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侯夫人》 第1章 初见 “周姑娘,你说这园子西边有一片千瓣胭脂林,我想去看看,行吗”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说话的少女,目光中夹杂着惊讶、不解和鄙夷。 今儿这赏花宴,是周大人的千金亲自主持招待的。 周姑娘提了两个地方赏花,园东边的杏树林和园西边的桃花林,其间园东边被着重提起。 识相的都听得出来,周姑娘想去杏树林赏花,桃花不过是顺带脚一提。 受邀做客,哪个是真来赏花吃饭的,自然是客随主便,全听周姑娘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真有人不上道。 阮氏花圃的花痴小孤女,阮明怡。 有人嘻嘻笑,准备看热闹。 也有人偷偷看向周绫,想看看这位周大小姐要怎么处理这事。 要说周绫到底是知州千金,京城里来的果然不一样,她嫣然一笑,唤来婢女红萱,命她即刻着人去桃林布置布置,布置好了再回来这位接与众不同的阮家姑娘入席。 众人不禁目露同情。 现在去安排,什么时候安排好可是说不准的。说不定今日这小花痴的午膳就是西北风了呢。 周绫没管她们想什么,三言两语安排完,又想起一事,目光扫视众人,问“阮姑娘一人过去也孤单,有没有哪位姐姐想一起去呀” 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听得众人心里一麻。 妈耶,开什么玩笑,阮明怡那是听到花就犯傻,谁还会傻到去陪这么个不识相的吹冷风 然而,又一件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州府衙门上梁主簿家的梁大姑娘犹豫片刻,说道“周妹妹,明怡一人过去到底不好,我陪她去吧。” 众人瞬间看不懂了。 周大人上任半年了 ,父亲是上下级的关系,以往梁大姑娘也是以周姑娘马首是瞻,今天怎么忽然维护起阮花痴了呢 明怡 叫得多亲热,不知道的都得以为她和小花痴的关系很好呢。 可谁不知道两年前那件事,因那犯事儿的管事跟梁主簿沾着远亲,背地里梁大姑娘没少编排小花痴。 难道周姑娘真这么大度宽和 这么一想,就都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周绫没给她们犹豫反悔的时间,向梁大姑娘点点头,直接起身准备领其他人去杏花林。 谁知这时阮明怡又开口了。 她拉着红萱说“我、我不用吃东西的,我现在就跟姐姐过去。我只看花,真的。” 真是花痴,生怕她们一走,她被忘在这儿,哪也去不了似的。 直觉还挺准。 周绫笑笑,看向红萱,“听阮姑娘的吧。只记着一件,西边园子僻静,带着客人莫要走远。” 红萱神色一凛,明白了自家姑娘话里的意思,引着阮明怡和梁大姑娘告退而去。 从小花厅到西边桃林的路并不远,寻常人走过去也不要多久,但侍女红萱却几步一停,停在一处,便解说一处,把一段短短的路程走得零零碎碎。 阮明怡乖乖地跟着她,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满足的笑,特别有耐心,和早前在花厅里唱反调的模样完全不同。 反倒是梁大姑娘抱着肩膀,冻得哆哆嗦嗦的,有点急。 “我说红萱姐姐,这桃林还有多远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啊” 早春天气,乍暖还寒。 这些小姑娘爱俏,出门做客提前换上了轻薄的春衫。颜色鲜亮是鲜亮了,在花厅有火盆烘着也还好,到了外边可就遭罪了。 倒是这位阮家姑娘,别看说话好像有点傻,却穿的厚实,脖子上还围了一圈白绒绒的兔毛领,看上去就暖和。 红萱正要回答,忽然看见阮明怡闭上眼睛,仰起头,小鼻子动啊动的,在空气中嗅了嗅。 “到了到了” 她张开眼睛,眼睛亮闪闪,脸颊也不知是冻得还是高兴的多添了两道红晕,看上去粉嫩嫩软绵绵,像只闻到了肉骨头味道的小毛毛狗。 小毛毛狗阮明怡撒欢似的绕过假山,一阵风吹过,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绯红色的花海中,高兴得呆住了。 梁大姑娘撇撇嘴,捂着肚子走过来。 “红萱姐姐,我肚子痛,这附近有没有解手的地方呢” 问清楚茅房的方向,梁大姑娘快步离开,留下红萱看着阮明怡。 阮明怡呆立片刻,就张着手臂在桃林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抱抱这棵树,一会儿抱抱那棵树,像是跟这些树都是很久没有见面了,在打招呼问好呢。 红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要说阮氏花圃,那是鼎鼎有名的。她跟夫人小姐来此不久,也常听人提起。 但这花圃有一怪。就是什么花的都有,什么花都卖,唯独没有桃花,不做桃花的生意。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红萱觉得不太可能,哪有这么任性的花圃呢 但现在看阮家姑娘这个样子,心里信了七八分。 站了一会儿,红萱觉得有点冷。梁大姑娘去解手,迟迟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想了想,红萱走到阮明怡身边。 阮明怡正站在一棵三人高的桃树前,仰着头,看着那如一团红云似的花树树冠出神。 红萱说“阮姑娘,这林子冷飕飕的,我去搬个火盆过来给你暖暖手。”看阮明怡没反应,又叫了一声,“阮姑娘” 阮明怡这才回过神。 “哦哦,你去吧,我自己在这儿没问题的,我不冷。”说着还用小下巴蹭了蹭脖领上的软毛。 她的皮肤比那白兔毛还要白上一分,雪团似的,乌黑莹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分外可爱。 红萱心里一软,便指着桃林外影影绰绰的小院儿,又加了一句“千万别过去那边,别看桃花开得好,里边的人可招惹不得。” 她说的郑重其事,阮明怡不禁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一眼。点头道,“这儿很好了,我不过去。” 桃树,好久不见,你们好吗 阮明怡犹记得小时候。 春天看花,秋天吃桃果,桃果清甜多汁,咬上一口,整个嘴巴都是甜的。 夏天的时候树干会流汗,甜甜的。不过娘亲不让她舔,逮到她伸小舌头就要训她一顿。 桃花的花瓣还能治病。 小的时候肚子疼,娘亲就把桃花晒干了,碾成粉末给她冲水喝,喝了肚子就不疼了。 娘亲还喜欢把桃花摘下来,夹在父亲的书里,过几日取出来,到了冬天就用粉面糊糊粘在窗户纸上,画上桃枝,一整个冬天屋子都鲜艳漂亮。 阮明怡伸手抹抹眼睛。 看到桃花桃树,她想的是娘亲,根本不是别的什么人。 等红萱姐姐回来,她就去找舅母,回家后便给表哥写信说明这件事。她会说服表哥的。 阮明怡挥手,向一棵棵花树告别。一阵风吹来,片片柔粉色的花瓣落下,落在她的额头和鼻子上,像是在温柔地回应她。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进了阮明怡的耳朵。 哗啦。一声。 哗啦。又一声。 阮明怡愣了愣。 这是泼水声吗 不会是在给桃树浇水吧 可这样的天,人冷得都要烤火盆,若是给树浇水,岂不是要冻死它们吗 不行,必须阻止她 阮明怡循着声音急匆匆地朝桃林边的独立小院儿走去。 站在院门口,阮明怡张着嘴巴,惊呆了,之前想好的阻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确是有人浇水,在院子里,但不是在浇树,是在浇人。 哗啦一声,又一桶水被他从头到脚地扣在自己头上。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身,额前的长发还在滴水,脸色青白,衬得被水洗过的眉眼更加鲜明。剑眉极黑,凤眼都似沁着冷气。那湿透的衣裳,紧贴在宽肩阔胸和劲瘦的腰身上,向空气中蒸腾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来。 阮明怡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当那是个男人的认知渐渐在她脑袋里清晰起来,她已经下意识地跑了起来。 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乱跳,嗓子像着了火,怕后面的人追上来,却忙里出错,左脚绊右脚,扑通一声摔在了桃花林里,惊飞了栖息林中的几只鸟雀。 扑棱棱的声音,倒让她清醒了一些,暗暗嘲笑自己。 不怪表哥总说她是耗子胆。 有什么的,这可是知州大人的宅子,就算是有男人,也不会是坏人。 阮明怡坐起来揉着脚踝。心里想是那么想,却不敢回头,自欺欺人似的,只竖耳朵听到底有没有人追上来。 没有,真没有。静谧的桃花林温柔美好,似乎连花瓣随风离枝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呢。 阮明怡这才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拍衣裙上的土,一边拍一边嘲笑自己。 哈哈,大惊小怪了吧。 正笑着,笑容忽然僵住了。她的视野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双金鹤云纹皂靴。 犹在滴水的长袍直缀,窄腰宽肩 “唔” 尖叫被捂在口中,背撞上了树干,红雨落下来,隔在她和那人之间。 “嘘别叫” 阮明怡恍惚了,分不清自己在哪。 噩梦阴魂不散。 那人粗重的喘息声又回荡在耳边,浓重的汗腥味冲入鼻腔,令她几欲作呕,而那双在她身上乱摸,又桎梏她的铁钳似的手,无论她躲到天涯海角,如何用力地挣扎也躲不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打听 “姑娘阮姑娘” 在红萱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中,阮明怡缓缓睁开眼睛。 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她猛坐起身。奈何起得太快,眼前一黑,身子又软软地歪靠在桃树树干上。 红萱在一旁说了什么,阮明怡听在耳朵里却想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只一味地凭着呼吸,垂头颤着双手检视自己。 衣裳。衣襟都好好的,裙子也没有扯破撕破的地方。 腰带。腰带也没松,好好地系着。 倒是袖子上一圈,沾了土化了泥,多了一圈泥巴污渍。底下的手臂隐隐的痛。 阮明怡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可看到有人在这儿” 红萱摇头,“只姑娘一人坐这儿。我离开也没多一会儿。姑娘您没去别的地方吧” 阮明怡又沉默了。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 原是她的不对,红萱姐姐告诉过她不要乱走,是她忘形闯了进去。 日头西斜,客人要回家了,红萱扶着阮明怡望花厅走去。一阵冷风从背后吹上来,红萱打了个冷战,加快了脚步。 桃林重归寂静,林外院子的书斋亮起灯,一道清隽的人影出现在半掩的轩窗之上。 步微快步走进书斋,跪在青石地砖上,额头抵地请罪。 “少爷,您说句话吧,是小的没用没看住,让人闯进来了。您责罚小的,别闷在心里,气坏了自个儿啊。” 上头悄然无声,步微不敢抬头,心里却越发担忧得没底了。 以前遇上不高兴的事儿,少爷会去打拳,虎虎生风地打几套,出一身热汗,再烦闷的心思也散出去了。 今儿个却反常得很,竟然捏着细细的毛笔画起画来。 难道是气得太狠不正常了 步微不由得自责。自责之余,也忍不住怨怪姑奶奶。 知道少爷厌恶女子,还放那些人在府里乱走,自己分身乏术,送走了前一个,谁成想还有后一个啊 正一会儿怪自己,一会儿怪别人的时候,就听上面“啪”的一声,少爷把笔一扔,说话了。 “罚什么过来看看,像不像” 步微不明所以,到少爷身边看画。本来还有点担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这画上的女子,怎看着这么眼熟 这、这不是白日里因骚扰少爷,让少爷按在桃花树上吓晕的那个吗 步微不由得看向少爷,正对上少爷满是笑意的眼。 “说说,像不像” 步微像烫着似的,赶紧掉头继续看画。 “像、像又有点不像。” 像的是面容几乎一样,但不像的却是,画上的女子长发挽起束在脑后,有些像男子发式却是是而非,英姿飒爽;而白日里那名少女一看就是犹在闺中的女孩儿地梳着双丫髻,稚气未脱。 步微心中惊疑不定。 几个月前忽然厌恶起女子,这一阵更是到了连胭脂香粉味都闻不了的地步的少爷,此刻,竟然就在他眼前对着一副少女的未来样貌图笑得春意盎然。 难道,难道是对那姑娘动了春心 程荀全然没注意自己小厮的古怪神情,他只定定看着刚完成的美人图,目光灼灼地盯着画中女子,道,“去打听下,她是哪家姑娘。” 阮府后宅,主人居住的正院漆黑一片,萧索冷清。旁边的小院正房灯火通明。 阮明怡站在正院门口,就着海棠手里灯笼的微光,定定地看着正院门上挂着的黄铜锁出神。 海棠小声提醒“姑娘,咱们回吧,舅太太看到该说您了。” 刚说完,就看见一名小丫鬟跑了过来。 “二小姐,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阮明怡是阮家独女,十年前家中遭逢遽变,家仆走的走散的散,阮明怡的舅舅方伯言接受了阮家主母、妹妹方氏的请托,带着妻子儿女,住进了阮家大宅。 方伯言有一子一女,儿子单名一个烨字,女儿闺名方樱,小字鸾儿。 家里两个女孩儿,姑娘小姐的分不清,干脆就论了序齿。方樱大阮明怡两个月,居长。阮明怡就从原来家里的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 而小丫鬟口中的舅太太其实就是阮明怡的舅母柳氏柳月华。 阮明怡以为舅母是看见自己又站在父母住过的院子前面不高兴了,心内忐忑,不想柳氏看见她却丝毫没有发怒怪罪的样子,反温柔地向她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阮明怡简直受宠若惊。 柳氏祖上曾做过官,柳氏的父亲秀才出身,开一间学馆,是方伯言的老师。成亲后,方伯言也接连考了两次,两次都名落孙山。为了生计,方伯言便道妹夫阮望之一手创办的花圃中帮忙做事。 先还想着赚取盘缠生活继续念书科考,但后来阮家出了事。方伯言就彻底放弃了读书一途。 柳氏在心里怨怪上自己的小姑子方氏耽搁了丈夫的仕途,看到和方氏血脉相连的阮明怡自然也喜欢不到哪里。她自恃身份不显在明处,掌管府中中馈,吃穿戴用上全不短缺,但其他的诸如女子特有的温情,却是绝对没有的了。 孩子敏感,谁喜欢她谁厌恶她,都体会的出来。舅母不喜欢自己,阮明怡很早就知道了。表哥表姐都是聪明漂亮的小孩儿,只有她每天跟个泥猴似的在土里打滚。她觉得舅母是因为这个不喜欢自己。 她很喜欢香喷喷的漂亮舅母,希望有一天舅母对她也能像对表姐那样,对她笑,夸她乖,赞许地摸她的头发。 担心自己畏畏缩缩的样子被柳氏不喜,阮明怡只犹豫片刻,就做出了行动。她没直接坐柳氏旁边的椅子,而是端了个小杌子坐了过去。 柳氏对她这番表现颇为满意。随便扯了点闲话,就状似无意地切入了正题,问道“我看梁太太早早走了,你跟梁大姑娘一块玩,她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梁大姑娘有什么事阮明怡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桃林那让个陌生人给唐突了。从周家出来她就想着这事儿绝对不能告诉舅母知道,一没真出什么事儿,二以后也不会再去周家了。说出来大家都烦恼,倒不如就她自己一个烦恼的好,她记性不好,几天也就忘了。 舅母现在问起梁大姑娘,不问还好,一问,阮明怡仔细想想,确实不大对。 梁大姑娘说去解手,半日都没回来,红萱姐姐去寻她,后来红萱姐姐都回来了,也没看见梁大姑娘。莫不是梁大姑娘也碰上了那名 阮明怡不敢想下去,看舅母还在等,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当然她略去了红萱走后和回来中间发生的那件事。 这细细聊天的感觉真好,恍惚让阮明怡觉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还想趁着这会儿再说说种桃花的事儿,柳氏忽然打了个哈欠。 阮明怡连忙站起来,向舅母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阮明怡走后,柳氏拿着本账簿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带着乳母于嬷嬷走出门,一路走进女儿方樱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迎面忽然飞来一个白影,柳氏下意识一闪身,那白影就刷地擦着她鬓角飞过去,接着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碎片四溅。 借着窗户上的光一瞅,是只白瓷碗。还有热气腾腾的热气从上面冒出来呢。 于嬷嬷就要说话。柳氏伸手拦了,掀帘走进去。 “这是干什么连药碗也给砸了,不吃药病就能好了” 方樱气鼓鼓地和身躺在床上,脸冲着床里边,跟柳氏赌气,“好了有什么用想去的地方去不了,想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 柳氏看了一眼于妈妈,于妈妈就把正跪着的卷丹拉了出去,只留柳氏和方樱母女二人在屋里。柳氏自己端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哼笑一声。 “我原以为你像我多些,现在看倒真是老方家的种。” 生病也就罢了,哪哪不能去,小花痴都能去的地方她去不了,现在还被亲娘挤兑。方樱觉得自己真是天下间最委屈的人,忽地一下坐起来,想要冲柳氏发火,奈何柳氏对她虽然有慈母心,管教上却一向严厉,和柳氏的利眼一对,方樱立刻缩了,心中气不过,只得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柳氏笑“这也值得你哭一场。其实今儿你没去周家,算是对了。还记得你以前认得的那个梁大姑娘么,她呀怕是出了事了。” 说完也不说别的,起身到书案前翻看检查方樱的习作。 方樱的哭声自己渐渐止住了。慢慢从手掌里抬起脸,满脸都是疑惑。 说起来,她之所以这么生她母亲的气,也和这位梁大姑娘有关。 那梁大姑娘一向和她投契,但两年前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忽然就不让她和梁大姑娘继续来往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 她朋友多,不和这个玩,和那个玩便是。谁知就从京里来了这位周姑娘 梁大姑娘因为父亲的缘故先认识了周姑娘,方樱知道后就总忍不住想,若是早前母亲没逼着她和梁大姑娘断,有梁大姑娘居中牵线,此刻她必定也已成为周姑娘的闺中密友座上宾客了又怎么会落在人后 此刻听她母亲这么说,方樱的第一反应却是不信。 “不能吧,梁大姑娘和周姑娘关系很好的。” 柳氏翻完了女儿的习作,比较满意。瞥了抽抽搭搭的方樱一眼,道,“难道关系就不会变了么她们可以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变成相熟的朋友,自然也可以再从朋友变回来。” “可是为什么呢”方樱还是不明白。 “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找答案了。乖,先吃药,等身体好了,就去见见朋友。朋友能告诉你的更多。” 于妈妈端了药碗进来,柳氏亲手接过端到方樱面前,方樱就着母亲的手乖乖喝了。柳氏又从果盒里挑了块糖酥放进她嘴里。方樱也吃了,对自己刚刚差点冲母亲发火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 “娘,我还是像您多些,对不对” 柳氏爱怜的目光注视着女儿,伸手顺了顺她披散下来的长发,“你呀,不发脾气的时候鬼灵精似的。梁家还是不要主动去,只和其他的朋友打听打听,别让人家听出来你是特意打听的,知道吗” 方樱低头应了。正说着话,于妈妈走进来,附在柳氏耳朵旁说了句话。又交给柳氏一封信。 方樱瞅瞅那信封上的字迹有点像是父亲写的。觉得不能,父亲就在县里,最远也在花圃,当天可以来回,没必要写信呀。 柳氏接了于妈妈送来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坐着思索了片刻。便站起身。 方樱还想问问母亲为什么忽然让她打听梁大姑娘的事,见母亲这就要走,很是不解。 柳氏让她赶紧睡下捂汗,“我有事找明怡,你早些睡,明个儿还想出门不。” 方樱想说什么事非要找那小花痴,到底没敢说,只得躺在床上看母亲走出门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帖子 阮明怡在灯下做鞋。 海棠已经劝了几回了,她口中答应着,让海棠先去睡,自己个儿还坐着不动,低头戳个不停。 她不睡,海棠也不去睡,拿了没绣完的阮明怡的肚兜绣了起来。她这边没绣几针就听见那边小声嘶了一下,连忙看过去,阮明怡抬脸嘻嘻笑,“没事没事,一时不小心。” 这个不小心可就不小心了七八次,还是她后来忍住了。 海棠把肚兜上剩下的那半朵芙蓉花绣完,再也忍不住了,铰了线就去拿药瓶,劈手夺下阮明怡手里的长针,把手指头车过来一看,心疼得够呛。 白生生的手指肚儿,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针眼儿,都红了 阮明怡讨好地笑,“没事的,不疼。” 海棠直管给她涂药油。“又不是什么都不干能干养着,不是还要莳花吗沾了水了泥的,可不又要肿了 “上次做的,舅太太看了么,看都不看,白白挨一回疼” 阮明怡连忙纠正她“看了的,还穿了呢上次去大田里就穿的我做的,回来就又跟我提了。”她说起这件事来还挺自豪,“我自己也挺满意的,舅母的脚平,就得中间垫着点穿着才舒服呢” 海棠心说,上大田,大田那是什么地方,泥水横流的,就是她们去,也得穿一双最不喜欢最旧的不要了的鞋去,何况讲究的舅太太呢。 但看阮明怡现在热火盆儿似的,她从小和阮明怡一起长大,知道阮明怡心里舅太太柳氏虽然不亲近却也多少弥补了太太的空缺,实话说出来她是爽快了,说不得却会惹得阮明怡伤心难过。便把一肚子的话都化作一口气轻轻呼了出去,拿起阮明怡戳了一半的鞋底,坐在灯下继续纳了起来。 鞋底儿中间特意垫高的部分已经做好了,阮明怡便也不跟海棠争抢,由着她帮忙,她也还不困,就拿了个话本儿看着打发时间。 主仆二人正相对而坐,静静无言。柳氏走进来。 “正好你还没睡,我有事跟你商量。” 海棠出去,柳氏就把之前收到的信拿给阮明怡看。阮明怡见那信封上是舅舅的笔迹,疑惑地展开,凑到灯下看了起来。 方伯言在信上说的是,想要在花朝节当天开放阮氏花圃给官府办扑蝶会的事儿。 他在信里说现在官府修城墙,老百姓都人心惶惶地担心北蛮子又要打过来了。衙门里相熟的人透露,周大人为了要解决这件事具计划在花朝节办一场盛大的集会。诸如扑蝶会,高僧诵经祷祝之类的。扑蝶会必会用到花圃花房等有花之处,要是阮氏花圃在这个时候能够主动站出来承办这件事,应该就能在周大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就是挂上号了。 他在信里说了很多,无外乎是陈述利害关系和这件事的重要程度。 阮明怡看了一遍,放下信,低头思索片刻,抬起了眼睛。 柳氏看她一直沉默,就以为她要拒绝。脸色很不好看,说出来的话也一点不客气。 “你到底怎么想的,倒是说句话呀你舅舅为了花圃的生意,这几日都没回来,吃住都在那,说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他这么拼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他想做的事,不也是为了花圃你” “我答应的。舅母,我答应的。”阮明怡开口道,她略微诧异地看着柳氏,“我虽然年纪小又在闺中,不太清楚外面的事。但我也知道咱们县的城墙早就应该修了。只要城墙修好了,就算真的有北蛮子那也不会像鸡蛋皮儿似的一碰就破了。城墙是保护我们的,周大人为我们着想,我们自然也该为周大人分忧。所以舅母你别急,我同意的。而且,花圃的事一向是您和舅舅做主,我也不懂经营,也不用征求我的意见的。” 这回倒轮到了柳氏惊讶起来。她盯着阮明怡看了半晌,才道,“你毕竟是阮氏花圃的主人,现在你也及笄了,按着你娘的遗言,也该把生意交给你了。” 阮明怡想要再说,柳氏一摆手不想听了。“行了,夜深了,你也歇着吧。” 走出阮明怡的院子,于嬷嬷心中有问题,忍不住凑到柳氏跟前,道,“太太,老奴愚钝,有一件事不明。” 不费口舌地办成了一件事,柳氏心情不错,也愿意答疑解惑,“说吧,哪不明白。” 于嬷嬷就说,“老奴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在意表姑娘呀。花圃现在是您和老爷管着,表姑娘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呢,要是这件事上她死活不同意,不就要误了大事吗” 柳氏闻言冷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愚钝她再小那也是姓阮的,当年阮望之一手办这花圃,正经留了几个死忠,前些日子她及笄,底下就有几个蠢蠢欲动了。那又是个惜花的,要是没她点头就开园子,万一她心疼了那些死物,闹起来,我跟老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说着,柳氏忽然停住脚,回头望向阮明怡的院子。看了一会儿,又道,“你说她年纪小不懂你可别小看她。真人不露相。这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于嬷嬷连忙低头应是。 方樱的病症隔了两日才好利索,这天,她辞别柳氏,正要出门会友顺便打听梁家姑娘的消息,门上忽然来人禀报说,梁家来人了。 方樱和柳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柳氏叫人进来,方樱也不出门了,就站在柳氏伸手为她揉捏肩膀。 梁家来的是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管事嬷嬷,代梁大姑娘送帖子给方樱,邀请她明日到梁家做客,并且透漏了一个消息,梁大姑娘要出嫁了 只听那嬷嬷说,“是打小订下的亲事,我们太太原不想姑娘这么早就嫁,谁知那边家里长辈没了,表少爷年纪又不小,这才着了急。送亲的日子就在大后日,方姑娘自来跟我们姑娘好,我们姑娘这次嫁到南边,这辈子怕是再难见面了” 言辞恳切有条有理令人信服。 可方樱不信。待无人时,就很纳闷,“从来没听说过她从小订过亲。倒是听她提过什么表哥,在南边,家境也普通,她很看不上眼。怎么忽然就要嫁了好奇怪啊” 奇怪的还不止这个。 急匆匆离开周家,又这么急着远嫁,无声无息的,定是在那周家府邸冲撞了什么贵人。 想到无意中听来的那件事,就算柳氏向来自诩沉稳,此刻也忍不住隐隐有些激动起来。 方樱问“娘,您说,我明日去么” 柳氏回过神,道,“你们相交一场,她又要远嫁,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送一送的。去的时候把明怡也带上。” 方樱不乐意,“不好吧,前年那件事那人和梁家关系不浅,小花痴万一在那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办啊” 柳氏瞥她一眼,“收了你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她去了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记得,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在外面也多少护着点她,别这么明显。女孩子德言容功,德最重要。” 周府。 桃林外的书斋中,程荀正在抄写经文。墨黑的长发未束,就这么披在背上,笔走龙蛇,全神贯注。 这卷经书是祖父赶他出来时,给他的,让他日日抄写,好化解身上的戾气。 真是笑话。 老头子戎马一生,之下生魂无数,倒嫌弃他身上戾气重了。 正写到那句“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程荀停下来。目光定在纸端未干的墨迹上,久久不动。 笃笃笃。 叩门声响起。 步微在门外低声道,“少爷,表姑娘又来了。” 程荀回过神,淡淡一笑。 过去心不可得。说的不错。但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就算他这边可以既往不咎,但那些人和事却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不见。”随口说着,便又提笔抄起经文来。 周绫是代自己的好友寿阳长公主李敏来送东西给程荀的。 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武威侯府,她和表哥程荀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室公主的李敏。 由于生母只是一个下等嫔妃,当时的皇后又架空了先帝把持朝政,李敏非但没有享受到什么公主的待遇,反而随时会有性命危险。但李敏从来不抱怨,她性格爽朗乐观,就像太阳光一样,让她身边的人都暖洋洋的。 周绫打一见到她,就喜欢她,很快就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就连表哥,一向对女孩子不假辞色的人,见到李敏也会偶尔露出笑容。 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终于熬到了搬倒戾后,新皇登基。本来都很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表哥在演武场操练的时候被那没眼的兵士打昏,昏迷不醒三天,再次醒来,对很多人很多事的态度就改变了,也包括李敏。 据李敏自己说,她去皇寺进香的路上拉车的马受惊那会儿,表哥明明就带着扈从自旁边经过,却跟没看见似的,直接飞马过去了。要不是当时赶车的车夫经验老道,拼着双手不要,说不得不仅李敏会受伤,就连路上的行人也会有危险的。 周绫觉得这实在不是自己认识的表哥会做的事情。就算是不认识的人,表哥也会仗义出手,更何况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李敏呢 但李敏也不会无缘无故说谎。她们左思右想,最后断定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么是表哥误会了,要么就是表哥当时军务在身,李敏误会了。然而百般打听,并没有什么军务,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李敏黯然神伤,直言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程家表哥的厌弃。周绫看不得好友难过,拍着胸脯把这件事应承下来。 原本正在找机会询问表哥实情,不想她爹忽然接到一份外任。而她跟她娘也要随行。 远离京城,她以为自己再帮不上什么忙了。谁知,表哥不知因何事又把外公惹火了,给赶了过来。 表哥前脚到,后脚李敏的信也到了。 好朋友又求到了自己身上,又是之前答应过的事情,周绫立刻责无旁贷地应承下来。 然而此刻,看着面前紧闭的门,以及刚刚听到的冷硬的声音,周绫觉得,自己原本以为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过往 周绫带着自己的大丫鬟织锦站在书斋外,亲耳听到了程荀的回答。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闭门羹已经是吃到三次了。 回头瞥一眼织锦怀里抱着的锦盒。也很为它难过。千里迢迢地从盛京城送到这里,殷勤地送出两次,真正要送的那个人却连看也不看。 俗话说事不过三。这次她不想拿回去了。 便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步微,道,“这是表哥在京中的好友托人送来的,因怕你们少爷在此地无聊,特寻了一些稀有的兵法阵法册子,回头你转交给他” 织锦得到示意,上前送出这个颇为沉重的锦盒。 步微没动,原来是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他垂手低头的,态度很是恭敬。 “表姑娘恕罪,没有少爷的吩咐,小的不能擅自做主。” 好一对主仆一个就拒不见客,一个就不能擅自做主。 今天这个锦盒她无论如何得送出去 周绫高声对书斋里边喊“表哥,你不开门,步微又不敢做主收,那我就放这儿了。里边可都是难得的兵法孤本,要是被雨淋了可就是暴殄天物了” 说着也不顾步微阻拦,命织锦直接将檀木锦盒放在书斋门口,抬腿就走。 门开了,程荀出现在门口。 周绫心中一动,转回身,正看见程荀弯腰单手托起锦盒,一手打开,便紧走几步回来,提好友加分,“表哥,你看这些书,都是难寻的,阿敏找了好久才找齐,有的人家出多少钱都不肯卖,她就亲去那家求,允诺所有能做的事情,才换来的。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这有多难得呀” 程荀沉默,只一本本地把书取出,再一本本地交给步微。 只要收了就好。表哥酷爱搜集兵书,只要看了这些书就绝不会舍得。 周绫心中一块大石渐渐放下,继续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圣上也顾不了她,阿敏一直跟我一样是当你做哥哥的。那日,她路上出了事故,你视若无睹地过去,她嘴上没说什么,偷偷地哭了不知道有多少次。表哥,你要是对阿敏有什么误会,就说出来,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叫我们知道,阿敏从小就被人说成是不祥之人,她受不了这些的。” “你说完了”程荀道。锦盒里所有的书册都被他拿了出来,此刻都在步微手上,锦盒中空空如也。 程荀看一眼周绫,伸手在锦盒底稍微摸索,就听见“咔哒”一声,机关开启的声音。抬手一翻,锦盒底上口下,原本空空的盒子里又有两样东西掉落在地上。 一个略重些,一下落在地上,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月白色并蒂莲香囊,另一个则轻飘飘的,乃是一封信,慢慢落下来。上面字迹娟丽秀美,写着阿荀哥哥亲启字样。 程荀看着脸一点点变白又变红的周绫,冷笑道,“以前年少,自然不必避嫌。现在大家都大了,你作为长公主的朋友还是要好生规劝才好。一名女子,不论她身份为何,平白无故地送这些东西给男人,你觉得这件事是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解释的事吗 “回去吧,别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说完也不回书斋,经过呆若木鸡的周绫身边,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出院门。 步微放下怀里的一摞书,微微施礼,也跟了上去。 只留下周绫和织锦两个人。 周绫脸涨的通红。心中的情绪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难过和羞耻更贴切些。难过于最好的朋友竟然什么也不告诉她,羞耻则为她在没搞清状况时说的那些话。 回到自己房间,周绫立刻写信回京质问李敏。 不想信还未送出,便有一个小丫鬟欢欢喜喜地跑进来道,“姑娘,长公主又给您来信啦” 阳光普照。煦暖的阳光遍洒宜芳全城。 阮明怡一脸欢喜。等着吃早饭。她刚刚将那双做好的鞋子交给舅母,舅母夸奖了她,还拉着她的手心疼地问她是不是缝了很久。特别关心她。 她直觉今日会是愉快的一天。 但随着方樱打着哈欠走进来,吃饭的时候听到舅母吩咐她们的那件事情,阮明怡挫败地发现,她的直觉一点不准。 柳氏说的是让阮明怡和方樱去梁家给梁大姑娘添妆的事。 方樱之前就知道,低头慢条斯理地吃饭,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阮明怡的筷子却蓦地掉下来。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想去” 柳氏虽然早猜到她是这个反应,但看她这么激烈的表现,还是面露不悦。让阮明怡跟着方樱一起去梁家,她是经过充分考量的。 两年前,十三岁的阮明怡让人发现,被花圃里的一位年轻管事堵在一间花房之中,人们闯入之际,阮明怡衣衫不整,惊恐异常,甚至一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那位管事是知州府衙中梁主簿的亲戚,依柳氏的意见是不要撕破脸为好。加之那人也颇有能力,为了保住阮明怡的名声,适当的安抚,甚至缔结婚姻之好都是可行的。 但阮明怡却抵死不愿,说不出话的时候不惜自残也要将那位管事送官。而她自己的好儿子方烨竟然也不顾全大局,站在了阮明怡那一边。 那人被扒了裤子一百七十杀威棍下去直接打瘫。打那之后梁主簿明里暗里具没少给花圃下绊子,更有那梁太太的糟烂碎嘴,不仅阮明怡全无名声可言,就连住在阮府的方家也受到了这场无妄祸事的波及。 柳氏自是有骨气的,人家打上了脸,没道理还要去陪笑脸。当下便令方樱不要再与梁大姑娘来往。 然而,骨气不能当饭吃。上一任州官与阮家交往日久,梁主簿在他手下想要翻出浪花也不能够。如今上一任州官任满新官上任,谁还认识阮家花圃呢 与梁家的交往既然要恢复,不若就顺水推舟从这一次的添妆礼开始。 但这话怎么说还要有所考虑。 “我知道你还在意着那件事。”柳氏放下碗筷,抿一口茶,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人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咱们的日子也总得过下去。这段时间你总在家里闷着,我跟你舅舅看在眼里,心里都很着急。想让你出去吧,又不愿意勉强你。但是就让你这样闷下去吧,你年纪渐渐也大了,别人家的女孩儿在你这个年纪差不多都有了人家。你跟你姐姐模样儿,学识,都不比别人差,却” 说着,柳氏哽咽着低下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轻拭眼角。片刻后抬头,“说起来都怪我,辜负了你娘的托付,当时她把你托付给我和你舅舅,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把脸埋在手帕里,泣不成声。 阮明怡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方樱也不得不放下筷子,愣愣地看着她娘。愣了一会儿,忽然回头吼阮明怡,“不就是去梁家嘛,有什么的,我们是去后宅看梁大姑娘,别说那人早就被撵了出去,就是在也不可能在后宅啊看得见才有鬼呢”说着冲阮明怡使眼色。让 阮明怡走到柳氏身边,轻轻拉了一下柳氏的袖子,声音软糯糯的,“舅母,是明怡想差了。您别难过了。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和舅舅,我就是害怕”说着眼泪也止不住地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柳氏见好就收,连忙抬脸,用自己的手帕给阮明怡擦拭眼泪。 “乖孩子,快别哭了。哭得舅母心都要碎了。要是去梁家就更不能哭了,否则不是去结交倒是去惹人厌了。” 阮明怡回房换衣裳的时候,海棠听说了这件事,身上正发着烫呢,扔了额上的冷布巾,猛地坐了起来,挣扎着就要穿衣裳去前面找柳氏。 “那梁主簿假公济私小人一个,梁太太嘴上没德,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敢往你身上泼脏水,那梁大姑娘更是明里暗里没少嘲笑编排你,那样的人家有什么好结交走动的你不敢同舅太太说,我去” 阮明怡急忙让旁边的小丫鬟帮忙按住她,“不要你去,我要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我。”又放缓了语气,笑道,“海棠,我总要出去交际走动的。我都想好了,县里这些人家,最难的就是梁家了。要是梁家我都能顺顺利利地交往,其他的我就全都不怕了。” 看着眼前那张强作镇定还在安慰自己的小脸儿,海棠心里酸酸涩涩的。阮明怡能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海棠却忍不住想,如果是表姑娘遇到了这样的事,舅太太会不会让她再和诋毁她羞辱她的人家结交 海棠抹了抹眼睛,把院子里一个叫茉儿的洒扫小丫头叫到跟前,叮嘱道,“一定跟在姑娘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姑娘一个人。要是看见有人欺负姑娘,别管为什么,立刻大声喊表姑娘帮忙听明白了吗” 茉儿郑重点头。 马车很快就到了梁府,阮明怡撩开车帘,抬头看着门匾上的那个“梁”字,深吸一口气,步下马车,跟在方樱身后走进梁家大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梁家 方樱的到来,令梁大姑娘很开心,尤其是收到了方樱带来的添妆一本当代大儒欧阳凛的诗集的手抄本之后。 有了方樱的礼物专美于前,阮明怡的那只装着香气扑鼻的欢喜草花种的香囊,有很好的寓意,也只是被梁大姑娘随手扔给了丫鬟。 阮明怡也不在意,见那些早来的女孩子们看到她都脸色一变,彼此看了一眼,便全都颇有默契地往远离她的方向躲。 这种人多的场合,阮明怡向来不知道怎么处,出事之前她就是众人口中的小花痴,出事后,更是会被人指指点点。前一刻还说着话,她走过去,话音就戛然而止。 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就不凑上去,自己找个地方独自呆着,自得其乐。 她托腮坐在窗前,看窗外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 都要花朝节了,这柿子树一不开花二不发芽,好像是死了一样。还是天候太冷了么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抬头和一个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人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又看了她多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两年前大骂她是女子的梁太太。 梁太太领着两个丫鬟带着提篮走进来,命丫鬟拿出提篮里的攒盒,笑盈盈地招呼大家,“这些是友来居的蜜饯,你们玩好,吃好” 在场的所有女孩子,她都打招呼,说恭维的话,也拉着方樱的手感叹“好久没看到你过来了,长这么漂亮了”唯独把阮明怡晾在一边。 阮明怡起身向她请安,她一拍巴掌道,“唉,厨下还有事呢。” 风风火火地来,也风风火火地走了。 其他人都看出梁太太对阮明怡的怠慢之意,彼此对视一眼,都撇了撇嘴。这是相当失礼的事,可两年前的事她们也都听说过,当时就撕破了脸,如今想要修补,可不就要忍受着这些冷眼慢待么。 阮明怡倒是松了口气。 她觉得这也是好事,曾听过梁太太说过的恶毒的话,也看过那张和善的脸孔一下子变得狰狞,有幸见识过梁太太的两张面孔,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与之谈笑。 好不容易把一上午熬过去,梁家准备了午膳招待女孩子们,据说是特意请来了友来居的厨子,那友来居可不便宜,这些女孩子都出自殷实富裕之家,也只在年节时分才会尝到友来居的饭菜。午饭安排在花厅里,说说笑笑地走过去。 方樱和梁大姑娘打了声招呼,到一行人的最后找到了阮明怡。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我们是来道喜的,看你,拉着一张脸,谁看了心里能舒服梁太太那样你也别多想,许是真是太忙没听见呢,可不能恨上她。知道吗”说着一扭头,指着不远处,“那是你房里的丫头吧在别人家不能到处乱跑,你怎么也不管管” 顺着方向一看,阮明怡也瞧见了一个小丫鬟。是茉儿。 方樱被梁大姑娘的丫鬟叫走。阮明怡就向茉儿招手,茉儿立刻跑过来。 阮明怡问,“怎么没跟卷丹在一处迷路了” 茉儿摇头,“海棠姐姐让我跟着您。” 阮明怡不由笑,“海棠也真是的。去找卷丹吧,我跟着表姑娘一起,还有其他各府的姑娘,没事儿。去吧去吧。”让茉儿走。 茉儿一步三回头去了。 看大部分人都已进了花厅入座,阮明怡便也过去,不想梁太太从旁边快步走了过来。 梁太太之前对她的态度那么明显,阮明怡也就没有凑过去,而是停下来,微微施礼等梁太太先走。 不想梁太太走过她身边,忽的余光一瞥,停下脚步。 “明怡你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是一副刚刚看到她的光景。 “早上跟表姐一起来的,刚刚在梁大姐姐房里,咱们见过的。” 梁太太露出惊讶的神情,“竟然有这样的事”旋即又笑,“你不会以为是婶子故意晾着你吧万万不能的你能来,婶子高兴都来不及呢说起来咱娘俩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来,让婶子看看,是不是长高了更漂亮了” 说着就拉着阮明怡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旁边带。倒也没去哪里,二人就停在花厅前面的一棵树下。也没说别的,梁太太只翻来覆去都是高兴感谢的话。 片刻后,梁太太瞥花厅方向一眼,松了手。 “看我,一高兴就拉着你说个不停。都已经入席了,快去吧” 阮明怡行礼告辞,心中觉得奇怪,不明白梁太太这前后两出是为了什么。拉着自己叙家常的时候,梁太太脸上笑盈盈的,但那双握着她的手却握得很紧,生怕她跑掉似的。手心也是又湿又冷滑腻腻的,就像一条蛇 甩掉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联想,阮明怡自嘲地笑笑,迈进花厅。 虽是春天,却有些冷。花厅大门敞开着,便用一面四折屏风挡在门口。阮明怡绕过屏风,看到了梁家招待客人的坐席。 一条长桌,左右两长边各摆了三把椅子,前后两端也各放了一把。共八个座位。其中七个已经坐了人,只有靠近屏风的这端还空着。 梁大姑娘坐在长桌的另外一端,请阮明怡入席。 阮明怡谢过,才坐下,便有香气四溢的美味菜肴流水似的端了上来。女孩子们虽然都矜持着,但也都难掩欢喜,也不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了,小姐妹们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阮明怡看着面前的菜肴,牛羊猪肉切片摆放别致的三生盘,一块块颤巍巍堆叠成五层塔状的香辣鱼皮冻,还有菠菜焯了卷成卷又撒了芝麻的绿云卷,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菜虽好吃,却是冷拼,吃下肚自然也不会热乎。可背后明明有挡风的屏风,却还是觉得冷飕飕的,像是有风吹进来。再看饭桌上的其他人,一个个都吃的脸色红扑扑的,好像并没有这种烦恼。 阮明怡默默转身,打量了下身后的屏风。还没看出什么来,就有一个丫鬟走过来,关切地问,“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吗” 阮明怡想了想,道,“我想小解,能请你带我过去么” 说着便站起身,跟着那丫鬟出门。那丫鬟也热情,似乎知道她是阮家花圃的人,便投她所好地说起这梁家园子里的花草来。 “您一说奴婢倒想起来了,就在前边一个院子,不知怎的长了一棵树苗,也不知道是什么树,这会开的可好了,说是杏花也不是,也不像桃花,管园子的全都不认得。都说您最懂花,最认花,再不您来帮我们看看吧” 阮明怡有些心动,刚想答应,忽然想起这是在别人家里,且还是那个梁家。当下便有再多的好奇心,也全都让她打消掉,笑着拒绝了丫鬟的提议。 丫鬟面上有点失望,说起别的话题,继续往前走。 阮明怡觉得走得很远了,回头早就看不到花厅的影子,可那茅厕却还没有到。张口正要问,那丫鬟忽然加快了脚步,口中说,“阮姑娘,奴婢内急茅房就在前边,您自己去吧”说着便向右一转,拐进一条小径。 阮明怡连忙跟上去,走到转角一看,没看见丫鬟,也没看见茅房。倒是有一个大门紧闭的院子静静伫立在转角对着的小径尽头。 那丫鬟说就在前面,阮明怡走到院子前,也没有看到像是茅厕之处。 难道在里头 阮明怡站在门前,抬起手,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要转身,背后却一股大力,猛地将她一推就推进了门。 阮明怡摔在地上,胸中急跳,耳边嗡鸣,心知不好,急急起身,大门却在她眼前拉上,任她如何拉拽,也不动分毫更听得木头摩擦的声音,竟是在上门闩 “放我出去你们别走回来” 门外安静一片,好像根本就没有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阮明怡坐在地上,手脚冰凉。须臾又跳起来,四下里寻找。 梁家说不定还有后招,得赶紧离了这里才好 正这么想着找着,忽然身后一个声响传进了阮明怡耳中,身体蓦然僵硬。 那是房门开启的声音。以及一个人一步步走出来的脚步声。 那足音奇怪,像是拖着行走,又像是木杖拄在地上 封存了两年的记忆轰然开启,阮明怡颤抖着转过身来。 花厅中的屏风被换下去了。 阮明怡走后不久,便有坐在靠近屏风的姑娘搓着手臂喊冷,梁大姑娘着人一看,却是屏风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几个小洞。梁大姑娘向坐在门口的女孩道歉,又命婆子立刻搬一架新屏风上来。 好不容易都安置妥当了,梁大姑娘重新落座,坐在一边的方樱放下筷子,拿手帕拭了拭唇角,忽然道,“你娘是不是还在怨怪我家呢” 梁大姑娘不由得左右看了看。 旁边的人都在吃饭谈笑,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想来是方樱有意压着声音,她听得清,其他人却听不到。 方樱曾是她最好的朋友,二人志趣相投,一向很有话说,如今她要远嫁,试着给方樱送帖,实没指望她真会来。未料到方樱不仅来了,还送了她一直想要的礼物。 今日来给她添妆的这些人,有些她根本没有邀请,都是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消息,知道她倒霉了,过来看她的笑话。 就只有方樱,两家交恶的时候也和她来往,在她落魄的时候也记着她的喜好。 这样的朋友,她不希望就此失去。 当下便试探着说,“你是说在我房里,你家明怡跟我娘行礼的事儿吗” 方樱一笑,“难道还有别的不成” “没有了没有了,”梁大姑娘松了口气,语气也恢复了平常的热络,凑到方樱跟前道,“我娘你还不知道么,刀子嘴豆腐心,别看表面上僵着,实际上只是碍着面子,早就没什么了” “真的” “那还有假” 方樱这才放了心。看又端上了一道清蒸湖鱼不错,重新拿起筷子,夹一小块鱼肉,细细品尝起来。 “没有就好。你知道小花痴这次来可是我娘让的,要是她回去说什么,指不定以后我想给你写信都写不了了” 梁大姑娘讪讪地笑。 正在这时,一直在梁太太身边伺候的王嬷嬷急匆匆走来,附在梁大姑娘耳边说了两句话。 梁大姑娘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感激 梁大姑娘眼睛一亮,站起身,用手抿了抿鬓发,理了理衣裙,激动地跟着王嬷嬷快步离开。 那激动的情绪感染了长桌上所有的人,大家都目送她出去,一双双彼此对视的眼睛里都盛满了疑惑与好奇,都猜着是贵人来了,又一时想不到县里还有哪个贵人。 有人就说,“莫不是周姑娘” 立刻有人嗤笑反驳“异想天开,周姑娘怎么可能来” 方樱沉默地听着,心中惊讶非常,听这些人说话她们像是都知道怎么回事,而听那话的意思竟然是梁大姑娘还得罪了周姑娘似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这番挽回和梁大姑娘的友情反倒不妙了。正心里乱纷纷的。忽然看见梁大姑娘引着一位华衣少女从远处走来。 在座的几个女孩子中有认识周绫的,便看之前嗤笑的那个女孩,“你看是谁” 那女孩儿不可思议地道“不可能呀”跟着其他人站起来,迎了出去。 这宜芳县里,再没有哪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有这份体面了。方樱悄悄理了理衣裳,走在最后。 早有丫鬟送上簇新干净的碗筷,又换好了新席面。 宾主一番谦让寒暄,重新入座。周绫坐在左首第一个位置,也就是方樱之前坐的地方,若是别人方樱必不让的,此刻也笑容满面地顺次坐到一旁。 所幸她们之前吃的半饱,新席面换上,有流水似的美味菜肴端上来,一个个便矜持起来,低声交谈着。所有人就算没有看周绫,也耳朵里听着她和梁大姑娘说话,都想着要捧周姑娘的场。 周绫向梁大姑娘道喜,添妆早在下车时候就让丫鬟送上了的,便又扯几句闲话,目光从围坐长桌的几张面孔上一一扫过,却没看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从织锦嘴里无意中听到那件事的时候,她就起了探究之心。待到看了长公主给她的那封情真意切的长信之后,她更坚定了这个念头。 在她心里,寿阳长公主具备了所有女子应有的美德,美丽明朗温柔亲和。表哥连这样的女子都要拒绝,却在一个连仰望长公主都未必有资格的女孩儿面前失了礼仪乱了方寸。 她曾见过那个女孩,并不觉得如何出众。但许是她看错了呢 今日一早她便命人守在梁府门口,只要看到阮家的马车便立刻回报。 于是,她来了。 周绫狡黠一笑,道,“出门前遇上一件事,便来晚了。刚我来看,还空着一个位子呢,不会姐姐特意留着等我呢吧那我可担待不起了。” 她如此说,梁大姑娘便是之前真有这样的打算也不能说了。更何况那还真不是,方樱也就在旁边坐着呢。梁大姑娘道,“我们哪有那么讲究,都是谁来了,就加把椅子。你刚看的那把是方姑娘表妹坐的。” 说着,就向周绫引荐方樱。 “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方家姑娘,单名一个樱字。方家伯伯当年也是要科举入仕的,因为被亲人临终托孤才不得不弃笔经商,是咱们宜芳县数得上的人物” 周绫眼睛一亮,“是经营着阮氏花圃那一位” “正是” 周绫便多了几分兴趣,和方樱说起话来。问她何时来的跟谁来的平时在家姐妹们都玩什么读书不都读什么这一类的话。 方樱心内既兴奋又惊喜,表面上却表现得很是平静,既满足了周姑娘的好奇心,回答的也不刻板,言谈举止样样分明,一丝不乱,还很有趣味,颇有大家之风。 梁大姑娘在一旁见了,不由想起以前。那会儿她和周绫也是这样的朋友,凑在一起说个不停。但现在却已经再不能了。她的脸面没了,周姑娘能来看她已经是给她最后的抬举。然而,她也不是太糟糕,毕竟她还有方樱这样的朋友,就算是在知州大人的千金面前也一样不卑不亢,气质不凡,谈吐有物。 梁大姑娘正满心酸涩又自豪地听着周绫和方樱说话,忽然旁边走来两名丫鬟,其中一个低着头苦着脸,另一个则附在梁大姑娘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梁大姑娘的脸色倏地一下变了。看了一眼苦着脸的丫鬟,“真的” 她这句话声音其实不大,但此刻大家都小声说话生怕惊扰着周姑娘,就只她这一声没有压着,花厅里的人都循声看了过来。 梁大姑娘暗暗叫苦,向大家告声罪,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去。想了想,又回身把方樱也叫上。 到了外面,就对苦脸丫鬟说,“把刚才的事跟方姑娘说一遍。”又对方樱道,“她叫香片,刚刚陪着明怡出去的就是她。” 方樱不愿意出来。她和周姑娘相谈正欢,对别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她不明白梁大姑娘这么个识趣的人为什么要把她叫出来。 等到听说和阮明怡有关,更是皱了眉头。 及至香片絮絮叨叨地说起她带着阮明怡去解手,她因为一时内急,只指出了茅房的方向,解完手后苦等阮明怡不出来,以为阮明怡回来了却根本没有的时候,方樱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她一挥手,说道,“这有什么,府上有没有什么地方花多草多的,去那找找,说不定就在那儿呢” 说着就要回去。 谁知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周绫。更有五个脑袋从她身后冒出来,笑嘻嘻的。 周绫歪着头瞧着方樱和梁大姑娘,“你们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方樱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刚刚她那副神情也不晓得周姑娘看到了多少。 梁大姑娘倒是三言两语地把这件事说了。她是当个趣事说的,“我这个丫鬟说她把阮家姑娘弄丢了,吓了个半死。方妹妹却知道她表妹的个性,让去有花有草的地方找。正要让人去找呢我这丫鬟也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倒把我吓得不行。” 发现周姑娘也会听壁脚的五个姑娘这会儿也放开了。 一个说,“你以为小花痴的外号是怎么来的忘了吗,那次花朝节踏青,大家都一起的,转眼就不见了。回头一看是看到一棵草倒了,正心疼地在那挖呢” “那可不是普通的草,那是兰草” “所以呀,小花痴对这花草就像狗碰上了肉骨头似的,”说着话的女孩回头还安慰苦脸丫鬟香片,“你也不用愁,都不用你全找,但只找你家里有奇花怪草的地方,准在那呢” 经这几位七嘴八舌一说,香片的眼睛忽然亮了,脸也不苦着了,道“我知道在哪了” 香片想起了跟阮明怡说过的那棵谁也不认得的树,她刚说起,立刻就有坐在门口的姑娘点头确认,“嗯,我也听到了的。她应该就在那” 不久,一行八位姑娘便跟着丫鬟香片穿过花园来到了梁府后宅的角落。 香片指着一丛探出一角红墙的花树树枝道,“就是那里了转弯便是。”抬腿正要走,忽然一个才总角的小丫鬟从转角冲出来,一头撞在香片身上。 香片被撞翻在地,茉儿也捂着脑袋坐在地上。 香片站起来,训斥“毛手毛脚的没看见姑娘在这儿么” 茉儿一抬头,看见方樱,忽然扑上来,大叫,“表姑娘,姑娘让她们关起来了还拿锁锁上了,您快救救她”说着就拉着方樱往前走。 方樱愣了,她身后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香片一把拽开小丫鬟,“你胡说什么你们姑娘是谁呀哦,你是阮家的丫鬟。我们正找你家姑娘呢你可别含血喷人” 在梁家说姑娘让她们关起来了,可不就是指的梁家人做的 梁大姑娘脸色不太好看,“都别说了,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双方的目的一致,目的地也不远,转弯就是了。果真是个带花树的院子,却没看见什么婆子,走到跟前大门门栓根本没挂,更别提什么锁了。 香片就瞪着眼睛看茉儿。 “锁呢你不是说有锁吗” 茉儿的寒毛忽然立了起来。 海棠姐姐让她一直跟着姑娘的。她也这么做了。 先前她明明看到有锁的,也确实有两个婆子拦着她不让进。怎的就这会儿就全没了呢 香片要去推门,茉儿一下反应过来,一头撞开她。撑着手臂堵在门口。 梁大姑娘有些不耐烦“阿樱,你家这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刚刚领着咱们过来,怎么这会儿又不让进了” 方樱觉得很丢脸。阮明怡主仆二人,一个个都让她感到丢脸。板着脸道,“还不让开” 茉儿却摇头“表姑娘,有人要害姑娘不能进去” 有人在后面偷偷笑,梁方二女平时多要强,这会儿竟然让个小丫鬟难住了。还不是因为周姑娘在场,不好发挥么。 梁太太闻讯赶了过来。 一看挡住门口的茉儿,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婆子立刻上前扯开小丫鬟。猛地一推,院门吱扭扭洞开。 里面倒是有一棵高愈围墙的花树,却没有看到阮明怡。院内一明两暗三间房,那明间门窗紧闭,却有男人的声传来。 所有的人脸色均是一变,吃了一惊,彼此看了看,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没人敢踏进院子。 梁太太就看了一眼王嬷嬷。 王嬷嬷大步走进,行到门口抬手一推,那明间的门就开了。屋子很深,午后的阳光只照在门口方寸之地,再往里就照不进了,整个屋子里黑漆漆的,像一张吃人的怪兽的口,男子不耐烦的喝骂声骤然传出 站在大太阳地里的几位姑娘全都后退了几步。 茉儿被婆子拉到人群最后面,也听到了里边的声音,婆子放开她,她也不动,就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一片。 海棠姐姐把姑娘交给她,她却这么蠢,中了算计。如今可怎么办,姑娘她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不是让你去吃饭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茉儿摇摇头,还吃什么饭,姑娘她 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了,一点一点地将脑袋转了过去。 阮明怡正背着双手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你不饿呀” 茉儿心里一松,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在阮明怡身上。姑娘姑娘地叫着。 这一哭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阮明怡拍拍茉儿的头,让她站在一边,“这是怎么了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么” 几个姑娘惊讶地看着她。都以为她彻底毁了呢,却没想到 梁太太的神情震惊无比,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阮明怡,声音异常尖利“你你怎么在这儿” 阮明怡一扫往日的怯懦,毫不避让地和她对视,大大方方地说道,“婶婶,我去解手,刚出来。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在这儿,您觉得我应该在哪” 王嬷嬷已快步走出屋子,扶过梁太太,抬头对阮明怡道,“阮姑娘,我们太太本来就身体不适,是丫鬟说你不见了,她连药都没顾上喝,就出来找你了。你说这话可就伤人了。” 阮明怡看了王嬷嬷一眼,又看了看倒在王嬷嬷身上的梁太太,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激梁婶婶。梁婶婶为我做的事情,我记着。” 梁家的这场闹剧于次日就传开了。更有牙婆频繁进出梁府,带走了不少人,一时也成为各家茶余饭后的猜测和谈资。 梁太太称病不出,就连梁大姑娘出嫁那日都没有露面。梁大姑娘倒是哭成了泪人儿,也只能向母亲养病的屋子叩了三个响头,拜别父亲,含着泪登上了去往夫家的马车。 那日,方樱也去了的,不过这次她并没有看到周绫。 方樱很有些遗憾,又跟柳氏说起梁家,“我总觉得梁太太这病来得太突然些。娘,你说是不是梁太太算计小花痴没成,反把自己气病了她那日正是太明显了,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她不对劲就是不知道里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小花痴又是怎么跑出来的呢” 柳氏正指挥着于嬷嬷将阮明怡做的鞋面拆下来,闻言道,“回来的时候,明怡说什么了么” 方樱瘪瘪嘴,摇头,“上了车她就睡着了,什么都没说。” 柳氏沉默片刻,正要说话,忽然门上来报,说门口来了辆马车,自称周府。 方樱欢快地叫一声,像只小鸟一样飞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邀约 周家来人,不是周姑娘,而是周家的管事媳妇代周姑娘送帖子给方樱。帖子上说周夫人明日要去花神庙参拜,周绫想请找方樱做她们的向导。 柳氏见那帖子上还提到阮明怡,让方樱带阮明怡一起,就问方樱,周姑娘和阮明怡处得如何。 方樱正在琢磨明日出去要穿哪一套衣裳,对她娘的问题并不怎么上心,不耐烦地挥手,“您问这个做什么呀她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快帮我想想,我明天到底穿什么嘛” 话还没说完,就让她娘一把拽住,按坐在椅子上。 柳氏神情很严肃,“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件事很重要,你好好回想一下。” 方樱最怕的就是柳氏,看她娘真的不像是开玩笑随口说说,也不敢再提找衣裳的事,老老实实地把从周姑娘出现到她们一起在身后看见阮明怡的事情,记得的都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问柳氏,“娘,您是觉得哪里不对么” 柳氏看她一眼。 鸾儿没觉得不对,她却听出了一些端倪。周姑娘似乎对阮明怡太关注了些。 柳氏沉默半晌,笑道,“没什么不对,不过我还是认为,你们明日的约会,明怡不去为好。” “为什么” 方樱倒不在乎阮明怡去不去,她只是单纯不明白,她娘为什么在了解了整个过程之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柳氏笑道,“明怡的性格你知道,痴性上来,谁都不会给面子。不是怕她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周姑娘么” 方樱半信半疑,直觉她娘没说实话。 不过她娘说的倒也提醒了她,小花痴不去也好,省得又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煞风景的事,打乱整个登山拜佛的计划。 “那如果周姑娘问起的话,我要怎么回答呢” 柳氏想了想,“明怡这几天身体不好,在梁家又吹了风” 方樱点点头,知道要怎么说了。 夜渐渐深了。繁星当空,海棠端着一壶热茶穿过小院,进了屋子。室内烛光微暗,她便放下茶壶,探身剪灯芯,好让烛光更明亮一些。 感受到光亮变化的阮明怡略微抬了抬眼,将散落在眼前碍事的碎发也在耳后,又埋头在书案上。她已经伏案画了两日了。柳氏那边请过早安后就一头扎在屋里,废寝忘食,不分昼夜。 海棠端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过来,放在书案一角,远远避开书案上乱纷纷堆叠的各式画纸书籍,取出一件衣裳给阮明怡披上。 茶香四溢。 阮明怡放下手中画笔,捧起茶杯,抱在手里,倒也不喝,就放在口边,闭着眼舒服地让升腾的热气轻轻拂过双眼。眼睛干涩,这样便能得到些许的缓解。 海棠真怕她就这么睡着了被烫到,一直守在旁边。 “海棠姐姐,明儿让人给那个人家里送些东西吧。”闭着眼的阮明怡忽然说道。 海棠微怔,不太明白她说的那个人是指谁。 突然脑中念头一闪,想起一位来。 难道是他 海棠不禁皱起眉头,“您说的不会是那个姓梁的吧” 阮明怡沉默,她睁开眼睛,注视着微黄淡绿的茶汤,好半晌才道,“茉儿已经告诉你了吧,那日在梁家,是他帮了我。他知道梁太太的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却选择帮我。” 那是他还有点良心 海棠冷笑,“梁家接二连三地害您,那人更是曾经,他今日得的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阮明怡点点头,放下茶杯,径直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向浩瀚夜空,星空高远,亘古闪耀,而人却如此渺小。 阮明怡道,“我知道,我也记得,所以我不想欠他。找个信得过的人,不要暴露身份,也不用让人知道。” 姑娘这是已经决定了。姑娘看着性子绵软,实则执拗,什么事一旦决定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海棠叹口气答应下来,问道,“已经晚了,您还要画么”说的是阮明怡最近一直在忙的事。 阮明怡语气放松下来,“不了,已经好了,明日就可以拿给舅母看。我想她一定会喜欢。” 对于花朝节开放花圃给官府办扑蝶会,阮明怡有了新的想法。她把自己的点子画在纸上,一大早就拿给柳氏看,自己在旁边解说。 “这些罩子都可以找匠人用藤条来编,集市上不是有人卖藤条编的篮子么,就像那样编就好。也不用特别像,只要有个大概的轮廓。花呢,就用瓦盆养着一个个放在罩子下面,底下再安置木台,方便摆放。 “我会选些爬蔓的花,叶子肥大鲜嫩很可爱,花朵也艳丽,还很香。到时,就把这些五颜六色的树啊、塔啊,凉亭什么的一个个摆在空地上,又方便人们捉蝶,又便于赏玩” “还能让大田里的花苗免于践踏是不是” 柳氏放下画,斜睨她一眼,补充道。 阮明怡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柳氏把画卷了起来。“你还留了多一份么我说不好,得让人给你舅舅送去,问问他行不行。毕竟是州府要的,少不得还需要上面的意见。 “另外,花朝节很快就到了,时间上来得及么” 阮明怡连忙点头,“来得及一样的东西我画了四份。想着分开进行。一份让海棠去外面集市上找找编藤条的人,看能不能编出来,要不要改进。一份儿我一会就带去花圃,找郑伯伯看看,看都能用什么花。 “时间上确实有点赶,不过我也想到了办法可以让花早早开起来。应该没问题的。如果实在不行,也还有大田的花保底。” 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到了。 柳氏看阮明怡目光便有些深。“我跟你提扑蝶会的时候,就想到这个了” 那样的话,这心思可是很深沉了。 阮明怡顿了顿,闷闷地回答,“也是这两天才想到的。”多一句也不愿意提了。 这个主意的灵感,实际上是她在梁家被关在那个院子时得来的 那个院落有棵树,已是死了的,却没倒。让人拿大朵大朵的以假乱真的绢花挂在树枝上,繁簇簇满枝条,远远看去就像是见所未见的花树一般。只有爬上去近看才能发觉。 她爬树逃出生天那一刻,遇上了这个的想法。 柳氏眯了眯眼,点点头,问出另外一件事,“明怡,关于梁家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跟舅母说么” 阮明怡一惊,以为舅母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这几天虽然闷在屋里画画,也听海棠说了外面的事情。梁太太被禁足,相关的丫鬟婆子被发卖,那天夜里梁主簿还特意派人送了礼盒过来。都是梁家的修好之意。若是舅母知道梁太太做的事,反添了龌龊烦忧。 她摇摇头,宽慰道,“都是误会,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阮明怡没有抬头,她没有看到她的舅母柳氏的目光中,有一道阴霾一闪而过。 “娘,您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方樱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阮明怡和柳氏一起抬头,只见她穿一件象牙白色窄袖上杉,下配绯红色齐胸襦裙,梳着双螺髻,细碎的鬓发全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条银白色的眉心坠点缀其间。 明眸红唇,眉色如黛,端庄大方又靓丽非常。 阮明怡先拍手笑,“表姐,你今天可真好看是要出去么” 方樱没想到她来的这么早,得她这一夸,不自然地笑笑,毕竟是昧下了她的邀约,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抬眼看柳氏。 柳氏伸手拉过方樱,替她整了整衣带,大大方方地对阮明怡笑道,“周家姑娘想去花神庙参拜,她初来乍到的怕走错路,便找你姐姐作陪。你看看,你姐姐这么样穿合适不” 阮明怡哪懂这些,连连摆手,“我可不懂这些,表姐一向好看,今日更好看了。”她夸人也不太会夸,真心觉得美,也翻来覆去就是一个好看。 方樱被柳氏的平静感染,也渐渐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白了阮明怡一眼,正要挖苦她两句,外面卷丹道,“姑娘,周姑娘到了。” 方樱也就顾不上别的,匆匆别了柳氏,快步走了出去。 看阮明怡追随而出的目光,柳氏问,“你想不想去” 阮明怡抿嘴一笑,“又没请我,就是请我了,我也要去花圃呢。” 柳氏便拍了拍她的手。 又拉着阮明怡说些闲话,等着外面周家的马车一定是走了的,才放她离开。 她才出门,柳氏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吩咐于嬷嬷,“让人盯着点明怡院子里的动静,什么人出去了去了哪和哪些人交往,我都要知道。还有海棠,她一个人去集市可不太好,你跟着去吧。” 于嬷嬷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同一时间,阮明怡拿出一块银子交给海棠。 海棠还是不想去,“姑娘,真的要送” 阮明怡点头,“去吧,别让人认出来。” 随后主仆二人在门口分开,一个去集市寻藤条匠人,一个则乘自家的马车一路出了城,向岚山脚下的阮氏花圃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娇气 花神庙位于岚山莲花峰和渡月峰的凹地上,虽然有石板阶梯和山下连通,马车却是上不去的,有些人嫌登山太累,就乘肩舆。也有虔诚者,一级一级台阶全靠自己两条腿走上去。 周绫原本就不是来拜佛的,周夫人又先她一步出行,此刻无人在旁边看管,她便拉着方樱一同坐肩舆上山。到了莲花峰顶,别人汗流浃背,她们二人还有余力在寺庙里闲逛,四处走走看看。 周绫想起方樱对她说的阮明怡不能来的原因,又确认了一遍,“你表妹身体竟然如此娇弱,爬山虽累,但连坐肩舆都不行么” 说了一个谎话的方樱点头,“她身子本来就弱,又在梁家吹了风” 话不用说完,周绫就明白了,身子骨孱弱是这样的,在京里也见过,吹风淋雨在别人都是小事一桩,在她就是天塌般的要命的事了。程家的孩子就没有身子骨弱的,程家的长辈们全都不喜欢弱质芊芊的女孩子。表哥对这样的娇娇女也向来敬而远之。 周绫很满意。她跟知客僧打听到,她娘周夫人此刻正在正殿后面的法堂中听住持和尚诵经布道,便拉着方樱穿过月亮门找了过去。 方樱心中很是忐忑与不解,大和尚正在诵经,岂是她们能够随意打扰的周夫人怕是会不悦。 周绫当然不是来找周夫人的,她要找的另有其人。 那人站在影壁前面,背负着双手,正在观瞧着刻在影壁上的一篇经文,墨色长发束起,面容冷峻,肩宽而腰窄,一袭玄色暗金竹纹直缀英气逼人。 方樱看见他,小小惊呼一声,连忙松开周绫的手,避到了一边。退回影壁前的最后一刹那,方樱瞧见他掀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方樱捂着小鹿乱撞的胸口靠在了影壁的这一边。 周绫走过去,先向程荀打招呼,问里边的情形,随后状若无意地开口,“早知道和你们一起来好了,本来约了阮家花圃的两位小姐一同玩,结果” 程荀转眸看了过来。 周绫装作没看见,道,“结果只接到一位。阮家那位病了。”说着摇了摇头,非常不理解, 捏着手指头比,“就吹了这么一点点风,就出不了门了,我还以为这小镇上的姑娘都身强体健呢,居然比京中的小姐还要娇气”一边啧啧摇头,一边偷眼观察程荀。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不防程荀也在看她,还来不及躲闪,就见程荀收回目光转身走了,留下一句,“你好像很闲,姑母正在为花朝节的事烦心,不如我跟她提一句吧。” “你”周绫气得刚要大叫,一眼瞧见她娘周夫人的身影,连忙憋了回去。 周夫人程氏身材高挑,仪容雅秀,很是虔诚,向住持了因大师合掌致礼后,才搭着程荀递上的手臂,一级一级台阶缓步而下。 程荀说了一句话,程氏略显惊讶,抬头向周绫这方看了过来。 定是在告状 周绫心中恨恨的,提着裙子迎了上去,正要分辨说自己不闲,一点没空,什么忙都帮不了。 程氏嗔怪道,“你这孩子带了朋友过来,怎么不给娘介绍一下呢,太失礼了。” 周绫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拿眼瞪站在一旁的程荀,程荀视若无睹地告退,先行下山安排回城的车马去了。 这边方樱走出影壁向程氏问好,偷眼打量并没有看到刚刚的那名少年,心中不免一阵失落。但知州大人的夫人就在眼前,不能有丝毫的怠慢,便打点气全副精神来小心回复应对。 程氏将门之女,幼年也曾习得一些强身健体之术,下山这几步路对她来说不成问题。一边缓步慢行,一边同方樱说话。 她最近一直在为办好花朝节做准备,听说方樱是阮氏花圃的小姐,她丈夫的烦恼就是阮氏花圃帮忙解决的,于是便关切地问阮氏花圃的情形和准备情况来。 然而,这些方樱并不知晓。 她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几句,程氏便听了出来,便不再问,只道,“这次扑蝶会,阿绫的爹爹一直在为举办之地烦忧,多亏了你家仗义出面,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都很感谢。” 方樱连忙说,“夫人您过誉了,这都是民女一家应该做的事。” 似乎有些单薄,又道,“民女虽然年纪尚幼无甚见识,但我知道县里的城墙早就应该修缮了。只要城墙修好,就算真的有战事发生,城墙坚固也可抵挡一二。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是大人和夫人为百姓着想,身为百姓,我家为周大人分忧也是分所应当的呀。” 程氏本来不过是对之前那一番没有得到明确回答的问话做一个结尾,实没指望这位闺中少女能说出什么来,不想却忽然听到了这样一番既情真意切又不卑不亢的话语。 当下不由得多看了方樱一眼。 周绫也对方樱刮目相看。她是为了阮明怡才接近方樱,此刻不禁生出几分真正想要结交的心思来。 方樱察觉到了她们赞赏的目光,面色如常,脚下平稳,胸口却咚咚跳个不停。 心中自得的同时也不禁佩服起娘亲来,这周夫人之前对她的态度已渐而冷淡,这一番话说出来立刻就让她变了眼神。 就连周姑娘对她也更热络了。 唯一可惜的是刚刚那位少年并不在旁边,否则的话,他定也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想到那位少年,方樱的胸口不禁跳得更急更响。 山路漫长,方樱一遍遍回想她躲在影壁后边偷看到的情形。 他和周姑娘毫不在意地说话,又与周夫人形容亲近,看样子似是周姑娘的兄长。可她并未听闻过周大人有儿子,那么他便只剩下周夫人娘家子侄一种身份了。 周大人甫一上任,便有了关于他的传言。都说周大人虽是出身平平,但岳家却不同凡响。周夫人出自京中名门,身世贵显,否则前几任知州怎么都拿不到的修城墙的银钱,周大人人还没到,那钱款就已经拨下来了。 那么,那位少年 思及此,方樱只觉得一颗心好像高兴得都要飞出来了似的。 今天莫不是她的幸运之日么 然而,登上马车后,她的想法便改变了。 马车辚辚驶动,周绫又提起阮明怡来。 “我和我娘来的时候,外祖母派了一位精通医术的嬷嬷随行。你妹妹这样娇弱,一定让你母亲操劳许多,不如让她去诊治一番。” 方樱吃了一惊,连忙推辞,“那太麻烦了,我们可不敢当。”看周绫很坚定的样子,想了想,道,“我表妹身体比常人弱,从小便是如此,家里请的是看熟了的大夫,所开的药也还对症,只是需要将养一阵,并不需要劳烦贵府嬷嬷了。” 周绫点了点头。有点失望。 如果不能让人去看病的话,就不能知道她生了什么病。表哥最是讲究眼见为实的真凭实据的,这可怎么办呢 咦也不一定 “也就是说你妹妹这个是比较罕见的病症咯” 方樱连忙点头,“确实不是很容易诊断。” 周绫一拍手,“那太好了快告诉我是哪家医馆,正好最近我也有些小问题,也想看一看呢” 方樱头都要大了。 “那位大夫是位老先生,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毕竟男女有别,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好吧。” “这有什么我可以把他请进府里,由母亲安排便好,快嘛,告诉我吧” 可没有的事方樱怎么告诉她呢 方樱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过。随便说一家,周姑娘一问便会穿帮;如果不说,周姑娘又殷切期盼地看着她。 方樱咬了咬牙,抬起眼睛,用哀恳无奈的眼神看向周绫。 周绫一下反应过来,“你骗我” 方樱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实在是对不起,看你这样盼着明怡来,我不想让你失望” 周绫的脸沉下来。 “你表妹她有别的安排” 方樱忙抬头,连连摆手,“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周绫笑了,笑意却不达眼角,“你说吧,我又不会怪她。” 方樱懔然,事已至此,就算是编也得编出一件事了。 轻声道,“她去了花圃。” 去花圃,若是回到家,阮明怡在家便可说她回来了。若是她不在,就更是正正好好。 周绫重复了一句,“花圃” 好像是不太相信,方樱便补充,“明怡她自小就爱花,因为这个还得了一个花痴的雅号。” 周绫点点头,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却是有州府衙门下级官员的家眷也要去花神庙,认出了周家的马车,两车彼此停下问好的。 周绫便附在织锦耳边说了几句话,织锦下了马车,向程氏的马车而去。 周绫道,“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你表妹既然如此难请,我便去花圃见识见识好了。” 方樱愣住了。 周姑娘到底对小花痴是有多强的执念啊为什么非要见她不可呢 她想要阻拦,“万一我们到了,她回去了呢” 周绫笑,“你真以为我要去见她呀我跟你开玩笑呢,她回去就回去她的嘛阮氏花圃这么有名,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呢。”方樱勉强笑道,目光看向窗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唯一能稍微令她这种心情得到缓解的是,她听见织锦回禀时称那少年为表少爷,而接下来去花圃的路上,他将跟车随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是他 阮氏花圃坐落在岚山脚下,大门前一座宽石板桥,桥下溪水淙淙,白石粼粼,悠然而过。 阮明怡乘坐的马车驶过石板桥,畅通无阻地进了花圃。 她舅舅方伯言并不在花圃中,她想要商议新方案的郑伯伯也不在。花圃中除了正在大田中间苗捉虫的十几名农人,就只有一个年轻管事。 这位管事姓鹿,人称鹿三,是方伯言接手花圃后招来的人,很得方伯言的信重。 鹿三细长眼,眼白占了大部分,小眼珠转呀转的,盯着幕离之后看不清面目的阮明怡,道,“郑大源告病在家,已经七八日都没来上工了。二小姐您要找他得去他家里找了” 阮明怡有些吃惊,这位鹿管事怎么好像有点都不欢迎自己呢 阮明怡想要他去找几样东西,晾干的蜀黍杆,砍竹刀,一捆绳和一架梯子。他推三阻四的,不愿去找。阮明怡要带着婆子亲自去拿,他才带了几个农人拖拖拽拽地把这些东西搬了出来。 鹿三还吓唬阮明怡,伸手啪地一下在阮明怡脸旁边拍死一只蚊子,亮出手掌给阮明怡看,手掌都要碰到阮明怡的幕离了。 “二小姐,您看这蚊虫多可怕小心它把你全身都叮出红红的小包来” 阮明怡不怕虫子,她怕人,鹿三笑眯眯盯着她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滑腻腻的,就像是花枝上的鼻涕虫落到了她身上。 有婆子也看出不对,劝她,“姑娘,再不今日咱们回去,改日再来” 阮明怡瞅了瞅花田里那些嫩绿嫩绿的才发芽的花苗苗,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对方不敬她,她也不怂 她壮着胆子,扬起头睨着鹿三,“我不怕虫子,也不怕你。我知道你想让我走,但你没有权力这么做。我是这个花圃的少东家,我想在这儿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在这儿呆多久就呆多久。另外,你刚刚这么关心我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告诉给我舅舅知道,你可以下去等赏了” 说完,看也不看鹿三,径直走到一间空下来的花房,让四名婆子把蜀黍杆砍刀等搬进去,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几名婆子开始也让鹿三吓住了,被自家姑娘的气势所感,也都挺直了腰,瞪了一眼鹿三,那目光就像看一个没头脑搞不清状况的糊涂虫 还挺厉害。 鹿三盯着她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 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农人偷偷摸摸地靠了过来,“鹿管事,这行不行呀她可不是郑老头,摔了就摔了,要是真的跟东家告状,东家怪罪下来我家里可就指望我了。” 鹿三吊梢眼白了他一眼,“看把你吓得,她吓唬人呢乳臭未乾的丫头片子也想跟我斗放心东家就是知道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是谁” 农人谄媚地笑,“是是啊,您老人家是谁呀她不过是东家的外甥女,您是东家的”。 一个巴掌拍在他的大脑袋上,“知道就得了快回去干活等会就有来人拿花了,给我醒着点,这次的事情办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花房内,阮明怡关上了门,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摘掉幕离,挽起袖子,按着她画下来的图案,指挥着婆子切蜀黍杆。 郑大源在进花圃之前做过木匠,阮明怡小时候没少做他的小跟班和小学徒,很多木匠活的道道也是懂得的。 她让婆子将蜀黍杆切成不同长短,排成竹排样的,有的支撑,有的堆叠,婆子们开始看不出她们在做的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小建筑的形态便自然显露了。 一座五层塔,一座八角凉亭,还有一个三个洞的拱桥。 当然,每样东西只是颇具形貌,细看之下都很简陋,高度最高的塔也不过丈余。 四名婆子脸上都是汗,也全是笑。 阮明怡也很高兴,指挥着婆子把这三样挪到靠墙跟,她就把梯子架在了墙上。那十几盆一早就让人搬来的三种盘藤草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阮明怡踩着梯子,用花蕊流苏的红色千层花点缀八角凉亭,把细细叶子如微小柳叶一般的翠玉藤挂在拱桥边上,然后她踩着梯子,小心地牵着芙蓉藤的花枝,将那细细的藤蔓盘绕在五层塔上。 她想让那朵含苞欲放的菡萏一样的尖尖粉骨朵正好开在塔顶尖上,就一步一步地小心地攀到了梯子的最上一阶。 鲜嫩的唇角轻轻抿着,眼中的光芒坚定夺目,小鼻子翘翘的,瓷白小脸紧张地绷着。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四名仆妇。以及方樱、周绫和程荀。 周家的马车到的时候,鹿三早早就迎了出去。尤其是看到大小姐方樱也从周家的马车上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殷勤了。 周绫略带挑剔地看了一眼这个拥有十几间花房的花圃,到底没说出什么挑剔的话来。她们一早瞧见了马厩中停放的马车,方樱便当着她的面,向鹿三询问阮明怡是不是来了。 对这位东家的亲生女,鹿三可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回答,还补充说表姑娘正在做什么新奇的玩意,您不妨去看看之类的话。 方樱问询地看向周绫。 周绫哦了一声,满不在乎。 “先带我四处逛逛,我还没有真的逛过花圃呢”说着,便戴着幕离,拉着方樱四处走,一点也没有找过去的意思。 鹿三前后跟随,一会儿问会不会热,一会儿问有没有口渴,周绫嫌他像苍蝇似的烦人,方樱便命他去把正在大田里干活的农人给赶走,给周绫清场子。 周绫很满意。 方樱也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是不希望周绫去找小花痴,万一小花痴一时口快给说破了她说的谎话,哭都没处哭去。 只不过周姑娘这么逛,怎么也不管管她表哥呢 一路骑马,辛苦护送她们来的那位俊美少年,完全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她开始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装作不在意似的停在一处用手扇风道,“夫人让你表哥送咱们过来,我这里是不是应该让人招呼他一下,要不他会不会怪我们招待不周呀” 周绫挑了挑眉毛,“随便” 说着,弯腰摘了一朵蓝色的花,放在鼻端嗅闻片刻,抬手插在了方樱鬓角上。歪头打量一番,抬腿又走,一边走一边道,“想招呼你就去招呼好了怕只怕他就想自己随便走走,不愿意被人打扰呢” 这是什么意思 方樱不明白,她摘下鬓角的花,随手扔到一边,追上周绫。 才走了一会儿,周绫喊累了,提议“就去看看你表妹在做什么吧”说着转身就走。 周绫走的飞快,方樱紧赶慢赶才追上她,以为她不知道是哪一间,少不得需要自己指引,谁知周绫一找就找见了。 方樱快步走过去,就要推开门,周绫一把拉住了她。 “嘘”让她噤声。 方樱不晓得周绫在搞什么鬼,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门被周绫推开一条狭窄的缝,虽然窄,却恰可以看到阮明怡。 阮明怡穿一身粗布衣裙正高高站在靠墙的梯子上,幕离被她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就左手扶墙,右手小心地牵引着纤细的藤蔓缠绕着一座约一人高的粗糙木塔。 木塔五层,缠过一层,阮明怡在梯子上便上进一阶。 最后,阮明怡站在了梯子的最高阶。 这有什么好看的方樱觉得无聊,周绫却屏着呼吸,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花房开在对面那面墙上的门开了,一道身影走进方樱的视线。 是他 就看见他走进来,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梯子上的阮明怡身上。剑眉微蹙,目光柔和又迷茫。 他竟然那么出神地看她 方樱和周绫不约而同地攥起了拳头。方樱更是咬住了嘴唇。 细小的悉索声惊醒了少年,他眼神看过来,接触到她们的,迷惘的目光忽然就锐利起来,他看了她们一眼,转身欲走。 忽然,四名仆妇齐声尖叫“姑娘” 阮明怡小脸煞白,紧紧抓着梯子,想要保持平衡,但事与愿违,梯子竖杆断裂,咔嚓一声,带着阮明怡朝五层塔砸去塔不高,却不牢靠;篾子尖锐,仆妇们的手都被割伤,要是人跌上去,怕是露出来的皮肤全都会受伤 仆妇们不知该怎么做好,张开手臂在下面,却根本阻止不了下跌。 阮明怡下意识抱头闭眼睛。 但预想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倒是落进了一个带着松香气味的清冷怀抱。 有人接住了她,下一瞬,她的双脚落在地上。 仆妇们围了上来,姑娘姑娘地叫着,她睁开眼的时候,那人已经松开手,转身走了。 手臂上的握感很清晰,脑海中残留着匆匆一瞥的面容,阮明怡摸着那处臂膀,若有所思,脑中一道电光闪过,她猛抬眼,小脸更白了 立刻追出去,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一个人影也没看到。低着头走回来,一个婆子把那把突然断裂的梯子拿给她看。 断口大部分都是整齐的,只有人踩上去踩得实了,吃不住重才会断裂。 阮明怡的小脸皱了起来。怎么好像是有人故意要让用梯子的人出事似的呢 头痛。 马车疾驰,方樱觉得胸口闷闷的,之前心情有多飞扬,此刻就有多憋闷。车轮轧过石头,车厢颠簸,她觉得自己就要吐了。 车厢里气氛很沉闷。周绫低垂着眼皮,黑着脸不发一言,方樱不由怀疑她对她表哥是不是也有什么想法。 不期然,周绫抬起眼睛,正对上方樱思量的目光。 她的眼神异常锋锐,冷冷地盯着方樱,开口道,“这是你们计划好的吧故意引我过去,做这出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前夕 周绫质问方樱,“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不早不晚,就在我表哥过去的时候掉下来” 这种黑锅方樱可不背,她想要结识朋友是一回事,被人泼了污水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禁冷笑道,“那你说说我怎么计划想要去花圃的是你,想要去找她也是你,我一直跟着你,怎么提前预知,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她强硬的态度令周绫的神情缓和下来,“就算你没有计划过,你表妹呢你知道她是不是看准机会故意做出来的么” 方樱忍不住就想嗤笑,这位周姑娘是受害过度害了病小花痴又不会未卜先知,有谁会拿毁容来算计 正要出声,花房中那少年望向阮明怡的神情不期然就浮现在她眼前。 方樱顿了顿,尽数敛起脸上的不屑与讥讽,抬眼看向周绫。 马车辚辚驶进宜芳县城门,周绫要送方樱,城中安全无虞又有跟车婆子在,料着也是再无别事,程荀便交代车夫一声,拨转马头先行离开了。 夜幕低垂,他没回周家府邸,而是信马由缰,停在了在友来居门前。友来居灯灯笼高挂,室内灯火通明,二层小楼座无虚席。友来居的小伙计热情地跑了出来,一声声公子殷勤地唤着,接过缰绳,将程荀迎了进去。 此刻,有的酒客瞧见他,因他的衣着气质和相貌不免好奇多瞧上两眼,程荀似有所感,眼眸淡瞥,那人便立刻缩回了目光。 一个阴沉不好惹的富家子,不做他想。 程荀上到二楼,被引进了一间雅室,小伙计关上房门,转身按开暗门,露出一条藏在墙壁里的通道来,肃容让开,垂手而立。 程荀走进通道。 通道幽暗得很,先是向下而去,后又向上而出,每隔二十余步,便有一颗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照明,倒不影响视物,走过十二颗夜明珠,一道暗红色的小门便出现在通道的尽头。 门边有铃,叮铃铃拉一下,小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少爷。” 轩厅中高燃的烛光照进通道,步微恭恭敬敬地行礼,他已经守候多时了。 书房里,程荀一面拆开步微送上来的几封信,一面听三名手下禀报这几日他们的盯梢情况。 一个道,“阮家的马车并没直接回城,半路拐去了郑家庄,在一户人家门前逗留了半刻钟,随后才返回城里。”那户人家姓甚名谁有何来历,没有说清。 一个说,“梁宏很老实,没有任何别的话传出来,倒是今日傍晚有人向他家送了些吃食和药材。”什么人送的也没有说明,也许根本就没有追查。 最后一人道,“卑职调查阮望之的身份,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只此一句,别无他话。 程荀把信放在一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沉默地看着他们。 作为武威侯唯一的继承人,程荀从十岁起就拥有了自己的人马班底。这些人一直跟着他,跟他一起加入军队,一起训练,一起行动,如今也一起被赶到了这个边境小镇。 他们自小被训练作为自己的耳目、口舌与剑戟,是优秀的探子,侍卫和兵士,但在这件事上他们全部让他失望了。 长时间的沉默,令底下的三人察觉到了不对。“少主” 手指停下,程荀道,“觉得没意义吧是不是还认为我是看中了那阮姓女子,因此才派你们去暗中调查,让你们一身的才华得不到施展,牛刀小用了” 三名手下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俱都低下头。 他们确实有这样的想法,而且不光他们这么想,就连少主身边的步微也做如此想。 但他们和步微不同,步微一直服侍在少爷身边,所做的也都是些身边事。他们原本是在北川追踪蛮族信息的,眼看着有了些微的进展,却被少爷一道急令调了回来,以为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不料却是整日窝在民宅酒楼之中,打探一名阮姓女子的家传行踪和相关人士。 他们打探的对象要么一族首领朝堂权臣,要么是地方豪富贵族门阀,什么时候沦落到去跟踪一个才及笄的女孩子,还要管她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呢 与其在这里做些街边小儿都能做的事,还不如惹了少爷厌弃,把他们派出去。 程荀端起茶杯,垂眸用杯盖拨开浮在水面的茶叶,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初我为什么会派你们去调查北川,而今又把你们调回来” 程荀抬起眼眸注视着三人,“北川回图族狼子野心,频繁骚扰边境,更有勾连其他部落为害的迹象。了解北川掌握动向很重要,而你们表现得很好,没有令我失望。” 三人微怔,少主这话的意思是 程荀喝了一口茶,留给他们一些思考的时间,便收回视线,放下茶杯,重新拿起信,“下去吧。想离开就去找步微,他会将你们调到更合适的地方。人各有志,我不勉强。” 三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其中一人当即跪下,“少主,属下知错请少主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这次属下定把阮家祖上三代调查全面,绝无遗漏” 有人开头,另外两人犹豫了一下,也跪了下来。 但一人面上很是不服,不顾同伴拦阻,说道,“有负少主所托,属下惭愧,也甘愿受罚。可属下实在不懂,那梁宏之前不过一花圃管事,后更是作奸犯科被处以刑罚,这样的人,有何资格能同北川回图族相提并论呢请少主明示” 程荀站起,走到他面前,垂眸看他头顶。 “你说的不错,梁宏此人并无大用,只他一人根本不能和北川同等而论。但如果此人与北川的舆图有关呢” 那人猛抬头。表情震惊。 北川部落众多,地势复杂,地形地貌怪异多样,回图一族能够做大所倚仗者不过于此。非世代居于彼方之人进入北川,很难不迷失其中。如果有一份北川舆图的话, “真有舆图么” 有。 程荀眼神幽暗,他亲眼见过也得到过。只是,前世他得到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如今有机会重来,他又知晓后事,也提前见到了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提前找到 程荀笑了。道,“这便需要我们勠力同心,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调查,亲自证明。” “还有疑问么” 三人正色俯身叩首,便是心中有所疑问,也不敢再问。主公的命令必须得到执行,这是武威军中一直以来的规矩。今夜多口一问,少主愿意解答,已经是破例与额外的恩典。 三人离开后,书房安静下来。程荀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步微捧着一套女人的衣裳轻声走进来。 “少爷,您让绣坊做的衣裳,送来了。您要看看吗” 程荀回神,再度拿起信,“不必,花朝节之时带着,许能用得上。” 步微便要离开,程荀又道,“派人盯着表姑娘,她与阮家的接触来往,都要向我回报。” 半个月过去,回报来的都是周绫与阮家表姑娘方樱交往的消息。周绫倒不是没想邀请阮明怡,她邀请了,只是每次阮明怡都没有赴约。 阮明怡很忙。 那日,她去探望生病的郑伯伯,本来也只是探望问询的意思,不料却发现,郑伯伯居然是摔伤的。他也是踩梯子上,好好的梯子忽然断了,他掉下来才摔折了腿。 这就有点奇怪了。 难道真有人在梯子上做手脚吗 也不知道郑伯伯他们怎么查的,反正就是在花圃仓库里找到许多被动了手脚破坏了的工具,梯子,绳子,铲子,甚至连花枝剪都有。 这些工具表面上看都是好好的,但就像阮明怡用的那架梯子似的,毫无防备地踩上去,忽然就断了。那花枝剪也更可怕,一个不小心就划伤了用剪刀的人。花圃里之前有好几名农人都是因为这个受伤。 而所有这些,最后都指向一个人,鹿三。 更有一名手筋被伤再也无法拿起枝叶剪刀的农人站了出来,指认鹿三将花圃里的花苗背地里偷卖给别的花圃或外地行商,赚取银钱的事。 看着这些证物,和好几张按了手印的证词,阮明怡挠了挠头,她还真得告状了。 她本来也就是给自己壮气势,想要吓一吓那个鹿三。没想到,一语成谶,真的要这么做了。 她去找舅舅,可每次舅舅都不在。只得去找舅母。舅母听到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舅母是怎么跟舅舅联系的,总之阮明怡再去花圃的时候,鹿三已经不在了。 这是个小插曲,阮明怡转头就扔到了一边,就像周家姑娘邀她一同出去玩的请帖一样,根本没有时间去想。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想到的用竹藤木条做架以花草枝叶覆盖其上的方法,自己给取了个“花雕”的名。这个名字她告诉了舅母,当时表姐方樱也在,表姐当时就很不客气地嘲笑了她一顿。 说她没见识,花雕是一种酒,外人不知道的,听了这个名字,说不定会以为阮氏花圃不是种花卖花的,而是当街沽酒的呢 阮明怡哪知道什么酒哇。她还很喜欢这个名字呢,觉着跟玉雕石雕什么的有点像,想不到还真有叫花雕的酒万一真的出现表姐说的那种情形可怎么办呢 她很苦恼。 不过这件事让郑伯伯知道后,郑伯伯倒又提出了一个新思路。 若是将茂密低矮的丛生树,或是紧密成簇成团的丛生花草,依照一定形状加以修剪,不就是真的雕琢花木了嘛 阮明怡很兴奋,这半个月的时间频频出入花圃,画出了许多图案,也亲眼看着“花雕”在眼前成型。除此之外,专为扑蝶会准备的各种形状的花架也都陆续完工了。 一切准备妥当,单单只等花朝节到来,迎接次日的花朝节扑蝶会啦 想到那些第一次看到花雕花架的人们的惊诧表情,阮明怡真是睡觉都要笑出声来。 而随着花朝节的临近,程荀也越发严阵以待。 舆图很重要,前世虽然迟了,可最终也还是落在他手里。 可若是影响了阮明怡的人生,令她走上与前世不同的道路,进而让那舆图与他失之交臂的话,便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前世他没有惹恼祖父,也没有来到此地。因为他的到来产生的变化,除了梁家和梁宏,恐怕更是多了一个周绫对阮家的态度。若是不加以阻止,这种变化便会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遏制住额外的变化,让事情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与此同时,再从旁调查舆图的下落,这才是双管齐下两全其美的做法。 就这样,在不同的人的不同的期待和目的忖度下,花朝节终于到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花朝(一) 往年的花朝节都是民间人家自己庆祝。 像阮家,阮明怡隐约记得她小时候,是会举家去岚山上踏青,去花神庙拜祭花神娘娘的。她记得爹爹会让她骑在他脖子上,一步一步扛着她爬上山去。娘亲提着装有牲果供品的竹篮走在旁边,时不时看她一眼,拿手帕给爹爹擦额角的汗。 表姐方樱说她记错了,那会儿她顶多五岁,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阮明怡坚信这是真的,那情形太清晰了,只是幻想怎么能够幻想的出来。她现在还记得爹爹身上那股皂角和松香混在一起的太阳般的气味,以及坐得高高地行走在山路上那种既害怕又安心的感觉。 所以,阮明怡不爱过花朝节的。 今年倒是让亲自费精神准备花雕花架闹的,多了些雀跃的心情。 据说今年除了扑蝶会,还有为宜芳少年儿郎们准备的蹴鞠场,之后还要按着古早古早的祭祀习俗,让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们进岚山里打猎,由已经及笄却还没有嫁人的女孩子们下雁鸣湖钓上肥鱼数尾,再烹制完毕后供奉花神娘娘,祈求一年的人口兴旺五谷丰登。 阮明怡算是参与准备了一部分花朝节庆典,但就算是她,在雁鸣湖边上看到为了庆典准备的场地时,也忍不住要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扑蝶会呀这分明是世外桃林嘛 阮明怡觉得都是自己眼花,或者是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缩地移行的法术,一下子就从雁鸣湖边移到了岚山上的桃花沟了 来往忙碌的都是身姿矫健的女管事。 一位知道阮明怡是阮家花圃的人,看到她的这副表情,便笑着说,“这也是跟你们花圃学的,看到了吗,这些桃树都用花盆移栽在瓦盆里,再埋进地里,既方便再次移栽,坑挖的深些,这树高也就没那么高,你们小姑娘也够得着。” 阮明怡特别不好意思。 本来她还以为要自家花圃出大头的花,谁知道周夫人压根就有别的想法。 不过花雕花架也是真用上了。 周夫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能工巧匠,竹楼、木屋、凉亭虽然和真正的建筑相比小了许多,但除了这点之外完全看不出不同来。 而花雕呢,没有做那些兔子和小鹿之类的小动物,倒是仿着岚山各个山蜂的形状做了个连绵不绝的翠绿色“小岚山”。 在最高峰旁边的山坳里,还能看到一座小小的琉璃庙宇。 那就是花神庙。 阮明怡定定地看着它,心里想,“爹爹娘亲,你们好么” 一阵风自湖面吹来,平地卷起桃花瓣扬上了半空,这是不是他们在回答她呢 正在想,忽然就听见咕噜噜咕噜噜连续几声。 温馨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殆尽。 海棠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道,“我说什么来着,您肯定会饿吧。我说错了没” 阮明怡脸红了。挥着小拳头,“谁饿了我才没饿” “没饿肚子叫什么” “它高兴高兴叫就叫,高兴笑就笑,高兴的”说着头也不回地大步往桃林外面走。 走出桃林,又吃了一惊。一个时辰前她来的时候,外面还只有来回忙碌的管事,这会儿却大变样了。如果说桃林像是把桃花沟搬移到了湖边,那眼前的这幅场景,就是把县城里最繁华的那条大街搬过来了。 是临时的摊位,也应有尽有。卖书画、胭脂、首饰、成衣的,更有卖果子、卖烧饼、卖包子的,就连卖豆花的阿婆都来了 阮明怡一溜烟跑到豆花阿婆摊子前,买了豌豆花就坐在小桌前虽然小口却很快地吃了起来。 正吃着,又有人在旁边笑。 阮明怡没好气地抬头一瞧,这次却不是海棠,而是表姐方樱和一位看着有点眼熟的华衣少女。 方樱向她介绍,“这是周姑娘。” 周绫直接坐在阮明怡旁边,瞅着她笑,“我叫周绫,装裱书画的那个绫,叫我阿绫吧。” 阮明怡想了想,记起来了。 是这一段时间一直叫自己出去玩,而自己都没有时间不得不拒绝的那个周姑娘也是自己去她家,没有跟着她去看杏花也被礼遇的那个周姑娘。 阮明怡腼腆地笑笑,小口小口吃豆花,抬头问,“我请你们吃豆花吧。” 请周大小姐吃豆花 亏她想得出来 方樱没好气地坐下,道,“吃什么豆花,你也别吃了,知道你早上没吃饭,特意带了吃食给你。”说着一挥手,卷丹把一个食盒放在了小桌上。 拿出两碟小菜,一屉小巧玲珑的小包子和一碗细细糯糯的粳米粥。 又取出一双用干净的丝帕包裹的筷子,递到阮明怡面前。 “舅母带给我的”阮明怡小声问。 方樱看了周绫一眼,点了点头。不管是谁,总是带给小花痴的没错。 阮明怡心里一阵暖,立刻接过来,刚吃了一口忽然停下,木木地抬起脸,愣愣地看周绫和方樱身后。 那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 周绫觉得奇怪,回头一瞧,就看见她表哥程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她们身后的小桌旁。 这可是稀奇想叫他来的时候都不来,这次没有请他居然自己跟了过来 周绫问,“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程荀淡淡瞥她一眼,没有说话,步微适时走来,将一碗豆花恭敬地放在他面前。程荀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吃,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周绫的问话似的。 周绫就在心底冷笑。 装模作样,吃豆花是吧那就吃个够好了 回转身向阮明怡笑,“不用理他,是我表哥。不用怕。” 阮明怡还是怕。 他,就是那个她在周家后宅中见到的人,也是那个在花圃了救了她的人。 他也不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吃相也很斯文,可是每个坐在他旁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谈笑也停止了。 而且,阮明怡总觉得这位周绫表哥在看她。每次低头的时候,就觉得有道视线从那里射过来,可是抬起头,又没有。 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么 正战战兢兢地出神,突然有人狠狠撞上她,整碗的粳米粥全部扣在她裙子上了 好在是粥只是微温,并不烫,要不阮明怡就可以直接去医馆了。豆花婆婆吓得差点哭出来,要是把人家小姑娘烫到了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阮明怡反过来反过来安抚她,说本来她也想回去了的,没事。 安抚好了豆花阿婆,用手帕简单擦擦裙子,阮明怡向周绫和方樱告辞。今天已经开过眼界了,回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方樱没说什么,周绫却不乐意。 “好不容易来的,我一直听你的名字,才见面就要走,话都没怎么说呢要不这样吧,不就是衣裳脏了么我带了几套备用的,你我身材差不多,干脆你拿一套穿了算了” 非常干脆爽利,也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不等阮明怡说话,立刻就让织锦去马车上取来。 阮明怡反应慢点,想要叫回来,织锦走得飞快,已经没影了。 盛情难却,阮明怡只好又坐回来。 一抬头,发现那位周家表少爷的小厮不知道为什么,也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半晌,织锦端着一个盖着锦布的托盘走来,笑盈盈地把托盘交给海棠。阮明怡向周绫道谢,跟海棠回了花圃。 她在花圃里有一间自己休息的小房间,那是她小时候她爹阮望之给她特意归置出来的小屋子,外间有小书案小椅子,内室有小小的拔步床。正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话。只不过十年过去了,这个小屋子里所有的家什也都没有更换,还是以前那般大小,那张小拔步床,阮明怡再睡上去就有点短了,休息着坐坐倒是无妨。 海棠每次来都要擦拭一番,屋子很干净,正好用来换衣裳。 拴好门窗,海棠拿起托盘上的衣裳,轻轻一抖楼,一件丁香色的柔软衣裙就展开在阮明怡面前。 阮明怡不禁眼睛一亮,围着海棠转了好几圈。 这是一件箭袖袍裙,袖口是鹅黄色缂丝束口的,可以翻卷起来,也可以放下。不像女孩子的窄袖襦衫那样袖口是散着的,而是收束起来。便于活动,很是利落。 腰带也是鹅黄色缂丝的,宽而挺括,上面垂下若干条鹅黄色丝带,给这件偏男性化的衣裳增加了几分女儿的娇俏旖旎。而且上面这些垂下的丝带,除了香囊玉佩之外,荷包也可以挂上几个。 阮明怡想得就更多些,要是改一改的话,说不定可以挂上装剪刀的工具囊袋呢。 样式是有点像男子的骑射服的,但是两边没有开衩。还是裙子。 如果能穿着这样的衣裳干活,就再不用担心散落的袖子扫到花枝下方的蓓蕾和嫩芽了她一直就想要这样的衣裳 海棠也觉得好,服侍着阮明怡换了衣裳,看了又看,试探地说,“姑娘,您穿这个像个小公子,再梳这个丫髻也不合适,说不得会吓到别人,我给您换个发式,行不” 若是往常阮明怡一定觉得麻烦,浪费时间,这会儿她心情很好,就随便海棠在她脑袋上鼓捣,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 豆花摊前,周绫和方樱全部精神都放在阮明怡身上,翘首等着她回来。谁也没注意到,步微悄悄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程荀看他,步微点了点头,小声道,“都办妥了。” 刚刚他们都看得很清楚,那卖豆花的婆子之所以会摔在阮家姑娘身上,是因为有人绊了她一脚,绊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绫的大丫鬟织锦。 先是故意弄脏衣裳,随后便是热情地送出衣裳,若说那衣裳没问题,但凡是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这位阮姑娘可是和舆图有关的重要人物,不能有一点闪失的。表姑娘打的那些小算盘必须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对这件事,步微很有信心。 他看向程荀,却看到自家少爷的目光落在远处,不知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定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花朝(二) 阮明怡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上,只觉得走路好像都不会走了。尤其是远处周家那位表少爷,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让她更是紧张。 海棠问,“姑娘,你怎么了” 怎地同手同脚的,像是年节时候大街上杂耍卖艺的耍的那个皮影子似的呢 阮明怡表情很镇定,问海棠,“你看看我是不是衣裳穿反了还是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了” 海棠四下里一打量,看见那些惊艳的眼神,明白过来。 她心里挺骄傲,自家姑娘就是不打扮,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是稍微捯饬下都没有盛装,就能让人看得都挪不开眼了。 可到底也没敢太过招摇,拉住阮明怡,将一顶幕离罩了下来,隔绝住了外界的目光。 “现在好了吧” 好了,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舒服多了。 回到豆花婆婆摊子,阮明怡便向周绫道谢,这套衣裳实在是超乎她的想象,异常合乎她的心思。就像是有人看见了她在心里的设想,又帮助她做出来了似的,有种会心之感。 周绫的表情可不太好。 阮明怡刚刚出来的时候,她眼睛一直瞪着阮明怡看,又转头利眼看织锦。织锦表情茫然,看起来也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么,到底是谁换了衣裳呢 既然能换衣裳,那今日自己为这位阮家姑娘准备的那些节目,是不是也会被那暗处的人破坏掉呢 周绫回头看程荀,不想正对上程荀的目光。 程荀的眼睛暗沉沉的,直视着周绫,那眼睛里有着洞悉一切的沉着镇定,就好像他知道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计划,无论她做什么都逃不出他眼睛和掌握似的。 真的是这样么 周绫眉头一挑,挑衅似地笑了。 那就等着瞧吧。 周绫站起来,道,“都已经到了这儿,不去扑蝶就太可惜了,我们也去玩玩吧” 方樱自然说好,阮明怡也没什么可反对的,这段时间周姑娘总约她,她总也没有时间,总要补偿。 三人便向程荀告辞。可没走多远,阮明怡就又感觉到异样,一回头,就看见这位周家表少爷带着他的小厮慢悠悠地走在她们后面不远处。 方樱也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对周绫说,“你表哥又来了。” 周绫满不在乎,“他来他的,咱们玩咱们的,谁也不碍着谁” 阮明怡缩着脖子走在旁边,想要把自己缩一缩再缩一缩,缩得更小些。 桃林入口,已经立了许多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她们莺声燕语地聚在一起说着话,有女管事穿梭其中,正在分发纯色细长飘带和装蝴蝶的竹笼。 那笼子不仅大小如灯笼,就连样式也跟灯笼很像,手指粗细的蔑条上,缀着鲜花。 上面吊线系着,光滑笔直的绿竹竿一端擎着。可以扛在肩上,也可以提在手里。 阮明怡远远看着觉得很有趣,想看的仔细些,才要迈步,又下意识就回头瞅了瞅,没瞧见人,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说是她的错觉也好,幻想也罢,有那位表少爷在旁边的时候,就是会觉得呼吸不畅很紧张。现在那人总算是走了。 阮明怡放松下来,很快就发现一件事。 “你看,每个人都拿了一跟带子,颜色不一样。带子有七种颜色,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周绫看了方樱一眼,都摇头,“不晓得。” 阮明怡就去询问正在分发飘带的女管事。 女管事道,“你不知道么不是谁都能来扑蝶的,得先由家里报名。四十九名各府的小姐会组成七个队伍,一个队伍对应着一种颜色。你要是参加的话,得让你家里大人去报名呢” 好麻烦。 舅舅不在,也没有看见舅母,扑蝶又要开始了,只能算了。 不去扑蝶也没什么,她也可以去看表姐和周姑娘扑蝶,记得在桃林里边还建了条蜿蜒的游廊呢,那些想要观看的人都会坐在那里。 正要走,周绫拦住她。 “怎么就走了不就是报名么我有办法。” 她和方樱早都报了名的,分的是樱草色,周绫就拉着同色的一名少女到一旁嘀嘀咕咕说话。那女孩子笑盈盈地将樱草色的飘带交给周绫,转身走了出来。 走到阮明怡身边,瞥了阮明怡一眼。之前看向周绫时讨好的眼神就多了些埋怨。 阮明怡一惊,周绫不会是让对方退出吧 看着周绫递给她的细带,立刻摇手拒绝,“我不要别人的,没有就算了,没什么的。” 说着就逃似的往游廊走。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很不情愿,自己也没有多想玩,哪能硬生生地抢人家东西呢 周绫一把拉住她,笑道,“你当我就是仗势欺人的人呀,她是家里有事不能参加,都是七个人一起,不能因为一个人不参加就影响大家不是快拿着吧,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由分说就塞给了阮明怡。 阮明怡想要再拒绝,她已经走了。阮明怡将信将疑,目光往桃林外看,正看见有仆妇在迎接那名女孩子,二人一起望外走,倒真像是周绫说的家里有事的样子。 可是不知怎么的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很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办,眼角余光瞥见桃林中,游廊里有人转了一张脸孔过来,许是也没看过来,脊背的寒毛却嗖的一下全立起来。 不去扑蝶,又要等周姑娘和表姐,不好去别处,只能去游廊。和那个人站在一条游廊中 这么一想,阮明怡立刻把手中的樱草色飘带系在腰上,紧跟着周绫身后钻进桃林。有那些桃树错落的遮掩,立起的寒毛才算是平复下去。 步微看着少爷收回了目光,禀报道,“检查过了,表姑娘准备的那件衣裳看起来没问题,但缝线处并不紧密,稍用力扯拽就会撕破。” 也就是说周绫是想让阮明怡在这样的地方,众目睽睽的注视下,衣衫不整坦胸露体。那么,在那桃林里,她一定安排了什么。 程勋相信姑母不会纵着周绫,桃林里边不会有什么差池。周绫只能在那些同去扑蝶的女孩子们身上做文章。 步微觑着程荀的脸色,问,“要不要派人” 程荀否定,“不必。” 衣裳才是关键,没了这个关键,其他的不过就是女孩子之间的斗气琐事小打小闹罢了。 正说着话,就听见一道清越悠长的击磬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数百只大大小小,色彩鲜艳的蝴蝶扑扇着翅膀,翩翩飞进了桃林之中。 游廊中,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们,俱都停下来,张大了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蝴蝶在树林里翩跹起舞,静静停在一处,面貌柔美的方樱提着裙子悄悄地来到它身旁,抬起纤细的白兰花般的手指,轻轻一捏,鲜艳娇丽的脸上就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一抬眼,瞧见这边人都在看她,立刻收了笑,款款施礼,也不离开只提着裙子,轻移莲步向旁边一株桃树而去。 这就是扑蝶会的妙处了。 能坐在这游廊里欣赏这妙处的都是宜芳县各府里的女眷,程荀是唯一一个少年郎,旁边不知多少人一边拿着绣扇遮掩,一边在拿眼睛白他。程荀也只做不觉,该如何便如何。 有看他不过的上了年纪的太太,想上来赶他走的,让别人拉住耳语一番,也坐了下去。 是知州大人的内侄,京城来的少年,京城风气想必开放的紧,不懂得此地的规矩也是必然。 一个个表面上义愤填膺,双眼却俱都寻着自家女孩儿的身影,盯着瞧着,心里发急。但愿美些妙些吧,表现得得体又优雅活泼,若是有幸得了这位公子的青眼,说不得就此便能平步青云,麻雀变凤凰 柳氏嘴角带笑地坐在游廊中。目光时不时就飘过去,打量着。 看来,她在周家做客那次听说的就是他了,梁大姑娘冲撞了的是他,鸾儿最近总提起的也是他,真是龙章凤姿,仪表堂堂 想到女儿明艳的小脸,最近又常有周家姑娘邀约,二人来往密切常常一处玩笑,再看看旁边诸府女眷脸上的隐隐的紧张,柳氏不禁露出骄傲又自得的笑容。 方樱心里也很高兴。她常常揽镜自照,知晓自己哪个角度看起来最美,刚刚她就完美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身姿和风采。她没敢回头望长廊里看,光凭直觉也能感觉到道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她激动的都有些发抖了。 正胸口小鹿乱撞,周绫忽然走过来。 “阿樱,我跟明怡想往里边走走,你去不去这边人这么多,都没什么蝴蝶了。” “去里边”方樱往桃林深处看。 确实几乎所有女孩子都到长廊附近来了,都在这附近扑蝶,蝴蝶也是捉一只少一只,要是真的想捉蝴蝶的话,的确进到林子深处更好。 可谁真的是来捉蝴蝶的呢 此刻,这蜿蜒游廊里坐着的全都是宜芳城中有头脸人家的女眷。便是没有周家表公子这尊大神,单这些人就值得所有适龄的女孩子在她们面前好好表现了。 周绫是不必在意这些事,而小花痴大概根本就没长这根筋 方樱不想去,可她也不直接拒绝,倒反过来来劝周绫。 “你可想好了。里边蝴蝶是多,一个不小心就能得到第一名,可第一名有什么好处呀去花神庙奉献祭品上次去花神庙坐的肩舆都要颠惨了,步辇比那个可吓人多了连个遮挡的也没有,太阳晒得,说不得上去整个人都要黑上一圈” 不提自己不想去,只列举捉太多蝴蝶的坏处。 周绫有些犹豫,看向阮明怡。 阮明怡正正站在方樱面前,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好像方樱后面有个怪兽正蹲在那里似的。 也不敢抬头,生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就低着头小声道,“我要去的,第一多好,我很少得第一,我也愿意给花神娘娘送祭礼。” 方樱撇撇嘴。 周绫面容真挚,“那我陪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花朝(三) 阮明怡跟周绫一前一后地走进树林深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回头看看,看不到外面的人影了,周绫停下道,“你刚刚说得第一,我不服气,说不定我比你捉的多呢比一比,怎么样” 走远了,阮明怡才觉得肩膀没有那么紧了。 周绫待人亲切有耐心,她说话慢,周绫也不催促,虽然相处时间短,却很舒服,阮明怡也放松下来。张着大眼睛,神采奕奕地笑,“好呀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我特别特别会捉蝴蝶” 桃林里,两个女孩子挥手暂别,周绫走了几步回身,看着阮明怡走远,静静站了一会儿,走上她们来时的那条路。 阮明怡则向桃林边走去,有太阳光照暖洋洋的地方,蝴蝶才多。靠近岚山阴凉凉的,就算花开得好,蝴蝶也不会去。何况那里的花也不会盛放。 她没说大话,她真的很会捉蝴蝶。可能是长期浸润花香,蝴蝶不怕她,任她接近捏住装进笼子。 她的那只笼子越来越多,多亏了足够大,否则蝴蝶挤挤的也会受伤。 就到这里吧。 阮明怡伸出手指轻轻点笼子,对里边飞来飞去却飞不出来的蝴蝶道,“别怕,等会儿点好了就放你们出去。”挑起竹笼扛在一侧肩上,往她跟周绫分开的地方走。 正走着,忽然,一道细微的响声传进阮明怡的耳朵里。 一声脆响,像是脚踩断了树枝的动静。 阮明怡四处看,什么也没发现。一阵风从山上吹下来,凉飕飕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谁是谁” 她向四周叫着。 树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 可她就是觉得有人,阮明怡加快脚步往外走。不想一个人从前面一株桃树后转了出来,她一头撞了上去。 竹笼摔了出去,阮明怡坐在地上,一时有点爬不起来。那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但刚刚撞上的时候,她正撞到那人的胸口,软软的,并不是男子的胸膛。 阮明怡就松了口气。可转眼,她想起一件事,松掉的那口气提了起来。 她想起一人,那人还不像她被人叫是小傻子,那人是真的傻。因为喜欢软绵绵可爱的东西,据说把刚满百日的庶妹给活活掐死了 像是知道阮明怡心里的想法似的,这人一蹦就蹦到她身边,肥硕的身体蹲下来,歪着一张又胖又大的脸打量着她,滴着口水地说道,“嘿嘿嘿,你软乎乎的,好可爱呀” 阮明怡心里咯噔一下,身子木木的一动都不敢动。 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糟了 真是她洪宝儿 此时,游廊那里乱作一团。不为别的,只因为禁军驻泊在宜芳县的兵马督监洪督监家的千金洪宝儿丢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游廊里坐着的所有妇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柳氏立刻吩咐于嬷嬷,“快去看看,鸾儿在哪赶快让她回来” 旁边的妇人也纷纷命令丫鬟婆子紧忙去寻自家姑娘。 一时不断有人出去,也不断有人回来禀报。 方樱跟着于嬷嬷走进游廊,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一旁正皱着眉头一脸嫌恶看着周遭的俊美少年。 方樱心里不禁暗叫不好。 娘亲也真是的,平时都教她要注意身份,怎么程公子在这儿反倒疏忽起来了世家大族,规矩定然森严谨密,男女七岁尚且不同席,怎么能大喇喇地就把自己叫回来呢 少不得需要补救一番。 见过柳氏,一抬眼瞧见程荀正起身要走,连忙快步过去。 “公子留步” 程荀闻言,停了脚步。略微回转身,瞥了她一眼。 这是阮明怡的表姐。 刚刚周绫和阮明怡就是和她说了一番话,转进了树林里。难道她有什么要告诉自己的 方樱福了一礼,低着头道,“让公子见笑了,想必在京中,没有像这般的情形吧。还请公子不要见怪,并不是我等不知礼节,实在是事出有因的。” 程荀抬腿要走,听见她这一句,又收了回来。垂眸看她。 方樱感觉到上面的视线,略略前进一小步,压低了声音,“公子有所不知,洪督监家的女儿先天不足,智慧远不如常人。因喜欢柔软鲜嫩之物,不论是不是活物都要上手把玩揉捏,每隔一段时日,洪家便会送出一些幼兽的尸体。而且,洪小姐的这种癖好并不只限于牲畜。” 说到这里,她就不再说了。只抿着嘴唇,微微抬起眼睛,从下往上地看去。 这样的神情近来她也常常练习,可说是十拿九稳,必然是娇怯怯的眼神,我见犹怜。 可她一抬头,那神情却僵在了脸上。 眼前空无一人,别说程公子了,便是他身边那个小厮也没了踪影 阮明怡定了定神,安慰自己,别怕,她和小猫小狗小婴孩儿不一样,她能跑会动能说话,实在跑不了也能大声喊叫叫救命的,不要怕。 她爬起也蹲在地上,在地上偷偷摸索,一面和洪宝儿对望。洪宝儿伸手要摸她脸,她脑袋向后躲,看洪宝儿眼睛变成了三角形,立刻像小青蛙一样向后蹦了下。 眨巴着眼睛看洪宝儿,“你能么” 洪宝儿张大眼睛,拍手,“能能,宝儿能” 说着就拄着膝盖蹲跳,一跳跳出足有一丈远。越过了阮明怡。 离得是远了些,阮明怡的心也沉下去。她故意笨笨地转身面向洪宝儿,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说,“你跳的好远啊不过我觉得你不一定有我跑得快。” 洪宝儿歪着头看她,挤在缝里的小眼睛盯着她,嘻嘻地笑,根本就没有听她讲些什么。阮明怡看她的眼睛,里面没有高兴和厌恶,同情或怜悯这些带着感情情绪的东西,有的只是好奇。 一种“这个小玩意儿真有趣,它还会怎么办呢,真想看”的好奇。 暖阳当空,阮明怡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没事,别怕爹爹曾经说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互相推搡,你怂了对方就会趁机压上,所以就算是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以前做的不好,遇到事怕的都说不出话。 但上次在梁家她就做的不错,还能上树还能爬墙,那些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她看的真真的。 所以她可以的。 阮明怡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找根树枝若无其事地在地上画了一道。树林年岁小,地上落叶全无,泥土上便多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沟线。 “喏,你站在这儿。”她用树枝点地,指挥洪宝儿。 洪宝儿觉得还挺新鲜,笑嘻嘻地大青蛙一样蹦过去。 阮明怡鼓着勇气站到她旁边。“你也像我一样,咱俩比一比。看谁跑得快,谁先跑到游廊谁就是第一”说着,竖起拇指,强调,“第一” 小手白嫩嫩的,洪宝儿伸手要抓,阮明怡连忙缩回来,背在身后。 “你要是先跑到游廊,我就让你摸。”说着还自己做了个样子,装作陶醉似的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儿。 洪宝儿小眼睛锃亮,重重点头。又拍手,“好啊好啊宝儿要摸” 阮明怡吓得不轻,也点头,“嗯,你赢了就让你摸。” 两人站定,阮明怡突然喊号,“跑” 话音没落,撒腿就跑。 迎面的树木低矮交错,晃得她眼花,撞上了花枝,也顾不得躲,直接撞过去,脸上一阵疼,也管不了了,就是跑。 看着游廊了 游廊在望,就算是再怎么的,她喊叫一声也能有人听得到,没事了。 阮明怡心中一阵激动,忽然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下来,正落在她前边,砰的一声,阮明怡一头撞上去,倒弹着坐在地上。 脑袋又嗡嗡响。 跟刚刚一样的情形,洪宝儿一张胖脸凑过来张着眼瞧她,嘻嘻笑。 “你丢东西了,宝儿给你。”说着拿出一个竹笼。 是阮明怡抓的那些蝴蝶,刚刚一心想跑,扔在了一边。她还在想洪宝儿看着就比她跑得快,怎么反而被她落在后面,虽然心里侥幸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的,现在倒是知道了洪宝儿是怎么耽搁的了。 洪宝儿是傻,可别人不也总说自己傻么。小花痴小花痴地叫着,就算听久了也是不爱听。她就真心向洪宝儿道谢,“谢谢你。” 刚说完,就觉得鼻管一凉,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洪宝儿前一刻还在憨憨地笑,忽然目光一顿,定在阮明怡鼻下方寸之间,脸色倏忽间改变,一脸狰狞厉色,张开手掌就向阮明怡扑来。 “红虫虫红虫虫宝儿要红虫虫”她骑在阮明怡身上,去掰阮明怡的嘴,扯阮明怡的鼻子,手指更向阮明怡的眼睛插来。 阮明怡被压在地上,胸口宛如被压了一块千斤大石,几乎喘不上气。她先是茫然,除了疼却也没觉得恐惧,也还在想,原来洪宝儿平时都是正常的,只有见了血才会发疯 这是她昏过去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程荀等在路边,看周绫带着织锦走近,拦住她的去路。 周绫未语先笑,“真是难得,我们武威侯世子也有担心的一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 “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既不会毁容也不会残疾,就是个玩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程荀脸色阴沉。“这是第二次。“ 周绫呵呵笑。 第二次,就算有第三次你又拿我如何 开口问他,“表哥,有件事我很奇怪。你既然心悦她,又担心我害她,为什么不干脆告诉她呢让她直接远离我岂不是更好干嘛每次都这么偷偷摸摸地不敢示人 “你要是明明白白告诉我原因,我就再不找她的麻烦了” 程荀盯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周绫哼了一声,带着织锦继续走,一掀帘,走进供女眷们临时休息的帐篷。。 阮明怡已经醒了。海棠正泪眼婆娑地在一旁照顾。 周绫换了一副笑脸,“明怡恭喜你,扑蝶会你是优胜” 阮明怡正坐着喝安神的药,闻言笑笑,稍一动作就牵动了脸上有点疼。她伸手摸了摸脸,虽然没有伤口,但是也是真的疼了。 现在才觉得有点害怕。 周绫看她一眼,道,“都过去了,还好你跑的近了,有人看到,及时拉走了洪宝儿。都过去了,别想了。”正说着,外面远远传来欢呼喝彩声,周绫就说道,“总闷着容易乱想,我们出去散散吧。你听,正蹴鞠呢知道吗,今年送供品,男子也要去,谁蹴鞠最厉害,谁去不想看看么” 阮明怡没什么心情。不过周绫说的也有道理,她也一直有这种感觉,不论发生什么,到太阳下晒一晒就好多了。 她应该去晒晒太阳。 这么想着,就起来穿衣裳。海棠梳了头,又拿过幕离要给她戴上。 周绫哈哈一乐,“快收了吧,现在谁还戴这个呀我看刚刚过去的那几个都没戴,咱们扑蝶的时候不也没戴么一年一次的女儿节,肆意点儿嘛” 也有道理。 说着二人手挽着手走出帐篷。 步微一直盯着这边,回来跟程荀报告,“没有异样,只是全都没有戴幕离。” 蹴鞠场外围了很多个妙龄少女,虽然动作姿态好不矜持,但一个个都罩在幕离之下。 程荀皱眉,又在搞什么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花朝(四) 阮明怡是自己一个到蹴鞠场的,因周绫走到半路便有家中仆妇来叫,她便先行过来了。 也是惊魂甫定,走到跟前,她才觉出不对来。 简单搭建的观赛长廊里座上泾渭分明,一半坐着女孩子,一半坐着少年郎,全都抬头看了过来。 所有女孩子都戴着幕离,只她没有,这感觉就像是她们都穿了衣裳,只她没穿一样,更有那大胆的少年目光露骨打量,阮明怡的脸腾地就红了。 想立刻掉头,却记得周绫让她等,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各式各样的眼神,走到女座边边上,找了个偏僻不惹眼的位置坐下。 低着头,攥着手,既不看人也不看蹴鞠。心里焦灼,盼着念着周绫快些过来。 没一会儿,有人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喂,你占我位子了。” 刚刚匆忙得很,也没有细看,阮明怡连忙站起来,口中道歉,让开了座位。一抬头却微微有些怔愣。 这蹴鞠其实没多少人看,廊中便是分了男座女座,也是座上稀疏,旁边便有两个空位,怎的偏就看中这个了呢 念头一闪而过,她没有多想,要坐在一旁。 一条腿搭了过来。 还是刚刚那个女孩子,声音平板,看着阮明怡说,“麻烦你去别处,我累,要歇歇腿。” 搭了单一条腿到座位上的姿态对女孩子来讲一点都不好看,但她也算好说好商量,阮明怡便离开,还在边边上找位子。 空位很多,只是她走过去,便有人忽然过来坐下。要么就是不经意地放了把扇子告诉她这里有人,经历了两三次,阮明怡明白了。 没戴幕离,便成了异类,受那多数人的排挤。 以前虽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可那会儿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像这次这么直白明晰的倒是头一回。 饶是她,也觉得气了。 就因为没戴幕离 她们不欢迎她,她还偏要留下来了就不让她们如意她绷着小脸,大着胆子,往中间走。反正幕离都不戴了,女儿节就放肆一把 正看到一个位子要过去,忽地脚上绊到一物,身体失衡,扑在地上。 有人施施然上来搀扶,“哎呦,你别急嘛,座位多的是是不是摔疼了” 阮明怡推开了她的手,自己拍着裙子站起来。就是她刚刚伸出腿绊的自己,真当人是傻子么 那女孩子被拒绝,泫然欲泣地看向同座,“我哪里做错了么” “别理她,看给她张扬的,这是想看看谁跟她一起送供果呢不过她可能要失望啦” 说着,几个人了然地对望了一眼,掩口窃笑。 只看场上蹴鞠的情形就知道了呀,旁的蹴鞠都争先恐后地你拼我抢,这次蹴鞠可友好极了,大家都不愿意射进,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谁都不愿意辛苦受累去花神庙嘛也不知道会选出个什么愣头青出来,到时候跟跟傻呆呆的小花痴一起去,也是一段佳话呐 阮明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眨眼,当场掉泪让她们看到会更加得意的。她竭力忍着,深吸一口气,攥着手,木着脸,走到之前看好的位子坐下。 谁知,才刚刚坐下去,原本坐在旁边的人立刻凑了过来。 还来 阮明怡猛抬头瞪她。 那人似乎让她吓到了,瑟缩了,犹豫着小小声地说,“呃,我这儿有手帕,你要不要擦擦手呀” 阮明怡就这么认识了廖陶陶。 她从来没凶过别人,头一次凶人就凶错了对象。她很惭愧,特别不好意思,廖陶陶却一点都不介意。 廖陶陶是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生着一双桃花眼的小姑娘,她今年十三岁,跟阮明怡一见如故,看到阮明怡手掌边儿虽没出血却破了皮儿,立刻就叫来自己的丫鬟让拿药油。 丫鬟随身就带着一瓶,廖陶陶亲自给阮明怡涂抹。一边涂,一边跟阮明怡絮絮地说着话。 “早就想认识你了,捉了那么多蝴蝶,怎么做到的呀” 阮明怡更觉不好意思,“没什么的,大家都不愿意抓” “那也很厉害我娘都不让我去”廖陶陶说着脸上闪过一丝寂寥,不过转眼就又开心起来了。 “听说你家是开花圃的,是不是有很多很多花呀” 说到花,阮明怡就很有话说,“当然了,你喜欢什么花,只管说,就算我家没有也能找到。再不一会儿就去吧,就在旁边呢大片大片的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阮明怡一看,是之前笑她的那些姑娘,她们聚在一起打量着她和廖陶陶,小声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阮明怡自己是不怕了,可她不愿意连累对廖陶陶。 周绫迟迟不来,她也不想等了。回头跟廖陶陶告辞,“我要走了。要是想去我家的花圃悄悄就来找我。” 她们早交换过了名字。 廖陶陶拉住她,一抬手摘下自己的幕离。大声地呼了一口气,道,“哈舒服多了真是闷死个人”一边说一边偷偷向阮明怡眨眼,用口型道,“留下来吧。” 嗯 阮明怡重重点头,再坐下来,心情格外不同。和廖陶陶肩挨着肩手挽着手坐着,她们谁也没戴幕离,眼睛亮亮的向前看,觉得场上那松松散散的蹴鞠赛也变得有趣起来。 廖陶陶却很嫌弃,“这些男孩子怎么这样不想玩就不要玩太面了,什么蹴鞠难看死了” 一回头,向男座那边叫,“哥,你去嘛” 男座那边没人动,做观众的男孩子们倒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谁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良久才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站起身,拿手指隔空点了点廖陶陶,一脸无奈。看见阮明怡也看他,冲阮明怡笑笑,便走到场地边缘,和主持的管事说话。 应是报上了名字,就看他一撩袍子,身轻如鹘跃进蹴鞠场,眨眼间就闪过数人踢进一球。回身停毬看向廖陶陶和阮明怡这边。 阮明怡很羡慕,想起了表哥方烨。 “我表哥要是在这儿就好了。” 廖陶陶正拍手为哥哥鼓劲,一听这话,微微皱眉,“为什么他很厉害吗” 阮明怡点道,“嗯,我表哥会骑马会放风筝会划船,鞠也蹴得好。他要是在,就能跟你哥哥好好地对上一场,肯定很精彩。” 两人说着话,场上廖陶陶的哥哥又进了一球。 他横空杀出,其他男孩不服气被他压着打,也都拿出力气拼抢,一时间这比赛倒好看了许多。但还是挡不住廖陶陶哥哥的灵活踢法,又让他踢进一个。 场上人懊恼,底下观看的人却看得高兴。之前踢得懒洋洋,看着也没精彩,时不时就有人离开。 哪像现在,观赛的人都牢牢地坐在位子上,眼睛紧盯着场上健儿的脚步,一眼不错地看着那皮毬,随着它起,随着它落,心情波动,竟是比场上踢毬的还要兴奋几分。 也有人不断地走过来坐下,一起加油喝彩。 程荀走到观赛长廊边上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幕。这会儿廊下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人。但他还是一眼就从中间看到了阮明怡。 阮明怡紧张地攥着拳头,一张小脸紧紧绷着,万分紧张,程荀便循着她的视线往场上看去。 便看到了廖陶陶的哥哥,那位明朗少年。那少年又进一球,正向阮明怡这边看来。 步微一见少爷的脸色微变,连忙上前汇报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是当地大户林家的外孙,跟母亲回来给林老太爷贺寿的。姓廖,似是京里昌平伯家的人。” 昌平伯廖家的子孙他认得,没见过这位。恐怕不是嫡系,而是旁支。 程荀眯眼打量场中的少年,如鹘似蝶,身手不凡。却不是他前世在阮明怡身边见到的那位。 他想了想,便挽袖,撩袍角系在腰上,向那主管报名的管事走了过去。 阮明怡正看呢,忽然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场边,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僵住了。管事恭恭敬敬地开了鞠场的栏门,让那道身影进去。 他怎么也来了 廖陶陶也看到了,察觉到阮明怡脸色变化,就问,“谁呀,认识的” 阮明怡连忙摇头,她和周家这位表少爷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哪算是认识啊最多就是她认识他,至于他认不认得她么 肯定不认识 阮明怡道,“只知道他是周夫人的侄子。没说过话。” 说话的功夫,场上的形势已经变了。再不是廖陶陶的哥哥一马当先了。记分板上,硕大的一个程字旁边也写出了一个“正”字。 这场蹴鞠赛没分左右两军,人人都是各自为战。 程荀加入时间最晚,却锐不可当,无人能掠其锋芒,很快就反超上来。比赛结束的时候,他以一球之利险险胜出。 赛事终了,廊下的人纷纷散去,此前嘲笑阮明怡的那些女孩子也回过神来,看着阮明怡的眼神,既羡慕又嫉妒。愤愤不平中,脸色都不太好看。 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毕竟也是接近那位的一次机会呀 周绫逆着人流走过来,头上戴着幕离,手里还拿着一个。 她走到阮明怡面前,面带歉意,“我娘找我有事,耽搁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她们原来都戴了幕离的。你受委屈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花朝(五) 周绫表面上关心地问,心里早就想好了阮明怡会有的答复。 这个呆女会诚惶诚恐地摆着手,说“不委屈。” 她以为会看到这样的阮明怡,阮明怡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径地沉默了。 周绫眼中闪过点点讶异,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她已经从织锦那里了解到,刚刚阮明怡稍微吃了点苦头,此刻心情有些低落想必也是正常的。没有放在心上。 她和廖陶陶互通了姓名,彼此见了礼。便提议大家一起去钓鱼。 “是艘画舫,很大,可以容纳百人,便是全去都坐得下。”又说钓鱼的乐趣,“会渔具,不懂得的也有人教,权当打发时间了。唯一就是湖面现在还有点冷,不过船上也备了暖姜茶。” 廖陶陶很想去,不过她看了看阮明怡,“明怡,你去吧” 阮明怡向她笑了笑,摇摇头。“我有点不舒服,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周绫这才真的惊讶了,她的目光落在阮明怡身上,打量着她,想要看出一些端倪,可是阮明怡安安静静的,甚至发现她的打量,回看过来的目光也很平静,没什么异样,就是再没有之前见到她时的雀跃和欢喜了。 周绫眯了眯眼,笑道,“那就不去吧。不会是要回家吧你知道一会儿还要烹制食物,去花神庙呢。” 阮明怡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不走,就在岸上。” 阮明怡不去钓鱼,廖陶陶便也不去了,留下来陪她。廖陶陶的哥哥廖惟荪性格开朗,很快就和当地的少年们熟识了,已经上了马要离开,听说妹妹没上画舫,便下了马,也留了下来。 他们倒也不是白呆着,也煞有介事地指挥着仆妇小厮们搭锅建灶,择菜洗菜,拾柴添火,也是一番忙碌。 阮明怡一直沉默寡言,廖陶陶隐约觉得她情绪似有不对,便拉着哥哥,叫嚷着让廖惟荪亲自学搭锅,喊阮明怡帮忙。 廖惟荪可不会这个,不过,看妹妹和阮明怡一起过来,认真看他动作,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石砖,看着旁边已经垒好的锅灶,现学现卖起来。 正要放上最后一块砖石,一个声音飘了过来。 “错了。” 廖惟荪手一顿,眼角瞥见旁边的阮明怡一抖,好像被吓着了,就皱着眉头回头瞅了一眼。看清楚来人,微微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砖石,拍去手中尘土,拱手施礼。 “克明,你也没去啊” 程荀道,“打猎有什么趣味,你不也没去么。怎么样我让人取了棋盘,要不要对弈一局” 廖惟荪很惊喜,也就是蹴鞠结束的时候,他看这位程家公子身手漂亮,聊了两句,没想到对方就记在了心上。 他也真是手痒了。外祖家几位表哥年纪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没人陪他下,天天和小厮对弈也没什么趣味。好不容易用有了一个对手,哪是能放弃的 立刻便瞥了妹妹这边,也不管那锅灶还没搭好了,直接就跟着程荀而去。 廖陶陶悄悄向阮明怡使眼色,“这公子非得后悔不可,我哥是个臭棋篓子我都不愿意跟他下。” 阮明怡扯起嘴角,笑笑,松了松僵硬的肩膀。 再抬头,目光就落在远处的湖面上。一艘红色船柱,飘着雪白轻纱的美丽画舫正停泊在那里。微风吹送,隐隐传来女孩子间嘻嘻笑闹的欢乐声响。 “我哥真不可靠,活儿都没有干完就走了,少不得我这个做妹妹的来替他描补一番了” 廖陶陶一边说,一边双手拿着廖惟荪扔在一边的砖石,搭在最顶端。 哗啦啦 徒具形态的“灶台”坍塌了。 廖陶陶吓得坐在地上,阮明怡终于笑了出来。伸手拉起她,“你还是跟我学吧。” 她才是真的会搭。廖陶陶在旁边递石块,不一会儿,一个简易的灶台就搭好了。廖陶陶很兴奋,要去搬口铁锅架在上面试一试,一名女管事走过来。 “廖姑娘,廖夫人找您过去呢。”廖夫人在新起的台子里看戏,时不时就会想着要让女儿过去一下。 廖陶陶去了。临走再三叮嘱,“等着我回来再开火。” 海棠搬口锅走过来,放在灶上,正正好好。看了眼自家姑娘的脸色,之前一直不太好,这会儿倒像是云开雾散,有放晴的架势了。 海棠心里也敞亮了些,“我去拿柴火” 阮明怡点点头。“只拿过来,不急添进去,陶陶说不定也想试一试的。” 海棠掩口笑。自家姑娘也不过比那廖小姐大个一两岁,明明自己有的时候还像个孩子,却像是姐姐一样在照顾人了。 也是难怪。 和表姑娘处不来,表少爷对姑娘虽好可到底是男子,又常年在外求学。舅太太这两年对姑娘也日渐疏远,姑娘大概还是太孤单了吧。 思及此,海棠又笑不出了,叹口气,起身去取柴。 锅有点点歪,阮明怡站起来重新摆正了一下。有人走过来,放下一抱木柴。蹲在锅灶前面,一根根往里边塞。 阮明怡眼角看着,以为是海棠,连忙蹲下阻止,“不是说先不放” 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雪亮的匕首架在了她脖子上。 穿着一身女子衣裙的鹿三,用大片眼白的细长小眼盯着阮明怡,邪笑道,“二小姐,你好呀” 阮明怡心里咯噔一下,糟了 她张口要喊,鹿三把匕首更进一步,紧紧贴在她脖子上,阮明怡的声音就被掐灭在了喉咙里。 鹿三凑过来,深深吸一口气,陶醉道,“二小姐,我这人胆小,你要是吓到了我,说不得我手一抖,你这香香的小脖子就要破个口子了。” 阮明怡浑身颤抖,牙齿打颤,僵着身体,强迫自己开口,“你想要什么” 鹿三托架着阮明怡往湖边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周围有许多仆妇,却没人看过来。她们大概都以为是自己想去湖边看风景,而找了个丫鬟搀扶。 阮明怡想喊,可鹿三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打算,那把刀就按在她的喉咙上,仿佛她只要发出一个声响,刀刃就会立刻切入。 碧波荡漾的雁鸣湖出现在眼前,站在小码头上,阮明怡转动着眼珠去看鹿三。 鹿三嘿嘿一笑。一张青白长脸贴了过来。 “你不是问我要做什么吗我想以后能入你” 话音未落,一掌拍在阮明怡背上,用力向前一推,阮明怡就一头栽进水里。 阮明怡还在反应他话里的意思,一个恍神,湖水都到了眼前。落水声在耳边响起,先是寂静的一瞬,然后冰冷的湖水涌进口鼻,没顶的瞬间,只听有人大声在上面呼喊着救命。 “有人落水啦快救人” 是鹿三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有人跳水的声音,鹿三跳下来了就落在旁边 阮明怡忽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她放弃挣扎,拼命扑腾着腿脚想拉开距离,可水中身体却丝毫不由她做主,反而更向前去。 鹿三几乎立刻就游过来。张开双臂要抱阮明怡,阮明怡却宁愿下沉淹死,在水里乱踢乱打,也不愿意他接近。 这样下去可不行。 鹿三看着渐渐围过来的人群,深吸一口气,忽地沉了下去。 水面忽然安静下来。 阮明怡微微怔愣,猛然醒悟,再想踢腿,一只冰凉的手握上了她的脚踝。 那手像钳子一样紧紧握着,拖着她急速下沉,阮明怡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消失在了码头前面的湖水里。 码头上站满了人。彼此面面相觑,俱都面露疑惑。 “刚刚不是有人呼救么我听错了吗” “我也听到了。” “我好像听到了落水声。” “刚刚是有位姑娘和一名丫鬟在这儿的呀” 可是湖面上一片平静,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远处的画舫上传来阵阵欢笑的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出头 阮氏花圃有一面高墙邻近雁鸣湖,墙与湖水之间有一道狭窄的平地。 此刻,平地上正横躺着一名少女,她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仿佛已经停止了呼吸。 程荀正跪在地上,检查她手腕的脉搏,心下不由一沉。 糟糕,没脉了 又伸出手指按在她的颈侧,这里似乎有微弱的跳动传来。 可是太弱了。 这样下去不行 程荀盯着少女的脸看了片刻,下定决心,单手捏住少女的鼻子,另一手托起她的下颌,俯下身去。 起起俯伏,接连五次,少女咳嗽起来。 “咳咳” 不断地有水从她的口鼻中呛出,原本已经不动了的胸腔和身体又恢复了生机。 可以了。很快就能苏醒了。 程荀松口气,为避免节外生枝,他毫不停留,立刻站起身,转身便要离开。 谁知刚转身就怔住了。 步微正抱着一件厚衣裳贴墙站着,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去找她的丫鬟吗”程荀压低了声音,神色不悦。 步微缩了缩脖子,连忙把手中的大氅递上来,小声回答,“小的已经找了,那个叫海棠的很快就来。 “少爷,春天的水太冷,您不怕,这位可会冻着的”说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少女。 程荀回头看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春日水冷,自己受得了,不见得她就能受得住,万一着凉受寒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程荀点点头,给了步微一个嘉奖的眼神,接过大氅,回身盖在少女身上,转身大步离开。 步微没立刻跟上,悄悄打量了少女一眼。 此刻的少女可以说是很狼狈的,发丝湿湿的,沾在额头和脸颊上,但就算是这样也难掩清丽。 大氅将她从头到脚严密密地罩着,随着她的身体起伏,只有一片裙角露在外面。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那张白脸让那黑色一衬,更加鲜明。 “你在做什么” 程荀的低声催促响起。 吓得步微连忙缩回眼,心里咚咚作响,目不斜视地跟了出去。 海棠提着个包裹匆匆走进花圃,为避开了别人的眼目,她会从花圃的围墙那边翻过去找阮明怡。 程荀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圃大门处,才算是真的放了心。 现在该是看看都是哪些人让他不痛快了。 步微引着他走到一辆马车前。 “少爷,人都在里边了。” 程荀打开车门,登上马车。 车厢中没有座位,只有鹿三和一名女管事被五花大绑嘟着嘴扔在里边。 步微端来一只凳子,程荀坐下,踢了踢鹿三。 “就从他开始吧。” 鹿三身上还是那件女装打扮,脸上的胭脂早就被水泡花了,步微拎着他的衣襟,啪啪两个嘴巴,鹿三便悠悠醒转过来。 一看到步微,他立刻瞪大双眼,“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步微把他扔在地上,拉出他的右手,按着他手掌,竖直扳起食指来。 “是谁把你带进去的” 鹿三不肯说,“小的不能说,那位身份不凡,小的要是说了就活不了了” 步微微微一笑,手上用力,鹿三啊地一声惨叫起来。可他还没发出声,步微一脚踢在他腰间,疼得他身体一缩,又发不出一丝声响。 步微道,“好好想一想,是说还是不说,想好了再回答。”回头看一眼旁边面如土色的女管事,“你们俩谁说都行,哪个说的好,哪个就能活命。” 女管事睁大眼睛呜呜地叫着,步微拿下她嘴里的布团。鹿三也呜呜涕泪纵横着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要抱步微的大腿,大声叫道,“是周大小姐带我进来的也是她给我的衣裳,都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程荀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码头上。步微偷觑着他的神色,心中既疑惑又难过。 他这也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可是亲耳听到那个叫鹿三的和那个女管事都供出表姑娘的时候,步微还是给狠狠吓了一跳。 怎么能不吓一跳呢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姑太太是老侯爷唯一的女儿,正直端方的性子更甚男儿。自来巾帼不让须眉。 姑老爷也一直深受侯爷器重,多年来爱民如子,清正廉洁,不论是在京城为官还是外放各地,都为大夏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立有功勋。 他们的女儿,表姑娘,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做出这种害人名声,毁人清白的阴损算计吧 他记得,以前表姑娘可不是这样的。 他也为少爷难过。 他都这么惊讶了,少爷心里肯定更不好受。 从前姑老爷姑太太在外,表姑娘还小就留在老侯爷身边,少爷和她虽然名为表兄妹,这么多年处下来却跟亲生的兄妹差不多。 他肯定也没想到表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那得多失望呀 步微心中忐忑,惴惴不安,一面觉得表姑娘这样的行为就应该受到责罚,一边又担心少爷真的收拾了表姑娘,会坏了和姑太太一家的骨肉亲情。 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总没个着落。正左右矛盾着,湖心的画舫动了,渐渐向岸边行来。 “去外面拦着,不论是谁来都给我按住。”程荀说道,声音低沉。 步微连忙答应着,快步离开。 画舫停在岸边,船娘搭上踏板,便有一个个身着漂亮春衫的少女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上岸来。 快靠岸的时候,她们在船上就看见码头上立了这么个俊美少年,原本还在嬉戏谈笑,也都渐渐地收敛,一个个都拿起扇子或者手帕,羞涩地遮着半边脸,只从边缘拿眼偷偷打量。 可惜这少年却是个不近人情的,瞧都不瞧她们一眼不说,还周身自带寒气,光是打他身边走就忍不住要打冷战。 是以,路过他的女孩子本来都含羞带怯的,谁知瞥他一眼,全都加快了脚步,纷纷离开。 就连方樱也觉得气氛不对,福礼问好后,便向周绫告别。 很快,码头上的人就全都走光,只剩下周绫。 周绫也想走,程荀伸出手拦住了她。道,“你还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有话问你。” 程荀背着手走到码头边上,面朝着湖水。 “你知道么,在你钓鱼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一件事。阮家花圃的一名管事,男扮女装挟持了阮明怡,将她推下湖又大喊救命跳湖施救。若是他的计谋成功了,阮明怡便会不得不嫁他为妻。 “幸运的是他功亏一篑,没有成功,还落在了我手里。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周绫心里一抖,“你在说什么呀乌七八糟的,没的污我的耳朵。我要回去了。” 她迈开腿,想要离开,谁知却根本移动不了。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仿佛一块千斤巨石压在上面。 程荀手一转,周绫就被迫转身,和他一样站在码头边上,面朝着雁鸣湖。 他轻声说道,“我知道是你做的。但我想知道,这件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如果是后者,我会既往不咎。” 周绫面上一僵,咬了咬牙,梗着脖子,冷哼了一声。 “谁稀罕你既往不咎明人不说暗话,就是我自己想的,你能拿我怎么办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兵,你还能打我”说着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再开口却是一副柔和的语气,道,“表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带那鹿三进来吗 “那个鹿三是阮家花圃的管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许多年,什么错都没有。就因为对忙着干活,阮明怡态度不恭敬,阮明怡气不过,就逼迫着她舅舅把人给辞掉了。鹿三一家老小就指着他一个,我带他进来也是为了向她求情。 “可我没想到,就为了这么狠毒霸道的女子,你竟然怒气冲冲地来找我理论,还要责罚我表哥,她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我可是你妹妹呀” 想到自己,想到朋友,周绫越说越委屈,眼圈禁不住红了。 程荀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话音未落,周绫就感到肩上一股大力推来,她身不由己向前一扑,“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姑娘” 远处织锦大叫一声。但有步微挡着,她进不来,退不下去,想要求救也不能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在水里沉沉浮浮。 周绫倒是会水的。但湖水冰冰冷,寒气侵入骨髓。冻得她牙齿直打颤。她想上去,程荀就把她按回水里。她恶狠狠地瞪着岸上的程荀,恨不得咬他一口。 程荀的脸倒似比湖水还要冷上三分,垂眼看着周绫,一字一句道,“周绫你记得,正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我才不能眼看着你心思肮脏脑袋混沌。这湖水干净得很,正好借你洗一洗。” 周绫愤怒尖叫起来,程荀等她略微停了,道,“你不是我的手下,我不能用军棍打你,不过你要是再不守规矩,我就告诉你母亲。 “正好大姐在宫里缺人陪伴,之前祖父怜惜你年纪小心思单纯,怕你在宫里活不下去,但现在看来你应该是能够胜任的。” 程荀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留下周绫一个人在水里。 织锦快步上来,拉她出水想要搓暖,周绫浑身抖如筛糠,上下牙齿咯咯直响。眼睛发直,喃喃自语,“不不,我不进宫我不进宫”说着晕了过去。 岚山山路上,两架步辇停在上山的台阶下,程荀和阮明怡分别着赤青二色,高举着供盘,走下步辇,踏上了宽宽的石板阶梯。 身后是知岚州的周大人和州府县城的各级官员等人分列两排跟随着,静默无声。 柳氏走在后面,仰着头眯着眼看着斜上方的阮明怡衣着高雅,举止端庄,和那名贵胄少年缓缓并肩而行。 柳氏看的眼都酸了,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没精打采的女儿,小声道,“别沮丧,这算什么。送个供品,小事情。这也是在给你提醒,不论是做什么都得全力以赴,不能偷懒。你看看她就是抓了几只蝴蝶” 方樱没吭声,半晌道,“娘,周姑娘没来。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方樱默了默,道,“周姑娘掉湖里了。好像是周姑娘跟小花痴闹了别扭,周姑娘她表哥就把周姑娘扔进去了。” “什么” 柳氏脸色一变,差点惊呼出声,连忙向左右看看,低声问,“你说的是真的” 方樱现在想起来,也是脸色不太好。点点头,“我亲眼看见的。娘,程公子好可怕” 柳氏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沉沉地从阮明怡看到程荀,神色变幻不定。 这种沉重的心情直到下山的时候,遇上了早年远嫁京城,如今带着儿女回来给老父拜寿的廖家太太林氏才稍微地得到了纾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好巧 柳氏和林氏幼年时曾做过邻居,二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本是手帕之交。 后来柳家后继无人,渐渐败落,柳氏就嫁给了父亲的弟子方伯言为妻。林家却人丁兴旺,林氏的叔叔和几个哥哥都在外做官,水涨船高,就在柳氏嫁给方伯言的次年,林氏也由在京城做官的叔父做主,说给了京城昌平伯府的庶子。 如今,昌平伯府已经分了家,林氏也终于从仰人鼻息的庶子媳妇熬成了一座宅邸的女主人。出嫁近二十年,第一次回娘家探亲,给老父亲贺寿。 她的夫君廖四老爷能力平庸,帮助料理伯府中的庶务。但这么多年,在她的辅助下,也攒下了一份家业。她有一子一女,儿子廖惟荪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京城中高门贵女看不上他们家,更有嫡支长嫂,想将其娘家侄女许给廖惟荪。 林氏不愿儿子再受自己和丈夫矮人一头的苦楚,和丈夫商量后,带儿女一同返乡。打算趁着给老父亲贺寿的光景,在家乡寻一个可心可意的儿媳妇。 这花朝节可说是正正解了林氏的烦忧,她一眼看中一姑娘,打听之下,竟是幼时好友柳月华的女儿。又路上偶遇,便与柳氏简单叙起别后离情。约定日后拜访。 面对林氏的热络,柳氏开始是有点不解的。 林氏嫁得好,又相隔千里之遥,通信早已中断。待看到林氏身边的明朗少年时,柳氏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一家有好女,百家来求聘。自家的鸾儿并不愁嫁。但要嫁得好,嫁得遂心如意,就需要多多比较仔细考量了。 若是以往,廖家门第不低,却是庶出身份,有那周家表少爷珠玉在前,柳氏还真未必看进眼里。 但早前从方樱那里听到了和阮明怡有关的那件事,柳氏决定要做两手准备。 林家老太爷的寿宴是必须要去的了,次日,柳氏便请来了城中最大绣坊的绣娘,给女儿方樱裁制新衣。 她在这种大面上向来谨慎,不会落人口实,方樱有的也不少阮明怡的份例。 正要使人唤她,阮明怡自己过来了。 阮明怡穿着鹅黄短襦下衬柳绿色罗裙,不施脂粉自有莹白,菱唇丰美,唇角就算不笑也微微翘着,娇憨地向柳氏行礼问安。 柳氏拿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想起了昨日阮明怡与那周家表公子在长长阶梯上并肩而行的情景。 心底蓦然涌上一股火。放下手中茶杯,抿了抿唇角水渍,慢悠悠地开了口。 “明怡,不要怪舅母多嘴。你昨日实在是太过高调张扬了。” 阮明怡愣愣抬头,就听舅母柳氏说道,“你看各家的女孩子,谁人不知送供果上山供奉体面荣耀,可你看哪家姑娘争着抢着要去了呢 “没有。为什么 “因为她们都知道为女子者,讲究的就是安分守己,娴静不争,这张扬乃是第一大忌。有多少张扬处事的女子,虽一时好了,可长久看去,哪个有了好归宿的” 眼看着阮明怡的神情从最开始的明媚,慢慢地黯然低落了,柳氏这心里终于好受了点。道,“舅母也是为了你好。不想看你走错路,将来贻害了自己,你明白舅母的苦心吧” 阮明怡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柳氏这才让她坐在一旁,等方樱来了,一起挑几块料子,让绣娘量身。 一切完成,阮明怡没像往时那般离开,站起来向柳氏请要家里的马车出行。 柳氏心情已经好了不少。没当回事地摆摆手,阮明怡刚要走,她才觉得不对。 花朝节已过,花圃的外事也少了许多,可以步入常轨,现在出去是做什么呢 柳氏就关心地问了一句,“可是约了人出游” 阮明怡乖,回身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约了林家的外孙女。在花朝节上认识的,算是说得来。她不会钓鱼,便央我教她,是打算一起去雁鸣湖的。”说着,怕柳氏不同意,又补充,“我想着花圃里可能还有事,也要顺便过去一回,就答应了。” 这回轮到柳氏怔愣了。 这么巧 她定定看阮明怡,心想这个丫头莫不是知道了什么,可看阮明怡那副样子又觉得不像。便端起茶杯,用杯盖轻拨动,装作无意地探问,“那林家的外孙女可是姓廖的” 阮明怡点头。 “是的,她随母亲和兄长一起回家探亲祝寿的。” 柳氏不由眯了眯眼,“这就不大妥当了,你们两个姑娘家出行不放心啊,还有人同行吗” 阮明怡忙点头,“有的,廖姑娘的兄长会陪着我们一同前去。我也会带着海棠,他家也有下人跟随。” 柳氏的眼睛垂下来,嘴角扯出一个笑,道,“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等阮明怡离开,柳氏立刻把茶杯摔在桌上。茶水溅出来,洇湿了下面的湖蓝织锦桌布。 丫鬟都被赶了出去,柳氏心浮气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于嬷嬷低头立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柳氏忽然停下,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就一封长信。拿火漆封好交给于嬷嬷。交代道,“立刻着人送出去,务必要亲自交到我哥哥手里。” “还有,”拉过于嬷嬷,附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 于嬷嬷脸色微变,看向柳氏,“太太,这” 柳氏不悦地瞅她一眼,“你怕什么不过是做些准备,以防万一罢了。去吧” 于嬷嬷急急忙忙出去了,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门口,柳氏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想攀髙枝还是两个那也得看有没有那个福分和运道 微风轻拂,因昨夜落了点雨,此刻湖面水汽氤氲,隐隐起了层薄雾。小船停在湖心,三丈之外便白茫茫看不清晰,恍如世上只剩下这只小舟,别无外物了。 阮明怡看着那薄雾出神,不防一根短粗的手指戳到了她脸颊上。 “想什么呢阮姐姐你要抓紧咯,我哥哥钓饵都已经装好啦” 原本是催促着阮明怡回神,不想指尖的触感很好,两只手齐上,捏住阮明怡的脸颊。 脸都被捏变形了,阮明怡没好气地拍开她,伸手也去戳廖陶陶。俩人嘻嘻地笑闹。因在船上,也不敢大动,廖惟荪好笑地看着她们,道,“我可开始了哦” 说着,手一扬,鱼线就甩了出去,小小一个水花溅起,扭动活虫包裹着的鱼钩沉进了湖里。 廖惟荪用的是活虫鱼饵,七八根蚯蚓都从头上穿过去。 廖陶陶看的心里发瘆。分外不忍。 好在阮明怡是用水藻的。 鲤鱼和板鲫吃钩谨慎,水藻也得把尖钩掩住。穿上一团,甩开钓竿,水藻鱼钩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也落进了水里。 廖陶陶说,“看哪个先有鱼上钩,要是我们先,你也不要用活虫了” “嘘” “嘘” 两道嘘声同时响起,阮明怡和廖惟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阮明怡很快就回转眼眸感受着钓竿鱼饵沉浮,廖惟荪却是心中一荡,又看了阮明怡一眼。眼角处瞥见廖陶陶正在伸着舌头扮鬼脸。 廖惟荪白她一眼,冲她呲牙,也学阮明怡的样子专心垂钓。 阮明怡钓鱼是跟她爹阮望之学的。为了不让她打扰自己独钓江心的雅兴,爹爹特意给她也做了把小钓竿。这样她也就能安静下来,不会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吓跑了浮上来要吃饵的湖鱼。 阮明怡倒真的坐住了。小小的一只,戴着个小斗笠,和她爹爹一起,静水湖面一扁舟,一坐便是一日的光景。 母亲要在岸边叫,父亲才会如梦初醒般,划起船桨,载她回去。 湖水静静的,船行在上面,船后也无痕迹。 手下鱼竿蓦然动了,阮明怡静静出神又回来,恍觉似乎有鱼触饵了。 正要拉起,就见“咚”的一声,一块石子儿落在近前,竿上一轻,吓得要上钩的鱼溜走了。 廖陶陶气得够呛,张口道,“谁呀” 白雾之中,一叶小舟行了出来,船头立着一名赤色长袍的俊美少年。 行得近了,廖惟荪连忙拱手问好,“克明好巧啊你也来钓鱼吗” 程荀目光沉沉,看了阮明怡一眼,道,“是啊,好巧。” 廖陶陶气冲冲,“巧什么巧我看他是故意来捣乱的刚刚阮姐姐的鱼马上上钩了,他一来丢石子,就给吓跑掉了” 廖惟荪立刻瞪一眼妹妹,想要打圆场。 程荀一笑,“令妹说的倒也没错,我确实是来捣乱的。”说着便看他们身后的鱼篓,里边已经钓上了几条,道,“我来猜一猜,你们刚刚钓上来的那几条腹部都是鼓胀的吧” 阮明怡闻言一愣,过去一瞧,果然如程荀所说。 竹篓里六条鱼,倒有五条是肥大而大腹便便的。 程荀道,“这是母鱼。此时正是湖鱼繁衍的季节,昨日的画舫已经钓过一回,今日还请几位稍息,也容它们休养生息。” 三个人的脸上都有点红,不论是用活饵的,还是用草饵的,还有那个什么都不会就看热闹的,谁都没想到这一层上来。 阮明怡臊得不行,亏她还自诩会钓鱼懂钓鱼呢,竟然连这个都不懂。还用草饵,倒像是虚伪的沽名钓誉之徒。 连忙去拿竹篓,里边的鱼还有气,便想把鱼放回湖里。 “慢”程荀出言阻止。 阮明怡就抬头看他。 他还是穿红色,火红的长袍在暗淡天色中分外醒目,眉眼却沉静,好似带笑细看却是无情。 昨日她在僻静湖边被海棠唤醒,身上披着一件男子的大氅。 海棠说,她是得了周家表少爷身边小厮的提醒才赶过来的。带来的衣裳也是得自该处。 那些衣裳,和阮明怡身上穿的不论是料子还是做工款式都分外相像。 还有些提醒注意的事项,海棠说起,都考虑得格外周详。 为什么呢 阮明怡很是不明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神秘 看阮明怡发呆,程荀提醒道,“这位姑娘,请你放下鱼篓。伤害已经铸成,便是放回去,它们也是活不成的。恰好我这里有一位烹鱼高手。” 听他这样一说,阮明怡脸上的微红不由得加深了几分,明白自己着急之下又做了无谓之事,便怏怏地放下竹篓,对于程荀的建议更是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了。 廖惟荪也没有异议,他不是毫无见识之人,已经打听到程荀的身份,知道的可能比宜芳县许多人还要清楚,当下欣然接受。 就只有廖陶陶不满意,撇着嘴跟阮明怡咬耳朵,“这人真是厚脸皮,不让咱们钓,却要吃。还好像他多么多么有道理似的” 阮明怡沉默。 程荀所说的烹鱼高手就是步微,几人上了岸,却找不到做饭的地方。阮明怡就道,“我家花圃就在跟前,有个小厨房,去哪里吗” 廖陶陶正想去瞧瞧,便结伴走去。 走进花圃大门,却没看见人,只有几个人从后院回来,手里提着食盒。 看见阮明怡连忙过来问好,“少东家好” 鹿三当时对少东家怠慢还苛刻,没几天就给撵走了,现在谁也不敢轻视这位才及笄的小姑娘了。 小厨房在花圃后院,阮明怡就领着人往里走。还没到后院的月亮门,就闻到了一个饭菜的香味,也不断迎面遇上三三两两的管事提着食盒走出来。 程荀瞥一眼食盒,盒子上刻着友来两个字,不禁眉头微蹙,看了步微一眼。步微点点头。他也认出来了。这是友来居出的东西。 待走近月亮门,就看见了停了一辆长板拉车,车上整齐地摆放着食盒,方樱正指挥着她的丫鬟卷丹,将食盒分给花圃的管事呢 每个管事的脸上都是喜笑颜开,分外感激。 方樱听见声音,随意往旁边一瞥,瞧见了阮明怡一行人,惊讶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旋即便恢复如常,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明怡好巧啊,你们不是去玩吗怎么倒回了花圃”好像一点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阮明怡他们似的。 阮明怡好奇地看着长板车上的食盒,“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方樱便温婉地笑了,“没什么的。为了办花朝节,我看大家都很辛苦,全都累坏了,我也做不了别的,就定了些食盒来给大家打打牙祭。” 说着,便有几位领了食盒的管事过来,满脸是笑地向方樱行礼问好。 方樱大大方方地微笑颔首。 廖陶陶扯了扯阮明怡的袖子,“明怡,她是谁呀你还有姐姐吗” 蹴鞠赛那日,方樱没去鞠场,后来画舫廖陶陶也没去,她们还真是不认识的。 阮明怡这次反应过来要介绍一下。 方樱温柔地笑道,“你就是廖姑娘呀我听明怡提起过你,我们家明怡平时就爱弄些花花草草的,也不爱跟人接触,你能和她一起玩我就放心多了。” 她生得桃腮杏脸,样貌娇美。吐气如兰,听者如沐春风,又是一副长姐的模样,廖陶陶很是不好意思,“明怡很好的,人好,性格也好。是我赖着她呢。” 方樱笑笑,转头悄悄问阮明怡,“你们是来做什么呀怎么还提着鱼呢” 阮明怡简直受宠若惊。 表姐方樱和她一向不合拍,看不上她摆弄花草水泥的,小的时候常常嫌弃她身上有味道,不肯让她靠近。大了虽不像小时候表现那么明显,但也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亲近地喁喁私语过。 阮明怡说话就有点语无伦次,“钓了鱼,没地方做,就想着用小厨房,想来做鱼的”看方樱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期待,便试探地问,“那个,姐姐,你也要来尝一尝么” 方樱便露出了柔美的笑容。“好呀” 步微跟着管事,提着鱼篓去小厨房烹鱼。 阮明怡看还有些时间要开饭,便问廖陶陶,“我新播了几盆花种,可能已经出苗了,你想要看一看吗” 廖陶陶睁着大眼睛点头说好。 方樱道,“花苗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样的,我倒想起一件新鲜物,廖姑娘肯定没见过。”她看看阮明怡和廖陶陶,神秘一笑,“明怡,亏你还是花博士呢,自家花圃里的宝贝怎么都不记得了呢就是那个呀” 不仅是廖陶陶,就连阮明怡都好奇起来。是什么呀她真的没想起来。没道理花圃里的花,表姐知道她却不知道呀。 方樱就笑着带她们望前院花房走。 廖惟荪想要跟着妹妹一起去看个新奇,程荀冷眼瞧着,道,“璧成,你上次说起的那本西屏棋谱,我找到了。” 廖惟荪迈出的腿就收了回来,一脸惊喜,“真的”立刻便把那新鲜物抛到一边,兴致勃勃地跟住程荀。 花圃前院,方樱站在最里边的一间花房门口。 “喏,就在这里边了” 廖陶陶一脸期待,阮明怡却分外不解。这间花房是个暗室,都是扦插或者播种后有些问题,很难生根却需要改良的花枝花苗。有什么可看的呢 “进去就知道了哦”方樱像是看出了阮明怡心中所想,笑着便要推门。手刚搭上去,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廖陶陶奇怪。 方樱歉意地笑道,“我忘了一件事。里边是个暗室,忘记带灯笼了。”回身便看阮明怡,“明怡,能麻烦你去找只灯笼过来吗” 阮明怡还在奇怪里边暗漆漆的要怎么看,一听欣然应允,“嗯,好”便回身去找灯笼。 值更的护院那是有灯笼的,几步路的功夫,可到了那儿护院说,“昨个儿落雨,跌了一跤,灯笼破了,正想着再领一只呢” 阮明怡就只好去后边的库房,郑伯伯管着库房的钥匙,正和其他几位管事坐在一起吃饭呢。 花圃很忙,前阵子花朝节积了许多订出去的花没有发,郑伯伯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也就是吃饭的功夫能够休息一下。 阮明怡不愿意打扰他,就蹲在库房门口看着一丛小草下面的两只蚂蚁打架。 也没多一会儿,郑大源抬头瞧见了她,放下海碗连忙过来。 阮明怡便领了一盏灯笼出来。 正想着等会用完了就给值更的老护院送过去,省得他再跑一趟。一抬头看到那位袍色醒目的周家表少爷信步走来。 程荀也看见了阮明怡,脸上淡淡的,走过她身边微一颔首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就听见小姑娘怯怯地开口说话了。 “你谢谢你” 程荀停住脚步,蹙起眉头,侧脸看她,“什么” 阮明怡双手紧紧攥着手中的灯笼提杆,手心里都是汗,深吸一口气,声音大了一些道,“昨日我落水,谢谢你帮我。” 否则的话,她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那鹿三抱着上岸,嫁给鹿三是绝无可能,但也只有剃发出家一途可走了。 更不用说那些衣裳,就像是及时雨一样,如果没有,就算当时没人发现是她,过后她湿淋淋地出现,也会轻易地就被联想到。名声一样是要坏了的。 既救了她,又帮她善后,无论如何都是应该感谢的。 “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不过总有些事是我能做的,你” 程荀冷冷地伸手打断她。 “等等,别急着道谢。你是说你昨日落水了” 阮明怡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不是你救了我吗”怎么好像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程荀面色淡淡,“我想你搞错了。昨日你我虽然都留在湖岸边,可我一直在与廖公子下棋。” “可是,海棠说你的小厮” 程荀冷声道,“人有相像,或是有人冒认了我的名字也未可知。” 他说完,便微微施礼,拂袖而去。 阮明怡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真的是海棠看错了 可那些衣裳,还有大氅又要怎么解释呢 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难道真的搞错了吗可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阮明怡脑袋里一团乱,看了看手中的灯笼,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就算真是周家表少爷出手帮了她,可看现在这样的反应,那便是从来没有希冀过自己回报什么,说不定还害怕就此和自己扯上关系。既然这样,那就放下不提,便是最好的报答吧。 想到这,阮明怡重新有了精神,提着灯笼找护院点亮灯笼,往花房的走廊里走去。 走到最里边的花房门前,阮明怡没看到方樱和廖陶陶的身影,倒是花房的门虚掩着,里边传来一阵阵娇声笑语。 阮明怡觉得怪怪的,里边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这是看到什么了呢便提着灯笼,照着亮推门走了进去。 黑暗的花房里很是闷热潮湿,衣裳贴在皮肤上,并不舒服。在花房的尽头,方樱和廖陶陶头抵着头蹲在一处,火折子将她们的脸照得阴影斑驳,看上去竟然如同吓人的鬼魅一般。 听见动静,她们齐齐抬起头向阮明怡看过来。 阮明怡脸上本来带笑,可看清了她们手里的东西,神情蓦然变了,脸上的笑意也消失殆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林二(第二次捉虫) 她们拿在手里的是一条正欲绽放蓓蕾的丁香色花枝,有几朵已经开了的花朵很大,呈杯状,在昏黄的烛火下现出粉嘟嘟柔嫩嫩的色泽,而余下的尚未开放的花骨朵则紧紧闭拢花瓣,像是抱守着秘密的安静孩童。 这是童莲,是明怡的父亲阮望之还在的时候所栽培的品种。如今花圃里只剩下一株,去岁底,还得了病害,明怡好不容易保存下来这样一枝,用特制的生根水浸润培植,期待着它的生根落地。 然而现在,这枝花却在廖陶陶的手里,花朵在蜡烛的焰火上炙烤着,散发出一股香甜的酒气。 “你们在做什么”阮明怡脑袋一片空白,声音都在颤抖。 廖陶陶倒没有察觉,她的全副注意力都被这枝只要受热就会散发出酒味的花朵吸引了。她径自欢快地笑,还招呼阮明怡呢。 “明怡,你家可真厉害竟然有这样的花,我从来都没见过真是太有趣了要是夏天放在屋子里,岂不是房间里的人都会醉倒了呀不会还要给它放冰盆吧哈哈哈” 阮明怡一步步走过去,“这是我的东西,谁让你们动的” 廖陶陶就算是个迟钝的也知道自己八成是惹祸了。 正要说话,方樱站了起来。 皱着眉头看阮明怡,“你这是干什么廖姑娘都被你吓到了这花虽好,你又不是养不活,不过是一时好奇,拿下来看看罢了再者说,这花虽然稀奇,可那也是死物,难道在你眼里,倒比我这个姐姐和你的朋友还来得重要吗” 相对于阮明怡的表现来说,这话就重了,很有些小题大做的意味,偏偏最后一句话戳进廖陶陶的心里,廖陶陶不由鼻子酸涩起来。明怡软绵绵的,现在这个样子瞪人真是好可怕,好像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一样。可是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阮姐姐,我错了,我赔你还不行吗我弄坏的我买” 阮明怡生方樱的气,廖陶陶不知道原委,表姐不知道吗 但听到廖陶陶的话,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太阳穴一鼓一鼓的,怒极反笑,“赔买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我都不会卖,你拿什么赔到哪里买” 说完,夺过花枝,转身而去。 方樱心里打突,倒还记得安慰廖陶陶。“别难过,明怡是冲我来的,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可她越是这么说,廖陶陶就越是难过,哽咽着跟方樱告辞,捂着嘴跑了出去。 灯笼被扔在地上,照出一片光晕。方樱立在半明半暗之间,嗤地一声笑了。 廖氏兄妹仓促间告辞,方樱为了安慰廖姑娘也跟他们走了。开始一团热闹,如今不欢而散。 程荀站在花房门口,看着跪在地上,一边抹眼睛,一边用花剪剪去受伤花枝的那名少女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回到马车上,他闭眼静坐半晌,步微钻了进来。 “少爷,怎地人都走光了”他欢天喜地端着清蒸湖鱼出来,一个人都没看见。 程荀睁开眼睛,敲敲车壁,马车徐徐开动起来。 程荀道,“昨日,你是怎么向阮家婢女传递消息的” 步微心里一突,暗道不会出问题了吧偷觑着自家少爷的脸色,谨慎回答,“小的单独把她引出来,当时特意注意过没有旁人看到。”并不会影响阮家姑娘的声誉的。 程荀道,“所以阮家婢女不仅知道你的长相,也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说过我希望阮家姑娘承我的情吗” 步微一愣,冷汗沁了出来。少爷没有说过,不仅如此,反而还交代另外监视的几人要隐匿行踪,不到不得已决不能出手干预 他揣度错了少爷的心思,做了多余的事情 步微翻身拜倒,“步微知错,愿意受罚。” 程荀的脸色淡淡的,点头道,“正好姑母有些东西要送回京城侯府,你跟着护送吧。” 步微脸上一僵,明白少爷这是怪他坏了事,要把他撵回去了。 友来居旁边的三进院子民宅中,一间书房亮起了灯光。 跳动的烛光下,程荀正在翻阅着白日里送来的信报。 有人轻叩门扉,快步走进来,递上一封火漆封缄的急信。 程荀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又逐字逐句从头到尾地细读,片刻后,放下信纸,眉头皱起,又舒展开来。 扬声问道,“步微的板子已经领了” 来人连忙回应,“是。刚刚领好。少主,是不是等他伤养好了,再让他动身启程呢” 程荀手指叩了叩桌面,自嘲一笑,道,“他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 稍倾,程荀来到后罩房,步微心情沮丧地趴在靠窗的塌上,有人正在给他上药,他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一看见程荀进来,立刻从榻上滚下来就要施礼。 程荀扶起他,让他免礼依旧趴着。步微心惊胆战,哭丧着脸,心想少爷不会是现在就要赶他回京吧 只听程荀道,“京里来了消息,先前计划有变。你之前所做的虽然有错,却歪打正着,对接下去的事情很有益处。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补偿” 步微一怔,定定地望着程荀,半晌才醒悟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用回京城了 林家位于宜芳县县城东南。 到了林老太爷寿诞这一日,林府大门上方彩灯高挂,家中仆妇们穿戴一新,打开大门,喜笑颜开地迎接前来给贺寿的亲友宾朋。 阮明怡跟着舅母和表姐方樱一起到林府贺寿,本是要坐一辆车的,不想阮明怡见方樱坐上了马车,立刻掉头走到海棠和卷丹乘坐的马车前。 柳氏已知晓了花圃里发生的事,心里很看不上阮明怡这种不合时宜的小脾气,有心要磨上一磨。想到自家鸾儿正是要议亲的关键时候,断不能出什么差池,若是真的让阮明怡与丫鬟婆子同乘,让外人见了少不得会说她苛待外甥女。种种谣言说不定便会纷至沓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氏把卷丹叫过来,留了阮明怡和海棠单独一辆。 很快马车停在林家大门口,林氏在垂花门上亲自迎接。柳氏笑盈盈地走在前边与林氏寒暄,阮明怡目不斜视地站着,倒是方樱时不时地看一眼林氏身后,似乎在寻找什么。惹得林氏频频看她。 柳氏皱了皱眉头,“鸾儿,你在找什么” 方樱俏脸浮起微微红云,倒是落落大方地走上前问林氏好,娇声道,“姨母,陶妹妹怎么没来呀” 林氏一愣,随即爽朗地笑道,“原来你跟陶陶认识她这几日玩得疯,染了风寒,便没让她出来。” 方樱脸上便露出关切的神情,“那陶妹妹没事吧,我想去看看她,行吗” 果然是个好孩子。 林氏满意地笑道,“当然可以了,她要是见了你不知得多高兴呢” 一行人先去给林老太太请安,柳氏与其他各府女眷坐在一处说笑,阮明怡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心里却颇有些波动。 廖陶陶病了。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回去就病了。 第一次见到廖陶陶,她便脸色苍白,贴身的丫鬟随身携带着药油,若是身体健康的姑娘哪个会如此呢 自己却向她发了那么大的火。 阮明怡不由得自责起来。童莲花算是救回来了,廖陶陶本也不知情,若是见到她,也许应该向她道个歉。只是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了。 想到这儿,阮明怡心底不禁有些黯然。 一名少女走过来,道,“你就是阮家姑娘吧还记得我吗” 阮明怡抬头一看,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眉眼细长,正是扑蝶会上跟周绫说了一番话,便把飘带给了自己,眼神幽怨而去的那位姑娘。 认出了人,却不知道对方是哪家的。 少女一笑,“我姓林,名念琼。家里行二。廖陶陶是我表妹。” 原来是林家的姑娘。 阮明怡便向她问好。想到扑蝶会的事,虽是周绫做的,也是因为自己,便道,“扑蝶的事,占了你的名头你喜欢花吗我送你一盆,当做赔礼,好吗” 林念琼轻轻一笑,“都过去了的,还提它干嘛你跟陶陶好,陶陶又是我表妹,我们就不要这么见外了。” 林家备了戏的,女眷们说一会儿话,便一起往前面听戏。女孩子们有的跟着长辈,剩下的三四个相熟的不耐烦听咿咿呀呀的戏,就由林念琼领着去别处玩耍。 林念琼邀请阮明怡“我祖父有一盆墨兰,从南边带回来的。据说兰花顶了天也就能养四年,这一棵却不同。第五个年头了,每年这个时候花也都要谢了,今年却开的正盛。紫色的大花,香气扑鼻,你既然爱花,一定喜欢” 阮明怡虽然好奇,却因为有了梁家做客的经验,并不想去。 可转眼瞧见方樱也走来,端坐在舅母和廖太太林氏身后看戏,本来不想动的身子,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 阮明怡带着海棠,跟林念琼等女孩子一起下了听戏的小楼,正要往后院走,迎面走来两位少年。阮明怡打眼一瞧,微微一愣。 其中一位身着松绿色长袍,器宇轩昂、面容明朗,是廖陶陶的兄长廖惟荪,而另一位一袭玄青色绣银暗纹长袍,面色如玉,神色清冷,贵气凛然。 几个女孩子都停了脚步,红了脸。 林念琼胆子大些,又是自家表兄,轻移莲步上前问好,方带着几个女孩子离开。 在一众女孩子中,廖惟荪一眼就看见了阮明怡,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经过阮明怡身边时,不禁开口叫她。 阮明怡怔怔抬头,就看见他温和地笑,“那日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些日子她一直想去找你,却又不好意思。若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也很高兴” 他这边说着,立在一旁的程荀却把目光放在那正和旁边的人谈笑的林二姑娘林念琼身上,先时眯了眯眼有些疑惑,随即便是了然,唇角微翘,几不可见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墨兰 林家的这盆墨兰一只瘦高底窄而口阔的三色彩陶花盆之中,就放在林老太爷书房前面,用一只檀木托架支起来。 浓绿的花叶宽而长,叶长足有两尺,蹿出三两支花,每支上都有六七朵紫色细长六瓣花朵。 花倒也没有如何大,只是真的香。人还站在几丈开外,就闻到了那馥郁的香气。 若是平时,此处这些女孩子们是断不能来的,便是林念琼自己也不敢过来。今日是沾了林老太爷寿诞的光,林老太爷在前边宴客,来的又是亲近的孩子,管着书房的仆妇也不好说什么。只有盯紧了,真是担心哪个好奇手痒的给摘了几朵,伤了花枝的。 倒是真没有。 来的这些个小姑娘虽然贪花爱俏,但她们偏爱的是那种能簪到发间显得颜色娇艳的,这个墨兰嘛,到底还是瘦了点,看上一看,嗅嗅花香也就罢了。 就只有阮明怡觉得这墨兰生得壮实,多瞧了两眼。 有人催着要走,林念琼点点头,正要跟着离开,忽地“咦”了一声。 她道,“阮姑娘,你懂花,能不能来帮我看看,这墨兰是不是害了虫病呀”说着脸上就露出了既担心又带着点对花上小虫的害怕的神情,身子离得老远,用手指着墨兰的叶子。 天才热乎起来,还不到起虫子的时候。不过事情也不绝对,这株老兰既然都老当益壮了,也难说不会提前招了虫子。 它生得这么壮实,又难能可贵花期这般长,若是让虫子害了,真是太可惜了。 阮明怡便过去,轻轻拉开墨绿色的长长叶片,一片一片低头查看。 墨兰叶片挺括,上面绿色的细细筋骨也很柔韧,品相很好,只不过并没有见到什么异样和虫斑。 阮明怡道,“没什么呀。林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 正转头看林念琼,就见林念琼脸色一变,啊呀一声大叫出来,紧接着就听见身后咣当一阵连环响,再回头时,那花架子倒了,盛着墨兰的彩陶花盆已经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陶片,黑色的腐土四散,挺实的兰花狼狈地躺在地上,婴儿小手指般粗细的几条根嫩生生地暴露出来,有的已经被碎裂的陶片砸断了。 阮明怡吓了一跳,心疼极了,墨兰娇嫩,伤了根,若是处置不好让伤处烂了,这花恐怕就活不了了。连忙就要伸手拿开碎陶片,却听见旁边林念琼嘤嘤地哭了起来。 “阮姑娘,我信任你才喊你过来看看这花病没病,你为什么要把它推下去呀” 阮明怡拿着陶片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疑心自己没有听清楚。 “林姐姐,你说什么” 林念琼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一边伤心哭泣,想要收拾兰花却又无从下手,一边喃喃地说道,“今日是我祖父寿诞,他最喜欢这墨兰,还说过几天就分根,送到兰坊里去养养看的。这下可怎么办啊” 几位站在一边的女孩子彼此看了一眼,再看向阮明怡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居然摔了人家的种花 林家的兰坊去年开始建的,按说跟阮氏花圃这样的老字号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宜芳这边养兰的本就也不多,就算是在阮家,兰花的品种也是很少的。所以事情怎么样就说不清了。 阮明怡愣住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如果一开始知道这墨兰不是随便养养看而是要做种花,就算是方樱坐在自己身边呢,也不会为了躲她而过来看了。 在养花的人中间最怕这种事,种花就好像是人家的根基和命门,旁人都要避嫌离得远远的,就怕出了什么事沾染到身上。 她手足无措地站着,嗫嚅半晌,只涨红了脸,说道,“我没推它。” 没有人相信她,那些女孩子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好像她真是为了打击花圃可能的竞争对手故意弄坏了人家的花。 有人甚至还劝一直在哭的林念琼,“去告诉大人们吧,这种事你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去了。必须得让大家都知道,让不怀好意的人受到惩罚。” 林念琼擦着眼泪站起来,看向旁边的仆妇。那婆子早吓得半死,一得了林念琼的眼神立刻就要出去报信。 一个人影从月亮拱门外跳出来,拦住仆妇的去路。 “不许去这事有蹊跷,阮姐姐最是爱花,我不信她会这么做” 林念琼正哭着,听到这声音就是一顿,抬起泪眼,抽泣着道,“表妹,你的意思是我冤枉她了吗我知道你喜欢她,总是拉着表哥和她一起玩,可你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就帮着她说话啊”说着便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廖陶陶气得浑身发抖。 说别的也就算了,那句说她拉她哥和阮姐姐一起玩,就太阴损了。这不是就在说她这个当妹妹的因为喜欢阮姐姐,所以就千方百计地想撮合她和哥哥吗 “你” 廖陶陶红着眼睛就要说话,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转头一看,却是阮明怡,红了眼眶,咬着嘴唇,向她轻轻摇头。 “别说了。就让她去找,我没做过,便是说到哪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不怕。” “啧,真会装可怜” “就是,快去找呀倒要看看她怎么办”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林念琼这一边。 那婆子就要走,不防门口又走来两个人。看清楚来人,所有的女孩子都轻叫一声,想要找地方躲避。 林念琼擦去眼泪,湿着眼睛走上前施礼。 “表哥,你们怎么过来了” 廖惟荪是听程荀说要来找一本书的,不想在外面就听见里边的争执声音。走进来一看,却是自家妹妹和阮明怡站在一处,眼睛红彤彤地瞪着对面的表妹。表妹哭得眼角垂泪,不能自已。 廖惟荪沉声道,“怎么回事外祖父还在前边宴客呢,你们这是做什么” 林念琼便梨花带雨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廖惟荪望地上一看,果然看见了那花型狼藉的墨兰。这墨兰说起来还是他母亲托人从南边买回来送给外祖父的呢。要是闹到前面去,不仅自家丢脸,母亲对阮家姑娘便会天然多出偏见。这可怎么办呢 林念琼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心里发恨,咬了咬嘴唇,道,“表哥,难道你也要像陶陶一样偏袒她么” 廖惟荪皱起眉头,就算有心为阮明怡说几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更何况还有程荀在旁边看着。他不由得看了程荀一眼。外家这种事不管是谁的错,让程荀看到,程荀不会说什么,心里却定会认为得他的外家没有家教。 不想程荀面色冷冷的,正垂眸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三脚檀木花托架。 步微走来,向程荀禀报几句,程荀的脸色便更加冷淡下来。 廖惟荪疑惑,“克明,可是有什么事” 程荀抬眸看他一眼,开口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的随从在你家的花园的后门上捉到了一个偷儿。”说完,看向步微,道,“带上来吧。” 步微走到月亮门处,像拎小鸡一样拎出一个小丫鬟来,扔到众人面前。 廖惟荪打量着,认出她是在书房管洒扫的。但为什么就成了偷儿,很是不解。 林念琼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程荀问,“问出她偷什么了吗” 步微将一卷线团恭敬地递到廖惟荪面前。是一团鱼线,连带着一个弯弯的鱼钩。 廖惟荪皱起眉头,盯着那鱼线和鱼钩良久,忽地眸光一缩,转头瞪向林念琼。林念琼面如土色,嘴唇颤抖,又流下泪来。 “表哥” 程荀淡淡道,“剩下的我就不便插手了。想必你也需要向家里人解说,我便先告辞了。”说完,带着步微转身而去。 只临走之前,眼角瞥了阮明怡一眼。 事情似乎有所变化,躲在一处的几个女孩子看看倒在地上的三脚檀木托架,又看看被廖惟荪抖在林念琼面前的带着钓线的鱼钩,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一个个连忙偷偷地溜走了。 林念琼的丫鬟想贴着墙根趁乱溜出去向林念琼的母亲林大太太报信,却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却是海棠。海棠横眉立目,大声道,“你干什么” 廖陶陶立刻便让旁边的婆子过来按住她,另派人去前院悄悄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公正,便是大舅母管着府里的中馈,也不能越过外祖母去。也只有外祖母主持公道,阮姐姐的委屈才不会白受。 林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带着几个婆子很快赶来,将林念琼和她的丫鬟带走。 廖惟荪自家的丑事让程荀看到,自己束手无策,也是多亏了程荀才解决。不论是心情和脸色都很不好。 倒是廖陶陶苍白的小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可只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绞着衣角,道,“阮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的,我真是不知道。对不起。” 阮明怡也觉得挺不好意思。 “没事的,我也有错,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那那花” “嗯,它没事了,救过来了。” 两人说着话,又一起把被人扔在地上给忘了的墨兰收拾起来,找来火折子轻轻燎去断根,又重新让人拿盆,阮明怡亲自监督着放土,重新栽了起来。 弄好以后,阮明怡和廖陶陶的手上都是泥土。两个人相视一笑,觉得倒比以前还要亲近了。 烈日当空,方樱快步走着,心烦意料之下走出了一身热汗。走到戏楼下才停下脚步,站住了平稳纷乱的心情。 小花痴闯了祸,她怎么拉廖陶陶都没有拉住,非要进去为小花痴出头。本来这件事正可以让廖太太彻底厌恶小花痴,谁成想,那周家表少爷又出现了。 本来推周姑娘落水那件事,她还觉得是巧合。现在看,根本就不是那样这位周家表少爷和小花痴之间一定有些什么 小花痴她凭什么 方樱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晌,方将心中涌上来的一波波嫉恨怒火平复下去。揉了揉脸颊款款步入戏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无眠 回家的时候,阮明怡仍旧同海棠同坐一辆马车。廖陶陶趴在车窗外头,拉着阮明怡的手,依依不舍。 “跟你舅母说一声嘛,今儿就别回去了。我还有好些话没跟你说呢” 说完,还没等阮明怡说什么呢,她自己想起了一件事,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哎呀不行,祖母说不定要问二表姐的事”声音就有些低落下来。 林念琼到底是她表姐,自己的新朋友被表姐设计陷害,她夹在当中着实尴尬。 阮明怡捏捏她的手,想让她高兴点,“你明儿去找我不就好了上次不是说要一起去逛茶楼,我也没去过呢” 廖陶陶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林家老太爷的寿辰,热闹喜庆可也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不过就算是烦恼添火那也是林家大房的事了,无论什么火也烧不到廖太太林氏这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身上。 林氏走出林老太太住的正房,回到了她和一双儿女住的院子,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身边的大丫鬟把廖惟荪和廖陶陶兄妹都喊到跟前。她喝了一口茶,身上的疲惫才算是彻底地发出来。 廖惟荪和廖陶陶到了,林氏让他们都坐下,缓缓开口。 “白天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念琼一时糊涂做错事,可是大舅舅和大舅母对你们可是真的好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更是疼你们,知道我们要回来,立刻就开始打扫房屋准备家什。” 林氏没有说完,廖惟荪就立刻站起来,“娘,我明白的。绝不会因为表妹,就不敬重舅舅和舅母。” 儿子聪颖,话不用说尽,他就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林氏欣慰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廖陶陶。 “今儿个弄坏了墨兰的就是你之前提的阮家姑娘吗” 就算是对着自己的娘亲,廖陶陶也皱起了眉头,“墨兰不是阮姐姐弄坏的,娘,您不是刚从前边回来吗是二表姐她” 林氏抬了抬手,看一眼贴身大丫鬟,待那丫鬟退了出去带上房门,方道,“墨兰是你二表姐弄掉的不假,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听说是之前花朝节扑蝶会的时候,那阮家姑娘利用跟知州大人家的千金交好,仗势欺人,抢占了本该是你二表姐的名额。这样的人,以后你也不要交往太多,远着点吧。” 廖陶陶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林氏又道,“我知道你想交朋友,阮姑娘这样的就算了。倒是她表姐那位方家姑娘不错,你知道吗,那位方姑娘的母亲和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呢” 廖陶陶噘着嘴,“方家姑娘方家姑娘娘你是没看见今天她看见阮姐姐被人冤枉是什么样子。二表姐都诬陷阮姐姐为了花圃做坏事了,方姑娘还跟没听见似的那可是她亲表妹整天在一起的我讨厌这样的人” 林氏脸色沉下来。 “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女孩子就得那样,什么事都往前冲那叫什么那是泼妇” 娘亲居然说自己保护朋友的行为是泼妇所为 廖陶陶的眼圈顿时就红了。梗着脖子,别过头去。 林氏听热闹戏听了一天,送走客人,又在老母那听了侄女和嫂子的一顿哭诉,很是头痛。看女儿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也有点不耐烦。按着太阳穴道,“你二表姐被你外公禁足三个月,这段日子你也不要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出去玩。” 廖陶陶噌地就站起来。 不出去怎么行她已经跟阮姐姐约好了的 林氏一看就明白了。 “不论你约了谁都推了。回去准备衣裳,后日跟我去庙里,给你哥哥秋天的府试祈福进香。” 廖陶陶垂着头吸着鼻子拖着脚,走出林氏居住的正房。母亲误解朋友,还逼她对朋友爽约,真是闷死个人了。转头看看黑乎乎的屋子,觉得更闷,就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 一声门响,廖陶陶回头看,是哥哥廖惟荪出来了。 他也是慢慢地走出来,脸色有些发白。 廖陶陶问,“哥,你怎么了” 廖惟荪半晌才反应过来,向廖陶陶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回去歇着吧。”说完自己就先转身回了房间。 丫鬟服侍廖陶陶洗漱上床,吹了灯了,廖陶陶隔着帐子和窗扇一瞧,对面哥哥的房间里还隐隐有烛光透出来。她心里不踏实,一晚上都没睡好。 这一夜没睡好的还有阮明怡。 傍晚时候,她们到了家。马车停好,阮明怡下了车,本想跟舅母请安后就回去了的。不想舅母开口叫住了她。 “明怡,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阮明怡往旁边看,表姐方樱瞥她一眼,抿嘴一笑转身走了。心里就有点明白,说不定之前在花圃的事情,表姐向舅母告状了。 告呗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日,可现在想起来还有气呢 表姐明明就知道那童莲花的来历,也知道那对她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还故意拿出来。就算拿出来也都还好,看一看也就罢了,可她却给廖陶陶讲那花的有趣之处。否则的话,廖陶陶初次见到又怎么会知道呢 表姐先说倒也好,就算她不说,自己也要对舅母说了。 舅母虽然疼爱表姐,可舅母饱读诗书,通情达理,只要知晓事情的原委,就绝不会偏私的小的时候便是如此,现在也不会两样。 阮明怡不慌也不怕。她跟着柳氏走进屋,从善如流让坐便坐,紧紧抿着嘴,攥着小拳头,把腰挺得直直的,专等着柳氏开口提花圃那件事。 柳氏坐下,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抿一口润了润嗓子,瞥一眼阮明怡,开口道,“你也别这么紧张,找你来没旁的事。只是你跟你姐姐都大了,别人家的女孩子早就开始学习料理中馈,就想也给你们几件事练练手。” “啊”阮明怡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表姐她”她没告状吗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柳氏就给她挡回去了。 柳氏道,“这段时间事情不算多,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娘的忌辰。我已经把对牌交给你姐姐了。你们姐俩商量着办吧,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有往年的定例可循。全都准备好了,记得拿来给我看看。你娘去了有十年了,也可以好好办一办。” 回到自己房间,阮明怡一边洗脸一边犯愁,心里闷闷的,非得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这种闷才解了些。可也只是一时,过一会儿又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又沉又闷。 对牌在表姐手里,舅母让她和方樱商量着办,难道自己只能上赶着去找表姐了吗 她不想去。 “舅太太跟您说什么了是很难办的事情吗” 海棠正给阮明怡通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这张小脸一会儿出神一会儿叹气的,忍不住问道。 好几次了,每次从舅太太那回来,就像被霜打了的树叶,蔫蔫的。 阮明怡却不想说。 小时候,表姐嫌她脏从后面把她推倒了。她摔在石阶上磕破了胳膊和膝盖大哭不止。 海棠那时也才十一二岁,一见表姐有于嬷嬷护着,立刻就去找舅母主持公道。 舅母是不知情的。了解原委之后,训于嬷嬷罚表姐,也惩罚了海棠。 罚海棠不懂规矩,任性冲撞。 上次花圃的事情阮明仪就没告诉海棠,接下来的这件事倒是可以说,却不能全说。 头发通好,见海棠还在镜子里等她回答,阮明仪便轻声道,“没什么。不过就是说让我也学学怎么料理中馈。” 说着她站起身,披着乌黑的细软长发,穿着绢白中衣爬上床。盖着被子等海棠帮她放床帘。 海棠快步走过来,拉着阮明怡的手,“姑娘,您没骗我吧,舅太太真这么说的” 阮明怡懵懂地点头。“是啊,我骗你干嘛。” 海棠很兴奋地望着阮明怡,忽然就红了眼眶,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猛地转过身,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阮明怡吓得立刻坐起来。 “你怎么了” 海棠一边擦眼泪一边笑,“没没什么。我就是高兴。以前我错怪舅太太了。还以为她不说了不说了。”后悔不迭很是惭愧的样子。 那种胸口发闷的感觉又浮了上来。阮明怡垂下眼帘,躺了下去。耳边响着舅母的话,眼睛就看着床幔,心跳咚咚的,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瞧着那床幔黑漆漆,又瞧着它褪了黑色,渐渐漂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鸡叫了。这才涌上一丝困意,阖眼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脑袋也好像灌了铅似的,特别沉。海棠正服侍她穿衣裳呢,头就点了起来。 海棠劝她,“再睡会吧,也没什么事。” 阮明怡却一个激灵醒过来,怎么没事,她和廖陶陶有约,睡了就失约了不过,刚刚这个盹儿,倒是让她想出一个办法来。 她拿冷布巾擦脸,觉得清醒了些,便收拾好,一边坐着看书一边等廖陶陶来。 然而,她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日上三竿了,茉儿跑进来。 “姑娘,林家送来一封信。” 是陶陶 阮明怡连忙接过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放在一边,静坐半晌。转头吩咐海棠道,“把我所有的体己全都带上。我们出去。” 片刻后,一辆马车驶出阮府大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林家 林府后宅。 紧闭的门被人悄悄推开,一个人影快速闪身进来。 廖陶陶一抬头,就看见了哥哥廖惟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信送出去了”她小声问道。 廖惟荪点点头,快步走到敞开的窗前,将紧闭着的窗子推开一条小缝,方便他观察外面的动静。 “早就回来了。娘在房里给父亲写信,我就过来告诉你一声。你别担心了,阮姑娘不会有事的。”小院里没什么人,很安静。廖惟荪也放心了,转身问道,“你真觉得大舅母回去找阮姑娘要赔偿” 廖陶陶撇撇嘴。她刚刚在抄写女诫,现在撂下笔,就一边磨墨一边道,“之前我也觉得不会。可之前大舅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明明是二表姐做错事在先,没有她弄那些事,墨兰根本不会出问题。现在墨兰死了,倒要怪我和阮姐姐处置不当。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就算大舅母现在不去,可能也是因为我没认她的话,我要是刚刚不小心认了,说不定大舅母立刻就会冲到阮姐姐家去讨要说法” 廖惟荪叹口气,沉默下来。 今日一早,大舅母就过来他们这个小院。说是来看望陶陶,但三言两语就说到了书房前的那棵墨兰上。 因那墨兰今早被发现活不成了,大舅母就话里话外暗示是陶陶和阮姑娘没处理好做了多余的事,才弄死了那花。 陶陶当即跳起来反驳。惹得母亲大怒,让她抄写一百遍女诫以作惩罚。 廖惟荪知道该劝慰妹妹,这件事大舅母做的确实有问题,可陶陶的应对方式也是太冲动了。她觉得这样子明里的维护是对阮家姑娘好,可这样下去,母亲不就会更加认为陶陶是让阮家姑娘带坏了吗对阮家姑娘的成见也会越来越深。 想到昨晚母亲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廖惟荪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其实,你不该顶撞舅母,她说你就听着,她又没有明白说出来,听听就过了,再怎么说你也是晚辈。”他正说着,一眼瞥见有丫鬟走进来。 那丫鬟直直走到正房门口,向里边道,“姑太太,大太太请您去花厅,阮家姑娘来了。” 廖惟荪和廖陶陶都听见了她的话,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只见林氏走出来也很疑惑,“哪个阮家姑娘”那丫鬟小声说了什么听不清,林氏面色不虞,但到底不愿意在下人面前驳了长嫂的颜面,道,“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过去。”打发走丫鬟,林氏推门进了廖陶陶房间。 廖陶陶正在低头抄写女诫,听见声音也不抬头,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 林氏叹口气,“你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这么倔。你听见了吗你那个朋友来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信儿,知道那兰草死了,认错来了。你说你为了她还顶撞你舅母,倒不如人家会做事” 林氏回房换衣裳走了,廖惟荪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他还不相信母亲临走前说的话的呢,“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了” 廖陶陶道,“也没写什么。哥,我觉得这事儿不能善了,你去求求祖父吧” 廖惟荪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心慌意乱中点了点头,倒还记得安抚妹妹,“娘不让你出去,你老实呆着别惹事,我去看看。” 林氏走到花厅门口,正听见里边阮明怡在说话。便没有进去,也向领路的丫鬟摇摇头,就站在门边上听。 阮明怡不知道,她坐在林家的花厅里。面对着林大太太那张长脸,心里想的是廖陶陶的那封信。 “林伯母,这事儿是我做错了,那兰草我不该随随便便地就处置了。现在死了,我心里也很难受的。” 她说话一向软气,又慢。听着就带一丝央求的意思。让海棠拿出装着体己的荷包,放在桌上。 “这是我所有的银钱了,您看看够不够给老太爷再买盆兰草的。要是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只是这件事,请您替我遮掩。我家花圃有的时候也要替人看看果树花苗的病害,万一让人知道了这个”她欲言又止,很是为难。 林大太太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怕影响了花圃的生意 开始看到阮明怡拿银子出来还吓了一跳呢。不过若是因为花圃生意的话就完全说的过去了。不由又打量了一番阮明怡。都说这个阮姑娘痴傻,眼里只有花看不到别的。可这看着完全不像嘛。真是人言不可信。这不,还知道用银子封口,买自个儿的安心呢 林大太太在心里冷笑。自家女孩儿因为她被禁足三个月,她想安心门儿都没有非得让她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可 “你这是做什么你过来你舅母知道吗可别最后再倒打我们一耙” 海棠要发作,阮明怡按着她,“我舅母不知道。不过您可以放心收着,这是我自己的体己。不是我们家公中的。我可以给你写个收契” 林大太太立刻便命人拿笔墨来。盯着阮明怡写了一半,却见她忽然停下来,抬头问,“那死了的兰花我能带走吗” 林大太太愣了下,眼珠一转,断然拒绝,“不行。那花可是我家的宝贝,就算是死了不能给你。” 阮明怡手中的笔就不动了。“可我想要。” 林大太太笑了,“你是怕我捏着那兰草再找你吧,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还信不过我吗” 阮明怡低头,“我懂行市的,我家就是做这个的。我这些银子,便是买三盆上等兰草也有了,现在就买这死了的草倒买不了了您放手里没几天也都烂没了。” 倒也是如此,林大太太皱起眉头,可真的能让她看到吗 正犹豫着,忽然外面走进来一人。 “嫂子,跟她磨什么牙那花都烂了,她要就给她” 不是别人,正是廖陶陶的母亲林氏。林氏听到现在,对这个阮家姑娘真是满心厌恶。小小年纪就油滑又市侩的,难怪陶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阮明怡知道她是廖陶陶的母亲,便起身向她福身施礼。林氏坐在椅子上一拧身,哼了一声,权当做没看见。 海棠为自家姑娘不值,可自家姑娘刚才那些话实在又很怪异,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自己攥着拳头忍耐着。 林大太太还不想拿出来,“可那花已经扔了呀。” 话音未落,一个人蹬蹬蹬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盆蔫倒了的兰草。咣地一下整盆都放在了阮明怡桌上。 有丫鬟追上来,“太太” 林大太太狠瞪了那丫鬟一眼,转头看向阮明怡和旁边的廖陶陶,隐隐觉得不太对劲。“阮姑娘,花也在这儿了,这契条是不是应该写了。” 阮明怡却不理她,只垂眸看兰草。看了半晌,忽然抬手拔下头上一支银簪,插进盆里,搅软花土,一把将那兰草连根拔出。 昨日看着还可以称得上犹如婴孩儿小手指的洁白壮实的花根,此刻隐隐有些泛黑发软,阮明怡的眉头紧皱,抬头向廖陶陶点了点头。 廖陶陶频频向门外张望,忽然神情一松,道,“大舅母,你是指派哪个照顾这兰花的呀” 林氏觉得有点蹊跷,不满女儿对长嫂的态度,“陶陶” 阮明怡道,“廖太太,这花是被烫死的。并不是我们昨日处置不当而死。” 林大太太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冷笑道。“阮姑娘,你小小年纪怎地信口胡诌你是来找茬的吧,来人撵出去” 没有人冲进来。 倒是有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响起。 林氏诧异地站起来。林大太太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廖惟荪扶着林老太爷慢慢走进来。林大太太和林氏全都站起来,把林老太爷让到主位上。 林老太爷的目光就先后落在廖陶陶和阮明怡身上。 “真是烫死的” 阮明怡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敢欺瞒您,确实是烫死的。不过,时间也不算久,兴许还有得救。你要是不信,倒是可以去试一试便知,可那样的话又要害了一枝花的性命了。” 林老太爷哼笑了一声,“你跟你爹这点倒是像。”他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叹口气,“这事儿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还难为你来自证,”又看了眼廖陶陶,廖陶陶一缩脖子,林老太爷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有些家事要处理,就不送你了。” 在赶客了。 有大管家端来一包银子。连同阮明怡之前放在桌上的荷包。 林老太爷道,“你既然说这草还能救,这个就算是诊金吧。” 阮明怡不想收。廖陶陶冲她挤眼睛做口型,“收吧收吧。” 阮明怡便低头受了,拜谢告辞。 海棠抱起花,廖陶陶主动拿起那包银子,拉着呆在门口的廖惟荪,道,“外公,娘,我们出去送送阮家姐姐。” 林氏不悦,正要喊,却接触到老父的目光。立刻闭紧了嘴巴。 林大太太啪的一下跪在地上。“爹,媳妇不是存心的是下人们不小心,媳妇又气不过那阮家仗势欺人,才猪油蒙了心” 还没说完,一只茶杯骤然砸在她腿边。里边的热水溅了出来,烫得她一跳。 “念琼如此,其来有自好好你回去吧养病也好,休息也罢,三个月内别让我看见你” 林氏扶着林老太爷离开。把林大太太一个人留在花厅里。 林氏小心翼翼地,“爹,陶陶不懂事,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林老太爷摇摇头,“无需如此,我看陶陶很明白。她虽是你的女儿,但交往的朋友却不要限制她。那阮家姑娘虽然有个痴性,胜在人品端正。看人莫看一时,也莫听别人的说法,要自己用眼睛去看。” 林氏讷讷无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豆腐 廖陶陶与廖惟荪一前一后亲自送阮明怡出花厅过游廊,走到垂花门处。早有丫鬟接过廖陶陶手里的东西,跟在最后。便是廖惟荪也落后两步,留阮明怡和廖陶陶在前边,一面走一面小声地说着话。 阮明怡对廖陶陶的这个做法不太理解,还隐隐为她担心。 “既是知道了你大舅母弄死了墨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外公知道呢绕这么大的弯,还有我这个外人小辈在,让你大舅母出丑,你外公不会怪罪你么” 廖陶陶嘻嘻笑。 “我姓廖,又不姓林。外公才懒得管我呢。主要是给我娘看的。她总觉得大舅母和二表姐是好的,无论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也就是这样让她亲眼看见,才会信了。” “所以,你把我也蒙在鼓里咯” 廖惟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一步,不悦地问道。他当时很担心,匆忙把外祖父找来。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妹子真是把他也给算计了。伸手想要揪廖陶陶的耳朵,到底也没舍得,就大手盖在廖陶陶发顶胡乱揉了一气。 廖陶陶不依地大叫。想跟廖惟荪理论,却让廖惟荪按住了头顶,只胡乱挥着短胳膊,就是无法靠近廖惟荪,更别说够到人去反击了。 原来和哥哥是这么相处的呀。阮明怡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之间很羡慕。可是她没有亲哥,只有表哥,表哥又在外面念书,好久没有见到了。而且,就算是以前表哥在家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不是这般亲密无间的。 “其实,我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站在马车前,阮明怡向廖陶陶说道。 廖陶陶正在捋头发。一边捋一边瞪站在一旁摸马鬃的廖惟荪。闻言不禁好奇,“我还有事情能帮你的是什么呀” 阮明怡斟酌了下,道,“过些日子是我母亲忌日。今年我想自己来办。往年也没注意,就只知道有素宴,还要采买香烛纸钱,除了这些还要做些什么就不知道了。你要是得空,帮我打听一下,好不好” 廖陶陶的笑容渐渐收了,微微蹙眉,“怎地这些还要你做你舅母呢她让你做” 阮明怡目光微黯,笑笑,“是我自己要做的嘛。” 马车嘚嘚而行,阮明怡坐在车里,回想刚刚的事情。她说完那句话后,陶陶和廖公子就都沉默了,静静地看她,那眼神让她心里难受,逃也似地上了车。 心里隐隐有点后悔。 她大约是不应该笑的,就算是笑也应该更开心些才对。或者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做。 也许都不该问,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可以去庙里问和颜悦色的大和尚呀。再不济也可以去问郑伯伯。 想到郑伯伯,阮明怡就想到了花圃,目光聚神,一眼瞧车窗外出现了熟悉的糕饼铺子,正是家门口了,连忙拍车厢壁。 “不回家,掉头,去南市街” 对牌在表姐那,要想用府里的银子就得去找表姐。阮明怡不想去找方樱,想来想去,决定走另外一条路子。 她及笄的时候,当年和爹爹一起创建花圃的几位叔伯,在是否让她依照母亲遗命来接管花圃的问题上产生了不小的分歧。 郑伯伯和另外一位林伯伯都认为她已经大了,就应该接手花圃的生意。 而另外两位一位姓齐,另一位姓田的伯伯则认为她是个姑娘家,一直养在后宅,连管铺子的经验都没有,偌大的花圃怎么能给她来练手 几经商量争吵就得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因花圃除了做花卉草木的生意,也有其他的几处铺子,其中有一个蜜饯果子店,便交给她经管。 这铺子在她手里也有三个月了。当时说的是每个月铺子掌柜都要把进益和账本送进府里给她收起来或过目瞧一瞧的。 这三个月,她倒没有看到账本。别说那铺子掌柜忘了,就连她也是今早上打了个盹儿才猛然想起来的。 海棠倒是记得,一听南市街,她就知道姑娘是要去果子铺看看了。心里欢喜。帮着阮明怡认出了铺面,便让阮明怡在车上坐着等,她跳下马车,进到了铺子里。 铺子不大,各式的蜜饯果子倒是摆的五颜六色满满登登,看着就是个热闹喜庆。 客人不少,有小伙计上来招呼她,海棠道,“我找你们齐掌柜。” 海棠是连这铺子的掌柜名字都记着的了。 小伙计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眼海棠,海棠道,“快去,我是阮家来的。” 那小伙计顿时明白了,还有哪个阮家,不就是果子铺的大东家嘛连忙一溜烟掀帘钻进后院。片刻功夫,引出一个鹰钩鼻青年来。 这人海棠也认得,是当年跟老爷一起创办花圃的五个人中的一个。姑娘见了也要叫一声齐二哥的齐家二子。 齐二眯着眼打量海棠,好半晌才想起来,“呦海棠姑娘,今儿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来了”说着眼睛就往外瞅,一眼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压低声音,“姑娘也来了” 海棠觉得他的态度很夸张,便拉开了点距离,站得离他远些,说明自己的来意。 “眼看着三个月了。也不知生意怎么样。姑娘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看看你们。要是有什么不凑手地方的,尽管跟姑娘说。” 齐二就明白了。这是来查账来的。当下神情不变,笑道,“真是巧了,正想着给东家送过去呢。”说着亲自到柜上拿了账册,又从后面端上来一个小包裹,交给海棠。 海棠一接过,便微微皱了眉头。 齐二觑着海棠的脸色,小声道,“今年年景按说不错,就是知州大人修城墙修得大家人心惶惶,倒没几个来买果子的。这还是三个月呢,也留了些周转,还要补货的嘛” 修城墙的事海棠也知道,可这小包裹里的银子,只一掂量就觉得实在是有点少。不过这买卖上的事情她也不懂,还是得交给姑娘来判断的。便跟齐二点点头,转身走出铺子。 齐二看她上了马车,看那马车行得远了,脸上的笑方渐渐淡了。 叫来一个童儿。小声交代两句,那童儿听了连连点头,跑出门去。 阮明怡回家就一头埋在账本里,从晚饭前看到晚饭后,要睡觉了,也还在看。简直是挑灯夜读了。 亏得这册子只有薄薄一本,又记得规整,样样都对得上,否则还不知道看到什么时候去呢。 她还记得,当时舅舅和几位叔伯都说了的,这个小铺子就她管着,既是练手,赚了是她的脂粉钱,亏了就先由花圃补上。 好在是赚了,虽少了些,可再少,也是个进项嘛再加上她存下来的体己,大概应该是够了吧。 精神紧绷了半日,夜里又睡得迟,阮明怡次日结结实实地睡了个懒觉。睁开眼的时候太阳都老高了。 阳关透过朦胧的窗纱落在床前的地上,看着就暖洋洋的。 她还有点困,正在枕头上蹭着脸,就听见海棠在屋外和什么人在说话。 “别胡说,哪来的鬼呀怪的,都是人吓唬人就算是太太,呸再不能是太太的别跟那些没见识的人似的听风就是雨,太太都去了十年了,就算是要回来也不能现在回来呀” 阮明怡听得迷迷糊糊的,就喊“海棠”,让她进来。 海棠就知道阮明怡是听见了,进来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说了。 原来,阮府每晚都有打更的婆子。不过就是挑个灯笼,两人作伴夜里四处看看,防着偷儿啊贼的摸进来。往常都没什么事,昨晚这俩婆子却看见飞掠而过的灰影子。 刷地就过去了。要不是两个人都看见了,吓坐在地上,怕不是得以为自己眼花。 阮明怡沉默了一会儿。 “我倒希望是我娘呢。”她笑笑,起来洗漱,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海棠的心里也挺坠坠地发沉,服侍着阮明怡洗漱,梳头,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看见自家姑娘在书案上来回翻找。把书啊册的都翻了个遍,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怎么不见了就放在这儿的” 海棠就过去问,“您什么不见了吗” 阮明怡手上不停继续找,“昨晚上我列了一张单子,母亲忌日要备的东西都列上了,想着等会要给舅母看看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翻了半晌也没有翻到一个纸片出来。 海棠道,“您也不用急,舅太太现在也是不在的,她领着表姑娘出门进香去了。” “哦。”阮明怡点点头。便不再找了,闷闷坐下来,随便找了本书翻着看。 海棠道,“舅太太着人来叫您的,看您睡得太熟,就没喊您。” 阮明怡先是没动,过会儿才抬头看海棠,软软一笑,“我知道了,饿了,摆饭吧。” 春日里和风吹送,煦暖相应。然而,一开门,那春风吹进来,不仅一口灭了还没燃尽的蜡烛,还一下就把桌上一摞好不容易码整齐的纸片吹飞出去,便是步微这样的好脾气也要发急了。 “关门” 愤怒一抬头,却对上了自家少爷的脸,步微连忙闭嘴,利索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纸页,重新放了回去。垂手恭立。 “全都检查过了”程荀道。“有什么结果” 步微熬了一夜,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拿出一张纸。 “只有这个。” 程荀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香烛若干,纸钱若干,青笋若干等等。 “这是什么”怎么像是要祭奠先人用的东西。 步微道,“这是从阮家姑娘那拿到的。” 程荀眉毛一挑,重新看了起来。他依着记忆里的印象,一个个看那些字。因上面有写到豆腐二字,他的目光便落在那个“腐”字上面,手指轻轻描摹,身形久久不动。 步微不敢打扰,屏气凝神,静静等待。 良久,只听自家少爷长叹一口气,哼笑了一声。 “真是糊涂,怎么早没想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雅间 步微偷眼抬头去看,见到的是一张自嘲的面容。看少爷心情似乎还不错,便继续汇报后面的事情。 “这次也没找到阮望之的东西,各人的房间、库房、甚至灶房柴房都找过了,也没有见到任何与舆图有关的文书信件或者手稿。另外” 步微停顿了一下,看少爷转眸了,连忙低头,“我们的人被阮家值夜的婆子发现。虽说再过二十余日是阮家已故主母方氏的忌日,那两名婆子以为是方氏鬼魂作祟,没暴露身份。不过,这段日子恐怕也是不能再去了” 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小。抬头见少爷正一语不发地垂眸看他,连忙道,“少爷,他们现正在外面跪着呢,等您处置。” 程荀坐到太师椅上。手里还拿着阮明怡的那份清单。目光从清单转落到步微身上,又转回到清单,渐渐变得幽深。 在桃林旁认出阮明怡,一查出她的来历,他便派人秘密潜入阮家,暗中搜查了。之所以这么做,他心里是存着一丝侥幸的。 想着,若是前世临死前才拿到的那份舆图,这会儿就被藏在阮家的某处角落里,他的人去那调查,那舆图便可以提前出世了。每次,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他都很期盼。期盼派出去的手下能给他带来好消息。 然而,始终没有。 既然没有,那也许就说明舆图这会儿还没有出现,就算是阮明怡自己也是不知道舆图在哪里了。 那就等吧。于是他开始等。 前世见到阮明怡的时候,那会儿她好像不姓阮的,姓什么了呢忘记了。总之阮明怡说过,那份舆图,是在蛮族还没攻进来的时候得到的,但等到她想要找人送到京城献给朝廷的时候,战乱爆发,阻断了她的上京路。 他还记得,北川蛮族的破国之祸是发生在大夏正统七年的那个夏天。如今是正统五年春日,他最多还有两年的时间。 真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想到等待。这不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可他就是等了。 想着保持阮明怡的命运不变,想着纠正自己到来带来的所有影响。做了许多事情,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等什么呢 不用等。 凡是她想的,就替她做到;凡是她的愿望就替她满足。她的忧虑烦愁、亲人故友,所有的一切,若是都掌握了,那舆图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现在没有,就让她有;现在不知道,就让她知道。只要加快她和舆图的相遇,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呢 一个月了,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轻松。 早该如此 程荀抬手按着清单上,食指轻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让他们回去歇着,这段时间不用再去阮府。只盯紧阮明怡,我要知道她所有的动向。” 看到少爷脸上现出了久违的神情,步微眼睛一亮,只觉得身处的这间狭小民居也瞬间变得宽敞起来。 “属下遵命”他大声答道。 被程荀按在手底的那张清单,阮明怡发现怎么着也找不到之后就重新写了一张。 因是后写的,经过一晚上睡梦里的思量,又想了些东西添了上去,再稍事修改,瞧着倒比先头的那一份还要满意些。 阮明怡颇有成就感地看着手里的清单,叫茉儿去前边要车,准备待会儿就和海棠一起去外面的铺子里问问各样的价钱,好核算下到底需要多少银子。 其实,府里是有专门管着采买的人的,可她既不准备跟方樱说话,也就不能用,便只能自己来掂量着做决定了。 现在回想,一开始知道要自己来做这件事的时候,还很忧愁,真真忧愁得一夜都没睡呢。可谁知真正着手做了,倒不觉得难,还隐隐体会出一些趣味来。 正想着,茉儿跑回来。 “姑娘,府里三辆车都跟着舅太太出去了。于嬷嬷问,要不要给您雇个轿子”说完小心翼翼地偷觑阮明怡。 阮明怡沉默片刻,起身,道,“把幕离找出来,我们走着去。” 海棠原还有些愤愤不平的,正想说些什么,目光接触到阮明怡平静的神情,忽然之间那些抱怨就卡在喉咙里。隐隐觉得姑娘似乎有点不一样,那些话便全都吞了回去。 她很快找来幕离,服侍着阮明怡戴好,主仆二人又多带了个茉儿,走出阮家大门。 这次出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找一家酒楼,订一桌素席。都不用家里的采买了,更不能用家里的厨房,两个都不用,便是买了之前想的那些食材,也没有办法烹制。倒不如直接订一桌素席,让酒楼送到家里了。 阮明怡开始还有些拘束。每到一家酒楼,海棠进去问,她带着茉儿在酒楼外面的街上静静等。 等着的时候,她就打量酒楼里的情形。也是能看到只带了丫鬟在酒楼里饮食的女孩子或者妇人的,她默默观察着,暗暗给自己打气,等到了第三家酒楼,便也跟着海棠一块迈步进去。 海棠询问菜品和价格,她就观察酒楼的环境。看着就油腻脏乱的直接拍拍海棠的肩膀就离开了,看着清爽干净的,才多站一站。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快到南门的街上找到了一家合心意的。订好了菜品,约好时间,又拿出银子交了押金,签了契。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办后面的事。 接下来就要简单多了,香烛供果纸钱这一类的,问问价钱也就可以了。 太阳当空,街上人来人往的很热闹,走过去的人,个个看起来都很有力气很有精神的样子。 阮明怡心里有一股劲儿,微微喘着气,抬手擦去额上细细汗珠,还要继续逛。 海棠却怕累着她。 “姑娘,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吧,喝杯茶再走,好不好” 一听到茶,阮明怡不由舔了舔嘴唇,这才觉得嘴巴干,好像是有点口渴了。便点点头。 正好附近就有一家清雅茶舍,三人走进去,要了个二楼雅间,一壶茶几样点心。 阮明怡也没让海棠和茉儿坐到别处,在外面也不讲究那许多,主仆三人就围着一张桌子坐了。各自喝茶。 一杯茶下肚,靠坐在椅子上,阮明怡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渴了累了。不由想起那离了水的鱼,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湖里。 海棠道,“姑娘,您在这儿歇歇脚,我去附近问问。” 要是一直走还好些,现在坐下来,还真就站不起来。阮明怡都没力气开口了,又点头,看着海棠交代了茉儿几句,咚咚咚地走下楼去。 茉儿还是胆子小,跟她坐一处很拘束。阮明怡便又要了一壶茶水,分出一碟点心,让茉儿端了到旁边吃喝。自己开了雅间的轩窗,从高处往外看。 遥遥正对岚山。 隔着鳞次栉比的红瓦屋顶,群列的山峰连绵成一道青蓝色屏障延伸向远处,越向远,越淡然,渐渐地竟像是一条淡蓝色的云雾。 她正眺望得出神,忽听有人在雅间外轻敲三下,问道,“请问,里边可是阮家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市集 有人敲门,声音带着稚气,开门一看是个小童。 小童交给阮明怡一张洒金花笺,只说有人让给阮家姑娘的,说完转身蹬蹬蹬下楼跑了,拦也拦不住。 阮明怡心里狐疑,低头看,只见这花笺精致得很,角落绘着丝丝绿竹,一列列蝇头小楷风流婉转,凑近一点还能闻到隐隐清香。 只不过再细看去,那小楷墨迹写的却是一个个菜肴的名字。 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了。 阮明怡将这花笺正反两面都看过了,还是一头雾水,只好让茉儿先收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海棠也回来了,已经问到要购置几样物品的价钱,从随身荷包里摸出短笔舔湿,悉数记好后,主仆三人便相携归家。 清风拂面,舒适宜人,走过前边的那座石桥,便是自家的宅子了。身体虽然有些疲累,可那疲累却是带着淡淡的满足感觉,和着春风油然升起,令人愉悦。 自家门前的石狮子已经看见了,阮明怡正要迈步,忽然停住了。 远远的她看见了廖陶陶。 廖陶陶正跟着她娘廖太太以及她哥哥廖惟荪正在阮家大门外登车。马车离开,舅母柳氏站在门口挥手相送,满面都是笑容。 茉儿愤愤不平,小声道,“怪不得要用三辆马车呢” 海棠不悦地瞪了茉儿一眼。“别乱说话姑娘不喜欢” 茉儿缩了缩脖子。倒也知道海棠是为了她好。自家姑娘在她们面前向来维护舅太太的,便是舅太太做的多过分,姑娘也不放在心上。她刚刚也是一时气愤,糊涂了。 茉儿担心地看向阮明怡,生怕会挨训挨罚。却没想到姑娘已经提步离开,走到了舅太太身边行礼问安了。倒像是没有听见自己刚才那句话似的。 待回了房间,海棠服侍着阮明怡换了家常衣裳。因阮明怡要去前院找柳氏说在酒楼订了席面的事情,海棠奔波许久很是辛苦,便说好由茉儿陪着阮明怡去的。 不想,茉儿刚走进来要帮阮明怡拿东西,阮明怡却道,“茉儿也不用去了。” 海棠和茉儿全都愣了一下。茉儿不知道原因,面露惊讶,海棠看着阮明怡紧绷着小脸,却隐隐猜着一些。 恐怕还是茉儿气不过说的那句话惹得祸。 其实马车的事情不要说是茉儿,便是海棠都气不过。可她从小就在阮明怡身边,时间最长不说,更是和她一起长大,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别人不知道,海棠是知道的。 茉儿今天是撞上姑娘的忌讳了。 海棠攥着手,想着等会姑娘一旦要罚茉儿,自己要怎么求情才好。这时,一本书递到了海棠面前。 阮明怡道,“这是以前你跟着我一起学的那本书,你房里也有纸墨,从今天开始,你每日教茉儿认十个字。不许偷懒,等会儿我回来要检查” 海棠愣愣的。有点不敢相信似地抬头看阮明怡。只见自家姑娘的小脸仍旧是绷着的,有认真有严肃,唯独没有的就是责备愤怒。姑娘没有生气,也没想惩罚茉儿,反而更加器重茉儿。 海棠立刻接过来。开心地“嗳”了一声,答应下来。 可阮明怡走了,海棠又迷惑了。 茉儿那句话,姑娘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呀 柳氏正在和方樱说白日里在庙里进香的事情,母女二人正说得满面笑容很开心,忽听见院子里于嬷嬷大声道,“二姑娘来啦” 方樱便立刻站起来,躲进内室之中。 阮明怡走进来。先向柳氏福身施礼,便将自己今日所做的事情,从订了素材席面到问好的价目清单全都说了一遍。 她道,“因是第一年做娘亲的忌辰,担心许多事情可能考虑不周,就问了廖家姑娘的意见。据廖姑娘说,许多京城人家办宴席,就是从可信的酒楼中定做的,不论送到家里,还是安置在别处招待,都很体面,也省却了家中忙乱。于是,就定了一家。” 又说起那些海棠打听了价格的物品的单子。“这些已是问过价了,一直听人说货比三家的,就多问了几家,想着也不用选那些价钱最低的,也要看物品样式。这么多年,第一次我亲自为我娘准备,想着就算不是最好的,起码也要能过得去。” 柳氏哗啦啦地翻着阮明怡递上来的食单和清单,心里惊讶之余也很不爽利。之所以让阮明怡办忌辰,她确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廖太太林氏对鸾儿的印象很好。可林氏也很疼爱廖陶陶。廖陶陶又和阮明怡交好,若是阮明怡在廖陶陶面前说了什么不利于鸾儿的话,万一传到林氏耳朵里去,就不妙了。 何况,若是跟廖家若是真走到了议亲那一步,两家的接触便会更密集,阮明怡可不是会注意场合的人,若是她不管不顾地继续跟鸾儿闹脾气摆脸色,林氏见了要是往多了想呢 她决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可现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阮明怡的臭脾气了。为了不低头,自己出钱买东西不走公中的账,不用家里的厨房,出去定席面。 亏这丫头想得出 想找她几个毛病吧,她又抬出来廖陶陶。那廖陶陶虽也是个黄毛丫头,却到底是林氏的宝贝女儿,还真是不能说主意不好。要是把廖陶陶得罪了,再到林氏耳边说小话穿小鞋,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柳氏眼珠转了又转,把牙根磨得生疼,将阮明怡递上来的几页纸又还给了她。 “还不错。” 她深吸口气,淡淡地说道。 阮明怡告退而出。 方樱从内室走了出来。 “娘,您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这样她还怎么跟我和好您不知道,今天廖姑娘的态度特别冷淡,我主动同她说话,十句中有九句都没有回答,好不容易答了一句,也非常敷衍。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说不定就是小花痴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 柳氏心里也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谁让你别的不碰,单去碰那个劳什子” 方樱郁闷地坐在椅子上。“那我碰了也碰了,要怎么办嘛” 柳氏想了想,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低声与方樱说了几句话。 方樱听着听着,面上终于云开雾散,重新露出笑容来。 她也没有等,看天还没黑,连忙派人去林家给廖陶陶下帖子,约廖陶陶明日一游宜芳县城。 阮明怡这几日睡得都很迟。前几日是烦恼娘亲的忌辰一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头绪,终于可以早些睡,她又坚持要监督检查茉儿识字写字了。 可惜茉儿人虽机灵,在识字认字上却没什么天分,辛辛苦苦一个晚上,别说十个字了,便是她自己的名字,两个字也只记得住其中一个。 熬夜的后果便是阮明怡又起晚了。 想着今日应该是没什么事,便打算把林老太爷那棵墨兰拿出来见见阳光。 如今这棵墨兰已经再不复从前的健壮了。挺阔丰茂的叶片大多被剪掉了,那些被烫坏了的根也除去,只剩下单薄的两枚叶片。阮明怡把它们浸泡在她自己做的生根水中,用黑布包了,放在阴暗之处。 一日过去,这墨兰虽然没有生根,可是那两片残存的叶子也还绿着,没有像其他叶片一样枯萎衰败下去。 这就是好兆头。 阮明怡正抱着膝盖蹲着看呢,一个小丫鬟跑过来。 “二姑娘,一位姓廖的姑娘来找您了。”话音还没落,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就跑了进来,瞅着墨兰,道,“这不会就是我外公那棵墨兰吧,哈哈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关于如何救治这株墨兰,阮明怡能跟廖陶陶讲上很久,可她正要开口的时候,一抬头便瞧见了方樱也站在门口。 阮明怡便问廖陶陶,“你怎么跟我表姐一起” 廖陶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表姐约我去逛市集,我不想自己跟她去。” 阮明怡不满地看她。她不想单独跟表姐去,就要拉上自己吗 廖陶陶像小猫似地眨巴着眼睛,“阮姐姐,你陪陪我嘛我娘非让我来,不来都不行的,求求你了” 唉,阮明怡在心里叹口气,这样的廖陶陶,让她怎么拒绝得了嘛 阮明怡换好衣裳,跟着方樱、廖陶陶一起走出大门。林家的马车停在大门外,廖惟荪正牵着一匹马站在旁边。看见阮明怡,原本沉静淡然的眼睛顿时欢悦起来,向阮明怡轻轻地点点头。 阮明怡也回了个礼。登上林家的马车。 逛市集虽是方樱提出来的。廖陶陶却不大理会她,只跟阮明怡凑在一块,对着一支造型简单的珠钗也能说个不停。 方樱倒成了旁边落单的。她也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看到有趣的好玩的东西也会招呼廖陶陶,这样下来几回,倒是廖陶陶先不好意思了。 如此逛了将近两个时辰,将宜芳县城里大大小小的首饰铺子脂粉铺子和绸缎庄都几乎看过一遍,廖陶陶终于觉得饿了。 廖惟荪看阮明怡也在抬手拭汗,便提议道,“前边就是友来居,我早就听说是一处吃饭休息的好地方,不如今日便由我做东,我们去尝尝看。如何” 廖陶陶拍手称好。 方樱却道,“这不太好吧。也太让廖公子破费了。依我说倒不如去日升酒楼,既干净又美味。明怡也在那儿订的席面,我们若是去,还可以提前试吃,有什么好的不好的也都可以知道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你说是不是啊,明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来客 这段时间里,阮明怡和方樱便是在家中园子里遇到,也是一个看不到另一个,权当对方不存在。 这种状态廖陶陶也隐约有所察觉,听见方樱说话,便小声问阮明怡“你们和好了呀” 阮明怡轻轻摇头,沉默地抿嘴看着方樱。 真是不知道方樱是怎么想的,有上次那件事的经验,方樱还觉得自己会傻乎乎地响应她的提议吗 难道在她眼里自己真的就那么傻吗 方樱让她看的有点毛,干笑道,“明怡,你为什么这么看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阮明怡收回目光。小脸冷冷的。 “你没说错。只是我不想去。” 方樱尴尬地笑笑,“那就当我没说吧。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好了,算了,不提了廖公子,不管怎么说,友来居还是算了吧。咱们几个去,真是不合适。” 少男少女凑在一起上酒楼,尤其是友来居这样的酒楼,要是被相熟的人看到了,确实不好。 廖惟荪笑了笑,表示理解了,点点头。 方樱便露出会心的笑,既大度又很周到包容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疼爱妹妹能够容忍妹妹撒娇任性的长姐了。 阮明怡看她那副样子就觉得很假很讨厌,转身就走。 廖陶陶白了一眼方樱,跟着阮明怡后面走了。 倒是廖惟荪有些不好意思,“方姑娘,陶陶和阮姑娘性子直”说到后面他自己说不下去了,很尴尬。廖陶陶还好说,是他自己的妹妹,可阮明怡算是什么呢方姑娘正是阮明怡的表姐呢 方樱适时露出一丝苦笑,“廖公子谢谢你,我和明怡一起长大,她什么性子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已经习惯了。” 廖惟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回去的路上,方樱便同廖陶陶聊天,倒也不说别的,只是向廖陶陶讲路上看见的景致店铺等有趣的东西。她态度颇为殷勤,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廖陶陶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听着听着,也听出一些意趣来。有时听得有趣,看阮明怡自己枯坐,便也拉她一起听。 阮明怡是打定主意再不跟方樱来往的。连带着连和方樱应酬说话的廖陶陶也不愿意理会。 一边怪自己沉不住气,一边更加看方樱不顺眼。 心知廖陶陶夹在中间并不容易,不该生她的气,便索性闭上眼睛,靠着车厢假寐,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眼睛确实看不见了,耳朵却一直是听得到,那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倒像是她被晾在一边似的,心中气闷又加了一层,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阮明怡的院子里很安静。 柳氏的院子洋溢着欢笑声。 方樱正在同柳氏讲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一边说一边想到阮明怡气呼呼又说不出什么的样子,抱着肚子咯咯地笑个不停。 柳氏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看女儿终于停住了,拿出丝帕为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方樱孺慕地望着母亲,嘟着嘴巴,拉着柳氏的衣襟来回摇晃着撒娇。 “好辛苦啊陪了好多笑脸,廖陶陶开始都不理我,笑得脸都僵了呢还有小花痴,还真以为她在外面定了席面我就拿他没办法了哼,我跟看门的婆子交代下去,不让她们往里通传,看她怎么办”说到后面,又皱了眉头,神情恨恨的。 柳氏不赞同地看了方樱一眼。“不许这么说了你看看,都不漂亮了。” 拉起方樱的手,爱怜地拍了拍。抬眼看自己女儿娇艳如花的脸蛋,神情既骄傲又欣慰。 “现在辛苦些,以后就能享福了。廖陶陶早晚要嫁出去的,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大面上过得去也就可以了。不用放在心上。还有你姑姑忌日的事。”柳氏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不用在这里跟明怡置气。女人啊,一时的高兴不高兴不算什么,嫁得好,嫁得高才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现在正是你的关键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吗” 方樱噘着嘴,还想说,柳氏把眼一瞪。道,“听话不论她要干嘛,就让她干,她愿意花钱操心也由她去,做多错多,你爹爹正寻不到由头” 柳氏忽然闭上了嘴。 方樱耳朵一下立起来,看着柳氏,明白刚刚是捕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什么由头啊娘,爹爹好久都没回家了,到底在做什么呀他没在城里吗” 柳氏连忙笑道,“哪有什么由头你听错了。咱们不说这个了看你,什么都想知道,都瘦了,一定要养回来你就踏踏实实地放下心来,只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着廖家的媒人上门吧” 方樱红了脸,没有追问,低下头,忽然又想到什么,皱起眉毛“可是廖公子他”他好像很在意小花痴。他们一起走的时候,每次她看廖公子,廖公子的目光都落在小花痴身上,从来没有看过她。 柳氏明白她的意思,露出一丝冷笑,道,“这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廖公子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廖太太怎么想,明白吗”看方樱似乎还有点不踏实,就给女儿吃定心丸,“廖太太可是很喜欢你的,已经隐晦地跟我提过啦至于明怡,”她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她啊,我有别的安排。” 母亲的神情看起来胜券在握,方樱不由好奇。 “什么安排” 柳氏却不再说了,只是笑,“问那么多干什么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方樱好生失望。正要缠着母亲非要她说出来呢,就看见于嬷嬷急急忙忙地快步走进屋里。 于嬷嬷近年有点发福了,走得稍微快一点就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更是满脸通红,看起来就很着急的样子。只听她低声道,“太太,来客人了” 柳氏顿时眼睛一亮,满脸都是惊喜。 “这么快”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才想着自己的长嫂,长嫂就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柳氏立刻站起身交待于嬷嬷,“西边的院子已经打扫完了吧快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哦对,这是库房钥匙,看缺什么赶紧拿出来补上” 刚站起来,就要出去,却又忽然停住,走回来,重新坐下。 “算了。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 招手叫方樱,“一会儿你舅母和表哥来,不用特别热络,打声招呼叫人就好。你舅母她”正要跟女儿细说长嫂的为人性情,忽然看见于嬷嬷还杵在屋里头没有出去。 于嬷嬷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太太,来的不是舅太太,是别人” “别人” 就见于嬷嬷咽了一口唾沫,道,“是知州大人的内侄,那个从京城里来的周家表公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婚书 周家表公子他来做什么 奈何于嬷嬷也不知道,“他的小厮捧着一个礼盒,同行的还有四五位随从,抬了两口大箱子。像是来送礼的。” 柳氏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换了衣裳,向前厅去。 方樱在门口拉住柳氏,面带担忧,“娘,程公子会不会是为了小花痴来的” 柳氏“嗤”地一笑,安慰方樱,“很可能和上次的花朝节有关,当时周夫人就很满意,说不定这就是派人送来了。” 方樱想想也是,这种情况确实很有可能,勉强放下心,可坐下了还是觉着不踏实,叫来卷丹,附耳说了两句话,看着卷丹快步走出去才缓缓透出一口气。 卷丹出了方樱的院子一溜小跑,因是午后,花园里没什么人,她很快就穿过月亮门到了外院,躲在影壁后面朝大开着的前厅看去。 隔得略远,前听里边的情形看不见,而且前厅外的院子里也肃容垂手站着四名随从。每个都面容普通,衣裳也不如何出众,可一个个站在那里便如同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神情内敛刚毅,便是说府衙里佩刀的官差恐怕也有人相信的。 卷丹头稍微探出去一点,立刻便有一人微侧眼目看了过来,吓得卷丹连忙缩回身子,背靠着影壁捂着胸口,只觉得一股冷气遍布全身,不敢再看下去了。 姑娘还让她去探听情况呢这可怎么办 正踌躇着,只见花园里有两个身影由远及近的快步走来。卷丹定睛一瞧,连忙上去福身施礼,道,“二姑娘” 阮明怡随地点点头,便行色匆匆地走了,经过卷丹身边,绕过影壁,径直穿过院子,走进前厅。 她舅母柳氏此刻正一脸如遭雷劈的样子,一双细条眼几乎瞪圆了,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名身穿玄色绣金竹叶暗纹长袍的少年。更确切说是看着那少年手中的一页泛黄的古旧的纸张。 柳氏半晌才回过神。干笑了一声,“程公子,您可真会开玩笑。我那妹婿十年前就已经失踪不见了,又哪里会给你写这样一份允婚书呢” 程荀微微一笑,将那泛黄的纸页重新折好,放回桌上打开的锦盒里。 “不知舅太太这么说,可是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姓名、生辰八字乃至籍贯,何处不对,但请告知。” 柳氏眉头紧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锦盒里的庚帖和婚书上面的生辰八字和姓名与她那个短命鬼小姑留下来的一模一样,与阮明怡的完全对得上。 可这没有不对便是大大的不对了 阮望之,他在本地虽还算是个名人,可是他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就是在岚州内有些名气。出了岚州谁认得他呢 可那程家就不一样了。 当时在周宅中听那些官员家眷们闲谈,她还特意找人打听过得,知道这程家可是京城中的一品侯府,据说当今圣上的中宫娘娘便是程家的女儿如此显赫荣耀,便是说泼天富贵也不为过。眼前这名少年,就算再不济,只是程家的族人,那能与皇家沾亲,也是皇亲国戚了 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和阮望之扯上关系呢 可若说不是,婚书和庚帖上的生辰八字,即便是亲近之人,也不会随便示人。 真真是难以判断了。 但柳氏也是心思活络之人,便是心中想法乱纷纷,再不相信,当着这位程公子的面也不再多说什么。程公子也有长辈,程公子可以荒唐,周夫人却要顾及她们高门大院的颜面。 正打算随便说两句便把这尊大神送走,忽然一个身影从外面冲了进来,直奔锦盒而去。白嫩嫩的小手碰到盒盖,盒盖刚要掀开,便被人一把按了下去。 程荀的视线投向来人。 阮明怡抿着嘴绷着脸,目光炯炯盯着程荀,半点也不退让。 他爹十年前出门再没回来。小时候她总问海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海棠每次都会红着眼睛抱着她不说话。现在她已经不会再问了,却第一次有人带着号称是爹爹的东西找上门。 “你说里边是我爹的东西,我要看看”她说道。 程荀抬眼看她,目光在她有些泛红的眼角顿一顿,抬起手,由着她将那庚帖与婚书拿起来。 阮明怡近乎贪婪地看着庚帖和婚书上的字迹。 只见她拿起更贴,目光刚一接触那庚帖上的字迹,眼睛便骤然睁大,一道水雾迅速弥漫上来,让她的眸子像微雨的雁鸣湖一样,朦朦胧胧的,湿润温和柔软。 一道亮光在程荀的眼中闪过。 他带来两样东西庚帖和婚书。 庚帖上面的字是他按着记忆中舆图上的字迹模仿而成,虽然不是十分相像,但乍一看足以假乱真。 看来,阮明怡认得阮望之的字迹阮家大宅里没有找到任何阮望之的手稿,她又是从哪里看到阮望之的笔迹的呢 阮明怡又拿起婚书,程荀紧紧盯着她,不愿错过一丝变化。只见阮明怡慢慢蹙起眉头,抬起乌黑的眼睛迅速地向他看了过来,好像有些怀疑,又好像有点恐惧,看了一眼便又飞快地收回。向后退去。 柳氏道,“明怡,这是你爹的字迹吗” 阮明怡摇摇头,“庚帖有点像,婚书却不是。” 柳氏立刻跳起来,“程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程荀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便懒得理会柳氏。 “请问,婚书本来该是哪家写。” 柳氏老脸一红,瞪了阮明怡一眼。不做声了。 走出阮家大门,程荀翻身上马,握缰前行。黑色的骏马神骏异常,缓蹄踏步,潇洒自在。步微却苦着脸,打马行至程荀身侧。 “少爷,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呀之前您不是说要不干扰阮家姑娘吗怎么现在”还伪造了婚书跑人家来认亲了呢 程荀横了他一眼,“你想回京城吗” 步微连忙摇头,“可是,我们要怎么收场呀总不能真的娶了阮家姑娘吧” 程荀沉默不语,神色冷然,半晌方道,“若是真能找到舆图的话,也未尝不可。” 方樱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她怔怔地看着卷丹,道,“你说的是真的” 卷丹也不太相信自己听回来的。可她就是听见了。当时那周家表少爷走在前边,还说什么后面的仪式什么的,她听了好半天才确定,周家表少爷是来求亲的。 方樱心乱如麻。 怎么会呢 小花痴何德何能 她立刻冲出去,冲进她娘柳氏的院子里。 “娘,这是真的吗” 柳氏看了一眼方樱,目光沉沉,没有说话。方樱的心跟坠了冰窖似的。娘亲早些时候说的那些话又浮现在她耳边。 便是她能嫁进廖家又如何,那程家的门第不比廖家高多了 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柳氏的心也很乱。她定了定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是了。 都说那些名门望族规矩森严,不要说那些京城高门了,便是她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小户人家,也从来没有新郎官自己拿着婚书上女方门的。 这事情太古怪,太荒唐了 这个想法一旦开了头,便越想越觉得正确。 柳氏深吸一口气,道,“鸾儿不慌,没事的。今天这事儿算不得准,我这就给周夫人下拜帖,若是能够的话,明日便能够见到周夫人,倘若真有猫腻,周夫人定能拨乱反正。” 不巧的是,送拜帖的人很快回来,却带回了周夫人上山持斋的消息。 柳氏一刻也不愿意多等,问明周夫人去的哪座山庙,次日一早,便命管家套车,也上了山去,至晚方归。 方樱翘首盼望着,看到她娘步履轻快,神色轻松,压在心中的那块千金大石忽然就卸去了重量。她心里一阵高兴,有一阵担忧,总担心是自己的错觉,不敢询问。 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来有可能见到阮明怡要矮她一头,甚至要向她行礼,方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娘您见到周夫人了吗” 柳氏一边由于嬷嬷伺候着脱掉外出的衣裳,去掉簪钗,洗手净面,一边向方樱笑道,“我说什么了放心吧。周夫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那程公子在咱们面前那么嚣张,这下好了,现在他十有八九要被周夫人赶回京城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