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君风华》 第1章 西宫仙去 西宫里的那位终于薨了。 我一大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一时间太过于开心,早膳吃了足足两碗八宝粥并上一个酱肘子。 月华很是伤心:“太妃您不是说减肥吗?今儿早上用的这些足够您胖十斤了。” 我之所以减肥是因为我得保持苗条的身材,好让狗皇帝看到我了之后愧疚,认为我因为西宫的那位搞得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这样我要是下手搞西宫的那位,他也不好意思拦着我。 好歹他也算是我带大的,这么多年来就算没有母子情分,战友情是有一点的。 现在西宫里的那位终于熬不过去了,大仇得报,我扬眉吐气,还扮可怜减个鬼的肥。 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到了御书房,狗皇帝果然是个勤政的君主,他桌子上的宫灯还点着,灯油几乎烧完了,豆大的火光奄奄一息,好在早就有阳光从花菱窗照进来,不然狗皇帝的眼睛怕是要废了。 狗皇帝生得好,即使是熬了一宿,也不见半点邋遢,他生得本就秀气,这一整宿折腾下来,桃花眼下一团乌青,更显得他肤白胜雪,天人之姿。 他身着雪白单衣,就披着一件明黄色的袍子,从我这里看过去,他简直就是弱柳扶风,怕是一阵风刮过来,都能给他把腰吹断了。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一阵不痛快,你这如丧考批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实在是让人恶心。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常年随身带着瓜子,掏出来嗑着玩,也好能混点时间。 狗皇帝终究是忍不住,他放下毛笔,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薛太妃,你为何对太后苦苦相逼?” 我吐出瓜子皮,急忙撇清关系:“这可不能赖孤,太医都说了,西宫太后薨是因为早年留下的病根,今年又是个难得的隆冬,太后没有熬过去,也是情有可原。” “可你夜夜都派人去太后宫里装神弄鬼吓唬她,”狗皇帝像是哭过,漂亮的眼睛肿着,“薛太妃,虽然她当年不要朕了,可她毕竟是朕的生母,于朕来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不屑一顾:“皇帝,你可要记得,你是孤养大的,当年孤十五岁,就被太后害得不能生育,她自己主动要把你赔给孤,孤也是个半大的姑娘,居然要养你这五岁的孩子。这些年本宫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太后没少给本宫下绊子,孤扪心自问未曾对不起你,到头来你却如此谴责本宫?你可还记得你十岁那年,生了恶疾,孤连着半年茹素,夜夜抄写佛经为你祈福,那时候她在哪里?还不是守着你兄长讲话本吗?” 狗皇帝顿了顿,哑着嗓子道:“本来就是你把朕抢过来的,若不是你用了奸诈手段,朕怎么会小小年纪就离开生母?” 我越听越气,本来因为太后去世而生的高兴一下子就烟消云散,我简直要气笑了。 我养了狗皇帝这么多年,费尽心机扶持他上位,他登基后连个圣母皇太后的位置都不给我,我屁都没放一个,到处帮他拉拢权臣,现在他觉得江山坐稳了,便要来寻我的麻烦了。 说到头来真是血浓于水,我这个养了他十几年的母亲真的比不过他那不管不问的亲娘,我这些年简直是喂了狗了。 我本来是来和他分享喜悦的,可他的态度却让我半分继续和他谈下去的欲望都没有,我把瓜子皮收了收,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我出门时看了他一眼,那单薄的身躯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羸弱,我心里有些愧疚,毕竟是我弄死了他的亲娘,我觉得这狗皇帝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是我养大的,嘴贱关心了一句:“自太后病重来你便没好好用过膳,这身子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本宫吩咐御膳房给你做些汤补一补。” 狗皇帝冷冷道了一句:“不劳烦薛太妃费心。” 娘希匹,老娘真想回到过去,在狗皇帝还没有过继到我名下时强硬拒绝,不然也不会帮人养了这么久的儿子,到头来连声“娘亲”都讨不到。 呸,白眼狼。 我回东宫的时候脚步还是轻快的,半路上遇到了皇后,皇后出身显赫,却没有大小姐的娇蛮性子,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很得我心。 她很懂规矩,当年我把她指给狗皇帝当媳妇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毕竟懂规矩的女人都理智自律一些,不会争风吃醋,那时候我已经在谋划把狗皇帝送上皇位了,有个贤妻良母待在狗皇帝身边我也放心。 这些年来她做事叫人挑不出来半点错,还给狗皇帝添了一对龙凤胎,我相当喜欢她,唯一不太让我满意的就是她爱狗皇帝。 这后宫里怎么能容下情爱呢?情爱是这后宫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上位者不能拥有情爱,有了情爱就有了软肋,有了软肋怎么能立于不败之地? 皇后深深地爱着皇帝,可这些年来她也为皇帝纳了不少后妃,狗皇帝的子嗣却不多,除了皇后膝下的龙凤胎,就只有德妃身边有位公主了。 大臣觉得皇后善妒,残害皇家血脉,可我觉得正常,狗皇帝那病恹恹性冷淡的样子,要是能子嗣绵延,我倒要怀疑他头上是不是有点颜色了。 皇后真真是把母仪天下落实到位了,在她掌管的后宫里,从没人敢扇阴风点鬼火,都好好做人,和和睦睦。 这让我挺唏嘘的,想想先帝的后宫有多乱,我当年以一介才人之身坐到贵妃的位置,把狗皇帝从皇后弃子拉扯到一代天子,这中间没少有宫妃栽藏陷害,可我硬是咬牙挺了下来,如今回首,只觉得自己真是个狠人。 可惜狗皇帝不认我,心心念念他的亲娘,连个太后之位都不给我。 你妈的,为什么。 人上了年纪,身子也容易乏一些,我往美人榻上一瘫,月华的唠叨声就到了。 “娘娘您才三十岁呢您怎么能自暴自弃天天躺在宫里与世隔绝呢?奴婢听闻悦妃搞了个百花会,挺好玩的,要不您赏脸去看看?” 我挥了挥手。 算了吧寒冬腊月的哪来的百花,我去年就被悦妃坑过,整个百花会就一盆怏怏的菊花,还要求每人给快死了的菊花作一首诗,我是疯魔了我去参加劳什子百花会。 可太后死了我高兴啊,我才是笑到最后的人我为什么要像一个失败者一样闷在宫里闭门不出?我应该出去造作啊,现在宫里不就是我最大吗? 狗皇帝算个几把,娘亲都不认我在意他作甚,我太难了。 我收拾了一下还是去了百花会,因为真的没什么玩的。我被月华裹得跟个球一样,走路时格外小心,生怕倒在地上了滚一圈,那样太丢人了。 悦妃没想到我会去,虽然我没有太后之位,但我好歹是皇帝名义上的母妃,她们都把我像菩萨一样供着。 其实我也大不了她们几岁,可这辈分横在这里,于情于理我都是她们的祖宗。 我舒舒服服地坐在主位上,抱着德妃生的缪静公主,笑看女人们对着一盆比去年好一点的菊花吟诗作对。 这时一声通报响起:“皇上驾到!” 妃嫔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下子都乱了套,她们急忙整理仪容跪下来,齐声道:“臣妾恭迎陛下。” 狗皇帝信步走来,他终于穿好了衣服,一身明黄的龙袍衬得他眉间带上了那么一丝英气,他衣袂飘飘,步伐稳重,正是我多年前幻想着日后他登基后的威武样子。 皇帝见了我,脚步一顿,他面上有些不自然,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句:“母妃。” 我知道他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无奈之举,可这一声却叫我无比舒坦,我笑着答应了一声,逗弄着怀里粉雕玉砌的小姑娘,慈爱地对皇帝道:“今儿有闲情逸致来后宫了?” 皇帝没有理我,虽然坐到了我的身边,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可去你妈的。 我耐着性子对皇帝好言好语道:“皇帝,今日午膳用得如何?听闻内务府新上了一批血燕,配上当归和鱼翅更是滋补,不知皇帝可有吃上一盅?。” 狗皇帝面无表情道:“血燕就是燕子的口水加上风干的铁灰,太妃若是不觉得恶心,自己吃就好,朕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我抱着缪静的手紧了紧,没有控制好力度,缪静嘴一撇,委屈巴巴地看向我,拉了拉我的袖子,奶声奶气道:“皇奶奶,疼!” 悦妃连忙打圆场:“太妃娘娘,臣妾给您讲个奇闻吧,前些日子风华宫出现了一个仙人,每月初一都在风华宫里奏曲,可侍卫都不敢去那里检查,有宫人在天亮时在宫里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愿’字,您说稀奇不稀奇?” “胡说八道。”狗皇帝冷冷喝骂了一句。 我看狗皇帝这么急着反驳,心里有些好笑:“怎么?难不成这人是你?” 狗皇帝一脸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薛太妃,请你自重。朕还以为你是和人私通呢。” 我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只怕我再说下去,狗皇帝就要拿东西打我了。 话说起来,风华宫不是我还是才人的时候住的宫殿吗?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许人住在那里,因为那里满满都是我的回忆,怎么听起来像是闹鬼了? 而且我的闺名里带有一个愿字,不知道二者有什么关系。 我精神一震。 老子终于有事情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风华宫禁 我带着宫人提前离开了百花会,坐着步辇去了风华宫,风华宫是早年间世祖的丽嫔的宫殿,算下来至少有接近一百年的历史了,风华宫还带着开国时特有的简朴大气的建筑风格,房上的瓦片都不是琉璃瓦,只是普普通通的瓷片。 我还是才人时就住在此处的西院,东西以东为尊,我没少因为住西院而受气,故狗皇帝登基后,我说什么都霸占了东宫的位置,把太后赶到了西宫。 我只任性过这么一回,可狗皇帝却像是到死都会记恨我抢了他亲娘的宫殿。 他也不想想,皇后住椒房殿住了二十多年了,早就住腻了,东宫和椒房殿的摆设相似得很,我给她换成另一个样子的西宫,可不是让她换换口味吗? 我兢兢业业十五年,只爬到了贵妃的位置,先皇早早就走了,不然以我所受到的宠爱,说不定我还能过过住椒房殿的瘾。 我一直怀疑先皇暴毙是太后下的手,为的就是趁先皇还没有把她废除之前,扶太子上位,可她万万没想到,我早就去先皇那里求了御旨,废了太子,把狗皇帝扶上了皇位。 我原以为我推狗皇帝登基后,他会和我同仇敌忾,把太后往死里折腾,然后让我当太后,以圆我正妻之梦,谁知他不仅不和我一起折腾太后,连个二字的封号都不给我,成日唤我“薛太妃薛太妃”,让我有一种先皇在世时我只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小妃子的感觉,他连我的封号都不喊,更不要说许我太后之位了。 我过得真憋屈,先皇在世时,谁见了我不都要毕恭毕敬唤一声“昭明贵妃”,到了狗皇帝在位,我的地位好像还不如以前。 我在这深宫里蹉跎了十五年的青春,我一辈子无情无爱,我工于心计心狠手辣,我夜夜被梦魇折磨,我浪费了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只为了尘埃落定后能堂堂正正地立于后宫之中,不会再对着某个人卑躬屈膝。 可到头来我什么好都没有得到,我一手培养的皇帝还恨我杀了他亲娘。 你妈的,为什么。 我支着额头坐在风华宫的院子里,院里的枇杷树还是我当年做才人时种的那一棵,北风萧瑟,枇杷树上只剩光秃秃的枝条,零落的绿色叶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垂死挣扎。 这是庭院里唯一一点绿色,却弱小得令人心疼。 在我知道我被皇后害得此生都不会有子嗣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寒冬,那时候枇杷树还没有这么高大,奄搭搭地靠在墙角,就和我一样,在隆冬里无依无靠。 那一天真的好冷,我屋子里生了三个火盆,地龙也烧着,可我在棉被里冻得瑟瑟发抖,先皇在屋子里陪了我一整天,他把我抱在怀里,不断地深情地唤着我的闺名。 他说愿娘,你莫要害怕,没有子嗣不要紧,我是你的夫,会爱你一辈子的。 他在私底下和我相处时从来不自称“朕”,为的就是和我更加亲近一些。 先皇哪里知道我要的不是夫君的爱,而是帝王的宠。 我不是个深情的女人,孩子对于我来说是至亲骨肉,可更加是我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的依靠。 没有子嗣的妃嫔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一个小小的涟漪就能把它打入水底。 太后被禁足了半个月,出来时仍然耀武扬威地俯视着我。 “陛下宠爱你又如何?终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注定是要被本宫压在脚下一辈子的,百年后陛下仙去,太子登基,到时候你就日日来本宫宫里端茶送水吧。”她的话刺耳又真实。 也正是她的这句话,让我坚定了抢走她的幺子的决心。 晚上先皇来我宫里,说要给我升位份拟封号,他给出的几个封号我都不喜欢,他便带着我到御花园里散散心,为的是让我心情好一点。 他一路上看到什么都有感而发,见到一头石狮子都要给我现编一个封号,我们在转角处遇到了带着太子和六皇子的太后,我俯身要给太后行礼,被先皇止住了。 “臣妾的封号,就叫昭明吧。”我看着太后的幺子,当年的六皇子,如今的狗皇帝道。 狗皇帝姓萧,名曜,字昭明。 先皇心知肚明,他笑着看着太后,太后也一下子明白了,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们,她的嘴唇哆嗦着,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苍白的脸色。 “皇后的兄长镇守边关已久,朕想着把他调回来,封个异姓王,荫三代,皇后觉得如何?”先皇拉着我的手道。 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王和可有可无的皇子孰轻孰重,皇后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反正她的大儿子是太子,二女儿是嫡公主,她拿一个幺儿换自家的锦绣前程,有什么不划算的呢? 太后变脸的速度快得让我叹为观止,她把只有五岁的狗皇帝推到我这边,带着太子和皇后的仪仗,头也不回地走了。 狗皇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到渐渐远去的亲娘,哭得撕心裂肺,我拉着他的手,他拼命地挣扎,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死劲地捶打我的胳膊。 五岁的小人儿能有多大的力气?我出身将门,从小习武,轻而易举地就把狗皇帝拉进了怀里。 先皇见我死死地抱着狗皇帝,面上带着无奈的笑容,问我:“愿娘,以后昭明就是你的了,你开心不开心?” 我露出了自孩子流产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先皇见我开颜,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皇后沉不住气,我薛家满门忠烈,父亲兄长都为了给先皇夺嫡而死,嫡系一脉只留有我薛愿和我弟弟薛毅两个孩儿,我外无母家内无皇儿,靠的就是先皇的恋旧内疚和朝廷的维护口舌而活,皇后是王将军的嫡女,是丞相的侄女,若是她硬气,不把狗皇帝过继给我,我也拿她没办法。 我没有子嗣,生得不算极美,先皇向来喜新厌旧,我过上五六年就会把恩宠磨灭,我薛家给他夺嫡的恩情也早就在先皇的心里消失了,到时候我没有母族支持也没有皇子傍身,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折磨我,我就算是死在她手里,最多换先皇的一句惋惜,也就没什么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太后一辈子机关算尽,可惜她把狗皇帝给了我,这是她一辈子最大的错误,也是我这一辈子走得最好的一步棋。 在风华宫坐了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正看到狗皇帝站在风华宫门口,他外面虽然穿着皇袍,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领子那里的麻服。 “孤还没死呢,皇帝急着披麻戴孝作甚?”我把暖炉拢在手里。 “薛太妃。”皇帝上前一步,“你还要把太后薨毙的消息压多久?你连一口薄棺都不给她,就让她的遗体在西宫腐烂吗?” “瞎说什么,太后不好好地活在西宫吗?就算是先帝废后,皇帝也不能如此诅咒她啊。”我把玩着护甲道。 太后在皇帝登基时就被废除了皇后的名号,我命皇帝给了她一个太后的封号,算是仁义已尽。 可现在太后已死的消息还不能放出去,毕竟我还得靠着太后的母家镇守边关呢。 狗皇帝的眼睛通红,那原本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里都是血丝,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待到太后兄长班师回朝,孤就让太后下葬,皇帝觉得如何?”我有些心软。 狗皇帝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我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他长腿长脚的,正是血气方刚,走起路来像是风火轮一样,我穿得厚,这么多年来又是娇生惯养,早年学的一些武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追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 我连声道:“昭明儿,昭明儿,你等等母妃,你也知母妃的难处……” 狗皇帝突然暴起厉声呵斥道:“那朕封你为圣母皇太后好了!以此为交换,你让太后下葬!” “昭明儿你还小,你不懂,太后还活着,王家那边就有定心丸,可若是太后薨的消息被他们知道了,王家破罐子破摔,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若是举兵造反呢?你是天启的皇帝,你也知道王家和李家必须互相牵掣……” “够了!你若是真的想着朕的皇位,你就不该逼死太后!”狗皇帝声嘶力竭道。 所幸现在四下里无人,我的亲信也在周围把守,没有外人见到狗皇帝这仪态尽失的狼狈模样。 “朕与你无话可说,明日朕就昭告天下,说太后已薨。”狗皇帝冷冷道。 他就算是生气也是漂亮的模样,哭起来更是好看,他小时候我就喜欢逗他,他越是气急败坏,我越是开心。 可我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十分好看,可他眼里莫名的情绪令我心惊胆战。 我知道,他想要杀了我。 这个眼神,我在太后那里看过不止一次。 此子甚肖其母。 我为何留着废后,不就是为了把王家掌控在手里吗?不然我大可在狗皇帝登基的时候就杀了她,可我硬是力排众议,把废后留下来,还让她当了太后。 王家都觉得是我保住了太后,为狗皇帝大表忠诚。 我手里拿捏着权势,地位是真,虚名是假,国库充盈,养个太后根本不值一提,可太后不满足于此,她三番两次把狗皇帝邀到西宫,声泪俱下,想着把狗皇帝带回到她名下。 可玉牒上写得明明白白,天启皇帝萧曜,是我薛愿的嫡亲的孩儿。 就算是狗皇帝登基之后,太后也没少给我下绊子,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打着把流放的废太子召回京城的心思。 狗皇帝还以为太后是良心发现,念及旧情,可我知道太后无非是想哄得狗皇帝下旨赦免废太子。 我这么聪慧无情的女子,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愚笨如猪的儿子! 狗皇帝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点儿也没有照顾到我这个身子骨不如当年的老女人。 我眼见着就要追上他,谁知脚下一滑,脸朝下就要摔倒在地上,忽然一只有力的臂膀拦住了我的腰,我落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里,鼻尖尽是兰花的清香。 我抬头一看,正撞进一双水润的桃花眼里,那眼里是无比的厌恶和深深的恶心。 “昭明儿!多谢你。”我心头舒服多了,这狗皇帝还是知道要扶我一下的。 谁知狗皇帝嘴角一勾,猛地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几步差点再次摔倒,我手里的暖炉一滑,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橙红色的炭火滚了一地,烧红的炭火一落到雪里就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一点火星子溅到我手背上,烫出了一点伤疤。 “怎么没摔死你。”他冷冷说道。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一看,狗皇帝早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葶嫣挑衅 月华拿着我的披风匆匆忙忙赶上来,她把披风披在我肩上,立志要把我裹得球上加球。 我不能生育,每到冬日小腹就容易受寒,一旦犯病就是整日整日地疼,狗皇帝过继来后,不知道嬷嬷和他说了什么,他与我亲近过一段时间,每每我病了,他就拿着汤婆子递过来,给我暖身体。 我还以为狗皇帝终于亲近我了,直到有一日,我听到嬷嬷对狗皇帝说:“六殿下,你可要知道,你的命是在昭明娘娘手里,你可要好好讨好她,不然你的脑袋怕是要不保了。”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把皇帝当作我的工具,根本没有人在意我是不是想要好好抚养他。 他妈的,为什么。 我刚回东宫,就见到皇后在门口等着我,见我出来,忙行礼跪拜。 我向来喜爱皇后,别人行礼我都是等他行礼完后在地上跪一会儿,皇后不同,她膝盖还没有碰到地,我就把她扶了起来。 “皇后今日有时间来找孤。”我笑着为她理正发髻中的步摇,一眼就看到她眼眶微红,泪水在眼里打着转。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哭成这样。 “还望母亲为敏儿做主。”皇后伏在我的肩头嘤嘤地哭着。 “皇后这是怎么了?”我笑着抚摸她的背,有些心疼新做的蜀绣衣裳。 皇后不理我,一直哭着。 皇后一向端庄大方,脸上总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当年嫁给还是闲散废物王爷的狗皇帝时都没有哭过,我今日第一次见她哭,又是新奇又是心疼,想看她多哭一会儿,又舍不得她再哭下去。 我心里天人交战,沉默了半晌,皇后自己忍不住了,拿帕子擦干眼泪对我道了声万福,垂泪不语。 我笑着问:“皇后,有什么好哭的。” 皇后依旧不语。 你到底说不说!你平日不是能说善道的吗今天怎么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 我没有耐心跟她继续耗下去,女孩子适当撒娇是情趣,一直别扭就是不识大体了。 “方才儿媳来向母亲请安的时候,遇到了陛下,陛下他,陛下他……”皇后抽泣着,“陛下他问儿媳,后宫子嗣贫乏,是不是儿媳得了母亲的懿旨,在背后搞鬼。” 我呸。 谁不知道狗皇帝心思淡漠不近女色,他都不来辛苦耕耘他还想要丰收,不给马儿吃草又想要马儿快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搞他的孩子干什么?我可喜欢听小孩儿喊“皇奶奶”了,这一声声甜糯的呼喊就是在一遍遍提醒我,我才是这后宫之主啊! 我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我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我高兴都来不及,我害我天启的皇儿作甚!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狗皇帝觉得没几个孩子脸上无光,就把邪火发到了我和皇后的头上,在他眼里,当年是我给夫妻二人牵的红线,皇后是我这边的人。 可怜了苦恋的皇后,终究只是一厢情愿。 “是吗?”我脸上淡淡的,“男人嘛,不高兴,找几个小老婆就好了。择日不如撞日,马上就选秀吧,这后宫的确贫瘠,是该有些娇艳的花要来肥沃一下土地了。” 只是这花能不能长久地生在这后宫,可就难说了。 毕竟后宫不是养人的地儿。 皇后的脸立马就变了,她哆嗦着嘴唇:“可,可陛下的后宫已经够多了……” “这些年来给皇帝选妃的标准一直都是贤妻良母,大家闺秀,个个都必须是安分守己的木头美人,现在皇帝大了,也该找些不一样的换换花样了。”我看了一眼木头美人之一的皇后,她垂泪欲滴,不敢抬头回我的话,“敏儿,你要记住,你是正妻,其他的再怎样作妖,也终究是妾,你大可放心,只要孤还在世一天,你就是我天启的皇后。” 皇后支支吾吾地应了,没有久留,很快就走了。 我站在门前看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她的肩膀一直都是一抖一抖的,想来是在哭吧。 我突然想起尸体还搁在西宫的太后,心里解气得很。 你尸骨未寒,我就给儿子大肆选秀,举国上下都不知道你早就死了,你爹娘兄长都以为你在后宫里好好养着,为了我和我儿子在边塞卖命,我要让你在黄泉地狱里都不得安宁。 老子气死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起以前我还是个才人的时候,太后的爹娘带着兄长进宫面圣,我那日得宠坐在先皇身边,被太后的兄长看到了,太后的兄长冷冷地道了一句:“狐媚妖女,贱妾陋人,萤火之光也敢与明月争辉。” 语罢他又对着先皇道:“薛才人不过是个妾室,却能坐在夫主的身边,陛下这是要宠妾灭妻吗?” 先皇没有什么表示,仍旧让我坐在那里,只不过宴会余下的时间都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碰过我。 相传班婕妤不敢与汉成帝同辇,是因为自身是妾,我因为与先皇同坐而被出言不逊,也是因为自身是妾。 若我是皇后,我与先皇同坐,朝臣只会说我们伉俪情深,鸾凤和鸣。 可我只是个宠妃,我与先皇同坐,朝臣只会说我持宠而娇,飞扬跋扈。 如果不能当太后,我这辈子都会被妾室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晚膳没有用完,狗皇帝就走了进来,我忙招呼他:“昭明儿,你来的正好,膳房煮了火腿,熬得烂烂的,你且来尝一尝。” 狗皇帝站在门口没有动,帘子就在他肩膀上搭着,冷风从他身后呼啸而入,我只觉得手里的汤勺一下子便得冰凉,冷得像是冰雕的一样。 狗皇帝在门口站了许久,我也就这样看了他许久,我的手指冻僵了,手一抖,勺子就直直落进碗里,清脆的一声响,宛如银瓶坠地。 “非要选秀吗?”我听到狗皇帝问我。 我见过意气风发的皇帝,见过开怀大笑的皇帝,见过暴跳如雷的皇帝,见过泣不成声的皇帝,可这阴狠冷冽的皇帝,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他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了,他就是天地间的一缕青烟,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我莫名烦躁起来,你都是皇帝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你坐拥江山无边,你坐拥美人千万,你是天启的主人,你是万物的主君,你拥有一切,你为何要像是丢了魂魄,行尸走肉般站在我面前。 “是。”我冷冷地回答。 狗皇帝苍凉地笑了一声,声音轻轻地:“多谢母妃垂怜,一切都听您的,儿臣告退。” “朕给过你机会的,你不该一次次地触碰朕的逆鳞,朕算是看清楚了,你到底是想要掌权到何种地步。” “你想要继续控制朕,独揽权利对吧?好啊,你这次也是这样,只不过,到时候,希望母妃不要后悔。”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得小心,别死在朕的手里。” 说完他就走了,帘子从他的肩上滑落,不轻不重地打在门廊上,火盆卖力地烧着,室内瞬间就恢复了温暖。 我没有想到太后的死会对皇帝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诉皇帝他亲娘已经死了。 我实在是想不通,怎么我这养了他十几年的养母,就比不上怀他十月,把他养了五年的生母呢? 我没有从肚子里出生的孩子,我不懂母子之间的血缘是多么强大,我只知道有人爱我护我给我饭吃,他就是对我好。 可他不一样,他就只想要我去死。 在这后宫里,母子情深又不能当饭吃,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突然有些担心,我扶持狗皇帝上位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 我天启大好河山,不能砸在他手上了。 选秀那天,我早早就去了,皇后身着华服,见我来了,笑脸相迎,我握着她的手上了高台,坐好后,那些十四五岁的秀女鱼贯而入。 我这次指的秀女不少,基本上都是娇媚动人的,和皇帝现在后宫的风格大相径庭,对此我的说法就是后宫里太闷了,是时候找一些妖.艳.贱.货来掀风作浪了。 吃惯了山珍海味,有时候也要来点野味调剂不是? 皇后只指了一个还算是秀气的白衣美人儿,我一眼望去,只觉得她身材单薄得很,一张小脸消瘦,眼角微微上挑,皮肤也不是很白皙,她的眉眼我有些熟悉,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了。 我一问才知道她是大理寺卿的嫡女,闺名唤作葶嫣,我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硬是看不出她有什么出彩的位置,只当是皇后看中了她的家世,想把大理寺卿一派拉拢过来罢了。 我回去得好好跟皇后说说,以后选秀不要再找家世显赫的嫡女了,不然再这样下去,天启叫得上名号的贵女都要入宫了,其他五陵子弟去哪里娶门当户对的媳妇去? 有时候儿媳妇太懂事,也让人心累啊。 选秀的当晚我又去风华宫转了转,还是没有捉到吹笛子的人。我不禁有些埋怨悦妃,你就不能偷偷告诉我吗?你要是偷偷告诉我我可能还能抓到那人,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告诉我,不就是变相地告诉那吹笛子的人我已经知道了吗?他不跑才怪呢。 只是不晓得那个“愿”字指的是不是我,要果真如此,我还要担心是不是有人想对我下降头。 西宫的那位死了,我这几日都神清气爽,便唤了女眷来我宫里打马吊,开牌之前我隐晦说了,谁要是敢赢我,今年的红包就别想要了。 故我出什么牌桌上的人就喂什么牌,我打了十把糊了十把,打牌的人流水般地走,唯独我一人铁打的坐在位置上,我正在兴头上,不知怎么的,有个宫妃把牌往前一推一翻,糊了。 牌桌上静了一会儿,我抬眸看是哪个宫妃这么大胆,敢赢我的牌,可我看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这个宫妃叫什么名字,还是月华伏在我耳边轻声告诉我:“娘娘,这是素才人,刚入宫,就是上次选秀,被皇后指进来的大理寺卿之女,胡葶嫣。” 我掀眼看素才人,素才人不卑不亢地回视,我来了兴趣,自从我儿登基,或者是更早,早到我爬上了贵妃之位后,除了狗皇帝,就没人敢这样放肆地看我。 我把手里的马吊往桌子上一磕,在坐的宫妃无不一抖,只有素才人面上波澜不惊,直直看着我。 房间里一时静得出奇,只听见火盆里炭火焚烧的毕毕剥剥的声音。 我许久才笑道:“素才人好手气。” 我没了打马吊的兴致,女眷们也都散了,皇后今日身体不适,没有来我宫里,只留有德妃抱着缪静公主,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说起来也不知大娘娘您听说了没有,这新入宫的素才人,可被皇帝捧在心尖尖儿上呢。”德妃装作顺嘴说了一句。 我吃着月华剥的烤栗子,知道她要在我面前告状,便笑着听她继续说。 “陛下许久来一次后宫,每次都是去素才人的风华宫,素才人夜夜专宠,性子也飞扬跋扈起来,连皇后娘娘也敢顶撞,可叫宫里好多姐妹叫不平呢。”德妃面容寡淡道。 我满不在乎:“陛下有新欢,你们这些老人也该为陛下高兴高兴,说不定哪天素才人有子,这许久都没有迎来新生儿的后宫就该热闹热闹了。” 说完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说素才人住在哪里?” “就是……风华宫啊。”德妃看着我的脸色道。 我拿栗子的手一动,不知怎么的撞到了茶杯,珐琅护甲吧嗒一声掉到了桌上。 我起身唤着月华,叫她摆驾,我要去风华宫,德妃面上惨白一片,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触了我的霉头。 德妃颤巍巍地跟在我身后,看样子吓得不轻,我上轿子之前丢下一句:“不干你的事。” 德妃这才抱着缪静公主行礼退下。 到了风华宫时,我特意叫随行的人不通报,有意杀素才人一个措手不及,谁知在风华宫门口见到了狗皇帝的贴身太监于公公。 于公公给我行礼道:“大娘娘……” 我抬手叫他闭嘴,自己一人进了月华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葶嫣晋升 原来素净简朴的风华宫如今变得我险些认不出来,若不是西院里的那棵歪脖子枇杷树,我都不认得这是我住了十多年的宫院。 谁准他把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收集的珐琅百蝶陶瓷屏风和一院子的珊瑚摆件搬走了!杀千刀的狗皇帝! 我穿行在软烟罗织成的纱帘之间,美玉珍宝与我擦肩而过,侍卫纷纷向我行礼,我都叫他们不要出声,我站在西院门口,一眼见到了院子里黄袍的男子抱着素衣的女子,轻声地说着情话。 男子的脸上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柔情,他的桃花眼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星,璀璨夺目,又像是春日里的一潭柔水,潋滟生华,他浅色的薄唇在女子的脸颊上轻轻一碰,立马换得女子的银铃轻笑。 他唤着女子,一声声,像是要把名字揉进自己骨子里一样:“素素,我的素素。”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再待下去就要看到一些脏东西了,忙转身轻手轻脚地原路返回。 经过于公公的身边时,我偏头吩咐道:“回去给你家主子熬点姜汤,大冬天的,也不怕冻出毛病来。” 于公公不明所以,却还是连声应和。 我坐回轿子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宫墙上的匾额,“风华宫”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我顿了顿,放下了轿帘。 先皇曾夸我绝代风华,便在我入宫时给我指了风华宫的西院,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叫我不要怕。 “皇后和太子已经被废,昭明会是皇帝,你是他的母亲,是未来的太后,”他看着我,眼里带着我说不清的情绪,“愿娘,你莫要害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我害过人,我杀过人,我把弟弟送上了大将军之位,我把儿子扶成了皇帝,我是先皇这辈子最宠的女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可先皇向来喜欢我乖顺柔弱的样子,我便伏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道:“愿娘不怕的。” “愿娘,你的夙愿终于得了。若你能念着我的好,不怪我没有让你做皇后,你就把风华宫空出来吧。”先皇握着我的手渐渐冷了下去,他将行就木,神志不清,嘴里却还说着温柔的情话,“愿娘,等来年琵琶结了果,你再做枇杷膏给我吃好不好?你是仙子,你可知,自入秋以来我就一直咳嗽,却一吃你的枇杷膏就好了。” 我应了一声,见他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 我呆愣愣地看着我十几年的夫,他刚过不惑之年,脸上却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能从那干瘦的面孔里窥探出他当年的英武矫健,我身边乱成一团,可我耳里只有呼呼的北风之声。 我的夫早就在皇陵里烂透了,西宫的那位会送去与他合葬,这么多年来,他宠过我,也冷落过我,他说我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之一。 到头临了,这个陪了我半辈子的人,成为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 如今风华宫已有新主,是我养子的宠妃,我为了培养皇孙把这处让给了素才人,事出有因,想来九泉之下,先皇是不会怪我的。 自西宫的那位死后,我这一辈的人更加稀少,有时我在宫里转一转,还能发现先皇留下来的痕迹。 这些天我虽活得痛快,却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格外想他。 我当时没有一眼就看出素才人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是我的错。 毕竟我都五年没有见过选秀了,我差点忘记了秀女在选秀时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多半是家族培养出来,想让我看到的样子,而不是她们本来的模样。 在我第四次听到素才人在风华宫动土时,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生怕她不长眼把我的枇杷树给拔了。 若素才人真的想拔走我的枇杷树,我不相信狗皇帝会帮我拦下来,毕竟他那么恨我,恨得想用我的命把他生母的命换回来。 可那棵树结的枇杷是真的好吃,果子又大又甜,皮薄肉厚,籽又小,虽然吃完一颗后手和嘴都黏糊糊的,但为饱口腹之欲,这点代价也是愿意付出的。 皇后天天都来东宫里告状,她走后接着就是悦妃,德妃,丽嫔,凡是在后宫里有点权力的,几乎都到我这里诉苦。 “大娘娘!您是不知道那个素才人有多么嚣张!臣妾养了只鸳鸯眼儿的狸奴,抱去御花园遛弯的时候正碰上素才人和陛下,素才人一眼就相中了臣妾的猫,非要臣妾让给她。”丽嫔哭哭啼啼,“大娘娘,那可是臣妾从家里带进宫的宝贝,陛下居然就叫臣妾把那狸奴让给素才人!” 我心知肚明丽嫔是在胡搅蛮缠,她根本就没有一只从家里带过来的狸奴,她说的这只鸳鸯眼儿,是前年波斯进贡来的珍品,这狸奴精贵得很,宫里就她愿意养。 我心里偏向她,也就面上相信了她的胡说八道:“素才人的确逾规越矩了。” “可不是!”丽嫔脸上带着一丝惊喜,她频频看我脸色,“还望大娘娘为臣妾们做主。” “孤知晓了,这件事情,孤会和皇帝提一提。”我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要是能像素才人这样抓住皇帝的心,让皇帝心甘情愿留在你们身边,孤希望皇帝多子多福的愿望也要实现了。你们啊,也多去素才人那里取经,毕竟皇帝也不是个普通的男人,不对胃口的女人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下得去嘴呢?” 丽嫔连声道:“大娘娘说的是。” 我找了个好时间,提着熬好的补汤去御书房,汤里加了人参枸杞这样壮阳的药材,我觉得狗皇帝非常需要。 我依旧没让人通报,提着食盒挑开御书房的帘子,正看狗皇帝正低头写着什么东西,那素才人站在狗皇帝身边,巧笑嫣然地磨墨。 我一时进退两难,素才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笑道:“太妃来了。” 这气度,这语气,好像我才是地位低的那一个。 我多年养成的脾性一时改不过来,张嘴道:“素才人,见到孤后为何不跪?” 素才人轻轻笑道:“是昭明恩赐的。” 我什么时候恩赐你见我不跪了? 我转念一想,原来她说的不是我昭明太贵妃,指的是狗皇帝。 我没指望狗皇帝能出声叫我坐下,便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了:“怎么?你多大能耐,能叫皇帝许你圣恩?” 一直没出声的狗皇帝头也没抬,道了一句:“她有喜了。” “好事啊!那昭明儿你怎么不让人家坐下,还站在这里磨墨?”我笑道。 狗皇帝一时没了声音,素才人道:“是臣妾自己不坐的,坐着磨墨,只觉得磨不出均匀的墨汁。” “才人懂墨吗?”我摸了摸食盒的盖子。 “略知一二。”素才人点了点头。 “那素才人一定知道,这墨块上都是有图案的,不知素才人手里的这块,上面画的是什么图案?”我淡淡问道。 “是一对鸽子。”素才人道。 皇帝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笑着把玩自己的护甲:“世人道鸽子和大雁一样忠贞不渝,这一辈子都只有一个配偶,而且鸽子多子。孤叫御书房里放这个图案的墨块,就是为了讨个彩头啊。后宫里之前没有才人,妃嫔里能进入御书房的只有皇后一人,这墨原本是用来帝后独处时所用,为的就是让他们夫妻和谐,子孙满堂啊。可你又不是皇后,你凭什么进御书房,用这块墨呢?还是说……你看中了皇后的位置?不知道大理寺卿知不知道,他女儿刚进宫,就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可惜了,胡家大门大户,怎么就生出来这样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还是说,这本就是大理寺卿授意的?” 素才人的脸色难看极了,她连忙把墨条放下,往一旁退下的时候,不慎打翻了砚台,墨汁全部泼到了她雪白的裙子上。 我轻轻笑了声,去看狗皇帝的反应,他一直低着头,御书房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儿啊,为娘在欺负你的宠妃啊,你好歹给点反应啊! 我继续施压:“宫里有传言素才人以下犯上,不知规矩,冲撞贵人,按宫规当重打三十大板,此事,陛下怎么看?” 狗皇帝终于说话了:“既然如此,就让素素当贵妃吧。” 我一巴掌打翻了食盒,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冒着热气的汤泼了一地,有几点溅落到我脚踝上,烫得我钻心的疼。 “放肆!”我怒喝道,“素才人不过入宫两个月,有喜是好事,可这不是皇帝为她三番两次打破规矩的理由,两个月就从才人升为贵妃,这置其他人何处!” 我上前推开素才人,拿起滚烫的热茶泼到砚台上,随即我对狗皇帝道:“萧曜!你也做了三年的皇帝了,后宫的规矩你也懂,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意妄为!” 其实我更生气的是,连一个入宫两个月的女人你都想着让她破格升位,怎么我这个养了你十五年的养母,你都不愿意给个圣母皇太后的位置给我。 “太妃觉得不行吗?”狗皇帝直视我的眼睛。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不行,那么就不行。 我冷冷道了句:“这不合规矩。” “那太妃升为太后也不合规矩。”狗皇帝好像知道我心里想着什么,语气寡淡地回道。 原来还有这么一遭等着我,我都不知道他这句话在心里打转了多久。 你妈的,为什么。 我气得快要笑出来了,恨不得把狗皇帝的御书房都砸了,上一次有这么大的情绪还是在我十五岁,那天我怀的孩子流产,皇后笑着告诉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御书房的,我坐在步辇上,望着空荡荡的宫道,想起了狗皇帝刚登基时,我每日天未亮就乘车出宫,一家家地拜访权臣,拉拢父亲在世时的好友,请他们扶持我的孩儿。 丑时的宫道也是这样萧瑟,狭小的天空上还带着夜幕的漆黑,我走在无人的宫道上,一点一点地看到天渐渐亮起来,待到铜钟敲响四下的时候,我也到了宫门前,马车就等在门口。 那时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因为我身后是我孩儿的皇宫,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儿。 可今日我身边侍奉的人多如牛毛,我只觉得心里很是失落。 好在第二日,素才人只是被晋封为了婕妤,封号保留,但这足以让她在宫里树敌无数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我对付一个人,还是习惯借刀杀人。 太后的兄长班师回朝,皇帝给了他爵位,过了三天,宣布了太后薨毙的消息。 举国哀悼。 太后与先帝合葬,那日我称病不出,听说皇帝跪在太后的棺材前,泪流满面,当场封了太后十个字的谥号。 我砸了一个花瓶,之后便睡了一天。 醒来时不知年月,月华说弟弟到了,在外面请求见我一面。 我梳洗打扮了一番,出了内室,弟弟一身甲胄,正在帮我浇花,他见我出来,灿烂一笑,从腰间摸出一个油皮包裹递给我:“阿姐!” “你今日有闲心过来,羽林军不用训练吗?”我把包裹打开,里面是几块松子糖。 “太后薨毙,我想阿姐一定高兴,我也想阿姐了,就进来看一看阿姐。这是黄嬷嬷做的,加了一点点羊乳,非说要给你尝尝。很好吃的,不骗你。”弟弟笑着,从托盘里拿出银针一块一块地试毒,“没毒。” 我笑他多疑,正听到有人通报,素婕妤求见。 她来做什么? 我在名分上还只是太妃,跟个废人一样在后宫里颐养天年,只有地位最高的几个人才知道我手里的权利,平时唤我也是“大娘娘”。 像素婕妤这样的新人,应当是不会来巴结我的,难不成她今日打着什么算盘? 难不成我那日在御书房里大动干戈,把她吓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皇帝醉酒 “太妃是先皇的女人,不通报朕一声就在宫里随意私会外男,不知太妃是想给朕再生一个兄弟吗?”狗皇帝随即而来,“果真是身为妾的女人,终究是个狐媚子样。” 我本不能生育,他这一句话正中我痛处。 我抄起桌子上的东西,看也没看就向皇帝砸过去:“放肆!这是你舅舅!” 哗啦一声响,我这才看清楚我扔出去的东西是松子糖,皇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被糖块砸得满脸都是糖渣子。 素婕妤娇声道:“陛下!您怎么了!” 弟弟挡在我身前,单膝跪下:“微臣薛毅,参见吾皇。” “原来是舅舅,舅舅今日没去练武场,来太妃宫里作甚?”皇帝冷冷道。 我觉得他语气很是奇怪,说话时调子嘶哑,像是压抑着什么,我向皇帝望去,皇帝眼里翻滚着阴狠的情绪,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掐死一样。 “朕有事和太妃说,你们先出去吧。”皇帝声音低沉道。 众人领命离去,屋里一时间只有我和皇帝二人,我坐在美人榻上,毫不留情地训斥他:“萧曜,你当久了皇帝,现在连母妃也不放在眼里了对不对!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有人这样龌龊母亲和舅舅的吗?仁义礼智信,你瞧瞧你,有哪个字做到了!” “母妃,朕才是皇帝,朕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皇帝语气阴森。 我冷笑道:“那孤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皇帝没了声音,微微低着头,睫毛半遮住眼睛。 “昭明儿,我们母子两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一直很听话,我们的感情也好。我记得你小时候,大约是八岁,那年我被太后陷害,被囚禁在宫里,你被送到了中宫,半夜的时候你从中宫偷偷跑出来看我,那时刚刚入春,夜晚还很凉,你一路跑过来,脸都冻僵了。”我试图打感情牌。 皇帝冷冷笑道:“那是因为有人和朕说,如果不讨好你,朕的脑袋就要掉了。” “不说这事了,我们母子二人好久都没有一起喝酒了,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小酌一杯?”我急忙转移话题。 皇帝点了点头,他抬脸看我,眼睛里一片平静。 我命人拿果酒来,他一杯我一杯,一杯接着一杯,一杯喝完了还有一杯,我拿起不知是第几盏果酒,觉得内务府是不是偷工减料,今年的果酒味道怎么淡出个鸟来。 我刚喝了一口,看向皇帝时,他已经晕乎乎的了,他不说话的时候有些像先皇,和蔼温和。 谁能料到他的脾气是实打实的坏。 他突然瘫倒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轻声问他:“昭明儿,你怎么啦?” 他闷声道:“为何朕的母后不要朕了……如果母后还在,怎么轮得上你这个贱人……” 我面无表情,冷冷地把酒杯放下了。 皇帝在我这里喝醉了酒,我命人把他送了回去,出去时没想到素婕妤还等在门口,她见皇帝出来,忙上前扶住皇帝的肩膀,转头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身边皆是亲信,素婕妤还敢如此对我不敬,我都有些佩服她了,当年我是先帝宠妃时,平日里再如何跋扈,见到了先帝生母后,也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 我面上不好与素婕妤撕破脸,两手交叉盖在小腹笑道:“素婕妤,还望你多照顾陛下了。” 素婕妤低声道:“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放肆!这位可是昭明太贵妃!”月华挡在我面前,怒视素婕妤。 “不过是个太妃罢了,又不是太后,太妃在这后宫里颐养天年就好,无需费心来管我们这些小辈。”素婕妤不服气道。 素婕妤挡在这里,扶着皇帝的宫人不好把皇帝送上步辇,其中一个宫人求救似的看向我,我点了点头,那宫人便推开了素婕妤,把皇帝送上了步辇。 素婕妤怒骂一声:“竖子尔敢!” 我递了个眼神给月华,月华欢喜地上前给了素婕妤一耳光,高声道:“太贵妃面前也敢放肆,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 这一耳光打得着实响亮,过年放的鞭炮都没有这么响,月华打了素婕妤一耳光,腰也直了背也挺了,扬着下巴跟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面上还客客气气的:“素婕妤,奴婢失礼了。 ” 素婕妤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月华,旋即又看向我,颤巍巍道:“本宫,本宫可是陛下的宠妃,你们怎么敢……” 我看了眼步辇,宫人早扶皇帝坐了上去,侍卫抬着皇帝已经走出老远。 我含笑道:“孤不过是在这后宫里颐养天年罢了,日日待在孤的这一亩三分地里,宫里少有代步的工具,还要委屈素婕妤走回自己宫里了。” 我知晓素婕妤是和皇帝共乘步辇过来的,现在皇帝坐着步辇先行离去,素婕妤没了步辇,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她好像也刚反应过来,往皇帝消失的放向一望,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垂泪欲滴地看着我,我慈爱地笑了笑,带着人进了东宫,狠狠地关上了宫门。 风华宫离东宫的脚程不过半个时辰,素婕妤是深闺大小姐,想来从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我这次给机会让她锻炼一下,可是为她好,运动有益于身体健康啊。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好心眼儿呢? 太后薨毙,服丧三年,在此期间宴饮寻欢都是明令禁止的事,我每日在东宫里待得发枯,又找不到打发时间的法子,只好每日自己跟自己掷骰子玩。 月华见我无事可做,便拿了一些佛经给我,说宫里的贵人都吃斋念佛,也好打发时间。 我很是失落地问月华,是不是念佛经后就不能吃肉了,月华一脸为难,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娘娘心中有佛,想来佛祖不会怪罪的。” 我就等她的这句话,立马命人去打了一串珊瑚玉石的念珠便开始念佛,佛经是个好东西,在安神这一方面简直有奇效,特别是每日就寝之前,念上一段后,就是没有睡意,也念得昏昏欲睡了。 我这几日没出去造作,皇帝居然自己跑来我的宫里了,我寻思着我差不多把权利都还给了他,他每日应当奏折成山,怎么有闲心跑到我宫里来。 之前先帝病重,太子被囚,每日便是我带着皇帝到御书房批改奏折,先帝半躺在我们身边的美人榻上,我给他一本本念,他便一本本的说道,我一字字写下来,那时候的奏折已经很少了,可我们还是从下朝后一直批改到晚膳时分。 现在皇帝身体正常,奏折应当比那时候批改的要多上几倍,他巴巴跑来这里,作为母妃,我也是要问上一句的。 我拿杯盖抚开面上的茶叶沫子:“皇帝把奏折批完了?” “还未。”皇帝理直气壮道,他唤了一声于公公,于公公应声抬了半人高的奏折进来,“不过朕来这里批改。” 我……………佛慈悲。 我原本觉得无事可做,但也比皇帝一个活生生的人杵在这里要好,皇帝在这里坐着,我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其实一想,我可能早在皇帝刚登基时就和他生分了,那时时局动荡,我带着弟弟和亲信为了他的皇位到处奔波,那时皇帝不过十七岁,他怕得发抖,几乎每夜都要去风华宫求见我,想向我求安慰,可我一般快到子时了才回宫,寅时便起身,累得人脑袋都发昏,哪还有精力去管皇帝的心情。 我记得月华不只一次说,皇帝在我宫门口等了几乎一夜,等得睡了过去。我起身出门时,皇帝往往早就睡着了,十七岁的孩子早就比我一个头,可他蜷缩在宫门口睡着时,却像是又回到了他五岁的时候。 他低头批改奏折,脸上的表情温和了许多。 我突然好像知晓为何后宫的女人都为了皇帝如痴如醉,这样的俊秀男子在你面前柔语深情,谁能抵得住。 我听说皇帝的眼睛和先皇一模一样,至于别的位置,应当只有这莹白的皮肤,和太后是一样的。 想来也是,若皇帝生得和太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就算是去给先皇殉葬,也万万不会收养皇帝,把他扶上皇位。 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先皇,都说六皇子神似先皇,不知先皇年轻时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是这般俊秀呢? “母妃一直看着儿臣作甚?”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厌恶。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胡思乱想时一直盯着皇帝看,现在回过神来,正看到皇帝早就没有批改奏折了,他拿着墨条,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我恍惚间感觉像是见到了先皇,只不过先皇对着我时,总是笑着的,哪里会像他这样面无表情,甚至还带着厌恶。 你他娘的这么讨厌我,你还跑来我宫里作甚? “孤见你脸圆润了不少,是不是这几日有心水的人儿陪着,用饭也香了一些?”我掩饰着自己莫名的尴尬,转念一想,我是他的母妃,我看我的儿是天经地义,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看来孤要好好赏赐素婕妤了,能把孤的皇儿养得漂亮一些,孤这心里实在是高兴坏了。” 皇帝脸上突然变得很难看,好像我踩到了他的痛点,不然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快就变了脸。 “不关她的事。”皇帝冷冷道,“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喜得爱犬 皇帝拿起笔,低下头重新批改起了奏折,我讪讪拿起佛经,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皇帝突然抬起头来:“母妃,朕有件事想要问你,你的那块蟠龙玺……” 月华在门外道:“陛下,大娘娘,皇后带着大皇子来了。” 皇帝止住了话头,恶狠狠地看了月华一眼。 我精神一震,忙喜道:“快快请进来。” 我刚把手里的佛经放下,就听到一声脆生生的童声。 “皇奶奶!” 我忙起身,一个鹅黄衣衫的小团子冲进了我怀里,小手小脚利落地往上一爬,几乎只有一瞬间,我怀里就多了一个散发着奶香味的肉团子。 “哎呀,这不是奶奶的乖孙子吗?”我托着团子肉嘟嘟的小屁股,“阿稷今天舍得来看奶奶呀。” 阿稷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小嘴巴蹭在我的衣领处,他吸了一口,糯糯道:“奶奶身上好香!” 我眼见着皇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他重重地把毛笔磕在笔洗上,沉声道:“萧稷!在太妃身上赖着成何体统,还不下来!” 皇后步伐稳重地从门外进来,听到了皇帝的话,轻轻笑道:“陛下,阿稷许久都没有见到太妃了,孩子心性,陛下莫要怪罪。” 我亦笑道:“是了,咱们阿稷今年不过四岁,皇帝你这般严厉做什么?小心把阿稷吓到了,就不认你这个父皇了。” “母妃说笑了,阿稷怎么会不认陛下呢。”皇后忙声道,她快步上前摸了摸阿稷的头,“阿稷,你说是不是?” 阿稷奶声奶气地回了一句:“是!” “萧稷,你难道不应该先亲近父皇吗?你往这个女人身上扑干什么?也不怕弄脏了身子!”皇帝皱着眉看了我一眼,起身道:“小于子,给朕把东西收拾了,朕要回宫。” 于公公连忙从门外进来,带着几个小太监收拾东西。 皇后柔声道:“陛下要走了吗?” “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行一步。”皇帝语气冷冷的。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日历表,摸着阿稷的背,笑道:“昭明儿,今日十五,你晚上可要去皇后宫里啊。” 皇帝的背影一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冷冷笑道:“知道了。” 皇帝带着人消失在了宫门,皇后低垂着眉眼,轻声道:“若不是母妃提醒,陛下今日可能又要推辞去中宫的事情了。” 我拿着一只蟠龙玉佩逗弄着阿稷,掐了掐阿稷的小下巴:“本来就是规矩,孤不过就是说上一句,你不必多礼。你们也要学学素婕妤,才知道如何把皇帝的心牢牢握在手里。” “可陛下的心只有一个,早就属于了一个人,那就是舒……”皇后的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哪有那么容易抢过来呢?” 我留阿稷在我宫里玩,皇后说宫里有事,就先行离开了,月华端着小孩子爱吃的松子糖过来,俯身在我耳畔道:“大娘娘,您不觉得现在皇后越来越不安分了吗?” 我看着阿稷在院子里骑竹马,他不时笑着回过头对着我挥挥手,我也笑着冲他挥手。 我低声道:“是啊,她今日来孤这里怕就是为了让孤帮她说话,以往不见得她这般着急打算的,难道是感觉到了素婕妤的威胁吗?” “是有宫人传言,说是素婕妤宠冠六宫,素婕妤的父亲又是大理寺卿,这次有喜便升了婕妤,若是产下龙子,怕是这贵妃之位……”月华把松子糖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一小块上还用梅子干和乳酪点上一点当装饰。 “你觉得,孤会让她产下龙子吗?”我拿起一块松子糖,对着阿稷招手,“阿稷,热乎乎的松子糖,你要不要吃的?” 阿稷双腿夹着竹马,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张开粉嫩嫩的小嘴:“我要吃!” 我把松子糖喂到阿稷嘴里,顺手摸了一把他的小下巴,阿稷嘟着嘴亲了亲我的手,又跑到一边去玩了。 一群太监宫女跟在阿稷身边,在院子里呼啦啦一片跑来跑去,我坐在藤椅上,笑看着这难得的喜乐。 “那……是要把麝香埋到风华宫吗?”月华低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用,孤自有法子,麝香的味道太大,当年太后在孤的茶里放苦杏仁末,骗孤是对胎儿有益的药粉,可不就是把孤的胎儿打掉了吗?现在她怀孕不过两月,正是胎位不稳的时候,就先从她的茶里面下手吧。” 若是素婕妤是个本分的,我一定护着她的孩子,可她三番五次挑战我的权威,扰乱宫里的次序,那我就不能让她生下孩子了。 “你把这个法子在悦妃的侍女耳边有意无意提一提,悦妃是个聪明人,她会领会孤的意思的。”我冲着阿稷招了招手,阿稷屁颠屁颠跑过来,我拿了张帕子给阿稷擦汗。 月华一愣:“大娘娘不亲自下手吗?” “那得多掉价啊?”我捏了把阿稷的小脸,“我向来喜欢借刀杀人,再者上次素婕妤位份晋升本就让悦妃不满极了,悦妃本就无子,孤不给个机会让她泄心头之恨,她怕是要憋出病来。” 月华领命而去,阿稷玩得累了,被宫人抱到房里去睡了。 我带着两个宫人打算出去走一走,刚出宫门就见到弟弟牵着一条狗过来,见到我了,他急忙道:“阿姐阿姐!你来看啊!我带了条狗过来了!这狗忒亲人,还会作揖呢,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条狗通体银灰,在眉间有两点白色的花斑,眼睛是稀罕的宝蓝色,我以前在将军府时就养过不少狗,今天一见到弟弟牵着的这只,顿时倍感亲切。 我也不怕,蹲下来对着狗伸出手,没有什么信心地叫了声:“来,爪子。” 白狗立马蹲下来,叫了一声,哈着气,把爪子搭在我手上。 我敲! 一条狗都比我儿子要听话! 亏我还老在心里喊他狗皇帝,这是我的错,他哪能和狗比! 我这么多年花在他身上的心血还不如喂狗呢! 我颇为伤感,抬起头,面露期待道:“咋的,这狗给我了?” “没啊,我就带过来给你看看,看完了就给我吧,我还要它给我看院子的。”弟弟牵着对我伸出手。 我不敢置信:“你大老远牵条狗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看一眼,然后再带走?那你说话还那么暧昧干嘛!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狗的。” “对啊,就是来给你看看,然后我就带走了。”弟弟点了点头。 我和他相互对峙,他不把手收回,我不从地上起来,一时间两人跟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四周一片沉默。 我终于忍不住了:“不是,薛毅你有病吧。” 弟弟很委屈:“姐你怎么一见面就骂我啊?” 我不想和他多说,起身牵着狗就往院子里走,弟弟连忙跟上来:“哎哎哎,姐,你干哈子呢你放手啊这是我的狗你怎么老是和我抢东西啊你!哎哎哎小白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传说中有狼的血统的罗刹国雪橇犬吗?你怎么一牵着就走了。” 我没有理他,牵着狗进了院子,弟弟被宫人拦在门口,一脸宝贝被抢走的样子哀嚎。 我这弟弟,哪里都好,就是有点蠢。 我的儿子,哪里都不好,他不仅蠢,他还瞎。 我低头看着手里牵的狗,狗仰头看我,欢快地叫了一声,一点都没有离开弟弟的伤心。我笑了一声:“瞅啥?你瞅啥啊?再瞅你试试?瞧你这眉眼,多俊俏啊,孤就稀罕你这傻狍子样儿。” 宫人出来迎接,见我牵着一条狗,吓得退了几步,她支支吾吾道:“大娘娘,这是哪里来的狗,您可小心一些,别伤着自己了……” “不用担心,咱们小太阳可乖了,对不对啊小太阳?”我笑着用脚尖抚摸狗的皮毛。 “您给自己的狗取名叫小太阳吗?您真是有情致,不过啊娘娘,您在宫里养动物,要不要知会陛下一声?”宫人垂眼道。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是春娘吧?” 春娘连声道:“没想到殿下还记得奴婢。” 我牵着狗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特意用比较柔和的语气道:“护主是好事,可也要有个度啊,你可知在孤的宫里,若不是孤主动提起,是命令禁止谈论皇帝的啊?你是新人,还是说,是某人的眼线呢?” “大娘娘慈悲!”春娘立刻跪倒地上,颤抖着声音,“奴婢绝无二心。” 我转身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她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吓得瘫软在地。 我半是哄半是恐吓道:“你乖一点,孤就让你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否则……你可能要对不起生你养你的爹娘了。” 我挺满意地看到春娘吓得泪流满面,拖着小太阳去了后院,我把缰绳一放,小太阳撒欢一样放开四脚就在院子里跑开了,我甚是开心,瞧瞧这有活力的样子,多可爱了。 我耳边突然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我几乎是瞬间就看到我放在后院走廊里的半人高的百花大瓷瓶被打碎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一看,确认这就是我二十五岁生辰时,先皇送给我的那批礼物里面的一只花瓶。 小太阳就站在碎片的旁边,歪着头,开心地向我吐舌头。 我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抄起许久都没有用过的未开刃的长刀向着小太阳走去。 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有一句。 我佛慈悲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李祺相求 人不能太无聊,否则就会全身酸痛。 可是我不知道做什么,又不能天天打狗,毕竟土匪还有三天善,再能折腾的狗,也有几天是乖巧的。 “小太阳,你想不想玩这只玉如意?”我拿着碧玉如意逗小太阳。 小太阳非常嚣张地把头往旁边一歪,打了个响鼻,然后拿屁.股对着我。 月华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大娘娘啊,您别逗小太阳了,小太阳都知道,您说是把东西给它玩,其实心里就是想让它把东西不小心弄坏了好找理由揍它,它可聪明了。” 我很是失望地收回了玉如意,薅了一把狗毛。 小太阳对着我很凶狠地咧开了嘴。 我拍了一把它的头:“干哈子呢你干哈子呢?还想威吓孤啊你?就你这瘪三儿样,咧开嘴了跟个露籽的葫芦似的。” 我和小太阳玩得正开心,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我看了月华一眼,她点了点头,牵着小太阳带着宫人们退离了房间。 黑色的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窗前,他单膝跪下:“凤影卫十七,参见大娘娘。” “小十七,今日是有什么事?”我坐在美人榻上,拿着绸面圆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扶手。 “李大人那边请您去一趟。”十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低着头递给我。 我接过信拆开一看,信上写着几个大字。 “小愿愿, 快来啊!吾要死了! 大李子” 我面无表情地看完信,面无表情地撕了信,面无表情地对十七道:“回去回复李祺问他想要什么样子的花圈,悼词孤早就想好了,就叫‘喜极而泣李祺终死,举国欢庆福吉进棺’。” 十七脸上的面罩没有摘下,说起话来闷闷的,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李大人说,如果您这么说,就把这封信给您。” 我接过信,打来一看,第二封信上写的字正常多了。 “速来丞相府。” 我忍不住道:“他怎么这么无聊啊!” 我出宫时遭到了于公公的阻拦,他跪在地上:“大娘娘慈悲,陛下有令,宫中女眷,非诏不得出宫。” 我坐在马车上,连帘子也懒得拉开,冷冷道:“怎么?于公公是要拦着孤?” 于公公磕头道:“奴才不敢,可君命难违,还望大娘娘心疼奴才,若是放大娘娘出去,奴才的这颗头就要保不住了。” 我很是惊奇,于公公为何会这般说,难道他以为我会像别的纯洁小绵羊一样,为了保他的命,破坏自己的计划吗? 他怎么对我的良心这么有信心,他也不去打听打听,看宫中的老人,谁不知道我昭明太贵妃是心狠手辣的主。 我叫月华直接扬鞭,拉车的两匹马嘶鸣一声,拔蹄直冲宫门。 于公公先开始还张开双臂挡在我马车前,一脸视死如归地直视马车,就在马蹄快要踏上他的脸时,他惊呼一声,尖叫着连滚带爬跑到一边。 月华笑嘻嘻骂了一句:“胆小鬼。” 我们绝尘而去,独留于公公在身后扯着嗓子喊:“大娘娘!您快回来啊!!!” 到丞相府时,管家已经等在门口了,月华把我从马车上扶下来,我戴着幂蓠,双手挽着袖子放在小腹间,管家对我行礼道:“殿下,丞相等您许久了。” 我随着管家进入丞相府,月华扶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道:“方才奴婢见这管家见您时十分惊喜,想着会不会是李丞相又在作妖,全府的人都在等您来救场呢,您可要千万小心一点。” 我点了点头。 管家把我们送到书房就离开了,我凑过去一看,书房里黑乎乎的,我敲了敲门,门内一片死寂。 我和月华面面相觑,我点了点头,月华面带担忧地摇了摇头,我搭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月华挣扎着想要上前挡住我,我早就开门进到书房里了。 “大娘娘!”月华压低着嗓子,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知晓她是在担心我,对她一笑,我把幂蓠前的黑纱掀起来一点,一股子酒臭味扑面而来。 我心里有了定数,顺手拿起门口的花瓶,把里面的兰花拿出来,甩了甩花枝上的水,随后把花枝扔在地上,拎着装了半瓶子的花瓶,走进书房里面。 书房里乱糟糟的,书卷和竹简全都散落在地上,还有几个酒瓶子胡乱散着,我甚至从书堆里踢出了一只圆滚滚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圆木枕头。 “大娘娘,丞相在这里呢!”月华站在角落里冲我招手。 我过去一看,果然有个青衣服满脸胡茬的男人躺在那里呼呼大睡,他手里抱着一个酒坛子,一边睡还一边咂吧着嘴。 我对准着男人的脸,直接把花瓶里的水劈头盖脸倒了下去,男人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他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水吐了出来,好在我早有准备,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闪到一边了。 李祺眯着眼睛大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不是说不许叫醒老子吗!耳朵聋了啊!” 月华捏着小鼻子,气呼呼道:“噫!李相!您怎么又酗酒啊!” 李祺一下子把眼睛瞪大了,他看到了月华:“咦?这这这,这不是月华姑奶奶吗?你怎么在这里?莫非大娘娘……” 我坐在李祺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他的一本书,拖长声音道:“李大人啊,你唤孤的影卫来给孤送信,说是有要事相商,可孤一来,却见到你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你的要事呢?” “哟!昭明大娘娘!”李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打了一个酒嗝,摸了摸油光光的下巴,“要事就是把微臣叫醒啊!多谢大娘娘恩赐!” 月华不乐意了,嘟嘴道:“好呀,李相,你这是把咱们大娘娘当唤你起床的下人了吧?你好大的胆子。” 李祺摇摇晃晃地走近,摆着手道:“非也非也,俗话说得好,心中有佛,看到的都是佛,若是心中有屎呢,看到的都是屎。我把昭明大娘娘当做天神,天神屈尊降贵来唤我这个凡人起床,可你心里把昭明大娘娘当做仆人,你就看到我是在折辱大娘娘,啧啧啧,月华姑奶奶,昭明大娘娘对你不薄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娘娘呢?” 月华的脸臊得通红:“你这个人!嘴里就没有个干净的!” 我笑道:“李相,孤出来一趟不容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没啥事,哎,大娘娘,您喝不喝这桃花酿啊,清香扑鼻,入口甘甜,回味无穷,此乃神仙之佳品,欲界之珍馐啊。” 我伸出手,月华弯腰托住我的手,我带着月华就要往外走。 李祺连忙拦住我们:“哎哎哎!大娘娘,您等等!哎呀有事有事真的有事!求求您大人大量不要在意微臣的以下犯上!微臣还不是怕大娘娘无聊,想给大娘娘开个玩笑找找乐子嘛——您把蟠龙玺带来了没有?” 我露出早就看透的表情:“就知道你是要这个,怎么,你又要联名上书?” 我把手从月华的手里抽出来,走回书桌前坐下,今日没有戴护甲,我只好捏自己小拇指上用凤仙花染红的长指甲玩。 李祺从地上一堆垃圾里到处翻找着,终于从一处书堆里翻出来一卷长丝绢:“来,大娘娘看一看。” 我接过丝绢看了看,上面大意是说淮河水患,必须立刻派人开仓救济,开堰放水云云。 我奇怪道:“这么平常的折子,在早朝时知会一声不就可以了吗?用得着联名上书吗?” 李祺立马皱起脸:“哎呀!是啊,这么平常的事,可陛下就是不同意!” 我挑了挑眉:“有什么不同意的?” “陛下说了,开仓可以,但开堰不可,一旦开堰,姑苏等地便会被大水淹没,姑苏自古都是鱼米之乡,绝不可舍弃姑苏。”李祺愁眉苦脸道。 “难道淮河旁边的徽州就可以舍弃了吗?”我细细看着丝绢上的文字,“就像是这丝绢上写的,开堰之前,把淮河流水引入长江的支流,这样姑苏受灾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小,就算姑苏被水灾波及,那就先把姑苏百姓迁到徽州,待大水过后,州府派人养鱼苗,抽水挖渠,重种水稻,这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毕竟人命关天,万万不可为利益舍弃人民。” “当时微臣就是这般说的,可惜陛下不听啊。”李相揉着太阳穴,“大娘娘,若不是关心民生,微臣何必要联名上书,还要请您手里和玉玺几乎一样权利的蟠龙玺,给陛下施压呢?” “好在先帝临终前给了您蟠龙玺,不然鬼知道现在朝廷要乱成什么样。”李相看着我在丝绢上盖下蟠龙玺。 我把蟠龙玺收进袖袋,蟠龙玺不过小拇指那么高,像是一个小小的汉白玉杯子那么大,拿在手里一点都不起眼,可谁也不会想到会有几乎和玉玺一样的权利。 “话说回来,你这联名上书的事情,皇帝知不知道?”我抬眼看李祺。 “应当是知道的,昨儿在朝廷上刚谈论过这件事,微臣回来后便四处拜访同僚,动静不小,陛下的探子又不瞎,应当知道。”李祺摸了一把泛着油光的下巴,然后把满手的油蹭到裤腿上。 月华嫌弃地往我这边靠了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龟息之丹 李祺想留我用饭,被我拒绝了。 “就你家的那饭菜,跟八百年没见过肉一样,红烧肉酱肘子蒸羊尾大龙虾,这一桌吃下来孤还要不要细腰了?”我带上幂蓠上了马车。 李祺突然道:“大娘娘。” 我一只脚踏在车辕上,回头看他。 “有句话,微臣不知该说不该说……”李祺愁眉苦脸道。 我挥了挥手:“不该说。” 说完我就往马车上爬。 “嘶!大娘娘你听微臣一句话!”李祺上前一步,“微臣觉得,陛下不适合做九五之尊……” “放肆!”我压低声音道,“李相,难不成你想造反?陛下不适合,难道你就适合吗?” 李祺连忙摆手道:“哎呀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大娘娘您心里其实也知道的不是?您想想,前几年您大权在握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井井有条,那可真谓是河清海晏,可自从陛下独揽大权后,您瞧瞧,这都是第几次求您动用蟠龙玺联名上书了?这不是因为陛下年少,而是因为陛下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陛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理政上面。娘娘,微臣知道您是想要多锻炼陛下,可咱们天启耽搁不起啊……” “李大人。”我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把脸上和他闲聊时的嬉笑收了回去,“陛下终究是陛下,这是先皇的遗诏,你们臣子的任务就是为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不是掉头来和孤说陛下不适合坐这个皇位,你明白吗?” 李祺咂了声嘴,一脸为难:“大娘娘!” 我摇了摇头:“好了,李大人,孤知道你是为民心切,今日就不治你以下犯上之罪了,蟠龙玺已印,望你好自为之。” 李祺急得直跺脚,下巴上的油光随着他脸的抖动拼命地上下晃动,跟个大和尚手里摩擦的舍利珠子似的。 我向来奉行打一棒子再给颗蜜枣的处世方式,瞬间变脸微笑道:“李大人,你是孤辛苦从山中请来的遗世半仙,你那瀚海一般的学识只有在朝廷上才能最大的发挥,有你在朝廷里扶持皇帝,孤甚是放心,还望你莫要辜负孤的一番好心。还有,若今年再有上贡浙江金华,孤一定第一时间命御膳房做好你最好吃的火腿煲,给你送来府中。” “哎哎哎!多谢大娘娘……不是……娘娘微臣这真不是开玩笑啊!”李祺一三十多岁的男子脸皱得硬是像五十岁一样,满脸都是褶子。 我没心思和他继续扯皮,上车坐好,不料李祺追上马车,扯着月华的袖子大声喊道:“停停停停等一下!” 月华一鞭子抽过去:“李相!自重!” 李祺触电般放开手,我挑起帘子看他,他把手伸进衣服里,在胸膛上左挠挠右抓抓,然后抠出来一颗念珠大小的黑丸子。 “大娘娘,臣有一宝物相送!”李祺严肃道。 我一时语塞。 月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祺手里的黑丸子,试探道:“这难道是……嗯……伸腿瞪眼丸?” 李祺嫌弃道:“什么啊!这可是难得的宝贝,此物可使活人变死,死人变活,逆天改命,篡改常伦……” “停停停,你直接说人话。”我忙掐断他的话头。 “喔,这是一颗——龟,息,丹!”李祺指着黑丸子骄傲道。 月华还是不理解,一脸懵地望着李祺。 李祺咋舌道:“啧,就是假死丸!这龟息丹是好东西啊,吃下去后整个人瞬间就能进入假死状态,就跟真的死了一样,十天之后,人自己就会醒来,实乃居家远行杀人越货之良品!而且这药无污染无毒无公害,我拿自家院子里的那条大黄狗做过实验,非常成功,大娘娘可以放心服用!” 谁会没事吃这玩意啊?想要体验地.府十日游吗? “既然是假死丸,那你那句让死人变活又是什么意思?”月华好奇问道。 “押韵啊!”李祺理直气壮。 月华的小脸都被恶心得皱起来了:“哇!你怎么跟个江湖骗子一样!” 我拍了拍月华的肩膀:“当年孤去找他的时候,他正被人追杀,就是因为他在城墙下头卖假药,把人家一伤寒的吃成了肺痨。” 李祺摆了摆手,腆着肚子道:“娘娘,话不能这么说,参政是我的天命,而卖药,是我的梦想,天命和梦想不能兼得,故舍梦想而得天命!为官三年,微臣一直都不忘追逐梦想,这龟息丹,就是这么多年来微臣药学的集大成之作,愿此能帮娘娘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我嘟囔道:“孤要假死作甚,谁能逼得孤宁愿死都要逃离,再说了,孤要是死了,那只有停灵下棺的份儿,药效一过醒来时也是在棺材里,人都闷死了,还有个鬼的用处。” 李祺咂嘴:“也是啊,哎,那这样,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要是微臣听到了大娘娘去世的消息,只要微臣还活着,那微臣一定进宫去把娘娘的尸首偷出来,这样行吧?” “嘶!孤谢谢你啊!”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来来来大娘娘您拿好了啊!”李祺把龟息丹递给我。 我不愿拂了李祺的一番好意,还是收下了龟息丹,李祺非要看我把龟息丹贴身放到锦袋里才作罢。 我正想要月华驾车离开,谁知李祺又大喝一声:“娘娘且慢!” 然后他从袖子里又掏出来一筒竹简,手里摇晃着竹简,摇得哗啦哗啦直作响。 “出门在外,大娘娘,且再让微臣为您算上一卦!”李祺神神叨叨道。 我终究忍不住骂他:“李祺!你是个扑棱蛾子吗你咋这么会作妖呢?” 李祺把竹简往我面前一递,大有我不抽一根他绝不罢休的意思。 “李大人的业务范围挺广的啊。”月华拉着缰绳赞叹道。 “是啊,当时追杀他的是两波人,一波人是因为吃了他的假药,另外一波是因为他给人算卦算错了,李祺说是给那客人算出了一位贤妻娘母,结果媳妇娶回家了发现是个母老虎,客人不敢和离,只好派人杀了李祺以解心头之恨。”我面带嫌弃地瞥着李祺,“算卦也是你的梦想吗?” “非也非也,这只是微臣一个小小的爱好罢了。”李祺把竹筒递过来,“大娘娘,请。” 我看李祺这不容置喙的架势,叹了口气,完成任务一样从竹筒里抽出一根来,看也没看就递给李祺。 李祺接过一看,念道:“微臣看看这判词……明月楼下明月郎,明月窗中明月床,前世姻缘今世账,故人归来枇杷旁,嘶……这判词看起来不错,可这上边写的,怎么是……咦?怎么没有写吉凶啊?” 明月凑过去一看,笑着叫起来:“李大人,你这竹签是不是没有做好就拿来充数了,上面吉凶都没有,就只有一首判词,还要来诓骗我家大娘娘,真是要把死人都笑活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虽然不是很相信算卦,但要是真的抽出个下下签来,也是件坏心情的事。 我往后一躺,正靠在美人榻上,冲李祺挥手道:“李大人,回见啊,孤先走一步。” 马车行驶出去老远,李祺还在后面喊道:“大娘娘!微臣给你的宝贝你一定要收好啊!千万不要丢掉了!时时刻刻都要放在身边啊!” 我翻了个白眼,装作没听见。 出了丞相府的地界,月华和丞相府的侍卫打了声招呼,我们便启程回宫,我掏出那颗所谓的龟息丹出来左右看看,怎么看都像是个普通的泥丸子,放到鼻尖闻一闻,还能隐隐约约闻到一丝汗臭味。 李祺这人,虽师从名门,才高八斗,是治世之能人,他为官清正,廉洁爱民,未被朝廷征用时便在民间有“李仙人”的美名,他可私底下的性子却有些跳脱,向来喜欢捉弄人,特别是我。 我很是怀疑这所谓的龟息丹只是他的一个恶作剧罢了,我撩开窗帘,想把龟息丹丢掉,手伸到一般却又收回了,我把龟息丹放回了贴身的锦囊里。 李祺向来有前瞻布局的能力,他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有关于我的生死的问题,他应当是不会随便拿来寻我开心,未雨绸缪,我还是把这龟息丹收好,说不定何时真的可以救我一命。 回宫时于公公正等在皇宫门口,他见到了我的马车,先扯开嗓子在外面大声喊道:“大娘娘,奴才的祖宗啊!您可算是回来了!” 我挑开帘子,把幂蓠前的黑纱稍微拉开一点儿:“于公公,难为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本宫了。” 于公公佝偻着背一走一拐地挪到我马车前,跪下来磕头道:“陛下正在东宫,现在龙颜大怒呢,陛下吩咐道大娘娘您一旦回来了,要快点回宫见他,奴才要把陛下的命令带到啊!” 月华凑过来在我耳边悄声道:“大娘娘,看于公公这个样子,怕是被打过板子。” 我冷笑道:“皇帝这回倒是长了胆子,敢派人来威胁孤,月华,速速去东宫,孤倒要看看,这皇帝是哪里来的气量,跑到孤面前逞威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皇帝威胁 我回东宫时,月华心里很是忐忑,她几乎是问了一路。 “大娘娘,咱们真的不会有事吧?”月华跟在我身后道。 我只觉得好笑:“你觉得咱们会出什么事?” 月华一愣,支支吾吾道:“奴婢也不知道,就是这心里不安得紧,可非要说会出什么事,奴婢心里也没有个指数。” 我笑了笑,先行一步踏入东宫,月华一脸要哭的表情跟在我身后。 我踏入东宫时,一下子愣到了,我只见东宫的广场上黑压压跪满了人,一眼望去差点望不到头。 我眼尖地从人堆里认出了几个我宫里的宫人,其他人我零零落落认得全了,大约是从我宫里一直到皇宫门口这段路程上值班的宫人和侍卫。 我沿着宫道走来,跪着的人纷纷向我行礼,我宫里的几个宫人出声唤道:“大娘娘,陛下在内庭。” 我拾级而上,幂蓠的黑纱自我脸前飘开,我透过朦胧的黑纱看到了站在大殿内面的明黄人影,那人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滔天的怒火。 我不等他开口,摘下幂蓠,抢先笑道:“外面这跪的黑压压的人,像是乌云一样,可是他们哪里惹得皇帝生气,遭了这苦罪。” 狗皇帝没有说话,阴恻恻地看着我,我一点都没有被他这阴狠的样子吓到。 我坐到美人榻上,张口要下人奉茶,唤了半天都没人应声,这才想起来,我宫里的人都被狗皇帝拉出去跪着了。 我起身与狗皇帝擦肩而过,到广场把我宫里的几个人叫了回来,其中一人瑟瑟发抖道:“大娘娘,可是陛下……” 我笑道:“皇帝是孝子,他舍不得看到自己母妃干渴而死,你们起来为孤奉茶吧。” 宫人得了我的话,面上的表情顿时放松了许多,我宫里的宫人,约莫二十几个人,全都站了起来,跟在我身后进了宫殿,我一声令下,他们便分散开来,各司其职。 我端着一碟子葡萄干走下去,对着值班的侍卫们道:“众卿快快请起,尔等为守皇宫安宁勤勤恳恳,竭尽心力,实乃我天启之良将,得汝如此夫复何求,怎奈陛下关心则乱,折辱了各位,还望各位速回岗位,继续护我天启安平喜乐。” 皇宫的侍卫多是贵族子弟出生,来皇宫本就是为了混个名誉,骨子里的反叛就算是见到皇帝也不能压制,我不知他们在这里跪了多久,只看到我这话一出,他们大部分人都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狗皇帝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学会礼贤下士,就算是属下做错了什么事,惩罚归惩罚,可是折辱却是万万不可的,他现在本来才刚刚掌权,原本应该是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可他非要把人心往外面推,谁还没有点傲气,非要心甘情愿跪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受尽为难吗? 我抓了一把葡萄干,递给为首的那个侍卫,看样子好像是巡逻的侍卫长,笑道:“辛苦了,且用些葡萄干罢,这是西域那边进贡来的,个头大,没有籽,吃起来也甘甜。” 侍卫连忙弯腰谢恩,双手颤抖着接过葡萄干,就像是干渴的人终于得到了泉水,眼里都放着光。 我打发走所有人,东宫前面的广场终于恢复了空荡荡的样子,我看着一望无际的汉白玉方砖,心里舒坦了许多。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做不到一下子莫名惩罚这么多人,这不仅仅仅是因为没有用处,还因为这样只会给自己树敌。 我好难,可我能怎么样,我自己养出来的蠢儿子,我还不是哭着都要保他安稳坐皇位。 我进了东宫,不出我所料,狗皇帝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我,我把分完了葡萄干的碟子放回矮桌上,对着狗皇帝笑道:“这般看着母妃作甚?” 狗皇帝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对着我狠狠掷过来,我顺手拿起琉璃盏,看准时机,手腕用力向着玉佩丢过去,玉佩和琉璃盏撞击在一起,哐当一声落到地上,两个都摔成了碎片。 我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手就先做出了反应,待玉佩和琉璃盏都碎得稀烂了,我这才意识到狗皇帝刚刚做了什么。 “你居然想对孤动粗!”我暴跳如雷。 我淤积于心的怒气几乎是一瞬间全部涌了出来,我为了扶持萧曜,这么多年来害人无数,我在权臣之中游走,我为了巩固他的权利,多次卷进权利的漩涡,在和大家族的权贵们博弈时,多少次差点死在谈判桌上。 可反之萧曜给了我什么? 什么都没有,甚至对我恶语相加,现在还对着我动手。 我怒视着萧曜,他好像也不敢相信自己做出了这个举动,他退了两步,支支吾吾道:“母妃……朕不是故意的……” 我冷冷看着他。 萧曜被我看得整个人都炸了起来,他来回踱步,气得浑身发抖:“朕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朕才是皇帝,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政,你又是什么意思!这都是你第几次用上蟠龙玺了,啊?这个天下到底是我萧家的,还是你薛家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做错了事,孤为了补救,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先帝去世前特意把蟠龙玺给孤,就是为了保证天启一直在正轨上,免得被人拉到了水沟子里去!” “朕才是皇帝!朕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天启是朕的,而不是你薛夙的!”萧曜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要是这么想干政,你自己怎么不登基!” 这个白眼狼混账东西! 我眼前一阵恍惚,脑子里仿佛鞭炮齐鸣,耳朵边仿佛锣鼓喧天,我气得心里直打颤,胸口闷闷的,一口气哽在喉头,像是马上就要喷出一口血来。 我捂着胸口直吸气,月华急忙上前拍着我给我顺气,她语气焦急道:“大娘娘,您悠着点,慢慢吸气,慢慢吐气。” 我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红枣水,里面掺了几片西洋参,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环视一圈,没看到萧曜的身影,月华看出我心中所想,低声道:“陛下刚刚走了,说是要为大娘娘您去请太医。” 我死死握住月华的手:“月华,你去命人把东宫的门关起来,谁来也不见,知道吗?” 月华担忧道:“可是……大娘娘您的身体……” “不过是怒急攻心罢了,皇帝不想要孤干政,那行啊,但凡他做什么事,孤都不管了,让他自己一个人造作去!”我摆着手,整个人都是虚的。 这么多年来,我给人做嫁衣,到头来人家还嫌弃我这嫁衣做得不好看,又觉得我在嫁衣上加了太多装饰,恨不得这嫁衣不是我做的。 穿我做的衣服还嫌我脏,这是什么道理?你妈的,为什么! 我实在是太难了! 我关了宫门,拿着一颗毛球逗着小太阳,刚玩了不过一个时辰,就见月华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大娘娘,陛下刚刚派人来说,闭门不出可以,但要把蟠龙玺交出去。” 我气得直咬牙:“萧曜是要逼死孤吗?” 月华脸上也是惊怒参半:“陛下应当知道,蟠龙玺是大娘娘您的护身符啊!若是蟠龙玺被收了回去,以后您还怎么在宫里立足啊!” 我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疼,在房间里急促地走了几个来回,终是在窗前站住了脚。 我冷冷道:“虽说先发制人,但若是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就撕破脸了,事后孤无法和朝臣交代,再者,孤要是和皇帝兵戈相见,日后皇帝可能在朝廷里被孤这派系的人排挤……” 话没有说完,我就感觉不对劲,狗皇帝都下定决心想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还百般为他着想作甚?我是不是傻啊? 像这样的孽子就该锤爆他的脑袋剥了他的皮做成人皮灯笼叫漂亮宫女绕着灯笼跳舞啊。 我站在窗户边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而对月华道:“凤影卫那边没有事情吧?” 月华低头道:“暂时没有被发现。” 我摸着下巴道:“孤记得以前皇帝喜欢一个姑娘,叫什么来着?嘶,闺名好像是……簌簌?” “就是当年您抄的镇远侯家的大女儿吗?”月华提醒道,“奴婢记得那位小姐叫舒芊,小字就是簌簌。” “是她。”我点了点头,“当时孤要杀这姑娘时皇帝还和孤闹了一场呢,也不知道他非要留着这罪臣之女作甚,现在想起来,皇帝真是用情太深啊。” 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踱到美人榻边坐下,拿起一只鼻烟轻轻嗅着,顿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叫凤影卫去找个和这位舒小姐相貌相似的女人,偷偷送进宫,打扮成宫女了,然后叫她诱.惑皇帝,待时机成熟后多在皇帝耳边吹吹枕边风,把皇帝的思想给孤板正了,叫他好好想想,孤这么多年来为他的付出。若是皇帝听不进去的话,孤这宫里,就可以多一个人皮灯笼了。” 我心里打着小算盘:“反正不是还有个废太子在边境呢,把他找回来就是了。” “可,可是……”月华吞吞吐吐道。 我见她一脸为难:“有话快说。” “可是咱们这素婕妤,不就生得和当年的那位舒小姐……几乎一模一样吗?”月华小声道。 我手里的鼻烟啪的一声落到地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葶嫣见红 我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素婕妤?” 月华点了点头。 我努力回想当年舒小姐的模样,再和素婕妤一做对比,惊出了一身冷汗。 怪不得皇后突然选了素婕妤,我当时还说是皇后为了平衡朝廷做的选择,可如今一回想,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比素婕妤家世还要好的女人都在宫里了,难道还差一个素婕妤吗? 我只觉得心窝子都是凉的。 难怪我当时觉得素婕妤面善,可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原来她是已逝之人,早就死了三年的人,我怎么还会记得? 可这件事情皇后又知道多少?她若是知道皇帝当年喜欢镇远侯家里的舒小姐,为何要选和舒小姐几乎一模一样的素婕妤?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心里爱着皇帝,只想为他好,甚至可以为皇帝找一个和白月光一模一样的女人来代替自己爱他吗? 这又不是市井间的话本子! 无论皇后心里是个什么打算,可这巧合已经足以让我胆寒了。 好你个皇后,我倒是小看你了。 我皱着眉头对月华道:“你之前怎么没有提醒孤?” 月华委屈道:“您也没问啊,再者当年舒小姐虽然也是这样五官清秀,但向来喜欢涂胭脂抹铅粉,和现在素雅的样子简直是大相径庭,奴婢也只是认出了这个轮廓,是大娘娘您提了一嘴当年的舒小姐,奴婢才醍醐灌顶的。” 我只觉得脑仁疼:“嘶……也没有听说大理寺卿和当年镇远侯有什么联系啊,他们两家虽说不至于不共戴天,但是关系谈不上好,毕竟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官,平日里简直是剑拔弩张,更别说会有联姻了。说起来,就算是他们的夫人可能是远亲,这也太巧了吧,这素婕妤怎么和舒小姐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月华低头想了想,抬头小心翼翼道:“那个……大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当年的舒小姐在皇帝的庇护下,逃过一劫了?然后就躲在大理寺卿家里,换了个身份,就等着选秀,然后被送进宫里与皇帝相会?” “可当年镇远侯有逆反之心,全家被斩首时,孤就坐在台上,拿着画像和名字,一个人一个人看着被砍头的,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我头皮发麻,越想越觉得心惊,忙又喝了一口红枣茶,含了一片西洋参,坐下来喘了一会儿气。 不对,我应该漏了什么,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注意到的…… “当时舒家二小姐死在了监狱里!”我和月华几乎异口同声道。 我心中豁然开朗。 这就说得通了,舒家二小姐死的时候,就是一卷破草席子一裹,然后就扔到了乱坟岗里,当时镇远侯家的女眷个个脸上都是灰,头发稀烂,穿着囚服,谁认得是谁,还不是靠着生人的哀嚎确定的死者的身份。 当时太监来报时,我正在为了河内干旱忙得焦头烂额,这件事没有放在心上,便随意吩咐叫他们按照老办法处理,谁知道那抬草席子的有没有皇帝的人。 若是那破草席子里卷的是舒家大小姐舒芊,而被送上刑场的是舒家二小姐,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不过镇远侯家真是奇怪,舍得用舒家二小姐换走大小姐,难不成这舒芊身上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全家都要护着她活下来吗? 或者这里面,有皇帝的暗中操作? 可这只是我的猜测,素婕妤到底是不是舒芊,还需证明,若素婕妤生得和舒芊神似只是巧合,那倒是我多想了。 我走到案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舒芊和素婕妤的名字。 我吩咐月华道:“传凤影卫十七。” 十七来报时,我正窝在藤椅上晒太阳,院子里的宫人都被我打发走了,只留有月华一个人在我身边打扇奉茶,小太阳就在我面前满院子跑着扑蝴蝶,我闭门这么久,可把它憋坏了,它成天精力充沛,又不能去御花园撒欢,实在是难为它了。 “大娘娘,不出您所料,虽然素婕妤没有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舒芊,但她绝对和镇远侯有关系。”十七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属下和同僚在素婕妤卧房里点了安魂香,半夜时扮成镇远侯和夫人的样子,素婕妤一见到我们就放声大哭,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属下只听到了一句话,好像是在说想念镇远侯和夫人,以及什么……多谢陛下心疼。” 我手里拿着团扇,听了十七的话后点了点头:“那几乎可以确定素婕妤就是舒芊了,皇帝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孤的眼皮子下面玩这狸猫换太子的瞒天过海之计。” 月华在我身边奉茶,听了这话多嘴了一句:“啊?您这么确定就是陛下做的啊!” 我挥了挥手:“孤又不傻,这点事想一想就清楚了,除了皇帝,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串通天牢玩这样的计谋。” 月华点了点头,试探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孤算是知道皇帝为何要和孤对着干了。”我把扇子往桌子上一抛,“他就是怕孤手里的权利,伤到了他心心念念护着的美人呗,果真是儿大不由娘,你巴心巴肝儿地为了孩子好,到头来还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这隔着血缘,就真的是天堑一样,怎么都填不满啊。”我长长地叹息一声。 月华小声道:“那悦妃那边,咱们继续叫她下手吗?奴婢实在是担心,逼急了皇帝,真的会对大娘娘您不利啊。” “为什么不呢?”我气得笑了起来,“他非要护着乱臣贼子,孤就非要把这乱臣贼子好好地惩罚,孤当年被他的母后害得一辈子没有了子嗣,孤就也让他尝尝最爱的女人没了孩子的滋味。” 我转身对十七阴恻恻道:“十七,你去递条子给悦妃,叫她在素婕妤的膳食里多放些红花,不把这贱人胎打掉了,她就不知道轻重,免得她还在孤面前蹦哒。” 十七领命而去。 我在藤椅上越想越气,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值得。 镇远侯反叛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当年是太子一派的领头羊,太子被废,萧曜登基,镇远侯怎么会善罢甘休。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对镇远侯下手时一点儿愧疚都没有,只不过当时实在是碰巧,我在先皇还健在时打着把镇远侯家的大小姐舒芊嫁给萧曜当侧妃的主意,想要利用裙带关系把镇远侯拉到我们这个阵营来,便有意无意给萧曜制造和舒芊相处的机会,眼见着两人快要成了,谁知先皇突然就倒下了,他这病来势凶猛,直接要了他的命去。 随即萧曜登基,镇远侯举兵造反,镇压之后,我一气之下便把他们全家打入了天牢,连着马上就要成为皇妃的舒芊也扔了进去。 萧曜求了我好久,可我怎么能让余孽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让她在皇宫里生活? 我担心舒芊有二心,便棒打鸳鸯,拆散了他们两人。 倒是可惜了皇后,当时可是萧曜的正妃,不知她当时是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子陷入爱河,自己却无计可施。 虽然背后推手是我,但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愧疚和后悔。 朝堂之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不臣服,那就只有杀戮。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如今的处境,就是当年我拆散了一桩婚的报应吧。 我在院子里还没有叹息完,就见到十七翻墙过来,他的眉头少见地紧锁着,一见到我就跪在地上。 我摸着护甲上的花纹,看他这个样子,有些稀奇道:“你不是去和悦妃扔条子了吗?怎么这么急匆匆地回来了?” 十七向我磕了一个头:“回大娘娘,属下刚去悦妃宫里,还没有扔条子,就见到皇帝正坐在宫殿上座上,雷霆大怒,正要拿悦妃的态度。皇帝说素婕妤见了红,是悦妃下的手。” 我急切道:“那孩子掉了没?” 十七一愣,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像还没有,就是胎动得厉害,素婕妤受了苦。” “孤寻思着她不过怀孕了这么点时间,肚子里的人儿只怕都没有长结实,来哪门子的胎动啊?”我摸着下巴问月华,“当年孤怀孕三个月时,被太后下了红花,是当场就血崩了吧?啧啧啧,别说孩子了,孤自己差点都死在那里,这素婕妤的身体是真的好,喝了红花都是只有见红的。” 月华满脸的尴尬,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放弃了。 突然,我身后传来敲门声,我回头看向拉上的木门,冷声道:“有什么事儿?孤不是说不要来打扰吗?” 宫人声音急切道:“大娘娘,不好了,陛下带着侍卫和宫人来了,正在砸门,说是要咱们快点出去见他。” 我眉头一挑:“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速度,真是不容小觑啊。月华,你去叫宫人们把刀拿上,免得等一下有恶狗冲进来,把孤伤到了,那就不好了。” 月华嗫嚅道:“大娘娘,这……陛下这般兴师动众,莫不是悦妃吐露出什么来了?” 我冷冷笑道:“她能说出什么?她能有什么证据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愿娘假死 我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劲装,解开了小太阳的项圈,在它屁.股上使劲踢了一脚,小太阳嗷唠一声,飞一样跑出了东宫。 我自卧房里找出了一把许久未用的长刀,那刀口微亮,刀背上有斑驳的锈迹。 “时光总是把人抛啊。当年阿爷送孤的这把削铁如泥的寒刃,如今怕是连膳房厨子手里的菜刀都不如了。”我很是惋惜地拿着磨刀石打磨着刀刃,月华拿了一盅酒过来,我接过酒,往刀刃上猛地一洒,拿着磨刀石又是狠狠地几下摩擦,我把刀递到阳光之下一照,寒光泠泠,果真是把好刀。 十七跪在我脚边,轻声道:“大娘娘,可有吩咐。” 我欣赏着手里的宝刀:“你去和李相说一声吧,就说皇帝对孤动手,之后的事,还需李相多多关照。” 十七领命而去。 我把蟠龙玺掏出来,拿着油纸包裹好,扔进了后院的井里,随后又叫月华拿泥土和叶子丢进井水里,井水瞬间变得混浊起来,宫人拿着锄头把井壁砸碎,把井死死地封了起来,我命人在后院放了一把火,把宫里的灯油全都倒进火里,火焰瞬间冲天而起,火舌舔着屋檐下的铁马,像是要把一切都焚毁一样。 我拎着宝刀往门口走,外面的门被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响了,我能听到外面铁器相撞的声音,我的宫人和侍卫拿着兵器站在我身后,我在心里长叹一声,两脚分开,把长刀杵在身前,双手交叉,就直直按在刀柄上。 我心里其实早就做好了某一天和皇帝兵刃相见的准备,毕竟我干政过多,而帝王之榻,岂容他人鼾睡,只是我没有料到皇帝动手得这么早,连自己的根基都没有打好,就这般兴师动众来与我死斗。 打的理由居然还是因为一个女人,实在是贻笑大方。 狗皇帝这是要做天启的商纣王啊。 沉闷的撞击还在继续,我背后的东宫已经被大火吞没,月华手里捏着长矛,皱着眉头看我的脸色,我也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转回视线继续望向宫门。 随着一声巨响,宫门终于被撞开,木屑和石块像是爆炸一样四散开来,烟雾渐渐消散,我看清楚了站在正中间的皇帝,他负手而立,漂亮的脸上尽是大仇得报的喜悦,和一丝丝的痛快。 我放声大笑:“昭明儿,你这是要逼死母妃啊?” 皇帝冷冷道:“你祸乱宫廷,谋杀太后,恣意干政,残害宫妃,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罪?” 我没有辩解,因为我的的确确做了这些事情,只是我做的这些事情,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我自己,大部分不还是为了皇帝吗? 过河拆桥都是把他说善良了,他简直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多说无用,动手吧。”我手腕一翻,提起长刀,直指皇帝面门。 “等等,薛太妃,朕有一物给你看看。”皇帝把手一挥,“把人带上来。” 我心中一冷,只觉得大事不好。 一阵枷锁连着铁锁的撞击声响起,一个血糊糊的人被两个侍卫夹着扔到了广场中间,我定睛一看,眼泪差点掉下来。 “太妃,你看看,你的宝贝弟弟,可是在朕的手上啊。”皇帝的话里都带着血腥味。 那个人是薛毅! 这样一看,今天皇帝逼宫不是一时兴起,怕是早就有周密的计划,这个计划,甚至有可能在我抄了镇远侯府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可惜了,太妃,我们母子原本不会闹到这样的。”皇帝张开双臂,冷风从他的袖间穿过,带起他的衣袂飘飘,“那日朕醉酒,特意拿素婕妤的小字玩了个谐音,可惜你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若你臣服于朕,那么朕也可能不会这么早对你下手,朕可以由着你,反正不过是放个玩物放在宫里,平日里逗逗也好,可惜了,你一点都不长心眼儿啊。” 我一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你怕别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皇帝摆着手:“多说无益,朕就先把话说开来,你若想要你弟弟的命,就拿出诚意来,把蟠龙玺交给朕,朕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谁给你的胆子,认为这样可以威胁孤?”我笑道,看着皇帝,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你认为,孤是靠着什么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你以为是心慈手软吗?” 皇帝一挥手,就有人拿着刀具,上前到薛毅身边,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拿着刀从薛毅身上剐了一块肉下来,薛毅从嗓子里挤出一点点呻.吟,他的眼睛从凌乱的头发中露出来,悲伤地看着我。 “阿……姐……”他呜呜道,“别管我,快逃……” 皇帝一脚踩在薛毅的头上,用力碾压着,语气凉凉的:“舅舅,别啊,母妃与你姐弟情深,瞧你这话说的,可千万不要置母妃于不义啊。” 我记得我十四岁那年,探子来报,说是我的双亲已经死在了东宫,我当场就哭了出来,是我的阿弟薛毅拉着我的手,认真地安慰我:“阿姐,你别怕,阿毅会保护你的。” 我真想把皇帝的皮都剐了。 我抬眼望向宫墙之外,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几辆马车向我这边奔驰而来,我低头看向皇帝,他仰着头看我,眼里尽是嘲讽。 我突然想起先皇,他临终前被我哄得把皇位传给了萧曜时,有没有想到过今天这样的情景呢? 我向下走了一步,身后的宫人和侍卫紧紧地跟着我,我抽出长刀,长刀一声清啸,皇帝带来的侍卫也往前逼过来,他们手上明晃晃的刀枪直戳我的眼。 我心里想着多拖一些时间,提刀砍向离我最近的那个敌人,鲜血喷涌到我的脸上,我乘胜追击,又是一刀,狠命把他的头颅给砍了下来,我看着头颅骨碌碌地滚到地上,只觉得右臂发麻。 哎,这人老了,砍个人头都差点把手臂扭了。 我听到皇帝恶狠狠地喊了一声:“你这个毒妇。” 我继续往前走着,我的人迅速地把我护在中间。 我放声大笑:“是啊!若孤不是毒妇,你以为你现在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你给朕闭嘴!”皇帝往侍卫里面躲,“都给朕把这毒妇拦住!一群没用的废物!” 皇帝终究还是没什么心机,他把薛毅丢在了原地,我几步上前,蹲下来轻声呼唤着薛毅,我的人挡在我面前,兵器都对着皇帝。 皇帝带来的人几乎是我的人的两倍,而且看样子都是行伍出身,就算我们死斗,也没有打赢他们的可能。 我不能牺牲人命来进行没有胜算的搏斗。 我看着我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皇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唯一的方法只有…… 我已经能听到马蹄声了,李相带着的朝臣马上就要过来了,我轻声对月华道:“见机行事,龟息救命。” 我只能希望李祺能给力一把,能把我的身体搬运出宫了,在朝臣面前,皇帝不可能再对我的尸体下手,否则他不能堵住悠悠之口,只要我能出宫,我就有翻盘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月华惊异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泪水打着转,她咬着嘴唇,死死地点了点头。 我掏出龟息丹塞进嘴里,龟息丹入口是一股子难闻的腥气,带着一点点咸味,我差点吐出来。 娘的,该不会这真的是李祺的伸腿瞪眼丸吧? 若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史官记上一笔,李祺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个用伸腿瞪眼丸把太妃恶心死的。 我拿起长刀,避开要害,对准自己的脖子轻轻一割,我只觉得脖子一凉,有什么东西在我下刀处挠了挠,我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 等我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我的全身都没有力气了,我腿一软,瘫倒在地,突然觉得很困,我的上下眼皮子打着架,叫嚣着要睡过去。 但愿李祺的龟息丹有用,也但愿我宝刀未老,这一刀下去,轻重正好。 我耳边乱糟糟的,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大笑,有人大声说着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终于死了!这天下终于是朕的了!” 我的灵台一片混沌,无法思考,眼前朦朦胧胧的,像是有人在我眼睛上盖上了一层纱。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先皇就站在不远处,他穿着明黄色的袍子,广袖上带着几片浅黄色的枇杷花,他的眼前飘着几缕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是金子一样闪烁,他眉眼带笑,俊秀的脸上依旧是那宠溺的神色,他笑起来总是有点坏坏的,眼尾上挑,看人的时候总像是有说不尽的缠绵。 他对着我伸出手道:“愿娘,到我这里来好不好?我新得了件漂亮玩意儿想给你,你来看看。” 我走了过去,他握着拳头,叫我掰开,我气得直打他的臂膀,他笑着张开手,宽大的掌心里是一块玉器。 “这是蟠龙玺,愿娘,我专门为你做的,我已经下了诏书,它的权利甚比玉玺,你要好好保管它。”先皇把蟠龙玺塞到我手里,“愿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先皇笑着把我抱在怀里,我的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兰花香:“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的愿娘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愿娘苏醒 我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我耳边像有蚊子在嗡嗡嗡飞着一样,格外讨人嫌。 “她什么时候会醒?”那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的声音,“这都是第十五天了,你不是说十天就会醒的吗?” “我也很奇怪啊,姑奶奶,按理说真的是十天就会醒,我的药有保证!”这是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怕是她自己根本就不想醒!一个连自身都放弃了的人,外界就算是拖也拖不醒。” “凭什么啊!凭什么要大娘娘受这样的苦!”女人嘤嘤哭着,“李祺!说不定就是你的药有问题!大娘娘多厉害的人,大娘娘说了要翻盘的,她怎么可能不想醒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小声点,咱们现在可是已经死了的人,好不容易找个落脚点,你可别大声嚷嚷把官兵引过来了!” 我在一片虚空里,四周漆黑一片,除了耳边这两人的说话声,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 我感觉到有人牵住了我的手,那只手很温暖,我回头一看,一个明黄色衣裳的男子站在我身后。 “愿娘,你快点起来,我有一个有趣的玩意儿给你看。”男子走到我的身边,笑着捏了捏我的下巴。 “萧……晏?”我带着不确定的声音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笑着看了我一眼,他的手微微用力,我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往前面飞过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光。 “大娘娘!您可算是醒了!”我听到月华惊喜地大叫。 我眼前还是有些模糊,但是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月华的脸,我张了张嘴,嗓子里好像是砂纸在摩擦一样,嘶哑道:“我们出来了?” 月华眼里含着泪,拼命地点头。 我伸手摸了摸脖子,发现脖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着,我刚想用力按一按,月华连忙扑过来抓住我的手。 “大娘娘!您悠着点,您脖子上还有伤呢。”月华说着说着,眼泪又噗通噗通掉下来,都溅落到我的脸上。 险些忘了,我可是抹过脖子的勇士啊。 李祺凑过来,他脸上黑乎乎的,眼角还有一条血口子:“哎呀哎呀,我当时都快吓死了好吗?刚下马车就看到你一刀横在脖子上,血溅当场啊啧啧啧,吓死了,差点以为你想不开自刎了。然后大火就烧到了你那边,你知道有多吓人吗你差点就葬身火海了,你宫里的人有的被砍死有的被烧死,好在你家小十七用大火做掩护,把你从里面带了出来,我把之前就准备好的尸体穿上你的衣服扔进了火里,专门把你那天戴着的发簪丢到尸体上去了,现在皇帝还以为你葬身火海了高兴得就差当场翻几个跟斗了哈哈哈哈哈哈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笑死我了。” 我眯着眼睛看他:“那你的脸怎么回事?” “我当时肯定要装一装啊,就冲到火场要去救你,皇帝就拦我,我们推搡的时候我的脸就撞到他衣服上的挂饰上面了,我一扑他一拉,我眼角这里就划了一条口子,你看,现在都还是红艳艳的。”李祺一张泛着油光的大脸和月华娇小的脸蛋一对比,更显得邋遢,“而且这脸也是到火场里面熏的,到现在都没好,这算不算工伤啊?” 我把眼睛一闭:“嘶……没钱,孤……我把月华送给你抵债吧。” 月华一愣,随后红着脸道:“大娘娘!这这这这不成体统,奴婢可是发誓这辈子都要服侍大娘娘的,说了不会嫁人就是不会嫁人!” 我立马恶人先告状:“都是因为李祺逼我!你找他去!捶他!” 李祺立马扯开嗓子:“你可不能这样,我为组织做牛做马,组织上不仅不给钱,还连个媳妇儿都不分配,到头来还要捶我,哇!要不要这么剥削啊,你是薛扒皮吧你!” “居然敢对大娘娘不敬!看我怎么收拾你!”月华撸起袖子恶狠狠道。 我趁着月华教训李祺的时候,飞快地扫视了一圈这个屋子,这里像是客栈一样的地方,用屏风分成里间和外间,看摆设和方位,我应该是躺在里间的床上,屋里没有点灯,还很亮堂,应当还是白天。 “我们现在在哪里?”我摸着脖子上的纱布问道。 月华立马放开李祺的领子,温顺地说道:“还在天启京城,就在闹市区,这里是李祺朋友的客栈,李祺说很安全的。” 我瞥了一样李祺:“你想出来的的法子?” “嘁,除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聪明绝顶的我,还能有谁?”李祺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他微微推开窗户,外面的嘈杂声瞬间穿了进来,“咱们现在是已死之人,皇帝绝对不会料到我们还活着,就在京城的西市,这里鱼龙混杂,官兵都很少来巡逻,他从小就在宫里,怕是连这里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皇帝千算万算,只怕是没有料到我们不仅没死,还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哎,大娘娘,咱们现在怎么办?” 我有些好笑:“你问我?你当时给我龟息丹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帮我最好打算了。” “哎呀,谁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李祺突然正色道,“大娘娘,如今我们可算是满盘皆输,名利权势全部烟消云散,如果你想要隐居,我手里有几个小钱,够我们下半辈子活着,我的一些朋友也可以保护我们;如果你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想要严惩皇帝,我需要知道你有多大的决心和毅力。” “李大人。”我坐直身子,“也许你不知道,我以前在薛家的时候,是被当做未来的将军养大的,我三岁开始习武,十二岁时有所小成,十四岁时家中长辈尽数身死,我嫁入皇宫,小时候的目标也就放下了。” 李祺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大娘娘的目标是什么?” “薛夙虽为巾帼,但自小有凌云之志,不求能位居人臣,但好歹能快意江湖,手刃仇敌。”我淡淡道,“小时曾言,我薛夙必成护国大将军,守我天启不败,如今这个目标,也是要改一改了。” “娘娘请说。” “舍得一身剐,也要把皇帝老儿拉下马。” 李祺没有说话,他负手而立,笑着看我,他脸上依旧龌龊,但整个人的气势在一瞬间变得不容小觑,他就站在那里,却像是从天上俯瞰人界的仙人,带着一点点的怜悯,和无尽的喜悦。 他突然把衣摆往后一撩,出人意料的噗通一身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又毅然决然地对着我磕了三个头,礼毕后,他抬起头来,沉声道:“臣李祺,拜见主公。臣在此发誓,日后必将为主公鞍前马后,鞠躬尽力,愿以臣微薄之力,扶我主公继承大统,让山河百里,佑我主公万寿无疆。” 月华看了看李祺,又看了看我,也面色严肃地跪在地上,三个响头过后,发誓道:“奴婢侍奉主公已有二十年,主公对待奴婢宛如亲人。奴婢自知人微言轻,能力有限,幸得薛老将军垂怜,在他老人家手下挨过几顿教导,武艺算是自保。但奴婢在此立誓,日后绝不背弃主公,愿以奴婢全身之力,护我主公安然无恙,主公一句话,奴婢便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只愿主公能傲世群雄,有将一日,宝殿之上,与日月同辉。” 我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两人对我行如此大礼,点了点头,正色道:“孤也在此立誓,江山大业,绝不半途而废,功成名就之后,绝不兔死狗烹。” “主公英明!”两人又是一拜。 我唤他们起来,自己从床上爬下来,在床上躺久了,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我手脚瘫软,差点栽倒在地,月华惊呼一声,连忙要过来扶我,被我婉拒了。 我走到桌子旁,上面铺着一张地图,有些位置被用红色的圈标注了出来,李祺跟过来站在我身边,指着地图道:“主公,且让我与你细细道来。” “如今我们避人眼目,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我提醒道,“李祺,月华,你们唤我夫人就好,也不必用敬词,平白无故显得生分了。” 李祺和月华点了点头,李祺道:“那我就扮作管家,月华依旧是你的贴身婢女,这样如何?” 我点了点头。 李祺继续道:“在我为你讲解势力之前,夫人能不能知会我一声,咱们现在第一步去哪里?” “我打算去突厥。”我双臂环抱道。 “难道夫人是要去找……” “我要去找废太子,拿他做幌子,起兵造反就容易多了。”我摸着下巴道,“不过废太子已经死了,他的身边有我的人看着,最近传来的消息说是废太子外出打猎,落到悬崖下面,找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奇怪的是废太子的尸体边还躺着一个人,据说那人和废太子长得很像,我对于这个消息没有什么感触,我只是要一个傀儡罢了,我打算去一探究竟。再者,原先薛家军在先皇夺嫡时活下来的军士很多都到了突厥那边镇守边关,他们当中有我信任的老将,是看着我长大的,算是薛家的家臣,我这次去突厥,也有集合旧部的打算 。”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薛毅他如今怎么样了?” “十七一并带回来了。”李祺笑道,“我还以为你忘记这件事了呢,他就在隔壁,因为伤得太重,还处于昏迷状态,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不用了,你做事,我放心。”我的一只手放到地图上,“说了这么久,李祺,咱们继续看看,你在这张地图上,圈出了什么玄机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斟酌损益 我话音落后,李祺沉默了好久,我以为他有什么不方便说,正要叫月华去隔壁看看薛毅,李祺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开了口。 “就是……我的故友的家,我打算先去他们家里混吃等死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后,我们再举队西行。”李祺一脸严肃。 我面色凌然地点了点头,面色凌然地走到墙角,面色凌然地抄起花瓶,面色凌然地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李祺一脸惊恐:“臣不是臣没有!” “这就是你说的需要讲解的势力?你这算盘早就打好了嘛,你还问孤咱们第一站要去哪里?搞了半天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听孤的安排对吧?”我拿着花瓶指着李祺,做出马上就要往下砸的动作。 李祺连声道:“夫人您先等等!先让臣把话说完!您脖子上的伤势没好,不能用力过猛啊!” 我放下花瓶,手扶上椅子背,等着李祺再胡说八道,就搬起椅子砸他的头。 为什么孤的军师是个这样不靠谱的鬼东西。 妈的,孤太难了。 “夫人,您现在去突厥,先不说那些薛家军还认不认您,您在那边的人手根本寥寥无几,就算他们认你为主,那咱们要对抗皇帝,主力军至少要十万人,杂牌散兵更是不计其数,到时候一旦反叛,中央的补给就不会再发放下来了,就靠着咱们的这点积蓄,粮草和军饷怕是根本负担不起。”李祺给我打算,“而且咱们要是先把钱赚了,再去突厥招兵买马的时候,底气也足了不是吗?”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我摸着下巴道,“我一死,朝廷动乱不会太大,毕竟我有意放权了一年了,一些党羽也暗地里遣散了,皇帝毕竟是我和先皇一起教出来的,虽然他刚愎自用,但是实力也不容小觑,所以皇帝不用半年的时间就可以整顿好,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没有多少了。你说咱们得赚钱,那你打算怎么办?” “夫人您看,潇湘一带,是臣的故友秋晔的地盘,那里的炎陵黄桃可好吃了,又脆又甜又香,他家后山就有一大片桃林,哎呀你不知道啊,我十年前在他家吃了一个他的桃子,一直到现在还觉得口齿留香,那滋味说是人间蟠桃也不为过,我……夫人有话好好说,您先放下椅子。” 我放下椅子,摸了摸脖子,总觉得伤口里有鲜血渗出来,我还是病人,身体柔弱得很,不方便动手,便给月华递了一个眼神,月华心领神会,提起一把小匕首就站到了李祺身边。 李祺眼睛瞥着匕首,求生欲极强道:“先空出两个月来办别的事,随后再到潇湘的时候差不多也到了桃子结果的时节,秋晔懒得要死,说是炎陵黄桃年年丰收,物多价贱,耗费太多人力物力却赚不到多少钱,宁愿后山的桃子烂在地里都不愿意拿出去卖,臣的意思是咱们做这个冤大头,替他把桃子卖出去,把钱对半分,拿着这笔钱开铺子通水路倒卖宝物,然后成立一个长期的产业链,以此来作为军队的补给来源。” “既然炎陵黄桃物多价贱,那你能指望你这朋友的桃子卖多少钱?”我问他。 “这个时候,咱们就要耍个小手段了。”李祺耸了耸肩,“按照脚程,我们到的时候,正好是桃子刚刚成熟的时候,这个时候山下的桃子已经开始在市场上售卖,无奈太多,价格会非常便宜,我们可以趁机买断几个大的货源,把买来的桃子运到山上拿溪水冻住,然后到市场上吹嘘桃子的功效,然后提高桃子的价格。先皇还在时,芍药事件您应该听过一二,就是有商贩恶意炒作,减少芍药的市场投放,把芍药的价钱炒到了天价,一株普通的芍药的价钱可以在京城买一块五亩的地皮。这件事情当时差点把整个中部地区的经济拖垮,还是朝廷插手才平息下来。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但不用做得那么缺德,在收购之后,我们只需要稍微推波助澜,等整个湘西地区的桃子都卖成天价的时候,我们再把之前买来的桃子分成六批投入市场,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稍微赚上一笔。” “桃子是鲜货,无论它在多冷的位置,还是会很快烂掉,怕是等不到你把它们卖出去,桃子就会烂在溪水里。”我指点着湘南的位置,“他们那里的商户应该也想过把桃子卖出生产地,但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动作,可能就是因为湘西和湘南一带崇山峻岭太多,深山里有苗族,往外走水流湍急,每年死在江里的船夫不计其数,这样一来,虽然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无法落到实处,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的确如此,但是现在就该我的第二个故友‘浪里黑条’颜鱼儿出场了。”李祺的手滑到江浙一带,“这些湘南的商贩,差就差在没有大船这个地方。这里是三角洲,长年和他国有海运交易,颜鱼儿是这里一个船帮的舵主,手下八丈长的楼船有六条,四丈长的船有十二条,小船不计其数,用来运送桃子绰绰有余。他们都是在水域纵横二十多年的老手,见过海上的风浪,根本不会怕湘西这里的江水。” 我摇头道:“湘南一带的水域底下多有暗礁,浅滩更是数不胜数,长年在海上的水手到了江上,难免会因为自大而轻敌,孤可不能冒这个险。” “夫人,如今已经不是冒不冒险的问题了,只有放手一搏,才能绝地反击。”李祺摊开右手,“夫人,你也知道,咱们手里空空如也。”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也只有等夏季水流量大的时候行动了。” “对,所以咱们要先去江浙一带和颜鱼儿搭线,一起下潇湘去找倒卖黄桃,品质不好的先挑出来卖掉,反正到时候潇湘一带桃子供不应求,人们哪里还管品质的好坏。品质不好的黄桃在潇湘售卖的同时,比较好的黄桃就运回江浙打着苗族仙果的名义卖,秋晔手里的极品黄桃更是要大肆宣扬一番神奇功效,最好是往返老还童美容养颜这方面靠,夫人你在宫里待了十几年,享受的都是极品,如何抓住女人的心思,对于你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李祺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江浙富人多,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和跑江湖的船老大掺合在一起,自家的船又舍不得用来运桃子,因为烂桃子的汁液会把船搞脏,家养的水手们也豁不出命来做这在刀尖上走的任务,所以在江浙一带,炎陵黄桃可是很少见的,到时候我们吹吹风,又可以把价格提上一番。”李祺嘴角带上了一点笑,配着他的大黑脸小伤疤一看,非常滑稽,“江浙和潇湘的水路打通后,马上就会有富商想要来分一杯羹,到时候我们可以收会费,再以下线发展的形式,壮大队伍,开始进行古董的买卖和烟花柳巷的营生,这样一来,产业链就初步形成了。” 我皱眉道:“你这个产业链要稳定,少说都要三年,那时候狗皇帝的皇位都稳得跟铁焊在他屁股下面一样了,那还搞屁?直接回家洗洗睡吧。” 李祺指点着地图上面的那几个红圈,他的手指划过去,刚好形成了一条南北贯通的线路:“所以现在就是拼人脉的时候了,臣圈出来的这几个位置,都是商线的必经之地和重要枢纽,臣的这些故友在当地都是小有名气的人物,虽然说不上是一呼百应,但也算是妇孺皆知。咱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牵起来,拿着已经有的基础去达到更高的目标,这样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照你的意思,他们十几年尽在自己的底盘里瞎蹦哒了,都没有人想到和外面的人联合起来发展吗?”我提出疑问。 “夫人啊,地头蛇在自己地盘里逞威风就已经很满足了,夜郎自大的人又有什么心思去找一个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对手呢?他们谁都不肯出面牵线,因为他们觉得这是掉面子的事情。”李祺拍了拍地图,“可咱们就不同了,咱们没什么好失去的,要是面子能当饭吃,咱们也不用花这么大的心思去计划了。” “一年之内,必须有成效,想要吸引更多的人,那么所表现出来的利润必须是在短时间内就非常可观。”我双手支开撑在桌子上,“光是黄桃的买卖不足以撼动更大的人物,一点小的耳食不足以让大鱼上钩,我们必须制造一个收益丰厚甚至暴利的假象。” “所以,微臣攒下的积蓄就要全部投进去了,我们要用钱先把人骗过来。”李祺一脸生无可恋,“二十万两雪花银和五万两黄金,我的心肝儿啊,从此我就要对你们说拜拜了,这钱丢到水里还能打个水漂,可这样丢进去简直连个水泡都没有就消失了啊。” “国库一年的收入都只有八千万两银子,丞相的俸禄一年也只有三万钱,你只做了三年的丞相,之前你是个穷鬼,那你这么多钱是哪里来的?”我把月华手里的匕首拿过来往李祺面前一拍,“你他娘的果然是贪污收礼了吧?” 李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主公!” 月华狠狠地对着李祺的后背,给了他一震天响的巴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暗阁美人 “嘶!夫人,现在咱们特殊时期,特殊时期,就不要抓住这零碎杂事不放了!”李祺下巴一抬两眼一翻,一副宁死不屈孤傲冷漠清高霸气的表情。 我冷笑道:“好,我不抓着这事,我只问你,这些钱你怎么取出来?你现在都是个死人了,府邸已经充公,银票早就作废,你去哪里拿这钱。” 李祺依旧是眼睛看天的样子:“臣自有臣的法子,夫人无需担心。”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算了,此事之后再议,咱们不急着盘算,先喘口气,我去看看薛毅。” 月华忙上前给我引路,她刚要推开门,雕花木门就被人从外面敲了三下。 “谁!”月华警惕地一声低喝,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子。 外面的人带着笑,声音绵绵的,雌雄莫辨,那声音仿佛淬了蜜一般,直叫人心驰神往,想要一探主人的究竟。 那人笑道:“在下朱玖,不知夫人醒了没有,特来探望一番。” 月华俯身在我耳边道:“是这个位置的主人,李祺的故友,我们能瞒天过海,躲在这里,全凭他的庇护。” “你让人进来吧。”我轻声道。 月华点了点头,嘴上扬声答应着,手还放在刀柄上:“原来是阁主大人,夫人刚醒,正想见您。” 月华话音刚落,只见一红袍男子推门进来,他的领口半敞,露出宝石项链和大片雪白的肌肤,他的头发是浅浅的栗子色,被阳光一照,跟金子一般闪闪发光,他的额前吊着一个水滴样的红宝石坠子,一双桃花眼潋滟动人,眸子居然是灰蓝色。 是个俊美的异族男人。 朱玖和外面的人说了句什么,便合上门,他转头来一见我就眯起了眼睛,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下巴上,浅色的薄唇勾出好看的弧度,近距离一看,他的肌肤简直细腻白皙得惊人,脸上居然连毛孔都看不到。 他朱唇微启,声音若环佩叮当,仿佛这世间最美妙的乐曲:“这位便是夫人吧,夫人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是因为身上有伤?” 我拱手道:“多谢阁主关心,孤……妾身无碍。” 朱玖噗嗤一声乐了,美人朗笑时更是别有一番风味,直叫人移不开目光。 “大娘娘……您这般客气的与草民说话,草民甚是惶恐啊 。”朱玖弯着眸子道。 看来李祺对他是表明了我的身份。 李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过来:“去你妈的,你装个鬼,快别跟个阉人一样搔首弄姿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大兄弟!” 朱玖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秀眉微皱,轻声道:“我不过是多和夫人说两句,你便这般厌弃我,我冒着杀头的危险护你周全,到头来你还要……” “去去去!”李祺挤过来推攮朱玖,“你可做个人吧有话快说没话滚蛋,没看到正在忙着呢!” 朱玖没了之前的从容淡定,掐着李祺扒拉他的手腕尖声道:“李吉祥老子告诉你别碰老子啊,这身衣服价值连城,你要是搞坏了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你知道吗?” “这么贵你穿着干嘛?你他娘的供起来啊你,天天对着它烧香叩拜绝对不会坏,你试试看啊,说不定你感动上苍了老天爷跟你把这衣服变成个身娇体弱的大美人呢!”李祺掰着朱玖的手。 朱玖正和李祺撕扯着,见我一直望着他们,大力把李祺往旁边一推,李祺差点摔了个跟头,顿时怒目圆睁。 朱玖没有理会李祺,转而又对着我挑眼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柔声细语道:“不知夫人年芳几何?想来这般年轻貌美,不过是二八年华,在下与夫人一见如故,不知夫人能否赏脸与在下夜游花园?” 李祺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我则因为朱玖的话语而感到瞠目结舌。 这美人脸上的那对招子怕是瞎的吧?怎么睁眼瞎啊,招子不要可以捐献给他人啊。 我怎么就二八年华了,我虽然保养得好,明眼人一见到我也是说二十岁,如今朱玖一开口简直把我说小了十四岁,我怎么可能被他蒙蔽,这简直是马屁都拍到马腿上去了。 最难受的是我还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多谢阁主夸赞,但缪赞之词大可不必多言,阁主这些天让我等逃犯蜗居于此,实乃大仁大义之举,阁主恩情,薛愿没齿难忘。” 朱玖看起来也是个喜欢听好话的男人,他脸上一片薄红,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夫人与其感谢在下,不如与在下乘扁舟游湖,在下知道一个地儿,那里绿草如茵,鸟语花香,实乃幽会的上好场所。” 我先是脑门上一抽,接着是太阳穴处的青筋跳得欢快,这才反应过来,这朱玖是在调戏我。 这久经情场的样子,得有多少姑娘栽在他手里了。 我干笑几声:“日后有时间再说吧,劳烦阁主让一让,我要去隔壁看看我家小弟。” 朱玖立马道:“怎么能让美人儿独去!且让在下陪美人儿一道前去吧!” 说着他就跟在了我的身边,甚是殷勤地为我打开房门,我不好再拒绝,只好对他礼貌一笑,他也回我一笑,那笑容就像是四月桃花,灼灼其华,耀眼得令人心醉。 月华忙赶上来站到我身边护着我,冲着朱玖点了点头,朱玖立马笑道:“月姑娘也一起来啊?哎呀,在下何能何德,居然有幸与二位美人相伴,实乃人生一大喜事。” 要是换作另外一个人,开口说这话,肯定显得猥琐下流,可说这话的是朱玖这样的异域美男,就显得风流多情了。 我转头对李祺道:“你去不去?” 李祺摆摆手:“罢了,我再看看地图,把计划好好捋一捋。” 朱玖笑眯眯的,用甜蜜的声音道:“夫人,和那种臭男人走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有在下这般的美人陪您还不够吗?” 说着,朱玖眼波流转,顾盼之间更是绝代风华。 李祺在房间里冷冷道:“嗬——呸。” 出了房门,外面走廊上是密闭的木墙,墙上挂着名家山水,八角宫灯挂在高处,发着幽幽的光芒,我向两侧放眼看去,这条走廊大约有十丈长,有五间房,拐角处有光,不知道那边会是什么构造,人走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想来是因为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房门两侧站着四个配有弯刀的猛士,他们皮肤黝黑,个个都五大三粗,一身的腱子肉,在这样的早春时节,上身却半裸着,只穿着薄薄的软甲。 他们看到朱玖出来,都把右手放在心脏处俯身行礼,那是异族的礼仪,我觉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便发现他们额前也戴着坠子,不过是金质的菱形图案。 仔细一看他们也和朱玖一样,眼窝深陷,眉骨凸出,鼻梁高挺,头发有黑色的也有浅色的。 我不禁怀疑起朱玖的身份来,西市是在天启的外族人生活的地区,若是说他只是西市的一个商人,他未免太胆大了一些,居然敢窝藏反贼,再者他有这么大的一个地盘,想来是声名显赫,可是我宫里有关于天启都城势力的卷轴上居然一点记载都没有,实在是让人生疑。 莫非他做的不是抛头露面的正经生意? 我在留了一个心眼,月华引着我到了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的门前也站着四个壮士,衣着打扮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他们见到朱玖后又是行礼。 “这里面便是夫人的胞弟吧。”朱玖不知用上了格外深情的语气,“姊弟情深,实乃感人之事,在下之前就觉得夫人是重情重义之人,如此观之,在下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只当他是在放屁,命月华推开门,门刚被推开一条缝,一股子药草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里生着火盆,格局和我的那间房差不多,转过屏风,有两个青色罗裙的妙龄女子站在床边,正在给床上的人拆洗换药,金疮药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怎么样了?”我低声问月华道。 “薛大人身上的伤太重了,朱阁主有请郎中过来看,皮外的伤倒是无妨,就是肋骨断了两根,左眼好像也……不过应该不会瞎就是了。”月华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的脸色。 “从狗皇帝手下活过来,还能只受这点伤,已经算福大命大了。”我提步往里面走。 那两青衣姑娘见了我们,笑盈盈地转身来拜见,娇俏的脸上都是可爱的笑意:“奴婢参见阁主,参见夫人,参见月华姐姐。” 这两侍女的身姿和语调都是实打实的中原人的样子,她们的皮肤白皙,身段窈窕,看这模样,可能是江南那边的女子。 朱玖一见到这两位侍女,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柔声道:“劳烦两位美人姐姐辛苦照料了。” 那两侍女俏脸通红,不断地对着朱玖抛媚眼,朱玖勾唇一笑,那两侍女都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 我总是因为不够风流而觉得和你们格格不入。 我几步上前,拉开床帘,薛毅正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也许是刚刚换了药,他身上的草药味格外浓郁,他的脖子上和我一样也缠着绷带,不知道被子下的身体上又是怎么一惨烈的景象。 我看着他发白的嘴唇,叹了一口气,给他掖了掖被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循循善诱 我从薛毅的房间里面走出来,走廊里依旧阴沉,我身边是月华,身后是朱玖,我出来时李祺就站在门口,他对我拱手道:“行程已经打点好了,夫人是打算先等薛毅醒来,还是说……” “我们先行一步。”我把袖子边沿绞在一起的流苏拨开,“现在还不能确定薛毅什么时候会醒,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在他身上,等薛毅醒了之后,叫他自己来找我们。” 朱玖在一旁疯狂拍马屁:“在下就喜欢夫人这种以大局为重的绝世巾帼!果然是绝代天骄薛望归,一言一行都不是一般男子汉大丈夫可以比得上的!不知在下能有幸请夫人去阁楼喝茶,来与夫人手谈一局,以联络感情啊?在下有预感,以后在下一定还会和夫人有更多的接触的!不如……” “朱玖你他娘的一天不在女人面前开屏你就浑身难受对吧?”李祺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 “李祺,你现在吃穿用都是本座的东西,你给本座说话小心点你知道吗?”朱玖毫不客气地回答,“本座怎么在夫人面前开屏了?这明明是正常的交流,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本座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就不和你这样的莽夫一般见识。” 李祺撸起了袖子,朱玖身边的护卫连忙挡在朱玖身前。 朱玖抿嘴一笑,手里握着丝绸折扇,轻轻拍了拍前面护卫的肩膀,懒懒道:“不用这么紧张,他可不是当年的沧海剑了,他从师门出来时,他的琵琶骨都被……” “我劝你闭嘴,朱玖。”李祺的脸色暗了下去。 他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就变了,我从未见过这样阴森的李祺,他的眼睛里面带着暗流,想必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朱玖面露尴尬,美眸一转,展开了丝绸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嘴巴。 “妾身正有和阁主商谈的意思。”我笑道,“阁主,隔日不如撞日,请吧。” 朱玖一愣,美目微睁,收起了画着孔雀的折扇,他脸上带着震惊,像是没有预料我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很快朱玖就恢复了常态,他脸上的尴尬之色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笑得自己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更像是狐狸变的妖精。 李祺眉头一皱,不是很赞同道:“夫人。” 我挥了挥手:“李祺,这是你的朋友,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朋友,他能在西市立足,一定有他自己的门道,我们总有一天是要阎龙卫的武装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祺的眉头舒展开来,但他依旧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以后总不能一直都被你庇护的。”我有些想叹气,感激地看着李祺,丝毫都不让步,“我足够独当一面,你要相信自己的主公。” 李祺往我这边迈了一步,右手覆盖住他的胸膛,微微低下头道:“那属下就等着夫人凯旋归来。” 我凑过去低声问道:“他是干啥的,看起来势力挺大啊。” 李祺也神秘道:“暗阁,夫人听说过吗?” 完全没有印象。 我瞥了一眼朱玖,他拿着丝绸折扇,笑眯眯地望着我们这边。 我只好轻声道:“喔,我知道一点。” “对付这个人只能软着来。”李祺道,“不过也有例外,就看夫人你……” “李祺啊,你是不是在和夫人说本座的坏话啊?”朱玖那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里带着一点点的怀疑。 “他性子多疑。”李祺小声说了一句,立马补道,“特别臭屁自恋。” 我笑着点了点头,李祺把头一抬,又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指着朱玖开骂:“朱孔雀,我警告你别打鬼主意啊,快给我安排马车通行证和变装的东西,把薛毅照顾好,听到没有!” 朱玖薄唇微垂,不是很高兴道:“你这个人,颐气指使谁呢?本座让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人力物力花费巨大,已经很不错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你想让我把你之前在清风门的破事抖出去,你就继续给我傲吧你。”李祺面无表情地威胁。 朱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诚惶诚恐道:“大师兄,我错了,别别别,我给你去安排还不行吗?” 我听他们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我对于李祺的过去了解得并不完整,我以前只知道庐山里有个半仙的隐士,名为李祺,精通周易八卦之术,有治国之能,在南方一带非常有名气,至于李祺在成名之前姓甚名谁,我一点都不清楚,他没有讲给我听的欲望,我也从来都不主动提出。 我和朱玖上了阁楼,那阁楼里居然有个不大不小的圆形湖泊,里面是青石板为底,有青苔荷叶于其中,金红色的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扇子一样的尾巴散开又合拢,如同一片红色的烟雾。 我跟着朱玖从一座白玉的小拱桥走到湖中央的小亭子里,小亭子里备着时令的瓜果,茶壶放在一边,透过那水晶茶壶可以看到里面琥珀色的茶水,朱玖坐下来,笑着拿起金钳子,夹起一块炭火,放到烟草上面点燃水烟,那水烟是宝蓝色的纤细瓶子,水烟燃烧起来的烟雾里带着淡淡的花香,还有一点点的果子的甜味。 “夫人要来一口吗?”朱玖把水烟管子递给我。 我笑着推辞:“不了,妾身身体一向不好。” 朱玖不再继续客气,他把嘴凑到管子口,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把烟雾在嘴里停了一段时间,眯着眼睛慢慢地吐了出来,一时间亭子里烟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 朱玖很享受地沉默了一会儿,他神采奕奕,微笑着悠悠道:“夫人,你是要和在下谈什么生意吗?” 我正襟危坐,把茶盅里倾倒琥珀色的茶水,我闻着那茶的味道,知道这是贡品普洱,在市场上基本是有市无价,皇宫里都难得喝到,没有想到朱玖这里会有。 我呷了一口茶,把茶水在嘴里过了一圈,才咽下这口茶,唇齿留香。 “阁主做的生意,妾身略有耳闻。”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江湖人称,商道十分,暗阁九分九,所以妾身想要请阁主和妾身做个交易。” 朱玖灰蓝色的漂亮眼睛一转:“没想到夫人知道在下这小小商贾,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昭明太妃。” “哪里哪里,”我客气道,顺便夸他一夸,“世人道商贾是三教九流,可妾身不这么认为,妾身倒觉得,商贾是国家的血液,没有血液的运输,人就不能正常生活,没有了商贾的交易,一个国家就不能正常运行。像是阁主这样的商贾中的大家,我们天启能如此繁荣昌盛,与阁主的努力息息相关,阁主何必妄自菲薄。” 朱玖容光焕发,直摇着丝绸折扇,连声道:“果真在下与夫人一见如故,还是夫人懂在下,是夫人懂在下!” 我趁热打铁:“所以,军火的交易……” 朱玖摇扇子的手一顿,面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的脸慢慢变得阴沉:“夫人,这个玩笑可不好笑,走私军火是杀头的大罪。” “阁主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应该不会怕这点小事。”我笑道,“永州有一农人,自己做了一车的土地雷去市场上贩卖,不也只是没收罚款吗?” “夫人,一切事情不谈量度都是耍流氓。”朱玖不笑的时候,那深邃的灰蓝色的眼睛显得非常冰冷,好似他的笑容都只是他的面具,其实他的笑容底下是吐着芯子的冷血毒蛇 ,“这个生意,本座不做。” 我笑着环视四周,手指指向房间的北方:“阁主,那个位置是皇宫吧。” 朱玖收起扇子,没有说话。 “那个位置,终将是孤的。”我淡淡道,“你若是做了,你就是孤的一大功臣,孤会给你天下第一的皇商的位份,以及封三代的伯爵之位。事成之后,你便是当代陶公。” “先不说兔死狗烹,杯酒释兵权。”朱玖往后面一靠,纤长的手指玩弄着他浅褐色的头发,“本座凭什么相信你会得到那个位置?夫人,本座说话不好听,可是花瓶怎么和岩石比坚硬?” 我拿过水烟管子,吸了一口,忍着那难受的味道进入身体里,笑着慢慢地吐出烟雾,我的眼前变得雾蒙蒙的,我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不容置疑。 “阁主自己也知道,你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皇宫里的那个皇帝,在除掉了孤之后,还会留着你吗?也许你自己觉得自己只是个本份的生意人,可一切不是皇帝赏赐的财富和权势都会成为降灾的理由,你坐拥金山银山,你便是怀璧其罪。阁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你的能力,你能在皇室的威压之下坚持几年?与其坐以待毙,何不放手一搏?” 朱玖依旧没有说话,但是他微皱的眉头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我继续道:“阁主,去年的那个限制交易额度的法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你看,无论你在民间有多大的能力,在皇权面前,不过是蝼蚁。但孤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做出过河拆桥之事,而且会保证阁主一世安稳无忧。若是阁主有这个意思,就在下个月十五送信去京城南门郊外的那个茶水摊,暗号是月如钩。” 朱玖依旧死咬着:“你凭什么……” “就凭如今的皇帝,是孤扶上位的。”我喝干杯中的茶水,起身道,“孤老了,干不了大事,但是颠覆朝廷,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我自觉话已经说够了,自己离开了阁楼,李祺抱着手臂在门外等我,见我出来,迎上来道:“怎么样?” “不知道。”我叹了一口气,“是个稳重的人,也是个多疑的人。” 李祺跟着我下楼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竹筒:“有消息说皇帝今晚要在皇宫门口砍杀逆臣,城中护卫大半都被调过去保护皇帝,防止别人劫走法场,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去江浙找颜鱼儿,临行之前先来抽个签。” “能不抽吗?”我面无表情道。 李祺把竹筒都要凑到我鼻子底下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这个迷信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他哗啦啦摇了摇,我随手抽出一根签。 上书五个大字。 似是故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茶馆夜色 我们出城的时候,天下着细细的小雨,雨帘如纱如雾,叫人看不清四周的景象,放眼望去到处一片漆黑,耳边只有雨水的细密落地声,城头有一盏昏暗的马灯,那点暗黄的灯火是无边黑夜的唯一的光亮。 早春时节,夜里还有些冷,马车行进中,窗帘起伏,不断有冷风从那里刮进来,我的衣服不够抵御料峭的春风,只能尽量缩到风吹不到的角落里面。 月华和李祺装扮成一对生意失败的商贾夫妇,在出城的时候,我躲进狭隘的木箱里面,箱子就放在马车里长椅之下,马车里放着许多的箱子,几乎所有的箱子里是些破旧的布匹和铜杯,只有三口箱子里面是我们的盘缠,那些盘缠也覆盖在厚厚的发霉布匹之下。 我藏在箱子里,听到李祺和守城的侍卫交谈。 “今夜是皇帝陛下斩杀逆臣的盛景,皇帝陛下会亲自到场,这可是能一睹龙颜的大好时机,可惜我们夫妻俩要赶回去奔丧,”李祺的声音里带着卑微,他不断地哀求侍卫,“这位军爷,您行行好!俺的老母亲马上就要头七了,鄙人要是再不走……”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宵禁了。”侍卫不耐烦道,“去去去,老子管你是不是死了老娘!” 一阵金属的撞击声响起。 侍卫嘿嘿笑道:“有这好玩意,你怎么不早说,走走走吧,免得你老娘在地底下说你不孝。” 李祺连声答应,他叫了一嗓子,叫车夫继续赶车,那侍卫突然道:“等等!那车子里是什么东西?” “就是些破布片,不瞒您说,这些都是压着箱底没卖出去的,原本是打算给俺的婆娘和老娘准备裁衣服的,过了一个冬天拿出来一看,没想到被虫子和老鼠咬烂了,可又舍不得丢,”李祺道,“还有一些铜杯,准备给老娘去当陪葬品。” “去去去,一边去,例行检查,让老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违禁物品。”侍卫粗声粗气道。 我听到帘子被挑开的声音,听这动静,那侍卫进了马车,我屏住呼吸,听到那侍卫打开了一个箱子。 “妈的!好臭!什么东西!”侍卫大喊。 “这个箱子里就是些布条和熏肉。”月华细声细气道,她的腔调装成小女人的样子,还挺有那畏畏缩缩的感觉。 “你这婆娘不行啊!”那侍卫骂骂咧咧地下了车,“这肉都坏透了,妈的,怎么还放着!滚滚滚,一群穷鬼,老子今天真是白瞎了眼,还以为是块肥肉,没想到就是根破烂狗尾巴草!” 李祺连声赔罪。 马车吱呀一声,缓缓向前移动,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我藏身的箱子被人轻轻敲了三下,李祺轻声道:“夫人,我们出来了。” 我在月华的帮助下从箱子里面出来,揉了把老腰,那箱子里闷得要死,侍卫进来搜查的时候,我又紧张,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背过气去。 我一出来就忙吸了几口气,掀起帘子往外面探出头去,我们已经走到了郊区的官道上,外面是一棵棵的茂密树木,雨变得更大了,满眼的都是千丝万丝的雨,天上黑乎乎的,一颗星星也没有,也没有月亮的踪影。 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小的简陋竹屋,竹屋前挂着破旧的旗子,上书潦草的两个字:喝茶。 竹屋里亮着灯,我们的马车刚停到竹屋前,就有一个黑衣人打着伞走过来,原来他一直都站在竹屋旁,只是他一身黑,隐没在黑夜里,教人不容易发现。 我探出头来,那把伞立马移到我头上来,我垂下眼帘,正对上一双星眸,那人有着冷峻的眉眼,可他的眼睛一直都是闪闪发光,就像是满天的星河都倾倒到了他的眼睛里。 当初我捡他的时候,也是看上了他的这一双漂亮的眼睛。 “十七。”我含笑道。 十七对着我点了点头,把我从马车上扶下来,李祺和月华紧跟着下来,李祺一落地就大声喊叫着:“什么破天气!这么大的雨!” 他转头看到了为我打伞的十七,撇嘴道:“十七暗卫啊,你能不能照顾一下咱们这些夫人的忠实下属啊?都是同僚,一点友爱都没有,我也要伞啊!” 十七没有理他,连半点目光都不愿意分给他一样,扶着我的胳膊把我送进了茶馆。 “妈耶!薛十七你是不是聋了!现在不时兴装酷了好不好!小姑娘家家的都喜欢像我这样的翩翩如玉的公子懂吗?”李祺冒雨把马栓在一棵树上,他打了个喷嚏,在我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我从未见到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月华冷冷地看了李祺一眼,提身几步就跑到了茶馆里。 月华进到茶馆里,把裙子上面的水拧干,立马就去泡茶,茶馆里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李祺气喘吁吁地跑进茶馆里,对着十七直翻白眼。 “十七,你右肩都湿了。”月华端着洗好的茶杯过来。 我偏头一看,十七的右肩的黑色衣服上有好大一块更加深的颜色,他的肩膀上都是水渍,头发也湿漉.漉的,我定睛一瞧,这才看到十七的右眼睫毛上有细细的小水珠。 难怪我一点雨都没有淋到,原来是十七把伞都往我这边偏了。 月华给十七拿来一条汗巾十七就往肩上一搭,走到门口去守门,李祺坐在门口倒着靴子里的水,嘴里骂骂咧咧的,见十七过来,把一靴子的水往十七身上泼去。 十七微微侧身,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李祺的攻击,李祺气得直骂娘,一不留神他把自己的靴子甩了出去,他沉默了片刻,冒雨单脚跳过去把靴子捡了回来。 月华给我倒茶,嫌弃地看了李祺一眼:“杀狗哟。” 我笑着捏了捏月华的手腕:“别一生气就说潭州土话啊。” 月华吐了吐舌头。 茶已经泡好,热气腾腾的茶水在这大雨的春夜里是我不多的慰籍之一,我捧着茶杯,把十七唤过来。 “我们先走,你在这里留到下个月三十再出发。”我喝着热茶,这茶是用几种便宜的茶末子冲成的,入口味道有些奇怪,是最廉价的平民喝的茶,“你到时候直接去湘东找我们,知道了吗?” 十七低下头看我:“不要属下一起去吗?” 我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觉得他就像是被抛弃了的小狗,心里一软,摸了摸他的头。 我轻声道:“乖乖的,到时候应该有人来这里找你,暗号是月如钩。” “镜照夜,月如钩。”十七答道,他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你小时候就喜欢听这首歌。”我拍了拍他的肩,“紫藤萝,珠帘轻,镜照夜,月如钩,娃娃床,摇摇椅,安眠曲,梦中逢。” 我们等雨小了许多后再出发去乘船,雨慢慢变小,天也慢慢亮了起来,十七换了一身青色的布衣,肩膀上还搭着汗巾,他脸上化了妆,看起来像是个中年的清瘦男子,皮肤黝黑,脸上带着雀斑,和他本身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们马车刚走,十七就跑过来,扒着窗户语气焦急道:“夫人,属下还对您有用,您会等着属下的吧?” 他伸出手,碰了碰我搭在窗沿的指尖,我笑着握住他的手,十七立马紧紧回握,又马上放松了力道。 我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蒙蒙细雨在我们之间飞舞,那层水做的纱覆盖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上有细密的水珠。 他的眼神和十五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不会不要你的。”我安慰他道,“十七你是我的家人啊。” 十七眨了眨眼睛,嘴角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的右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他一笑,清晨的阳光都荡漾在他的酒窝里面了。 李祺一甩鞭子,马儿长嘶一声,奔跑起来,马车一下子变得快了许多,十七不放手,跟着马车跑了几步。 我主动掰开他的手,笑道:“回去吧。” 十七的脚步慢下来,他直直看着我,点了点头,我趴在窗户上,向着越来越小的他挥了挥手,远远地看着他往前踏出了一步,他扬声道:“一定不负重托。” 马车越跑越快,他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地平线。 我撩开帘子,推了赶车的李祺一把,语带抱怨道:“跑这么快干什么?没见到十七还有话和我说吗?” 李祺翻了个白眼:“说说说,说个啥?再说就走不了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搞这么大的阵仗干什么?” “自我十五岁的时候把十七带回薛府,他就没有离开过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我坐到李祺身边,看到车辕上挂着一个葫芦,我把葫芦解下来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我的馋虫瞬间就被勾起来了。 我小口抿了一口,一口酒下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身子骨里面的寒气一下子就被驱赶了出去,我咂了咂嘴,把葫芦递给李祺。 “上好的烧刀子,朱玖这人手里好东西不少,来一口?” 李祺不敢置信地看向我:“属下不能喝酒的,夫人不记得了?” 我努力回想,好像李祺就是个一杯倒,有次我带着他去宴会,席上有位老将军来敬酒,李祺没有推辞,端起小孩儿喝的果酒抿了一口,当场就倒地不起了,把那位老将军吓得够呛。 但喝酒这事情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人喝那叫喝闷酒,是喝不出什么趣味来的。 于是我引诱道:“一口提神醒脑,两口永不疲劳,三口长生不老,来来来,喝喝喝,烧刀子,十两银一壶,嘿嘿!” 李祺不为所动:“要是属下喝醉了,夫人你来赶车?” 我立马屏息静声。 月华又是烧水又是沏茶又是做卫生,在茶馆里忙活了一晚上,现在在车里睡觉,李祺用心赶着车,不时还在掐算着什么,就我一个人拿着葫芦,一点该做的事情都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烧刀子。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突然好想小太阳那只傻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江上血舟 我们顺江而下,小舟日行万里,清风一过,青山已过万重,日头高照,两岸青山重峦叠嶂,其中有猿啼声声,夏蝉吱吱,杜鹃站在岸边的杨柳枝头,唤着“不如归去”的歌。 快要入夏了。 我蹲在船尾煎小黄鱼,李祺在一边戴着斗笠垂着钓竿,石锅里的小黄鱼滋滋冒着油,这里临近东海,难免会有小黄鱼逆流而上,跑到这长江里面来,我们这个月来一直走的水路,江河换了好几条,每条河里的鱼都不一样,各有千秋,我最喜欢的还是到了江浙地界的小黄鱼,肉肥不腻,煎起来都不用放油,对于我们这种长时间在船上,没有什么调味料的人来说,简直是人间珍品。 我眼瞅着小黄鱼的边沿已经煎得焦透了,趁热撕了一小块金黄的肉下来扔进嘴里,烫得我直吸气,我胡乱嚼了几下,吐着舌头把鱼肉咽了下去。 月华面色苍白地从船舱里走出来,她有些晕船,这么多天了,她的症状也没有一点舒缓,她皱着眉头,走到我身边蹲下,轻声道:“夫人,奴婢来吧。” 我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入手滚烫,她的睫毛垂着,咬着发白的下唇。 我收回手,不咸不淡道:“回去休息吧,你发热了。” “夫人……奴婢能坚持的。”月华看起来有点自责,“奴婢许久都没有上船来,没有想到……是奴婢给夫人添麻烦了,奴婢还说自己要保护夫人,如今一看,怕之前的那些话都只是不自量力。” 我低头专心致志地煎着小黄鱼,头也不抬道:“你无需自责,你虽然是潭州人,但不识水性,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为上岸后所要面对的事情打好基础。” 月华一言不发地蹲在我身边,我见她一副不做事就要一直蹲在这里的样子,顺手拿起一碗豆子,给她两个瓷碗,叫她去船头坐着把红豆和绿豆挑出来。 月华兴高采烈地拿着东西去了船头,李祺瞥了船头一眼,坐在小马扎上,拿着鱼竿:“你不是说要煮红绿豆子汤的吗?你叫她把豆子分开有个鬼用?待会儿下锅的时候还不是要混在一起的。” 我把煎好的小鱼拿出来,挑出一条咬了一口,满齿生香,小黄鱼的鱼刺被煎得酥脆,咬下去的时候根本不会感觉到刺,滚烫的鱼肉在我牙齿之间融化开,那外面的一层薄薄的酥皮好吃得我都要飞起来了,我吹凉小黄鱼,一边吃一边把剩下的几条摆进盘子里。 “我总要找些事情给她做啊。”我咂吧着嘴,在船尾找了一圈,“怎么没有酒啊?” “你昨天晚上喝完了最后一口。”李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我怀疑我们还没有到江浙,夫人你光是喝酒就要把属下的积蓄给喝光了。” “不是,喝酒都能喝光你的积蓄,你是不是只攒了一两银子啊?”我把鱼头扔进江里,“看不出来啊李祺,你还有装大款的爱好,是在下输了,你实话实说吧,咱们这次去江浙真的是去做有本金的生意,而不是身无分文一路上骗吃骗喝去投奔你的故友吗?” 李祺沉默了一会儿,他脸上被烟熏黑的位置全都消失了,这几天我们一路上在船上颠簸,肉食只有腊肉和江里面的鱼,李祺瘦了很多,他穿着青色的道袍,坐在船头,一眼看过去,还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放在船头的钓竿一抖,李祺立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鱼竿上,他一握一提,腰猛地向下一弯,看起来吃力很重,我立马上前去帮他握着竿子,那钓竿一入手就觉得异常沉重,李祺脸上带着兴奋的笑,他嗷唠了一嗓子:“今天中午加餐喽!” 我下盘用力,重心后移,运气丹田正要往后一拉,突然听到船头的月华一声尖叫,我吓得手一抖,生怕月华出了事,丢开了钓竿就往前跑去。 李祺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大喊:“我日你奶奶个仙人板板!月华你个臭婆娘你没事瞎叫唤什么呢!” 李祺不仅保不住他的鱼,就连钓竿也被那条大鱼带进了水里,他几乎是带着哭腔从我身边跑过去的,看起来他是带着不和月华算账就绝不罢休的决心。 比我抢先一步的李祺到了船头,大叫了一声:“卧槽!” 我心头一紧,加快脚步,冲到船头一看,之间我们的小船之前的江面上浮着一艘巨大的楼船,楼船大约三丈高,船上楼阁精巧,船身雕龙画凤,船头镇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青龙头。 让人胆寒的是整艘楼船都被血染红了,我眼睁睁地看到船上有鲜红的鲜血在流淌,那些血液缓缓流动着,从甲板上流下来,落进水里,绽开一朵朵妙曼的红花。 楼船上一片死寂,在我们看到这艘血船的那一瞬间,我的耳朵边好像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眼里只能看到这满是鲜血的华丽楼船在水面上悠悠沉浮。 “夫人……”月华的脸色更加惨白,“这是遇到水匪了吗?咱们,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沉声道:“不知道凶手还在不在这艘楼船里面,也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我们小心为妙。” “他应该已经走了。”李祺轻轻道,他指着楼船边缘的位置,“那里应该是绑着小船的位置,你看,那是一根木棍,但是现在小船已经不见了,那里也有血迹,有个绳子的痕迹,看那个痕迹,那绳子是一圈圈绕好了放在甲板上的,而且木棍上没有刀割的绳子头,说明坐船的人很悠闲,绝对不可能是船上的那些受害者慌乱之间为了逃命而解开的小船。” “我们上去看看吧。”我提议道,“那艘楼船几乎把整个江面都挡住了,这里快要到浅滩,底下暗礁密布,这艘楼船吃水深,但都可以在江里沉浮,说明至少这条路是通顺的,我们走这条路绝对没错,但是就是不知道靠着船过去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我们还是先上船查找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排险之后再把我们的小舟靠着楼船划过去。” 越来越靠近那艘楼船,我心中的震惊越来越大,一眼望去,这艘楼船上一具尸体都没有,地上的血迹上甚至没有脚印,就算那些受害者是靠船被杀的,但凶手的脚印也没有,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正当我平复心中的不安时,月华突然问了一句:“李祺,你刚刚是不是骂我臭婆娘?” 李祺踉跄一步,差点摔到水里面去。 “现在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吗?”李祺抿着嘴翻白眼,我们的小船靠近了楼船,腥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李祺把小船栓在楼船上,月华不舒服,她想拉着李祺算账,李祺像条泥鳅一样先跑到楼船上面了。 我跟着李祺上了楼船,叫他小心一点,不要把现场破坏了,这个楼船看起来有些旧,去二楼的楼梯有些位置都腐朽了,我和李祺不敢踩上去,于是只在甲板上走了一圈。 船上连一具尸体都没有,也没有人影,但到处都是鲜血,我没有看到尸体,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人的血液,这些血液很新鲜,有些位置的血还是鲜红的,甚至还在缓缓流动。 这个楼船上还有个夹层,就在甲板底下,入口是李祺在一楼的大厅角落发现的,由一个走廊下去,我们在入口处互相打了个气,李祺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慢慢地走了下去。 里面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李祺走了几步就后悔了,他扒在墙上,哼哼唧唧道:“夫人,要不咱们别下去了,这里阴森森的,鬼知道下面有什么,要是尸体啊杀手啊都在下面,咱们手无寸铁,遇到了那个杀人狂魔可怎么办啊?夫人,好奇心害死猫,咱们还是上去吧 。” 我也觉得越往下走越冷,点了点头:“行,我看这就是一艘报废了的楼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感兴趣,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我的话音未落,船身突然猛地摇晃了一下,我站立不稳,忙扶着墙,李祺在前面啊呀一声,刚刚那船的抖动竟然让他从楼梯上失足滚了下去。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我欲哭无泪地跟着他后面往下追,李祺滚得太快了,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撒丫子跑,突然一脚踩到了一个软趴趴的东西,我听到李祺惨叫了一声,我的重心一飘,也摔在了地上。 好在我已经跑到了平面上,但是好像摔进了一个黏糊糊的水洼里,我挣扎着爬起来,摸了一把脸,只觉得脸上黏糊糊的,我把手放到鼻子下面一闻,一股子甜腥味。 是人的血。 这些年来死在我手里的人不少,被我亲手杀死的人也不少,我早就熟悉了人血的味道,之前上船时我还不确定,可现在这样一闻,我已经认定了这是人血。 铁锈的气味里夹杂着一点点的甜味和腥臭,还有一丝丝的和檀香相似的味道,是人血没有错。 李祺从后面扶着腰过来,哀声道:“夫人,属下好不容易停下来了,你怎么一脚踩到属下的腰上面了?哎哟,疼死了,你在看什么……妈耶。” 我看向李祺,船身有几个裂缝,外面的光从裂缝里面照射进来,我看到李祺指着前面,手指不断地颤抖。 我看了看李祺,又看了看李祺指的方向,那里不过是几个陈旧的普通摆设,也被鲜血染红了,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怎么了?” “夫人,你,你看那面墙上,是不是倒着挂着一个八卦,”李祺几乎是翻着白眼说出这句话,“然后八卦下面是一座阎王像,阎王手里拿着一个秤,秤上放着三块石头?” 我也不知道八卦哪边是正的,哪边是反的,反正按照他说的看过去,的确是这样的。 李祺见我点头,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发着抖道:“这条河是水,船是木,血是火,秤是金,石是土。水上木,木中火,火生金,金出土,此乃五行相生,八卦倒挂,这是逆天改命,阎王爷浴血拿秤,是在把人的魂魄秤重,叫着人重返人世,这里,这里是个巨大的乾坤五行复生阵啊。”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要把某个人重生?”我问他。 李祺一跺脚,把我推着往上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能做出这个阵法的人绝对不简单,这对财力物力要求极大,而且这里至少用了上千人的鲜血,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我记得这个阵法最后一步是把船沉到水里去,说不定现在船已经漏……” 他话还没有说完,船身又是猛地一晃,我狠狠地撞到墙上,胳膊一下子就麻痹了,我跌跌撞撞地往上走,嘴里问道:“这样荒唐的事情,谁会相信?” 船吱吱嘎嘎地摇晃起来,四周都是木板破碎的声音。 “总会有人信!”李祺在我身后大喊,“只要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不甘心,他就会信!” 脚下的木板咔嚓一声断开,我身子一沉,眨眼间就落进了水里,河水涌进我的鼻子里,耳朵里也一阵嗡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薛愿卖艺 春江,水不暖,没有鸭,我快冻死。 我站在岸边,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陷入了沉思。 方才我从楼船里落入水中,虽然抱住了一块浮木,勉强救回来自己的一条性命,可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小船在哪里,也不知道李祺和月华脱险了没有。 卑微薛愿,一分钱都没有。 我太难了。 我沿着官道往前面走,靠着树木的影子辨别方向,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是走到了杭州城外,我的衣服在这一路上已经被风吹干了,我站在城门口,打了个喷嚏。 如果李祺和月华没有事,希望他们能机灵一点,能到我们原本的目的地杭州来找我,而不是在浩荡的钱塘江里面去希望渺茫地打捞我的尸体。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可谢谢他们了。 我正要往城门里面走,看到守城的士兵向来往的行人要着身份证明的文书,我一摸胸前,糟糕,我的文书放在小船上,现在根本就不在身上。 我拉过一个行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现在出入一个城都要文书了?以前在每月十五的时候,不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吗?” 这行人背着一个大篓子,篓子里面放着鸡蛋,好像是要去赶集一样,不耐烦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说是从京城里跑出了一个乱臣贼子的崽子,现在每个城门都在排查呢。去去去,行了,别打扰我去做生意,这篓子鸡蛋可以卖不少铜板呢。” 我赔笑着放开这人的袖子,心里直嘀咕,狗皇帝应该是把拥护我的几位大臣抄家了,甚至有可能株连九族,可是有位大臣的亲眷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躲过一劫,不过现在事情败露,狗皇帝这个睚眦必报的人,居然敢下达这样盘查的命令。 我原本和大臣们商议,在每月的十五这个日子,在各个城池都举办庙会,这一天城门开放,来者不拒,不需要盘查身份,为的就是鼓励各处的商贩到城市里面贸易,带动城市以及周边村落的经济,因为有一些商户是西域或者是深山中的人,他们根本没有身份证明的文书,以天启的规定,一时半会儿文书也办理不好,不能因为这点东西就阻碍他们正常的贸易。 还有一般的乡下百姓,别说身份证明的文书了,有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孩子,但是我的这个政令就可以保证这些人也享有自由贸易的权利。 可狗皇帝简直是把我的政令置之不理,大肆破坏正常的商旅贸易,因为这文书的事,在十五的这一天,商贾要少交易多少物品,国家要少收多少的税钱。 我真的是要气死了。 我环顾四周,在角落里面看到了一架拉稻草的牛车,拉车的师傅蹲在牛车不远处,背对着牛车抽着烟袋锅,听他和别人聊天,我知道他是要进城去给马场送稻草。 我偷摸走到稻草堆旁边,做了一番自我安慰,我小心翼翼地观望了一番,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深吸一口气,在稻草堆中扒出一个洞来,麻利溜儿地钻了进去,把洞补好。 稻草堆里面带着牛粪的臭烘烘的热气,我差点窒息在里面,我捂住鼻子,心里祈祷着师傅快点把牛车赶进城里,师傅好像是知道我的腹诽一样,我钻到稻草堆里没多久,他就过来,把车赶进了城。 进城的时候,一个士兵为了检查,把长.□□进了稻草堆,我眼睁睁地看到利刃从我的鼻尖那里擦过去,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牛车颠簸着走在路上,我轻手轻脚地扒开稻草,隐秘地露出眼睛看向外面,这里好像已经是杭州城的白沙堤附近,今儿风有些凉,没有什么踏青的人来这里,正是人烟稀少,适合我偷溜的好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把面前的稻草向后面推去,我从稻草堆里面迅速地钻出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就着滚进了齐人膝盖那么高的草丛里面。 我躺在草丛里,背上被那一根根细短的草扎得又痒又疼,我长吁一口气,我折腾了这么久,又是游泳又是走路又是钻稻草,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正当我放松身体时,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一声鸣叫,我午餐只吃了一条小黄鱼,一路奔波整个人紧绷的时候,真的是一点饿意都没有,现在我躺下来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不满地闹着革命了。 我摸遍了全身上下,都没有找到一个铜板,我从来都没有料到自己会走投无路到吃个馒头的钱都没有的地步。 我从草丛里面爬起来,拍打着自己衣摆上的草屑子和灰尘,我顺着人流走到大街上,远远看到有杂耍艺人在耍杂耍,人们簇拥着他们。 我想给自己找个乐子,这样就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了,我挤进人群,站在人群的最里面,刚要看个杂耍拍手叫好的时候,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直逼我的额头。 我心头一紧,身体先做出了反应,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面仰去,利刃就从我的耳边刺过,我身子微侧,右手伸出去掐住持刀人的手腕,大拇指和食指按住他手腕两侧,用暗力使劲一扭,那人惨叫一声,利刃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好,有汉子拍着手道:“这是新的把戏吗?两人对打,一人拿刀,另外一个人去空手夺,这还是一个长的不错的婆娘,好好好!比什么胸口碎大石有意思多了!” 这汉子话音未落,就有铜板向我这边扔过来,我脚下用力一蹬,双手伸出去,在半空中抓住了向我扔过来的铜板,有一枚铜板立马要从我的身边掠过去,我往那边一弯腰,手伸出去两指一夹,刚好夹住了那枚铜板。 人群中顿时仿佛炸开了锅,欢呼声叫好声不绝于耳,我稳稳地落地,把手里的铜板一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我居然得到了六个铜板,这都可以到街头铺子上买一大碗加了卤牛肉和煎蛋的阳春面,一套煎饼果子,外加一壶店家自己酿的土酒了。 我好像发现了能吃饱饭的方法。 我捡起了刀,对着被我掐了手腕的持刀人笑了一笑,和蔼可亲道:“场地借我一用,得的钱咱们对半分哈。” 那人一愣,随即跳起来,冲我拱手道:“那就多谢这位姑娘……不用对半分,都是姑娘的,这是别人见姑娘武艺高超,才给姑娘的,鄙人方才舞刀时差点伤到姑娘,何能何德能分享姑娘的钱。” 我是个已经嫁了的人妇,现在被人用姑娘一称呼 ,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我眨了眨眼睛,立马笑道:“哪里哪里,若不是你在这里圈了场子,吸引了这么多人来看,任凭我喊破喉咙,怕也是找不到观众的,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底下有人不耐烦地叫道:“磨磨唧唧干什么呢?要表演就快点!” 我对着那叫喊的人拱手行礼,作揖道歉,提着刀跨开马步,心里想着小时候阿爷教我的刀法,找了一个舞起来最漂亮但是不怎么实用的出来唬人。 我先是舞了一会儿刀,把刀光舞得如翻飞蝴蝶,赢了不少叫好声,我卖弄着花哨的技艺,人们就喜欢看这个,纷纷往我这里扔赏钱,临近尾声,我猛地往上一跃,握刀刺向半空,身子一扭,猛地回身向着地上再刺,我在落地前转了一圈,如燕子般轻巧落地,四周叫喊声瞬间响了起来,我笑着对着人群抱拳转了一圈,脚前又被欢呼着的人群丢了不少铜板。 孤不愧是薛家的女儿,将门虎女,就算是三十岁了,也是宝刀未老。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人们高声道。 生活不易,薛愿卖艺。 嘤。 我运气丹田,努力思索着以前学过的刀法,我喘着粗气,屏息静声,手腕平直,刀尖直指前方。 我突然有点想舞一套薛家军的刀法,那是薛家先祖以在战场上的经验编造的,重点是快准狠,在一瞬间抢占先机,取敌人的性命。 这套刀法带着杀气,招式看起来简单,没有什么观赏性,但是这套刀法是从战场的厮杀中流传下来的,取的是一招毙命。 我清楚我表演这套刀法,不会再激起人们的热情,但我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试试吧,试试吧。 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舞过这套刀法了。 我向前跨出一步,右腿缓缓往一边移开一步,紧接着就在一息之间,我手里的刀就狠狠地刺了出去,刀尖狠利,带起呼啸的风声,如果我面前有一个人,那么他现在有可能已经被我刺穿了喉咙。 我没有停下,紧接着又是往刺出去的方向一砍,手腕用力,又是尖利的风声,地上的沙子被刀风带起,猛地四射开来。 我渐渐进入了状态,起势猛,收势快,刀风如雷电般快速,回首劈刀,飞跃劈砍,招招毙命。 四周没有人的欢呼声,也可能是我太专注了,只在心里默念着舞剑的口诀,心无旁骛,就在我用尽全身力气往前猛刺的时候,刀尖叮当一声,我手一抖,定睛一看,一个翠绿色的圆环在我刀尖上挂着,不停地转动。 我一愣,那一招没有做完就收势,把那圆环往上一挑,圆环飞了出去,我长刀回鞘,右手往前面一伸,那个圆环就落到了我手里。 这是个翡翠的指环,看起来成色很不错,和皇宫里面的玉器有的一拼,这指环边角圆润,宛如天成,没有什么装饰,翠绿中有一点血红,像是绿潭中浮起了一朵芙蕖,静静地立在绿水之中。 这一看就是珍贵之物,怎么会被人扔到我的刀尖?这人扔的时候还力道适中,准心不错,刚好套住了我的刀,还没有被我的刀尖刺碎。 而且这个指环越看越熟悉,那是一种令人有些悲伤的感觉,就好像是许久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内心激动,但是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只能淡淡地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谁扔的指环?”我把翡翠指环亮给人们看。 观众面面相觑,随即有人高声道:“那是俺的东西!” 立马有人回骂:“二狗蛋,你个穷死了的老光棍怎么会有这种宝贝?这个指环明明是我的!” 有人不服气道:“瞎了你的眼了,那是老子二姑姑的姥姥的妹子的舅舅的婆娘送给老子的!” 我手里攥着指环,随意把地上的铜板一收,把刀还给那个卖艺的,推开人群往外面走,有人拦着我,嘴里说着不干净的话,有人想要来抢这个指环,但是没有人敢向我动手。 我在人群里推攮,不停地扫视周围,我正心急,在望向一处酒楼的时候,突然对上了一双温和明亮的眼睛。 我浑身一震,掌心里死死地攥着那枚指环,我记起来了,这枚指环是先皇的东西。 可这个东西分明已经随着先皇葬到皇陵去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面容有些熟悉的白衣少年,他见我看向他,笑着对我挥了挥手,还指着我拿着指环的手,做了一个嘴型。 我深吸一口气,回身去找那个卖艺人借了一把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白衣晏郎 我提着刀三步并作两步窜进酒楼,客人们见我提刀进来,纷纷如鸟兽散开,店小二惊叫一声,忙上前拦我:“这位姑娘,本店不接受在店里打架,求求你大发慈悲把人喊去外面吧!” 我把刚刚得的铜板往店小二手里一塞,冷冷道:“赔偿。 ” 说完我就直奔二楼,去找那个白衣的少年。 店小二追在我后面带着哭腔喊:“哎哟我的姑奶奶啊,这店里的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梨花木啊,这点钱不够赔的,您行行好,您行行好啊!护卫,护卫在哪里,快拦住她!” 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跑了过来,他们手里拿着木棍,衣衫半解,袖子扎在腰间,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的胳膊,大喝一声:“来者何人!不得闹事!” 我大喊一声:“给我闪开!” 那两大汉抡起木棍就向我头上砸过来,我身形一矮,腰身一扭,回手用刀背给了两个大汉一人一下,刚好打在他们脖子后面,他们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往后面倒了下去。 店小二尖叫道:“杀人了!快报官啊!” 我头也不回道:“我不过是把他们打昏了,不信你自己去探探鼻息。” “哎哟喂姑奶奶你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小二带着哭腔。 “妈的,有毛小子把老子亡夫的东西偷走了,你说老子发不发脾气?” 我走上了二楼,那白衣的少年就坐在临窗的酒桌边,他梳着高高的马尾,头发用一个精致的金质镂空扣子扣着,生的英俊非凡。他见我过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站起来,俊秀的脸上洋溢着温和开朗的笑容,他对着我伸出手,柔声道:“好久不见。” 他有着一双和狗皇帝十分相似的桃花眼,连眼尾的翘起的弧度也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狗皇帝的眼睛漂亮是漂亮,但是里面总是带着嘲讽和怨恨,而这白衣的少年不同,他看我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里只有温柔的波光,和潋滟的柔情。 我对着他嫣然一笑,他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我冲上前去,趁着他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就着这个势头把他按倒在酒桌上,我把刀抽出来,一下子插在他耳朵旁边的桌子里面,白衣少年脸上的笑容一僵。 我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在桌子上,另外一只手去取桌子上的酒壶,我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上好的女儿红。 我把手里的那个翡翠指环给白衣少年看:“这东西是你丢给我的吧。” 少年点了点头,他瞥了耳朵旁边的刀一眼,又转回了视线看着我。 即使在被我如此威胁的时候,他的那双我熟悉至极的桃花眼里,还是荡漾着温柔。 “来,臭小子,告诉你姑奶奶我,这个翡翠指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少年嘴角一抽:“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我的。” 我冷笑着对着少年的小腹给了他一拳:“放你妈的屁,人小鬼大啊?老子告诉你,这个指环是我亡夫的玩意儿,之前是一块玉佩,可惜被我砸碎了,才改的这个指环,这是我亡夫的陪葬品,他戴在手上戴了快十年,我不会认错。说,你是不是去盗了墓?你可知在天启,盗墓,还是盗皇……盗达官贵人的墓,是什么罪名?” 少年被我的这一拳打得喷出了一口气,我侧过脸避开他的飞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我的眼睛。 少年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疑惑道:“你不认得我?” “娘希匹的老子为什么要认得你?”我掐着他下巴的手用力了一些,他的皮肤光洁白皙,我这一下子很有可能会让他漂亮的下巴上多出两个青紫色的指印。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神色瞬间凝重了,他居然伸出手来,想要拨开我的衣领。 我一愣,立马拍开他的爪子,骂道:“你怎么还动手动脚起来了?” 我一不留神,少年修长的右手摸上了我脖子上的疤痕,我身形一滞,他这是把住了我的命门,我不敢妄动。 我不断地自责,我实在是轻敌了,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命门暴露在他的面前?他能隔着四丈多的距离把那么小的一个指环扔到我刀尖上,他的武功绝对不俗,我一时间占了上风,就掉以轻心,果真是这几年养尊处优把自己的神经都养懒散了。 “谁干的。” 白衣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小觑的气势。 “自己干的,有何贵干?”我不输气势地回答道。 他微微张大了眼睛,我趁机把他摸我脖子的那只手狠狠握住,往旁边一扯,随即右腿曲起,一膝盖抵住他的重要部位,低声威胁道:“你给我小心点,不许耍花招,不然老子现在就让你断子绝孙。” 他的脸一红,支支吾吾道:“这个地方……你小心一点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移开右腿,继续捏着他的下巴。 白衣少年看了我一会儿,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妥协道:“好吧,这个指环是我在铺子里面买的。” “我问你话,你还委屈上了?”我把刀从桌子里抽出来,横在他脖子上,“哪家铺子卖这种东西?这个指环上带着土腥气,一看就知道是地下的货色,还铺子里面买的,你当我傻吗?” “小生一向有逛古董店的习惯。”白衣少年眼睛看向天花板,慢声道,“前几天看这个指环好看,就买了,没有想太多。” “姑且信你,那你为何把这个指环扔给我?”我把刀的力度放轻了一些,怕真的割伤他的脖子,如果他的确是偶然间买到的这个指环,那我算是冤枉他了。 不过先皇可真是惨,生前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死后不到五年,就被人挖了坟墓呢?那守墓人是干什么吃的?皇帝的坟墓都被挖了,还不上报一声? “这个指环……”白衣少年一听我这话,立马来精神了,“小生见姑娘当众卖艺,风姿卓越,一见倾心,约与姑娘进一步发展,就以此为信物,想和姑娘先结交一番。” 我第一次被人这么表明心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做出反应,当年先皇也不是没有和我说过情话,但是他总是碍于身份和情面,含蓄得很,最多也是吟诗一首,拿着里面的某个典故或者谐音来告白。 他说的最露骨的一句是“莲子心中苦”,只有在死之前才说过一句我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我沉默了,上手捏住少年的脸,使劲一扯,冷声道:“小小年纪说什么大话,轻浮,我都可以当你娘了,你放尊重点,别动不动就情啊爱的。” 少年哭丧着脸道:“你怎么不相信我的话?我是真的好欢喜你的。” 我差点一巴掌把少年拍死算了,身后的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小二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传来:“各位官爷,闹事的那个女人她就在上面!” 这人居然还真的就去报官了。 “失礼了,风紧扯呼,山不转水转,我们有缘再见。”我把指环亮给少年看,丢到自己而袖袋里面,“这个东西给我了,我就带走了。” 说着我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了官兵的软甲,我收刀入鞘,把白衣少年推开,一只脚踩到窗台上,一撩衣摆就准备往底下跳。 我腰上一紧,那白衣少年居然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腰,他神经兮兮道:“哎哎哎!你怎么了?不能往这里跳下去啊,摔伤了怎么办?多危险啊!” 我翻了个白眼,想把他的手掰开,可怎么样使劲,都不能把他的手挪动半分,他的手跟铁铸的一样,死死地圈在我的腰间。 “你个……你放手!不然我就要被官兵抓了!”我急得抽出长刀作势要砍向少年,我回头怒视少年,少年的眼睛里是坚决的光芒。 “那也不能跳,好危险的。”少年一点都不让步道。 官兵几乎就站在我们身后了,为首的那个长刀一亮,大喝一声:“前面的那个女人,不许动!放开人质!本官饶你不死!” “我的爷爷啊求求你放手吧老子真的要被抓了,你等老子出来,老子砍死你个娘希匹!”我整个人都要抓狂了。 “不要骂人,骂人不好。”白衣少年转头看了后面的官兵一眼,在我耳边轻声道:“算了,我带着你跳下去吧,这样我也可以做你的肉垫。” 我听得满脸疑惑:“啊?你干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衣少年一把把我打横抱起来,脚踩窗台,往下一跃,他轻轻笑了起来,额前的头发在微风中飞扬,他的一双桃花眼里像是有太阳一样,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面,有东西在闪闪发光。 他突然放声大笑,我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笑什么笑!你这样下去不摔断腿也要残你知道吗?” 白衣少年笑道:“我给你变个戏法。” 就在他离地面还有一丈高度的时候,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雪白的骏马居然奔驰而来,他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脚踩到墙上缓冲了一段,随即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往上一飘,下一瞬间,他就轻飘飘地落到了马上。 我被他抱在怀里,整个人都处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状态。 他的眼睛里带着促狭,脸凑过来,手抬起,像是要摸我的脸一样,我立马把脸偏开,他的手一顿,又缩了回去,对着我笑了一笑。 白衣少年揽着我的腰,策马扬鞭,官兵们在我们身后叫嚣着,却追不上来,春风从我的发间穿过,我的头发和他的头发几乎交缠在了一起。 我抬起头,可以看到他那有漂亮弧度的下巴,越看越觉得他眼熟,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嘴角勾起,低头看着我,没有立马说话。 我等得不耐烦,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放我下去。 白衣少年立刻把我抱得死死的,他柔声道:“你愿意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我翻了一个白眼。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就叫我白晏吧,薛娘子,咱们别来无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白发男子 白晏马术不错,我坐在马背上面,一点都不觉得颠簸,他见我看他,特意给我炫了个技,拉着缰绳命马从一处栏杆上跨了过去。 我们一直跑到了城门外的一处小树林才停下,我抢先一步从马上跳下来,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我,但我这一次没有给他碰到我的机会。 他像是有些恼怒一样,抿着薄唇拍了自己大腿一下。 我提着长刀,心里有些对不住那卖艺的,我明明说是借他刀一用,有借有还,可天有不测风云,这刀我怕是不能去归还了,不过我算是把大部分的赏钱都留给了他,他这刀不算是好的,杭州城东的那家菜刀铺的刀子都比这个锋利,想来那些赏钱是够换他的这把刀的。 “多谢小友相助了。”我对着白晏点了点头,抱拳行了一个礼,“之前是我失礼了,误会了小友,我给小友道歉,多谢小友把指环相赠,还把我带出杭州城,我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就此别过吧。” 杭州城是肯定不能再进去了,但是李祺说的那个颜鱼儿的堂子偏偏是在杭州城内,现在我只能去郊外船工码头那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船颜鱼儿。 我就着地上的影子大致辨别了方向,向着西边进发,我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 我一回头,见白晏牵着白马,就站在我身后,我这么回头一看,白晏对着我一偏头,笑得十分无辜。 他本就生的好,偏头的时候更加显得他鼻梁高挺,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暖色的光。 “你跟着我干嘛?”我面无表情地问他。 白晏笑道:“非也非也,只不过是恰好和薛娘子你同路罢了。” 我一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姓薛?” “秘密。”白晏笑嘻嘻道。 他满肚子的秘密,我也不知道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叹了一口气,给他把路让出来,做了一个手势:“你先请吧。” 白晏微微张大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你不走吗?你也是这个方向,我们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摇了摇头扯谎道:“不了,我打算往东边去,有事要办。” “哦。”白晏点了点头。 我折返过来往东边走,心里只想甩开白晏,谁知我往前走了几步,按理来说,马蹄声应该是渐行渐远,不知为何我耳朵里面的马蹄声却是离我越来越近。 我心有所感,一回头,正对上白晏温润的眼睛,他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对着我嘟了嘟嘴,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他这样看上去显得年纪更小了,整个人俊美之中带着一点俏皮。 我被他的动作恶心得不行,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因为他做这个动作不好看,而是我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非常像一个人,那就是废太子。 或许他长大一些后,面部长开了,就会像先皇一些,于是他把这个动作一做,我自动带入了那个人的脸,这样一想,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这个家伙衣着不凡,行为举止虽然有些跳脱,却很优雅,带着一丝上位者独有的贵气,我现在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先皇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了,如果我早点知道还有他的存在,那皇位的候选人就不会只有狗皇帝萧曜一个人了。 我强压着心里面的不适:“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方才记错了,我是要去东边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薛娘子你吸引了,自发的就跟着你去了西边。”白晏神色认真道。 我一时语塞,又往旁边一走,给他让道:“行,你先走,我往西边去。” “为什么啊?你不是要去东边吗?”白晏委委屈屈道。 “我现在不想去了。”我掉头就走。 那急促的马蹄声又响起来了,不出我所料,白晏果然跟着我过来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用比较温和的语气道:“你是一直跟着我吧?” 白晏这回不再否认,他微微一笑:“我想和你在一起嘛。” “不需要,我有事情要去做,我的同伴还在等我,我没有时间陪你玩游戏。”我的脸色应该有些冷,因为我简直是笑不出来了,我的嘴角僵硬,现在只想把这个白晏按在地上摩擦。 “我很有用的。”白晏急切道,那双桃花眼里又盈满了水光,“我会做饭,我做的炖肉超级好吃,我会打架,我可以保护你,我手里还有一些钱,能在这路上给你买需要的东西,我还会讲故事,我刚从塞外回来,那里的风景……” “停停停。”我把手往自己嘴巴前面横着一划,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你干嘛一定要跟着我?你这样的公子哥,找什么乐子不好,非要和我这个老女人在一起?” “我不是说了吗?我欢喜你。”白晏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他的手握着缰绳,指甲都抠进了绳子的缝隙里面。 我信你个鬼。 满口胡言。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我能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我的倒影,那是一个板着脸,并不好看的女人,她的下巴太尖,显得有些刻薄。 我不想和他废话,把刀抽出来,砍断了一根树枝,拿剑指着那根树枝道:“你要是再跟着我,你的头的下场就和这根断了的树枝一样。” 我自认为恐吓到位了,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我又听到了马蹄的声音,我刀之前就没有收鞘,现在直接指着白晏的时候,恐吓力十足。 “你不怕死吗?”我冷冷问他。 他哭丧着脸,和一只被抛弃了的狗一样哼哼道:“你舍不得杀我的,我可有用了,而且要是你不让我跟着,我就要真的死了。” 我上下打量白晏,挺干净俊秀的一个少年,怎么年纪轻轻的脑子就坏了呢? 我越看他越觉得像废太子,可是他的眼睛和废太子一点都不一样,废太子是一双丹凤眼,随了他娘,而白晏是一双桃花眼,和狗皇帝和先皇是一模一样的。 我的心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一定要跟着我?”我问他。 他拼命点着头。 “那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我的?”我把长刀收回刀鞘,按着刀柄问他。 “只要你不让我离开,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他坚定道。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 我不知道白晏的表示是真情还是假意,但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我给过他离开的机会,但他坚持死缠烂打,就怪不得我要榨干他的价值。 我不管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不管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姓氏,也不管他是否知道我的身份,他是不是和狗皇帝有联系。 只要他敢留下,我就不会放过他。 反正他有钱有脸有背景,就像男人出行的时候,总喜欢有美人相伴一样,女人在外面的时候,也喜欢身边有一个俊美优秀的男子给自己长脸。 “行,那你把你的马牵过来,我腿不舒服,我要骑马。”我下巴微微抬起,做出跋扈的样子,想看看他的反应。 我原本以为他听到我这无礼的话时,面上的笑容会变淡,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反感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大了,他屁颠屁颠把马牵过来,把缰绳握着,对我伸出手。 “你作甚?”我不明所以。 “我扶你上去啊。”白晏向着我这边走了一步。 我从他身边绕过,左脚踏住马蹬,右腿往上一跨,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我对着他带着一点炫耀的意思道:“我还没老得连马都上不了。” 白晏眨了眨眼睛,几个疾步过来,身形一动,下一刻的时候他就坐在我身后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去,白晏在我耳边轻笑道:“薛娘子的骑术这么厉害,带我走走呀?我一个人在底下走有点害怕。” 我冷声道:“你给我下去。” 白晏得寸进尺地从后面揽住我的腰,他把下巴搁到我肩膀上,笑道:“不要,我也腿疼,薛娘子带我走嘛。” “这么大的人了还胡搅蛮缠,你害不害羞?”我捏着缰绳,“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 “前提是你不叫我离开你啊,我下马就是离开你,我不要。”白晏对着我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我的腰瞬间有些酸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靠,正贴到他的胸膛上。 早春时节,白晏的衣服穿的不多,隔着不厚的衣料,我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暖,白晏看起来很瘦,但我这一靠,发现他有胸肌,他把我圈在怀里的时候,身上淡淡的香味萦绕在我鼻尖,闻得我简直是头皮发麻,我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地直起身子,把背从他的胸膛上离开。 我僵直着身体,不再理会他,驱马往前走,白马很听话,几乎能立刻就理解我的意思。 我们向西边进发,树林从我们身边掠过,我余光扫过旁边的草丛,一抹白色飞快地出现又消失。 我猛地一拉缰绳,白马长嘶一声,白晏抱着我的腰,嘟囔道:“怎么了?” 我没有理他,调转马头,走到我看到白色的地方,我翻身下马,伸脚把草丛拨开,一个白色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那是一个白衣的男子,他的腹部有一大块血迹,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惨白,他的头发是雪白的,让人想起冬天的鹅毛大雪,他的脸被凌乱的发丝遮盖,看不清楚他的五官。我凑过去拨开他的发丝,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他的五官仿佛是天赐一般,这哪里是凡人,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因为犯了错被贬下人间,在这无名草丛中静静地昏睡。 我正要细看,眼前突然一黑,一个温暖的东西覆盖在我的眼皮上,我耳边传来白晏语带不爽的声音:“薛娘子,你不要看这个人,这是个妖怪,会迷惑人的。” 你就是喜欢给我添乱是不是?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反手在他腰间一掐:“你才是妖怪!” “你觉得我是妖怪,我就是妖怪好了。”白晏委屈道,“我是你一个人的妖怪,我和这个妖怪不一样,我会保护你的,我好欢喜你。” 我一口气没提上来,恨不得拔刀相向叫他摇一摇他可爱的小脑袋,问他能不能听到里面的水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凌霄沧海 “你放手。” “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放不放?” 我反手给了他一拳。 “嘶………不。” 我懒得和他再废话,把他的手直接扯了下来,我把他的手往后一甩,上前探白发男子的脉搏。 他的脉搏很稳定地在跳动,一点流血过多的虚弱感都没有,我按着我的脉搏,一对比,发现他的脉搏比我的还要健康许多。 那他怎么会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 我摇了摇白发男子的肩膀,白发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又低声唤了他好几声,他依旧是双眼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到底是死是活。 我想要去探一探他的鼻息,顺便摸摸他的皮肤是不是温热的,我刚把手探出去,白晏就一脸紧张地拉住了我的手。 “你干嘛?”我忍着脾气问他。 白晏义正言辞道:“你一个姑娘,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摸别的男人?” 我向着他翻了一个白眼:“那我们也男女授受不亲,你给我放手啊,你随随便便摸我抱我,你又是几个意思?” “我我我……我和他不一样。”白晏支支吾吾道。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男人吗?”我简直气笑了。 白晏懊恼地收回手,走到一旁的大树下,狠狠地踢了一脚树干,大树猛地摇晃了一下,从上面啪的一声落下来一只不知名的果子,直直地快要砸到白晏的头上。 白晏身形鬼魅地往旁边一闪,顺着踢树的势头一脚把那只果子踢了出去,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向我这边飞来,白晏担心地大叫一声,提步过来。 我脚步微移,那只果子擦着我的肩膀飞过,正正打到了地上的那个白发男子脸上,我刚要骂白晏不许侮辱尸体,那白发男子居然睁开了双眼,两眼迷离地缓缓地坐了起来。 这是……诈尸了? 白发男子的眼睛是浅浅的灰色,瞳子里对着阳光的时候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若隐若现的繁复的花纹,他眨了眨眼睛,眼里朦胧的水光一闪而过,那双眼里的瞬间就盛满了千年寒冰一样的寒冷。 现在我更近地看到他,才认出他穿的这是一件白色黑边的修身道袍,那道袍一眼看过去很普通,仔细看的时候,能看到那白色布料中淡淡的银色花纹,那些花纹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或者是某个符文。 “他的眼睛是清风门的万冬仙瞳,传说中上万人中才能有一个人可以修炼出来,对天资要求极高,看来这位是清风门元老级的大人物啊。”白晏从我身后冒出头来,我侧头看他,他的呼吸就喷在我的耳朵和脸颊上。 “那个传说中的武功秘法?说是练到第五重的时候本领通天,能在春日结冰,夏日唤雪。”我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色,“这是真的东西?我还以为传说只是传说,你看,这个世上有许多神秘的事物在人们之间口口相传,但是真实的又有几个,特别是武林中的各种秘术,一向都是无稽之谈,可今日这一件……实在是把我之前的想法全盘推翻。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白发男子用冰冷的眼神看了我们一会儿,白晏不留痕迹地上前一步,把我护在身后,我脑门上的青筋一暴,抽刀推开前面的白晏,直接和白发男子面对面。 “妾身姓薛,骑马经过的时候见道长躺在草丛中,于心不忍,故来一探究竟,若有哪里失礼,还望道长多多包涵。妾身向来听说清风门的道长都是浊界君子,想来道长你也是正人君子里面的正人君子。”我瞥了一眼在地上滴溜溜打转的果子,心里庆幸这果子还不熟,打不出果汁来,不然要是这人脸上要是有果汁,我是怎么都不能撇清自己了。 白发男子坐在原地,冷冷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看得我后背汗毛直立,我们对峙许久,这白发男子突然冒出一句:“不好意思,贫道方才睡着了,挡了姑娘的路,实在抱歉。” 我一愣,心里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个白发男子刚刚那么冷漠地看人,是不是因为没有睡醒啊? 之后发生的事情证实了我的想法,白发男子慢悠悠地站起来,打了个呵欠,环顾四周,随即对我拱手道:“敢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杭州城。”我把用袖子遮住长刀,缓缓地收刀入鞘,“妾身见道长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怎么叫也叫不醒,不知道长身上的伤重不重?” “我身上没有伤。”白发男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屑,他摸了摸腰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腰一会儿,恍然大悟似的地“哦”了一声,蹲下来扒拉着草丛,从里面翻出一把宝剑出来。 “那道长身上的血?”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这是老虎血。”白衣男子牵起自己腰间带着血迹的衣服,“贫道在宝石山上打死了一只老虎,刚下山就睡着了,让姑娘吓住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姑娘能救助路边素面未见的人,实在是心慈。”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之所以来翻看他是因为我缺钱,想拿走他的钱袋,把身后这个牛皮糖一样的白晏给甩了。 我尴尬笑笑:“不知道长来杭州有何贵干?” “哦,贫道打庐山过来,要去一趟京城。”白发男子拱手道。 “可……从庐山去京城不是只要一直往北边走就可以了吗?道长你是往东边来了啊,你是不是不认得路啊?”白晏从我肩膀那里把脑袋凑出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幸灾乐祸。 这没礼貌的倒霉孩子。 没有礼貌的我把没有礼貌的白晏的头按了回去,白晏哼唧一声,用下巴在我肩膀上轻轻点了一下,很听话地把头收了回去,站在我身后。 白发男子摸着脑袋:“啊?哪边是北啊?贫道记得自己是一直向北在走的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发男子,白发男子那如天神般冷俊的脸上出现了和他相貌一点都不符合的呆滞,我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冷漠孤清,而是路痴反应慢,说话又少又慢,光是看表面很能唬人,其实内里就是个小迷糊。 “还没有请教道长的尊姓大名。”我努力不把天给聊死,对着道长拱手行礼。 白晏从我身后走到前面来,站到我身边,也拱手行礼,他看了看我拱手的位置,把自己的手往下拉到和我的手一个高度。 白发男子面色带着惶恐,也行礼道:“是贫道有错,见到姑娘之后应该先报上名来,贫道是清风门门主,谢沼,字冷潭,得世人缪赞,有个凌霄剑的诨名。” “上至凌霄下沧海,清风伴月入凡尘。”白晏一脸敬畏道,“原来是凌霄剑谢冷潭。” “这位少侠知道沧海剑?”谢沼像是来了精神,上前一步,“你可知他如今在哪里?” 白晏满脸歉意道:“在下只是听说过世人流传甚广的这句话,今日和谢前辈您都是第一次见面,更不要说沧海剑的那位前辈了。” 谢沼面色立马就冷下来了,他脸上的失望一点都没有掩饰,连带着我都因为不知道他嘴里的沧海剑在哪里而感到抱歉。 不过沧海剑这个名字真的好熟悉,我应该在哪里听到过,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谢沼好像不死心,给白晏比划道:“你应该见到过他,他喜欢穿青色的道袍,脸有一点圆,特别喜欢吃肉,有时候脾气很好,有时候又有一些骄纵,他喜欢捣鼓丹药和算命一类的东西。” 白晏依旧抱歉地笑道:“是真的不知道,而且谢前辈你的形容也太空泛了一些,在下认得的人里面,像这样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那我画给你看看。”谢沼折了一根树枝下来,在泥地上写写画画。 过了一会儿,他喊白晏过去看,我也凑过去,盯着地上的图看了半天,都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 我只好违心地夸道:“谢前辈画的真好,这是便是沧海剑前辈吗?这眉眼真是清俊。” “贫道没有画眉毛啊。”谢沼疑惑道。 我还是闭嘴吧。 我走到一边,抽出长刀对着光看了看刀刃,对着刀刃上的自己的映像皱鼻子翻白眼。 白晏在和谢沼打哈哈,我抱着长刀坐在树下发呆,早知道谢沼是个麻烦,我就不该一时财迷心窍调转马头去看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话本里面主角随便在地上找一具尸体就可以翻出钱袋救急果然是骗人的。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主角吧。 如果我的世界是一本话本,我就是话本的主角的话,那这个作者绝对不是个好东西,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怎么什么倒霉事情都扔到我头上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抬眼时看到白晏向我走来,他见我看他,原本面色淡淡的脸立马洋溢着温和的笑容,他对着我招了招手,小跑着过来,蹲在我面前对着我笑。 “薛娘子,咱们把这位凌霄剑前辈带着一起上路吧?”白晏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解救路痴迷糊暴力男子的善良路人啊。” “我只是觉得有趣嘛。”白晏把下巴搁到自己膝盖上,抬眼看我,眨了眨眼睛,“那个沧海剑明明是八年前被谢沼废了武功逐出清风门的,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现在虚情假意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我只是觉得十分好笑,想要多看几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