有一只,就这么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傅红雪下意识伸了手,它便滚落进了他的掌心。 猛兽携剑而来,在夜色里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剑将数只夜火虫结果在他眼前。 重新暗下来的林间,只余下傅红雪掌心一只夜火虫,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飘起来。 这光实在太微弱。 陈情便没有来得及看清,傅红雪究竟是不是笑了。 “二十一 “小心” 银针削下一片鳞翅,如一蓬暴雨般撞在剑上。 那一只夜火虫坠入尘泥,萤灯扑闪两下,终于熄灭。 我皱了皱眉,提剑倾身而上,同时点穴封脉,止住银针走势。 若非囿此樊笼,我总不至于连这也躲不开去。 傅红雪拔刀追来,与我两势一拆,将出手之人合围。 夜更深了。 刀刃入肉之声已响起。 他撞上的是傅红雪。 眼见不敌,他慌忙开口道:“等等你若嗬” 我快步追上,出剑,一击破喉。 “二十二 下雨了。 没有遮风避雨的屋檐,当然也没有伞。 马儿连番赶路,已是精疲力竭,走得很慢。 陈情原本紧紧跟在傅红雪的后边,忽然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傅红雪勒马停下,陈情已从乱石长草间狼狈地爬起来。 她朝来扶她的傅红雪笑笑,道:“我有点困。” 可她非但没有立刻睡过去,反而抓着傅红雪的胳膊站起:“我们找个客栈。” 雨又落得更急。 她的脸色已同傅红雪一样苍白。 傅红雪的眼睛里,已渐露出担忧的神色。 同时,他又责怪自己没有考虑到陈情。 他俯下身,将陈情抱了起来。 她的人很轻,衣服却很湿重。 寒气透过她的肌肤,刺人地往他身体里钻。 他竟不讨厌这种感觉。 “多谢。” 这声音很轻。 轻的好像鸿毛。 傅红雪低头看去时,她已靠在他胸膛上睡着了。 “二十三 原来已近长安了。 水连着天,天连着水,这场雨下得很久,很长。 难道这雨竟永远也下不完了 熟悉的很轻的脚步声踏上了楼。 傅红雪从转角里走出来,手里拎着油纸伞和药,身上却全然湿光,头发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眼底泛着更深的红,唇上却没什么血色了。 他一抬眼,便看到我。 屏住的气一松,我扶着阑干,垂死般地咳。 我越想使它停下,就越咳得厉害。 马芳铃到底是江湖儿女,能撑得这么久,已很够了。 傅红雪丢开油纸伞,抓着我肩膀的手用力得起了青筋:“你又把药倒了” 我说:“咳、咳咳,不是。” 傅红雪看着我。 我看着傅红雪。 半晌,我移开视线,握拳放到嘴边,咳了一声,道:“是。” 他一下放开了我的肩,视线向那株枯黄得特别快的绿萝移去,又看向我。 我咳了一声,道:“阿雪” 他忽然挥刀,碎陶片“蓬”地炸开,深褐色湿透的泥土连着一点败叶根茎,一块块掉在木板上。 他转身,又向另一盆绿萝挥砍。 我伸手握住了刀身。 他垂着眼,看着我握刀的手。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药湿光了,我去给你买。” “先洗个澡。”我朝他笑笑,“难道,咳、咳咳,你想陪我一起喝药吗” “二十四 雨虽然终于停了,长安却未再温暖起来。 傅红雪换了更好的客栈,找了更好的大夫。 他不用再去找花白凤,当然每一日都能盯住她喝药。 陈情的身体却没有更好一点。 然而她却道:“我总不至于这么丢脸地输给一场风寒。” 她转头看向窗外,看向幽深而又危机四伏的夜,眼睛里的锐利从未因病痛而褪去。 傅红雪握着刀,坐在桌旁看她。 她回过头,对他笑时,仍然很温柔:“阿雪,你不用总守着我。夜长安很漂亮,你不去看看么” 傅红雪道:“等你好了,一起去。” “二十五 冬至这一天,长安城下了大雪。 飞鸽自雪中来,除了两颗如豆的漆黑小眼,几不可见。 送信的是叶开。 信上言简意赅:“火速离开长安,折路西南,不要住店。” 傅红雪把信递给陈情,收拾起行李。 陈情却看也未看。 她只是对他整理的东西颇有意见:“这件衣服我很喜欢的,不带么” 傅红雪道:“再买。” 陈情一边笑一边咳,傅红雪已经理好了行李,皱着眉看她:“我在外面等你。” 陈情不笑了,轻声道:“晚几天再走吧。” 傅红雪道:“不行。” 陈情道:“无崖子最迟明日就要到长安了,专家门诊很难约的,此次错过,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了。” 傅红雪:“” 陈情道:“咳咳,你看看我,再不治好,不等他们来杀,万马堂也绝后了。” 傅红雪坐下了。 陈情再接再厉道:“我的好阿雪,有你守着我,千军万马我也睡得着。” 傅红雪握紧了他的刀,良久,“嗯”了一声。 二十六 傅红雪又坐成了一座雕像。 只不过再鬼斧神工的手,也是刻不出他万分之一的好看来的。 我又困了。 可今夜若睡过去,实在很不值得。 红烛摇影,只他不动如玉山,手握着刀,眼看着手,长睫应承灯火,照成透亮的褐。 我一定是困糊涂了,恍惚间像是看见了灯下读剧本的朱老师。 他看着手中的剧本,翻页时许是余光看见了我,侧过脸露出一个笑来。 也是这时重影消失,我看清那是面无表情的傅红雪。 我又咳起来,他起了身,侧坐在床边顺我的背。 我说:“不行了,我要死了。” 傅红雪瞪我。 你看看,这个人他真是越来越凶了。 我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我了。” 傅红雪说:“无崖子很快就来了。” 我说:“阿雪。” 我拽住他的袖子:“只要你笑一笑我就什么都好啦,你笑一笑吧。” 他的眉却皱得更紧了。 他问我:“你怎么了” 你知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是绝对不能问她“你怎么了”的。 因为一旦问了,眼泪就再也藏不住了。 我以为我是完全冷静的。 原来也有点舍不得。 风吹开窗户,傅红雪连晃也没有晃,直直倒在我身上。 无崖子背着药箱,两袖清风地跳进房间来,转身关好窗:“我看外面人很多,走门有点挤。” 一柄朝露剑,一张默了个七八十的人体解剖图,我换无崖子出山,解傅红雪的赤影蛇毒。 这是我答应的第二件事,我一直都记得。 我从床上爬起来,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他却又把朝露剑还给我:“拿着吧,等你死了老夫再拿回来也不迟。” 我说:“哦,借你吉言了。” 他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赶我。 我倒提着剑,推开门出去了。 我的好阿雪,睡吧,千军万马,我也是守得住的。 “二十七 展信佳: 我的尸体不知道凉了没有 若是没有,请一定记得帮我收拾一下。 若是凉了,就烧成灰热热。 那把朝露剑,是我许给无崖子老先生的,你不要跟他抢。 恩怨难断,从我一手点燃万马堂覆灭的引信,我就已经安排下我的死期。 以一柄剑而言,战死总比病逝体面得多。 我的好阿雪,仇是不用报的,报也是报不完的。 有这个时间,我建议你多抱抱其他的姑娘。 姑娘也是抱不完的,但你同一时间只抱一个就可以了,不然麻烦多得很。 一日三餐要按时吃,天冷了加衣,天晴了晒晒太阳。 心情若是不好,和叶开喝喝酒多聊聊,他惹人开心的本事天下第一。 这个江湖终于没有人再能够欺负你了。 你要是不知道去哪里,长安就很好。 我特别喜欢这两个字。 以及,我很抱歉。 陈情留 “二十八 傅红雪说不清自己睡了有多久。 他醒时,陈情不在,床脚的朝露剑也不在。 这里又哪有夜火虫可捉 他坐起来,束缚他多年的枷锁倏然打开,可他却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地重。 桌上的信他只看了第一句,就推开门冲出去了。 雪还未停,但已下得小了很多。 傅红雪奔下了楼,跌撞得几乎像个不会武功之人。 尸横遍野,殷红染雪,二十年前的噩梦重演。 陈情是很好辨认的。 她单膝跪着,手里已经没了剑,但身子却没有倒,因为有个人拄着刀将她撑起来了。 公孙断的脸都烧得认不出了,但那把大刀仍然好认得很。 他的背上插满刀剑,面上却是笑着的,配上烧灼的半张脸,甚是可怖。 陈情闭着眼,脸上有一种茫然的痛苦。 眼泪结霜,凝固在她脸上。 她说自己不是戏中人,但到底是入戏太深,情难自已。 傅红雪费了一些力气,才把她抱出来。 她全身都刺骨地寒冷,霜雪覆面,全身只有两处致命伤,一剑穿心,一镖封喉。 但杀了她的武器已不知所踪了,伤口纵摇颇深,她是自己拔出的武器,大约是不想他追查武器的主人。 傅红雪抱着她,轻声说了些什么。 那声音低如呢喃,被风雪淹没,撕得粉碎了。 细雪漫漫,天地是一色的白,只这里的雪,红得刺眼。 新边城浪子篇没完 “二十九 我又醒了。 入目是浑浊的水,怀里是一把破木琵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新边城浪子篇(四) 三十 长安城郊的那座楼被人买下了。 这座楼几日前刚发生了一场大战,血染千丈雪,死了不计其数的江湖人。 这场大战因何而起 没有人愿意回答你。 把走这一趟看作儿戏的众位高手都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孤女,任谁也丢脸得不愿提起。 最好,这座楼就该付之一炬,在荒野里烧成一座叫人遗忘的废墟。 但买下了楼的主人是天下第一刀客,据说,他同这位孤女有点交情。 谁如果还敢回到这里,一定没有命再回去。 傅红雪执笔在灯下一动不动已经很久,终于还是搁了笔。 信笺上寥寥几个字,写的是: 「展信佳: 雪停了。」 他把这信纸珍之重之地叠起,握着自己的刀,走过去把它投进灯盏里。 灰烬已积得很厚。 傅红雪看着信纸烧尽,就像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又握着刀走了。 “三十一 我没想过我还能再活着。 下一秒我又想通,世事未竟,我便永远囿于此地。 掬水洗面时,我想我不该再去找傅红雪。 可我想见他。 我太想再见到那张脸了。 三十二 「展信佳: 今日叶开登门造访。」 三十三 听人说叶开和丁灵琳三日后就要大婚了,他应该会去罢 三十四 「展信佳: 昨夜梦里,你说的话我没有听清。」 三十五 今日终于听到他的消息。 原来他做起了房地产。 三十六 「展信佳: 今日叶开和丁灵琳成亲。」 三十七 茶馆里的江湖人说起那座楼。 他说那座楼叫“陈情墓”。 有人问这名字的缘由。 他说:“马芳铃墓四个字太长了吧,傅红雪倒也有文采,把老情人墓改得这么好听,哈哈。” 他并不是只想笑两声,而是笑声断在了涌血的喉中。 顿时,他的同伴就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了。 三十八 「展信佳: 陈情。」 三十九 这里比我预想中冷清得多。 离我“死去”有多久了 约摸是一个月不到吧。 碑就立在楼前,上面是刻得深深的“陈情墓”三个字。 用刀刻出来的字,是很容易透出情绪来的。 我没想过能伤他这么深。 但仔细想想,他这一辈子,避开了那么多弯弯绕绕,唯有栽在我手里过而已。 一时间,我也不知是愧疚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四十 傅红雪在陈情踏碎一杆枯枝时就醒了。 烛火已经燃尽,夜一定很深了。 他的手握着刀,睁眼看着漆黑的虚无。 他正醒着吗 为什么又如坠梦中 难道这世间真有死而复生之人。 他坐起身,看着来人推开了门。 黑衣姑娘向前一步,于是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但她的脸上戴着面纱。 他当然没有醒。 傅红雪道:“陈情。” 陈情愣了愣,道:“这么镇定” 傅红雪点了点头,拍拍身侧的床褥。 陈情犹豫又狐疑地看着他:“傅红雪” 傅红雪立刻皱起了眉,看了她一会儿,似乎领悟了什么,放松了表情:“你是来带我走的人。” 陈情茫然道:“啊” 傅红雪道:“我不必报仇,抱你也不错。” 陈情道:“哈” 傅红雪仍然盯着她:“这个机会再好不过了,若是错过,一定很可惜。”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没有找错人,我就是傅红雪。” 陈情:“” 陈情道:“打扰了。” 她才关了一半的门,傅红雪的刀就拦在了她背后。 他握住刀的手一用力,陈情就向前扑进他的怀里。 面纱落地,他其实很难得从陈情脸上看到如此茫然又惊讶的神色。 但无论如何,他太想见她了。 “四十一 我从未想过久别重逢,傅红雪会吻我。 他的唇很冰凉,吻得小心翼翼,就好像怕我立刻又不见了。 得到我的回应,他的唇一颤,惊讶地睁开一点眼睛。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我。 还眨了眨眼睛。 分明是自己开的头,又完全不在状况地盯着我。 我拿他没有办法地,将额头抵在他肩上,笑得肩膀也发抖。 我说:“阿雪,这可不是梦。” 如果是,那也一定是我的。 “四十二 傅红雪醒了。 他的怀里只有一把漆黑的刀。 梨花案上的红烛烧得剩下半截,已经灭了。 他握着刀站起来,将五十步走得很慢很长。 但他到了门前,就没有迟疑,很快地推开了门。 门里的摆设没有动过。 一桌一椅,甚至是陈情用来烘手的小暖炉,也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当然更不会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傅红雪垂眼,看着手中的刀。 忽然,他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的影子已经改变,这里有第二个人 刀光一闪。 一绺青丝随刀风飘走,姑娘笑吟吟地松开两指,放走他的刀刃,转而捞住自己的头发,从房梁上翻身下来。 “我的好阿雪,你的刀竟又快了一分。害我差点轻薄不成,反送了命。” 傅红雪举着自己的刀,愣愣地看着她。 陈情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摸下一个钱袋。 她拎着钱袋一角,哗啦啦地把银两往桌上倒了个干净。 傅红雪已经收刀归鞘。 她便很自然地伸手,拽了傅红雪的一根头发,和自己的结在一起,戳进了钱袋。 陈情把这个钱袋,塞到他的衣襟里。 见傅红雪还呆呆地看着她,陈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道:“绾青丝,挽情丝。定情信物,收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一张脸,她用这张脸笑着说话时,更多了一点调戏的意味。 傅红雪低头摸了摸衣襟里那个钱袋,眨了眨眼。 冬雪,冬雪满院。 天地却不是一色的白。 站在阑干前的姑娘穿着一身黑衣,发上系着的一根红绳,在风里猎猎飘飞舞动。 红绳浸过雨,浸过雪,又被风吹过,被日头晒过。 这种颜色,已变得与他发上那根,很相近了。 这座楼虽然还有很多空房间,却是不住客的。 花草无人打理,在冬雪里很快死去。 残花、枯草、乱石都埋在雪下,只有那块碑高高伫立在院子中央。 这种地方还有谁会来呢 至少还有一个人。 叶开 他提着酒,来看望空巢友人傅红雪。 谁知道他一走近,就看到一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一个他在无名居见过的女人。 尽管她的装束已完全不同,那张脸却难以令人忘记。 傅红雪并不是一个会找女人的男人。 所以叶开迟疑了。 他在猜测,在思考这座小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现在这个女人也看见了他。 她朝他挥挥手,声音听起来极其欢快。 她说:“小叶,好久不见,上来玩儿啊” 叶开:“” 叶开简直要以为这座楼已被花寒衣接手了。 “四十三 “你是翠浓那马芳铃是谁我在无名居见到的翠浓又是谁” 我撑着脑袋,将杯中酒饮尽,掷了过去:“你问题真多” 幸好傅红雪的问题没有这么多。 叶开抬手一接,道:“我从未见过有什么易容术能做到你这样的,更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这么一位剑术高手。你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你竟然不是人”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道:“不喝了不喝了吵死了。” 指尖才离开桌案,天地倾斜摇晃,我左脚踩着右脚,绊到了傅红雪身上。 叶开嚷嚷道:“欸,继续喝啊你唔” 这后半句却被什么堵在口中了。 我趴在傅红雪的肩上,缓了缓神,正打算站起来。 傅红雪却比我先一步站起来了。 他一站起来,我自然往下滑,下巴一磕,差点害我咬着舌头。 傅红雪伸手把我捞了捞,扛在肩上,道:“你可以走了。” 就算是已送过了客,大步走进屋里,连门也一气呵成地关上了。 叶开冲上来拍门,道:“喂傅红雪你小心她要吃人啊” 后者只是充耳不闻地把我塞进了被子。 是酒喝得太多,我在他走时,拉住了他的小指。 指腹摩挲过他的指尖,我笑着说了一句:“你怎么又把指甲啃了” “四十四 夜深了。 风将灯笼吹得乱晃,那里面的火光早已熄灭了。 房间里却依然点着灯,房间的主人也依然醒着。 傅红雪坐在灯前,垂眼看着自己手。 他把手在油灯下抬起了一点。 他眨了眨眼,迟疑地,慢慢地,把小指放在了齿间。 不过,他很快又皱着眉把手拿远了。 这不是他啃的。 他没啃过。 他不记得自己啃过 傅红雪抱着刀,茫然地躺下了。 “四十五 我原本从不做梦。 “陈情”的梦却很多。 然而要分辨虚实也很容易。 如果你足够清醒,那么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等长夜过去。 我梦见他在等我。 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冰冷仪器安静运转,将一整个玻璃盒子染成一片死寂。 我转身,抱剑靠在门外,阖上眼睛。 无论我是否身死,落幕的戏,哪还有再请我入场的道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新边城浪子篇(五) “四十六 门打开了。 门又关了。 叶开冲上去拍门:“喂你” 他的话又说到一半。 最近他的话总是只说到一半。 这一次打断他的,是从门板上飞出来,钉在柱子上的一片叶子。 如果不是他闪得够快,很可能这枚叶子已经钉进了他的喉咙。 难道她真的想取他的性命 可如果不是这样,她若真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就绝没有人能拦住的。 叶开倒吸一口冷气,摸着自己喉咙,指着门对傅红雪道:“她怎么跟你一样不讲道理” 傅红雪皱眉,拨开他的手指:“你可以走了。” 这句话却是叶开同时和他说出来的。 毕竟这句话他没有听过千遍,也已经听过百遍。 傅红雪看着他。 他看着傅红雪。 里面传来一道声音:“既然你不打算走,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四十七 我系着发带,一脚踢开了门。 叶开顿时扬眉吐气:“欸,傅红雪,这可是你娘子说的,不是我赖在这啊” 傅红雪没搭理他,沉默着伸手,替我将发带系好。 我便腾出手,将钉在柱子上的绿萝叶取下。 想要随手一丢,又想到在自己家中乱扔垃圾不大好,干脆塞给叶开,道:“见面礼,不客气。” 叶开:“” 叶开:“” 我停下筷子,搁在碗上,看看叶开,道:“你怎么不吃阿雪都快吃完了。” 傅红雪一顿,又接着吃面。 叶开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阳春面。 看着看着,出神道:“真是英雄末路,阳春裹腹。” 傅红雪已经吃完了,放下碗筷,将铜钱付在筷筒旁,安安静静坐着。 是在等我的意思。 见我站起来,他便也握着刀起身。 我说:“不管你吃不吃,我们都吃完了,叶大哥自便。” 说完,就同傅红雪走出去了。 叶开并未追上来。 这里到底不是长安城内,巷头巷尾既不能说冷清,也并不能说热闹。 我与他此前奔波颠沛,也没有吃完还要停下来看看逛逛的习惯。 但今次从店里出来,我走出好几步,傅红雪却还缀在后头。 我回头找他,见他垂眼走得极慢,倒好像在认真听点什么。 街头巷尾,不过是点寻常喊卖。 我便问他:“阿雪,你在听什么” 傅红雪停下来,看着我。 半晌,慢慢道:“熝肉、灸肉、熝鹅、熟羊” 听得我都愣了。 傅红雪一顿,抿了抿唇,道:“你要吃吗” “四十八 陈情看着傅红雪。 看了会儿,又像前夜重逢时,闷在他肩头笑起来。 她笑完了,就背起手,一边走,一边道:“天下山珍海味,有哪一味比得上我的阿雪” 走了几步,又回过身,笑着向他伸手:“所以我吃什么,都是一样的,阿雪。” 她总是很习惯先朝他伸手的。 “四十九 人在江湖,眼一闭一睁,身首异处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不知身在何处,就更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我睁开眼。 一个声音立刻响起:“边城一别,好久不见。” 我试图将自己撑起来,但连这点力气也没有,反倒差点翻下垫子去。 说话的人伸手来扶我,是个服装很华丽、修饰很整洁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我当然也认得。 是花寒衣。 人声,马蹄声,车辙声。 想来花寒衣的传销组织已做得很大。 若傅红雪他是孤身一人来救我,恐怕凶多吉少。 “五十 三日前。 腊月岁除,陈情难得醒得最早。 她踩上靴子,身形如风,转到隔壁,踹开门,一掀傅红雪的被子:“起床啦” 傅红雪握着刀坐起来,一把又将被子抢回来盖住腿:“你干什么” “怎么你睡觉又不脱衣服。” 傅红雪:“” 陈情仍是笑着,手一撑跳坐到床上,难得有些孩子气地摸摸鼻子,又晃了晃腿。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封红纸,塞到傅红雪怀里:“新年快乐” 傅红雪愣愣地拿住了:“这是什么” 陈情道:“红包啊今晚你把它压在枕头下,辟邪的。” 傅红雪还是茫然,看了看陈情,又看了看“红包”,两指一动,就打算要拆。 陈情连忙按住他的手:“别拆别拆,过了今晚再拆。” 说着打算拿回来替他放到枕下去。 然而傅红雪攥得很紧,她没拿动。 “好罢,你自己放到枕下去。” 说着,她又跳下床,拉开柜子,东翻西找。 傅红雪将那封红纸塞到了枕头下,问她:“你找什么” “我前几日找裁缝铺替你定做的那身衣裳呢” 那身衣裳,式样是她定下的,用了大幅铅朱色锦。 按她的说法,就是很“喜气”。 他想到此,忽然便从脸上红到耳根:“不是还没准备好么” 陈情已翻出那件衣服,正要抖开递给他:“什么没准备好” 傅红雪道:“凤冠霞帔。” 四字音落,陈情险些将衣裳抖到地上去。 半晌,她幽幽道:“凤冠什么霞帔,今日是大年三十,你不过新年的吗” 傅红雪:“” 傅红雪将被子裹上,侧身朝里躺下:“不过。” 半晌,又加了一句:“你自己过。” 陈情:“” 长安很热闹。 傅红雪很少入城,陈情则来得更少。 他们两个都有与热闹的城池格格不入的气质。 若有人与那随时紧握着刀的男人对视一眼,他会立刻移开。 与陈情呢 这时而也会露出一点微笑的姑娘,你若盯着她看久了,她回看你的眼神也是绝称不上友好的。 接着,握着刀的男人也会缓缓看向你。 于是,谁也不想自讨没趣了。 傅红雪正穿着那套“喜气”的长衫,陈情披着狐裘,狐裘之下,也是一袭红衣。 两人并肩在长街里走过,本是很惹人注意的,然而却没人敢真的注意,不过用眼角风看看罢了。 陈情走得很慢,目光却很少在什么东西上停留。 傅红雪跟在她身边,也一样走得很慢。 傅红雪问:“你要做什么” 陈情道:“过年。” 傅红雪问:“过年做什么” 陈情道:“就是过年啊。到处逛逛,到了晚上再吃团圆饭。” 傅红雪问:“团圆” 陈情看向他:“是啊。我在万福酒楼定了包间,本来请了叶开来吃酒,然而他却说要在丁家庄过。” 傅红雪道:“你本不必请他。” 陈情道:“只是想热闹一下。” 傅红雪停下了:“你喜欢热闹” 陈情也跟着停下,笑着道:“怎么会,我不喜欢热闹,我喜欢你。” 傅红雪算是听惯不怪,盯着她道:“你若是喜欢热闹,我们搬来城中住。” 陈情不笑了,认真地一字一字道:“阿雪,我有你就够了。” 她伸出五指,扣住他没有握刀的那只手:“可我不想你只有我。一个人的眼里若只有一个人,是很容易受伤的。” 傅红雪问:“那你呢” 陈情道:“我不一样,我已经习惯眼里只有一个人,很难再改了。” 傅红雪还想再问一个问题,可他知道他一定问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决定不问了。 入夜,万家灯火次第亮起,长街比之白日,更热闹了。 陈情买了两盏河灯,与傅红雪走到最远,人最少的地方去放。 放河灯是要许愿的。 陈情许了愿,睁开眼睛,看见傅红雪正看着她。 陈情问:“你不许愿吗” 傅红雪看了她一会儿,闭上了眼。 河灯晕染出暖黄的光,沾在他很长、很柔软的睫毛上,映得他苍白的脸,此刻也温柔得不可思议。 陈情有些看呆了。 傅红雪睁开眼睛,就看见她看呆了。 他终于觉得舒心了,露出一点笑容:“你不放河灯吗” 陈情道:“我觉得我的愿望要改一改。” 傅红雪道:“可惜是不能改的。” 陈情道:“所以我说给你听听就罢了。” 傅红雪看着她。 陈情道:“我想每天都看阿雪笑。” 傅红雪道:“好,我听见了。” 河灯放走了,两人又慢慢回到街上。 万福酒楼灯火通明,笙歌燕舞,座客盈满。 傅红雪和陈情进来时,有不少人都看过去了。 伙计迎着两人上了楼,包间里一张八仙桌,摆好了美酒,布好了几个凉菜。 陈情解下狐裘,说一声“上菜吧”,就入了座。 伙计方甩起布巾应声出去,帘子又被挑起,钻进一个人来。 此人却正是叶开。 “你俩怎么那么能逛,叫我好等。” 陈情抬眼看他,好像不算太意外:“你怎么又来了阿雪并不想见到你。” 叶开痛心道:“红雪,此话当真” 傅红雪道:“的确不太想。” 叶开却已拉开椅子坐下来:“然而我却很想见到你。”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陈情和傅红雪也斟满,接着,又一连斟了三杯。 陈情道:“看来不光你很想见到他,还有三个人也很想见到他。” 叶开大笑:“不错,他们已等不及要进来了。” 帘子又被提起,进来的是丁灵琳、路小佳和花白凤。 花白凤一进来,傅红雪就站起来了。 她此时未戴斗笠,一头白发挽成一鬓,眼里盈着一点泪光,略施脂粉,看起来竟又年轻许多。 陈情也站起来,握住傅红雪的手:“今日我与阿雪做东,来者是客,诸位请坐。” 酒楼小二端来了热菜,三人也入席坐下。 叶开举杯,几句话间,这酒宴倒真的热闹起来。 五十一 三日前团圆宴上,傅红雪与花白凤解开心结,路小佳与他一见如故,所有人都喝得兴起。 席末,伙计打帘进来,说是有位客人托他送一件礼物给我。 我笑道:“哦什么礼物” 叶开扒住傅红雪,在他耳边起哄道:“红雪,有人挖你墙角” 傅红雪嫌弃地把他推开,皱着眉看向伙计。 我拉起傅红雪的手,一开口,先冲着他打了个酒嗝:“不要紧,我很重的,挖也挖不动。” 路小佳鼓掌:“好,说得好” 叶开狂笑不止。 伙计却一点也没有受到感染,面无表情地退出去,又面无表情地托着什么东西进来。 金丝线绣的绢纱掀开,里面却是一把破木琵琶。 叶开凑上来看了一眼,嘲笑道:“包得像模像样的,怎么却是把破木琵琶” 我整个人已挂在傅红雪身上,眼睛半睁半闭地看了一眼:“琵琶我又不会弹琵琶。” 我朝他摆手:“拿走拿走,我不要琵琶” 这伙计却倏然盯住了我,眼神如毒舌吐信,将我盯得一凛。 “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把琵琶,已跟了姑娘很多年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 我身上已全然没了力气,一松手,从椅子上翻落在地。 傅红雪一手握着刀,一手按在刀鞘上,却也一样用不上力气。 再看其他人,也已东倒西歪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傅红雪,就闭上了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新边城浪子篇(六) 五十二 山道陡峭,车辙轧过沙砾,在夜色里缓缓行驶。 整条队伍正如一条黑色巨蟒,盘在山腰,将整座山缠得透不过气来。 陈情就在队伍中段,装饰最华美的那座轿子里。 队伍行进得不仅慢,还时不时停下来。 这一回,是轿中掷出一盏金杯,随后,花寒衣便喊了“停。” 说是掷出也不太恰当,因为那只金杯,是骨碌碌从轿子里滚出来的。 显然扔这只杯子的人,没有什么力气。 傅红雪握住了刀,握得很紧。 叶开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一人一马从山道上追上这支队伍,白发黑衣,是花白凤。 没有人去拦花白凤。 她如一支利箭,穿入这条巨蟒,一直穿到腹心,拉住缰绳,扬声道:“花寒衣,你给我出来” 轿中只静默片刻,一人打着帘探出半个身子。 花寒衣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飘出轿外。 一点寒芒就在他原本呆的地方一闪而过。 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刷”地抽出了剑,亮出了刀。 像是蔓延开的瘟疫,几百人同时将武器出鞘,金铁之声在山间响彻。 傅红雪的刀就在此时出鞘了。 车顶应声裂开,如同打开一个宝盒,玉石珍玩洒落一地,金缎软绸间,坐着一个红衣姑娘。 五十三 说坐着也不确切。 此时这绵肌化力的药效未去,我是整个歪在软榻上的。 傅红雪的刀劈开车顶后就立刻收起,他的手已伸过来,伸得很用力,能看清手背上虬起的青筋。 天幕缀满繁星,灯火映亮他的眼睛。 剑却携着寒光,如一道银电,劈开天幕,迫开了傅红雪。 而傅红雪一个翻身踏剑,鞋底灰洒了我一脸。 剑光瞬息之间,一分为八,疾追而去。 欢迎来到玄幻爱情武侠剧新边城浪子,我有幸目睹了名场面:花寒衣侠士使用了奥义绝技影术。 五十四 快剑无影。 花寒衣的剑很快,路小佳的剑更快。 一剑破八剑,八剑归一,花寒衣旋身落回陈情身边,路小佳挽剑立于傅红雪身前。 花寒衣眼风扫过陈情,冷哼一声道:“全天下最快的刀和全天下最快的剑都到了。” 路小佳抬眼,笑道:“花寒衣,对手,我一个足够了。” 话音未落,剑已到花寒衣身前寸许。 “叮”地一声,花寒衣举剑相格,那剑与剑的相交之处,几乎迸出火花。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息之间已不知过了多少招,只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兵刃之声。 傅红雪动了。 刀锋所过之处,无人可挡。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死去的对手身上,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任鲜红的热血溅到他的手上,他的刀上,他的脸上。 然而花寒衣一直都没有离开陈情身侧,他的剑,忽然调转向傅红雪。 铛 傅红雪格住了他的剑。 哧 路小佳刺中了他的肩。 无声之间,原本几乎卧在软榻上的陈情已到了花寒衣的身后。 她手中的金簪刺入他的喉咙,却刺得很浅,只凝出细小的一颗血珠。 “花教主,你停手罢。” 五十五 我说:“你明知我不是她,又何苦一错到底呢” 花寒衣道:“你怎会不是她,你再是不过了。” 他一说话,金簪刺入得更深。 血沁出来,一寸一寸蜿蜒而下。 我垂眼看着,不知是在劝他,还是在劝自己:“不过是同一张脸,你想见的人已回不来了。” 花寒衣道:“哪怕只是一个影子,我也要找回来。” 我说:“看来你注定要失望了,花教主。” 五十六 正是此时,陈情眼中一凛,手中金簪偏了几寸,侧身让开。 她的眼睛却忽然睁大了。 因为她原本站着的地方,站着傅红雪。 匕首没有刺中她,却刺中了傅红雪。 陈情的手松开了金簪,接住了向她倒下的傅红雪。 用匕首的人已被路小佳一剑刺穿,花寒衣也倒在地上,嘴张了张,大约是喊了个“凤”字。 陈情的手在发抖。 药力已被她用真气散出七成,可她此时仍失了力气一般跪倒在地。 傅红雪握着刀,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别怕。” “五十七 我怎么能不怕。 我说:“我躲得开你明明看见了哪怕刺中也” 他说:“我看见了,可我赌不起。” 他说:“这世间只有一个陈情,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赌不起。” “五十八 陈情很快清醒过来。 她把傅红雪架起,喊了一声“路大哥”。 路小佳便来接了盘。 陈情鞋尖一勾,凭空握住问天剑,纵身一跃,向后方冲去。 路小佳向她喊道:“你去做什么” 叶开一镖射死摸到路小佳身后的斑衣教众:“陈情第三辆” 他已完全猜到陈情要做什么。 那一道红影快如赤练,剑招出手,速度竟与路小佳不相上下。 问天剑破开系住木箱的绳索,剑身一倾,挑出一个瓷瓶。 陈情猜得不错,这样大的行伍,不会不带物资补给。 “路大哥,止血” 她将金疮药抛给路小佳,人则踏着斑衣教众的头顶冲天而起,在空中滞留一瞬,喊道:“叶大哥,镖” 叶开手中的镖应声而出,陈情身已半落,借着这力,倒提问天剑,掠过之处,皆一剑封喉。 花白凤的七尺魔鞭一扬,将已受伤的斑衣教众击落山崖。 山道狭窄,顷刻间空出一条路来。 路小佳会意,与傅红雪一刀一剑,杀退众人追过来。 五人已齐,只差几步就将破出重围。 “翠浓。” 花寒衣喊了一声。 陈情的脚步一停。 下一秒,她手挽剑花,倏然松手,一掌击出。 问天剑穿过一人咽喉,斜插入地三分,剑身仍在嗡鸣。 “花教主,你留这具躯壳留得不值。” 她抬眼,眼角溅了血,神情比此刻月光更冷:“翠浓死时,已将这具躯壳舍弃,可那把琵琶,她却仍抱得很紧。”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要留我,还不如留这琵琶。” 她说完,便折身离开。 一地残众,已无人再敢追上去了。 几人跑出很远。 不同于那高山,这里的积雪已经融化。 陈情渐渐落到了最后。 只是一个踉跄,傅红雪已握着刀将她接住了。 他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担忧。 他是不是又想起那连日的秋雨里,单薄湿冷,倒在他怀里的身影 他将手中的刀握得很紧,也将怀中的人抱得很紧。 陈情笑道:“阿雪,你不要那么紧张,伤口都裂了。” 傅红雪将她拦腰抱起来,肩上的伤口果然已经渗出血来,洇透了衣服。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傅红雪的如果” 可惜,她没有将话说完,就昏睡过去了。 “五十九 回到小楼已是五日后。 傅红雪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好得连疤都不剩,倒是我仍然浑身惫怠,提不起气力。 我与这位满脸写着“我是主角”的傅大侠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丁家送来调理顺气的药材药方,傅红雪便又一日三顿地煎药给我。 这一回我总算吃到了阿雪做的糖糕。 这传说中的糖糕,白甜软糯,和他真是一样的。 他问我好不好吃。 我说:“不比你甜。” 我眨眨眼,又笑道:“不信你试试。” 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领走了阿雪的一个吻。 过几日,我也好了七八分,路小佳提酒上门,要拉着傅红雪比试。 他说赢了就去找最好的铸剑师打一把剑给我,傅红雪便应战了。 我躺在椅子上支着脸观看,与叶开各压一边。 他要的赌注是我的过去。 然而傅红雪赢了,我知道他是一定会赢的。 叶开不仅没能套到我的过去,还输给了我一支无忧翎。 他将无忧翎递给我时,显然很不情愿。 我说:“我总不会拿它去做什么坏事的。” 他道:“虽不至于拿它做什么坏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见我不答,他又道:“你要这无忧翎,是为了傅红雪。” 我鼓掌笑道:“你应该去演名侦探叶开。” 他却不笑,看了我半晌,终于还是将无忧翎交给我。 他愿我永远也不要用到,我当然也很同意。 只是凡事总有万一。 日落,叶开走了,路小佳也走了,傅红雪抱着刀,倚在门上,看我送走他们。 他问:“还有谁要杀你” 我便想到他大概听见了。 我笑道:“这世上,难道还有敢杀我,能杀我之人” 傅红雪说:“有。” 我:“” 傅红雪握着刀,走到我面前,站定。 我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看着我。 我说:“总不见得是你吧” 傅红雪抿了抿唇,说:“给我。” 我说:“我未必用得到它。” 傅红雪说:“给我。” 我说:“我好不容易赢来” “给我。”他皱皱眉,又加一句,“是我赢来的。” 我:“” 怎么回事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 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可爱。 总而言之。 那支无忧翎,被傅红雪用刀给劈成两截儿了。 我摸摸脖子,总有种接下来他就要将我也劈成两截的错觉。 傅红雪收刀归鞘,正要往楼里走去。 我赶紧叫住他。 我说:“阿雪,我饿了。” 阿雪还在生气。 他仍然走在我身边,既没有走快,也没有故意落在后头。 倒连生气也很温柔。 我在街边买了两串糖葫芦,想要塞给他一串,他却不接。 我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 我绕到他面前,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傅红雪看我一眼,张嘴咬了一个。 山楂包着糖衣,将他的腮帮撑得鼓起。 他慢慢地嚼,视线落在自己的刀上,眉皱得死紧。 我也咬了一个。 糖衣很甜,山楂却很酸,酸到牙根,酸得我整张脸都皱起来。 傅红雪余光撇了我一眼,忍不住提了提嘴角。 我赶紧趁热打铁,三两下把山楂吞下去:“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傅红雪嚼着嘴里的山楂,仍看着手中的刀。 半晌,他嚼完了,终于又看向我:“好。” 他拿过我手里的一串糖葫芦。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笑,他已把糖葫芦怼到我嘴边:“你把这两串都吃了。” 我:“” 这个傅黑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新边城浪子篇(七) 六十 冬雪融去,夜来春雨。 清晨起了雾,连院子中央的那块石碑也蒙纱一样温柔。 陈情将伞夹在脖子与肩膀之间,蹲在地上打量身前被昨夜的雨打成深色的泥土。 傅红雪握着刀打伞走过来,问:“你在看什么” 陈情一动,身子却往后倒,被傅红雪一弯腰接住了。 她手里的伞却不那么幸运,落到泥水坑里,伞面全都花了。 陈情扶着他的手臂,还有些站不稳,是蹲得太久,四肢麻了。 陈情道:“我想看看有没有发芽。” 傅红雪道:“没有这么快的。” 陈情道:“也许就变得这么快了。” 傅红雪道:“但现在你已经见到了。” 陈情移开眼睛,不情愿道:“果然是没有这么快的。” 泥土下埋的是赵县梨花。 是他们在长安元宵灯会上买来的一袋种子。 陈情低头算一算,道:“我们已认识一百五十多日了。” 傅红雪道:“日子过得很快。” 陈情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道“日子过得很快,种子却长得很慢,这是什么道理” 傅红雪低垂着眼,好像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陈情道:“因为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一定是过得很快的。” 傅红雪:“”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原来种子不喜欢你。” 陈情:“” 六十一 天底下真不该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 他这一笑,我连辩驳的话也想不出来,只知道盯着他的眼睛发呆。 雨已渐停,雾气在他身后渐渐化开,晨曦探出云层,于天际折出浅淡的五彩桥。 傅红雪收起了笑,曲着手指,敲了敲我的脑袋:“要站到几时该吃早饭了。” 我说:“不要打扰我看神仙。” 傅红雪愣了愣,无奈道:“还没看够” 我说:“一辈子都看不够的。” “六十二 春寒陡峭,微风吹过银铃,似吹出一支小曲。 叶开抱着剑匣,同丁灵琳两个蹲在陈情墓前。 丁灵琳苦着脸看了看天:“小叶,傅大哥和嫂子怎么还不回来啊” 叶开也跟着看天:“你问问老天爷,我不知道。” 丁灵琳道:“你一个时辰前还说马上就回来了。” 叶开痛心道:“失策失策,谁知道这两个天天吃阳春面的傻蛋突然愿意改善伙食了” 话音刚落,他已听见了百步开外,两个傻蛋的说话声。 叶开立刻拉着丁灵琳站起来。 剑匣背到身后,脊梁也挺直,微抬了下巴站好。 忽然,他又很不满意。 想了想,一把搂过还没站稳的丁灵琳,清了清嗓子。 那两个人已出现在他视线里了。 叶开笑得更自信,更潇洒。 近了。 陈情已离他们仅有十步,抬手想要打个招呼。 叶开没有揽着丁灵琳的那只手也抬起来了。 傅红雪忽然拉住了陈情,拉得她旋了个身,几乎撞进他怀里。 他抬手,摘掉了不知何时落在她发间的一颗松针。 叶开的笑凝固了。 日影西斜一寸,酒过三巡,月出红云,人已醉了七分。 叶开要陈情试剑,陈情应了。 她打开剑匣,拿起剑,出了鞘,双指抚过剑锋,赞了一声:“好剑” 说着,飞身下楼,手挽剑花,向楼上见了个礼。 她眼中有醉意,舞起剑来,半是翩若惊鸿,半是婉若游龙。 然而也有这么一瞬,剑尖走势陡然凌厉,映着霞光与如血红阳,竟叫人胆寒。 叶开的眼神就在这一瞬突然变化,手指捏紧玉杯,有些出神道:“我竟完全看不出她的来历。” 傅红雪握着刀不说话。 叶开问:“楼前一战,几乎杀尽来者的,也是她” 傅红雪答:“是。” 叶开问:“你有几成把握胜她” 傅红雪不答。 叶开看了看他:“你没有想过。” 傅红雪道:“本不必想。” 叶开提壶喝酒,道:“三成。若她用的不是剑,我连三成也不到。” 傅红雪道:“她可以保护自己,这很好。” 叶开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傅红雪道:“她是陈情。” 叶开道:“她是陈情,也是翠浓,也是马芳铃。” 叶开笑笑:“我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人。” 傅红雪沉默了。 半晌,他像是自言自语道:“或许,她本不属于这里。” 昨夜叶开与丁灵琳就留宿在这里。 这丁山庄的七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并不想吃阳春面,又想一展贤惠,为叶开赢下一筹,便一早地跑去城里,买了些东西下厨。 这一下厨,黑烟滚滚,“彭”地炸醒了叶开,也炸醒了楼上的陈情与傅红雪。 三人都趴到阑干上往下看,与从小厨房冲出来,满面尘灰烟火色的丁灵琳对了个正着。 丁灵琳一缩脖子,丢掉手里的大锅铲,把手背到身后,低头不语。 陈情看着叶开。 叶开看着陈情。 叶开道:“我没钱。” 三月春分,埋在土里的赵县梨花终于发了芽。 绿芽抽长,在夏日时长成一截截小枝。 陈情墓偏安一隅地静,江湖却如一锅粥一样地沸腾。 江湖不太平,丁家庄也并不能抽身事外。 叶开的名字虽在长安茶客口中常常出现,人却已很久没有来了。 同样常常出现在茶客口中的,也有傅红雪。 他是魔教出身,却在山道上大败花寒衣,令斑衣教元气大伤。 茶客不知始末,也并不太关心,只猜测他已改邪归正,或许便是那只乾坤手,要定这正邪两分的局。 这只乾坤手,虽仍握着刀,不过他的刀,却已很少出鞘了。 刀可曾锈了 好刀不会锈,好剑也不会锈。 人却会锈。 陈情靠在傅红雪身上,有气无力道:“我想吹空调。” 傅红雪已很习惯她说些奇怪的词汇,但很难得地开口问她:“什么是039空调039” 陈情哀嚎道:“什么是空调我宁愿我从不知道什么是空调” 傅红雪:“” 陈情捉起他的手,继续哀嚎:“这是什么神仙人设,这种天还冒冷气的,为什么我没有我不服” 傅红雪叹一口气,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现今仍非盛夏。” 陈情已不再说话了,她任傅红雪一下一下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闭着眼睛,安静下来,竟有些困了。 傅红雪的手指也停下来,搭在陈情的手臂上,吻了吻她的额头。 绿树成荫、夏日蝉鸣、热闹的长安,都离这座小楼稍远。 这座楼却并不算冷清。 七月初七,阑珊星斗捧一轮明月,月下长安,乞巧市灯如昼。 万福酒楼今夜有歌女唱巧,唱声缈远,在如潮人流中,一时难听真切。 这样的日子,陈情是一定要来凑个热闹的。 非但要凑热闹,还要拉着傅红雪一道来凑热闹。 非但拉着傅红雪一道来凑热闹,还顺手在城外折了一朵湘妃色木槿,戴在傅红雪的鬓边。 傅红雪已伸手要将它摘下,这只手半道却被陈情截住了。 她截住了,握到眼前,垂眸亲吻他的指尖。 于是傅红雪就任她去了。 黑衣刀客,鬓边簪花。 岂非怪到了极点 这小小的一朵花已将他的神色变得温柔。 这温柔的神色,正落在他身边的白衣姑娘身上。 于是,这副画面便一点也不奇怪了。 反倒令人很羡慕。 六十三 捏面人的师傅十指如飞,连傅红雪也忍不住盯着看了。 我也正看得稀奇,忽然发觉有一道视线,穿过重重人群,停留在我身上。 我回过头,便见有个人很快地转过墙角,只有一段玄色衣料消失得慢了半拍,叫我看到了。 面人已初具形态,但要精刻成型却还早。 我想了想,说了一声:“在这里等我。”就握剑追了出去。 我追到转角,他又在另一个转角掩住斗笠。 他看起来分明已离我越来越近,但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忽然间,四下就已没有别的人了。 他在一道月门后坐着等我,石桌上摆了一只酒壶,两盏金杯。 我抱剑倚住月门,看着他摘下斗笠。 我说:“酒我就不喝了,花教主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花寒衣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忽然一抬眼,已知道今天的对话该结束了。 他说:“花某只有这一个请求。” 说完,重新戴好斗笠,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了。 我说:“不是说好在原地等我你又不知我去哪里,找来找去岂非很容易错过” 傅红雪从夜色中走出来,薄唇抿成一条线,握刀的手很用力,已用力得指节泛白。 我问:“面人儿呢还没捏好” 他的眼睛忽然盯着我,我才发现他好似有些生气。 傅红雪说:“我没有发现你不见了。” 我愣了愣,道:“你没有听见我同你说的话” 他不语,算是默认了。 我站直了,向他走过去。 我问:“那你现在是在生我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他看着我,仍然不说话。 我说:“看来都有一点。”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我说:“那你亲我一下,我也亲你一下,大家互相都道个歉,好不好” 傅红雪眨了一下眼。 大概对我的这个解决方法,有一点出乎意料。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六十四 月色与灯火仍将长安照得很亮,乞巧市人潮来往,仿佛都已忘记夜深了。 陈情伏在傅红雪背上,已很久不说话了。 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好像前一刻还在和他笑着说话,下一刻就已经睡过去了。 她虽然已经睡过去了,手里却还紧紧抓着一袋巧果。 好像随时都还会拈起一枚,喂到他嘴边。 傅红雪背着她,逆着人流朝城外走。 槐花黄,丹桂香,秋风缠人。 傅红雪走得很慢。 他已开始习惯走得很慢。 塞外秋风,冬雪红炉,春泥夜雨,蝉鸣夏声,皆如昨。 一生长,春秋几度难算。 最难是两厢厮守,相携白头。 走得慢一些,总是没有错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番外小半 一 我说:“我有个秘密,朱老师要不要听” 朱一龙说:“什么秘密” 我把声音压低,低到四个字三个字都成了气音:“我不是人。” 朱一龙愣了愣,笑着拍拍旁边坐着的经纪人:“完了,陈情喝醉了,快把她送回去,不送回去要砍人了。” 我也笑,一笑起来,果然像个喝醉的人。 我想摸一摸自己的剑,摸了个空,才记起我的手中早已不握剑了。 不杀人的剑,握着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 二 陈情喝醉,虽然并没有砍过人,桌子却砍过一张。 那时新边杀青,整个剧组杀青宴结束,各分几拨去续摊。 朱一龙看陈情背着包,像是就打算一个人走,于是出声喊她。 整个剧组,陈情好像也就和他熟一些。 陈情总是戴着鸭舌帽,帽檐压的低低的,听见他喊,才抬高一些帽檐看着他。 朱一龙问:“一起走吗” 陈情点点头。 两手还抓着背包带,活像个在校门口被同学叫住问“要不要一起回家”的学生。 她年纪也确实不大,不过十九,身手却很了得,几乎是整个剧组的武术指导。 所以,大家玩得兴起,陈情一个人缩在角落闷头喝饮料吃水果,于青斌看不过去,就喊她:“陈大侠,陈老师,来表演一个” 朱一龙坐在她旁边不远,伸手一挡,说:“哎呀,你别闹她。” 没想到陈情点点头,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腮帮子里还塞着水果,一边嚼,一边起了个手。 掌风破空声响起,大理石桌子应声裂成了两段。 果盘啤酒瓶果酒瓶“叮哐”摔了一地。 连唱着歌的人也吓得停下来。 于青斌憋了半天,憋了句:“我靠,是人吗” 朱一龙:“” 三 我确实不是人。 她写我是个无情剑客,杀过很多人。 故事并不出彩,她却写得很投入,投入得废寝忘食,睡倒在书桌前。 我已死在那场未写完的大战里,尸横遍野,殷红染雪,眼前的一切却泛黄褪色,碎落成烟。 再一睁眼,戏中陈情,成了执笔人。 眼前的怪灯晕出暖黄的光,未关好的一板琉璃吹来秋风,吹起贴满墙壁的画纸一角。 无情剑客当然很无情,然而这个执笔人却很多情。 我一看向一张画纸,脑子就自己给出了反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帅啊我永远爱他 再看另一张:我的妈啊这是什么神仙笑容我死了我死了 我只好把满屋的画纸全扒了。 后来等记忆陆续补回来了,我知道了这种画纸叫海报,海报里的这个人,叫朱一龙。 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有机会站在他面前。 我怕我的脑子炸成一朵烟花。 四 朱一龙摸起酒瓶子看看,说:“谁买的酒啊,陈情不能喝洋酒。” 买酒的人说:“洋啤酒也能算洋酒啊度数低得跟啤儿茶爽似的。” 陈情扒着朱一龙手臂,伸手要够他手里的酒瓶。 这几年她长了不少个,朱一龙使劲举,才能保证她够不着。 朱一龙说:“哎呀,你看她醉得。” 陈情抓不到酒瓶,就抓他最近又蓄长的发尾。 她手劲大得很,一拽,还真的挺疼。 朱一龙说:“不行了,快送她回家” 经纪人一看,也有点吓坏了。 这要不是选的地方偏,被什么媒体拍到又是一通乱写。 不过说实话,愿意盯着朱一龙拍的媒体,也不多。 不红,还是有不红的好处。 不然跟人解释说陈情就是一铁哥们,谁信 谁都不信。 就算跟人说她铮铮铁骨能徒手劈山都没人信。 五 朱一龙接戏几乎是没有停的。 我和他们公司有合作,但毕竟也不是年年拍古装,只是拍戏的地方并不多,时常能撞见。 只要身型符合,我什么都能替,耐打耐踢就是不太耐烧,可能和我原本是个纸糊的有点关系。 总之,我也算业界良心女武替,品种稀有,这几年混得不错。 朱一龙拍的古装剧不少,打戏也不少,和我拆招也不少。 有时拍别的剧,遇到打戏也习惯微信问问我的意见。 纯业务讨论,连句晚安也没有。 说我喜欢龙哥。 谁信 谁都不信。 我演起来,连我自己都演。 当年虚传他有圈外女友,但实际上还真没有。 我们几个朋友约宵夜,面前摆着小龙虾,我举一杯橙汁敬他。 我说:“龙哥,虽然现在没有,但有了女朋友记得请我吃饭啊。” 他慢半拍地“昂”了一声,说:“可以啊。” 我半杯橙汁下肚,又冰,又酸。 六 在拍的这么多戏里,镇魂突然大爆,谁也没有预料到。 更没有预料到的是,新招的保镖只有一七五,还是个女生。 朱一龙刚在微信里发了消息,门已经推开,陈情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背着手站进来。 她看着朱一龙。 朱一龙看着她。 朱一龙笑了,说:“陈老师,不拍戏了” 陈情说:“不拍了,我保护你。” 朱一龙:“” 虽然,陈情的武力值确实无人可比。 但是。 不,他接受不了啊 七 于青斌笑疯了。 保镖做惯了,我已不太习惯多做表情,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朱一龙说:“诶,你能不能别笑了” 于青斌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一龙看向我:“唉你能不能管管他。” 我说:“好。” 说着立掌成刀,劈到于青斌眼前。 我问:“看见没有” 笑声戛然而止。 于青斌说:“看见了” 他憋了半天,没憋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靠一掌五十个镇魂女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回头看朱一龙。 朱一龙看着我。 我说:“管不住。” 朱一龙扶额:“唉。” 八 不杀人,什么都管不住。 我能抓住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人的领子。 可我也只能抓住她们的领子,警告一句:“离他远点。” 我的手中没有剑,一样能杀人。 可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不能杀人。 朱一龙让经纪人买水送给等在楼下的那几个女孩子。 我走下楼,她们认得我的脸,眼里有恐惧,更多的却是讥诮。 她们在笑我什么 笑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我回来时,她们已经收到了水。 向工作人员说起这是朱一龙送的水时,眼里快乐得很。 九 陈情很少坐车。 朱一龙知道陈情很怪。 不爱玩手机,喜欢写信写便笺纸;夏天很执着地一定要站在空调面前吹风;一喝洋酒,就算度数很低也会醉得稀里糊涂 还有,一坐车就整个人绷得死紧。 她不晕车,只是很难习惯坐车。 但是她是他的保镖,当然一定要坐车。 这几个月,她好像仍然没能习惯。 车开得并不稳。 夜色里,还有一辆黑色的车跟在他们后面。 司机不敢开慢,也不敢开快。 很快,那辆车就追得几乎平行。 陈情忽然抬起脸,死死地盯着那辆车。 她已气得浑身颤抖。 可这玻璃是单向的,她们看不到她这仿佛要杀人的眼神。 就算看到了,只怕也并不会有惧意。 她们做这种事,本已毫无惧意。 朱一龙伸手,拍了拍陈情的背:“陈情,别紧张,没事的。” 陈情的颤抖,慢慢停下来,平静下来。 她眼神中的杀意渐渐变得有些茫然。 就在这一刻。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陈情眼中的茫然还没有收起。 但她身体的反应,远比她的思想还要快。 碎裂的玻璃刺进她的背,她的后颈。 她抱住怀中人的手,却收紧得很温柔。 十 我很后悔。 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已后悔得连疼痛也感觉不到。 眼前的一切。 包括低头就能看见的,他的眉眼。 都在慢慢泛黄褪色,碎落成烟。 我想要再说一句话。 但那道碎玻璃正卡在我的喉管。 我一开口,只能吐出大片的血来。 我好想告诉他啊。 为什么我从来都不告诉他呢 初见。 他问我:“你怎么好像不太想看见我” 我应该告诉他:“因为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心快要跳停。” 他在对戏时受了伤。 他问我:“你怎么眼睛这么红,也发炎了” 我应该告诉他:“因为你受了伤,我很难过。” 我走了神。 他问我:“你怎么突然停了” 我应该告诉他:“因为你太好看了,我根本下不去手。” 剧场相遇。 他说:“好久不见。” 我应该告诉他:“八十九日未见了,我好想你。” 聚会散场。 他说:“陈情,你也别天天在剧组里摸爬滚打了,快去找个男朋友,找到男朋友记得请我吃饭。” 我应该告诉他:“我眼里只有你一个,已容不下别人了。” 这最后一面。 他说:“陈情,陈情,不可以你说过要一直保护我的你看着我别哭别哭你一定能活下来的陈情,不许闭上眼睛陈情” 我应该告诉他。 可我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新边城浪子篇(八) 六十五 今夜,大家好像都很忙。 傅红雪前脚刚走,叶开已从窗户里跳进来。 他的轻功又精进许多,落地无声,举壶想要喝口水,但不巧今日壶里是空的。 喝不着水,他也只好先做事,鬼鬼祟祟摸到我床边。 我拿剑柄抵在他颈边:“你若没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就喊阿雪进来打你了。” 叶开连忙举手:“别别别。” 他侧耳听了听,确认傅红雪没有动静,才放心地打算坐下来。 我靠着床架,一抬脚:“坐什么,有话站着说。” 叶开:“” 他半站半坐地纠结了会儿,索性蹲在地上。 叶开道:“我娘回斑衣教了。” 见我一脸茫然,叶开叹了口气。 原来,叶开本想化解武林正派与魔教的恩怨,谁知这趟浑水越搅越深,将丁白云牵扯了出来。 丁白云,正是梅花庵惨案主谋之一,也是路小佳的母亲。 这下可不得了了。 花白凤虽未住在丁家,却因为叶开的关系,将丁灵琳与路小佳都视若己出。 此事一出,花白凤一时不能接受,花寒衣三两句,就把她劝回教中了。 叶开与路小佳几次上门欲求得原谅,皆无功而返。 那可不嘛,花白凤也到更年期了啊。 叶开没有办法,只好又回头劝武林正派不要大动干戈。 武林正派们一听:那怎么行 不跟魔教大动干戈,那还叫武林正派吗 眼看大战在即,他这些日子废的口舌,只怕比他前半生都要多。 说到这里,他又叹一口气。 我说:“这件事,你好像也不必担心太多。” 叶开道:“嗯” 我说:“因为今日花寒衣来找我,他说,一个月后,华山之巅,请我务必替他收尸。” 叶开道:“啊” 我说:“而且,他已把斑衣教令,给我了。” 我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铁令:“我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 叶开:“” 叶开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这确实是斑衣教令没错。” 我说:“你看,我的就是阿雪的,既然斑衣教是阿雪的,这还有什么好怕的。” 叶开道:“花寒衣可不会承认斑衣教是傅红雪的。” 叶开顿了顿,又道:“就算斑衣教已全听你们的号令,它也还是个魔教。” 我说:“魔什么,到时候,我就去华山之巅,命令他们全去种地。” 叶开:“” 我说:“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叶开正色道:“什么问题” 我说:“种什么比较好呢” “六十六 归鸿将落,余晖洒在傅红雪的身上,将他的刀照得很温柔,将他的脸也照得很温柔。 陈情仰面靠在他肩上,忍不住伸手,撩他的睫毛。 傅红雪眨眼,又眨眼,终于还是捉住了这只捣乱的手。 “你干什么” 陈情便笑笑,又规规矩矩地躺好不动了。 她大部分时候,行事举止,总还很配得上她那套凌厉到骇人的剑法。 可有的时候,又幼稚得令人发指。 好像,那本来就是两个人似的。 六十七 我一直在想。 我手中执棋,已想了一个下午。 傅红雪出门买菜了。 他宁愿出门买菜,也不要陪我下棋。 大概是因为我根本不会下棋,又偏要下棋,就会不讲道理。 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岂非很可怕 所以傅红雪宁愿出去买菜。 于是只留下我一个人想。 迷局刻,做一颗进退都难自已的棋,岂非比做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更可怕 我落了棋,正听见傅红雪上楼的声音。 我说:“阿雪,我们去华山一趟。” 六十八 秋风主杀。 华山之巅落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霜雪渐渐覆满在场每一个人的发顶。 他们在等。 叶开也在等。 他在等一个解释。 其实,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被救下的花寒衣,好像都在等一个解释。 只有一个人不必等。 傅红雪不问陈情为什么救下花寒衣。 正如同三日前,他也不问为什么陈情要去华山。 他手中握着刀,刀已经出鞘,刀身淌着血。 血仍很热,热得落在地上,将白色的雪也化开,似在白雪上,开出了一朵红花。 陈情戴着幕离,风雪缭乱,白纱扬舞,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她原本就面无表情。 她说:“阿雪,我们走罢。” 傅红雪说:“好。” 于是,傅红雪又握紧了刀,走在最前。 陈情一手拿着斑衣教令,扶着花寒衣,一手提着剑,就走在他的身边。 还能动弹的斑衣教众纷纷跟上来,手中拿着武器,警惕地对着武林众人,慢慢一步步后退。 一地残众,已没有人再敢追上去。 每一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 叶开也在看着他们。 他喊:“傅红雪陈情” 那两个人好似走得太远,没有听见。 只有花白凤看了一眼叶开。 但她还是转身,跟着傅红雪走了。 “六十九 “龙哥。” “嗯” “反派是什么意思” “就是走错路的人。” “走错路的人不是很多么” “大概只有他走错了特别多。” 我不再问了。 很奇怪。 身处局中时,我从未觉得自己错过。 可现在抽身局外,再看纸上旧事,却原来每一件都是错的。 “是非不分,善恶不辨。陈情,这世间怎么还有你这样无情之人” 我倒还想问。 她分明知道善恶对错,为什么将我写作了这样一个人。 朱一龙卷起手中剧本,敲了敲我的手背。 “好了,陈大侠。反派死了,戏就散了。你现在又不是戏中人,还管这些干什么” 七十 迦兰雪山。 斑衣教领地。 我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夜色山雪。 侍女来更香炉,我问她:“傅红雪睡了吗” 她答:“禀教主,傅少侠屋里的灯还亮着。” 我说:“好,我知道了。” 她躬身退下,我回过头,香炉腾起袅袅青烟,仍是安神香。 阿雪睡不好,我也睡不好。 花寒衣的安神香实在是假冒伪劣产品。 库房里的酒,倒是好酒。 我挑了几坛,抱在怀里敲他的门。 他很快便开了门。 一开门,我就将两坛酒塞到他怀里。 酒沉得很,他被塞得往后倒退了半步,站定了,眨了下眼睛看着我。 我说:“大侠,小女子备好酒两坛,请你带个路。” 傅红雪仍很茫然:“带路” 我说:“嗯,带我去山顶。” 他皱了皱眉:“去山顶做什么” 我说:“摘月亮给你啊。” 傅红雪:“” 傅红雪道:“胡闹。” 他转身,把两坛酒放在桌上,敲敲桌子:“过来。” 我关上门,走过去坐下。 他也坐下,看了看我,又握拳敲敲我的脑袋。 我问:“你干什么” 他道:“看看是不是冻坏了。” 我幽幽道:“要是真冻上了,你一敲,岂不是开瓢了” 傅红雪沉默。 半晌,将木盘里倒扣着的杯子正过来,搁在我面前。 我一愣。 我和阿雪很少喝酒,都是叶开提酒来楼中,摆杯斟酒,劝一杯喝一杯。 一来二去,还真是习惯了,坐下说了半天,竟无人倒酒。 “七十一 两坛酒已见底。 傅红雪呼了口气。 陈情忽然盯着他。 盯了会儿,又忽然搬起凳子,挪到他身侧坐下。 她道:“再来一次。” 傅红雪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半睁半阖地斜看着她:“什么” 陈情鼓起脸,对着身前噗了口气。 她抓着傅红雪的袖子,道:“这个,再来一次。” 傅红雪也不多问,对着前方,又呼了口气。 陈情也“噗”。 傅红雪看看她,笑道:“你干什么” 陈情也不答,又对着前方“噗”。 傅红雪转过脸,想了想。 呼 噗 噗呼 两个人就在那鼓着脸,噗阿呼阿地轮了十几回。 直到陈情“呵哈哈哈哈哈”地笑了。 她一笑,整个人都歪倒在傅红雪身上。 傅红雪拄着刀,把她撑起来一点,也跟着她笑。 陈情笑着笑着,突然指着他,道:“傅红雪,你是傅红雪” 傅红雪歪了歪脑袋,半阖着眼睛,皱着眉看她。 她已有很久都没有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了。 她灌了口酒,又指着自己道:“陈情,我是陈情。” 她拉起傅红雪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无论我的脸是什么样,我在你眼里,都是陈情,对不对” 傅红雪愣愣地点头。 他手指动了动,拭去陈情眼睛里,不停地,不停涌出来的泪水。 他擦到一半,陈情就扑过来抱住他。 傅红雪便笑了笑,一下一下顺她的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认出你的。” 他说:“只要是你。” 七十二 迦兰山顶的雪很厚。 很厚的雪已将那块漆黑的东西埋了一半。 是块碑。 一个黑玄石做成的石碑,上面没有刻一个字。 那是傅红雪的碑。 碑旁插了一把刀。 刀鞘漆黑,刀身漆黑,刀柄漆黑。 那是傅红雪的刀。 刀在人在。 如今刀在这里,人却去了哪里 我忽然觉得很冷。 我向前一步,突然发觉墓前有一个人。 这人摘下斗篷。 是叶开 他看着我,满脸的悲天悯人,道:“我一直拿你们当朋友。” 我后退一步。 他向前走一步。 他道:“如果我改变不了你们。” 他每说一个字,就向前走一步。 他道:“那只有一个办法。” 他每向前一步,我就向后退一步。 他道:“就是杀了你们。” 他的声音忽然又很温情:“如果你们死在我的飞刀之下,我会记得每年给你们上坟。” 这么多个字,退无可退,我的身后已是万丈深渊。 我问:“傅红雪死了” 他道:“你害死他的。” 我摇摇头:“他绝不可能死的,他是” 他道:“从他跟你走的那一刻开始,他已不是。” 他走得很近了。 天幕只有一轮冷月,将他的眼神也照得很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新边城浪子篇(九) 七十三 “陈情。” “陈情” “陈情” 傅红雪已喊了很多次。 陈情总算睁开了眼睛。 她一睁开眼,眼泪就一下子落出来。 傅红雪把她的脑袋塞到怀里:“没事了,噩梦而已。” 陈情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搂着他的腰,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傅红雪顺着她的头发,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低头,正与陈情的脸对个正着。 傅红雪:“” 陈情道:“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楚王好细腰。” 她眼中含泪,表情诚恳十分。 傅红雪握紧了刀,一字一字道:“你、给、我、下、去。” 陈情道:“要我下去可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傅红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陈情满脸严肃道:“今晚一起泡澡吗” 傅红雪的刀已出鞘一寸。 陈情翻身一滚下了床。 刀重新归鞘,傅红雪一拉被子,盖着腿坐起来,手握着刀,眼看着手。 陈情趴在床边,笑着跟他打商量:“做噩梦太可怕了,我可不可以每天都抱着阿雪睡觉呢” 傅红雪极快地看了她一眼:“不可以。” 陈情道:“这有什么不可以” 傅红雪道:“你还没有”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飞身一掠,将刀架在门外人的脖子上。 他看清是谁,不快道:“你似乎很闲。” 花寒衣笑道:“将斑衣教令送出后,花某的确很闲。” 陈情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虽然很闲,也似乎不该闲到来听墙角。” 傅红雪已放开他,走回房中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花寒衣道:“路过贤侄门口,听得有趣罢了。” 陈情道:“闲话少说,找我什么事。” 七十四 魔教例会。 我一手撑着脸,已听得快睡着。 傅红雪坐在我左侧,手握着刀,眼看着手,看起来也已快要睡着。 花寒衣坐在右侧,笑得很有深意。 我看着他就来气。 两个月前恳请我收尸时说得可怜巴巴,如今又是满脸春风得意了。 看,居然还朝我慈祥地点了点头 我将手中剑在椅子上敲了敲,道:“下一位下一位。” 下一位来了,是个满脸苦大仇深的女人。 这女人道:“禀教主,下属有一事” 我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就不要讲。” 说着已挥手要叫下一位。 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 我的手在空中一顿,道:“你干什么” 她一抬脸,已满目盈光:“花白凤当年叛出魔教,教花右使不计前嫌助她良多。教主大人既是他的爱徒,又怎能叫他屈居这傅红雪位下” 傅红雪突然被cue,看了她一眼。 我道:“哦,那还真是委屈花右使了。” 花寒衣笑了声。 她道:“教主大人竟要弃恩情于不顾么” 我已不想再听她说话。 手已打算重新挥出去,忽然,我又改变了主意。 我将剑往地上重重一击,道:“好问得好既然如此,我陈情,今日就娶傅红雪为妻” 傅红雪: 我:“” 我纠正道:“嫁傅红雪为妻” 傅红雪:“” 我站起来,道:“你们斑衣教若还想要我做这个教主,最好一句话也不要再说。” 七十五 花白凤道:“我听说了。” 陈情低着头,安静如鸡。 花白凤忽然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陈情道:“我不是,我没有。” 花白凤道:“恐怕全天下都已知道红雪喜欢你,你们要成亲,也是理所当然的。” 陈情道:“不敢不敢,是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花白凤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好了,说了不要紧张。我看你头一次见我,不是很泰然自若么” 陈情显然更紧张了。 傅红雪推门进来,喊了一声:“娘” 陈情可怜巴巴地转头看他。 傅红雪愣了愣,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走过去,把陈情拉到身后,道:“陈情累了,娘要是有事,明日再说吧。” 花白凤道:“这就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傅红雪:“” 花白凤站起来,从身后取出几个匣子:“娘是想,替你提个亲。” 傅红雪眨了下眼,看着她。 花白凤道:“我看你也什么都不懂,连成亲的事都是人姑娘提的。喜服、嫁妆,娘只要做得到,当然要帮帮你。” 她手放在匣子上,垂了眼,有些伤感道:“我欠了你二十年,怎么也还不清的。” 傅红雪道:“娘” 七十六 绫罗结绣球,金顶挂红绸。 终于轮到花寒衣看着我就来气。 这几日,已换作他闭门不出了。 连魔教例会也不见他身影。 虽能习惯我不是翠浓,但毕竟我仍顶着这张脸。 我看他最近总散发着孤寡老人的颓丧气息。 江湖儿女,不讲规矩。 特殊时期,大婚不宴宾客,烧几桌酒菜,只当改善下教中伙食。 就这教中也未必有多少人愿来,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要宴请的人,本就不是他们。 喜服连日赶制,已完成得差不多。 七重红纱绣金凤,黑线锁边,也算是魔教特色。 新郎喜服也是红黑作底,我看阿雪试过一次,试了都不舍得叫他换下。 他最近仍睡得不太好。 我也睡得不好。 不过大婚当前,睡不好也是常事。 七十七 山雪仍落得纷扬,却好似已盖不住这份喜气。 就算在山脚下抬头看,也能看到那挂了红绸的金顶,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一点光芒。 于是,这山看起来便有了生气。 甚至,好像还有一点热闹。 有一个人他一定会凑这个热闹。 叶开已到这迦兰山下。 七十八 我敲了三声门。 一个声音在里面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必敲门,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欢迎你来。” 于是,我就推门进去。 花寒衣正在擦拭那把琵琶。 他已给琵琶重新上了漆,修好了断掉的弦。 花寒衣道:“你能不能弹一首十面埋伏给我” 我道:“可惜,我并不会弹琵琶。” 花寒衣道:“可惜。” 我道:“我来,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花寒衣问:“什么事” 我道:“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你都最好不要出这扇门。” 花寒衣笑了一声。 他的手指拨响一根弦,在余音中道:“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可能会踏出这扇门。” 我道:“那就再好不过。” 花寒衣已开始演奏那把琵琶。 他好像已不打算同我说话。 我听了一会儿,关门退了出去。 七十九 大殿中总算还坐了些人,虽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很少。 陈情穿着喜服走进殿中,一一看过这些人。 最后,她的视线才落在这大殿的最角落。 最边角的一桌,只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是叶开。 傅红雪也已经走出来,他却一下子就看到了叶开。 叶开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陈情对拢着袖,慢慢地向他走过去。 傅红雪移开眼,看着自己的刀,也慢慢走过去。 三人围着一张不大,也不小的桌子坐下。 叶开举起一杯酒,道:“恭喜恭喜。” 陈情也拿起一只酒杯,斟满了酒,与他的杯口轻轻一碰。 两人各饮一杯酒。 陈情拿起酒壶,将三只银杯斟满。 叶开转着杯口,忽然道:“若不是你用的是银杯,我简直要怀疑,这酒中是不是已下了这天下最烈的毒。” 傅红雪的手握紧了刀。 陈情拍拍他另一只手的手背,笑道:“我有什么理由给你下毒” 叶开喝了口酒,道:“你说得不错。” 他盯着她,又道:“你如今已是魔教教主,这天下,除了傅红雪,哪还有你的剑杀不了的人” 陈情道:“其实,还有很多。” 叶开道:“但一定不包括我。” 说完,叶开举杯饮尽,口中的酒似已有些发苦。 陈情道:“你是个聪明人,果然已经猜到了。” 她又替他斟满了酒,道:“可你还是来了,因为你仍然很好奇这个理由。” 叶开道:“不错,就算是死,我也还是好奇这个理由。” 陈情又一次笑了,道:“可惜,这个理由讲给你听,也没有什么用。” 叶开道:“看来,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一定很不值当。” 陈情点点头:“不错,亏大了。” 叶开道:“不错,实在是亏大了。” 他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叶开道:“所以,我带了一样东西过来。” 这样东西在他手中,已冒出了缕缕寒烟。 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但刀刃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偏转,反而架住了陈情的剑。 剑锋只差一寸就要刺中叶开的喉。 陈情却没有再将剑再递一分。 因为她也看清了叶开手中的东西。 是一朵花。 梨花。 未散尽的寒雾结了薄薄的一层霜,将这小小一朵梨花,勾勒得似雪如玉。 “八十 天赐一轮圆满的月,那是去岁的元宵。 黄昏后,灯如昼,花市夜长,人影成双。 陈情很难得在一个小贩面前停下来,蹲下身,细细地察看他售卖的种子。 小贩道:“姑娘,姑娘好眼光,这种子都是小的从家乡赵县山高水远地背来,只要种下,包活只要三年,便可开如我赵县的万顷雪海” 他的夸词忽然停下,因为傅红雪已扔下一锭银子。 于是,他便立刻改口:“诶,谢谢这位少侠” 陈情从他手里接过一袋种子,在耳边晃了晃,抿着唇,站起来看着傅红雪,道:“阿雪,我们在楼前种这个罢。” 傅红雪道:“好。” 陈情将种子在他眼前也晃了晃:“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傅红雪问:“为什么” 陈情笑着。 千灯在她身后,亮如星海。 “梨花,它是一辈子的相守,永不分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新边城浪子篇(十) 八十一 叶开道:“小琳总说,你们一定会回来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催我去浇水。有一日,我一抬头,就发现花开了。” 这花已摘下太久,哪怕一直在冰雪中封存着,此刻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皱缩,凋零。 叶开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笑意:“它本不该在这时节里开的,我本想写信告诉你,又怕你不信,只能亲自带它来看你” 梨花的花期很短,只有短短二十来日。 错过花时开出来的花,恐怕还要更短一些。 这一朵,已是这一年里的,最后一朵梨花了。 陈情看着叶开手里完全干枯,泛黄褪色的花,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间,长廊尽头一声巨响,整个大殿,乃至整个迦兰山,都开始震颤起来。 傅红雪将陈情护在怀里,落下的琉璃碎片划破他的额角,流下蜿蜒血迹。 教众四散奔逃,霜雪从裂开的琉璃金顶扑簌落下,任谁也看得出来山,要崩了。 傅红雪难以置信地看向那长廊。 叶开也猛地睁大眼睛。 “娘” 他的声音哀恸如许,在这山间杳杳回荡。 他要冲过去,却被傅红雪按住了肩。 陈情在他怀里,似已全无反应,只呆呆地看着那长廊。 傅红雪额角的血流下来,滴落到她脸上,她才眨了下眼睛。 叶开仍想冲过去。 傅红雪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臂,道:“走啊” 巨大的一块琉璃砸在叶开面前,终于把他镇得停住脚步。 他只在那里,再站了最后一秒,便回了头,搭住了陈情的一只手。 陈情像是忽然清醒,挡开了他的手,道:“向烟罗殿方向走” 她倒提着剑,几个折身,掠起,以剑气破开身前的一堵墙。 霎时间,号啸的山雪仿佛又近一分。 然而,下山的路也已在眼前。 八十二 若这世间有一种办法。 免你灾病仇敌。 免你颠沛流离。 免你孤孑无依。 万死无辞,在所不惜。 可这世上,本无不凋花,也无不散宴。 既是局中棋,谈何覆手为雨。 明知再长的一场戏,也一定会有结局。 八十三 三人对着这迦兰山,叩下三个响头。 花寒衣引爆机关,将斑衣教的大半遗众埋葬在这苍茫雪山中。 花白凤,自然也在其中。 这么近的距离,恐怕已尸骨无存。 从此这世上,已再无斑衣教的立身之本。 三人叩完了头,都虚脱般躺倒在地。 叶开道:“实在想不到,这一趟是这样的结局,我还以为,梨花一出,再不济也是教主倒戈,携手共敌。” 陈情道:“呵呵。” 叶开:“” 叶开道:“你这个笑仿佛很有深意。” 陈情道:“这并不是个笑。” 傅红雪道:“她在骂你。” 陈情道:“哈哈。” 她又自己补充道:“这次是在笑。” 傅红雪也笑了。 只有叶开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两个。 陈情道:“若不是花寒衣走这一步棋,我恐怕还是要杀你。” 傅红雪道:“这次我已不会再拦你。” 叶开:“” 叶开从地上爬起来:“我走了,我要回去找我娘子。” 陈情也爬起来,掸掸嫁衣上的雪,道:“你不再等一等,等我和阿雪成了亲再走” 叶开道:“就在这里你的嫁衣都破了” 陈情拎起裙摆,看一看上面的一个大洞,道:“还好吧,很有设计感啊。” 叶开道:“什么有什么” 傅红雪坐起身,看了看撕破了半截的外袍,也皱着眉,满脸不赞同地沉默了。 陈情看看他,又看看叶开,叹一口气,放下了裙摆:“一定要回去了再成亲” 傅红雪看着她。 她看着傅红雪。 叶开道:“当然啊洞房花烛夜都不要了吗” 傅红雪的脸,在这冰天雪地中,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红蔓延到脖子,蔓延到全身,甚至连他握着刀的手,都好似已红得滴血。 他偏过头,看着自己的刀,眨了下眼睛。 陈情:“” 八十四 春风渐暖,我的四肢却已全然冰冷。 长河迢迢,在日光下,蜿蜒如银蛇。 这里离长安已不远。 叶开走在最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傅红雪本在中间,现在,已离他越来越远,离我越来越近。 我喊了他一声:“阿雪。” 他应了,偏过一点脸来,皱着眉,大概是在纠结要不要出声阻止叶开继续荼毒我们的耳朵。 碧空如洗,四周却开始透出一点灰色。 叶开哼曲儿的声音已开始变得渺远,连四肢那僵冷的感觉也逐渐退却。 我打马走在傅红雪身后,忍不住用轻如呢喃的声音又喊了一遍:“阿雪。” 他拉住马,回头看我,好像正等着我追上去。 叶开跟着他停下来,嘲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近乡情怯,无语凝噎” 眼前的一切已开始泛黄褪色,碎落成烟。 命数两拆,他有他的不老梦境,我有我的无解棋局。 若要结束,在这里结束,的确再好不过。 傅红雪仍然什么也没察觉,眼睛温柔地看着我,唇边有一点笑意。 然而这笑,也最终褪去了颜色。 远处是,西风断雁声声起。 诉尽别离。 新边城浪子篇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番外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陈情旧事番外 一 那是第一个七夕。 陈情抓着背包带,愣愣地站在那里。 眼前这个她也记不太清名字的男生低着头,抱着一束玫瑰花,微红着脸,说:“陈情,今晚能和我一起吃饭吗” 下班路过的剧务都停下来驻足围观,听他这么说,都起哄起来。 他们虽然不太熟悉陈情,但和这个男生倒很熟悉。 听见他告白,就道:“别考虑啦,过完七夕就散,绝不纠缠也行啊” 男生瞪他一眼,笑道:“谁说行了” 周围的人起哄得更厉害了。 陈情看看他们,看起来有些茫然:“可我今晚,已经有吃饭的地方了。” 起哄的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先前开玩笑的人尴尬道:“哦,你看看,约人家之前也不先弄清楚。” 男生当然也没有想到。 陈情总是独来独往,除了对戏武指,也没见她和谁多说两句话。 于是,他也只好把花往陈情怀里一塞,道:“那好吧,祝你七夕快乐。” 说完,冲她笑了笑,也就走了。 余下的人便也一哄而散。 陈情留在原地,低头摸了摸花,很好奇地凑近闻了闻。 还挺香。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花,所以,好像也不打算丢掉它。 她抱着花,拉了拉双肩包的带子,转了个身。 朱一龙正抱着手臂,靠着门看她。 他虽然正看着她,却还思考着什么事,仍一动不动地倚着门。 陈情道:“朱老师。” 朱一龙才回过神,拉下口罩朝她笑笑:“我都忘了今天是七夕了,你应该跟他去吃饭的。” 陈情道:“没关系,我本来也不习惯过乞巧节。” 她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我从不过乞巧节。” 朱一龙:“” 陈情的中二病又犯了。 二 陈情抱着花准备上车。 朱一龙从后视镜看她,道:“你能不能先把这花扔了” 陈情问:“为什么” 朱一龙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唉,当我没说。” 陈情道:“好的。” 三 小锅里的泡面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陈情坐在桌前,从这小锅出现在她视线里开始,就再也没有移开眼睛。 味精实在是比酒精更让她着迷的东西。 陈情不会做饭,也不会点外卖,剧组不发盒饭,她就不吃饭。 朱一龙有次开玩笑问她是不是“辟谷”了,陈情认真想了想,道:“虽没有精进至此,倒也差不多了。” 朱一龙一噎,问:“那你不拍戏的时候,到底多久吃一次饭” 陈情说:“少则三天,长则一个月吧。” 她补充道:“还得多练。” 朱一龙:“” 朱一龙道:“小朋友,你是不是练功夫把脑子练坏了” 陈情:“” 朱一龙道:“这样吧,你今天来我家,我教你煮一个很简单很好学又很好吃的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独门绝技。” 四 一锅加鸡蛋和小米辣的泡面。 陈情用非常生动的表情诠释了什么叫“心动的感觉”。 朱一龙笑道:“这么夸张吗” 声音里,有一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微微得意。 陈情道:“这个叫什么” 朱一龙道:“泡面啊,你难道真的是穿越来的” 陈情道:“我是啊。” 朱一龙道:“我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陈情咬着筷子,笑道:“开玩笑的。不过这个真的和我记忆里的泡面不太一样。” 朱一龙又给她盛了一碗,道:“记忆里” 陈情也不再解释了,只道:“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开小课嘛,你给我煮泡面,我就教你。” 朱一龙道:“可以啊,成交了。不过你也记得好好吃饭,你还小呢。” 陈情咽了口面,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起来:“我还小我” 她说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我能徒手劈桌了都。” 朱一龙一脸嫌弃:“你还说呢,谁给你赔的钱你这就叫熊孩子。” 陈情一噎,干脆低头吃面了。 五 陈情忽然停下来。 朱一龙慢了半拍,从回忆里回过神,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陈情道:“朱老师,你今天状态不好么” 朱一龙愣了愣,道:“噢,好像是。” 陈情看了看电子钟,道:“那要不然,今天就这样吧,反正我看你练得也差不多了,动作挺标准的。” 朱一龙的回答还是慢半拍:“噢,好啊。” 陈情看着他。 他看着陈情。 陈情背上包,又抱起放在沙发上的花,道:“那我走了。” 朱一龙站起来,道:“我送你。” 陈情点点头,走在前面。 她按下电梯,道:“就送到这里吧。” 朱一龙道:“好,路上小心。” 陈情应了一声,沉默地等着。 电梯很快就到了。 她走进去,按下楼层键。 朱一龙一直看着她。 电梯门关上前,陈情忽然笑了笑:“七夕快乐。” 她笑起来,猫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已将手里的那束玫瑰也比下去。 朱一龙下意识地又按下了电梯键。 门又再次打开,陈情本来已经低了头,听见声音,又抬脸看过来。 朱一龙看着她,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七夕快乐。” 话音刚落,门合上了。 液晶屏上的楼层数字已开始跳动。 朱一龙原地站了会儿,就回去了。 六 第二个七夕,陈情不知道从哪里复制来的一段很长的,夹杂着乱七八糟的表情图标的七夕祝福,从微信里发给他。 朱一龙回她:陈老师终于会用微信了 那边的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又出现。 只回来两个字:刚学 朱一龙问:你那边休息了 十几秒后,收到一个字:对 那正在输入仍在不停闪烁,隔了半分钟又发来两个字:你呢 两个字后面,还跟了个笑脸。 朱一龙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长按话筒,发了句语音:“陈老师,谁教你的,不及格啊。” 陈情就没有再回了。 后来,遇到那边剧组的朋友,他才知道,陈情那一天把手机贴在耳边听了好几遍,什么也听不见,自己研究了半天,才拉住一个同事问。 原来她手机的音组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坏了。 第二天,她重新换了个手机,又研究很久设置完,但微信的聊天记录已经全都没了。 朋友说起来,忍不住笑:“她那个忽然懵逼的样子太好笑了,我们原来都不太敢和她说话的。” 朱一龙也跟着笑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口有点甜,又有点酸。 七 第三个七夕,陈情的微信已用得熟练很多。 不过,他们就在一个剧组拍戏,几个人拍完戏,就一起去吃宵夜了。 做这一行的,其实单身狗占了大半,大家碰杯不说七夕快乐,而是说一句:“朋友一生一起走,谁过七夕谁是狗。” 说到这个话题,当然就要调侃一下最近传绯闻的朱一龙。 陈情举一杯橙汁敬他,在一堆调侃里,格格不入地说得很真诚:“龙哥,虽然现在没有,但有了女朋友记得请我吃饭啊。” 朱一龙愣了愣,“昂”了一声,说:“可以啊。” 不过,其实他有没有女朋友,不也一直请她吃饭吗 这三年多来,他请她吃饭难道还少吗 朱一龙想一想,竟然还觉得有点委屈。 吃完散场,他还是觉得委屈。 所以,他说:“陈情,你也别天天在剧组里摸爬滚打了,快去找个男朋友,找到男朋友记得请我吃饭。” 陈情背着个斜挎的小包,抓着背包带,愣是没听懂这波疯狂暗示。 半晌,她说:“哦,可以啊。” 朱一龙再接再厉,道:“诶,你是不是都没请我吃过饭啊” “是哦。”陈情想了想,又道,“你想吃什么” 朱一龙道:“都吃饱了” 陈情拽了拽背包带,道:“那,下个七夕我请你。” 接下来很忙,陈情和他都紧接着要进下一个剧组。 算起来,下个七夕有没有机会聚到一起,还不一定。 但朱一龙已觉得很满意。 他点点头,笑着说:“好。” 星光灿烂,吹来的风有些冷,却很温柔。 八 第四个七夕。 那件也算轰动一时的事已经沉寂。 所有人都放聪明地不在他面前提起。 只是很偶尔,在繁忙的工作间,他也会拨一个号码,然后听见一成不变的回答。 陈小姐的情况很稳定。 小锅里的泡面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朱一龙坐在桌前,安静地看着。 他抬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 按了,整个屋子的光都一起消失。 再按一次,所有灯光又一下子亮起。 他漫无目的地一下一下按着。 只是无论开了灯,还是关了灯,他都觉得这里空空如也。 他忽然觉得很累,于是就趴下来,闭上眼睛。 他闭上眼睛,就好像已去到了千里之外的病房里。 那个比起初见时,长高了很多的小姑娘,睡得非常安静。 她的呼吸很轻很轻,轻得好像几乎没有。 氧气罩被雾气填满,又变得透明。 原来那里也是空空如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番外浪人琵琶 浪人琵琶陈情旧事番外 一 陈情有一段时间档期没调过来,得迟半个月才能进剧组。 导演已经习惯有什么动作觉得不对劲,就问问她。 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在手机里指导她半天,陈情才把视频通话给接通。 一接通,大家就沉默了。 只见那满墙,贴的都是朱一龙的海报。 陈情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一屋子的海报里一本正经地问:“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有个姑娘就朝在旁边休息的朱一龙招招手。 朱一龙还穿着一身戏服,擦着汗走过来了。 走过来一看,也沉默了。 不止沉默,还脸红了。 不止脸红,还弯起眼睛笑了。 他抿着唇,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二 这笑得可太好看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笑了。 我也忍不住微笑了下,跟他打了个招呼:“朱老师,你也在啊。” 朱一龙道:“昂,在啊。” 于青斌探出个脑袋,瞬间就把他的脸挤走了:“我也在呢,大家都在呢。” 我道:“看见了,那么大张脸。” 朱一龙就在他身后,脸被挡去大半,只露出两只弯起的眼睛。 扬声器里,能听见他的一点笑声。 这笑声可太奶了。 于青斌也在笑,好似完全不在意我的这句调侃。 他笑道:“噢,那你这每天在屋子里待着,这么多张脸,你不瘆得慌啊” 我一愣。 看见我愣了,大家也就笑起来。 导演笑得很慈祥:“小陈到底还是年纪小,很正常,很正常。” 我不是,我没有。 那都不是我贴的啊 有口难辩,我只好道:“赖叔,说正事吧。” “行,咱们先说正事。”他虽然说了,眼睛里却还带着一点揶揄的笑意。 我看看朱一龙。 他也还是笑着。 行吧。 你开心就好。 三 因为上次的意外发现,大家和这位有点特立独行的小姑娘的距离感似乎一下子小了很多。 有什么聚会活动,也记得喊一喊她。 不过她就算去了,也很安静。 朱一龙也很安静。 他俩就自然安静到了一块儿去。 一个是谁也拉不动。 一个是谁也不敢拉。 原本于青斌是敢拉的。 然后就赔了一张桌子钱。 他们两个不仅各自很安静,凑到一块儿了也还是很安静。 好像那个正在唱歌的人真唱得这么好听,都听呆了。 偶尔,朱一龙还是会唱两句。 陈情就听得更专注了。 那还是首情歌对唱。 于青斌唱着唱着,忽然就把话筒千里迢迢递过来。 陈情忽然被cue,下意识地接了话筒。 她虽然接了,但根本不会唱,就举着话筒愣着。 朱一龙就把话筒又扔给于青斌,把女生部分也唱了。 一边唱,还一边给了于青斌一个眼神警告。 他的粉丝,谁也不能cue。 于青斌也回了他一个眼神。 兄弟,你就注孤生吧。 四 我扣上帽子,背上包,已打算下班了。 朱一龙打开休息室的门,喊了我一声:“陈情。” 我停下来,抓着背包带看他。 他朝我招招手,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我走过去,正看见他拿着一张海报,吹了吹上面马克笔的印记。 我:“” 我可以拒绝吗 他高兴地把海报卷起来,塞到我怀里:“我给你特意留了一张,够意思吧。” 尾音有些小得意地翘起,眼角都是贝加尔湖畔的涟漪。 哪忍心拒绝啊 我把海报抱好了,笑道:“够意思够意思,谢谢朱老师。” 他拍拍我的肩,道:“回家路上小心。” 我说:“谁盯上我我就教他做人了。” 他又笑:“对,我差点忘了。” 我拉了拉背包带,一下子觉得很舍不得:“那,我走了。” 他朝我挥挥手:“昂。” 哪有这么近就跟人挥手的啊。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他眨眨眼,也看着我。 半晌,我忽然反应过来,才想起要转身离开。 他忽然弯腰伸了手,抱了抱我。 是个一触即分的,短暂的拥抱。 他道:“好了,最大的福利也给你了,快回家吧。” 我看着朱一龙。 朱一龙看着我。 我朝他抱了个拳,飞身掠走了。 留在原地的朱一龙:刚才什么东西飞走了 五 第二天,大家都发现了。 一向能很快进入状态的朱一龙和陈情,今天都有点儿不在状态。 朱一龙一直忍不住看陈情身上的威亚。 陈情则难得地肢体不协调,吊威亚的痕迹太明显,画面感很差。 导演也有点无言。 陈情已经是剧组的武指,也没谁能说说她。 他看看时间,只好道:“大家都调整一下状态,先拍下一场。” 下一场用不着陈情,她就到一边去休息了。 她就坐在一块石头上,虽然是公主的扮相,坐姿仍然很豪爽,很江湖。 朱一龙观察了半天,拐了拐于青斌的手臂:“诶,你看陈情像不像个武林高手。” 于青斌道:“什么像不像,她本来就是啊。” 朱一龙:“” 要不要告诉他,昨天他看见陈情飞了。 没吊威亚。 于青斌把盖在脸上的剧本一拿,冲陈情喊:“陈大侠,快来给一龙表演一个,他居然到现在都怀疑你的身份” 陈情看了他一眼。 看了一眼,就默默地,以屁股为轴,转了个身。 于青斌:“” 于青斌道:“她什么意思怎么不理我” 朱一龙:“” 六 朱一龙道:“你真是穿越的” 我看着他。 朱一龙道:“卧槽。” 说完,又捂住嘴。 他看了看我,又道:“你听得懂脏话吗” 我点点头。 朱一龙的耳根就红了,看着我道:“不好意思啊。” 我摇摇头。 他绕着我走了半圈,忍不住凑得更近:“怪不得有时候看你就觉得怪怪的。” 他想了想,忽然脸更红了:“那你呃那你是怎么怎么变成我粉丝的” 我看着他,道:“我不是啊。” 他眨了眨眼:“啊” 我指着自己道:“按你们的说法,我是魂穿吧,她是你的粉丝。” 他看看我,又看看斜上方,满脸写着:让我捋捋。 我等着他捋。 他捋完了,有些失望地看着我:“那你不是我粉丝啊。” 我:“” 我叹了口气,道:“唉,我也被你圈粉了,行了吧。” 叹了气,才发觉连这叹气都已和他很像。 朱一龙眨了眨眼,实力演绎了什么叫“笑容逐渐加载”。 我也忍不住笑了。 我何止是被圈粉。 连她对你的喜欢,也十成十地照搬。 其实,又何止是照搬。 七 陈情会成为他的保镖,好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千年前的剑客是他的保镖,想想其实还挺酷的。 朱一龙走过去,陈情就递给他一瓶水。 她看起来比以前要更一本正经。 严肃起来,还是挺那么回事的。 朱一龙朝她笑了笑:“哎呀,你别老板着脸吧。” 他一笑,她眉眼果然就放松许多,但仍站得笔直:“今晚还是睡剧组吗” “嗯。”朱一龙微微仰起脸让助理擦汗补妆,道,“你就安心睡觉吧,摸不到剧组里来。” 陈情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助理也道:“小陈姐,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朱一龙忍不住笑起来,跟着她重复了一遍:“小陈姐。” 陈情看着他。 朱一龙道:“你也长大了啊。” 陈情皱着眉,嫌弃道:“什么叫长大了” 朱一龙闭上眼,让助理上眼妆,道:“您不觉得您当初有点儿叛逆吗” 陈情:“” 除了那个永远过不去的劈桌子梗,有工作人员还给朱一龙爆了个料。 关于当初为什么招陈情进了剧组当武替。 因为她当初拿了张海报,踹趴了两个保安,站在公司大厅,指着说要见海报上这个人。 楼里的其他保安赶着围上去,都已经报了警,还是黄导从她那两踹里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站在楼上说:“我带你去见他。” 虽然,当时跟在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拍武侠剧已拍得脑子不正常。 八 黄导当时带我去见朱一龙,说见到了,就要答应他一件事。 在我的概念里,一件事换一件事,本来就很公平。 就算那件事我并不想做,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所以我点了头。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拍戏。 泛红的眼眶、漆黑的眼睛、削瘦苍白的脸,演的是个黑衣刀客。 他看过来的眼神,还带着一个刀客的凌冽。 只是下一秒,他已经笑起来。 他一笑,我的心就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我在心里说:你想见的人,我已帮你见到了。 跳动的心逐渐平息。 就像一份执念化开,不再打扰地离我而去。 他听着黄导介绍,点点头,说:“你好,我是朱一龙。”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好吧,是有点叛逆。 九 寒潭中央,站着一个姑娘。 她穿着一身白衣,戴着幕离,手中握着一把剑,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朱一龙喊了一声:“陈情。” 她回过头来,果然就是陈情。 于是,朱一龙就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梦。 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惊讶。 朱一龙问:“你是不是回去了” 陈情看了他一会儿,才好似听见他问的话。 可她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是不是还在等我” 朱一龙也不回答,他问:“你还会回来吗” 陈情笑了。 虽然笑了,寒潭里却泛起了很小的涟漪。 她说:“当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新萧十一郎篇(一) 一 连盟主今日大婚。 无垢山庄里,炮仗燃起,竟也盖不过满门江湖豪杰的道贺声,可谓热闹已极。 翊武堂的尽处,挂着很大一个“喜”字。 金色的字,鲜红的绸。 堂中,也满是夺目的金红。 但众人的视线,仍旧轻易地被那来到大厅中央的二人夺去了。 新郎,自然是当今武林盟主,白璧无瑕,侠义无双的连城璧。 而这新娘,则是前武林盟主沈飞云之女,天下第一美人,沈璧君。 宾客的呼声已渐入高潮。 两人的高堂皆已西去,便只一拜了天地,二拜了夫妻。 南斗六星,北斗七星,福禄寿三星。 连城璧伸了手,接过这杆十六星喜秤,慢慢地,珍重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 盖头一落下来,他的脸上已浮现出这天地间最温柔的笑意。 沈璧君看见这笑意,愣了愣,也跟着笑起来。 虽然笑着,可她眼中却渐起了重重雾气。 连城璧只当她是大婚之日,一时情切,仍含着那温柔笑意,进半步走向她。 他们已靠得很近。 沈璧君微低了额,长睫低垂,掩去眸中情绪。 连城璧的吻,便正落在她的眉心。 二 新萧拍摄时我尚未进组,播出后也未曾仔细看过多少。 对于沈璧君,我只知她有事连城璧,无事萧十一,是个狠人。 这么狠的人,我一定演不来。 就算硬着头皮演了,连城璧也是个狠人,并不好骗。 所以,我只好避而退之,敬而远之。 三 洞房花烛夜,逃婚达人沈璧君又跑了。 连盟主听说了,神色平静,压了消息,低调地差人去寻。 第二日子时刚过,手下便在城门截到了沈璧君。 找到了,也并不打算立刻抓回去。 他虽然不抓,沈璧君却即刻飞身上了城楼顶。 见状,他连忙喊道:“沈姑娘请留步,盟主有话带给你” 沈璧君便又落回来一点,蹲在檐角上看他。 他仰着脸喊:“盟主让属下带话:城壁风里雨里,无垢山庄等你” 这声喊扩出袅袅余音,好像生怕没人听见似的。 沈璧君:“” 沈璧君双手拢在嘴前,也向下喊道:“那你也给他带个话:风里雨里,我都不要见你” 寂静黑夜里,回荡着不要见你 要见你 见你 你 连城璧从夜色里转出来,一手刀把她劈晕扛走了。 四 我一睁开眼,就坐起来。 月悬中天,一点微末月光从小窗里透出来,照着连城璧的侧脸。 他在喝茶。 我问:“你为什么不点灯” 他未语先笑,放下茶盏,看着我道:“璧君,你醒了。” 心有城府的人,通常都很喜欢说废话。 我道:“是的,我醒了。” 连城璧看着我。 我看着连城璧。 连城璧的剑忽然便出了鞘。 我以这锦被绕住他的剑,裹住他的手,将他双手反锁在背后。 他的反应很快,银靴生风,攻我下盘。 我背身滚桌,燕剪下落,将他绞擒在地,手已探入被中,抽出了他的剑,扔在一边。 连城璧紧皱着眉,忽然便一动也不动地停下来。 他问:“你是谁” 虽然问了,神情中却是七分茫然困惑。 显然,他仍认得,这具身体确实是沈璧君。 我道:“连盟主,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我问:“为什么你一见到沈璧君,就已笃定你喜欢她你喜欢的,岂非是这张脸” 连城璧不答。 我道:“如果你喜欢的是这张脸,那就很好办,可若不是” 我叹一口气,道:“你就算杀了我,你的璧君也回不来。” 连城璧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笑道:“你杀了我,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连城璧沉默了。 半晌,连城璧道:“你先放开我。” 我松了手,瞬息之间,连城璧的剑已横在我颈侧。 连城璧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道:“哦。” 连城璧:“” 连城璧撇开脸,站起来,手挽剑花,归剑入鞘,推门出去了。 五 近日,无垢山庄很忙。 连盟主也很忙。 不只他很忙,他的盟主夫人,也忙得不见踪影。 倒在地上的男人已全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慢慢逼近自己。 此人的半张脸都被金色面具遮覆,腰边悬着把长剑,剑鞘是黑色的,在晦暗的月色下,闪着令人心都会发冷的寒光。 这虽然不是他的剑,却也是柄绝世好剑。 是逍遥侯的剑。 这“逍遥侯”已站在他的面前。 剑携着银光出了鞘。 只是,这凌厉的剑锋却被另一柄剑截住了。 那是他的剑。 脸,是连城璧的脸。 地上的男人已彻底地晕迷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脸上已有了宽慰的笑意。 既然侠义无双的连城璧已到,他这条命一定没有丢的道理。 连城璧道:“又是你。” 陈情道:“对,又是我。” 连城璧握紧了手中的剑,一字一字道:“我说过,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陈情点了地上那人的几处穴道,确保他一定不会中途醒来,才撕下脸上的,弯起沈璧君那双好看的翦水秋瞳,道:“连盟主,我今日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连城璧的视线,已移到她的脸上。 陈情走近一步,月光照亮她的脸,将这张脸照得很柔和,很美好。 连城璧只觉得,这好似又是他的璧君了。 所以,他的神色,也变得很温柔。 忽然,她手中的剑已对准自己的腰腹。 这个动作,她做得其实很慢。 慢到足够连城璧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夺去她手中的剑。 他看着她,道:“你做什么” 他又岂能看不出她给足了机会,也给足了时间。 只是,他仍然伸手去做了。 陈情道:“我只是想要连盟主回答我一个问题。” 连城璧甩开她的手,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 陈情点点头,道:“不错,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她忽然又抬了眼,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不要见你。” 连城璧道:“可你现在却每天追着我,一件一件地,坏我的好事。” 陈情道:“坏你的好事这分明是好你的坏事。” 连城璧:“” 陈情道:“我的意思是,我见了你,就忍不住要救你。” 连城璧冷笑道:“救我” 陈情道:“您就不觉得您现在做的事特叛逆,特缺德,容易招雷劈吗” 连城璧: 陈情真挚道:“做坏人是没有前途的,本人的亲身体验,血泪教训。” 连城璧皱着眉,将剑缓缓归了鞘,绕过她,道:“不知所云。” 陈情跟上他,道:“城璧,你好好想一想,我不是沈璧君,我同萧十一郎现在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 连城璧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缓缓道:“这若是你为护着萧十一郎演的一出戏,璧君,我倒真是小看了你。” 陈情道:“怎么可能,我是不是沈璧君,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连城璧看着她。 她看着连城璧。 半晌,陈情道:“不会吧,你真看不出来” 连城璧:“” 连城璧拂袖道:“别跟着我。” 陈情道:“实不相瞒,我不认得回庄的路。” 连城璧冷着脸走了。 陈情却还站在原地。 连城璧走远了,又回头看她:“怎么不走” 陈情好像只等着这一句。 他说了,便笑着跟上去。 他们两个的身影转眼间,就在转角消失了。 六 长风镖局的总舵主应志成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惊讶。 因为这个人,我本已在昨夜救下。 可是想一想,这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我便觉得很头疼。 我揉着太阳穴去找连城璧。 冰冰正从他房里出来,向我躬身笑道:“夫人,庄主用了膳,刚睡下,还是不要打搅他为好。” 我看一眼这饱含深意的笑,只觉得更头疼了。 我道:“那我找他一起睡觉。” “你” 我拍拍她的肩,道:“夫妻一道睡觉,不是很寻常的事么” 也不等她反应,一推门便进去了。 一进去,便看见连城璧将外袍一抖,披在身上,半抬了眼睛,皱着眉看我。 我道:“你还真的是吃了就睡” 连城璧不看我,只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 我道:“我若跟你讲,做坏事一定没有好下场,你是不是不会听” 连城璧笑道:“我应该要听” 我道:“你当然不会听。” 连城璧看着我。 我道:“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我说点别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连城璧道:“和你无关。” 我道:“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连城璧道:“那你就去夺回割鹿刀,杀了萧十一郎。” 我看着他,道:“好。” 想一想,我又问道:“劳驾,割鹿刀和萧十一郎都长什么样” 连城璧:“” 七 连城璧问:“她真的去找他了” 冰冰道:“是,她易了容,逢人便拿着那张画像问:这个人和这把刀在哪里。” 连城璧想一想,竟觉得,这个画面,有一点点好笑。 他也真的笑起来,慢慢品着杯中的茶,道:“萧十一郎的消息这么灵通,当然很快就会现身,把她带走。” 冰冰道:“可她若是骗你” 连城璧搁下茶盏,一皱眉,道:“她若是骗我,我就将她和萧十一郎,都杀了。” 他说着,又舒展开了眉,笑了。 这笑依然很温柔,很文雅,他的脸庞也依然很英俊,很秀气,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胜券在握的冷静。 这便是世人眼中的武林盟主,无垢山庄连城璧。 “我交代你的事,照旧去办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新萧十一郎篇(二) 八 萧十一郎走来时,我便一下子认出了他。 毕竟我知道,这世上头发打卷的人不多,萧十一郎是一个,风四娘是一个。 而走过来的这个人,是个男人,那他一定就是萧十一郎。 虽然他不知为什么往脸上贴了胡子,驮着背,拄着拐杖,就好像觉得我已认不出他。 他走过来,先弯腰咳一咳,他身边的小姑娘立刻扶住他。 他问:“姑娘可是要找画像上这人” 我只好假装看不出来他就是这画像上的人,顺着他的话问:“老先生,您认得这人他在哪” 他道:“不错,我认得这人,我还知道要找他的人很多。不止很多,而且只有两种人。” 我问:“哦哪两种” 他道:“要杀他的人,和女人。” 我道:“那,有没有要杀他的女人” 他忽然一抬眼,盯着我道:“你要杀他” 我将画像卷起,道:“我不止要杀他,我还要他的刀。” 他身边的小姑娘忽然道:“你难道不是沈璧君” 我道:“我何时说过,我是沈璧君” 小姑娘倒真是个暴脾气,我话音未落,她已五指成爪攻了过来。 她攻得快,萧十一郎却更快。 他手中的拐杖一抬,已将小姑娘的手格开。 我也侧了身,却不是要躲,而是恰好将脸再偏一分,好叫她的利爪,抓下我脸上的。 那一张薄薄的皮随风落了地。 江南的春风将底下这张脸吹得很温柔,很让人沉醉。 我回眸看她,青丝在眼前飞扬,又慢慢落下。 萧十一郎的眼神,也已变得很温柔,很沉醉。 他不禁踏前了半步,道:“璧君” 我道:“你认得我” 他停住了,道:“天下第一美人的脸,无论谁,都是一定认得的。” 如果你要说一句假话,最好还要多说几句真话。 真话我已说了很多,当然就可以说假话了。 我道:“可我却不认得我自己,非但不认得我自己,也不认得你。” 我看着他坨起来的背上,缠起来的长包袱,道:“我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个人,和这把刀。” 我又走近半步,已和他靠得很近,很近。 “刀本是我的嫁妆,而我听说这个人,却是个大盗。” 我的袖中一直都藏着很多金针,现在,这些金针已经到了我的指间。 “那这个人,我若是找到了,当然只有一件事可做。” 萧十一郎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正微微低头看着我:“杀了他,拿回你的刀。” 我也看着他,而且,慢慢地笑了。 我笑道:“你说得很对。” 金针刺破春风,割破系在他身上的包袱。 他的人已倒飞出去,割鹿刀从包袱里掉出来,正落在我手中。 小姑娘追过去,托了他一把,将他扶着,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沈璧君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那倒还没有,至少,她还记得自己是我的夫人。” 一身白衣的连城璧走过来,一伸手,揽住我的腰,道:“恭喜夫人拿回自己的嫁妆。” 他低着头看我,笑得很高兴,很满意。 他的另一只手已打算接过我的刀。 我把刀拿远了,道:“我的嫁妆,为什么要给你” 九 连城璧一下子不笑了。 萧十一郎却笑起来。 不仅笑,还笑得很大声。 他不停咳着血,看起来,已快要笑死了。 小公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诡异。 就连这春风,在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空了的长街里,也吹得冷了起来。 连城璧皱眉道:“你已经嫁给了我。” 陈情道:“是沈璧君嫁给了你。” 连城璧道:“你就是沈璧君。” 陈情道:“哦我是吗” 连城璧:“” 连城璧道:“先跟我回庄。” 陈情道:“等一等,他还没死。” 连城璧却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萧十一郎,揽在她腰间的手一落,抄着膝弯将她抱起来,一纵身,便不见了。 只留下萧十一郎还伏在地上笑着。 然而很快,笑声一停,他已完全晕了过去。 十 辉煌的阳光,正照在无垢山庄那一片同样辉煌的庄院上。 古老而宽阔的大门前,家丁已经远远看见了归来的两位主人。 连城璧拉着我,走得很快。 他本来是个走得很慢的人,现在却走得像一阵风一样快。 快得他已拉着我走到翊武堂里,大门口的几个家丁都还没有来得及直起躬下的腰。 他走到堂里,就松开了我的手。 他仍然有君子的涵养。 至少他虽然拉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还走得很快,却一点也没有弄红我的手腕。 连城璧转过来,看着我。 他的神色已变得很平静,甚至,还带了点哄人的笑意。 他道:“一个月前,我们就在这里成了亲。” 我道:“和你拜了天地的是沈璧君。” 他微皱了眉,看起来有一点受伤,还有一点委屈:“所以,你不承认你已嫁给了我” 我道:“你要娶的不是我,我本来要嫁的,也不是你,这岂非很公平” 他走近半步,连声音也开始委屈:“可你说过,我要做什么,你都可以帮我。” 我道:“不错,我说过。” 他又走近半步,道:“那你就应该把割鹿刀给我。” 我把刀往后一挪,让开他伸来的手,道:“不给。” 连城璧看着我。 我看着连城璧。 他道:“你什么意思” 我道:“这刀,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他的眉皱得更深,道:“那是什么时候” 我道:“你如果答应我做个好人,这个时候就会到来得很快。” 他笑道:“你威胁我。” 我点点头:“对。” 一柄短剑已撞上了割鹿刀。 好快的剑,好快的出手。 若我不是早有准备,只怕现在已被刺穿了喉咙。 一击不中,他的袖中剑已收回,换长剑出鞘,直取我命门。 这刀很重,并不合我的武功路数,九招已过,我不过是只守不攻。 要学会用这把刀,至少还再要九招的时间。 连城璧忽然停下来,剑尖指地,盯着我道:“你说的做个好人,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笑了:“你说是什么意思” 他看一眼我手里的刀,又看一眼我,沉默。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连城璧本来就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君子。 我道:“只要你不做坏事,我是你的,刀也是你的,整个武林也会一直都是你的,不是再好不过吗” 连城璧道:“你是我的” 我道:“我当然是你的。”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红色霞光映进他的眼睛。 这仍然是双很好看的眼睛。 剑归了鞘,他又笑起来。 这也仍然是我完全无法拒绝的笑容。 哪怕我知道,他只是要等一个时机。 一个能够杀了我的时机。 我也还是很喜欢他的笑容。 他笑道:“好,我答应你。” 我也笑了。 他道:“你还没有和我说过你的名字。” 我说:“陈情。” 他念了一遍:“陈情。” 他道:“好名字。” 十一 名扬天下的大盗萧十一郎差一点死在沈璧君手上,这件事已传遍了整个武林。 如今他身受重伤,据传已连夜赶回了西域,在天宗闭关疗伤。 也正是此时,江湖中又有起势的桩桩血案竟一夜之间偃旗息鼓。 这微妙的变化众人自然看在眼里。 萧十一郎假扮逍遥侯制造血案一事,好像已变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只是那几个遭殃的,却还都是小门小派。 众人虽已将萧十一郎当做一个笑柄,却没有人出头提一提,要将这个人完全从武林里除去。 所以,最近的武林,实在是很风平浪静。 武林无事,无垢山庄当然闲得很。 甚至,已闲到挂起了很多盏漂亮的灯笼。 因为今日,是上元节。 无垢山庄里,灯火通明。 连城璧点着灯,正坐在书房里他最喜欢的那张椅子上看书。 他今日还没有用膳。 这半个月来,他好像已很没有时间概念。 不必算着时间安排江湖各门派的死期,他就连什么时间该吃饭也懒得算清。 好在陈情还很乐意算清。 她已敲敲门板,端着食盘进来。 食盘上面,只有两只白瓷碗。 连城璧只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看书。 陈情道:“连庄主赏个脸,这可是我亲自叫厨房里做的。” 连城璧道:“你亲自,叫厨房里做的” 若不是她的吐字确很清晰,连城璧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情一点也不脸红,把食盘放下,自己拿过一碗,舀起一个,吹一吹,已经咬了一口。 陈情道:“昂,我还给这元宵,起了名字。” 连城璧看着她。 陈情道:“就叫连城璧。” 连城璧笑了。 他把书合上,摸了摸眉尾,道:“就叫连城璧” 陈情抬高一点勺子,微斜过来给他看:“面白如雪,温润如玉,淌的却是十足十的黑心。” 哦,想必她还在记恨前几日练刀时,他横刺过来那一剑。 陈情又咬一口,舔舔嘴唇道:“虽然很黑,其实却很甜,所以,你还是应该尝尝。” 她把另一碗朝他推了推,道:“又糯又甜。” 连城璧放下书,慢慢走过来,一撩衣袍坐下,抬起了碗。 他盯着碗里的元宵,道:“听说你把冰冰遣走了。” 陈情道:“怎么叫听说,这件事,不是你批准的么” 连城璧道:“我听说夫人想要把她遣走,所以就批准了。” 陈情嚼着元宵,咽下了,才回答道:“我听说她喜欢你,所以就吃醋了。” 连城璧道:“原来是这样。” 陈情道:“当然是这样。” 连城璧不说话了,他已开始吃那碗元宵。 食不言,寝不语。 无论叫谁来看,他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君子。 除了陈情。 那把横刺过来的剑,虽然不会要她的命,却正好卡在她换招的间隙。 她差一点就要走火入魔,走上连城璧的老路。 可惜连城璧还未走过这条路,便一点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凶险。 为什么她一过来,就几乎已什么事都发生了 陈情只觉得很头疼。 非常头疼。 她扶一扶额,突然发现,她的确是真的头疼。 不光头疼,连全身都开始疼起来。 她第一眼,当然先去看了连城璧。 但连城璧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喊他:“城璧” 连城璧好像这才发现了她的不对,伸手接住她倒下来的身体,皱眉道:“你怎么了” 陈情看着他,却已说不出话来。 连城璧伸手去搭她的脉。 这时候,忽然有个少女的声音银铃般响起来。 她道:“你不要担心,她死不了的。” 连城璧道:“她当然不会死,她人是我的,命当然也是我的。” 他说着,已慢慢站起来,让陈情靠在桌上。 他握住了剑,皱着眉笑道:“但今日还是有一个人要死,这个人,当然是你。” 小公子的脸色已经发白:“你你难道不想救她” 连城璧偏了偏头,看起来,好像很困惑:“我杀了你,难道就救不了她” 小公子道:“你就算杀了我,也未必找得到解药在哪里” 连城璧道:“我虽然未必找得到解药在哪里,却一定不会让你将她带走” 他说完,人已飞掠而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新萧十一郎篇(三) 十二 连城璧好像跟谁起了争执。 我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想听,什么也听不清。 于是,我就想要再靠近一点,努力撑起身子,往那一边挪。 然后,我当然就摔下了床。 连城璧走过来,将我又抱回去,贴在我耳边说话。 这句话我也仍然听不清。 和他起争执的人是个蓝衣姑娘,忽然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她走之前,在桌上留下一瓶药。 我想:哦,看来我这条小命,还是保住了。 这样想着,我放心很多,就又睡过去了。 十三 三更。 群星都在夜空中闪耀。 那些花灯都还未拆下。 无垢山庄,看起来好像还是昨夜的无垢山庄。 其实,无垢山庄是永远不会变的。 会变的,只有人。 无霜本是他最信赖的人,却连她也学会骗他了。 究竟还有谁是不会骗他的 连城璧是很少会喝醉的。 但他每一次想要喝醉,好像都是为了女人。 而且每一次,都是为了沈璧君。 现在,沈璧君却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于是,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他和沈璧君之间,本来就已没什么希望。 她还是不是沈璧君,又有什么要紧 何况,一旦沈璧君想起来了,就不再是他的了。 她却是他的。 这岂非比沈璧君要好得多 花灯照绿酒。 这本是无垢山庄里,最好的酒。 现在这酒却好像有些发苦。 一个人喝酒,永远都是苦的。 这酒,沈璧君不会陪他喝,无霜不能陪他喝,放眼整个天下,好像都没有人能陪他喝。 他已下定决心,要一个人将这杯苦酒喝下去。 可是他还没有伸出手,旁边已有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的酒杯。 陈情道:“你再多喝两杯,明早起来一定会很头疼。” 连城璧笑了笑,皱着眉看她:“你怎么才刚刚醒,就要来管我” 陈情坐下来,道:“当然是因为我很关心你。” 连城璧道:“你关心我” 陈情道:“在这个世上,我关心的,也只有你一个。” 连城璧道:“所以你一定不会抛下我一个人走。” 陈情道:“我当然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的,我又不是沈璧君那种沙雕。” 连城璧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什么是沙雕” 陈情道:“好像是一种很傻的鸟。“ 她想一想,又道:“总之,我在骂她。” 连城璧道:“为什么你要骂她” 陈情道:“因为她居然完全看不见你的好。” 连城璧道:“你看得见” 陈情道:“你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 连城璧道:“可你却一直不许我做坏事。” 陈情道:“好人本来就不能做坏事。” 连城璧道:“谁说的” 陈情道:“我说的。” 连城璧道:“那我早已不是一个好人。” 陈情道:“你可以从现在起,重新做一个好人。” 连城璧笑了声,没有再接她的话。 他伸手去摸酒杯,却摸到了陈情的手。 陈情好像也没有想到。 她本来只是不想让他喝到那杯酒。 所以她要收回手。 但是,连城璧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都拉了过去。 他把她拉过来,扶着她的肩,认真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嘴唇。 陈情记得,他一看别人的嘴唇,就是要拍吻戏。 连城璧果然吻了下来。 先吻她的嘴角,然后吻她的唇。 他的手还是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 这个吻却不长。 连城璧重新睁开眼时,眼底已泛起很深的红色。 他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盯着她也重新睁开的眼睛:“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陈情道:“好,我答应你。” 连城璧笑起来。 这好像是除了大婚之日,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他吻一吻她的额头,就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道:“如果你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陈情道:“好。” 十四 我晨起练刀,才发现刀被调了包。 难为他百忙之中,又要拷问小公子,又要和无霜吵架,还有这个精力把我的刀调了包。 我在庄里找了半圈,终于还是在酒窖里把刀找到了。 看来喝酒果然误事。 于是,我就接着去院子里练刀。 路过厨房,还亲自叫人煮了碗醒酒汤。 十五 连城璧一醒来,只觉得很头疼。 有仆人敲门,道:“庄主,夫人差小的来送醒酒汤。” 这时机算得实在很准。 连城璧笑笑,揉着太阳穴道:“进来。” 仆人把食盘递来,连城璧拿了碗,喝了一口,问道:“她在做什么” 仆人恭敬道:“夫人在练刀。” 连城璧不禁笑道:“她今日练得一定很不称心如意。” 仆人看看他,道:“夫人是去酒窖取的刀。” 连城璧被醒酒汤呛到,咳了两声。 仆人又道:“夫人还让属下带话。” 连城璧道:“什么话” 仆人面无表情道:“夫人说:夫君醉酒就逮着人亲,以后还是少喝为好。” 喝断片了的连城璧:“” 十六 巳时末,我还在练刀。 这把得之即得天下的割鹿刀,好像也不过如此。 我隐约觉得我忘了什么,但一时,也实在想不起来。 春风吹花落,连城璧路过。 他本已走过,停了停,又折身朝我走过来。 我收势收刀,盯着他,全神戒备。 连城璧在三丈外道:“我昨夜,喝多了。”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喝多了。” 连城璧看着我。 我看着连城璧。 我忽然向他走过去,走得很近。 连城璧一直看着我走过来。 我从他发间拿下小半朵落下来的山茶,拉起他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我伤心道:“城璧,我知道你忘不了璧君,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连城璧:“” 他看看掌心的花,又看看我,皱眉道:“我昨夜把你当成了璧君” 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道:“哦,没有。我瞎编的。” 连城璧:“”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昨夜答应了你一件事,仔细想想,好像有点做不到,既然你忘了,那正好。” 说完,就打算去叫厨房做饭。 连城璧一下子拉住我,冷冷道:“无论你答应了我什么事,我记不记得,你都一定要做到。” 我:“” 我看看他紧紧抓着我袖子的手,道:“你真的一定要我亲自做饭给你吃” 连城璧:“” 连城璧道:“当然。” 十七 午时末,连城璧和陈情都已坐在了桌前。 连城璧举着筷子,在五道菜间举棋不定。 半晌,他指着一盘问:“这是什么” 陈情辨认片刻,道:“西湖醋鱼。” 连城璧看看焦黑的鱼肉与分外突出的鱼眼,道:“分明是西湖浮尸。” 陈情:“” 他又一指另一盘,道:“这又是什么” 陈情想了想,不太肯定道:“好像是肥鸡火薰炖白菜” 连城璧挑眉道:“肥鸡” 陈情道:“它生前很肥,炖着炖着,就瘦了。” 连城璧:“哦。” 他又一指另一碟,道:“这个呢” 陈情思索片刻,肯定道:“云片豆腐。” 只见那豆腐堆在一起,就像稀泥。 陈情看看他,解释道:“我本将豆腐片得薄如蝉翼,哪知酱汁一浇,全烫穿了。” 连城璧点点头,指向第四道菜:“这道呢” 陈情道:“酥油茄子。” 连城璧道:“我还以为是油渣。” 陈情:“” 连城璧放下筷子,拿起了勺,在汤碗里搅了搅,搅起一堆黑色菜渣:“这是咸菜汤” 陈情道:“不是,炖鸡剩下的,那是白菜。” 连城璧放下了勺。 沉默片刻,他道:“你饿不饿” 陈情道:“不饿。” 连城璧道:“可我饿了。” 陈情道:“那你吃呗。” 连城璧站起来,理理衣服道:“我出一趟门。” 陈情道:“哦,去吧。” 连城璧把她拉起来,道:“你也跟我来。” 陈情道:“去做什么” 连城璧道:“让你见见西湖醋鱼、肥鸡火薰炖白菜、云片豆腐、酥油茄子本来长什么样。” 陈情:“” 十八 吃饱后,我还拉着连城璧,去姑苏河畔走了一圈,消消食。 春船满载绮罗,水港小桥众多。 江南水乡,正是温柔乡。 我忽然想起,我本来是要带傅红雪来江南的,可惜最远,也只到了长安。 站在一个男人身边想另一个男人总是很不仁义的,于是我也只好不再想了。 我们已经走了一圈,水边有船家招客,我问了价钱,就拉着连城璧上了小舟。 船家递我一包鱼食,我转手给了连城璧。 连城璧接过来拿着,倚在阑上喂鱼,垂着眼睛,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似乎是困倦了,又或是酒还没有全醒。 我也伸手从油纸袋里拿鱼食喂,可惜连城璧丢下的鱼食,好像总比我的更有诱惑力。 水面下的鱼儿都聚在一起,你争我夺地甩尾抢食。 船家撑着竿,老实腼腆,并不搭话。 两岸人声轻远,水波缓缓荡开,连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了。 也正是此时,岸边有一人凌波而来,足尖一点,落在小舟上,将这不大的小舟踩得一晃。 他站稳了,抱拳道:“庄主,萧十一郎将小公子救走了” 连城璧喂鱼的动作一停,慢慢坐直了身。 他把油纸袋放到一旁,声音里难辨喜怒,脸上却有三分笑意:“什么时候” 来报信的这人我不认得,但他却当然认得我。 他看看我,好像有一点犹豫。 他道:“就在就在庄主出门过后不久,未时刚过,我便去察看,人已不在了。” 连城璧却没有看我。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手挥一挥,那人便退下了。 他走了,连城璧才开口:“你什么时候见的萧十一郎” 我道:“昨夜,你喝得很醉。” 连城璧道:“你也喝醉了” 我道:“我一滴酒也没有喝。” 连城璧笑了声:“可你却好像也醉了。” 我道:“你不杀她,她当然总有一天要被救走的。” 连城璧道:“你不杀他,是不是也有一天要跟着他走的” 我道:“我只是发现,我不能杀他。一个不能杀的人,你也只好对他好一点。” 连城璧道:“那我该不该对你好一点” 我看向他。 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 哪怕看见了,也未必读得懂。 我未必就比沈璧君更懂他。 我忽然很后悔当初没有去认真看过这部剧。 才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这一局,几乎就是一局死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新萧十一郎篇(四) 十九 连城璧已打算走了。 这一趟出游好像已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既然要走,陈情当然也要走。 小舟虽然还没有靠岸,但两个武林高手要走,当然随时都可以走的。 连城璧已经出了船舱,陈情也站起来要随他出去。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裙角,被木头上的倒刺挂住了。 她虽然没有想到,反应却很快。 快得像是有人暗算她一般,倒掠出去。 船家的反应却很慢。 但凡一个普通人,看见这种事情,当然是会愣住的。 他的竿已停住。 于是,这船就翻了。 两个武林高手,一个撞着一个,一道落了水。 二十 丢人。 二十一 冰冷刺骨的河水没过头顶,寒气入侵四肢百骸。 怀里的人却很温暖。 只可惜,无论多温暖的人,好像都是会骗他的。 连城璧一下子推开了她。 这一推,把沉浸在“丢人”两个字里的陈情推醒了。 她回过神来,立刻就伸出手来抓他。 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一边摇头,一边看着他,好像要说什么话。 连城璧看着她,皱着眉,一根一根掰开她抓着他袖子的手指。 他看不懂陈情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现在只想离她远一点。 二十二 我却只想离他近一点。 因为我想说的是:“大哥,我不会水” 不会水其实也有不会水的办法,以气御身,即可破水而出。 然而我却刚巧在那一掠里将气提过了头。 我只好先借一口气。 这口气,我当然也只能问连城璧借。 所以,我还是努力靠了过去,去借这口气。 二十三 这个吻不长。 虽然不长,却已足够他想起来,她要反悔的是哪一件事。 既然她已经反悔了,他好像当然就要履行他说的那句话。 船家的喊声从水面筛来,难听真切。 他吆喝两声,就有一根长竹竿探下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陈情抓紧了连城璧的袖子,已调息走气,准备借势而起。 连城璧却忽然反扣住了她的手腕。 二十四 我们两个都往下一沉。 这一次却是连城璧吻过来的。 我一愣,一时拿不准他是否也想借一口气。 可他借气归借气,为什么反而要拉着我往下沉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已撬开我的牙关。 游走于经脉的真气,便一下子乱了。 我凝神,却发现那紊乱的真气,都同时往一个方向去。 现在,我已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选的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错过这次,当然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只是他的眼睛里,却好像全是痛苦。 我只挣动了最初的那一下,便任由他将我周身的内力一点一点地,全部抽走。 下一秒,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十五 船家三竿探空,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长街上,桥上,也有很多人看着。 水面凌空破起三丈高,有一人从中跃起,落在石阶上。 他怀里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 已有人认出来,那姑娘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沈璧君。 抱着她的人,正是她的丈夫,姑苏第一庄,无垢山庄的庄主连城璧。 走江湖的人已识趣地退开,不再看这个热闹。 船家却不认得他,只是擦着满头大汗,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迎上去。 他走近了,才发现连城璧在笑。 哭一样的笑。 他两鬓的发还在滴着水,两人衣袖淌下的水,已染透了青石板。 他笑着,捧起沈璧君的手,万分眷恋地吻了吻。 她的手很冷,浑身都变得很冷。 她的心是不是也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变得很冷了 至少,他已不用担心再失望了。 他站起来,抱着她一步步往无垢山庄走去。 日影落西,春风不复暖。 有一人始终盯着这里。 他的眼神,也充满了痛苦和眷恋。 但那当然是和连城璧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二十六 我睁开眼,仍是沈璧君。 床帘半开,屋里点着一盏灯。 我喊了一声:“城璧。” 声音已变得很轻。 好像做什么,都花不上力气。 连城璧迟了很久,才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也很轻。 不光很轻,听起来还很艰涩。 他沉默一会,道:“你现在可以恨我了。”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里又有了笑意。 我也笑了。 我笑道:“这件事远没有你想得严重的。” 二十七 有夜风吹来,吹得灯火一晃。 陈情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甚至,好像还有几分温柔。 “沈璧君有几斤几两,你是知道的,我的武功,和她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你就这么把她吸成了一个残废,当然还是给我添了点小麻烦。” 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倒更担心你一点。几种不同的内力,要融汇在一起很难,一步之差,就是走火入魔,万劫不复。等我缓过来了,能不能让我给你看一看” 她问得很真诚。 好像她确实就是那样想的。 连城璧走过去,用手拨开了床帘,皱着眉,微偏了头看她。 陈情笑笑,很努力地,慢慢地伸出一只手,道:“现在我们两清了,你不能再生气了。来,让我抱抱。” 她的脸色仍然很苍白,笑起来的眼睛却很亮。 连城璧看着她。 半晌,他真的俯下身,任她把自己抱在怀里。 陈情摸摸他的头发,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早点遇见你。” 连城璧睁着眼睛,看着灯笼里,跃动的烛火。 他想起一次次弃他而去的,那穿着红嫁衣的背影。 想起沈家那场连天大火里,母亲的莲花双钩。 想起漫天大雨里,他策马扬鞭,追上了无霜。 连城璧闭上眼睛。 他已不愿再想。 连城璧道:“你的确来得太晚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可你来了,就不能再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陈情道:“我答应你。” 她停一停,又补充道:“若我做不到,一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连城璧笑道:“你咒自己时,倒很下得去口。” 陈情也笑:“反正也不会应验的。” 二十八 其实我倒觉得很赚。 你若能随时随地叫连城璧心甘情愿的抱着你走,你也一定觉得很赚。 作为一个用了几十年轻功的高手,我原本当然是打算自力更生的。 但第七次摔了个狗啃屎之后,连城璧拿着一盒紫香断续膏来给我涂伤口,涂到脸时,忽然道:“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要对这张脸好一点。” 我想一想,他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于是我道:“那不如你抱我。” 连城璧涂药的手一停,道:“什么” 我道:“那不如你抱我。” 连城璧看着我。 我看着连城璧。 我道:“我很轻的。” 连城璧:“” 当日午膳,是在我房中用的。 连城璧看着我喝下最后一口参汤,问:“吃完了” 我点点头。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我仰脸看着他。 他忽然一弯腰,伸手在我肩后、膝弯一抄,就把我抱了起来。 他把我抱起来,看了我一会儿,又目视前方。 “你重了。” 他面无表情道。 我:“” 任谁天天十全大补,都是会重的 我道:“实在很荣幸。” 连城璧垂眼看我。 我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一定也重了。” 连城璧:“” 割鹿刀我已交给了连城璧。 他本和我一样,用的是剑。 剑走险锋,刀却走阔。 要一个剑客改用刀,本就是很难的。 连城璧第一次用时,用力太过,刀脱了手。 割鹿刀直朝我而来。 我虽已尽力去躲,他也尽力来追,这把利刃的兵气,还是斩去了我的半缕头发。 连城璧伸手挑起剩下的半缕,脸色很不好看。 我无所谓道:“今日黄历宜理发。” 我摸一摸刀柄,道:“再降一成三分力。” 连城璧看着我,一皱眉,又握住了刀。 这一次,刀没有脱手。 往后练刀时,也没有再脱过手。 二十九 五日后,陈情看起来已习惯了很多。 她已完全可以自己走路,自己吃饭,自己穿衣了。 不过,连城璧好像也已经习惯常常来找她。 这一日,他们也是一整日都待在一起。 一直到月上星河,陈情倚在床边睡着了。 连城璧放下书,扶着她躺好,拉上被子,吹熄了灯,便走了。 他一走,陈情就睁开了眼睛。 她掀开被子,披上衣服,穿上靴子,出门左拐直行,去了藏兵阁。 无垢山庄也曾辉煌一时,这里当然也收藏了很多好剑。 陈情走过去,每一把剑,都很仔细地摸一摸。 她挑了很久,才拿起了最轻的一把。 剑鞘上刻着:轻虹剑。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她拿着这把剑,出了鞘,双指抚过剑锋,挽了个剑花。 这个剑花,挽得还是很轻灵,很漂亮。 陈情却皱了眉,看起来很不满意。 她便重新挽了一个剑花。 不满意。 还是不满意。 同一个动作,她做了七次,才总算停下来。 然后,她就舞起剑来。 剑光游走,灯火微拢,果然如一道轻虹。 陈情的眼中映着这道轻虹,已变得很亮很亮。 她的招式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第三十二招。 剑就像流星一样,坠在了地上。 陈情的左手,还握着剑鞘。 右手,却满满地握着一捧血。 鲜血蜿蜒滴落到地上,将地面染成了红褐色。 陈情呆站了会儿,走过去把剑拾了起来。 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干净了剑上沾的血,归鞘,又放回了剑架上。 放好了,她便走了。 走去院中,打了一桶井水,冲了几遍右手,等血凝固了,就回了房。 回到房里,脱下靴子和外衣,躺下来,拉上被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睡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连城璧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就站在她屋外,站了整整一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新萧十一郎篇(五) 三十 窗外亮起一道惊雷,我睁了眼,立刻被响亮的雷声劈去了九分睡意。 支起一半的轩窗底,雨水泼进来,将窗下的一架君子兰打得湿透。 我披衣起了身,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关上前,看了一眼天。 隔在重重雨帘后,是一色的灰。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拎了拎有些往下落的外衣,推开了门。 一推开,我便愣住了。 瓢泼大雨里,若隐若现地站了个人。 一身白衣,腰间悬剑,手扶着剑鞘,已被浇成了落汤鸡。 这只落汤鸡,正是连城璧。 一道雷破开天幕,照亮他的半张侧脸。 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紧随而至轰隆隆的巨响里,我拿起门边放的一把油纸伞,撑开来,一边向他走,一边喊:“连城璧你渡劫啊” 他才回过神,一抬眼,向我看来。 我提着裙裾,踩着水奔过去,确认已把伞往他头顶撑好了,才看向他。 他也正看着我。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眼窝、鼻峰、颌角一点点蜿蜒流下,勾勒出一张好看的脸。 长睫湿透了黏在一起,眼眶深红,漆黑的眼睛泛着一点水光,看着怪可怜的。 于是,我也不再问了,先抱一抱总是没有错的。 抱上去的时候,肩上挂着的外衣终于还是落了地。 苏绣织锦很快被雨水浸湿,灰溜溜地塌成一团,连暗绣的云纹也似成了颓丧的乌云。 连城璧满身的寒气,就隔着两件单衣,冻得我一激灵。 我还是忍不住道:“连庄主,不开心也千万不能拿自己出气啊。” 他的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一声不吭地把脸埋在我颈窝。 我捋了捋他湿淋淋结在一起的发,叹了口气。 三十一 雨小了些。 轻飘飘落在檐上,好似又有了些春日的温柔。 陈情拿着巾帕,揉着连城璧的脑袋擦干头发,说话声正像春日一样温柔。 她说:“你看见暖暖看我的眼神没有活像我昨夜让你跪搓衣板了。” 冰冰走后,陈情只觉得满山庄的仆人都成了毫无性格特点的路人甲乙丙丁,不利于连庄主培养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积极心态,遂亲自往城里走了一趟,赎了几个新仆从。 暖暖就是其中一个。 陈情赐的名。 还有甜甜、阿光、阿明。 五讲四美三热爱,从基层抓起。 干什么非找个冰冰、冷冷、凉凉呢 甜甜端来两碗姜汤,陈情看了一眼,继续说:“别说你也没做错什么事了,就算做错了事,我也舍不得啊。” 甜甜一笑,果然笑得很甜:“夫人和庄主的感情真是好。” 陈情道:“谢谢谢谢,请帮我跟暖暖声明一下:我不是,我没有。” 甜甜笑着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陈情继续道:“模范夫妻,从你我做起。所以,下次不开心,可不可以先跟我打声招呼” 平日里,武林各门各派有什么大事小事来报,连城璧总不耐烦得很。 今日,陈情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么多,他竟然也没有打断的意思。 听她问自己,连城璧慢慢地端起碗喝了口姜汤。 姜汤加了许多冰糖,虽辛虽辣,却也很甜。 入了胃,千层暖意渐次涌起。 连城璧道:“可以。” 他转过脸来,拿起陈情的右手。 陈情本已下意识地要抽回手,此时想通什么,忽然就不动了。 连城璧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打开她蜷起的手指。 掌心正有一道长长的豁口,是极锋利的剑刃所伤。 前不久才用力在大雨中握紧了伞,刚结好的痂崩裂开,又渗出了血。 连城璧皱着眉,吻了吻她的手指,抬眼看她。 “疼吗”他问。 陈情道:“不疼。” 连城璧看着她。 她看着连城璧。 连城璧面无表情地收紧了手。 陈情脸色一变,道:“卧槽疼疼疼疼” 她一喊,连城璧就松了力,另一只手从衣襟里拿出一盒熟悉的紫香断续膏来,食指拇指一用力,盖便应声旋开。 他把药盒放在桌上,无名指沾了一点,偏着头给她上药。 陈情眼含热泪,小声抗议道:“你是魔鬼吗” 连城璧:“嗯。” 陈情:“” 连城璧道:“往后,一个字的谎也不许说。” 陈情:“其实我皮厚不不不不不不疼疼疼疼疼疼疼我皮一点也不厚一点也不厚” 惹谁也不能惹连城璧。 陈情悟了。 三十二 暮春三月,千里外来了个加急快递,竟然是指明送到我手里。 我半信半疑地拆开一层考究的丝绸,随时提防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暗器。 机关暗器没有,剑匣倒有一个。 连城璧正被几个长胡子的老头围着汇报武林最新动态,眼风瞟到我,立刻心不在焉地偏移了路线。 几位掌门都是人精,捋一捋胡子,互相看了看,满含深意地笑着告了辞。 连城璧也拱手向他们笑笑,虚情假意地留了几句,就目送着他们走远了。 于是,掸掸袖子向我走过来。 我道:“你送我个剑匣做什么” 连城璧道:“我送的是把剑。” 那剑匣分量很轻,我用两根手指勾着一侧镂空的花纹吊起来,晃一晃,道:“剑呢寄丢了” 连城璧道:“你还没有打开,怎么知道里面没有放着一把剑” 我道:“至少我知道,一把剑绝无可能轻过一两的靠。” 我一边说,一边打开剑匣,那里面果然放着一把剑。 剑身是什么材质,我也根本看不出来。 虽然看不出来,却好像很眼熟。 拿起来掂一掂,剑柄半两,剑身半两,正正好好是一两。 连城璧道:“这是百年前,小李飞刀传人,叶开的飞刀融打的。” 我:你刚才说谁 我一惊,手指蹭过剑锋,立刻就破开一道血痕。 连城璧一皱眉,从我怀里拿走剑匣,拖我到一旁坐下,又掏出了那盒紫香断续膏。 我一看,尴尬地发现,这盒药膏已见底了。 连城璧也发现了,忽然便笑了。 他笑道:“夫人总是很不小心。” 我道:“不要紧,习惯了。” 药膏清凉,连城璧的指尖却是温暖的。 庭中的山茶,还是很爱轻轻落在他的发间。 他此刻的神情,也正温柔得如一块白玉。 若没有萧十一郎。 我想。 若没有萧十一郎,就好了。 连城璧涂药的手一停,抬眼看着我。 我一凛,将下意识握紧剑柄的手一蜷,收起满身杀意。 连城璧却又笑了。 他笑道:“看来,你的确是需要一把剑的。” 这真是一件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三十三 夜风很冷。 萧十一郎行走在寂静无人的夜里。 他是一个大盗,当然最常走在夜里。 他既然是一个大盗,当然永远想着的,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一个剑客,永远想着剑,一个杀手,永远想着杀人。 他想着那把剑,也想着沈璧君。 那把剑,他当然已经打开来看过了。 这么轻的剑,无论哪个剑客都不会想用的。 而沈璧君甚至不是一个剑客。 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这把剑是要送给沈璧君的。 他总觉得有很多东西他都想不通。 有很多事其实根本说不通。 无论怎么样,他现在最希望的,还是沈璧君能想通一些东西。 连城璧已经走远了。 沈璧君也好像已经睡下了。 萧十一郎一动,人已轻盈地落在了她的窗前。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户。 敲得就像情人的私语。 沈璧君的金针却毫不留情地钉过来。 萧十一郎转身就跑。 沈璧君便追。 奇怪的是,她的速度却比上元节时,慢了许多。 慢得萧十一郎差一点跑过了头,消失在她视线里。 不过这好像,倒是更像以前的沈璧君了。 萧十一郎没有细想,一纵身,就消失在夜色里了。 另一个声音清晰地在夜色中响起。 他道:“连盟主,还望你给在下,给应大哥一个交代。” 沈璧君听到这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连城璧的声音很轻,也很不耐烦:“连某应该要给什么交代这位姑娘早已不是无垢山庄的门客。”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她既已自尽了,血债血偿,再合理不过。” 另一个人却不买账,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冷声道:“她若不是受人指使,又何必自尽连盟主说这句话时,良心不会痛吗” 连城璧笑了声,道:“她是受谁指使,连某也是刚得知不久,既然郝舵主想要知道,连某倒不介意告诉你。” 他道:“天宗小公子的名字,你可听过” 郝舵主的声音,已有些迟疑:“你说这冰冰,是小公子的人” 连城璧道:“冰冰是玩偶山庄出身,从来都是天宗的人。只不过她本名无霜,是夫人在沈府时的丫鬟,连某才动了恻隐之心。谁知” 他长叹一声,似万分惋惜。 郝舵主也跟着惋惜:“如此说来,倒是郝某戳了连盟主的痛处。” 连城璧道:“连某这点伤心之处,怎么比得上郝舵主痛失义兄郝舵主节哀。” 郝舵主叹了一声,不说话了。 连城璧又道:“郝舵主如今统领两大镖局,若有什么难处,连某一定义不容辞。” 郝舵主的声音已轻了许多,他道:“连盟主客气了。” 萧十一郎再也听不下去,脚一抬,就已打算现身。 一根金针却忽然钉到他鞋面上。 他一抬头,正对上沈璧君的一双眼睛。 她看着他,目光里已没有了昔日的半点柔情。 她道:“萧十一郎,你什么时候可以放过连城璧” 萧十一郎张了张口,艰涩道:“你相信他” 沈璧君道:“他是我的夫君,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我的夫君。难道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十一郎低下头,看着鞋面上那支金针,失魂落魄道:“难道我不明白这个道理” 连城璧已送走了郝长风。 沈璧君看了一眼,冷冷道:“现在,你也可以走了。” 萧十一郎抬起头,看着她。 沈璧君道:“走。” 于是,萧十一郎转身,再一次消失在黑夜里。 他到底还是走晚了。 连城璧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握紧了自己的剑。 陈情从那个方向走出来了。 一走出来,就看见了他。 陈情一愣,笑道:“连庄主,演技派啊。” 连城璧的眼睛,慢慢看向她。 看着她慢慢走向自己。 她伸手,抱了抱他。 “你做得很好。从现在开始,把这间黑屋子落锁,不要再回头看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很轻,很温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新萧十一郎篇(六) 三十四 无霜死前,已告诉我了很多事。 我本是要将她救走的。 她却说:“你要救我,不如杀我。” 她说得对极了。 可一来,我的目标是做一个好人。 二来,我也不知道我们连庄主到底都做了哪些缺德事儿,我要杀,也不知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所以,我说:“人呢,是杀不完的,我只有救一个算一个。” 无霜顶着张憔悴的小脸,凄然地笑了:“我从前,总是怨小姐为什么看不到他的好。现在,你占着她的壳,终于没有再辜负他,我却还是很讨厌你。” 我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道:“我明白,我明白,但我觉得,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跟我走的。” “不用了。”无霜沉默一会儿,平静道,“我已经累了。” 她偏过了脸,整个人又完全隐在了黑暗里。 然后,她将那些沈璧君知道的,不知道的往事,一件一件地讲给了我听。 那些阴差阳错的、遗憾的、缱绻的、深情的、痛苦的 她的确已是最懂连城璧的人。 我简直惭愧得想要将这张脸拱手让给她。 飞天镖局的那些愣头青竟然也格外给面子,一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都没有从我请的那席酒里回来。 她说的最后一句是:“请帮我照顾好连公子。” 我说:“好,我答应你。” 她便笑了笑。 她笑时,云开,月现,照亮了她的眼。 如星光灿烂,又在下一秒,黯淡坠落,失了颜色。 这世上,永远有数不清的命理难说。 我合上她的眼,握着剑,跳窗而出,正撞到发怔的连城璧怀里。 连城璧接住我,眼睛仍看着那扇关上的窗,愣愣地。 他轻声问:“她死了” 像是怕吵醒谁似的。 我沉默。 他皱着眉,神情似哭似笑,道:“好像所有爱过我的人,都是会死的。” 这句话,我也说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还说:“所以,不如杀尽天下人,也好过他们寂寞。” 那时,没有人教我 “她是该为她辜负过的情与义道歉,但她更该让他们知道,她值得。” 他说着,皱着眉,满脸的不认同:“你看的这什么小说,这个主人公从头到尾,完全错了。” 天意总是要你一步错,步步错。 但不管多晚,总是可以回头的。 哪怕来不及,都是好的。 我说:“这是她的最后一个愿望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已给了你一把锁,至少这把锁,能打开的人绝对不多。” 连城璧一直沉默。 三十五 四月初七,长天镖局抬来两大箱白银。 长天镖局,就是长风镖局与飞天镖局,已在三日前正式合并了。 连城璧没有出席合并仪式,只写了一封信以表祝贺。 信里洋洋洒洒,大意是:有事说话,无事免奏,生意兴隆。 这位连盟主好像忽然便换了个人。 连往日里,他最赞赏的“某时某地又发生某事,疑是萧贼携天宗重出江湖”的话题,他也只是微笑着问一句:“可有确凿证据”又或是“哦,知道了,连某查证后,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查证,倒也是查了。 都跟萧十一郎没什么关系。 于是,大家也不好意思总第一个怀疑萧十一郎了。 不管怎么说,天宗不搞事,盟主也不搞事,其他人搞的都不算事。 武林,一时又恢复了平静。 三十六 夜风。 夏月。 我失眠。 无霜的死,我如鲠在喉,连城璧也一样如鲠在喉。 那一夜,郝长风走后,我们把无霜姑娘好好安葬,相对无言。 相对无言,各自回屋。 初二日,练刀的在房里练刀,练剑的在房里练剑,各自吃饭,各自睡觉。 初五日,暖暖苦着脸道:“夫人,您怎么可以不理庄主庄主一个人,饭都吃得少了。” 我说:“那一定是你做的饭变难吃了。” 暖暖哭着跑了。 初九日,甜甜的笑已成了苦笑:“夫人,您和庄主什么时候才能重归于好甜甜已连着好几日被暖暖的抽泣声抽得睡不着了。” 我说:“哦,明日起你们分房睡罢。” 第十日。 夜风。 夏月。 连城璧披着一件外衣,面有倦色,站在我门前。 阿光抱着一个枕头,阿明提着一只灯笼,满脸赔笑,左边一个“行行好”,右边一个“疯求了”。 站在中间的连城璧,是大写的一个“哦”。 我侧身,把这个“哦”让了进去。 关了门,一转身,这个“哦”已经侧身朝里躺下了。 我:“” 我走过去,认命地拖被单。 才拖一寸,就拖不动了。 我现在力气小得很,争不过他,只好道:“劳驾。” 连城璧道:“上来。” 我:“” 半晌,他翻过身来,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我说:“你好像,是有点儿瘦了。” 连城璧:“” 他忽然伸了手,轻轻一拉,我就跟个枕头似的被他扯上去了。 我趴在他身上,跟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会儿。 连城璧叹了口气,把我往旁边推了推,给我把枕头垫好,道:“给你煮的人参汤,为什么不喝” 我道:“多喝了上火。” 连城璧把落到我眼前的碎发,一点点理到耳后,道:“对不起。” 他眼底倦意深刻,声音低沉而温柔:“现在说,是不是已经晚了” 我说:“还好,没有我到得晚。” 他阖起眼,轻轻笑了。 笑着,就睡着了。 呼吸声变慢,变长。 已是这夏夜里,最岁月静好的一种声音。 我听着,却失眠了。 三十七 八月里,武林里出了不大不小一件事。 虽不大,但也不算小。 出事的总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大门派,终于劳动了一回无垢山庄里那位盟主,亲自来了一趟青山派。 这一趟,虽不远,也不算近,虽不长,也不算短。 于是,连盟主到青山派的第二天,他的夫人沈璧君也乘着一顶软轿,跟来了。 她到时,连城璧正在堂中跟众人商议良策,听见了消息,便立刻迎了出去。 一干人在堂中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看见刚才还运筹帷幄的连盟主,小心翼翼地牵着夫人的手进来了。 两个人还在说话。 对话如下: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你要去这么远,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以为你只是去买个水煎包。” “你想吃水煎包了” “这不是重点。” 连盟主笑了。 他笑着问:“青禾先生,请问这附近,有卖水煎包的店家吗” 青禾先生:有也不告诉你 三十八 天色已暗。 戊戌年,庚申月,壬申日。 凶。 宜安葬。 忌破土。 可惜,不是所有人出门都一定看黄历的。 我觉本不算浅,但我今日才到这里,难免有些睡不习惯。 是以,我倒是第一个发现有异动的人。 三支金针破窗而出,全部都中了。 我披着衣服走出去,连城璧也已带着众人赶来。 对视一眼,便又低头看去。 被三支金针打中的人,是个有些瘦弱的少年。 他此刻动弹不得,躺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抠着一把铲子。 旁边的土翻开,露出半截青白的手臂。 早有人上前察看,此刻脸色已有沉痛之意,看了一圈众人,目光停留在青禾先生脸上。 青禾先生持剑的手,已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剑光一闪。 只一闪,已被拦下。 我并没有用多少力,只是用金针轻轻一点,让剑落偏三分,刺在少年的肩上,而不是心上。 “连夫人这是何意” 连城璧道:“先生何必急于一时。” 青禾先生看我一眼,冷冷道:“证据确凿,何须多言。” 我道:“算璧君多管闲事,但此人既是叫我制住的,总不能叫先生随意砍了。” 我蹲下来,取下一支金针,道:“小郎君,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可他却没能说出话来。 少年嗓音只说出一个“不”字,就咽了气。 不不什么 不知道不说不要杀我 无论如何,他的确已说不出一个字。 我身形一动,追了上去。 三十九 出手的人,正是小公子。 原因 无他。 她只是非要找她的麻烦 然而,她正预备好好耍一耍她,沈璧君却忽然不追了。 不但不追了,还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小公子便急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追过去,另一个人已经拉住了沈璧君。 萧十一郎拉住了沈璧君。 四十 我不追,是因为我追不动。 追得太远,连城璧跟不上来,我也没有足够的气劲。 我没想过萧十一郎会在这里。 更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勇气出手拉住我。 我的金针只差一厘就要出手,他却在这时喊了我一声“璧君”。 我想了想,把金针退回去,回头看他。 萧十一郎道:“璧君,我” 我打断他:“城璧还在等我。” 萧十一郎的眼中,已充满了痛苦。 我皱着眉,一点一点地把衣袖从他手中扯出来。 我已尽了我最大的力,可惜收效甚微。 我说:“你可以只当你认识的那个沈璧君已经死了。” 萧十一郎道:“我现在只想,只想和你成为朋友你不记得吗我在你婚礼那天那天我请你吃了烤红薯,你请我喝酒” 我又一次打断他:“那个也死了。” 终于,我将我的手臂和袖子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连城璧也已经到了。 他皱着眉,紧抿着唇,看着萧十一郎。 我已向他伸出了手。 我说:“城璧,其他人呢” 萧十一郎却忽然抓住了我的这只手腕。 他抓住我手腕的时候,连城璧的眼神已变了。 他的刀荡出一道亮银的弧,将萧十一郎劈得倒退七步。 萧十一郎堪堪站定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就站在连城璧的身后。 连城璧以刀指地,垂着眼,看也没有看他。 萧十一郎却用力地看着他。 他道:“你对璧君做了什么” 连城璧握刀的手一颤,又缓缓握紧了。 他一字一字道:“不关你的事。” 萧十一郎道:“不关我的事你知不知道那一日你本该死了,是她” 我道:“萧十一郎算我错了,我从头到尾就不该招惹你的,我不是沈璧君,你别再执着了。” 萧十一郎道:“你怎么会不是沈璧君你明明” 忽然,他一顿,死死地盯着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番外追光者 追光者陈情旧事番外 一 “龙哥,左边” “龙哥,右边” “龙哥,中间” 朱一龙手足无措地左右各转了半个圈,最后,在大家的笑声里停下来,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裤缝,又双手交叠起来站直,唇抿成一线微笑着,真挚地等大家定格。 于是,我也忍不住笑了。 闪光灯明灭间,他的眼睛看过来,眨一眨,弯起来,笑了。 他笑起来,在骤起的尖叫声里,安静得像是慢动作。 若以心跳计帧数,真是一个发也发不出的大gif。 分明是咫尺的距离,却耀眼得,只叫人想起遥不可及的星河。 二 等他的衣角都进了车了,陈情一弯腰,也迅速钻进了车里。 那垫在车顶的圆手,就慢悠悠地收了回去。 陈情一愣,有些无奈道:“龙哥,我真的不会再撞到头了” 她没注意磕到车门,也就那么一次。 好像是很久远的一次了。 朱一龙笑笑,不在意道:“顺手垫一下。” 陈情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边说着,边理了理被挤皱的黑色西装衬衫,单手一撩额前碎发,就把耳麦摘了 乱窜的电流声搅得她有点烦躁。 她伸指一拽,皮筋连着几根头发被一把扯下来,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手指顺着头发梳过去,又撑开皮筋要扎。 朱一龙却把她手里的皮筋拿走了。 陈情手里还抓着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茫然地看向他。 朱一龙垂着眼,取下皮筋上卷着的几根头发,拿在手里,在陈情眼前摊开。 陈情便松了手去拿。 柔软的发丝失去束缚,倾泻下来,扫过她的耳侧,落在她的肩上。 香气,是最普通不过的柠檬香。 很浅,很淡,若有似无地掺杂在呼吸间。 朱一龙拢起她的发,动作温柔地扎了个小揪。 离远了一看 呃,歪了。 理想和现实,总还是有一点差别。 陈情攥着那几根头发丝,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 朱一龙赶紧拍拍她的脑袋:“诶,别摸,摸乱了。” 陈情“哦”了一声,退而求其次地摸了摸垂到眼前的一点碎发。 看起来,莫名有点乖。 让人都快忘了她刚才拦人时,像一柄剑一样的背影了。 倒是,让他想起刚认识不久的时候。 那时候,陈情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个别扭拿乔,不太爱说话,但身手的确令人惊叹的小姑娘。 头一次打破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环,好像是,跟着大家上车时,一脑袋“咚”地撞在了车门上。 朱一龙就跟在她身后,只看见她抬起头,一脸严肃地摸摸车门,还曲起手指敲了两下。 眼神里看起来好像是杀气,但在这种情境下,只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滑稽。 于是,朱一龙就笑了。 陈情一僵,压了压帽檐,快步走进去坐下了。 朱一龙笑完了,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就在她身后坐下来,从椅背和车窗间的那一条缝隙里,凑过去轻轻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的” 陈情转过脸,从那条缝隙里看着他。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于青斌便一屁股在朱一龙旁边坐下。 她就像一只巷里的猫,一惊,一下子缩回了椅背后,看不着了。 于青斌伸了个懒腰,莫名地看着他,道:“你干嘛呢” 朱一龙:“” 你把我的猫吓走了 他想。 他摆摆手,看着缝隙里的窗玻璃。 车窗上,模模糊糊地映着陈情的半个影子。 黑色的外套,黑色的长裤,黑色的头发,黑色的帽子,黑色的眼睛。 整个人都黑糊糊的,只有露出的半张脸,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好像真的多年躲在深巷里似的。 他看了会儿,从包里拿一个u型枕,垫在颈间,仍倚着车窗,合起眼睛道:“我睡会。” 于青斌道:“成,我也睡了。” 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满车厢此起彼伏的鼾声呼吸声里,朱一龙听到了轻轻的,“咚”的一声。 这很轻的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将他从梦里叫醒了。 还有点儿模糊的视线里,前头那个睡着的姑娘,帽子蹭着蹭着,掉了下去。 接下来,当然就轮到她的脑袋,跟车玻璃短兵相接了。 朱一龙也不知道自己是清醒了没有,反正,就在她脑袋磕上去的时候,伸出了圆手。 这只圆手,虽然除了指甲很短,很圆,其实并不很厚,但,总算要比车玻璃好一点儿。 陈情的脑袋,就搭在他的手心上。 大概,因为搭上去,一点儿也不疼。 不仅不疼,在开得有些冷的空调风里,这只手的手心,正是最让人依赖的温度。 所以,陈情蹭了蹭,就枕着他的手心睡了。 看起来,莫名有点乖。 柔软的发丝蹭过掌心,痒痒的。 朱一龙迷迷糊糊地看着,笑一笑,就着这个姿势,也继续睡了。 窗外,是青山白云如烟过。 阳光透过窗,热烈的温度退却了,连光也是朦胧的。 三 a市的交通总是繁忙,车堵在高架上,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还好今日的行程,也已经结束了。 朱一龙很早就睡着了,呼吸声轻轻的,缓慢,又绵长。 我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 在这样窄小的车厢里,我仍然很难放松自己。 于是,将这呼吸声听得越发清楚了。 原本很有节奏的呼吸声忽然一顿,他大概梦见什么,调整了下姿势。 我睁开眼,反应比脑袋快地倾身过去,伸手垫在了他的脑袋与车窗之间。 他的额角磕在我的指骨上,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打瞌睡的司机被这一声响惊醒,从后视镜里抬头看了一眼:“呃” 我回头看去,只见那后视镜里,看起来,好像是我把龙哥给壁咚了。 司机非常低调地把头一低,平静道:“我没看见。” 我说:“不是,我看他要撞到窗了,我” 司机道:“我知道的呀小姑娘,叔叔都懂的,你放心好来,叔叔开这么多年车了,明星也接过好几个了,一句话都不会乱说的,好吧。” 说完,还朝我绽放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我:“” 我心道你懂什么啊我不是我没有啊我倒是想啊 我退回去坐好,揉一揉眉心,却看见,朱一龙在笑。 他笑着,挑着半边的眉,眼里还含着一点刚睡醒的水光,指腹揉揉额角,道:“你反应,好像是大了点。” 我放下手,半晌,尽量放松自己,舒了口气。 我只是 我看着窗外,已变成青灰色的天空。 要下雨了。 我只是,今天格外心神不宁。 四 朱一龙也跟着她看过去。 银电撕裂青空,隔很久,才听见一点雷声。 陈情皱着眉,看起来,好像有一点不安。 朱一龙道:“你怕打雷” 陈情回过头来看他,看表情,好像有一点无言。 于是,朱一龙也自己想起来:“哦,对,你不怕” 他话说到一半,又一声雷平地炸开。 不比上一道,这一道,听声音,就好像炸在他们头顶,炸得周围几辆车,都响起警报来。 于是,这位刚刚还在问人怕不怕打雷的先生,打了一个激灵,浑身一抖,闭着眼睛,一下子缩成了一团。 陈情:“” 司机道:“诶哟,吓死我了。” 他话音落下,朱一龙才好像缓过来了一点。 他缓过来,也没睁眼,面无表情地,默默地转过去,背对着陈情。 陈情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好像,连一直压不下的不安都减轻许多。 朱一龙想一想,又有些不甘心地转过来,道:“这雷” 陈情的笑,憋了一半回去,道:“呃,这雷好吓人。” 朱一龙又默默转回去了。 陈情摸摸鼻子,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的” 朱一龙抱着手臂,侧过一点脸来看她。 陈情慢慢地,朝他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笑来。 猫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正是一个,最无辜的笑容。 和他呆久了,她竟然也完全学会这一招了。 于是,朱一龙也笑了。 以前的陈情,像一只深巷里,戒备,又孤独的猫,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直,一直,黑糊糊的一小团,就那样蹲着。 现在,她走出来,阳光照亮她的眼睛,是通透又清澈的黑色。 他向前走一步,她就会跟一步。 他知道,不论什么时候,他回头,一定可以看见她的。 五 雨。 一滴雨落在朱一龙的脸上,他眨了下眼睛,看向天空。 银电划破长空,然后,就是一声响彻的雷。 他浑身一抖,下意识闭紧眼睛,又努力睁开来。 可是,更多的雨水倾泻下来,他怎么也看不清了。 司机在对着手机哀求,他说:“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快一点这有个小姑娘快不行了”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 他也听不清了。 肇事的车翻在一边,里面的人,却已经跑了。 那些,据说是他粉丝的人 这不是他的错。 可是,他忽然,宁愿她从没有选择跟在他身后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新萧十一郎篇(七) 四十一 风动。 玄铁打造的暗器,在这样的夜色里,本来是很难看得见的。 风动,竹影动。 千杆青竹摇动,已完全盖住了那细微的声响。 刀闪。 割鹿刀破风而起,刀光闪动,将迎面而来的数十枚暗器全数拆档。 也正是此刻,寒光点携一道血痕,自南向他飞来。 无影剑出,堪堪将其击落。 这柄剑,剑身无色,剑锋无色,剑柄隐在出剑人的袖中,就好似她抖出的,只是一练月华。 连城璧一怔,收刀回首。 月色下,陈情脸侧到耳后之间,已渗出一排细密的血珠。 连城璧伸指抚过那道细口,指尖染上血色,眉头紧锁。 陈情握住他的手指,缓缓摇了摇头:“她不信也好,只要我一日是沈璧君,她顾忌萧十一郎,就不敢动我。” 小公子这一击,不过是想试探她的脸上,是否又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若不知缘由,的确很少有人能想到身魂易主,她所说的,是一句大实话。 她看着前方,冷冷道:“看来,我们与这位萧十一郎,注定不能善了了。” 连城璧皱着眉,也跟着她看过去。 风吹竹影斑驳,这萧然月色下,已尽是肃杀之意。 半晌,陈情幽幽叹了口气:“唉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连城璧:“” 一枝花拍了拍他的肩,将剑收在袖中,似是十分惆怅地走了。 虽想反驳,竟无从反驳起。 连庄主在原地吹了会儿风,才艰难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四十二 青山派的事,最终算是不了了之。 几月前,连城璧假扮逍遥侯,欲灭苍山剑派满门,但被我半路截下了。 他前脚被截下,后脚喝多了路过的青山派大公子就去调戏了苍山剑派的二小姐。 这小门小派,脾气却不小,硬是跟这位大公子打了起来。 于是,这位大公子,杀了几个人,终于酒醒了一半,跑了。 他跑的路上,正遇到易容成连城璧的我。 狭路相逢,都被各自吓了一跳。 我不认得他,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但他却认得连城璧,只以为自己的行径已叫盟主撞破,回家胆战心惊地跟自己爹一五一十地说了。 然而,几个月过去,盟主一点反应也没有。 父子俩刚松一口气,这位大公子,忽然不见了。 青禾先生虽不敢信,也不得不怀疑是连盟主暗地里把他给处置了,才有此一请。 谁知,防错了重点,倒让苍山剑派钻空亲自报了仇。 萧十一郎跟连城璧过不去,什么都要查两手,大约也是为此事而来。 既然凶手不是连城璧,这报仇的少年若指控起来,反倒要牵扯出“逍遥侯”。 如今逍遥侯这三字,几乎与萧十一郎划了等号。 小公子出手,倒也是替他解决一个麻烦。 江湖恩怨,概如此类。 他虽未明说此事来龙去脉,但言谈之间闪烁其词,漏洞百出,我和连城璧对视一眼,就已猜出个大概。 连城璧喝着茶,神色淡淡道:“连某当日,虽的确追查逍遥侯而去,却并不知此事。既是两派私怨,还望青禾先生与刘老前辈早日化干戈为玉帛。连某,的确不便多加干涉。” 言下之意:不感兴趣,干我何事,好自为之。 青禾先生也不再多说,谢过送客。 这整个武林,好人虽有,不多。 多的是,难分善恶之人。 纵观全武林,未必有谁比连城璧更有资格做这个盟主。 四十三 马车的车轮轧在土上,地势不平,偶尔一晃。 一晃,陈情就东南西北地一倒。 她在马车里像根湖里的水草,晃到东,晃到西,看表情,好像还挺自得其乐。 虽然一开始,是有些身不由己,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故意的了。 已经被不轻不重撞了好几下的连城璧一皱眉,揽过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道:“坐好。” 陈情“哦”了声,调整一下姿势,靠着他坐稳。 半晌,她道:“梅菜扣肉,池塘莲花。白汁圆菜,金陵板鸭。清炖蟹粉狮子头,清风送爽太极虾。金香饼,叫花鸡,孔府一品鱼咬羊” 连城璧打断道:“你在做什么” 陈情道:“作诗。” 连城璧道:“什么诗” 陈情道:“陈情思无垢山庄开饭吟。” 连城璧垂眼看着她,无声笑了笑:“你若是饿了,可以吃青禾先生送的糕点。” 陈情道:“实不相瞒,我刚才偷偷尝过了。” 连城璧皱眉道:“不好吃” 陈情道:“我还是更想回家吃饭。” 连城璧便又展眉笑了。 他撩起帘子,见青山绿水,白云苍穹。 蜿蜒而去的,是一条长路。 回无垢山庄的路。 那坐落在姑苏的第一庄,金碧辉煌,庄严持重,他从前踏入,只觉得那四个大字,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现在。 他想一想。 好像也只是,炊烟袅袅的寻常人家。 四十四 晨雾起秋草,刀风所过之处,桂香醉人。 虽然,这割鹿刀好似刀刃未开,全无传闻中的开山劈海之能,但只把它作一把普通的刀来看,连城璧已将它用得淋漓尽致了。 我看得手痒,忍不住执剑飞掠上前。 他见我来,便收刀后撤。 我连忙道:“连城璧,出招啊” 他一皱眉,似是很不认同,侧身再撤。 我收住去势,旋身再攻。 他将刀收在背后,险险让过。 我停住,以剑指地道:“若不出刀,你可不要后悔” 说完,两袖一摆,遮去剑柄,欺身而上。 剑身无色,只看得见剑尖一点寒芒,转瞬间,已到了他跟前。 我已想好了。 若他执意不接,就给他点个眉间妆 三寸。 两寸。 一寸 连城璧终于还是动了,他手一抬,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 真是打蛇七寸,一点面子也不给。 我道:“再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 连城璧笑了。 他笑着,一拉我的手腕,便将我整个人都拉到眼前。 然后,眉头一皱,长睫低垂,神色黯然道:“夫人真的舍得” 我:“” 演技派,惹不起。 铜盆落地,“哐”地一声响。 只见一团人影猛地冲上来,扒住我道:“夫人您一定是误会庄主了暖暖求您了有什么话,把剑放下再说好吗” 我窒息道:“你先放开” 暖暖摇头道:“不暖暖不放” 我真是 连城璧道:“暖暖,放开夫人。” 他这一句,顶我十句。 暖暖立刻便将我放开了。 放开了,还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我道:“我只是想跟他切磋” 只见她嘴一扁,鼻子一皱 我连忙将剑收起,举手投降,改口道:“我认输我认输行不行” 我拉拉连城璧的袖子,示意他帮帮忙。 连城璧看我一眼,慢慢道:“夫人何必认输,城璧本来也不会还手的。” “哇啊夫人,夫人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庄主庄主这么好” 我看着连城璧。 连城璧看着我。 我道:“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连城璧微笑道:“城璧句句属实。” 我:“” 还好,不过片刻,甜甜买菜回来了。 她一回来,便将暖暖领走去做饭了。 我松了口气,才刚坐下,连城璧已将一杯水递过来。 我接过来,一气喝完了,道“连庄主,见死不救啊。” 连城璧道:“我看夫人分明乐在其中。” 我笑笑,不置可否,只给自己又倒了杯水。 旭日已升起,照得无垢山庄中一片暖意。 秋风卷着这点暖意,吹过来,吹干了额头一点薄汗。 我转着杯口,垂眼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我道:“城璧,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四十五 那一枚吊坠,迎着初升的太阳,闪着一种奇异的光。 连城璧的眼中,也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光。 不过,这种光芒,又很快被一种淡淡的笑意抹去了。 连城璧没有伸手去接。 陈情道:“你难道不想要它” 连城璧道:“你要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想要它” 他又很快地接着道:“只不过,我倒更希望你送我的,是别的一样东西。因为这样东西,如今对我来说,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陈情看着他。 接着,她便起了身,将这根项链,系在了他的颈间。 “虽然不重要了,不过,我还是应该将它送给你的。” 这是开启割鹿刀的钥匙。 她系好了项链,仔细理了理他的头发,然后,俯下身来,一字一字道:“人可御刀,刀亦可御人。城璧,永远不要让刀,主宰了你的心。” 连城璧笑了。 他笑着执起陈情的手,吻了吻:“可惜,城璧心中,已没有此刀的位置了。” 陈情便也笑了。 她吻一吻他的脸颊,笑道:“夫君这一句,颇有我的风采。” 顿了顿,又道:“可惜,我心中却还有一把剑。” 连城璧一挑眉。 陈情道:“这把剑,我不能放下。这把剑,只为你而出鞘。” 金乌如烈火,映亮她的眼。 正如一柄,这世间最锋利的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新萧十一郎篇(八) 四十六 离秋入冬,风声渐紧。 大概是冬天里日子无聊又难过,都要惹点事做。 八竿子打不上的小门小派千里迢迢拜庄求连城璧做主萧贼一日不除,武林永无宁日。 里头有一两件真的,多半却是受人教唆来混的。 以为戏演得天衣无缝,其实里面究竟有几门几派是自己灭的,连城璧还能不知道么 有天宗在头上悬一把剑,便退位让贤,同仇敌忾。 这把剑如今喝得烂醉,堕落成一摊泥了,看着是分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便都心思浮动,要在这天寒地冻里来一场名声大噪,热闹门楣。 左右武林中变故连番,大派夭折过半,正是抢功立名的好时机。 萧十一郎醉生梦死了两个多月,连骨头都在酒里泡得酥软了,纵是三尺小儿也可割下他的头颅来,还有什么怕的 现在就是他有一百个清白,也要找出半个名目来,将天宗一举歼灭了。 连城璧要做君子,没有确凿证据不肯下盟主令,名门大派又要与他表面和气,便请出这些光脚的。 都是些好手段。 连城璧跟那些老狐狸周旋得游刃有余,跟这些东西却是话也不想多说两句。 他手里抬着只茶碗,在一片聒噪里,眼风凉凉地往我这边飘:我想杀人。 我抿唇朝他温柔一笑:不,你不想。 连城璧便将视线缓缓移开了。 无垢山庄这里尚在僵持,赵无极、海灵子、厉刚、屠啸天那四大高手却不知道什么缘故,没等及盟主令,自己出了手。 于是被一摊烂泥逐个灭了。 消息传来时我正同连城璧吃饭,我唏嘘道:“看来,非是我不能杀他,而是我杀不了他。这世间大概也没有人杀得了他的。” 连城璧夹了根菜给我,挑眉道:“难道我也不能” 我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饭,不忍打击他:“你能,你当然能。” 能才怪了。 当年我何尝不是心黑手狠,天下无敌 “陈情”自己都写了,我输的不是剑招,是命。 这种事情又没有什么道理。 四十七 连城璧迟迟不下盟主令,萧十一郎却先给无垢山庄下了战帖。 那战帖好大一块破布,从庄门上流水一般铺开落下,连城璧与正在庄内议事的各派掌门都见了,神色凝重。 有四大高手前车之鉴,哪怕他是一摊烂泥也没有人踩得了他一脚,又何况他如今已完全清醒 先前三催四请要连城璧给个名目,名目自己来了,反倒又都退缩了。 连城璧紧皱着眉从翊武堂匆忙走出,出罢众人视线,才笑了一声。 他一掸袖子,步伐复又从容起来。 这一战既然避无可避,不能善了,要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开始,自然是他说了算。 忽然,他脚步顿了顿。 是陈情回来了。 她今日被暖暖拉出去买菜买脂粉买衣服,错过了这一场热闹,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萧十一郎下战帖了” 连城璧点头:“我与众位商定,当日正午前去应战。” 陈情也点头:“正好,我随你同去。” 连城璧道:“好,夫人多休息。” 陈情温柔一笑:“好,夫君也多休息。” 于是擦肩而过,一个去书房,一个去厨房。 司徒摘星在喝酒。 萧十一郎却一口也没喝。 大概他真的已喝够了。 凤四娘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他却只是坐在那,一言不发。 凤四娘看不过去,挤开司徒摘星,一屁股在萧十一郎对面坐下,道:“喂,你说说话” 萧十一郎没有看她,倒真的开了口:“帮我做件事。” 凤四娘立刻道:“什么事” 萧十一郎看着地上晃动的烛影,道:“见到璧君,帮我拦住她。” 小公子在一旁道:“恐怕我们未必拦得住她。” 萧十一郎看了她一眼。 半晌,他笑了声,道:“拦得住。” 到底是喝了那么多的酒,殷红的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球,显出一点亡命般的疯狂来。 他笑道:“连城璧取尽了她的内力,要拦住她,打面铜盾就够了。” 冬日冷风灌进来,吹熄岌岌可危的烛火。 也吹熄了一室的暖意。 没有人会责怪他变了。 他们几个都是完全明白萧十一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的。 但他们当初却不是这样体贴连城璧的。 那实在是因为,他们只是萧十一郎的朋友。 现在,她听到这样的办法,也只是替萧十一郎觉得心酸。 她只盼望沈璧君不要误会他这份好意才好。 她说:“好,我一定拦住她。” 四十八 连城璧体内的几股内力都已梳理好,刀也练得不错,就算是此刻他将割鹿刀开启,也绝没有什么问题。 他绝不会输给萧十一郎。 个屁。 我摸摸袖里的无影剑,无言看了看天。 上元节时我便试探过。 那时连城璧喝醉了,萧十一郎要来带我走。 我指间利刃分明已近他喉间,却不能再近半分。 因他是“正”,是不讲道理的天意。 我便将刀刃一转,指向自己,改要他一句承诺。 “你此生不可杀连城璧。” 他下这战帖,请的又怎会是连城璧 四十九 朝阳初生。 橘红色的阳光,照在萧十一郎的脸上。 温暖、灿烂、充满希望的阳光。 “你此生不可杀连城璧。” 那仿佛从指间生长出来的刀刃抵在他的喉结上,只要再往前送半分,就能要了他的命。 挟刃的手指却在颤抖,在犹豫。 “你此生不可杀连城璧。” 他倒宁愿她当时真的将刀刃往前送过半分,而不是调转向自己,朝他道:“萧十一郎,你一命,我一命,换你一句承诺,值不值得” 她两指截住小公子的飞刃,一字一字道:“你此生不可杀连城璧。” 阳光照在萧十一郎的脸上。 他身上那种野兽的活力,很早就消失了。 两颊消瘦,胡子也更长了,赤红着眼,披散着头发,就像是一个疯子。 他捏着手里的枯草,好像只记得那一句话了。 “你此生不可杀连城璧。” 五十 冬天来得实在太快了。 若要抵御寒风,我当然要穿得厚一点。 若要行动方便,我当然应该穿得轻便一点。 这之间实在是有些难以折中的。 我最终还是选了轻便的那一件。 无影剑收在袖中,又冰又凉地刺着肌肤。 我还没用它杀过什么人。 推开门,雪下得很大,的确是将万事做个了断的氛围。 我想了想,回屋系了个斗篷,才又鼓起勇气推开门出来。 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撑着把伞,站在院子中央。 白茫茫的雪将他隔得只剩个大概的轮廓,我向他走了好几步,才勉强看清他的脸。 连城璧温柔地笑了笑,柔声道:“这么大的雪,夫人还是不要出门了。” 我也朝他轻轻笑了笑,走到他面前,忽然间把几乎冻僵的手塞到他领子里。 连城璧动也没动,就连眉毛也没有抬高一点。 我这两只手,轻轻盈盈地在他滚烫的脖子那窝了会儿,都有些舍不得收走。 我们俩站在这场大雪里,对着摆一副温柔笑脸,看着怪柔情蜜意的。 我说:“先跟你道个歉。” 连城璧的眼珠动了动。 我将手缩回袖子里,退远了一步,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笑道:“夫君现在,活像个冰雕。” 连城璧瞪我。 我摸摸鼻子,将斗篷解下来,一抖,兜着一捧风雪将他裹在里边。 你看他瞪我瞪得,眼睛也红了。 真像是一只急红眼的兔子。 虽然他背后缚着的割鹿刀铮鸣着,好像下一刻就要回到他手里,朝我砍过来了。 欸。 我一缩脖子,终于看清不是“好像”,他指尖都已经能动了。 看来无论什么功夫,都还是需要一点力量。 我在这漫天风雪里,几乎听到了一点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连城璧皱起了眉,从牙缝里挤出八个字:“口蜜腹剑,自负至极。” 骂得好。 我还是先走为上。 五十一 雪这么大,道路两侧的商户都关了门,路上也看不见什么行人了。 木制的车轮浸透了雪水,湿重湿重地,碾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车旁跟着的是两个身体很强壮的男人。 他们和杨开泰一样,一言不发地走在路上,只听着两个女人谈话。 这两个女人就是凤四娘和小公子。 凤四娘道:“如今总算还赶得及把东西买到了。” 小公子道:“你们最好手脚都要快一点,我可不觉得她是个这么好对付的人。” 凤四娘道:“沈璧君原来也跟我有过交道,她绝不是个难对付的人。” 小公子道:“那也是原来,你难道看不出她身上有种变化。” 凤四娘不屑道:“这种变化当然就是忘恩负义,黑白不分了。” 小公子笑了声,拔出自己雪亮的匕首,道:“放心,等捉住她了,我一定要将她的皮剥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早就” 雪色、剑光、飞溅的热血 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一闪剑光,却没有看到她的剑。 小公子也没有看见。 但她低下头,却看得见自己胸膛上的一道伤口,正往外泊泊流血。 这一剑太快了,快到她一连走出三步,才真正地倒下来。 在她倒下来的时候,这柄剑才因为沾了血,从一片白里刺眼地没入凤四娘的喉间。 她脚步不停,剑锋所过之处,顷刻又是两条人命。 到了杨开泰面前,才算勉为其难停了一停。 沈璧君那道轻柔的嗓音在方寸之间响起来,和着剑刃入骨的声音一起,竟然沾着点真心实意的歉意:“不好意思了,于哥。” 极锋利的剑锋从骨骼抽离,滴滴答答地淌着滚热的血水。 马儿这才嘶鸣,扬蹄踏过赶车人的尸体,仓皇奔逃而去。 不过几个瞬息而已。 侧身让开马车的白衣姑娘甩了甩剑,看着那血珠一串花似地开在雪地里,笑了笑。 “杀人可真是有瘾。” 她将袖一摆,剑便隐去。 车辙与那一行轻巧的足迹连成一条笔直的线,割开了一幅冬雪红梅图。 漆黑的铜盾沿着那线,像一笔不断逼近的墨点,踏碎红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欺近了陈情。 风声。 她已听见了这不寻常的风声。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绝不能硬碰硬的,但她此刻却没有选择 这一条线割裂得更远,更快 “碰” 这一声响远没有萧十一郎预想中的那样惊天动地。 至少他的心绝没有因为这声响产生什么变化。 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沈璧君的声音在那面铜盾之后,变得有些瓮声瓮气,不太像她的声音了:“我跟他发过誓若我做不到粉身碎骨死无咳死无全尸” 她笑了两声。 漆黑的铜盾将她整个都隔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但殷红的血已经淌得满地都是,他就算不低头,也一样看得见的。 “你不用提醒我。”萧十一郎凝视着那布满锈斑的铜盾。 这种锈斑只有这一面才有,也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 他道:“我也只是拿回我应得的酬码。” 风声。 他后面还想要说的话,一下子被这道刀风劈断了。 与他的话一起被劈断的,还有那面铜盾,还有他的整个右手。 割鹿刀 “这天下没有什么是你应得的。” 连城璧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新萧十一郎篇(九) 五十二 这一刀速度、力量、角度之精准,和萧十一郎推铜盾过来时的那种刁钻不相上下。 他大可不必费心设计,有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是我,这一刀就直接要了萧十一郎的命。 然而他却怕我给萧十一郎陪葬。 我伏在雪地里,忽然疼得都不想喘气了,但又实在很想笑。 于是半死不活地喷出两口白气,权当是笑过了。 那一边打得天地变色难解难分,某位能说得出“我连城璧活到今日,不为金钱,不为地位,只为看到你死在我脚下的那张脸”的终极大反派,还胆大包天地分神关心了我一眼。 于是立刻被一刀削中肩胛骨,落到了下风。 情与义到底是怎么样的好东西啊。 逼娼为良,活生生把人都变傻了,变得感觉得到疼了,知道怕了,把剑刃都磨钝了还,趋之若鹜呢。 我握住剑身,锋利剑刃便立刻嵌进血肉里,拖曳下一段即刻凝固的血迹,将我撑起来了三分之一。 连城璧好不容易占回来的上风又落下去了,险险让开一刀,朝我道:“你起来做什么” 夹杂着叮叮当当的刀刃相击与号啸不停的风雪,有点模模糊糊,关切的语调听起来怪熟悉的。 有点像阿雪,又有点像龙哥。 可若没有这些,与一副命数落笔成字的戏偶,究竟有什么区别 不挣不扎地守着赐给自己的东西不肯放手,不分黑白不辨善恶,一生听任摆布地一步错步步错。 错不错的,不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吗 我勉强站起来,肋骨大概有点错位,于是只能像个七旬老太似的佝偻着,拖行着。 反正我是站起来了。 若萧十一郎也配称天意,那天意得多掉价啊 他不可杀 无影剑在雪地里划出深深一条沟壑,七歪八扭地,落落拓拓地向着缠斗的两人蜿蜒而去。 笑话。 我哪是戏中人呢 我可是执笔人啊 五十三 “陈情你别再动了” 那身影却还是一步三晃地,隔着重重雪幕,在萧十一郎背后清晰起来。 “喀” 刀风划破血肉,削在萧十一郎的肩胛骨上。 连城璧忽然顿住。 因为他到现在才发现,这是萧十一郎身上,除了断臂以外的第一道伤。 但连城璧很快又反应过来,将割鹿刀握得更紧。 无论他之前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出现了种种失误,这一刀,他已决定要切切实实砍在萧十一郎的脖子上 刀光一闪。 鲜血又将白雪染红。 萧十一郎的头颅立刻滚落下来。 他的身躯像个被砍断丝线的戏偶,颓然地,静默地跪倒在了厚厚的雪里。 他倒下来,露出了后头站得有点傻呆呆的陈情。 愣了半晌,她一张口,还未说话,先吐出一口血来。 她“呸”了两声,把血沫吐出来,气若游丝道:“连庄主你抢我人头啊” 连城璧满腹的担心还没来得及组织成语言,就先行被她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操作呛了回去。 好不容易,绷起脸说了一句:“看来夫人是没事了。” 无影剑随着话音“扑”地落进雪地,陈情也像张纸似的飘到他怀里,闭了眼睛。 雪。 雪下得很大。 连城璧忽然便惊觉这里寂静得可怕。 横陈的六具尸体正在发僵,发白,睁着眼睛被大雪埋没。 连那些点在白雪上,红梅一样的血迹也渐渐看不到了。 连城璧原本绝不会在意到这些。 但他现在却忍不住要想。 想这场大雪究竟是不是还要再多带走一个人 他想着,浑身都已开始颤抖:“陈情陈情,你别睡。” 好在风雪之间,他怀里的人仍还有点微末声响。 他只怕他凑近了,却听到的是一句“对不起”。 那他宁愿,连她最后一句话也不要听。 但连城璧还是慢慢地,俯下一点耳朵。 他听清了。 那是一个呼噜。 五十四 我醒来时,并没有见着连城璧。 我倒是想问,然而不巧醒来时值班的是暖暖。 她眼里包着一包泪,满脸写着“别问,问就是哭”。 我便没有再浪费力气。 不问也知道,连城璧是去给我这个碎成八瓣儿的瓷器想办法去了。 天寒地冻地泡在雪水里不觉得,如今回过味来,那种浑身各个部分跟大脑断了联系的感觉还挺吓人的。 可我总觉得,他还在天南地北地给我找五菱二胶水,我招呼不打一声就说结束,不太厚道。 他就永远被困在那么一个天地不应的时刻里了。 我闭上眼,想:撑到他回来吧。 冰冰死了,小公子、凤四娘也给我杀了。 我大概是没办法再赔给他一个陈情的。 好在,连城璧也没有回来得太晚。 他总是从来都不会令人失望的。 不知道他从哪里请来的天才,以沈家金针为引,在我奇经八脉走线,把我绣成了一张有厚度的皮影。 哦,不得不提。 这位天才老头儿长得跟无崖子真是一模一样的。 一看就是友情价客串。 可见东方飞云的剧组一直都很穷。 皮影的线头交付给了大魔王连城璧。 大魔王抿了抿唇,一抬眼,长睫毛一掀。 瘦了太多。 但还是很好看的。 我看着那束金线全权交到他手里,忧心忡忡地恭维了一句:“我从此不敢惹夫君。” 连城璧看我半晌,才挑着眉,慢半拍地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然而两颊太瘦了,眼睛都熬红着,这点得意便显得有些牵强。 他在我身边坐下,搂着我的肩将下巴往我颈窝蹭了蹭,声音有点倦怠沙哑:“夫人的确要小心。” 金线上流转的那股细细的真气将我整个人架得暖洋洋的,蹿进四肢百骸,像万木逢春似地滋长。 治我的老前辈说,七七四十九天后,“枯木春”就可以拆了。 连城璧将被子扯起来,乱七八糟地将我们两个一兜,就蹬掉靴子,睡倒在了枕头上。 我认得他这么久,从来没见他累得这么沾到枕头就睡的。 然而我跟他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睫毛地躺了半天,也没能从他悠长平稳的呼吸里接收到一点困意。 于是重新开始打算。 之前躺着等他时没有事做,连黄历也能让甜甜念着研究。 七七四十九天后,正是又一年立春。 万物苏萌山水醒,宜出行,宜安香。 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我闭上眼,一低头,钻到连城璧的怀里。 冰冰凉凉的,竟然还没来得及暖起来。 连城璧的暖床功能有这么差吗 我在他怀里睁开眼睛,与他手心里攒的那束金线对了个正着。 这个“枯木春”附带的暖床功能倒是挺强劲的。 我便又索性从被窝里拱出来,打算反客为主,把连城璧那个大冰块儿揽到怀里。 也不是多大的动静,连城璧却惊醒了,神经兮兮地一攥手里的线,把我扯成了个大包圆。 他自己就是包圆里的馅。 一阵狂风卷开窗户,雪花像开袋的面粉,洒了我一脸。 挺凉快。 我伸指扫了扫连城璧后脑勺沾上的雪,一派温柔地开了口:“夫君,快抬抬脸,要闷死了。” 连城璧十分生硬地转了转脑袋,发出了君子的声音:“又不是你的胸,得意什么。” b和d能有多大区别 “不瞒你说,我原本要嫁的那位,笑起来比你好看呸呸”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金线扯着,顺着那卷开的窗户飞出半个身子,吃了一嘴的雪。 就那半个,好像还是线卡住了,扔不到外边儿。 面冷心黑手狠的连城璧在里头说:“你嫁的是我” “枯木春”暖意莹莹,我倒也没觉着冷。 于是随随便便找个舒服的姿势往窗上一挂,乐呵呵地应道:“是是是,夫君快别吃醋了。” 里面却没有反应了。 我拗了半天造型,没找到个角度能看见他的脸。 我曲指敲敲窗框,问道:“你真生气了” 隔半天,连城璧才道:“等你伤好了” 他说:“等你伤好了,自己去找他吧。” 我明明看不见他,却好像已看见了他说这句话时的神色。 那些瓢泼大雨里,孤冷月色里,迢迢山川里,他放开沈璧君手时的神色。 隐忍,克制,深藏眼底的委屈。 我明明是见过的。 大概是杀手做多了,太习惯翻着人的要害送一剑。 我说:“城璧,我不是沈璧君,除了无垢山庄,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大不了,我就让这场梦,梦到死,梦到寿终正寝。 我说:“我这次真的说话算数的。” 连城璧却没理我。 经脉里的“枯木春”紧紧绷着,不知道是在窗框牢牢卡着,还是在他手心里紧紧攥着。 无论如何,它都一直兢兢业业地尽职尽责,温柔又和暖地修复着我身体里的每一寸、每一处创伤。 我后悔了。 冬雪寂寂寥寥地,铺过屋顶,铺过树梢,铺满了整个无垢山庄。 我其实很早就承认过我不够了解连城璧的。 枯木春。 它听起来可不像什么温柔无害的好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新萧十一郎篇(十) 五十五 熏炉里的苍炱落尽,天已将明。 寒窗漏进来的雪铺了半塌,洇透垫絮,浮了薄薄一层霜。 冷。 是屋里最后的一丝烟火气也抽离,冻红了的指尖蜷了蜷,悠长的呼吸声骤然一断。 “好冷” 那指尖绕着密匝的金丝线,下意识收紧。 于是撅着屁股在窗外晾了一晚上的姑娘整个人蓦地一动,以一种非常暴力的方式被叫醒了。 她脑袋壳吹了一晚上的冬雪,浑身再似个暖炉,也冻得有点硬邦邦的。 撞到木头窗棂上,好一声惊天巨响。 然而,她也只从齿缝漏出点闷哼,满眼倏然清明凌厉,手腕一翻,就将无影剑握到了手中。 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她没轻没重地一握,先把自己手掌割了个鲜血淋漓。 陈情:“” 她蹬了蹬腿,将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的连大庄主蹬得更迷糊了:“城璧城璧你醒了没有” 连城璧离远了些,无言道:“醒了。” 陈情道:“哦,你那紫香断续膏有没有剩的我把手割了。” 一边说,一边从窗棂里摸摸索索地把没受伤的那只手伸了进来。 “快把我放下来,我腰欸我腰要断了” 连城璧:“” 连城璧半躺半坐地,看她扑腾了半晌,终于有些无奈地笑了:“低头。” 说完,便伸出手,抬高了窗户,将陈情一抱,抱了进来。 两个人一下向后跌去。 连城璧的后背磕到床柱,低低地,在她耳边闷哼了一声。 微喘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抱怨道:“夫人又重了。” 低沉尾音缠着刚睡醒的那点沙哑,酥酥麻麻地,钻进骨子里,和“枯木春”的融融暖意,天造地设似的纠缠在了一起。 陈情忽然便觉得脑袋乱成了浆糊。 “枯木春”果然不是个正经东西。 这结论冷冷清清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冒出来,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 陈情睁开眼,才发现她正把连城璧压在了床柱上,一只手捉着他手腕压在背后,一只手正在卸他里衣。 陈情眨了眨眼。 正解着系带的那只手收回来,在连城璧锁骨上方那道牙印上画了一圈。 “我咬的啊” 她问道。 连城璧不咸不淡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放开。” 他道。 五十六 雪下得小了些。 连城璧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我的视线黏在他起伏的喉结上,抠也抠不下来。 他好像突然变得 很好吃。 他的碗往下一低,我才连忙抬起碗,喝了口雪酒。 一边喝,一边忍不住又看向他。 看他的睫毛,他的鼻峰,他的嘴唇,还看他颈间的那几道 “咕咚” 一口雪酒硬是被我咽出了好大的动静。 我放下碗,忍不住问道:“枯木春是不是” 连城璧道:“不是。” “哦。”我顿了顿,又忍不住道,“那我为什么” 连城璧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一句“想咬你”在喉头卡了卡,和着口水又咽了回去。 我看了眼上过药,包在层层白布里,已经没什么痛感的右手。 流转不断,又来历不明的真气将奇经八脉温养得太过滋润,连割出的伤口也加快了愈合。 再加上暴虐嗜血,跟个妖物似地想要咬人 我皱了皱眉。 这真的不是什么魔教邪功么 五十七 这几日,无垢山庄的庄仆们,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气。 一则,当然是因为雪已停了,天气渐放晴了。 气候温暖起来,总是让人觉得十分松快的。 但这却不是最要紧的原因。 最要紧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无垢山庄的两位主人,最近变得如影随形,如胶似漆。 无垢山庄的两位主人,一位是侠义无双的前武林盟主连城璧,一位是天下第一美人沈璧君。 不过连城璧却总是一直喊她陈情的。 丈夫喜欢喊妻子不为人知的小名,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们两个成婚前,便先后经历了许多事情。 新婚后,又是波折不断,差一点,竟要生离死别。 连庄主毅然辞去盟主位,出庄遍寻名医。 所有人都觉得沈夫人等不到他了。 然而,上天却十分眷顾这一对夫妻。 沈夫人救活了。 不仅如此,他们两个现在好到连上茅厕都要一起。 沈夫人更是随时随地,就要忍不住去亲她的夫君。 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他们两个,被压着亲的竟然是他们庄主连城璧 唉。 真是让他们这些做庄仆的,既羡慕,又高兴。 不过,这中间却有个例外的。 甜甜。 甜甜笑起来很甜。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沈夫人醒来后,她不但总是避开他们夫妻两个,还不笑了。 有一次暖暖半夜醒来,竟然发现她在哭 连暖暖都好久没哭了,甜甜究竟为什么要哭呢 大家都有一点想不通。 五十八 “夫君,你长了根白头发。” 我把那一根白发拎给他看。 “你要老了” 说着,也不管他看没看清那根白发,俯身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肩上,笑道:“我们是不是离白首不远了” 连城璧垂眼,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小块儿阴影,冰凉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轻轻笑了声:“夫人好重。” 我便顺势将整个人的重量压过去,压得他弯了腰,险些趴在梨花案上。 我亲了亲他后颈,道:“不重哪能把连大庄主压牢啊” 连城璧侧过一点脸来看我,眼睛里模模糊糊映着我的轮廓,没承到光,看着晦暗莫测的。 他唇边抿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把这一眼渲染得好像又在算计:“哦夫人想压着我做什么” 我被他看得七荤八素,不自觉地舔了舔牙,道:“想想吃你。” “砰” 是瓷碗落了地。 那点浑噩被这一声砸醒。 我跟连城璧同时看过去。 半晌,我喃喃道:“我没看错吧那是甜甜还是暖暖啊” 连城璧皱着眉,沉默了会,道:“是甜甜。” 五十九 陈情道:“我跟去看看。” 说完,她便要飞掠出去。 掠了个一半,听见“咚”地一声。 她眼睛一闭,整张脸皱成了一团,脖子跟生锈了似地一寸寸转回去。 “城城璧” 没听见回应,她只好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了一半。 连庄主一只脚勾在门槛上,整个人趴倒在地。 好像是,晕过去了。 陈情把眼睛睁大了。 “连城璧” 六十 我还没等到连城璧醒,却先等来了甜甜。 甜甜站在门口,只看了我一眼,就看向了连城璧。 庄里的流言蜚语,我也不是全听不见。 大家都说,甜甜是爱上了庄主。 虽然,我也猜测过这个可能。 但我想,她的这种变化,更应该是因为另一样东西。 枯木春。 我与连城璧的确是形影不能离,我也知道他不想我知道太多东西。 “暖暖,你先去烧点热水。” 可我总归还是应该明白“枯木春”究竟是什么。 暖暖走前,担忧地看了甜甜一眼。 甜甜的目光却还是专注在连城璧身上。 暖暖走后,她的视线才转向那些金线。 转向陈情时,已又盈满了泪光。 她道:“夫人,我求您想想办法。” 六十一 连城璧醒来时,陈情撑着脸,正在发呆。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 指腹冰冰凉凉的,倒是很镇得疼。 陈情的脸转向了他,但还是一副呆滞神色。 连城璧叹了口气,动了动小指,道:“过来。” 灯影烛火下,那被牵动的金线好像已全泛出了铁锈色。 “枯木春”开始爬上暗红的细线,也是陈情最近才发现的。 那些金线本已细如发丝,这些红线却更细密。 若不是她如今功力大涨,耳更聪,目更明,恐怕一时还发现不了。 当时,她笑道:“原来这枯木春是月老的红线么” 现在她才明白,那根本是,催命线。 这些铁锈色的纹路,是连城璧的血。 金针引春,也饮尽连城璧的毕生功力,饮尽他全身的血。 他练的天宗武功融过不少他人的功力,撑得起“枯木春”的日数。 而陈情的原身生死里来去,只剩一口气吊着也爬得起来杀人,不用教也知道怎么活下去。 哪怕缺了一点,“枯木春”都没有用武之地。 偏偏,这线真的架起来了。 还有十日。 “春”这个字,从来都很温柔,很美好,让人想到开满花的山谷,铺满绿草的大地。 陈情想:没有比她更凶残的“春”了。 原来她是真的会把连城璧拆吃入腹的。 她仍坐在桌前没有动:“甜甜都听见了。” 她道:“不过她不说,我很快也该知道了。” 连城璧这才看清,她手指间正绕着一根白发。 “夫君,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少年白吧” 连城璧皱了皱眉。 陈情仍在绕着那根头发,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城璧,你好像从来没有追问过我的身份。” 那也是因为,他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君子。 他选择相信她,当然就什么也不再问了。 陈情道:“不瞒你说” 她压低了声音,好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很神秘。 “不瞒你说我是天上来的。” 六十二 才不过三日,连城璧一脑袋的头发就成了挑染。 顶着一头黑灰白三色交杂,还有些枯败打卷的头发,看起来,却还是一样的好看。 他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只在中央裂出一道深深的,鲜红的沟壑。 看着怪好吃的。 我现在都分不清这是“枯木春”的作用,还是我真的 “枯木春”的线已完全变成了红色,比金线还要更明显得多。 庄里的人虽然听说庄主生了病,要出远门找我师傅去治,觉得有一点忧心。 但看见我们夫妻两个感情好到要缠红线,还是觉得既羡慕,又高兴。 现在,他们都候在无垢山庄的大门口,等着送我们出门。 我扶着连城璧,刚刚走出卧房门口。 他现在才成了那件随时都会风化成沙的瓷器。 院内的九节松长青,枝头白雪堆积。 我们练刀试剑时立在旁边的山茶已全都凋零,徒留一点几乎闻不着的香气。 我深吸了一口这点微末陈迹,天衣无缝地摆出一张笑脸,一步跨前,用背接住了往前倾的连城璧。 我说:“夫君,我背着你,我们路要赶得快一些,才来得及。” 六十三 千里江山绘一展长卷,苍茫云海却无边无际。 积雪慢慢融去,枯木逢春,山谷开满鲜花,绿草铺满大地。 离立春还有七个时辰。 骗子姑娘伸出两根手指,将她夫君抿成一线的唇提成一个笑脸。 “别打瞌睡了,马上就到了。” 于是打瞌睡的白发男人勉强睁了睁眼睛。 他虽然憔悴得像个将死之人,看起来也真的很困,眼睛里却还满溢着光彩。 因为他已真的相信他可以活下来,他们还可以继续白头到老的。 姑娘忽然将他扑倒在地,说:“夫君再不起来,我就咬了啊” 他轻轻笑了笑,说:“夫人好重。” 姑娘也笑起来。 无边无际的云海泛黄褪色,卷着连城璧的笑容,碎落成了烟。 陈情的笑声便忽然寂寥地停了下来。 她放下剑,纤长十指覆住眉眼,任攒了十日的难过从指缝里落了一地。 新萧十一郎篇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一) 一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我吹完了这一句,寒意千行,黄粱梦醒。 难得入耳第一声竟然是:“公主公主快传太医公主醒了” 真好。 终于能有人来个前情提要了。 二 正是风急,宫苑桃花一时飞落如雨。 才走过宫门不远的花无谢仰起脸,在漫天花雨中,见一人背手于后,疾步点过琉璃瓦,飞檐而去。 临出他视线前,还似有所感地回了头,脚步一顿,远远地朝他一笑。 可惜乱花迷眼。 只半朵桃花飞来又落去,她便消失不见了。 应是看错了罢 花无谢收回视线,继续迈步往长乐宫走。 才走没几步,又见一队羽林军分拆两支,东西追去。 校尉满头热汗朝他见礼,道:“花二少爷可见到、见到倾城公主” 花无谢伸手扶他,莫名其妙道:“我正要去看望公主出什么事了” 校尉汗流得更快了:“这公主轻功何时变得如此了得我等才追几步,已然失了踪影” 他一拱手道:“花二少爷,若见到倾城公主,千万请她高抬贵手,饶了老臣罢” 说完,便顿足长叹一声,挑了个方向,继续追了。 留下花无谢一个,站在庭中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似梦飞花,惊鸿一瞥。 原来是倾城公主。 花无谢摸了摸脑袋,从发顶摸下一片花瓣。 不管怎么说,见到她大病初愈便能活蹦乱跳,总是很开心的。 他将手摊开来,轻轻一吹。 春风恰又再起,这一回却温柔得多,将这一小瓣桃花流连至远,卷向天际。 满庭芳菲里,花无谢笑了笑,十分天真地想: 跑得这么快,倾城一定很快就玩儿累了,只要坐着稍等片刻就好。 哪想到,稍等片刻,再稍等片刻,这倾城公主,还是没有回来。 花无谢只得先回了花府。 然而,足足三日,羽林军将整个皇宫乃至神京城的角角落落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倾城公主的身影。 要说公主也不是没有跑过,但的确是没有跑得这么快,这么远过。 圣上龙颜大怒,当朝下旨要司马副统领将人带回。 “司马副统领虽领了旨,但也毫无头绪,一筹莫展,现下正无头苍蝇似地在城里城外搜查呢” 花无谢踩着椅子,一边听,一边对着墙上刚画好的画像发呆。 正是满天飞花,佳人遥遥回顾,朝他一笑。 忽然,他脚一蹬,站到椅子上,将画给取了下来。 取下来,卷一卷,拿在手里又跳下地。 “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三 我尚抱着剑在打瞌睡,冷不防花无谢大喊一声“我知道她去哪儿了”,差点从房梁上翻下来。 “去、去哪儿了”丫鬟问道。 我也好奇地伸长耳朵。 花无谢却不肯说,只找了根绳将画卷系起来,道:“备马” 我看着他颇为兴奋的后脑勺,十分惋惜地下了结论:年轻人,你走远了。 但我还是尽责地跟了过去。 残阳落晚,月上梢头。 花无谢一路策马奔出花府,奔出神京城,奔入密林。 夜色已深,他下马饮水,打开画卷端详了半天,又卷好系了个蝴蝶结,揣回背后的包裹。 等回到林中,弯弓搭箭,拾柴点火,非常残忍地烤了只兔兔。 我蹲在树枝上,闻着底下的烤兔香味,差一点就想出面相见。 大概是吞口水的声音大了点儿,花无谢嘬着大拇指一个扭头,朝我看了过来。 然而松柏长青,针叶瘦密,我看得清篝火旁的他,他却看不清我。 于是,我蹲得气定神闲。 花无谢疑惑地一歪头,眨了眨眼。 警惕片刻,大约是觉得没什么事,挑高了半边眉,继续回头吃烤兔了。 我嘴里没滋没味地叼了个松针,在心里评价:百会、风池、肺俞、肩井到处都是破绽。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场戏里认得清一百零八要害穴的都未必有。 生不生死不死的,还是看怎么演。 我将嘴里的松针拿下来,并指飞出。 三丈开外,正盘绕着往下而去的一条出山蛇被钉死七寸,蛇牙一张,喊了个撕心裂肺。 现今才是二月,它若不提早出洞,哪里会死于非命呢 四 这动静令人无法忽视,又毛骨悚然。 花无谢浑身一炸,举着半个兔腿跳起来,连嘴里都忘了嚼,鼓着半边腮,屏息凝神地往那边凑过去。 这蛇扭成了九拐十八弯,还在剧烈挣动,锋利蛇牙间,蛇信“嘶嘶”地往他一吐一吐,但显然是穷途末路了。 花无谢近距离观察了会儿,松了口气,重新嚼起来。 嚼了没两下,又愣住了。 那蛇已经消停了,蛇尾凄凄凉凉地摆了摆,“啪”地身首异了处。 蛇,是死了,可,是谁动的手呢 已近子时,正是风声最紧,料峭刺骨。 所谓,月入云兮天地无光,人入梦兮群鬼进乡。 正经策论没读两本,志怪小说翻了个烂的花家二少,惊了。 篝火烧断了柴,“噼啪”一声,又将花无谢吓了一跳。 他举着那半只兔腿,含着半口兔肉,壮着胆子喊道:“是哪、哪路好汉出出来一起吃兔子” 夜风如泣,杳无人音。 只有拴在一边的马,很给面子地喷了个响鼻。 花无谢一个激灵,三两下咽了嘴里的兔肉,一边噎得捶胸直咳,一边匆忙收拾包袱,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风过之处,松林叶海翻卷如浪,像有什么缀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一直到奔出密林,入了村镇,那无形无踪的骇人声响才倏然停下。 花无谢却没松一口气,而是即刻勒马回首,看向屋顶 只见一道黑影几乎与马蹄高仰止步的同时急蹿而出,其高近天,与月平齐。 它飞掠一半,还似有所感地回了个头,于半空中跟他打了个照面。 打了个照面,微微一笑,足尖点过青瓦,又入了夜色。 黑云寒月,惊鸿一瞥,花无谢看清了 那东西的脸,半面青,半面白,上是怒目如狰,下是笑如蛇蝎。 六个字:一看就不是人 五 我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些后悔没多等一会儿,打个全脸的面具。 谁想到这么快,他就能骗得我一个照面 龙哥说花无谢其实很聪明,真是不假。 只怕刚才这一个照面,我这半张笑脸,已足够他认出我是谁了 怪我妈得太深,看见他就忍不住标准姨母笑。 毕竟二花这么可爱,谁顶得住啊 只可惜,第一最好不相见。 既是无意穿堂风,何必引山洪 还是不要祸害人家比较好了。 只怕花无谢忘不了倾城公主,执意要将她找回来。 我扶了扶面具,感到十分惆怅: 唉,为什么不能让我穿个路人甲看他谈恋爱就好呢 这样下去,我总觉得自己很渣啊。 六 天刚大亮,一夜没能睡个安稳觉的花无谢就问过店小二,挂着困出来的多眼皮,打着哈欠骑马上山,去请道士作法了。 山是好山。 青山绿水,如雾白云。 只那半山腰的道馆是破了点,但也破得挺沧桑,挺有古意。 山门倚着两个道童,正在打瞌睡。 听见马蹄声,你推我搡地勉强站直,擦擦睡出来的口水,参差不齐地喊道:“一气化三清,上香里边请小份一两七,大份三两银” 花无谢困得都快趴在马背上了,有气无力地丢给他俩一锭银子,道:“我不上香,有鬼缠我,我要驱邪” 蹲在树上啃白面馒头的陈情一听,茫然四顾。 什么鬼哪里有鬼她怎么没见 她跟在花无谢和两个道童身后,踏枝掠叶,如一阵穿林风。 花无谢打了个哆嗦,道:“你们听见没有” 两个道童还沉浸在一锭银子带来的喜悦当中,笑呵呵道:“我们什么都没听见啊,无谢哥哥。” 已经啃完馒头的陈情也警惕地看向周围。 她是不信这世上有鬼的。 否则,她剑下亡魂不计其数,早将她拉下去陪葬了。 既然不是鬼,那就只有人。 难道除了她,还有人跟着花无谢 等等 正是此时,细骨伶仃,勉强能见半分仙风道骨的黄袍道士出来了。 花无谢翻身下马,迎过去道:“道长救命啊昨夜那女鬼月下现身,一张脸半面青,半面白,血盆大口一开,朝我笑得好吓人” 陈情:“” 七 花无谢随道士入了观中,吃一盏热茶,将昨夜遭遇一一说给他听了。 包括钉蛇七寸的半截松针。 那松针半截入木,浸染蛇血,一眼看去,不过是根倒刺,我以为他并没有注意。 老道士倒也冷静,只问:“可有双足” 花无谢愣了愣,道:“有。” 老道士又问:“月下可见影子” 花无谢道:“见了。” 老道士就对拢着袖,笑道:“小公子衣着富贵,府中权势不小,却出门匆忙。此人既功夫了得,又及时出手相救,许是家中亲长派来的护卫罢” 倒也猜中了十。 他两眼眯着,像是根本没有睁开,佝偻着背,也像是随时要睡去。 那布满褐斑的一截手腕颤颤巍巍抬起茶碗,慢吞吞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 花无谢也跟着抬碗喝了一口,一样喝得很慢,也放下得很慢。 门外日光照亮茶色,通透晶莹,如一块琥珀。 那光晃了我的眼,我一转剑鞘,挡住光点。 木椅随他站起,与地面磨出声响。 我一低头,第三次与他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他逆着光,朝我扬起一个笑脸,道:“我看见你了。” 春风起。 绿树婆娑,光影明灭。 他也曾倚在巷口,逆着光拉下口罩,朝我笑道:“陈情,我看见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二) 八 房梁上的剑客盯着花无谢,径自发起了呆。 等了半天没反应,花无谢垫着脚左看右看,也不过看到一团抱剑的黑影。 索性一跺脚,自己飞身上去。 这屋子本就很小,房梁又短又窄,离屋顶极近。 在下头看不清,他飞身上来时用力过猛,硬是拿脑壳将顶上青瓦拆了个洞。 碎瓦砾灰扑簌簌地将他呛了个半死不活。 花无谢边咳边伸手赶灰,不留神脚下一空,才刚上来又要摔下去。 陈情这时候才回过神,后发先至地用剑挑住他衣领,阻了阻落势。 好歹没由着他摔个屁股墩儿。 一落地,就将剑收回,后退两步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属下陈情,奉花大人之命,恭请二少爷回府” 花无谢当然不肯,抗议道:“我不回去” 陈情不为所动:“请二少爷回府。” 花无谢道:“你回去告诉我爹,就说就说我知道公主在哪了,找到公主我就回去。” 陈情道:“属下奉命保护二少爷,不可擅离职守。” 花无谢道:“那你就跟着我。我写封信,你传给我爹” 他摸摸身上,又看向喝茶不语的老道士:“道长,道长可否借纸笔一用” 待道童将纸笔取来,陈情却半路截过:“二少爷先去掬把水洗脸,信属下来写。” 花无谢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一抹脸,抹得一张脸更花了。 越花,他越抹,越抹,就越花。 跟只呼噜脸的花猫似的。 陈情道:“二少爷洗把脸罢。” 就笑了笑,去写信了。 老道士总算放下茶碗,道:“小公子跟我来。” 花无谢一脚都踏出去了,又扒着门框探回来半个身子:“你可别乱写啊” 陈情向他一点头:“简明事由,绝不妄言。” 九 信是写了。 我称自己是萧家遗仆,大难不死练得绝世神功,偶然认出旧时的小主子,决意护他周全。 神京城中有司马父子虎视眈眈,花府更有七十二神鹰中的紫鹰潜伏多年,不如放任小少爷去找公主。 若真找得回来,也是大功一件。 九字真言一字假,不能说打消花老爷的疑虑,总算不会使他咬得太紧。 我将信吹干,叠起来放好,塞进衣襟。 忽听见风声有异,抬手一扣,便听到一叠声的“诶呀疼疼疼疼” 是花无谢。 我连忙松手,离远了告罪道:“属下无意冒犯。” 花无谢连忙从门里绕进来:“诶你别跪呀,快起来快起来。” 我本来也是做做样子,从善如流地掸着衣角起来了,笑道:“二少爷可不要忽然近我的身,小心误伤。” 花无谢也没怎么在意,揣着大概是老道士买来的糕点,叼一块儿,递我一块。 他有些含糊道:“我就是见姐姐你应当生得很好看的,想掀开面具瞧瞧。” 我手里刚捏住一半的糕点“嘭”地碎成了雾。 龙哥演花无谢时二十九,我二十一。 然而,花无谢他的确还是个少年。 多大来着 仿佛也是二十一二罢。 然而,倾城公主不是比他小么 花无谢仍在满空气的绿豆香里呆看着我。 他手指间还捏着半块绿豆糕,小心翼翼道:“姐姐你不喜欢吃绿豆糕么” 我看着花无谢。 花无谢看着我。 我坦然道:“无谢哥哥,人家比你小呢。” 他手里半块绿豆糕落了地,也碎了。 十 花无谢翻来覆去。 半晌,他小声道:“陈情你还在吗” 夜歌鸲鸣,无人回应。 他坐起来,借着月光打量房梁。 然而究竟窗户开得低,月光又吝啬,什么也看不清。 花无谢敲敲墙面:“在吗陈情陈情妹妹,你在吗” 仍是无人作答。 花无谢悻悻躺了回去。 然而他揣着心事,是怎么也睡不着。 才安静了一会儿,又道:“你说,公主会跟我回去么” 他翻了个身,枕着手道:“大哥从小到大,都是我们兄弟三个里最出色的。他像是一轮最耀眼的太阳,有他在,谁也不会低头去看影子的。” 他动了动,又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房顶:“你在府中呆了多少年了我怎么好像没有见过” 月光忽然被一颗脑袋挡住,光线便更差了。 花无谢一回头,只看见一口白牙阴惨惨地晾在窗口,上下一搭,道:“二少爷,深夜陪聊额外收费,早睡早起身体好。” 正是送完信回来,听见个尾巴的陈情。 花无谢:“” 他摸摸身上,从钱袋里摸出一粒碎银,捏到那副牙跟前,道:“先陪我聊个一两五钱。” 那双背着光,深邃幽黑躲在青铜面具后的眼睛眨了眨,很识时务地伸手拿走了这粒碎银,一气呵成地揣进衣襟,道:“半炷香,聊什么” 人也从屋顶翻下来,一条腿挂在外边儿,一条腿曲在窗框上地抱剑坐好了。 花无谢被她这一副风流浪子的形容逗笑了,道:“聊聊你。” “我么”陈情一低头。 笑意压低了隐到月光之外,青铜面具沾染的一层寒意,倒是如霜般地透亮。 “二少爷想问哪一件” 她声音总是刻意压低,偏偏本音轻细灵动,顽皮活泼,白日混得过去,此刻夜声沉寂,终于掺出了七分声厉内荏。 一切话音里潜藏的警告与威胁都消弭于此,反倒显得三分诡异的可爱。 花无谢忍不住笑道:“你果然还小。” 陈情:“” 她前十八年叱咤风云,无人敢将她看作一个小姑娘。 拜倒在剑下,求祖奶奶饶命的都有。 一朝虎落平阳,被个不过能举八十公斤铁的瘦高个按着脑袋,说:“你还小呢。” 哪怕一直到她二十二了,个子蹿到一米七五,某位三十而立的朋友,也特别理所当然地摸着她脑袋,说:“欸,端什么,你还小呢。” 这跟花无谢用这张脸喊她姐姐,又是另一种仇了。 于是那抱剑的姑娘又瞬间翻了脸,一跃上了房顶,只一道声音冷冷传过来:“时候不早了,二少爷快睡罢。” 花无谢扒着窗口,抻长脖子抗议道:“不是半炷香么” 陈情道:“香太次了,提早烧断了。” 花无谢:“我爹究竟花了多少钱,才买断你这个奸商” 陈情道:“二少爷,别问,贵有贵的道理。早睡早起身体好,属下这也是为您着想呢。” 真是无懈可击。 花无谢扒在窗外生了会儿闷气,到底也是两夜几未合眼,又一路奔波,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躺了回去。 他见识过陈情的身手,倒也觉得她说的不错。 贵有贵的道理。 起码知道她在守着,他很安心。 只不过,夜风正凉。 明日,就去给她挑件挡风又灵便的斗篷。 也不知倾城如今又到了哪里 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实在很令人担心 十一 与连城璧一别后,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任自己休憩在无边黑暗里。 我不知道我的前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剑向来锋利,绣不出什么温柔梦境。 哪怕他所见是美好的,我也不能说服自己。 清醒时入戏,糊涂时却偏偏梦醒。 生杀予夺,像在手里,又像纯粹是天命。 太难分清。 出鞘懒回弓,去剑不问归处。 我的剑道正是“不问”。 不问是非,不问生死,不问归去来兮。 哪怕是没有目的,我也仍站起来。 脚下是一方莫名其妙的寒潭。 寒潭映出我的轮廓,不是马芳铃,不是翠浓,不是沈璧君。 是剑客陈情。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问:“陈情,你是不是回去了” 我忽然想问。 我问:“你是不是还在等我” 问及归处。 好山里的夜风也是上乘的。 万籁俱寂,只剩一阵山风抚境。 我理了理头发,红色发带缠住指尖,有几分凉意。 有归处,就应活着回去。 十二 翌日清晨。 花无谢跟老道士小道童一同用了早饭,千呼万唤地想将陈情叫出来一起辞行,却没成功。 老道士笑呵呵地塞给他一包糕点,说:“小公子,你有危难她自然救你。跟得太显眼,反而缺了份出其不意。” 花无谢就也不再强求,打好包袱上了路。 然而既已知道身边有个活人跟着,他总是再难沉默。 没事总问:“陈情你在吗” 陈情是从来不答。 不答也好,他自己说话。 他就当那阵穿林风是回答了。 只不过行入城镇,总不好再自言自语。 但是城镇有人啊 有的是人愿意理他。 长得好看又有钱,脾气也好的翩翩公子,当然是去哪都很令人注目的。 花无谢在万众瞩目里高高兴兴地进了客栈,垂头丧气地牵马走了出来。 门外竟然早就有人等他。 三个大汉鼻青脸肿地冲过来,齐刷刷地跪地道:“祖爷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中间一人双手一呈,呈上七八个钱袋。 万众瞩目之下,花无谢茫然地拎走了他的钱袋。 三个大汉顿地磕头道:“请祖爷爷将剩下的也拿走罢都是小的们一片心意” 花无谢:“” 这个陈情。 不仅是个奸商。 而且说话的方式非常暴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三) 十三 “劳烦,拿几件现成的衣裳。” 我将系带抽开,拎着底角朝下一倒,大块小块的银两便或轻或重滚落在陈木柜面上。 打算盘的老板娘眼睛一错不错地追着银子看远,口上热情招呼道:“诶哟客人,我这里什么上好缎子罗纱软绸都是有的,您不妨挑两匹” 我打断道:“赶时间,只要现成的。” 然后将花无谢的身量尺寸报给她。 “小娘子的郎君可真有福”老板娘的恭维在视线转回我脸上时掐了个断,生憋完了最后一个“气”字,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非我郎君,是替我家少爷买的。”我摸着下巴,朝她温和一笑,“大娘别怕,我一个姑娘行走江湖不易,面具是吓唬贼人的。我是良民。” 我用剑挑起布帘一角,道:“看,这是我家小少爷。” 十四 蓝布帘只打起一瞬便放下,刚好够那老板娘看清一位年轻公子的侧影。 这个侧影虽然很玉树临风,穿着也富贵,但经了几日风餐露宿,衣料已不那么鲜亮了。 而他此时正从街边小贩的草把子上摘一串糖葫芦,粉雕玉砌的一张脸笑得无忧无虑,让人不免联想到地主家的傻儿子。 老板娘的戒心瞬间消了一大半,连带着看那半张怒目如狰的青铜面具,也不那么可怖了。 甚或,听这姑娘声音轻细灵动,显然年纪也不大。 十指如削葱,肤如凝脂玉,唇点丹绛目点漆根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小美人儿,哪里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脑子里便迅速编排了一出“地主家道中落遭灭门,佳人不离不弃随郎奔”的戏本。 于是很痛快地揽走那一摞陈情黑吃黑来的银子,转身进去拿衣裳了。 陈情收起笑意,斜倚在柜面,再次以长剑挑起布帘,看向对街。 花无谢举着三支糖葫芦,尚未走远。 他走一步,那三个大汉便凶神恶煞地跟一步。 于是花无谢所行到之处,满街的退避三舍。 待他一回头,三人又统一作孙子状。 花无谢一跺脚,好像是问了句什么。 三人捂住脸上伤处,缩头夹尾,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花无谢就气哼哼地举着三支糖葫芦,大步迈出了陈情视线。 十五 看样子,相处得不错啊。 不枉费我手下留情,饶他们三个一命。 不过他这样一口气吃三串糖葫芦,不怕蛀牙么 我听着脚步声渐近,放下帘子。 老板娘热情喊道:“姑娘,我可是把压箱底都拿出来啦,包您满意” 我不紧不慢地站直,掸了掸衣角,扬了个标准良民微笑,看向掀帘而出的老板娘。 我说:“哦,谢谢大娘。” 十六 街市叫卖声远,算珠拨得正响。 蓝布帘又被掀动,灌了一阵和煦春风。 老板娘一抬头,愣住了眼。 那举着三支糖葫芦垮过门槛的不是别人,正是地主家的傻 咳,正是花无谢。 他见老板娘傻眼,才发觉自己老举着三支糖葫芦有点不妥,转头又掀开帘子,分了王大、王二、王三一人一支。 王三虽然生得膘肥体壮,其实年纪也并不大,接过来喜滋滋道了声:“谢祖爷爷恩典” 就一口咬了上去。 花无谢惊呆了:“欸那是” 转念一想。 他们都说了陈情有事要办,交代他们三人保护他,至少日落才回得来。 那么他这一支糖葫芦,也未必在落灰前送得到她手上。 不能送到她手上,他忽然就也不那么想吃了。 索性心烦道:“你们三个吃罢。” 就放下帘子回店里去,道:“劳烦,有挡风又轻便的斗篷么” 那老板娘从帘缝里认出了熟面孔,惊疑不定道:“公公公公子,王大他们三个这是” 花无谢回头看看,一抿唇,笑道:“大娘别怕,他们三个偷走我钱袋,这是被我侍卫给揍的。” 老板娘沉默片刻,问:“公子的侍卫是否戴着半张青铜面具,手中拿着一把剑,是个小姑娘。” 花无谢当即眼睛一亮,趴到柜面上高兴道:“大娘你见到她了她来这做什么现在又去哪儿了” 老板娘:“” 见鬼的良民。 十七 我将绿林寨的最后一拨山贼捆了个结实,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手下的山贼冷不防被我喷了一脸口水,惊恐万状不敢言语。 我是不知黔镇里花无谢拆了我的台,只当这倾城公主体质太差,要被我折腾病了。 之前穿过的马芳铃、翠浓及沈璧君,好赖都是武林中人,怎么也比倾城公主强得多,都难免伤寒感冒过。 更遑论现代的“陈情”,只为个区区流感,就被龙哥背着送上了救护车。 若是我自己的原身,哪怕就那一撞,也最多落个重伤。 唉。 我吸了吸鼻子。 说到底是天底下再无一把金刚钻,揽得住这个瓷器活。 我却还当自己刀枪不入呢。 未修得金身,却罔顾他的担忧迎刃而上 我是欠他一句对不起的。 抽紧最后一个结,我握着剑站起来。 江湖里的血雨腥风埋没儿女情长,刀光剑影容不下我放慢脚步好好想想。 看来是天公作美,三局两胜也未撤棋桌,还给我翻盘的机会。 虽然,弈者是陈情对“陈情”,利剑对本心。 看不惯我乱杀一气,早晚死于非命,不如自己动手教训。 她要的是我赢。 我摸了摸下巴,唏嘘了一番她的良苦用心。 又不禁想到: 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写得完美一点 纵然容貌一项受她本人所限,没有提升空间,别的还是可以商量的嘛。 她们文人墨客的心思可真是难琢磨 “阿阿嚏” 我鼻子一痒,脚下步法一乱,半空里一连六七个喷嚏,青云直坠,落在屋顶。 檐下探出个脑袋,抻长了脖子将我一通打量。 好巧不巧,正是花无谢。 我揉着鼻子,晃晃悠悠站起来,扶了扶歪掉的面具,跟底下正打算钻出来爬屋顶的花无谢挥挥手:“二少爷,别折腾了,小心摔欸” 重心压得太低,又踩中瓦上青苔,我脚下一滑,头朝下地飘了出去。 脑袋里昏昏沉沉,凭本能伸手一抓,掠过墙面,总算抓住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嗷”地一声叫唤,满腹委屈地指控道:“陈情你指甲该修了” 我抬头一看。 花无谢一手牢牢拽住我,一手伸出一指,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碰了碰脸。 客栈吊着的一盏红纸灯笼下,我半眯了眼,才看清那一小道指甲刮出来的血痕。 原来我抓的不是墙,是花无谢的脸 我浑身一激灵,借他手的力飞身上去,抓着上沿窗框一荡,一气呵成地落入房间。 花无谢为避我身形,节节后退,“哐”地后背抵上了门。 我也没来得及多想,落地上前一步,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去看验伤势。 那一抓力气不小,这道痕破了油皮,正慢慢沁出血来。 视线再往上,花无谢半张脸贴着我手中的剑,正眨着眼睛看我。 他脸向来很软和,被剑鞘一压,又在我掌心捧着,连唇也微微嘟起来了。 我咽了口口水,再咽了口口水,在花无谢满眼的无辜与茫然里,松了手,一退七步远。 我说:“我去买药。” 说完,一纵身。 撞了墙。 我没敢回头看,连忙调整方向,再一纵身,隐入了夜色。 十八 剑客来去如风,最后一纵,终于带熄了岌岌可危的烛火。 红纸灯笼将月光也晕成橘红色,漫进花无谢的眼里,照亮姑娘一闪而逝,难得不太潇洒,还有些仓皇的背影。 花无谢愣了愣,一下子笑起来。 笑时扯动伤口,又“嘶”地吸了口冷气。 于是捧住脸,硬把龇牙咧嘴憋了回去。 他自己的手温暖而干燥,陈情的手却冰冰凉凉的。 分明高来高去还总握着一把剑,肌理却细腻得不可思议。 指腹搭上来,像一截上好的羊脂玉。 她这个人矛盾实在太多,且兜了一身的秘密。 未知这东西,连猫也害得死,可见有多令人趋之若鹜了。 要不是他心里早有了倾城公主。 花无谢想。 大概也难免动心。 话又说回来。 花无谢重新点上了灯。 她那句“我去买药”,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十九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我坐在药堂里,敲了敲青铜面具。 唉。 里头肯定是一大块淤青。 就算不去碰它,都疼得有些发涨。 这一脑门磕得结结实实,快赶上那回冬日里,连城璧收拢金线,惊天动地的一响了。 我打了个喷嚏。 想我莫名其妙长了颗心以来,芝麻大的小伤也开始跟脑子叫唤疼。 无病无伤,则又有别的疼法。 看见花无谢脸上那一道血痕要疼,想起连城璧要疼,给自己系上红发带时也要疼。 知疼痛而生怯意。 怯则忧,忧则缓。 难怪我的剑越来越慢了。 二十 “姑娘久等,药抓来了。” 年迈的老大夫拎着药包,大概是临寝时被叫醒,眼睛有些困得睁不开。 端坐堂中的陈情吸了吸鼻子,站起来接过药:“多谢老先生。” 便打算走了。 老大夫眯成缝的眼睛稍稍一弯,和蔼道:“小姑娘,等一等。” 陈情才发现那药包不止包了一盒膏药,还捆了些别的。 细闻其味,有紫苏、防风,应是看出她得了风寒。 陈情连忙道谢,又去摸钱袋。 老大夫却摇了摇头,反而自己又从袖中掏出一布盒。 他当空将布盒晃了晃,里头有些闷闷的声响。 然后他将布盒塞到陈情手里,道:“良药苦口,这是麦芽糖。” 一顿,又笑呵呵补充:“但不要贪嘴多吃,反而坏事。” 陈情扣紧了手中布盒,愣了半晌,道了声:“多谢。” 然后抿一抿唇,收敛了情绪,迈步朝外走。 没走两步,银电撕裂夜空,一道响雷“轰”地炸起。 她手中布盒翻落在地,麦芽糖迅速滚了一层黑灰,撞到她靴前。 “你怕打雷” “哦,对,你不怕” 陈情忽然蹲下来,去捡地上斑驳的麦芽糖块。 老大夫也跟着弯腰:“我再去给你包些,这些” 他的轻声细语湮没在又一声响雷里。 陈情抬手捂住耳朵,手里的麦芽糖又落回了地上。 门外开始下雨。 有人撑着油纸伞,从重重雨幕里奔向这间药铺。 他喊着:“陈情陈情” 陈情松开捂住耳朵的手,站起来,下意识向着这道人影走过去。 大雨倾泻而下,浇湿她的面具,她的眼睛,她的剑。 她努力睁开眼睛,终于看清。 那是花无谢。 于是她一步退回屋檐下。 退回去,低着头,擦了擦沿着下颌落进领子里的水。 刺耳刹车声,玻璃碎裂声连同喊她名字的声音都离她远去。 她眨一眨眼,面前是一只细骨伶仃的手,托着一只布盒。 布盒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麦芽糖。 而花无谢拎着一把油纸伞冒冒失失冲进来,雨水顺着倾斜的伞面一泼,泼了陈情一脸。 老大夫:“” 花无谢收拢了雨伞,挤了挤,挤开傻站着的陈情,挤进药铺里。 “好大的雨”他一边感慨,一边看向陈情。 这一看,大惊失色:“哇,你怎么哭了” 陈情没说话。 一闪身,人不见了。 留下花无谢跟药铺里的老头儿面面相觑。 花无谢问:“她怎么了” 老大夫沉默片刻,把布盒朝掌心磕了磕,磕出了一手的雨水。 花无谢茫然。 于是老大夫指了指一地的麦芽糖,道:“这是第一盒。” 花无谢想了想,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老大夫拍了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我那九岁小孙女也这样。” 花无谢欲言又止。 老大夫背起手,转身朝里走去:“老夫再去给你拿个三盒,你回去哄哄她,哄哄就好了。” 花无谢无言以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四) 二十一 雨。 分明是仲春的雨,偏像故意似的,轰着震天响的雷。 歹雨如箭,将四处敲打得叮铃哐啷响。 但凡武者,极讳在雨中疾行。 拖泥带水,视线受阻,须全神贯注于风,于足下。 而我此刻心中杂念太多,铲碎青瓦,从高处一滚,趴在了地上。 周天紊乱,寒气入体,是大病之象。 倦意如浪潮,我甚至想就这么睡上一觉,酩酊到天光大亮。 然而脑海里似有一盏走马灯呼啦啦转动,将前尘记忆逐一放映,闭着眼也见光怪陆离。 想睡也不能消停。 不知过了多久,雨下得小了。 我睁了睁眼。 街道两侧门户紧闭,夜色仍旧漆黑如墨。 分不清四更五更。 碎开的半片青瓦之上,挂了条皱皱巴巴的红色发带。 像极他握着刀垂眸,无奈笑我这个摔倒了爬不起来的白痴剑客。 我也笑了笑,伸手抓住那砚风雨中飘飘摇摇的一点红色,以剑撑着自己站起。 望向前方时,见一盏烛光透过窗纸,照亮落如丝线的飞雨,温柔映进我眼里。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二十二 窗户被轻轻打开,一团黑影囫囵翻入,又将叮咚作响的雨声关回了外头。 塌上的花无谢早就歪倒在一边,搂着三个布盒,打起了奶猫似的小呼噜。 原先裹在身上的被子散了,因此他手脚都怕冷地蜷着,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陈情怕将身上寒气过给他,只是替他稍拉高了被子,便吹熄了油灯走开。 花无谢半梦半醒间睁眼,还以为是只翻窗进来躲雨的猫,在角落盘着尾巴睡了。 屋里也难免阴寒湿冷,只有被窝里一点暖意。 花无谢拱了拱被子,一番挣扎过后,决意去将这猫儿捞起来,有福同享。 然而他披着被子下床,走近了才看清,那抱剑睡在角落的不是什么野猫,而是一头扎进夜雨里的叛逆儿童,陈情。 此时五更刚过,公鸡打鸣,客栈里头已有了人声。 花无谢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憋回肚子里,叹一口气,蹲下来戳了戳她的剑,道:“喂,先别睡觉,去洗个热水澡。” 陈情睁开眼,与他对视片刻,转脸对着墙壁:“不去,我困。” 刚说完,张嘴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鸵鸟似地往墙角钻:“反正业已病了。” 花无谢都被气笑了,问:“你是九岁小孩儿吗” 陈情闭眼不答。 花无谢站起来拽她的剑:“你给我起来,起来。” 陈情手腕一翻,将剑稳稳扣在手里,八风不动。 花无谢拔了半天萝卜,撼不动她分毫,气哼哼地收了手。 陈情两指一拨,长剑在掌中轻巧打了个转,又抱回怀中。 连眼睛也不睁,风轻云淡地一笑,道:“二少爷你” 花无谢一下抖开棉被,将她兜头罩了个严实,连剑带人从地上拔了起来,拦腰夹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一推门,差点拿陈情戳着了路过的店小二。 便将人竖起来,往地上一杵,温声道:“劳烦小二哥替我妹妹备桶热水,再请个大夫,顺道买两件她能穿的衣服来。” 说着一手掏出一锭银子,交到店小二手里:“不必找了。” 伙计什么也没问,“嗳”了一声,将银子一收,布巾一甩,就退下了。 花无谢才回头,朝陈情露出一口闪亮白牙:“还困吗” 陈情:“” 二十三 我们在黔镇耽搁了两日,又重新出发。 临行时王大他们三个还曾送行,拜别花无谢后,又探头探脑地问:“祖奶奶不在么” 我正靠在一面墙后,打量要不要现身跟孙儿们辞行。 却见花无谢莫名其妙红了脸,说:“你们别叫她祖奶奶。” 又说:“也别叫我祖爷爷。” 一下将我三个孙子打发跑了。 那一场大雨过后,是长久的晴天。 春风微凉,并不觉热,便只剩灿烂。 花无谢逐渐摸出门道,时常从犄角旮旯里把我翻出来。 或者聊一两五钱的天,或者一块儿用个饭。 有时他其实猜错了,我也只管真的在他面前现身,假装又被发现了。 他送我的斗篷很好,可惜一旦奔跑起来,猎猎作响,到停留一处时,才派上用场。 花无谢觉得有些遗憾。 于是最近都在劝我与他同行,不要再学人家小毛贼般地东躲西藏。 我问:“你见过我这么武艺高强的小毛贼” 他答:“的确不像小毛贼。” 我才一沉吟,他又道:“那就采花贼吧,采花贼。” 我盯着他喝得有些微红的脸颊,竟然没什么底气反驳。 可不就是采“花”贼么。 这么唇红齿白的又傻兮兮的,遭贼惦记可太正常了。 我说:“无论小毛贼采花贼,我一剑砍十个。” 花无谢鼓着脸呼出一口气,朝我招招手。 我从善如流地靠过去。 花无谢话还没说,先“呵呵呵”傻笑出一阵酒气。 是窖藏的桃花酿,陈年的醉人香。 他道:“贼喊捉贼,嗯” 甚是撩人与可爱。 然而我也只说:“你醉了,我搬你上去睡觉。” 花无谢打开我的手,道:“哦,你看,这就唱上采花贼的词了。” 我更哑口无言,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花无谢双臂一展,抱住桌子:“我不要跟你睡觉。” 我哄道:“我没要你跟我睡觉,我搬你上去,你自己一个人睡觉。” 花无谢一听,又不肯。 脑袋一转,换了一边脸贴着桌子,拿后脑勺对着我:“我也不要一个人睡觉。” 我懂得不能跟喝醉的人讲道理,干脆点了他的穴,拎起来扛到肩上。 被人扛着总不太舒服,我把花无谢放到床上时,他正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此情此景,连我都觉得不把罪名坐实了,不够意思。 然而,我既不是采花贼,也没有喝酒。 于是,十分君子地替他盖严实了被子,微微一笑。 微微一笑,道:“睡吧,明早还得赶路呢。” 刚要起身,花无谢哼唧了一声,朝我疯狂眨眼。 “哦。”我弯腰解开他的穴道,“差点忘了。” 再次起身,又被他扯住斗篷一角。 他说:“你、你要是走远,真有采花贼怎么办” “嗯”我摸了摸下巴,体谅他醉得不轻,难免敏感,“那么今夜我就在你身边守着。” 说着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支着一条腿,拄着剑朝他道:“好了,快睡罢。” 花无谢果然安心闭上眼睛。 我便也回过头,以掌风熄了油灯,闭目休憩。 却又察觉黑暗中有道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睁开眼,笑道:“二少爷,三更都要过了,您不想追上倾城公主了么” 花无谢才一翻身,不再看我了。 二十四 次日,陈情却忽然同意与他策马并行了。 或许她只将那夜长久的打量,当作了花无谢的好奇心。 于是她偶尔也说一些自己的事情。 说的是些稀疏平常的小事,仿佛她本来也只是个普通人。 然而花无谢总听得很认真。 每到这时,陈情总会犹豫。 然后截住话头,勒住缰绳,笑道:“下回再讲罢,赶路要紧。” 花无谢也笑道:“好。” 又一前一后全力前行。 本是春日迟来,应渐次和暖。 然而两人纵马疾驰,往北长奔,气候竟是越来越冷。 临到江城,干脆下起雪来。 仿佛倒逆时光,跑得快过了岁月流转。 只可惜,岁月终究是朝前去的。 二十五 江城城如其名,坐守怀江,是临江之城。 怀江辽阔,未尽冰封,江水静静流动,引渡过客。 我与花无谢风尘仆仆,一进城,先拿着画卷去问过倾城公主行踪,自然是一无所获。 花无谢皱皱眉头,与我道:“按道理,怎么也该追上她了。纵使之前路线都未重合,到这里也没有第二条路选了。” “哦。”我才感到事情有些严重,问道,“你究竟要去哪里找她” 花无谢略微瞪大眼睛,惊讶道:“你没猜出来么” 我道:“呃,惭愧。” 花无谢想了想,道:也是,你不认得她。” 他垂眸,叹出一口白气:“她应当是去找我大哥了。” 哦,可怜。 千里追的是别人的妻。 我也低头跟着他叹了口气。 嗯 我拉住他:“你要去关外,去战场上找她” “如果她真的在关外。”花无谢道,“有可不可” 我说:“那里太危险。” 花无谢说:“正是因为危险。” “大哥脱不开身亲自护送,别的人又劝不住倾城公主,那么”他顿了顿,又道,“我带她回去。” 我不知该说什么。 花无谢朝我笑笑,道:“我原本还有些担心,可我半路遇着了你。” 他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拢在手心里呵了口暖气,搓了搓。 “不是有你保护我么陈情。”他道,“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 他的眼睛直直看着我,亮晶晶的。 我说:“我我只能陪你这一程” 花无谢眼中的光便一点一点黯淡,慢慢松开了手,垂下眼。 或许他早就猜到了。 花无谢道:“所以” 细雪覆上他的眉眼,沾上他的长睫,勾勒出一层苍白的难过。 真是令我崩溃的难过。 我崩溃道:“所以你得加钱。” 花无谢一愣,抬眼看我,张了张嘴,只发出个单音:“啊” “我说,你得加钱。”我替他系紧了狐裘,“像我这样绝世仅有的高手,要我保护你一辈子,你得加钱。” 花无谢愣了半天,小心翼翼道:“也、也不用一辈子那是多少钱” 有一老翁擦肩走过,扛着渔具走向寒江,一只手背在身后,从厚厚袄袖里露出一截细骨伶仃的手腕。 擦肩时,朝我略一点头,双目似睁非睁,微微弯起,笑意和蔼。 我也忍不住笑了,坐地起价道:“挺贵的,您要不再想想。” “我花家富可敌国。”花无谢笑道,“不用想了,成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五) 二十六 皓月高悬江心,照一幕散盐飞絮似的夜雪。 渔舟尽藏,只剩一蓑翁守在岸边,弓腰垂背地独钓寒江。 若极目越过江去,则能隐约看见覆雪苍山背后的一缕达天长烟。 陈情曲着一条腿坐在窗口,手肘随意搭着膝盖,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剑鞘。 花无谢揣着只错金小暖炉,走到她身边朝外张望:“你又坐在那上面看什么” 陈情一抬下颌,遥遥一指:“隔岸观火。” 那是关外开战,烽火台燃起的狼烟。 她说得轻松,花无谢却立刻皱起了眉:“有敌军夜袭” 陈情挑眉。 花无谢道:“悍匪成军,在苦寒之地煎熬过冬天,已入穷巷” “我大哥也不过前脚刚到朔北关,一应布置恐怕还没来得及安排妥当。”花无谢道,“倾城她” 她的公主脾气要是在此刻发作,那可真是灭顶之灾了。 花无谢一掌拍在窗框上,决断道:“陈情,我们现在就动身。” 结论才下,他已经披上大裘,挂好长剑,利落收拾包袱。 陈情除了柄剑便是孑然一身,只从角落拎了把伞,接过他的包袱系到背上。 一路沉默地跟着花无谢下楼,出门,打着伞陪他叩问船家。 雪并不见停,关外又疑似起了战事,无论他加多少价,这些船夫都不肯冒险夜渡怀江。 二十七 又吃一道闭门羹。 我便提议:“不如我先去看看。” “不行”花无谢立刻否决,“你一个人” 顿了顿,又改口道:“战场瞬息万变,跑这一趟也是白费力气。” 我心道:怎么是白费力气呢回来我就可以告诉你倾城公主不在关外了嘛 想当初,我从皇宫脱身,转道跟上花无谢时,只打着暗中相护的主意。 之后听他说要找倾城公主,便想着天地辽阔,他横竖都找不见,我自己也有许多念头要整理清楚,权当结伴同游,万事容后再说。 然而现在却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我还待开口再劝,那坐在岸边,仿佛已就地坐化西去的老头儿忽然咳了咳。 咳嗽声在这静默的夜里格外清晰,一下便引起了注意。 他问道:“客人是要渡江” 老头儿微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张和蔼笑脸。 我觉得眼熟,想了想,白日里仿佛有过一面之缘。 “老人家。”花无谢微微俯身一礼,应道:“可知有谁家愿意此时出船么” 老头儿拈着胡须,笑眯眯道:“独此一家。” 我与花无谢对视一眼。 我道:“不如还是由我” 花无谢转身提剑上船:“多谢老先生。” 我跟了几步,倾过伞面等他钻进船舱,坚持不懈道:“我脚程很快,不及你到对岸,已可打个来回” 花无谢刚钻进去半个身子,又折回来,一下子与我离得很近。 “不行。”他道,“你今天才答应我要一直保护我的。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不要总是擅自行动。” 他拿过我的伞,按着我的背,把我朝船舱里一推。 “你是我的”花无谢抖落了一伞的雪水,也钻了进来,“我的侍卫,所以得听我的。到得关外,更得听我的。” 我难得听见他以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很有些愣住了。 花无谢盘腿在窄小船舱中坐下,与我面对面,认真道:“陈情,到了关外,保护好我,也保护好你自己。” 花无谢的声线其实与龙哥并不一样,然而这句嘱托的语气,却分毫不差。 那时我仍在调试耳麦,他从镜子里看我,很郑重道:“陈情,到了现场,保护好我,也保护好你自己。” 我随口答应,说:“知道了。” 我重新听到这句话,忽然意识到他的重音是在后半句。 保护我自己么 在或长或短的四段回忆里,这样的念头我居然只起过一次。 唯一的一次。 是在以马芳铃的身份死去,又以翠浓的身份醒来之后。 我想,我得全须全尾地回去见傅红雪。 虽然见到以后,我又逐渐忘记这回事儿了。 他活着就好了,我活没活着有什么要紧的 我出剑那么快,就好像不必思考那样快。 因我出的每一剑,从没想过自己要不要活下来。 他死了就行了,我活不活得下来要紧么 我忽然想起这部剧里,所有人物都有一个祖传的奇怪逻辑。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这场戏里大大小小的生离死别太多,我初时还很为这种逻辑震惊,后来便见怪不怪。 我很佩服龙哥要演这么荡气回肠的旷古奇恋,他笑笑道:“虽然这想法不太对,但还是可以找到一点影子。” 一点影子。 我想着,看了他一眼。 你要是死了 我想。 你要是死了,我活着不就没有意义了么 这想法一冒出来,我就笃定,这绝对是“陈情”式逻辑。 我可不懂爱情。 然而,在那一瞬间,我倾身过去的那一瞬间,我忽然就想到:我已经是“陈情”了。 玻璃碎片嵌进喉间时,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很后悔。 我希望他活着,也一样希望自己活着。 可惜明白得太迟了。 我只是不习惯还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不习惯自己也要努力活着。 二十八 老头儿的小船很破。 风雪毫无阻碍地从船舱里“呼呼呼”地吹过,像在里头另下了一场雪。 两人出发得很急,便没带着那只有些沉的错金小暖炉。 江面远比陆上更冷。 此刻花无谢将裘衣的大毛领拉到耳朵上,两手对着一揣,整个人窝在自己裘衣里瑟瑟发抖,间或一吸鼻子,甚是可怜。 露出的一对耳朵尖仍旧冻得发红。 陈情在他对面坐得好整以暇,打量他一会儿,突然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他身上。 花无谢把脑袋钻出来,一张口呵出一串白气:“你、你自己穿好” 说着两手伸出来要把披风推回去。 陈情蹲着把披风照着他脑袋裹好,又伸出手来,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 她手心竟然温暖得不可思议。 然而花无谢的手看着圆圆的,好像很可爱,其实却正经是男人的手掌,大了陈情一圈。 陈情也不过能包个一半,手指动了动,摩挲他的指骨。 一股奇异的暖流源源不断地从她掌心里散发出来,温柔地扩散至他全身。 花无谢愣愣地看着她。 陈情的手向来是比他要冷的。 初时染过两次风寒,她只说:“别管,越治越虚。” 还躲起来不露面,只遥遥地说:“传给你才要命。” 他生气,便策马跑得更快,想等着她同第一次那样从房顶上摔下来。 然而一直没有。 过不多时,陈情就自己好了。 她不肯喝药,那三盒麦芽糖倒是在路上逐渐吃光了。 “二少爷,钢筋铁骨是病出来的。”她嘴里嚼着最后一颗麦芽糖,有些模糊道,“一刀捱过去,下一刀就可以受得再深些。” 要不是没找着她人。 花无谢想。 他当时就想给她一刀。 于是他气极反笑,道:“那你下来砍我。每天砍一刀,让我也练练。” 陈情沉默一会儿,有些讶异道:“你生气了” 好像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似的。 花无谢问:“若捱不过呢” 陈情理所当然道:“捱不过就死了呀。” 花无谢没理她。 陈情从上头倒挂下来,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好好的,生什么气” 花无谢关上窗,把她隔在了外头。 这人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缺心眼。 现下陈情捧着他的手,垂着眼,青铜面具遮去半张脸,嘴唇抿成一线,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我以前没想过拿内息派这种用处。”她忽然开口,笑了笑,道,“看不起他们分心守住周身要害,给自己留退路。” “于是十四岁起。”她道,“就无人出剑快得过我了。” 花无谢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既想生气,又有许多别的情绪使他骂不出口。 陈情道:“我九岁时,杀了一个人。然后杀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想要我死的人越来越多,但我只是活得越来越长。即使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直到我见到了一个人。是我宿命之中要守护的人。” 她说到这里,忽然奇怪地看了一眼花无谢,道:“欸,我先说清楚,这个人不是你。” 花无谢感动的泪水憋了回去:“” 他深呼了口气,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是么你怎么不去找他” 陈情一愣,似乎在犹豫怎么跟他解释:“他他不在” 船身一个剧烈摇晃,是靠岸了。 陈情整个人随之往前一倾,一下子栽到花无谢怀里。 她的披风因玄狐毛领的重量落下来,将他们两个笼进了一小块儿玄青色的天地里。 老头儿一杆子深深扎下去,稳住船身,轻声道:“两位小客人,到岸喽” 陈情要起身,花无谢却将她揽得更紧:“我也是你宿命之中要守护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我还加钱了。” 听起来十分委屈。 二十九 我原本只是想告诉他:我不会再乱来了。 然而故事讲到一半,后半段体悟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因一句题外话岔了开去,并一路呼啸着偏离了我本意。 隔着层层冬衣,我仍可听见花无谢的一点心跳。 我想了想,道:“二少爷,加再多钱我也不卖身呢。” 花无谢的胸膛剧烈起伏,最后很有涵养道:“出去” 一手把我给推走了。 我拎着披风一角披上,补充道:“倾城公主还在等你呢,二少爷。” 花无谢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 “不知道。”我一手按着船舱顶,正要走出去,闻言一歪头,“像个什么” 花无谢道:“像个合衣就走的嫖客。” “”我说,“你不要骂你自己。” 花无谢抽剑要来砍我,我赶紧退出去跳到岸上。 他举剑站在船头,指着我道:“你、你” 却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回剑归鞘,垂眸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想一直跟着我也就算了。” 他道:“找到倾城公主以后,你想去哪里,想去找谁,我都不拦着你。” 他走上岸,跟船夫道了谢,错身从我身边走过,忽然一顿,自嘲道:“也拦不住你。” 我撑开伞,低头走在他身边,没有去看他。 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他并不太难过似的。 我不走,倾城公主当然永远也找不到的。 倾城公主找到了,我也是必然要走的。 这有什么办法呢 我忽然想起上船时老船夫问了我一句:“何时归程啊可别耽搁太久喽” 我想,我是已经耽搁太久了。 耽搁久了,便想彻底留下来,于是总有些什么事使得我带着遗憾,不得不走。 周而复始,何时才能踏上归程呢 我说:“二少爷,公主若不在关外,我就将你送回家去了。” 花无谢没说话。 我说:“我一定会将倾城公主找回来的,你在家等着就好。” 花无谢还是没说话。 我说:“找到她我就走了,大概也不会跟她一道回来见你,所以提前跟你说一声。” 花无谢说:“哦,知道了。” 我便再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我撑着伞,和他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其实,是隔着整片天地,整个世界。 我忽然也很难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六) 三十 未走出多远,陈情忽然举剑一拦,两人当即停下脚步。 细雪纷纷落在伞面,花无谢屏住呼吸,正要去听 却被眼前陈情听动静时,微微一动的耳朵分了一点心神。 她的皮肤清透而薄,随内息调动,能清晰看见耳廓上蛛网般的血管纹路,牵着整个耳尖一动。 他其实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在意她的一切变化,好像这种对她如此细微的观察,根本应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箭矢破空声起,他来不及细想,已感觉到陈情的手臂穿过来环住了他的腰,抱住他错步一个旋身。 飞来的一支铁箭擦着她披风扬起的弧度掠过,搅乱了交织的风雪。 陈情将伞往他手里一递,迎着第二箭疾步冲出,拇指一挑,反手一握,雪亮剑锋将箭矢当空斩成两截,落在地上。 她的身影转瞬没入齐人高的荒草,黑红色的血在一片苍青色中高高扬起,紧随其后是铁甲坠地的沉闷声响。 黑暗中传来“叮叮当当”的一阵敲打,似乎是陈情正在用剑拨拉对方的盔甲:“二少爷,这玩意儿你要吗” 又自问自答:“算了,回头给你到敌营里抢套最好的。” 语气像给小孩儿抢玩具似的。 前脚说自己要走,后脚又哄他。 花无谢顿时更气了。 陈情则毫无所觉地飞身上马,飒然从杂草中穿出,扔了把铁弓给他。 这是把突厥人的长弓,重达四十余斤。 她未出声提醒,花无谢一手举着伞,毫无防备地一手去接,不得不连撤两步卸力。 刚站稳,迎面又抛来一箭囊,花无谢没来得及腾出手,被十几支铁箭砸得一阵胸闷,勉强接在怀中。 偏偏陈情还在马上左看右看观察四野,丝毫没留意到他的窘态,只等马蹄“嘚咯”两声停下,朝他随意一伸手,示意他上马来。 及至这只手在空中晾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眼来,看见了已气得七窍生烟,瞪着她的花无谢。 陈情:“” 怀北古道上,一人一骑飞驰,另有个剑客挎着包袱在马侧提剑狂追。 马是那逃兵战场上偷回来的良马,跑起来十分悍然。 平地无处借力,陈情轻功施展不开,全靠腿功,追得十分憋屈。 又实在不敢离得远了,生怕再遇到什么亡命之徒。 花无谢在马背上瞥她一眼,不小心对视,又立刻正色移开视线。 陈情哭笑不得:“高兴了消气了” 花无谢只道了一声:“驾” 并不理她。 三十一 我们在朔北关外三十里地开始缓行,短暂商议如何进城。 花无谢原本打算在城门处亮出身份,等花满天来接应。 然而正值开战,不能再叫他分心。 城墙上值守并不太严,甚至稀疏。 结合那张突厥长弓,花无谢猜测贼寇很可能已联合了附近的番邦部落,才斗胆放手一搏。 我一介江湖游侠,与他实在很有代沟,只问道:“直截了当,对方有多少人” “以我大哥三万兵力,仍需减防”花无谢皱着眉。 言下之意,对方恐怕比三万还多 想我最终一场大战,全武林有头有脸的倾巢而出群殴我一个,那也不满千人。 三万 十个我也不够 “然敌方是趁夜偷袭,甚有逃兵。而大哥则当即出城追击” 这意思,还是比三万少点了 “据此推断” 我咽了口唾沫。 花无谢的声音一停。 “怎、怎么”我看向他,“究竟多少人” 悠长古道上,花无谢勒住缰绳,慢慢停下来,低头看我。 我也跟着停下脚步。 自下了船,他就一直生气,忽然这么郑重地盯着我许久,只令我更加忐忑。 我眨了下眼。 他忽然俯身,眯着眼睛与我对视:“怎么,你怕了” 我:“”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这是超出我认知范围的一种状况。 就像我初到“陈情”的世界,刚从窗口跳出去跑了一段,就被八辆速度五十迈的警车连夜追进了大山里,又挂在悬崖上听了一夜两架直升飞机在头顶不住盘旋。 简直不堪回首。 我只好道:“有一年腊月,我一夜杀了八百七十二人。那是我杀人最多的一次” 之后便力竭而死。 我隐去这半句,诚恳道:“三万人,我杀不动。” 花无谢坐直了身体,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最后,他说:“你可不可以暂时离我远点。” “不行。”我拒绝道,“这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二少爷。” 三十二 鉴于花无谢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陈情便自己作主,制定了一个极其简略的入城方案。 即,先由她引开大部分守城卫兵,再解决小部分剩余卫兵,最后打开城门让花无谢进去。 陈情阐述方案时,花无谢全程走神,以至于回过神来,朔北关已是一片混乱。 漫天箭雨中,一道黑影狼狈向他冲来。 冲到跟前,跃上马,坐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调转过马头,喊道:“快跑” 喊完,一夹马肚,战马仰天长嘶,载着两人往来路飞奔。 身后追出一队守军,陈情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将剑舞得密不透风,斩落箭矢。 花无谢崩溃道:“你干什么了” 陈情道:“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他们不追着我跑出去” 花无谢立刻明白过来是她冲出去后发现无人来追,折回来便已对上了守军箭阵:“我的祖奶奶这是打仗” 哪怕是个百夫长,也不会蠢到就这么被轻易骗出去。 “打仗又怎么”陈情一按他的脑袋,揉掌合剑一式流风回雪,勉强挡住一轮带火箭雨。 然而人没事,马却遭了秧。 火箭擦过马尾,登时一阵玩命狂奔。 亏得陈情心狠手快,一剑把马尾连根削了,倒是因祸得福,将追兵远远甩开。 花无谢已控不住缰,全靠陈情死命压在马上,震得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马哭了,花无谢也哭了。 他一边干呕,一边哭道:“陈情,呕你这个四肢发达” 陈情伏在他背上,也是气若游丝:“别骂了我只想问你” 她话说一半,两人一马凌空腾起,一块儿栽进了怀江。 她的后半句随之淹没进刺骨江水:“会不会嗬噜噜噜噜水嚯噜噜噜噜” 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嚯,两位小客人回来得可真快” 三十三 我睁开眼时,趴在花无谢的背上。 他背着我在雪中狂奔,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哦,对了,我俩的确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我试着调动内息,真气行脉却受阻。 看来是有一箭封住了穴。 我伸手去拔,花无谢却骤然在积雪上一滑,带着我摔倒在地。 他爬了好几次才爬起来,衣服破了几处,手上全是擦伤。 转头看见我竟然醒着,一眨眼,眼泪洇进我干裂的唇,又疼又咸的。 我舔了舔唇,没力气出声,就只能用唇语跟他说:“死不了。” 伸手去摸那箭。 用尽全力,没,只错开了一分。 然而只这点也够了。 留一口气都是够的。 我松开手,闭息,理气。 花无谢恐怕以为我死了,抱着我一动不动。 我不能在此刻分神,只感觉得到他在轻声说话。 我想:不知道我一会儿诈尸会不会吓着他 又想:欸我分神了。 于是就这么诸事不知了。 三十四 老船夫终于追上来时,两个人都躺在地上。 他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撑着钓竿,站得不太稳,声音倒很稳:“断气了” 花无谢睁着眼,看着陈情。 她背上三支箭,殷红色的血淌得身下全是。 老船夫蹲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舒了口气:“活着呐” 花无谢反应了半天,眼神才聚焦到他身上。 “没死就活得成”老船夫伸手扶他起来,“听见吗活得成” 花无谢只是呆呆地站着。 老船夫叹了口气,一挽袖子,钓竿扔在一边,干脆自己动手,捞着陈情两肋往药铺拖。 “龙哥,我要是迷路了,你能来找我么” 光怪陆离的交错里,说话的人有一双猫一样的眼睛。 他当时在猜。 在猜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他手里的一卷纸,被他无意识地卷成了一个圆筒。 圆筒上在他手里转啊转,一个一个字地转过去,连起来是:花谢花飞花满天剧本。 他开了小差,又想起还没回答她,一张口,有点磕磕巴巴的:“能、能啊啊,去哪找你” 手上的伤口细密地疼起来。 紧接着,肋骨也开始疼。 四肢百骸都像要被拉扯开地疼。 花无谢慢慢地,慢慢地蹲下来。 他的手一撑,撑进了一摊尚有余温的血水。 于是他抬起眼,望向血迹延伸而去的巷尾。 “陈情”他念道。 他开始尝试站起来。 然而几次都不能做到。 这的确不是他所能负荷的那种疼痛。 “一刀捱过去,下一刀就可以受得再深些。” 他终于向她走了两步。 可她不让他走了。 那戴着斗笠,穿得像个船夫的姑娘站在重重风雪之后,怔怔地,出神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找她了会很疼的回去吧。她是个好姑娘,她可以自己回家别担心了,回去吧。” 声音结尾的刹那,花无谢整个人都停止了动作。 眼中的光华褪去又重来。 这一次,他毫不费力地站直了,向药铺冲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七) 三十五 时近破晓,江城开始苏醒。 药铺里的掌柜伙计都与那老船夫相识,才肯摸黑起早处理我这来路不明的伤势。 问起他的名姓,掌柜娘子只答与我是本家,也姓陈。 我没有多问,想起我除了钱,没什么可拿来报恩。 这一点细碎交谈竟然也吵醒了花无谢,他喊着我的名字又醒了。 三十六 花无谢揉揉眼睛,一动起来,肩上的裘衣就往下滑。 裘衣领上的一大圈白狐毛显然才刚烘干,掺着点烧饼味的灶火气。 花无谢闻着这味道,顿时饿了。 肚子咕噜噜一响,隔着道屏风,听见陈情的笑声。 她笑道:“想吃什么去给你买。” 花无谢迷迷糊糊看过去。 屏风上一道剪影拿起了桌上的剑,转出来朝他笑。 花无谢一下清醒了,冲过去拉着人上看下看,愕然道:“你这、这就没事了吗” “没事了。”陈情回答,“用过早饭就可接着启程。” 花无谢显然不赞同。 于是陈情一挑眉,道:“脱给您看看” 花无谢:“” 陈情身上是件问掌柜娘子借来的茶白色半臂袄。 里头也是雪白中衣叠棉袍。 花无谢观察她许久,见真是没有半点伤口崩裂出血的迹象,才同意她接着启程。 启程前又去城中买了一顶幕离,至少与昨夜里的扮相作个分别。 起先花无谢想的是买件面纱,换下她的面具。 陈情却不同意。 花无谢转眼想到她是介意上下半张脸一拼,就让他拼出相貌来。 直到此时他才又开始好奇她的长相。 盯了她半天,最终竟在脑海里拼出了倾城公主的一张脸。 花无谢想:这太荒谬了。 问起她为什么一定要戴着面具,答曰:“见过我脸的人都死了。” 说着拇指与食指扣住面具两侧,阴恻恻问道:“想看吗” 花无谢:“” 及至陈情戴上幕离,他又忽然鬼使神差道:“想。” 陈情的手按在剑柄上,周身陡然全是杀气,朝他一步步逼近。 像一只蛰伏的猫,终于对着他亮出利爪。 花无谢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墙根,下意识作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才想到苍青色的摇曳的荒草中,那一抹高高扬起的黑红色的血。 一个穿着盔甲的,从战场里逃下来的匪贼,在她手底下甚至走不过一招。 她当然可以杀任何人。 陈情倏然出剑,剑锋抵着他的脖子,压着他靠到墙上。 幕离的帽沿触到土墙,朝上掀起,白纱垂下来,挡在他们之间。 “你想。”她偏着头,温热的呼吸隔着一层纱扑到他脸上,“但我舍不得。” 杀气随着利剑归鞘,又遁于无形。 花无谢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扶着墙大喘气。 喘得一张脸通红,连眼眶也红了,却盯着她道:“既然你下不了手杀我,那我就更要看了。” 陈情:“” 她往后退了两步,折中道:“那么我走的那天,摘给你看。” 两人在江边找了一圈,没找着陈老,便重金雇了艘大船。 雪今晨便停了,船舱内煎着一炉茶,名字很是应景,叫霁雪初晴。 花无谢于温暖的一室茶香中窝在塌上熟睡,陈情则守在他身侧小憩。 江上有风,流连过窗外,吹得窗纸轻轻作响。 这声响化作梦中幕离翻飞上下,陈情两指扣住面具,说:“我要走了。” 接着指节微微一曲,把面具摘了下来。 然而白纱隔在他们之间,朦朦胧胧,根本看不清她的眉眼。 花无谢心中万分焦急,想走过去把那碍事的幕离摘了。 陈情背手在后,往后退了一步。 他伸左手,她撤右肩。 往右去,则又向左撤半步。 花无谢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顿时脚下手上动得更快了。 两人就这么绕着圈拆起了招。 忽然间,花无谢踢到了一块很硬的石头,“啊”地一声,醒了,抱着脚。 只见陈情扶稳幕离,捂着后脑勺,一脸莫名地看向他。 花无谢:“” 索性又蹬了一脚,被陈情撤肩让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没见过蹬被子啊” 陈情沉默半晌,挪了挪屁股。 坐定后,一伸手,道:“您请。” 花无谢翻了个身,不说话了。 三十七 “一盏茶的时间,放倒这处烽燧戍兵,再带我翻上城墙” 花无谢以手中树枝画了个圈:“立刻转到这里,避开守军视线,再一路往北” 树枝划出一条长线。 “到此阴山夹峙,下有巨涧,我大哥不会再往外追,战线只会在这一段中间。” 花无谢划出一段范围。 “以昨夜的情况看来,倾城公主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小,我们只要找到大哥,不在大哥身边,就一定不在关外了。” “以匪军的实力,能找到与承受的联军不多,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因此绝不超过两”花无谢一扭头,哭笑不得道,“你有没有在听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我朝他笑笑,去看他用树枝画出来的地形图。 “小将军。”我问,“你想不想打完这场仗” 花无谢愣了愣,道:“我大哥才是” “嘘”我以食指按住他的嘴唇,道,“这世间,无人是我一回之敌。” “天下第一高手派给你了,要怎么调遣,取谁的首级,都凭你。”我笑道,“我的小将军,我只听你的号令。” “”花无谢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昨夜是谁被追得抱头鼠窜” “那是不敢伤了你大哥的士兵。”我站起来,把剑换回右手,“若是百无禁忌,又有你的部署,万军之内取一首级又如何” 花无谢只笑着摇头。 我用靴底蹭掉画在地上的图,道:“笑什么。你这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 花无谢扔掉树枝,站起来拍拍衣角:“我就是在想,这样怪欺负他们的。” 我:“” 拍完了衣角,他抬眼看我:“太欺负人了。” 于是都憋不住笑起来。 三十八 距两军开战,已过去一整夜。 双方互相试探、冲锋、包抄都已过去,只剩短兵相接的鏖战。 变数只在那一队突厥兵马。 他们本来就对这场仗的输赢并不关心,要的只是突破朔北关,抢掠关内城池。 这队人马极擅游击,战马比中原来的军队更为优良,可迅速绕翼偷袭扬长而去,以牵制朔北军兵力。 这场战中之战,是真正的胜负手。 花满天在接到军报之后,就等候在拒马桩前,军分三路持盾严阵以待,只等突厥人前来,便收束阵型。 只听那战马铮铮铁蹄背着日光踏来,苦等一夜的士兵握紧了手中长枪与盾,双目锁定前方。 弓箭手则在他们之后,拉弓上弦,等待花满天一声令下。 寒风之中,花满天五指成刀,缓缓举起了手。 所有人屏息。 “嗡”的一声,忽然响在他们身后。 一支铁箭竟然提前离弦而出,飞向敌军。 花满天的手方才落下,箭雨随之倾出,追在那一支箭后。 一抹白影踩着他的头盔,轻巧踏上箭雨,乘风追去,半空中朝着第一支铁箭轻轻一点,头下脚上抽出腰间长剑,反照炫目日光。 刹时战马嘶鸣,纷纷跪倒在拒马桩前,箭雨没入敌军,换出一片血雨。 白影于日光中消失身形,再出现时,已在那首领身后 她手中不知何时换成了两把斩马刀,双刀一绞,割下对方头颅,一个飞踢,朗声道:“花无谢” “二弟”花满天一怔,转头看向身后。 花无谢神情肃穆,当即拉满长弓,一箭铮然离弦。 紧接着,又是两箭接连飞出。 陈情一踩那具无头尸,双刀飞出各杀一人,旋身躲过突厥人砍来的宽刀,踩过第一支箭,第二支箭,第三支箭 眼看最后又要一脚踩在花满天头上,花无谢连忙道:“喂那是我大哥” 她便一扭身落地,扶着幕离,拎住身后飞来的突厥首领头颅,转手扔给花满天,笑道:“你好啊,花将军。” 花满天接住那头颅,才回过神来,不及多想,举起头颅吼道:“杀” 敌方箭矢追来,盾兵上前抵挡,弓兵再射一轮,撤后换步兵在箭雨与盾兵掩护下冲锋。 陈情侧身施施然让过向前冲的朔北军与花家联军,走到花无谢马前,笑道:“小将军,好玩儿吗” 花无谢伸手,将她拽上马来,把缰绳交到她手里,哭笑不得道:“才杀十几个人,怎么好像已经赢了似的” 陈情俯身一捞,从地上捞了把陌刀,在手中转了一个圈,握紧,道:“那么,你还想要谁的脑袋” 花无谢弯弓搭箭,手一松。 铁箭穿过前人喉咙,又钉中一人后心。 他道:“谁的都不要了,保护好我,保护好你自己” 陈情挥刀斩去箭矢,策马冲向敌阵。 花无谢再出七箭,一摸箭囊,空空如也。 陈情将自己的佩剑扔给他,道:“刀长剑短,小将军,我背后交给你了” 说着长刀一斩,登时将敌人一刀从额头斩到胯。 可怜那突厥人身长八尺,五官一阵抽搐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下身,死不瞑目。 花无谢接过剑来,脸都绿了:“陈情你出刀能不能讲究点” “啊。”陈情充满歉意道,“用剑用惯了,使力过了些。” 花无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八) 三十九 陌刀一出一进,黑红的热血沿着卷刃豁然洒开,溅在我的眼下。 大地瓮声作响,有源源不断拼死向我二人冲来的敌军,也有且战且退,不动声色渐将对方合围的朔北军。 月已高悬,照下尸山血海,与猎猎飘扬的旌旗。 我垂眼,抹去颊上溅的血,深喘了口气,摆刀斜斜指地,一撤左脚,正欲再向前迎战,却与同样后撤的花无谢撞到了一起。 一声闷哼,他的蝴蝶骨抵着我的肩蓦地一颤。 我侧首看去,皱了皱眉,道:“小将军,你受伤了。” “一点皮肉伤。”花无谢哑着嗓子应了一句,垂下眼打量我,“你背上的伤” “不是我的血。”我面不改色道。 他盯着我的背看了会儿,终于放弃,转而来分辨我脸上神情。 这一抬眼后,花无谢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与他对视片刻,有些心虚。 于是,径自前踏一步,陌刀上挑,利落斩去敌军头颅,伸脚踩住,免得滚到他面前去。 见他仍站着一动不动地没反应,只好问道:“小将军,发什么呆” 花无谢欲言又止。 最后,他道:“你面具掉了。” 我:“” 大地瓮声作响,四野杀声震天。 我和花无谢一起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联军已顺利将突厥人合围,花满天骑在马上,向我二人而来。 行至近前,也顺理成章加入了沉默的一员。 半晌,他率先反应过来,举剑高呼:“保护倾城公主” 有将士早注意到此间情形的,便也跟着喊:“保护倾城公主” 残兵败将尽皆被围杀,这声呼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响彻穹野山川。 紧接着,花满天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垂首见礼:“不知公主凤驾,臣,有失远迎” 他一跪,将士也跪。 万余将士就这么黑压压地在残肢断骸里跪了一地。 我默默松开了踩着一颗脑袋的脚,丢掉了手中浸满鲜血的陌刀,张了张口 卡了词。 花满天看向我。 我看向花满天。 花满天心领神会道:“二弟还不快见过倾城公主” 我不是我没有啊 我连忙伸手托住花无谢,好歹是没让他跪下来,低声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花无谢眼现茫然。 “就是”我想了想,补充道,“我怎么让他们起来” 花无谢:“平身。” 我立刻转身道:“平身都平身” 花满天松了一口气,向我解释几句,又吩咐花无谢将我带回关内,便自去再行布置,回援另一半联军。 待他走后,花无谢才开口:“你不是倾城。” 顿了顿,又笃定道:“你不可能是倾城。” “我当然不是倾城。”我承认道,“我借尸还” 见花无谢神色一变,又急忙改口:“她没死,我走了她就能回来了。” 可惜,花无谢听完,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多少。 只道:“先回去。” “好。”我点点头。 他抿了抿唇,转过了身。 “二少爷。”我说,“我不是有意瞒你。” 花无谢牵过马,示意我上去。 我没动,看着他的眼睛,真挚道:“给个机会” “不给。”花无谢冷着脸,“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不知道吗别废话,上马。” 我:“哦。” 然而,才要翻身上去,花无谢却伸手一揽我的腰,抱着我一道上了马。 一手控住缰绳,一手往我后背一摸。 一摸,磨着牙在我眼前摊开,一字一字道:“不是你的血” 花无谢看着我。 我看着花无谢的手心。 “哦。”我道,“刚才没认出来。” 花无谢可能是真生气了,立掌为刀,往我颈间一劈 当然是被我让开了。 我:“” “条件反射。”我把脖子又伸过去,“你再来一次。” 四十 “花小将军,英雄出少年呐” “花小将军,末将敬您一杯” “花小将军,属下先干为敬” “花小将军” “花小将军” “花小将军” 联军大胜归来,第一件事,便是解了禁酒令。 除却主帅花满天,众将士敬得最多的,自然是花无谢。 盛情难却,他便来者不拒,几乎将整个席间来敬过酒的都喝了个遍。 花满天劝了几次,也不愿扫了大家的兴,便随他去了。 左右他喝得再醉,也就是抱个酒坛子,趴在一边鼓着脸呼气。 花满天的手下就不同了。 一喝高,即有人没轻没重地打趣道:“公主呢她也是大功臣呐看见她那身手没” 他拖了个长音,五官挤到一起,打出个响亮的酒嗝:“乖乖,这么大个人,说劈两半就两半了我都替未来的驸马爷疼啊” 众人大笑。 花满天也跟着摇头笑,无奈道:“好了老秦,少说两句” 议论纷纷中,不知是谁向花无谢嚷道:“花小将军你同这倾城公主一路同行,不如给大伙儿讲讲,啊” 花满天还未来得及抬手去拦,花无谢已拍着酒坛口,直起半个身子。 “她啊”花无谢道,“她就是个大骗子。” “二弟”花满天扯他袖口。 花无谢拍开他的手,皱着眉数道:“她就是个骗财、骗色、骗” 花满天用力一拉,把他拉得跌坐回去:“二弟别说了” 众人顺着他的眼色看去,只见那倾城公主不知何时来的,怀里抱了把剑,臂弯上搭着件狐裘,正懒懒散散倚在门口。 见众人看过来,便笑笑道:“吵架了,诸位见笑。” 席间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她又道:“讨杯酒喝,可以么” 花满天愣了愣,做手势道:“公主请。” 她颔首,未去搬酒,而是走到花无谢的面前,拿了他的酒碗。 举坛倒满,仰起脸隔空喝了个干净。 这也是倾城公主的习惯。 喝干净后,抽着狐裘一角,兜头将花无谢罩住,背了起来。 花满天连忙站起来道:“公主,不可” “他同我置气呢,我哄哄他。”陈情把花无谢朝上托了托,“天哥哥,我和无谢自小一起长大,没什么不可的。” 她说得亲昵又理所当然,全然不顾他人看法,的确是倾城公主的做派。 一概行止细节,除了那身来历不明的武艺,已学得很像了。 花满天心中疑虑打消了大半,终于踏踏实实地为自家二弟高兴起来。 这些年花无谢对倾城公主的好,任谁都看在眼里。 于是,他带着满脸老父亲般的欣慰神色,将二人让了出去。 才一转身,陈情脸上生动无比的表情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花无谢在她身后长长吐了口气,搁在她肩上的手揪紧了她的衣领,小声控诉道:“你又在骗人。” “好,我骗人,我混蛋。”陈情背着他,跨过门槛,沿着长廊慢慢地走。 她也喝了一碗酒,但寒风吹过来,那点醉意很快消散了。 “我答应过要把倾城公主还给你。”陈情道,“若是你现在就不想再见到” 花无谢拎着狐裘上的毛,一下把她脑袋也裹到了里边。 陈情不得不停下来。 她一低头,花无谢就把狐裘跟着往下扯。 陈情只得无奈笑笑,道:“我看不见路了,无谢。” “那就不要走了。” “就在这里站一夜” 花无谢正要点头,陈情道,“会着凉的。” 他不说话,陈情便问:“回屋么” 花无谢摇摇头。 陈情就说:“那么去屋顶坐着” 花无谢想了想,算是妥协地把狐裘从她脑袋上摘下来了。 本就扎得极其松散的发被那条狐裘揉得炸成一团。 几绺发丝因寒天里静电的缘故,轻飘飘地吸附在狐裘上。 陈情在前头慢慢走,花无谢就一声不吭地在后头玩儿她的头发。 拽在手心里,小指无名指勾来勾去,四不像地编成一条小细辫子。 偶尔有些滑下去了,陈情就托着他膝弯往上搂一搂,花无谢则很配合地抱紧她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去。 他就只是不说话。 好像不见她,就能当作不知道她要走了。 见了不说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也还能再撑那么一会儿似的。 四十一 花无谢躲着我,我又何尝不在躲花无谢。 我背着花无谢跃上云台,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下头拿坛酒。 喝完酒壮壮胆,再进行我的渣女发言。 花无谢耷拉着脑袋,没提出什么意见。 于是我就下去拎酒了。 刚从地上拿起一坛,就听见上边儿喊:“陈情” 我倒退两步,从库房里探出脸:“怎么” 花无谢狐疑地看了看我,又拢着手喊:“陈情陈情” 不是,这哪一出呢 我抱着坛女儿红,飞身上楼,落到他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却像被我吓着了似的,猛一后退。 我伸手在他腰上一捞,把人给捞了回来,莫名其妙道:“怎么,我下去拿坛酒而已,你就不认得我了” 花无谢眨了眨眼,道:“倾城” 我:“” “呃。”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千寻” “谁”我怔了会儿,才想起这是那位谢家小姐的闺名。 “我是陈情。”我颇有些无奈道,“赤恩陈,气英情。就是那个骗财、骗色、骗” 花无谢脸上的茫然慢慢褪去,浮起了一层温柔笑意。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咳了一声,放在他腰间的手落下来,握住他的手腕,拉他到一边坐下。 陈年的女儿红起了封,缠出一股醉人香气。 星河此夜灿烂无匹,缺月如玉,在群星之间温柔伫立。 我喝了两口酒,终于开了个头。 我说:“有个王八蛋,写了本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九) 四十二 纸上的那一生,浅得只有三口酒。 三口酒后,陈情就醉了。 单手撑着额头,伸了根手指,把空酒坛摇摇晃晃斜立在屋脊上,长睫半阖,露出个笑来。 “她有个喜欢的人。” “是个嗯好人。” 一直在旁边低着头醒酒的花无谢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古怪。 陈情一无所觉。 “那个朝代,杀人犯法哦,就是会被通缉。整个城里三千万人都与你为敌。”她接着说道,“我坐吃山空了好几个月,终于在他身边谋了份差事,支到了例钱。” 花无谢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连揉额角的手都停下来,转过头盯着她。 “三千万人里,只有这个人,我知道他的家乡,知道他的生辰,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弱水三千万” 花无谢的嘴角扬了起来 “只这一瓢已知无毒,可以下肚。” 花无谢一敛眉,笑容逐渐消失,脑袋上挂满了问号。 “这一句是这么用的么”他忍不住道。 “嗯”陈情把脸朝向他,可能回忆过往已将她不太发达的脑子占满了,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 花无谢:“” 他转回脑袋,长长呼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算了,你继续。” “哦。”陈情应了一声,把脑袋转了回去。 转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得跟他讲述自己怎么喜欢上另一个男人的,实在很不仁义,于是跳过了这一节,直接烂尾道:“我后来做了他的侍卫,死掉了。” 花无谢揉着额角的手一顿,缓缓张开来,抱住了头,极其崩溃地把脑袋磕在了膝盖上。 他自闭了。 “也不是,没死透。”陈情纠正道,“我最近才知道我还活着。” “无谢。”她傻呵呵地笑了笑,“他还在等我呢。” 花无谢想开了,重新振作地抬起了脑袋,斟酌着问道:“那你见到他以后打算说什么呢” “嗯”陈情不笑了,满脸严肃地思考起来。 花无谢扳过她的肩膀,道:“你就把我当成他你打算说什么呢” 陈情看着他,眼睛有些困倦地半睁半阖,蒙着一层深重雾气。 她想她的确是喝得很醉了,因为眼前这个人很轻易地就同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重合。 她不想把花无谢当成朱一龙,但实在是太像了。 像到她眼眶立刻红了,鼻子一酸。 眼泪落到花无谢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颤。 “龙哥”陈情伸了手,分明想摸摸他的脸,却在最后关头垂下去拍了他的肩,“好久不见,嗝。” 好么,还打了个酒嗝。 花无谢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了,闭眼一个深呼吸,轻声哄道:“还有呢” “还有我回来了。” “还有呢” “还有”陈情想了想,盯着他认真道,“我可以接着做你的保镖吗” 花无谢沉默半晌,忍不住笑起来,扶住了额。 他说:“陈情啊” 声音里三分好笑,七分无奈。 他抬起眼,对上似乎在等他答复的,陈情期待的视线。 “我不是在等你回来保护我。”他说,“我喜欢你,我在等你回家。” 陈情眨了下眼,愣愣地看着他。 于是便看见那张脸突然放大,温热的唇贴过来,吻住了她。 他肩上的狐裘滑落一半,与衣料擦出一点温柔声响。 长长的睫毛因忽然袭来的凉意微微一颤,随之睁开眼睛 四十三 花无谢睁开了眼,一愣,又闭上。 闭上,又睁开。 “啊”地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倒退两步 第二步踩着滑下来的狐裘,一屁股跌坐在屋脊上。 我伸手去扶,他却连滚带爬地自己起来了,离得远远地,两指碰着嘴唇,无比震惊地看着我。 我想我是清醒了大半,但仍旧一点也看不懂他这算是什么反应。 只见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红透了脸,率先质问道:“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亲我” 不是,你这不能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抢我台词吧 我噎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无话可说,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只好假装无事发生过。 然而花无谢脸上的表情却精彩纷呈。 从“她为什么不说话”到“她为什么满脸的冷酷无情”,最后停留在了“她竟然想假装无事发生过”。 难道真是我喝断了片,把花无谢给强吻了 简直匪夷所思。 我看了眼花无谢愤愤离去的背影,把狐裘捡起来,拍灰,抖开,披上了肩。 “陈情啊” 狐裘上仍残留了些许体温,与他身上的雪冷酒香。 两种酒的香气缠到一起,在我耳边绕出他的声音。 “我喜欢你,我在等你回家。” 我兀自笑了笑,想:要是真的就好了。 四十四 倾城公主没能哄好她的小竹马。 不如说,花无谢对她的意见好像更大了。 花满天见他俩气氛实在不好,临押解犯人上路前,另置了一趟家宴,试图以兄长的身份开解开解二位小年轻。 公主倒很配合,一改平日的刁蛮脾气,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反省了一番自己的诸多错处。 “我不该隐瞒身份,害无谢哥哥一路苦寻至此” 花满天和蔼道:“公主身份特殊,此举也算情有可原。” “我不该任性,夜闯朔北关,受了伤,害无谢哥哥担心” 花满天歉然道:“他们也是职责所在,望公主海涵。” “我不该明知自己旧伤复发,还继续上阵杀敌” 花满天肃穆道:“公主深明大义,为国死而后已,臣自愧不如。” 两人每说一句,花无谢就灌一杯酒。 苦酒入喉心作痛,无人知我窦娥冤。 有谁信这女人骗走他初吻之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么 没有。 没有 宴至半,屋外有事相报。 花满天停了著,告退离席而去。 门一合上,陈情就搁下筷子,脸上灿烂的笑敛起来,垂眼看着桌上的剑。 花无谢则看着手中酒杯。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开口的同时,花无谢也开了口。 “我们和好了,陈情。” 四十五 他说:“我们和好了,陈情。”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他道:“你都要走了,我还能拿你怎么办呢” 我:“” “为什么一定要走呢陈情。”他抬眼看我,有些茫然,“因为倾城” 我比他更茫然。 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道:“你也断片了” “断什么”花无谢愣愣地看着我,“什么是断片” “就是”我指指脑袋,“喝醉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花无谢想了想,脸一黑,咬牙切齿道:“哦,你把我的初吻断、片、掉、了。” 我:“” 我看着花无谢。 花无谢看着我。 我向他竖了个拇指:“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四十六 花小将军同他的小青梅和好了。 那一天,花无谢举着剑,追着倾城公主绕了朔北关一圈。 最后追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 倾城公主倒退着走回来,眯着眼睛朝他笑。 路过的将士都忍不住驻足,伸长了耳朵,想听听她说什么。 倾城公主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蹲下身,向花无谢摊开一只手,轻声细语道:“无谢哥哥,不要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嚯,哥几个生生看愣了,面面相觑,直道是:这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啊,不一样。 纷纷热情喊道:“花小将军,快快快,把手给她啊” “就是啊花小将军,别跟她生气啦” 倾城公主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哦公主害羞啦” 一群大老爷们瞬间跟三姑六姨似的,恨不能立刻做媒请旨,把这俩按头塞进喜堂,拜了天地。 此情此景,连花无谢都不禁笑了。 他把手递出去,从地上站起来,凑到陈情耳边,说了句:“小骗子。” 总算是降了级,不喊她大骗子了。 陈情笑得眉眼弯弯的,轻声道:“不生气了” 花无谢挑眉:“生啊,为什么不生” 然而这句被将士们听去,又成了另一种意思。 大家轰然而散,勾肩搭背走远,举枪举盾地喊:“哦公主要和花小将军生个大胖小子啦” 陈情:“” 花无谢:“” “整肃军纪”花无谢愤愤道,“太不像话了” “我同意。”陈情应了声,又道,“所以你还生吗” 花无谢:“” 陈情想了想,补充:“哦,我是说气。” 四十七 行至怀江岸,船只繁忙如流,已恢复了往日生机。 那最小最破的一只舟上果然坐着陈老,挥着空空的钓竿招呼我和花无谢:“两位小客人别来无恙呐” 我向花满天说明一番,策马离开队伍,向他迎了过去,笑道:“老先生,别来无恙。” 马蹄在地上敲出“嘚咯”两声,陈老勉力仰着脖子看我,细骨伶仃的一只手抬起草帽帽檐,露出个和蔼笑容。 “陈情呐,你该回家啦。” 帽檐下弯起的一双眼变形撑大,细眉伸展,满头华发转瞬间化成了及地青丝。 那是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但她却更为削瘦病态,肤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几乎透明,掺着一股死气。 正是我在书外,第一眼从镜子里看到的“陈情”。 “再不回家,他又要来找你啦。”她睁开眼,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他倒是真的很喜欢你,陈情。” 她向我伸手,撇嘴道:“我柠檬了,快下来哄哄我。” 我:“” 什么妖怪 然而就同我猜想的那样:她听见了。 “陈情”乐道:“什么妖怪柠檬精呗。” “哦。”她想起什么,又道,“你那时候还没有柠檬精这说法呢。柠檬精就是” “我猜得到。”我边说,边下了马,递手给她,顺着她的力道上了船,弯腰进了船舱,“就是醋坛子,对吧” “陈情”笑了笑,没说话,盘着腿在我对面坐下。 小舟轻轻一荡,离岸渡往江心。 我握紧了剑,下意识向外看去。 “别急。”她手里捧住一杯热茶,腾起的雾气在她眉眼间慢慢化开,无端使我平静下来。 “这件事,我正要同你商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十) 四十八 江风尚有寒意,然而凌冽不足,未能吹散晨曦里,江心缭绕的苍白雾气。 船舱里的二人打了两圈机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过后,陈情道:“我答应过要将倾城公主还给他。” 而另一个声音道:“可以。” 四十九 我转着杯口,有些出神。 “陈情”伸出一指,笑眯眯道:“有个折中的办法。” 我抬眼看她。 “把你的名字从这纸上抹去,全部改作倾城。”她道。 我皱了皱眉,她便会意,对拢着袖道:“两个选择要么把这折戏按着她改,要么把她按着你改。” “别看我。我俩是特殊情况:我那时活不成了,拿你挡个灾,回自己主场苟着反正又不犯法。再说,热爱生命是我国公民基本素养。” “哦,对了。考虑到你文笔欠佳,出于人道主义,”她补充道,“我可以代笔。” 我:“” 说好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呢 我看她挺能叭叭的。 “你方才说他又要来找你,是什么意思” “拢龙来找你两回了。” “谁” “龙哥。” “他什么时候” 我想起忽然翻脸不认人的花无谢,想起他莫名其妙的一句“千寻”。 我下意识握紧了剑想要站起,撞到头顶低矮船舱,又坐了回去。 “诶别把我船顶翻了”“陈情”嚷嚷着伸手一拿舱顶,心有余悸道,“三两银子呢。” 我怔怔盯了她半晌,情绪翻涌得太快,搅成了一团,只听见自己问:“云台上是一次,还有一次呢” “你中箭落水,我将你拖到医馆时。”她道,“二花那时受了伤,我怕他疼,就将他送回去了。” “你怎么能” “我拦不住他,陈情。”她看着我,视线却遥远地穿过去,“他在我这里,任何时候都是最高优先级。” 还挺人模狗样地念出了一点深情。 “陈情”的视线又聚焦回我身上,敲了敲舱板,严肃警告道:“基层人民,请注意你心理活动的措辞,再骂我强制遣返了啊。” 我拿起了剑,起身打算出去。 “还有件事提醒你。”“陈情”喝了口茶,慢吞吞道,“秉承着人文主义精神,我请了二花旁听。” 我出了船舱,果然看见了倚在舱外的花无谢。 他的声音从晨雾里穿过来,透着一点冷意:“我不同意。” 他道:“我哪个都不选,陈情。” 五十 从小舟上回来后,倾城公主和花小将军又吵架了。 花满天给花无谢送吃的时,还看到他往挂起来的公主画像上添字。 左脸写了个“死性不改”,右脸写了个“本性难移”,额头俩字“陈情”。 花满天吓坏了,连忙上前把画给取下来卷好收起,道:“二弟” 然而他一抬头,却见花无谢眼眶是红的。 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无计可施的难过与伤心。 “大哥。”他拽着花满天的袖子,像是自言自语道,“她叫陈情你能不能帮我记着,她不是倾城,她叫陈情。” “什么陈情”花满天被他念糊涂了,“这跟倾城公主有什么”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神色一凛,拉着花无谢一个撤步 一支吹箭穿破他的袖口,钉上了门板。 陈情紧随其后,破门而入,还未及开口,耳尖一动,举剑回身相格。 七支吹箭尽数击落,她剑尖指地,笑了一声:“居然是冲我来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花无谢,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再次被吹箭打断了。 白衣剑客皱了皱眉,两袖一摆,便飞掠出去。 花无谢追出去时,那一点白融入晨雾,已消失得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黑影搅乱雾气,紧追而去。 五十一 若我猜得不错,这些刺客,应当就是“七十二神鹰”。 然而虽称之“神鹰”,也仍非我一回之敌。 只要敢与我短兵相接,自然只有一个下场。 司马家孤注一掷,想要以刺杀公主为名,构陷花家入狱。 大概实在想不到公主自己也成了个危险品。 我立于帆上,抬眼看向聚拢而来的黑影。 这是我能为花无谢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五十二 晨雾里渐染了不详的红色。 花无谢心中一紧,执剑踏上船顶,却见陈情正好整以暇站在一地尸体中央。 听见响动,她手里提着个黑衣人,转过身来,道:“留了个活口。” 说完,风干猪肉似地把人往杆子上一挂,向他走过来。 “司马家的。”她一边走,一边道,“刺杀公主,建议株连九族。” 花无谢看着她走过来,一伸手,擦了擦她脸上沾的血。 “无谢啊”她任着他动作,嘴角提起来,轻声念了一句。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鲜少说人话。 于是三个字后,又不得不沉默下去。 “你要走便走。”花无谢道,“我爱慕的是倾城公主,与你有什么干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道理我也懂。” “就是走了个没心没肺的好友,犯不着你大费周章地” “好,我知道了。”陈情无奈道,“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花无谢气道。 陈情像是没看出来似的,得寸进尺道:“那笑一个” 花无谢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陈情笑了笑,伸手把那杆上的黑衣人拎下来,道:“诶,把活口带” 她的声音骤然一断,让过了刺来的匕首,却被绳索套中脖颈,摔入水中。 花无谢想要追着下去,却不得不先回过身格住刺客的匕首。 那刺客已是穷途末路,不出三招即毙于他的剑下。 花无谢纵身一跃,在刺骨的水中屏息追去。 水下竟还有三人,两人训练有素,动作极快,把陈情拖到深处便开始绞紧绳索。 陈情一手卡在绳索与颈间拼命往外扯,一手则与剩下一人在水中换掌。 花无谢将手中剑倏然掷出,水流裹挟利剑,猛地扎进一人胸腹。 然而只片刻喘息,另一人顶着陈情一掌迅速接上,重新将绳索绞紧。 陈情两手都攀住了颈间绳索,挣扎却忽然平息。 她张了张口,看唇形,可能是毫无意义地念了一句:“无谢啊” 墨色字迹从她眉眼间、白衣间不断浮现,又化为泡影。 花无谢划水过去,从腰间掏出匕首,顷刻便结果了两位刺客。 随后拖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这里一扯。 他肺中的空气已近呼尽,但仍旧托着她的后颈,想要向她渡气。 脑海里的记忆就在此时,开始了频繁重演。 他说:“你面具掉了。” 对面的白衣姑娘愣了愣,慌忙去找。 “原来陈情倒过来就是倾城啊。”他忍不住笑了,揶揄道,“公主,你骗得我好苦。” “花无谢,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他开门时,姑娘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 小脸通红地缩在狐裘里,看着可怜兮兮的。 于是他就笑道:“好了,我不生气了,进来吧,别着凉。” 姑娘就欢呼着扑过来,亲了他一口。 他愣住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两指碰着唇道:“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亲我 时光倒转,风雪退去。 二月的山顶道观后栽了一片竹林。 琥珀色的茶中照出一位梁上君子,被他一句话吓得跌下来,摔进他的怀里。 故事从头写成了另一个模样,行至于此,映着透过水面的一点微弱光线,点亮了白衣姑娘的眼睛。 她忽然清醒过来,揽住花无谢,将肺中的气源源不断渡了过去。 两人破出水面时,金色日光驱散了苍白雾气,却没什么暖意。 “花无谢”倾城公主回身抱住他,带着哭腔道,“你吓死我了” 花无谢愣了愣,似乎不太适应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了”他有些茫然道,“没事了,倾城。” 这一幕突兀地卡在花无谢的回忆里,纵然在多年以后,也常常被他翻出来,连着一幅他少年时画的公主画像,一道反复端详。 那画像画得极好,是栩栩如生的似梦飞花,惊鸿一瞥。 只是她左脸写了个“白头偕老”,右脸写了个“百年好合”。 似笑非笑的眉眼间写了两个字抱歉。 他一看见那两个字,就觉得气血翻涌,像跟这两个字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分明他清楚记得,是两人从怀江水里被救上来后,倾城公主擅作主张改了他的画,在自己左脸上写“白头偕老”,又在右脸上写“百年好合”。 她是一片好意,只因两个人都是死里逃生,于是许下一个美好愿景。 可他就是生气。 好像那八个字是属于一个不着调的大骗子,连道喜也透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不安好心。 于是隔日,那副画上就又多了两个字抱歉。 花无谢差点把那画撕了扔进江里。 而此刻倾城听见他咳嗽,连忙一阵风似地转进来,道:“怎么了怎么了” 她从墙上摘下那幅画,利落地卷起来,顺着他的背道:“生气就不要看了。你也真是的,我都跟你道过歉了,怎么还生气呢” “我不是生你的气”花无谢笑了笑,有些无奈道。 倾城也没有追问,只是伸指抹平了他皱起的眉。 她与少年时相比,性情着实变化许多。 然而再像 再像,也不是 思绪再次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句无声的叹息: 无谢啊你不是他。 花谢花飞花满天篇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现实篇(一) 现实篇 一 电梯门一开,几个医生推着病床,猛地冲了上去。 金属床角把里头要出来的人挂了个跌,踉跄几步,回眼一瞥。 拿吊瓶的女护士视线放得高,被这一瞥瞥了个正着,无端从天灵盖滚下一股凉意,整个人抖了下。 但那股敌意并不是针对她。 干裂出血的唇微微抿了抿,视线下移,从缓缓合上的电梯门间看了眼撞过她的病床一角,就事不关己地回过了头,继续走她的路。 习惯了争分夺秒的女护士职业病似地从医院繁忙来去的人流里,把这位有点显眼的病人剔出来,在脑海里进行快速评断。 很高,得有一米七以上;皮肤白,但是长时间不见动态光的惨白;被撞到时病号服蹭起来,露出的那截手腕上青紫色的血管分外明显,排了好几个红点,有一个大概率是刚拔走了点滴,还肿着;心烦、浮躁、呼吸有些困难,状态并不算好。 她朝人问:“楼上icu最近接过个一米七几、喉咙有伤的女病人么” 几人都摇头。 电梯门重新打开,终于有个人想起来,迟疑道:“最近没有,但隔壁躺了个快两年没醒,从a市转来的,好像是哪个明星的女朋友” 那女护士语速极快道:“澄清过,不是女友,是他保镖。” “我刚在大厅里看见她了。”女护士顿了顿,补充,“就咱们在电梯里撞了下的那个。” 二 这时代吵得很。 一脱离了水体,耳压消失,器械运作的噪音掺着人生百态,比江水更厚重地朝我淹没过来。 橡皮管在什么东西上撞了下,冒着滴液的针头甩回来,冰凉的药水落了我一脸。 雾气在氧气罩里快速退散,还未散尽,又立刻卷土重来。 我抬手将它摘下来,听见一片嘈杂里,“喀、啵”“喀、啵”的不知什么声响。 凝滞的真气开始流转,既疼又痒地流过四肢百骸。 我站起来朝外走,越靠近楼梯,那极有规律的“喀、啵”声越清晰。 不知道是哪个人太无聊,站在转角那儿玩保温杯的弹盖。 我抬眼看见楼层号是16,掂量了下,转身走回去,按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前,我听见转角那儿手机铃响起来,是金玟岐唱的「山丘」。 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截的铃声,第一句就是“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总感觉专门嘲讽我似的。 我抬头看着楼层键快速下跳,跳到1层,跟迎面推进来的病床挂了下,跌了个踉跄。 与此同时 哀嚎与求救,咒骂与争吵,忙碌的鞋跟与塑料滚轮贴着地面飞速来去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一股脑撞进来,震得耳膜生疼。 我从人群里穿过去,随手把那块写着“穿病号服禁止离院”的警示牌盖倒,走进转门。 身后有人喊:“诶你出去干什么哪个病房的回来喂” 外头仍有不少人走进来,我插着兜撤肩换步,一一让过,终于在耳畔的风声里感觉到了一点快意。 随后是院门口关东煮、烤红薯与糖葫芦的香气缠进了傍晚的风,一路搅和进胃里。 我吞咽了一下,喉间的刺痛感立刻如同一盆冷水似地浇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有人从身后赶上来,扣住了我要去摸伤口的那只手,往后一扯 沾着消毒药水味的外套、急促的呼吸、和发尾被揪进他掌心里,微弱的拖拽感。 他的一切情绪,从这些细枝末节里传递出来,牵动起我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铃声又响起来。 仍旧从那一句开始,因为他没有接,于是自顾自地唱了下去: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扬声器唱得再响,再动情,周围也鲜有人停下来。 连那踩着高跟鞋想要追过来的护士也坐回了问询台,继续焦头烂额地工作。 只是时不时又看过来,警惕我们离开。 我一生执剑闯过数不清的断舍离,终于在此刻,同意这万丈红尘彻彻底底地吞没我、同化我、拥抱我 并发誓永不割舍。 三 “她醒了真的,我就去倒个水,她都快跑出医院了不是,我没做梦她在里边检查呢啊,好,行我真没做梦,唉” 朱一龙无奈地微微挑起眉,长长出了口气,手腕搭着眉骨,仰起脸看天花板。 过于冷硬的白炽灯有些刺眼,在他眯起眼移开视线后,仍遗留下了两团绿光,如影随形地在他跟前晃悠。 “我也以为自己做梦呢”他有些恍惚地说了一句,电话那头立刻紧张起来。 于是他只好抵着额头笑道:“真醒了她” 还没说完,电话挂了。 一看手机,李婵干脆打了个视频电话来。 也好。 朱一龙把手机拿远了点,点了接受。 一接通,先抿着唇乖乖比了个“耶”,以示自己情绪一切正常,没白日做梦,再向她示意了下身后的“放射科”挂牌,道:“在做核磁共振。” 李婵挺严肃地盯了他一会儿,才松了口气,问他:“检查结果怎么样” 朱一龙笑:“还没出呢。” “也是。”李婵一讪,又问,“那你看呢” “没什么大问题。”他先说了一句,又神色一黯,“但喉咙没好,不能说话。” “至少人醒了。”李婵也就能这么安慰一句。 然而朱一龙自己就缓得过来,笑着道:“躺着不觉得,抱到怀里才感觉太瘦了,喉咙伤着还是照旧只能打营养针这怎么办,喂不胖了” 李婵跟着他笑了笑,一转眼,说曹操曹操到,就看见陈情从检查室里走出来了。 她的视野立刻一顿乱晃,最终被一张灰色座椅垫占满了屏幕。 手机被朱一龙盖在了椅子上。 “我、我刚跟婵姐通话呢你怎么样头晕么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然后在医生有些恍惚的“哦,病人情况很好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里,李婵眼前又亮堂起来,挤进了一个发际线很健康的额头。 这额头在画面上晃了会儿,一下切成了空旷的医院长廊,过会儿又变成了一只充满好奇的眼睛。 她在三折戏里辗转六年,难免对这些新兴科技又陌生起来。 不过,陈情以前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情,一进剧组就经常忘记交话费,十分反人类地用闭目养神解决一切休闲时光。 李婵想着。 怎么现在倒很感兴趣似的。 朱一龙瞥见了,边听着医生说话边走过来,把手机一拎,从她手里拎走,找好了角度,就这么不嫌累地提着。 陈情伸手帮他一块儿托着,视线聚焦上画面中的李婵,抿唇笑了笑,跟她挥手。 那乖巧劲跟朱一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把李婵给看笑了。 笑完,又挺唏嘘地长叹了口气,说:“你这喉咙怎么说好不了了” 陈情摆摆手,用口型跟她说:“需要时间。” 旁边那医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低头看看表,朝她道:“陈小姐,希望您能再考虑下我们的请求。” 陈情向他摇头。 那医生原地站了站,最终叹了口气,干巴巴地说了句“如果您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就回身走了。 显然是知道希望渺茫。 陈情就跟两个人连口型带比划地解释“他们想研究我的细胞再生能力与人体结构差异”。 “陈情”的意识已经完全不再影响她,偶尔替她解释翻译了她回来后这种联系就彻底断了所以其实有些不太明白那医生的意思,就只是听他说要住在研究所,而她还惦记着朱一龙说的“回家”。 结果那两个人,尤其是朱一龙,如临大敌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不行,绝对不行” 他跟李婵道了个歉,先挂了视频通话,两手搭着陈情的肩膀,像跟小朋友进行诈骗宣传的警察叔叔似地,又亲切又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以后谁跟你提到研究,你都直接拒绝,然后离他远点,知道吗” 陈情跟他眨了下眼睛。 朱一龙手一抬,捧住了她的脸,又问一遍:“知道吗” 陈情就笑了,拿下他一只手,在他手心一笔一笔地写:“知道了” 写得他手心痒痒的,手指不住地往里蜷。 等她写完了,这只手抬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陈情把揉她头发的手抓下来。 抓下来,拨开他的手指,又写:“回家” 那一个点轻轻戳完,两人视线重新交汇到一起。 然后,陈情大概是以为他不记得这句话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了过去,试图让他回忆起来。 那应该是很短暂的一吻,但她才刚往后退了一点,朱一龙就揽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陈情的嘴唇仍旧干涸开裂,有交错深浅的深红色沟壑。 于是,铁锈味随着这个吻蔓延到他的唇齿之间,扩散进了整个口腔。 但很快,柠檬洗发水的味道、病号服上的药水味儿、不知道从哪个小孩儿那沾来的一点奶粉香气各种杂七杂八的味道又把这种味道压走了。 那冷眼旁观人世的千年剑客弯起了笑眼,走进了万丈红尘,走到了他面前。 问他道: 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番外春风十里 陈情旧事生贺番外 一 我是陈情。 一名来自书中的剑客。 没错,我来自一本书,并且反穿越成了自己的作者。 三年前,为了保护我的老板兼暗恋对象,我被车玻璃扎了个透心凉。 索性我的人设里可能没有当场去世这个选项,躺尸两年后,我又醒了。 当然,这两年我也没有闲着,我穿进了电视剧。 我的老板是个演员。 我和他演过的傅红雪、连城璧、花无谢分别进行了一些感情交流,最终在花飞花谢花满天的剧场被我的老板当场抓获。 虽然我当时喝高了,没把他认出来。 还是后来遇到了那位王八蛋作者,我才知道当时跟我告白的是老板本人,而不是花无谢。 王八蛋作者满嘴跑火车,只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他在我这里,任何时候都是最高优先级。 可见长得好看的确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今天是我醒来的第三百四十六天。 公元二零二零年的四月十六日。 我老板兼男朋友的生日。 我又穿了。 和我的男朋友一起。 在他闭眼吹熄蜡烛之后。 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 朱一龙,你许了什么愿 二 我是陈情。 一名党员。 陈情旧事的作者。 我在这里申明:我坚决拥护党的领导,信任崇高科学,反对封建迷信。 和剑人陈情以下简称剑人互换世界框架实属生死存亡之下的无奈之举,请勿效仿。 下面是我对「外放危险持械人员危害公众安全」进行的反思检讨: 一、由于本人的当场去世比预计时间早了八十八小时四分一十六秒,的确在与剑人的意识形态交接上产生了一些问题,导致她做出了诸如「轻功跑酷」、「风筝警车、警用直升机」、「空手接广场舞大爷太极剑」等迷惑行为。但鉴于这些行为并未对市民造成实质性影响,在此谨以十万分的真诚对a市的警务人员表示歉意。需要说明的是:本人在此前已将民法通则、民法总则、刑法等基本法写入记忆,真正做到了有法可依,有法可循,抑制了剑人的违法冲动。 二、剑人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有其局限性,是可控的。一个重要的前提是:她不具有主动攻击性。在此前提下,本人第一时间指引她与当代道德模范榜样朱一龙先生进行了汇合,真正做到用爱感化世界,用爱改变世界。 注:但他们两个谈恋爱并不关我事。 三、在「剑人再穿越」事件中,本人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出于个人原因,基于个人感情,本人在世界框架中写入了「最高优先权」机制。并且该「最高优先权」的持有人为朱一龙先生。该机制不可改写,不可删除,的确存在安全隐患。而在当时的情况下,剑人生命垂危,朱一龙先生无意间行使了「最高优先权」,情有可原。此后也正是因为他对剑人的认真负责态度,提前促成了组织下达的「送剑人回家」任务。众所周知,朱一龙先生个人素养极高,宁静致远,淡泊名利。我相信只要剑人不作死,相同的事件将不会发生第二 算了,当我没说。 我出去看看他俩为什么又来了。 三 在下朱一龙,带来不一样。 我是一名普通好看的演员。 我的女朋友是千年前的剑客,名字叫陈情。 据她自己说,她穿越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目前担任我的私人保镖,遇事冷静,武功高强。 我和陈情认识有六年了。 她小我七岁,认识的时候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儿。 很长一段时间,她身上都有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 但每一次我喊她的名字,当她看过来时,这种气质又荡然无存。 好像整个世界,她就只在意我一个人。 这是种挺危险的状态。 她和这世界的联系只有一根细细的线,一不小心,就断了。 幸好。 幸好她只是回去了。 幸好我又把她找回来了。 她醒来后,变化很大。 她的眼里开始盛满各种颜色。 不止有我,也有整个世界。 两年的时间。 我成熟了,她也成熟了。 一切皆大欢喜,我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今天是公元二零二零年四月十六日。 我的32岁生日。 陈情给我做了一个造型奇特,看起来不太好吃的蛋糕,点了蜡烛,让我许愿。 烛光在她的眼睛里跳跃。 她有一双像猫一样的,漂亮的眼睛。 她说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不用过生辰,她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但我还是 我闭上眼,许愿。 我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身体健康,开心快乐。 还有 陈情啊,我想要多了解你一点。 我默念完这句话,吹熄了蜡烛。 再睁眼时,烛光不见了,看起来不太好吃的蛋糕不见了,整个屋子都不见了。 我和陈情相顾无言,一屁股坐进了绿水青山。 陈情问我:“龙哥,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我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绿水青山里走出一个姑娘。 披着及地长发,脸色苍白发青,眉眼轮廓与陈情几乎完全一样。 “你好啊,我是陈情。”她自我介绍道,“女朋友买一送一了解一下呢。” 遇事冷静的陈情一摸腰间,不知道哪儿来的雪亮剑锋“锵”地出了鞘,直点“陈情”喉间。 “王八蛋,你又搞我” 我摸了摸喉咙,咽了下唾沫。 总觉得是在骂我呢。 四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呢,是陈情旧事故事的发源地。故事开始于一个大雪交加的夜晚,无名客在山脚捡到了一个小屁孩儿注:这个无名客就是我啦。” “陈情”微微一笑,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慈祥老头儿。 一旁额角青筋凸起后就没消下去的陈情又拔出了剑,被朱一龙伸手一抱,拎回去了。 陈情被他抱着,还隔空冲“陈情”拳打脚踢:“王八蛋我还帮你报仇帮你报仇” “陈情”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和蔼道:“矮油,小朋友,脾气不要这么大嘛,人家被砍十八刀牺牲也很大的啦。” 说完,两手合掌一拍。 嘭 朱一龙怀里的重量倏然一轻。 长剑剑尖落下来,“噌”地划过巨石,陈情奋力乱蹬的脚一下子停了。 朱一龙低头,看见了一圈儿小小的,毛茸茸的发旋。 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然后把人翻了个面,提溜到了跟前。 九岁的小陈情憋红了脸,双手吃力地拎着那把剑,拧着眉跟他大眼瞪小眼。 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此刻还没长开,睫毛倒是先细细软软地长了一片。 陈情跟他对视半晌,愤然扭过头道:“王八蛋,你又搞什唔” “陈情”眼疾手快,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麦芽糖:“你找不到我的那一天,我去给你买糖啦。” 朱一龙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 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一笑,陈情满腔的愤怒都好似熄了火,憋红的脸却烧得更红了,视线游移,把糖从右腮滚到左腮,又从左腮滚回来,模糊不清地抗议:“你别笑了” 朱一龙伸手往自己嘴上拉了个拉链,但严肃没一会儿,上下看看她,又笑起来。 他笑道:“要是生个女儿,像你一样就好了。” 莫名降了个辈分的陈情:“” 她沉默一会儿,“啪”地把两只小手拍在他脸上:“生女儿像爸爸,生儿子才像我。” 朱一龙想了想,委屈道:“女儿也可以像你的” “咳咳。”“陈情”咳嗽道,“二位,就在当天,本人身中十八刀惨死山中呢。生男生女这种问题可以晚点再讨论吗” 陈情撸着袖子把剑又扛了起来:“不如我们现在进行一下案件还原” 再次被朱一龙拎了回去。 五 山中的春风悠悠吹出十里。 九岁的陈情为无名客报了仇,揣着一盒浸透了血的麦芽糖,提着无名剑,沿着小溪出了山。 他曾在纸上翻阅了无数遍的故事绘成长卷,展开在他的眼前。 那号称杀人无数的剑客就在他的身边渐渐抽长长高,最后止于他们初见的那一年。 缺了主角的戏像一场荒诞的默剧。 望不尽的江湖客向中央的一片空白冲过去。 冲过去,倒下,铺成尸山血海,又被白雪掩盖。 三人站在山巅,冷峭冬风将“陈情”的白发糊了她自己一脸,她却一直都没有伸手去拨一拨,只是用那张老头儿脸叹道:“烂尾啊烂尾要不是我当时就要死了,也不至于” 说到一半,吃了满嘴的头发,立马扭头“呸”了两声。 山下的默剧定格,中央的一圈留白像个沉默的句点。 陈情抱着剑,垂着眼睛,事不关己地看着自己的过去在眼前落了幕。 她伸指扣了两声剑鞘,在静默里首先开了口。 “龙哥。” 朱一龙还盯着山下出神,听到她喊,愣愣地“啊”了一声。 陈情偏头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陈情旧事云烟过,我又不是戏中人。”她笑道,“我很早就出戏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陪我再走一遍。” “走。”她将剑换到左手,牵着他的两根手指,往山下走。 “我们去吃饭。”她道,“难得来一次,多呼吸点新鲜空气,回s市就没有了。” 朱一龙被她拉着走了好几步,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好。” “陈情”在他们身后对拢着袖,自言自语似地道:“我酸了,我真的酸了。” 快要走出她视线的朱一龙忽然回了头,朝她笑了笑。 “你呃你饿吗” 陈情在他身边摸了摸身上,面无表情道:“王八蛋,我没银子,你请客。” 整个世界冬去春来,山花开了遍地。 老头儿又变回了那个苍白的姑娘,朝着他们飞奔过来。 “我请我请,什么都行欢迎下次再来呀zy48全套蜜月旅行了解一下” “不” “蜜月旅行也可以来吗”朱一龙微微瞪大了眼睛。 “陈情”:“可以的可以的。先生您还享受终身免签呢。” 陈情:“” 她的剑呢 这种柠檬精还是片成片泡茶比较好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现实篇(二) 四 古语有云:朝吻龙,夕死可矣。 我觉得我可以。 我真的可以。 五 临近十点,医院走道的灯从后往前地熄了一半。 忽然暗下来的光源打断了这个吻。 朱一龙抬眼看了看,指着灯道:“灯、灯熄了” 陈情顺着看过去,看见他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蜷。 察觉她的视线,又一下藏到身后,另一只手抬起来欲盖弥彰地摸了摸头发,露出个萌混过关式的笑容,没话找话道:“好像都下班回家了” 偏偏这时候插进一声咳嗽:“我还没下班。” 为了罕见的特殊病例,这位医生自愿加班了三个点钟,饿得前胸贴后背才想到去买点什么填肚子。 正巧,出门就吃了一嘴特殊病例的高级狗粮。 朱一龙:“” 医生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也没忍心说他,老脸一抽,边走过去边道:“回房间亲去” 朱一龙:“啊医生,我不是我” 他这解释才开了个头,陈情就一捞他的腰,把人带进了检查室。 这几个错步衔接地既快又准,视野里白色的灯管、灰色的长椅、蓝色的医疗器械几乎旋成了万花筒。 朱一龙就这么晕乎乎地,被陈情咚上了墙。 她的眼睛映了一点仪器的冷光,看起来多了几分锐利,还多了几分攻击性。 垫在他背后的手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但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纤细的指骨隔着一层衣料,印在他肌肤上的形状。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指骨就带皱了衬衣,滑出一小道很短的,钝钝的痕迹。 陈情一定想说点什么,此刻却说不了什么。 于是她干脆什么也没说地吻了上来。 伴随着医生短暂震惊后,气急败坏上来拍门的怒吼:“我没让你进这个房间” 他伸手转门把,然而转到一半,又失去了再吃一次狗粮的勇气,敲了两声门,妥协道:“我买完饼干再上来,听见没” 说完也没等回复,自顾自地走了。 期间朱一龙是想答个“听见了”,“好的”,或者别的什么。 他总觉得这样有点儿缺德。 可惜陈情不让。 陈情忽然特别缺德。 朱一龙总觉得他可能有点儿“晕陈情”。 他还没从刚才的万花筒里缓过劲来。 亲吻越长,大脑就越是缺氧,乱七八糟地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差一点没能把眼前这个陈情和他认识的那个联系到一起。 他以为她就是就是有点喜欢。 挺悄无声息的,像是初中高中会犹豫递不递情书的那种“有点喜欢”。 所以他也有点犹豫。 不知道自己要是说出口了,她是会欣然答应,还是失去兴趣。 一边观察她的喜欢,一边忐忑地考虑怎么摊牌。 重新在梦里找到她时,她也就是问,问可不可以继续做他的保镖。 整个人完美诠释了“告白关键时刻怂了的小朋友”这一角色,都把成熟的朱一龙先生给看笑了。 然而她现在这是这是吃错药了 他发现陈情还挺会的。 这肯定不是第一回亲了。 什么浅尝辄止蜻蜓点水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通通都是假的。 你看她会得还挺多的。 他有点不服气。 他还有点生气。 但“陈情症”可太严重了。 他有点酥,还有点麻,甚至有点腿软。 他确定。 他就是“晕陈情”。 缺德的陈情缺德完了,用气声在他耳边低低一笑,那双猫起来贼兮兮的眼睛,跟偷到了柜子顶上一整罐小鱼干似的。 她伸手一捞这罐小鱼干的腰,又给他来了次竖条版的万花筒 捞着他一路飞檐走壁上了十六层,手一抬一落,把人给运进了房间。 虽然陈情的技术很好,飞得很稳,但朱一龙先生他就是“晕陈情”。 他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她抱上了床。 再然后,陈情蹬掉了鞋,翻身上来,撑着脸,在他满脸的紧张急促里不怀好意地盯了他半晌。 盯得他直咽口水,揪着床单不住往后蹭。 陈情一抬手,他就一脸英勇就义地闭上了眼。 那手指连着刚修完的短指甲往他锁骨上摸来摸去,摸出了两个字:晚安 接着“喀”一声轻响,眼皮外的光源暗下来,陈情抱着他蹭蹭脸睡了。 朱一龙:“” 太缺德了。 六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听见自己说梦话。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近在咫尺的,熟悉的,温柔的,属于他的语气。 他说:“陈情,陈情我在。” “你已经回家了。”他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你已经回家了,陈情。” 七 重症区基本都是些失去自主行动能力的病人。 医护人员在此间匆忙来去,或是守在病房里寸步不移,无声得堪称静谧。 于是当陈情从深度睡眠里惊醒,入耳的第一种声音,就是无比清晰的,朱一龙的呼吸声。 他的手还搭在陈情的脑袋上,五指微微拢起,下巴搁在她发顶,仍是个安慰的姿势。 陈情眨了眨眼,细软睫毛扫到他的颈窝,痒得他手指一蜷,下颌蹭了蹭她的发旋,反射性地摸着她头发道:“我在呢陈情。” 她就明白过来昨晚怎么了。 她的不安在无意识的深度睡眠里一览无遗,大概没能让他休息得太好,以致于他现在还困得醒不来。 陈情待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专心致志地数了会儿他颈上细小的绒毛,最后被他颈间的一颗痣夺去了全部注意力。 视线聚焦得一久,朱一龙就醒了。 他眯着眼,抬起一只手来适应了会儿光线。 陈情昨晚关窗没拉帘,春末早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进了采光良好的病房,连冰冷的医疗器械仿佛都变得温馨起来。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闻见了陈情发顶的柠檬香。 是非常大众款的,医院护理时用的那一种廉价洗发水。 因为大众,总是摆在大到超市,小到便利店日用品分类最显眼的地方,于是陈情也就顺手买了。 一买好几年,从来没变过。 这让他产生一种陈情是个普通人的错觉。 接着他就想起昨晚的晕车体验,脸色一变,迅速自我否认了这种错觉。 她一点也不普通,她非常缺德。 不过仔细回想一下,还挺刺激的。 不,不是。 他指的只是轻功爬楼而已 八 还在s市的朋友轮着趟来看望了一下我这位奇人。 于哥正赶上我喉咙好了一半,挺上道的给我带了个大西瓜。 我看看西瓜再看看他那张老实巴交的笑脸,总觉得我得请他吃顿饭。 毕竟我没仇没怨地砍了他好几回了。 善哉。 除了朋友,也有几个合作过的导演、演员、武替来看望过。 龙哥还得“还债”拍广告,我在医院无聊,也打算接点活复个健,什么妖魔鬼怪都放进来了。 交情谈不上,可能多数还是来看个新鲜。 毕竟两年前的新闻都说是终身植物人了,而我刚醒没几天就活蹦乱跳地吃起了瓜。 时间隔得久,许多人我也对不上号了,有几个莫名眼熟,仔细一想: 这不巧了吗 砍过,都砍过。 九 出院那一天,正赶上五一假期末尾,车载收音机字正腔圆地分析了半天,最终结论是东南西北都堵,不如给大家放首歌,跟着音乐唠唠嗑。 接着人声一停,放起了慢慢悠悠的「少年锦时」。 朱一龙偏头看向陈情。 她穿了件没图案的白t,挺潮地配了条破洞牛仔裤,俩膝盖一边一个大窟窿,正撑着下颌骨,歪头看着前边发呆。 医院护工剪的狗啃刘海已经长得有点儿长了,被空调风吹得微微浮动。 陈情fu了口气,把那刘海吹得一掀,又很快落了回去。 于是朱一龙“u”地笑了。 他伸出手来帮了个小忙,把那绺头发别到了陈情耳后。 可惜长度实在有点尴尬。 他的手指才刚离开她的耳尖,几缕发丝又顽固地落了下来。 朱一龙一挑眉,又给别了一次。 两指并拢,在她耳边拍了拍,就跟施了什么魔法似的,头发老实了。 陈情拿眼风瞥向鬓角,又转过眼来看他。 鼻子一皱,无声控诉道:“连根头发丝也听你的。” 朱一龙朝她笑。 陈情就也跟着他笑起来。 就在这万分和谐的气氛里,朱一龙笑着道:“问你个事儿啊。” 陈情“嗯”了声,道:“怎么了” 朱一龙:“你有前男友吗” 陈情撑着下颌骨的手一抖,下巴也跟着手腕往下掉。 她张着嘴半晌,万没想到今天的话题是从这开始的,愣道:“我前男友” 说一半,又往回找补道:“不是我没前男友” 朱一龙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眼前边堵的结结实实的车队,手指在方向盘打了两轮节拍,忽然就倾身过来把她给亲了。 陈情后脑勺往车窗上一磕,整个人都给磕呆了。 车载音响上了头似地重复道:“爱恨简单爱恨简单爱恨简单” 有那么一瞬间陈情简直要觉得这首慢悠悠的歌居然有点烦,然而它“爱恨简单”了几句,忽然就消停了。 整个狭小的空间刹那安静下来,空调风声和着朱一龙的呼吸与亲吻的旖旎声响一道往她耳朵里钻,她立刻就开始想念那几句烦人的“爱恨简单”。 她受不了。 这她真的受不了。 上了头的陈情伸手一捧他的脸,蹭着他的鼻梁就加深了这个吻。 才加深三秒,朱一龙两指一捏,把她脸给捏开了。 他笑眯眯道:“没有吗为什么呢我看你会的挺多的。” 陈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现实篇(三) 十 “可能陈情她经验比较丰富吧。”我面不改色道。 说着,又坦然往里加了点细节:“你不是看过她那本小说么我到死都没动过心。” 朱一龙:“” 这论据就很强了。 毕竟文字就这么摆在那儿,我的无情无义活该单身一辈子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信也得信。 我真诚地看着朱一龙。 朱一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我:“” 他五指握拳,冲着我笑得和蔼又慈祥:“我帮你回忆回忆。” 朱一龙伸出食指:“阿雪,对不起。” 我:“” 朱一龙伸出中指:“城璧,对不起。” 我:“” 朱一龙伸出无名指:“无谢,对不起 。” 我:“” “你还喊过夫君。”朱一龙和蔼道,“哪个是你夫君啊” 我求生欲极强地一把抓住了他的三根手指:“你是,你才是。” “你是唯一的” 广播电台的下一首歌响起来,我思绪打了个岔,脱口而出道:“你是唯一的神话。” 朱一龙:“” 那歌欢天喜地地接过去道:“我只爱你you are y suerstar” 我一时间没翻译过来后头半句洋文什么意思,但前半句是听懂了,赶紧抓住他的手,顺势表明心迹道:“对,唱得太好了。我只爱你,油阿麦苏破思达。” 所谓武学奇才,雁过留声,习之如栩。 我自认说得有九分像,然而却把音律变化给忘了,把那半句洋文念成了个奇怪的调。 朱一龙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接着,他笑疯了。 留点面子给我啊,哥。 十一 车水马龙一路堵到天昏地暗,晚得菜场关了门,恐怕连超市都剩得残枝败叶。 但好在菜是李婵先帮忙买的,朱一龙回家系上围裙,就拎着放在玄关的菜进了厨房。 刚进厨房,又探脑袋出来说:“那双heo kitty是你的。” 然后带着满脸恶作剧成功的期待看着陈情。 然而陈情今天对洋文有意见,一点也没看出来这颗白色的猫头代表了怎样的意味,毫无障碍地伸脚踩了进去,边走过来边把袖子一卷,道:“要我帮忙吗龙哥” 朱一龙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你你就没觉得这个拖鞋呃它还挺可爱的吗” 陈情扶着门框,低头动了动脚趾,抬眼一笑:“对我来说,这世上只有你是可爱的,龙哥。” 朱一龙一下就红了脸。 陈情走上来两步,双手环过他的脖颈,贴着他的额头,凝视着他的双眼。 她说:“我爱你。” 接着又是一个吻。 将要退无可退时,陈情揽着他转了个身,倚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 “等等等等,我还要做饭呢” “你要先做饭吗”陈情低声笑道。 要是随便换个沙雕网友,可能就会回她:我觉得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然而朱一龙先生毫无所觉,只是点了点头,道:“是啊。” 陈情:“” 陈情沉默了会儿,从善如流地松手滚下了大理石灶台,撤步让开身位:“请。” 又很快振作起来,伸指一拨刀架,将刀在手里打了个转,捞了把辣椒道:“怎么说” 朱一龙比了个手势:“切成这么细的丝。” 陈情一点头,手起刀落,连砧板也不用,切蒂去籽成丝入盘一气呵成。 然后就被满空气的辣椒味儿呛得咳红了眼眶。 她把盘子往灶台一放,咳得蜷起了身。 朱一龙短暂地懵了会儿,连忙挥手拍散呛人的气味靠过来。 然而也不免被呛着,边咳边拿走了她手里的菜刀。 两个人咳得满脸通红地对视半晌,都忍不住笑了。 “陈大侠,没做过饭吧”朱一龙揶揄道。 那会儿她本来是要跟他学煮泡面,然而灶台一开火,她就皱着眉躲远了,于是不了了之,挺没出息地成了个纯蹭饭的。 陈情没接话,垂下眼睫,隔很久才道:“做过一回,不太好吃,都浪费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把咳出来的眼泪擦了,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去客厅等你。” 移门沿着轨道缓缓合上,把她的背影隔到了一条透明的长河之外。 朱一龙伸手放在玻璃上,想喊她的名字。 但最后只是看着她踩着那双“heo kitty”走向客厅,窝进沙发,看不见了。 电视拉开画面,骤然跳出一片热闹的红。 戏里的连城璧伸了手,接过一杆十六星喜秤,慢慢地,珍重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 盖头下的沈璧君微低了额,连城璧的吻,便正落在她眉心。 十二 回忆里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穿插来去,我的手指悬在换台键上,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曾经改变过的一切被抹去得一干二净。 画面里的那个人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意气风发地把武林耍得团团转,杀得风生水起。 然而我知道他的结局。 我也知道我们的结局。 我没办法骗过自己,那是个更好的结局。 “夫人,用膳了。” “好。” 朱一龙在我身后凉凉道:“哦,是他啊。” 十三 “给你,肥宅快乐水。”朱一龙把一罐冰可乐往陈情手里一塞,摸了摸她脑袋,“小孩儿,多喝点甜的。” 陈情拉拉环的手一顿,可能想反驳,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咽了回去。 她喝了口汽水,见他还在看着,抬了抬腕,又继续喝。 朱一龙一伸手,把可乐拿走,换了瓶橙汁给她:“你不爱喝汽水。” 他道:“「新边」的杀青宴上我发现的。” “但是你还挺喜欢喝橙汁的。”他把她手里的橙汁瓶转过来,敲了敲上头的o,“没有果粒的那种。” “好像是在「新萧」开拍前吧。”朱一龙拉开椅子,在陈情身边坐下来。 陈情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特别”他想了很久,实在没能想到形容词,笑了笑,道,“你很特别。” “而且很难观察。”他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眼睛里闪烁着稀碎的光。 “得剥开一层一层的谎言和面具,才看得见你。”他像从前和她讲戏时那样,认真地用手势解释。 然后他转过脸来,笑道:“剥开来就是个特别会说谎的小孩儿。” 陈情端着那瓶橙汁,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左脸写着“是是是”,右脸写着“好好好”,满眼的不能苟同。 “我一开始有点想不通,看完你的书才想明白。”朱一龙道,“你是被拔苗助长的。拿起剑之后,你才学会了说谎” 他说到这,话风一转:“欸不是我又不是来给你写人物小传的。” “我是想说”他喝了口放在一边的冰可乐,长长出了口气,看着陈情道,“我可能很早就喜欢上你了,陈情。” “演花无谢的时候,演连城璧的时候,或者更早一点”他垂着长睫,眼里映着比今夜的月光更温柔的笑意,“可能作为傅红雪,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陈情。” 陈情看着他的眼睛。 只要剩着一口气都能吐出一串谎话来的嗓眼彻底熄火,穿越回三天前似地哑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他们会喜欢你,说不定也有我一份儿。”他道,“所以你要是道歉,也得和我道歉。” “尤其是骗我说,你没事。”他道。 “这两年里我一直都很想你,陈情。晚上我会做噩梦,会睡不着,在下雨打雷时忍不住翻我俩以前的聊天记录,想: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和你说,我喜欢你。” “「知否」那会儿我都不用演,那种后悔我太理解太习惯了。”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红着眼睛笑了,“我不骗你,陈情。” “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你可不可以也和我说实话,陈情” 在春末有些凉意的夜风里,陈情放下那瓶橙汁,扑上去抱住了他。 她像个小孩儿一样哭得直抽气,话不成句地道:“我骗不了我自己,龙哥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到” 那些话语和着可乐气泡破碎的轻微声响,一同散进风里,卷入了夜幕。 她一直说到睡着,手里紧紧抓着朱一龙的睡衣一角,第一次不是沉入梦魇,也不是强迫自己停留在一半清醒的浅眠。 她就是很简单地睡着了。 朱一龙拿纸巾捏走了她的鼻涕泡,轻声笑道:“你看你不像个小孩儿吗,陈大侠” 可乐的汽散尽了。 朱一龙把怀里的人抱起来,没注意让桌角挂掉了一只“heo kitty”拖鞋,“啪”的落在了地上。 陈情耳尖动了动,皱眉道:“暗器有暗器” “嘘就是只拖鞋,你继续睡。” 他这么一哄,陈情就信了,甚至没睁开眼睛。 朱一龙把人往上一托,弯腰将拖鞋捡起来,给她穿了回去。 路过自己房间时犹豫了会儿,还是走进了给陈情准备的那间卧室。 “我去把饮料罐收拾了就回来。” 他在她耳边说完,陈情就松了手。 乖得他都不忍心骗她。 所以他就真的收拾完饮料罐,回来了。 原来她挺黏人的。 朱一龙今天才发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