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乐传奇》 第1章 第1章 初秋七月,漠南草原鲜碧如画的时节尚未过去,萧索之意却过早到来了。 原该是飘洒草原人欢歌笑语的青绿时节,任天朗日丽也留不下欢悦,只因漠南草原上北向蠕动的灰褐人迹,不再是随水草自由徙居的猛戈牧人,而是丧失了家园的流民。 流民,北胡宏国的流民。甚至,他们中有许多,原本是宏朝国都塔拉浩克的属民 半个月前,中原华朝的军队,在他们的女皇陛下天熙帝的亲自带领下,攻占了胡都塔拉浩克。 如同孩童遭遇惊恐时求助母亲的本能,当屠刀高举在身后,漠南草原注定不再是猛戈族的安居之所,回归漠北祖地,是流亡的猛戈人不谋而合的选择。哪怕横隔在漠南漠北之间的沙漠群与戈壁滩,注定了前路的艰险。 前有险路,后有刀兵,沉闷的行进,是流民队伍唯一的主题。 赵羽就是在这样的沉闷中再度转醒的。 “主人,她好像要醒了” “图娅,别大惊小怪。” 名叫图娅的少女得了声轻斥后,捧嘴拍了自己一耳光。倒也怪不得图娅大惊小怪,她的“主人”平素就不算多话的人,这次从塔拉浩克逃出来后,必是因为漠南陷落的苦闷吧,眼看是越发少了言语。图娅不敢打扰主人,平素便把精力放在了马车上的另一人身上。不死不活躺了好些天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也难怪图娅失态了。 “醒了便醒了罢。” 图娅口中的“主人”,以音色听来,应该是一位年轻女子。她抱膝坐在马车窗边,一领质朴的胡袍,比之图娅,也未见多少繁丽。不过,有些气度,无需衣饰妆点。哪怕从始至终女子都不曾回头,但看侧影,已显绰约风姿。 受主人淡漠的感染,图娅想起国都败亡的情景和主家各位大小主子的惨死,也跟着黯淡了神情。一时间,那“要醒了”的人,倒是没人理会了。 我没死啊 尽管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疲乏,赵羽还是艰难的撑开了眼皮,只是光明并没有迅速到来,恍惚了许久,她才勉强看清晃晃悠悠的头顶,所躺之处也晃荡得人骨头发疼。 这是哪不像医院,救护车里也不该这样 嘶哑的嗓子没能将赵羽的不解转换成语言,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下意识的打算起身找水,才撑了撑胳膊就发软摔了回去。 “哎,你刚醒,别乱动”赵羽摔倒的声响引起了图娅的注意。 图娅如梦初醒,偷偷瞄了眼没有反应的主人,念了句“这人倒是命大”,将水囊递到了赵羽嘴边。 仿佛旱魃寄居在喉口,过度的干渴让赵羽的唇瓣才碰到清润,便迫不及待的将清泉引入了胃袋。 “哎,别急,你慢点喝。” “图娅,别让他喝了,找些吃的给他是正经。”许是受了图娅和赵羽处的惊动,马车窗旁的女子到底偏头去看。只是秀颈转到一半时,她想起现在的自己看不见,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他不该是她吗 猛戈语中的“他”和“她”发音不同。图娅看着主人脑后的系带,虽然微有茫然,但服从主人的本能,已让她应声,收走了赵羽嘴边的水囊。 赵羽也知道自己多喝不好,就算图娅没把水拿走,她也准备推开了。腹有清泉,人也清灵了些,她想起之前头顶的对话,不知道是不是方言,她听不懂。但不影响赵羽听出来,说话的有两个女声。 “谢谢,是你们救”润泽过的嗓子总算能顺畅发音了,可赵羽的声音再度被堵,只因为完全清醒过来的赵羽,说话时顺势上移的视线,已经注意到了“救命恩人”的打扮,以及周围古怪的环境。 赵羽不可置信的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最先印入视野的,依然是一个蒙古族少女不,她这身衣服,和蒙古族服装有些像,但并不完全一样赵羽勉强可以用她对蒙古族服装并无精研的理由,劝自己放开发现的差异,只当是洪水将她冲到了除非是全中国都被洪水冲成了海洋,不然再怎么她也不可能从四川冲到内蒙吧 还有刚刚喝过的水囊,还有身下摇晃的马车 “你们是在拍戏吗”思维和感官所意识到的一切,都让赵羽想自欺欺人也做不到,只能怀着最后一丝期望艰难的动了动喉咙。 “你是哪难受吗” 注定得不到满意答案的问题,赵羽甚至没换来回答,只得到了少女越显茫然的眼神,以及依然听不懂的语言。 一抹苦笑爬上了赵羽的嘴角。她早就知道的,没有摄像机没有导演,拍哪门子戏。所以,我这是传说中的穿越 “主人,这个人好奇怪,他说的是汉话吗”有千千万万的奴隶为图娅神圣而高贵的主家效力,而图娅能在主家的直系后裔跟前伺候,无疑不会是蠢笨人。“这个人”被救起来时,穿着一身西武男装,胸口缠了布条,明显是改扮成了男子,加上她身上还有不少刀箭伤痕,谁知道她是什么来历。退一万步,就算图娅想不清关窍,主人说“他”,她便也只会称“他”。 女子只是缓慢的摇了摇头。她的双目之上有一条充做眼罩的驼色布条,眉关一闪而过的皱缩,也遮盖在了巾条之下。 以为主人也听不懂,图娅只当赵羽说的不是中原人的汉话。难道她说的是西武话听说西武以前和汉人走得近,国人也是惯说汉话的,这人要是说的西武话,只怕是地道的西人,没准还是西武的贵族呢。 想起赵羽身上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也就脖子上那块玉佛,另有一块刻着马头的玉佩大了不少,却是连她这个做奴隶的见了都嫌工艺粗疏图娅摇了摇头。不可能有这么穷的贵族。倒是主人身边这回没跟着会西武话的人,若是言语不通,却是有些愁人。只希望她听得懂我们说话了。 这般想着,图娅再次转向了赵羽,却可气的发现,这人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人难道是被水泡傻了吗虽然主人是因为猛戈族敬水的传统,才让达塔大人将她从水滩里捞起来。可她难道不知道,如果那时随便把她扔在草原上,她只怕早就被饿狼吞了要知道,主人自己也是在逃命啊,却还多带了她这么个累赘她怎么可以醒来后半句谢语都没给主人,还一而再的无礼 再度合上眼皮的赵羽,早已迫不及待的拉开了记忆的阀门。 她记得自己将叶琳熙推给了救援人员,便被洪水冲走了。那样的情况,根本没指望还有活路。能通过穿越捡回一命,倒也算幸运。尤其她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可是熙儿怎么办且不说她们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相依为命了二十年,而且出事前叶琳熙竟然对她说了“喜欢”她还没和她说清楚啊 赵羽忆起洪水前一晚的叶琳熙表白事件,原就沉得像惯了铅似的脑袋,疼得更厉害了。 她与叶琳熙二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毫无疑问的深厚。深厚到她会毫不犹豫的跳进洪水救叶琳熙,深厚到她会在自己和叶琳熙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先保全叶琳熙的生命。甚至她敢说,那样的情况再来千百次,她也会是同样的选择。但同时她很清楚,自己对叶琳熙的感情,从来与爱情无关。 而且,如果不是为了找自己,叶琳熙不会去四川。如果那晚她面对叶琳熙的表白没有愣得说不出话来,叶琳熙也不会赌气跑走。如果第二天她能早些想好说辞早些找到叶琳熙,叶琳熙也不会卷入洪水她有责任救叶琳熙。 现在,她再也不用考虑怎样才能不伤人的拒绝叶琳熙的“喜欢”了,想来被救援队接住了的叶琳熙也会是平安的。只是熙儿怎么会喜欢上我呢我们都是女生,而且不是说好了,一直做彼此的亲人、彼此的家人吗 脑中闪过被洪水吞没前最后一眼的画面哭得撕心裂肺的叶琳熙,拼命的试图挣开救援人员,想要扑进水里捞出自己那样的叶琳熙不是一贯的她,真的让人放心不下呢。 我还没有和熙儿说清楚,而且她的性子,再加上以为我为她而死了,今后会怎还不知道我晕了多久,或者我该担心的是现在的她怎么样了吧。唉 回忆的大门通到最后,赵羽试图收回混沌的神思,却错愕的发现,自己回忆的最后,不是终点,而是像是一处黑洞,稍一触及,便激发了它巨大的引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吞噬。 这是什么 有许多陌生的画面一起涌上脑海,涨得赵羽头痛欲裂。她吃疼抱头,本能的想要辨识,可不等那些纷乱的场景浮现分明,又有一声悲悯的“阿弥陀佛”从她的脑底响起。 紧随其后的,是源源不断的空明佛号,不但冲散了赵羽脑中驳杂不清的光影,也带来了难堪忍受的剧烈刺痛。 “啊”赵羽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生性自在烂漫的赵羽,不是没有向往过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只是一直无空成行罢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终于有机会踏上草原时,自己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堪称自由代名词的青色草原,也并非她想象中那般无忧无虑。 从窗外的忙碌和混乱中收回视线,赵羽看了眼坐在马车另一侧窗边的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个新世界中呆了好几天了,现在这具新身体没有给她这个新主人留下记忆,加上言语不通,以至于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新时空究竟是何朝何代。 不过显然,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原主的旧识。直觉还告诉赵羽,她们现在所处的这只队伍,没有有序的组织,也没有悠远的牧歌,只怕不是迁徙的草原部落,而是难民吧。 若真是难民,她的救命恩人就真是太难得了。 面美心善的女孩子啊,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怎么就成了盲人呢赵羽看着安静抱膝的女子和她眼睛上同样安静的驼色布巾,为之深深遗憾。 哦,不对,不是差不多大,现在的“我”应该比她小一些。 赵羽现在这具眉清目秀的新身体,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明明是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是男子打扮,还用纱布裹了胸,害她以为自己穿成了男子,当初还吓了一跳。 除了疑似女扮男装的怪异外,“它”上面的伤口也不少。当然,赵羽知道,若不是有那些伤,也不好解释穿越而来的自己怎么能鸠占鹊巢的拥有这具新身体。 原主是受伤而死才便宜了我吧,只是新伤倒也罢了,可年纪轻轻的少女身上,陈旧的刀箭伤,又能有什么理由呢真不知道这个新身体是什么人。 还有,那天那些零碎片段和老和尚的声音,醒来第一天就害她晕倒了。后来她又试着回想过几次,可每每都像是有凶兽闯进脑海,撕裂般的痛楚,根本无法忍受。也不知那些是梦,还是新身体残留的记忆。总之不管是什么,被那强烈头痛折磨得心有余悸的赵羽,都不敢再强行探究。 想到这,说不上是不是歉意,赵羽低头扫了眼自己陌生的肢体,又是一口叹息。你会不会像我一样没有死,而是也有了别的身体那些是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对不起,不管那些是不是你有意保留的记忆,我可能都没法替你看清了 接连的叹气声,让盲女“看”向了赵羽。 万幸人类肢体语言存在的共通性,赵羽这几天才能通过“比手画脚”和图娅有所交流。还有现在,虽然面对言语不通的盲人连比手画脚都不能够,但至少不影响赵羽读出对方的疑惑。 “是不是我叹气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事吗我们到了一个小湖边,你的丫鬟和和赶车的大哥好像是去灌水了,你想要什么喊我就好。对了,你喝点水吧。” 明知对方听不懂还要自说自话其实有些傻,不过赵羽觉得人家这一眼也算是关心自己,她于情于理都该给出回音。赵羽打起精神来报之一笑,说到水,她想起面前的盲人女生很久没喝水了,又拿了身边的水囊,扒开壶塞,细心的放进了她手心。 赵羽掌心的温度侵袭手背,让女子双手一僵,许久,她才在水囊的清凉下柔软了手指,轻轻说了声“有劳。” 是道谢吗赵羽挠了挠头。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谢我,是的话,就不用了,该是我谢你们才是。可惜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你们也听不懂我的,不过,真的很感谢你们救了我。”这具新身体。 女子应该是表示听不懂,礼貌的等赵羽话音落定后才摆了摆头,随后才将水囊递到唇边。 两人之间无话好说,倒是赵羽等女子饮水的功夫,想起了之前给水囊时女子不自然的反应,这才后知后觉的反思。 难道她不知道我是女的照说救了我,帮我涂药什么的,应该是能发现“真相”的吧不过她看不到,照顾我的事应该都是那个小姑娘干的,也许小姑娘忘了告诉她 额,说起来,现在这具身体,青春期的声音是有点男女难辨。他们借给我穿的衣服也是男装,不会真分不出来吧 赵羽摇了摇头,她打算等这个女人喝完水后,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女子,都要向她“说明”一下自己的性别。当然,她知道靠“说”的行不通,不过还可以咳,也不知道这具少女身体是怎么发育的,以赵羽看来,只要没有亲密接触,这身体连女扮男装的裹胸步骤都大可省略。不过直接按上胸口的话,她应该还是能分出是男是女的吧况且盲人的触觉本来就比普通人敏锐些 “主人怎么喝上水了,您饿了吗等等,图娅马上给您找吃的。” 赵羽自证性别的计划没来得及实行,图娅抱着几个刚装满的水囊爬回了马车。掀起的车帘外,长相精壮的车夫也抱着一堆水囊,还不忘压低脑袋向主人道了声安康。 “主人还不饿吗那也好,我和达塔大人先把水囊放好。”这一架朴素的小马车宽度不大,图娅得了主人的点头后转向了赵羽,“来来来,你让开些,让我放东西。” 图娅和她主人的对话搞得赵羽一头雾水,不想话头突然转向了自己,虽然赵羽不知道图娅说的是什么,不过肩上有来自图娅的推力将自己往旁边顶,让她很快明白了图娅的意思。 赵羽笑了笑,顺从的往边上让了让。虽然图娅的声音咋咋呼呼的,但她听得出来,小妹妹没有恶意。倒是她们的车夫赵羽往车外的达塔身上瞟了一眼。果然,他的眼神又是那种毫不掩饰的戒备。 “主人,很快就要上大漠了,您要把这个人带到漠北去吗”将怀中的水囊都递给车里的图娅后,达塔滚了滚喉咙,犹豫半响,终究还是道出了自己的质疑。 盲人女子静默了许久。没有心灵窗口做介导,谁都不知她是在考虑,还是单纯的沉默。 “未尝不可。” “主人,您忘了西武人是怎么对我们的吗”压抑数日的厌恶和憎恨暴发出来,达塔凶狠地瞪视赵羽,“这些卑鄙的西武人,比中原人还可恶华人至少是一刀一枪打上草原的,可西边这些小人,只会趁火打劫您” 赵羽若是再看不出他们是为自己起了分歧,那便是个十足的笨蛋了。 胸口的玉佛,是这具身体自带的家当里,唯一值钱的东西。赵羽摸了摸玉佛,许是触手生温的玉质太过舒适,竟然让她生出了一些不舍。身上还有一块玉佩,但看起来工艺不太好,而且那块马头玉佩的背面刻了个“易”字,也不知是新身体的姓氏,还是对原主别有意义。总之,赵羽觉得自己做不了马头玉佩的主。 赵羽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摘下颈上玉佛。她轻轻将玉佛放在了盲人女子脚边,随即跳下马车,对车里的人弯腰鞠了一躬。 “救命大恩,说谢太单薄了,而且你们都听不懂。可我现在一无所有,离开之前,除了一块看起来还值点钱的玉和一声谢谢,没有什么别的能报答你们了。真的很感谢,也谢谢你们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主人,她这是走了吗”图娅的身份,没资格在达塔和主人说话时插嘴,可看到赵羽躬身后毫不迟疑的转身而去,她捡起赵羽留下来的玉佛,终究着急得出了声。 “漠南现在到处都乱着,她身上一点吃的都没有,还把自己唯一值钱的玉留了下来”担忧说到一半,图娅见主人将手掌摊了出来,脑袋转了两圈,才把玉佛搁上去,嘴里的话也自然断了。 盲人女子摩挲着笑面佛圆润流畅的线条,又是半响沉默后才开口,“图娅,把她叫回来吧。” “主人”这一回换达塔着急了。 “达塔我信任你,才只留你在身边保护,你是看只有你在我身边,就算抗命我也惩罚不了你,就可以不听我的命令了吗” “达塔不敢”达塔的脸瞬间苍白,顾忌着逃难的处境,又不敢大礼告罪。 “不敢就好。图娅,去吧,把她叫回来。你们记着,等她回来,还是他。” “是”与达塔双双应声后,图娅怕赵羽走远,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嘿,你别走,主人叫你回去了。”图娅扯住赵羽的衣袖,一边比划着解说,一边想把赵羽往马车处带。 从图娅的手势和动作里将她的话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赵羽摆手推辞道“小妹妹,谢谢你和是你家小姐吧我谢谢你和你家小姐了,非亲非故的,我也不好总赖在你们那,我该走了,真的” 赵羽知道,身无分文的自己独自踏上一无所知的异时空,必将前途艰难,所以哪怕有些过意不去,她这几天还是选择继续在盲人女子那打扰。不过,当她们同伴的戒备演变成芥蒂、恶意,甚至催生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时,她又怎么能继续死皮赖脸呢 如果她猜得不错,这真是一只难民队伍的话,她的救命恩人处境也不妙。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她的恩人是主人,与同行中唯一能保护她们的男仆发生嫌隙,也是不好的。所以,走吧。如果真是乱世,多活的这几天,也算赚的,就不要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猜出图娅的挽留后,赵羽自然是坚决推辞的。可惜,这种时候,语言障碍带来的不便,无限放大。两人鸡同鸭讲闹了半天,甚至在死气沉沉的流民队伍里都激起了一些好奇的视线。 图娅不敢替主人召来关注,怕耽误越久好奇的人越多,索性选择了生拉硬拽。赵羽一不留神,被她踉踉跄跄的拖走了几步,好容易才定住脚跟。 至此,一人欲走,一人想留,僵持在了原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啊” 一声惨烈的尖叫,打破了北胡流民水岸边的沉闷忙碌,也打破了赵羽和图娅之间的僵持。 不知何时开始,铁蹄奔杀,马刀挥舞,许多在湖边打水的流民,来不及直起腰来,头颅便已在湖面上溅起了血色水花。很快,呼喊声,求救声,哭泣声,混乱成一片。 “是西武人” “西武人杀来了,快跑” “蒙根,后面” “母亲,醒醒,希兰害怕” “图娅,别管那个人了快回来,我们要走了” 轰隆的马蹄声让图娅的面颜褪尽了所有血色,直到达塔的呼唤让她回神。四处是同胞临死的悲音,她想起达塔之前那句“卑鄙的西武人”,却在此时,才算有了最真切直观的体会。 图娅终于放开了赵羽的衣袖,眼神复杂的再看她一眼,便打算跑回主人身边。恰好茫然四顾搞不清状况的赵羽也回过了头来,对上赵羽琥珀色眼睛中的迷惘,图娅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探出了援手,“快来,魔鬼来了,他们杀起人来不认人的,而且你身上穿的是我们猛戈族的衣服。” 达塔不敢再耽误功夫,见图娅拉回了赵羽,只是狠狠的刮了她一眼,就转身抖起了马鞭,“主人,图娅,都抓紧,我看西边还有缺口,我们得趁着他们包围前逃出去。” 人间地狱的突然降临,让赵羽浑浑噩噩的,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马车。 马车逃命时带起的剧烈颠簸中,赵羽泛白的指节死死的扣住了车梁。哪怕看不到车外的情景,哪怕听不懂车外人的言语,但至少人类惊恐的惨叫是共通的。 所以果然是难民甚至可能是战乱中的难民我的天啊,我这是穿越到了什么时代 从前只是作为一个浅薄的旁观者,冷漠的旁观着史书上的战争和死亡数字,所以哪怕赵羽之前大胆的猜到了“难民”,也只是让她愈发感念救命恩人的善良。直到此时经历着屠戮,甚至成了待宰羔羊中的一员,她才体味到那句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达塔,一直往西不行,找机会换个方向。” “主人放心,我知道他们可能在西边放了圈套,故意放我们过去,方才我发现他们西北方向也还没来得及堵上,已经转过来了。” “那就”盲人女子点点头,只是“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车轮磕到了石子,她的身躯猛然一震,“西北不行达塔,快喊大家停下来” “主人,为什么” “达塔,你别忘了,之前我们到了库布湖,西北是呼勒额苏” “呼勒额苏”达塔惊呼一声,连忙勒住了马绳,“都别往前跑了,那边是呼勒额苏啊” 可惜,无头苍蝇般逃命乱窜的流民,没有几个能听到达塔的提醒。而且这声提醒来得晚了些。对马蹄的敏锐判断,几乎是每一个草原子民的本能,发现西北包围圈缺口的人不在少数,跑得快的,已经望见了呼勒额苏特有的银沙。 辛苦逃亡成空,再回头,迎接他们的是当空高举的马刀。赵羽他们的马车也不例外,而且可能是因为停下得太早太打眼,没等达塔调转马头,几乎马车才停下来,后面便冲来了一队追兵。 赵羽不懂。明明往前还可以继续跑,背后是磨刀霍霍的侩子手,为什么大家全都选择回头送死 近在咫尺的血腥味不会等人思考。达塔一手操刀,一手还控制着马缰,试图驾驭马车冲杀出一条新的生路。饶是在如此不利的条件下,他还是成功的挑下了几个西武骑兵。但很快,分心太多的达塔一时不察,被一个小头目模样的西武骑兵一枪刺进胸口,还重重地摔进了马车里,正砸在赵羽身上。 “主人,对不起,愚蠢的达塔连累您了。”达塔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扔出了手上的弯刀,脖子一歪,死不瞑目。 “呸不安生的东西死之前还让老子见了红,真晦气”小头目骂骂咧咧抱怨着,不经意的扫到了马车里的情况,眼前一亮,“原来车里还藏着两个美人,难怪这家伙那么拼命。” “头儿,难得这次打仗许我们抢女人、抢钱财,手上挨一刀就能白白换两个好看的胡女,您不愿意,我愿意替您啊” “哈哈哈,说得是,我们都愿意替头儿代劳。能有这么个厉害的家伙护着逃命,若不是她们屋里的男人,我看里头那个,没准还是个胡人的小姐呢。” “去去去,都给老子滚,老子还没尝过胡女的滋味呢。想要自己去抢,没看外面多得是吗。你们要真想要这两个,也等老子试过了再说。” 哪怕全身都在发抖,图娅还是拦在了主人面前。小头目看图娅年纪小,加上她一脸害怕让他完全感觉不到威胁,反而还激起了他的兽欲。 北胡国都沦陷,惨败于华朝之手后,西武也出兵浑水摸鱼。追杀北胡流民,便如狼入羊群。有了军令允许,近些时日,这些西武士兵奸淫虏掠的恶事都是干惯了的。和同伴嬉笑两句,小头目兴致上来,说不得将长枪插在了地上,拉扯着腰带,随意的跳上了马车。 “啊” 图娅不知何时藏了把匕首,在小头目狞笑着凑近时,深深的插入了他的心脏。 “贱女人该死竟然害了我们头儿” 见头领欲行“好事”,马车外的西武骑兵只有一个留下来望风。发现“头儿”丧命后,他双眼火红的砍倒了图娅,又在她后心补了一刀,随后劈向了盲人女子的脑门。 即便没有头上凌厉袭来的风声,盲人女子也从周围的响动中听出了情况。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一手探向怀中,一手伸向了脑后。 到此为止了吗罢了,永生天的子民,至少不在黑暗中死去。 千钧一发,眼看盲人女子要被人一分两半的危急关头,一腿破风,踢中了那个西武士兵握刀的右手,甚至连他的整个身体都斜飞了出去。 盲人女子愣得停下了动作,想了许久,她才想起马车里应该还有的另一个人。 赵羽也愣了。 从达塔砸进马车,到图娅倒地,其实不过数息时间。被达塔撞倒后,赵羽的后脑勺磕到了车板,头晕了许久。不过也多亏达塔尸体的遮挡作用,她才没在第一时间挨刀子。 等到赵羽的脑袋好容易缓过劲来,西武士兵们淫邪的对话让她咬牙切齿,意识到自己听得懂“侩子手”的对话,又轮到她的心晕菜了。她都已经做好了异时空重修语言的准备,可汉语的出现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可能也是属于“侩子手”那边的或者说,要杀她“救命恩人”的人,可能是她的古代同胞 只是一恍惚的功夫,赵羽就悲伤的发现,救了她的小姑娘,也满身血腥的倒下了。小姑娘临死前看向了自己的所在,也许是生命尽头的意念之力太过强大吧,赵羽觉得自己片刻就读懂了那个眼神。她是想要我救她小姐吧 那是一种根本不容辜负的请托,所以赵羽甚至没有来得及考虑敌不敌得过的问题,就已经赤手空拳的站了出来。她跟朋友学过跆拳道,手边又没有能拿去挡刀的东西,很自然的就选择了一脚踢上对方的手腕。 以赵羽的预计,自己能踢开对方的武器就算达到效果了。谁想威力巨大,竟然连人都踢飞了,还撞破了马车 “阴险的小子,你找死” 赵羽不敢置信的盯了自己的右脚半响,还是周围喊打喊杀的声音让她想起不是发愣的时候。眼看好几个西武骑兵举刀往马车冲来,她咬咬牙钻出破败的车厢,拔起了小头目插在马车旁的长枪,在马屁股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铛” “砰” “噗” 颠簸的车板上,赵羽只凭着本能挥舞长枪,竟然效果奇佳。成功拦截了不少刀兵不说,更有一个汹涌杀来的西武骑兵被她挑落马下,肠子从他破开的肚腹中掉出来,洒了满地。 车速将惨相抛在了身后,赵羽身在狂奔的马车上,只有眼角余光察觉到了一抹红光流下。但顺着枪身滑下来的鲜血,成了她掌心烫意惊魂的温度。 赵羽无暇回头,也不敢回头。她隐约发现,自己这具新身体,拿起武器时似乎驾轻就熟,所以总是威力惊人。她很想扔了手中血腥烫人的长枪,可想到身后的恩人和图娅死前的眼神,活络的手指怎么都无法完全松开。 心一横,赵羽一枪扎在了马屁股上。她不想杀人,只希望马车能跑快点,再跑快点,快点带她们逃出这个杀戮地狱 惊悸的不止赵羽,更有她身后亲眼见证了“肠瀑”的西武士兵。他们追杀流民,无往不利,哪里遇到过这种狠角色 “别追了,他只想逃,我们就让他逃。往前是死亡沙漠,也省得他杀起人来找我们的弟兄陪葬。” “好主意,那人一枪太邪性了,看得人瘆的慌,就让他去死亡沙漠找死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等赵羽发现追兵不再时,奔腾的热浪携带飞舞的狂沙扑面而来,抽得人脸颊生疼。艰难远望,视野所及,唯剩银白沙地。 “没人追了,你还要让这匹可怜的马儿疯跑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我也很想让它停下来,可我不会,在想办法呢。”嘲意十足的女声有些耳熟,赵羽回答完才觉得不对,骤然回头,讶道“你会说汉语” “吁,吁”女子转动蔚蓝色的眼珠,在赵羽身上狐疑的打量了好几眼,随后才一言不发的上前,拉停了马车。 “呼总算停了”马车停后,扑打在脸上的风沙都和缓了些,赵羽深深吐了口浊气。 刚想抬手擦一把额腹的虚汗,赵羽又猛然偏头,望向了身侧。之前她没空注意,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一直以为是盲人的女生,遮在眼睛上的驼色布条没了。原来她不瞎,只是明明是靠近东方人的长相,竟然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 “你的眼睛是好的”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注意到赵羽的视线对上自己的眼睛时,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下,女子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赵羽皱眉,“什么意思” “别掩饰了。你明明武艺高强,却不说杀出重围,反而把我带进呼勒额苏,到底想干什么反正我不是你的对手,我都不怕和你把话挑明,你又何必藏着掖着。” 赵羽惊讶得半张了嘴巴,“那么多人拿刀要杀人,我怎么打得过你不是本来就要逃的吗,我带你逃还逃错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汉语说得这么溜 ,之前还装作听不懂我说话,眼睛是好的还装成瞎子,现在又莫名其妙。” 蓝眼女子眼底飘过一抹犹疑,复又坚定,也不说话,只冷冷的斜视着赵羽。 赵羽想了想,一拍额头问道“我知道了刚刚那些要杀人的士兵是哪国人是不是因为我看起来也是那个国家的人,所以你怀疑我” “难道你不是吗” “是什么是不是和他们一国的”赵羽苦笑道,“我不知道。你怀疑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信,我其实根本不不记得事了。我连现在是何朝何代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哪国人。不过你救了我的命,就算我和他们是一国的,也不能对你恩将仇报啊。” “算了,不说了,我们先走,别他们又追上来了。等逃过这一劫,就当是我还了你的救命之恩,我走之后你就不用再疑神疑鬼了。” 不敢搬出“魂穿”这种耸人听闻的推测吓唬古人,说不得赵羽只能含糊其辞的搬出失忆的说法了。唉,以新身体和新时空来论,我对它们一无所知,说失忆还真不算过,应该说比失忆还严重吧,起码失忆的人不会从和平年代换到战乱世界啊。 追上来走 赵羽话说得直白,但直到听赵羽“追上来”的担忧不像作假,还轻轻巧巧的连说了两个“走”字,蓝眼女子才算有一点相信。她知道自己眼睛的颜色,初看的人见了有些奇怪也算正常。 她好像真不知道我的身份,而且救她完全是巧合,救起来时她头上也的确有伤。她真不记事了难道真是我多疑了 “往哪走你既然出现在草原上,不会连呼勒额苏都不知道吧” “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呼勒额苏是什么地名你刚才好像两次提到它了,它怎么了” “呼勒额苏就是这,用汉话,它叫死亡沙漠。”蓝眼女子说话时,视线扫向了身边恶名昭著的银白沙漠,余光却一直留在赵羽脸上,不动声色的审视她每一丝表情变化。可惜没有收获,那人脸上,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茫然。 “死亡沙漠” “嗯,死亡沙漠,没有人从呼勒额苏走出去过。” 赵羽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你这么一说,这里好像是静了,除了我们两个活物,好像就只剩风沙了。追我们的人好像也没有跟进来,他们也知道死亡沙漠所以不敢进来” 无知的问题配上缩手缩脚的动作,天真得如懵懂孩童,蓝色眼睛收纳着赵羽的反应,突然有一丝想笑的冲动。她抑制住眼弯的弧度,疑心到底是浅淡了些,但还是用看白痴的眼神嫌弃的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呢” “我”赵羽语塞,片刻后,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往这跑的人明知道背后有军队在追杀还要回头也是因为不敢进死亡沙漠吧” “你倒还不算太笨。咳咳咳咳”几句话的功夫,又是一阵带着粗糙砂砾的大风,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尤其蓝眼女子面对的是风口,话没落音就捂嘴咳嗽了起来,眼角也被砂石划出了泪水。 身边的恶劣环境,无形中,证明了蓝眼女子的话,不算危言耸听。想想自己好心办坏事,将人带进了谁都不敢进来的绝地,赵羽倒也不计较她的阴阳怪气了。 见蓝眼女子狼狈,赵羽还跪立身体,用后背帮她挡住了风口,轻轻将她推回了车厢里。虽然一番打斗冲杀让马车的篷顶破败得差不多了,总归聊胜于无,多少能挡点风。 本就不大的破败车厢,因为达塔、图娅,以及被图娅刺死的西武小头目的尸体存在,而愈显狭小。此时此刻,赵羽倒也顾不得靠近死尸时的本能恐慌了。也多亏她是医学生,解剖课有和尸体打过交道。不然换一个和平年代的女生来,只怕宁愿在外面被风沙吹死,也不会进来。 倒是蓝眼女子的表现,让赵羽有些吃惊。赵羽也是将蓝眼女子推进马车之后,才想起里面有三个死人。怕蓝眼女子害怕,赵羽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带她退出去。可蓝眼女子除了一开始奇怪的看了自己一眼,从始至终都很镇定,便是不小心碰到了西武小头目的尸体,她也只是冷静的将手收了回来。 张口就有沙土灌进嘴里,赵羽本想等风沙消沉些再说话,可这一轮风沙好像没完没了。嘶鸣的马儿恐慌得乱踏四蹄,更是搅扰得她们遮风的马车厢像一艘狂风骇浪中的小破船。 赵羽无法,望了眼车头的惊马,咬咬牙捂嘴喊道“你一个人在这不怕吧你趴下来,身体压低点,能稳当些。我得出去把马稳住,不然它要是带着马车乱跑,我们就惨了。” 蓝眼女子看着赵羽艰难爬出马车的的背影,眼底划过了一抹深沉。在艰涩的视线里,注意到赵羽紧握的双拳,还有拍打胸口明显是给自己鼓气的动作时,蔚蓝瞳仁里的深沉又被一丝波澜取代了。 看了会儿赵羽不得其法的努力,蓝眼女子摇头叹了口气,钻出马车,顶上了赵羽的稳马工作。她算是确定了,这个人之前说自己不会停马车,只怕没说谎。她要是再不出来,只怕这人稳不住马儿,没准还会越发惊着它。 赵羽惊讶的看着蓝眼女子的出现,没等掩嘴遮住沙土问句话呢,她之前绞尽脑汁也安抚不下的马儿,已经在蓝眼女子手下平静了下来,还温驯的趴在了地上,任女子藏在它的腹间。 蓝眼女子蜷缩起身体,在马肚子旁留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她抬头看了赵羽一眼,见赵羽呆傻着不解其意,只得无奈的起身拉了她一把。 半弯的马身挡住大部分风口,还没有车厢里颠簸的风险。被蓝眼睛女子拉到马肚子边上躲着后,赵羽才知道自己之前进车厢的决定有多愚蠢。 终于等到风沙消停,身上的血腥都在狂暴的洗礼中被飞沙吹散了。赵羽起身拍打着衣袍上的灰痕沙渍,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出去” “我不能出去。”蓝眼女子回望着银白沙线上隐隐可见的黑点,轻轻摇了摇头。之前如果换个方向,趁乱突围出去还有可能。可现在,她们进呼勒额苏还不深,原路走出去不是没有机会,但对她而言,与自杀无异。这也是为什么以她的城府,发现进了呼勒额苏也沉不住气了。 赵羽顺着女子的视线,也隐约看到了地平线上的渺小人影。有了女子对呼勒额苏的解说,她也想得到往前逃没人拦截,回头就有屠刀,只怕这死亡沙漠原本就是那只军队设计好的陷阱。 让流民们以为有路可逃,生不起抵抗的心思,他们好一路悠闲的收割生命。等流民逃到死亡沙漠门口,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回头,也只能撞进他们的口袋阵里。这是一个都不想放过啊就算是战争,那些流民也多是些老弱妇孺,他们何必做得这么绝真狠 好容易平复心潮,赵羽点头道“我也觉得我们不能出去,外面肯定有人守株待兔,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这个死亡沙漠看起来是不好过,也比出去送死好。而且之前小” 说到死了的图娅,赵羽喉头一哽,缓了缓才继续道“之前他们在马车上准备了不少水囊,既然是沙漠,有水的话,应该不至于那么可怕吧。” 蓝眼女子摇头,“不是我们。不能出去的只有我,你可以出去。” “为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那些西武军队,要杀的是我们猛戈族人。把你从河滩上捞起来时,你穿的是西武人的衣服。” 西武吗果真是从没听说过的朝代。 赵羽默然失语,也不知该感慨对方的善良还是多疑。许久之后,她不解叹道“既然我穿着西武人的衣服,不是西武人也应该和西武人脱不了干系。你们和西武是敌人,你又何必救我” 并不需要女子的答案,赵羽又自顾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的命,而且是我把你带进了死亡沙漠。你不能出去,我也不会出去的。我连现在的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西武人。不过那些西武军队,对老弱妇孺都要赶尽杀绝,还想强强迫女性,就算他们真是我的同胞,我也不会认。再说了,我之前好像杀了他们的人,出去的后果只怕比你强不到哪去。” 赵羽指了指半埋在沙地上的长枪。枪杆上残存的干涸血渍,是不久前那场拼杀的痕迹。 作为法治社会出来的现代人,说起“杀人”,赵羽有发抖的冲动。她强迫自己不再回想,倒是记起车厢里的三具遗体,尤其图娅的,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再度拔起那杆带血的长枪。 赵羽的话让蓝眼女子想起,若不是这个人,自己只怕也成了马车里的一具尸体,更别说现在还能对她将信将疑了。以为赵羽提枪要走,她忍不住喊道“你干嘛去” “挖坑。这里这么热,人放不住,送他们入土为安。”赵羽微有讶异的看了蓝眼女子一眼,扬了扬手上的长枪,用枪头刨起了身前的沙漠。 “我知道他们两个应该是你的仆人,不过他们都算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你等他们入土后再走吧。我怕现在把人搬下来,没等挖好人就晒坏了。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放心,把他们埋好后,我会和你分开走的。” 说完,赵羽不再看蓝眼女子的脸色,而是一心一意的刨起坑来。只是枪杆太长,枪头与沙子的接触面又太小,每次费力也只能刨开一点不说,还常常再度被流沙覆盖。赵羽想了想,左右张望了一番也没有发现更合适的工具,只得抛开,开始了徒手挖掘。 蓝眼女子眼神复杂的看着赵羽弯腰刨土的身影,直到看见她跪在地上空手刨挖,她终于动容了神色。掏出怀中的匕首,无声上前,递到了赵羽面前。 突然的阴影让赵羽抬头。 蓝眼女子递来的是一把小弯刀,哪怕她在蓝眼女子的影子中照不到阳光,也依旧难掩璀璨光芒,竟是一把金刀刀鞘刀柄俱是金制,不单如此,其上还错落有致的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尤其刀柄一颗,足足有鸽子蛋大,仿佛一簇燃烧的火焰。便是外行,也不难看出它的价值。 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东西,难怪防范之心那么重,她是什么身份 赵羽站起身来,狐疑的审视了蓝眼女子几眼,她却只面容平定,无视了赵羽的打量。 “谢谢。”任疑惑滑走,赵羽点点头接过金刀,什么都没有多问。 最终,达塔和图娅的墓穴,是蓝眼女子与赵羽一起挖好的。 赵羽只是拔出了弯刀刨土,蓝眼女子过来帮忙时,却是用那满嵌红宝石的金制刀鞘当工具,也亏她下得了手。 最后一捧白沙洒上图娅的墓穴后,蓝眼女子也不看赵羽,抿唇说道“你不用走,可以和我一起” “也好,反正我不知道该去哪,两人一起还能有个照应。”知道蓝眼女子是对自己说话,赵羽听出了她的尴尬,倒也不看她的笑话,应声间还特意走开了她身边,打算开挖第三个墓洞。 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其实之前虽然话里有点气,但知道人家明觉得可能是敌人还救了自己,她肚子里的气也有限得很。尤其那把金刀让她猜到,人家可能是身份的原因不得不多点防备,那点被人三番五次堤防而产生的气性,早就跑没了。 平心而论,她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就算没有得罪死亡沙漠外的那些西武军队,身无分文的她一个人草原游荡,也未见得比穿越沙漠要好。而且这个人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识的人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能和熟悉点的人一起,总是好的。 的确,比起自己一个人,把这个会武功的人留下来,多少是个照应。不过蓝眼女子想起自己之前对人家的态度,现在要说挽留的话,脸皮难免有些发薄,是以赵羽的识趣走开,让女子很满意。调整好心绪后,她发现赵羽还在刨土,忍不住问道“图娅和达塔都埋好了,你还挖什么” 赵羽顿了顿动作,回道“不是还有个人吗。” “那是追杀我们的敌人,你还要埋他” “嗯。”赵羽抿了抿嘴唇。想起那人死前对图娅说过的淫邪混话以及打算,她其实有过犹豫。但想到把人抛尸荒漠,她做不来。 蓝眼女子拦在了赵羽面前,“不行你这人怎么想的,用汉人的话说,既然是敌人,碎尸万段也不为过,你却想给敌人收尸” “人都死了,他也算是为自己的恶行偿命了,算了吧。而且你不是觉得我可能是西武人吗他也许是你的敌人,不是我的,就当是我给同胞收尸吧。唉,人一辈子,死了都是一捧黄土,也许上一刻的仇敌下一刻就埋尸一处,打打杀杀又是何必呢。”赵羽摇摇头打算绕过她继续开工。 “是他们跑上我大宏的疆土打打杀杀” “他们打上你们的疆土就没有理由吗” 女子刚才那句“碎尸万段”赵羽没听掉,而且若只是一般的战争,很少对老弱妇孺都下手。那些流民的确值得同情,但事出反常,西武那边背离人道的战争政策,总该有点原因吧 “哼西武那边能有什么理由,就是来趁火打劫的听说他们的公主早就和华朝的荣乐王解除婚约了,还拿什么给荣乐王报仇做幌子,刚出生的羊羔都不会相信这个鬼话” “什么公主还有华朝、荣乐王、婚约,都是怎么回事你们这到底有多少个国家能请你给我说说天下大势吗” 千古华夏。听说此间有以“华”为国号的国家,赵羽不禁有些激动。别看她之前“给同胞收尸”的话说得顺畅,如果可能,她可不希望那些欺凌妇孺的西武军队真是自己的古代同胞。 大势大势是神圣的巴鲁尔特天选王族差不多死光了,萨切逯也差不多被荣乐王杀光了。塔拉浩克没了,漠南完了,漠北群龙无首,还有我这个抛弃子民苟且逃命的丧家之犬 蓝眼女子惨然一笑,摆手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别问了,你不是要埋那个西武人吗,挖你的去吧。不过这次我不会帮你了,而且你不能在这挖。我们猛戈人恩仇分明,图娅也不会愿意和想欺负她的人埋在一起。” “哦,好。”赵羽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点点头不敢再问。 接下来的几天,蓝眼女子的兴致一直不高,除了教赵羽控马和选定行进方向外,一直沉默寡言。关于这个新时空的状况,赵羽倒是有许多想问蓝眼女子,但记得蓝色女子的沉默就是从“天下大势”开始的,赵羽也不好贸然张口。除此之外,她与蓝眼女子之间,似乎也没有别的好说的了。 “喂”沉闷的行程在第五天中午才被蓝眼女子打破。 烈日将银沙烤成金黄,哪怕赵羽饮水足够,情绪也被燥热压抑得低迷不振,除了机械迈腿和擦汗,好像再也不会其它。脚底的沙漠似乎永无止尽,若非牵着的马儿不停的打着响鼻,赵羽几乎要以为天地之间只剩自己是唯一的生灵,挣扎在无边荒凉上,终将与萧索无依的大漠一起,同归寂寥。这样的情况下,同类的声音听进赵羽耳中,哪怕只是一声无礼的招呼,也与天籁无异。 “我不叫喂,叫我赵羽就好。”赵羽拉停马车,说话间看向了车厢里的蓝眼女子。找女子请教后加上这几天牵马的经验,她控制起马车来已经有了些熟门熟路的感觉。 “你不是说自己什么都忘了吗” “我”赵羽有些无力,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索性有些破罐破摔的回道,“随你信不信,除了我是赵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喊我有什么事吗” 蓝眼女子望着赵羽坦然的姿态,努力不让自己残留的疑心冒泡。虽然这个人身上的确还有一些疑点,但她的眼睛告诉她,这个人应该没有问题。甚至这个人的良善,难得的给了她可以相信的感觉。 旁的不说,只说她不是自己的子民,无需给自己牵马,也无需迁就自己的沉默,可这些天她一直毫无怨言的做了。而且蓝眼女子扫了眼赵羽干裂的嘴唇。多少人在大漠里为了一口水性命相拼,这个人却偷偷控制了她自己的饮水量。 “这几天都是你在牵马,现在换我来吧,你上车歇歇。对了,在日头下走了这么久,多喝点水。”应声间女子钻出马车,递了个水囊到赵羽面前。 赵羽摆手拍了拍腰上的水囊,“不用了,我这还有水,刚刚喝过。你” “喝了它。”蓝眼女子不理赵羽的推拒,拔了壶塞将水囊口举到她嘴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原本就是要从别的地方上大漠的,图娅和达塔在库布湖准备了很多水。四个人的水现在我们两个人喝,还多得是,你若是渴坏了,反而是麻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蓝眼女子命令式的口气,让赵羽皱眉后退了一步,却又在女子的后话中,讪讪了脸色。 毕竟是有死亡沙漠之称的地方,虽然这几天除了风沙越来越猛、越来越久,也没有发现旁的异常,但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沙漠中水就是命,赵羽想来,多些节水意识总是好的。想想是自己占了人家的水份子,赵羽也觉得自己少喝些应该,只是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隐蔽,没想到早就被人发现了。 “四个人的水可原来要走的大漠不是死亡沙漠吧还是节约用水的好,我还不渴,等渴了再喝。” 赵羽讪笑着想要拿过女子手上的壶塞盖上,却被她背手避开了。女子倾斜水囊,满满的水囊立即有清泉落在了干涸的沙漠上,瞬间消失无踪。 不可置信的低头,赵羽心疼得恨不能把那些失踪的水分子一个不少的吸回来,偏偏耳边还有人可恨的说道“你要是不喝,我就把这壶水全倒了。” “别,别,千万别大姐,你这么浪费,我岂不是白渴了自己两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不知道有水不能喝有多难熬”生怕蓝眼女子再加大倾斜角度,赵羽连忙托住了她手上的水囊,满脸纠结成了苦瓜。 “谁是你大姐,别乱喊。你总算承认自己渴了难熬也是你自找的。”蓝眼女子忍不住白了赵羽一眼,又被她的表情弄得有些想笑,还是板着脸问道,“你到底喝不喝” “我喝”赵羽与那双天空一样深邃的眼睛对视了许久,直到察觉到蓝眼女子手指的松动,她不敢再挑战对方的耐心,接过水囊往嘴里灌了一口,这才无奈道,“这总可以了吧” 蓝眼女子摇头,“不够。你继续喝,我数三声,不数完你不许停。” “算你狠”赵羽咬牙就范。 “一” “二” 通体的清凉从口腔开始,舒展了赵羽身上每一个毛孔,偏偏蓝眼女子将每一声都拖得老长,第三声更是迟迟不出,再喝下去呼吸都要不够用了,赵羽不得不自行停了下来。 “行了吧,大姐你的三还能不能出来过犹不及呢。” “都说了别乱喊人。”话是这么说着,蓝眼女子嘴角那抹笑弧却终于漏了出来。 赵羽看着蓝眼女子的笑容,回想一阵,也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人其实也没那么难相处嘛。倒也是,会把疑似异族敌人的人救起来的人,总归不改善良本性,能难处到哪去 “你上车歇着吧。”被赵羽笑得有些难堪,蓝眼女子收敛了神色。 “我不用” “我想走走。”赵羽话没说完,蓝眼女子已劈手拿过了她手上的缰绳。 赵羽又笑,“那正好,这几天的风沙越来越大,越来越久,每次的强度也比外围大了很多,既然我们都不想坐车,那就趁着现在没什么风,快走几步吧。” 蓝眼女子点头,又若有所思的看了半埋沙堆里的马车轱辘几眼,提议道“马车在沙漠里走起来太慢,索性我们扔了马车,剩下的水囊用马驮着,抓紧时间赶路好了。” “这倒也行。”赵羽看着蓝眼女子苗条的身形,实在不像运动达人的样子,有些犹豫的指了指头顶的日头,“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一直得在太阳底下走路,累起来连个遮挡都没有了,你受得住” “省去马车耽误的功夫,能让我们早些走出呼勒额苏,少晒的太阳还会少吗”蓝眼女子轻轻瞥了赵羽一眼,径自走向马车,开始归置水囊,至于受不受得住的问题,直接被她无视了过去。 说得也是,有时间被马车拖在沙漠里晒太阳,倒不如早些走出去。 赵羽摸了摸后脑勺,也上前帮忙。 不知何时起,天际一块深沉的云彩,奔腾翻滚,死亡沙漠的凶残,悄然酝酿。 将车厢里的水囊和干粮袋子串成了四串抱下马车,蓝眼女子解起了车辕处的马绳,准备将拉车的马儿放出来。赵羽对此一窍不通,只能站在一旁帮忙稳稳马,可惜她连这点小忙,都帮得不算顺畅。 “奇怪,这匹马之前挺乖的,怎么突然乱动乱叫了。” “你若害怕,就站远些。” 蓝眼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初进呼勒额苏的那天她就发现这人有些怕马,她就不明白了,马有什么好怕的 “没人牵着它可以吗”赵羽毕竟是才接触马匹不久,温驯时倒还好说,如今它躁动起来,还真是有些让她发憷。但看到蓝眼女子在马屁股后面都不怕被踹,赵羽咬咬牙,还是拉住马缰,安抚起了它的鬃毛。 马儿在赵羽的抚弄下慢慢平静了些。没了干扰,蓝眼女子更专注的投入到了手下的活计中,场面一时安静了许多。 便是在这份安静里,赵羽注意到了天上的异动,“那是什么” “嗯”蓝眼女子随着赵羽的视线抬头。不知不觉间,天边的风云变幻已经波及到了她们头顶的天空。蓝眼女子凝目微思,骇然变色,“沙暴” “什么” 似乎是为了诠释蓝眼睛里的惊恐,几乎是她那声“沙暴”才出口,原本午后平静的呼勒额苏幡然变脸,张牙舞爪的展现起了死亡沙漠的狰狞本色。刹那间飞沙走石,漫天飞舞的狂沙利如刀剑,将天地勾连得浑浊一片。 “快我们得快点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你去把水囊抱好,等我把马解出来,我们就走” 身为猛戈族人,蓝眼女子的骑马本事不在话下,但她每每马车出行时,驾车赶马总有奴仆代劳,更别说接触解马车的活计了。这也是看赵羽连牵马都是前几天找自己现学的,她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 术业有专攻,若是换个熟手的马车夫来,这种单马篷车一准手到擒来,马儿早就能从车上解出来了。而蓝眼女子忙活了半响,却是好容易才解开了一个马绊子。 她们现在的位置在一道小沙丘上,因为地势高而更加迎风。发现沙暴的征兆,蓝眼女子着急起来,想要快点解开马儿了去找更好的避风地,结果却只让原就不擅长的工作越急越乱。 “哎,只是起了点风,别着急,着急也没用,反而手脚更容易出错。” 赵羽只是觉得这次的风沙来得迅猛很多,才刚刚开始呢,就开始割得人皮肉发疼了。只是这几天经历多了,她对死亡沙漠越来越强的风沙早就习惯了,虽然有些奇怪蓝眼女子的慌忙,也没多在意。这不伸手挡住呛嗓的飞沙后,她还能淡定的说宽慰话。 只是起了点风真是无知者无畏 “咳咳咳”蓝眼女子想让赵羽认清沙暴的严重性,才张口就灌进了满嘴沙石,眼泪都咳了出来。 朦胧泪眼在越演越烈的风沙中,视线越发模糊。蓝眼女子已经不指望自己能迅速解开马车了。恨不能拔刀砍掉车绳,可如今眼睛都看不清的情况下,蛮干好不好用还两说,只怕误伤自己的可能性更大。而且从耳边的马叫声还有赵羽安抚它的声音来看,也没空耽搁了。无法,蓝眼女子只能提议道“让马趴下来,我们就在这躲风吧。” 便是蓝眼女子不提,赵羽也准备说了。她也慢慢发现了,这次的风沙来得的确邪性了很多,若是再不躲躲,马都不干了。 虽然这小沙丘上是有点迎风,马车厢也会有点拖累,但之前不也这么躲过来了风沙一来马车就走不动,比这更高的沙丘上也是躲过风沙的,这次也不会有问题吧。 头上是狂风怒沙的嘶吼,身下的沙丘也似乎蠢蠢欲动的想要飞上天空,与同伴共舞一处。赵羽和蓝眼女子如往次一样并肩窝在马腹旁,竭力压低自己的身体。 无怪乎先民对自然的敬畏,当自然认真暴虐时,飘摇其中的人们,渺小得可悲。 “嘣” 什么声音 扑捉到绳索崩断般的声响时,赵羽正不安于脚下越来越明显的震动,打算想办法查探一下周围的情况。若非如此,比起铺天盖地的狂暴风沙,其他所有的响动都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还真不一定能被她听到。 幸亏她听到了 仿佛是那声脆响触动了“新身体”的应急系统,在赵羽的思维还在疑惑时,躯体已经本能的采取了行动她一把将身旁的蓝眼女子拽入怀中,就地滚了出去。 几乎就在两人离开马腹的同一时刻,在风沙中庇护过她们多次的马儿“嘶聿聿”的疯跳起来,不辨方向的狂跑了出去若是赵羽的动作再晚一秒,她俩就是神仙保佑,也免不得被踢断几根肋骨 原来是蓝眼女子解了一半的马绳栓被猛烈的沙暴扯断,马儿吃痛受惊了 赵羽带蓝眼女子逃过一劫后,条件反射的看向了疯马逃跑的方向。风沙的压迫不过瞬间就将她的双眼刺成了通红,她的脸色却很快苍白。 她看到了什么不远处漩涡状的云层下,竟然有一枚充盈天地的巨大陀螺不那是一架贪婪可怖的吸附机搅拌器所过之处,便是沙丘也逃不过吞噬殆尽、粉身碎骨的命运 虽然没有听到马鸣,赵羽却不难想到,那匹可怜的马儿惊惶着跑错了方向,被风眼卷上了天空,只怕已经被撕成了碎片。难怪她感觉脚下的沙丘不平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不能再呆在这了 赵羽一眼就有了决定,索性不再浪费时间,也不放开怀里的蓝眼女子,紧了紧手臂便要带她继续向沙丘下滚去。 “你在干什么放开我”可惜蓝眼女子搞不清状况,从赵羽怀中回过神来后,她不习惯和旁人亲密接触,剧烈挣扎了起来。 赵羽没有放手,只是不得不咬着满嘴的沙石撑开嘴皮,“别推我咳咳有个大风眼咳咳都成漩涡了我们得离它远点咳咳万一卷进去咳咳我们就死定了咳咳咳咳” “不能这么走”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大陀螺”后的心理作用,说话的功夫,赵羽觉得脚下的沙丘又轻飘了些。她自顾解说完后,咳了半天,喉咙才算清爽了些,也没功夫注意蓝眼女子说了句什么,又强拽着她往外逃了两步。 蓝眼女子尤在挣扎。 赵羽不明白,都说明利害了,怎么还这么不配合脑中灵光一闪,赵羽自作聪明的以为想通了关窍,在蓝眼女子耳边吼道“放心我和你一样是女的再不走,你还要不要命了” 除了沙暴的原因让赵羽不得不提高音量,以为蓝眼女子古人思维在生死关头还迂腐于男女之别,她是真的生气了。 “水”蓝眼女子微微愣神之后,回了赵羽一声怒吼,转身向之前的藏身处奔去那里有她们所有的水囊和干粮。 蓝眼女子也生气了。明明也是个女的,不知道力气怎么那么大甩都甩不开还不听人说话水和食物,尤其是水,在呼勒额苏没有水,逃过沙暴也是干死的命,又有什么用她知道,方才应该是赵羽以为自己不会再反抗了,才成功挣脱了出来。她发誓,要是赵羽还敢来拉她,就算是好心想带她逃命,她的金刀也一定不客气 说是“奔”,其实在蓝眼女子通往水囊的道路中,迎着狂暴的飞沙逆风向上,每一步都是强忍着刀割般的疼痛在攀爬。尤其之前就地选择的藏身处算是在沙丘顶上,越是往前往上,沙暴越猛越急,到后来,她的身体如风中浮萍,几乎随时会被风沙卷走。 风眼靠近了小沙丘,饶是数十个水囊串成一串的重量,也在沙丘顶上旋转了起来。 轻飘飘的身体也在提点蓝眼女子危险,但水囊在望,她还是决定拼命一搏。 没有水,早晚也是一死。与其窝囊的渴死,倒不如让沙暴将我带回给永生天 蓝眼女子眼皮一合,一个疾扑向前,竭力探手,又蹬腿前移了几寸,才抓住了梦寐以求的生命之泉。只是在抓住水囊熟悉皮革的那一刻,她丧失了悲悯大地对她的最后一丝挽留,将要随风飘去。 娜音巴雅尔你真没用 巴鲁尔特真的要完了吗 血染的帐宫大殿,破败的塔拉浩克,还有难民成群的漠南草原,依次划过她的心底,坚强太久的眼泪,终于从两汪蔚蓝中滚滚滑落。 “你太不要命了” 躯体与大地再度相拥,有叹息在头顶响起。那一瞬间,许是还没有从哀戚赴死的心境中回过神来,娜音巴雅尔错觉周围的沙暴都安静了许多。 “这里真的不能呆了,这回别推我,真不能推,不然我们会一起升天的。” 下一刻,娜音巴雅尔抱紧拼命抓回来的水囊串,甫一点头,身体便已被一个柔软的怀抱包裹,并随之翻滚而下。 “轰” 沙丘被沙暴高高掀起,在她们身后轰然散开,侥幸逃过一劫的她们,在狂沙一阵接一阵的扑打下,除了蜷缩身体拥紧身边唯一的同类,再不能有一丝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恐怖的沙暴才意犹未尽的离去。久到几乎变成了沙雕的两位幸存者,习惯了沙暴抽打的疼痛,麻木得险些睡了过去。 可能是多了道人肉盾牌的原因,率先意识到沙暴离去的,是娜音巴雅尔。 在柔软拥抱中迎来天地平静的娜音巴雅尔,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幼时,回到了在姑母膝下无忧无虑的日子。入眼的银沙狼狈让她恍惚回神,她从赵羽身边挣脱出来,想要抖落身上的沙尘时,发现赵羽仍趴在地上没有反应。毕竟是同过生死、共了患难,娜音巴雅尔不由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我哎呦”赵羽如梦初醒,才撑了撑胳膊又摔回了地上,这下她的脑子是真清醒了,苦笑道“好像不太好,我左边身体麻了,你能帮我把沙子拨下去吗” “嗯。”娜音巴雅尔眼神复杂的闪了闪。她看到赵羽被沙土掩埋了大半的身体,自然知道,多亏这人在身后,替自己挡了不少来扑的沙暴。不然此刻身体发麻的,想必也少不了我吧。 “谢谢。呼,总算得救了。”赵羽对娜音巴雅尔咧嘴一笑,也不忙着起身了,而是翻身仰躺,朝着沙暴过后的高远天空深深吐了口浊气。 娜音巴雅尔摇头起身后退了几步,轻轻抿了抿嘴唇。这人,怎么能把“谢谢”说得那么自然呢明明之前有过不快,她全忘了而且,该谢的是我才对。 “多谢” “对了,抱歉,之前我” 娜音巴雅尔犹豫半响才将道谢的话酝酿到嘴边,不想赵羽和她同时开了口。 两人双双愣住,还是赵羽先眨了眨眼,“我们这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好一个相逢一笑泯恩仇。”娜音巴雅尔眼中划过一抹意外,很快点点头笑了。 冰释前嫌后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两厢笑毕后,生存的忧郁爬上心头,涌到了娜音巴雅尔眉心。她指了半露在沙地外的水囊串叹道“我们的水只剩这点了,看来真的得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得节约用水了。” 我们的水吗 娜音巴雅尔无意一语所蕴含的共享态度,让赵羽感动无言。平心而论,水囊和水都是人家的,人家一滴都不给自己,赵羽也无话可说。但她给了。若说水量富足时的赠予尚算平常,放在现在,真真是弥足珍贵。这一份毫不迟疑、毫无保留的分享姿态搁在此时此地,分享的哪里是水是命 “节约用水,你那个汉人的词是这么说的吧”娜音巴雅尔久久没见赵羽吱声,还以为自己现学现卖的汉人词语说错了。 赵羽没有笑,却是终于忍不住感叹出声“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 迎上对方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娜音巴雅尔觉得一定是呼勒额苏太热,她的脸竟然有些发烫了。永生天知道,她不过是觉得如果没有赵羽相救,自己已经去见永生天了,更别提拿回这些水囊,所以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些水该归她们两人共有罢了。 而且娜音巴雅尔承认,巴鲁尔特的出生让她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她其实还有另一层阴暗的顾虑如果自己不给,谁能保证对方不会强行抢夺呢虽然她刚刚救了自己,还为自己挡了风沙,但事关生死,谁会坐以待毙 实在不知道该对赵羽的话作何回应,娜音巴雅尔径自蹲下身数起了水囊数,“刚好十二个,你我一人六只。” “谢谢。这些水省着点喝,应该还是能支持十来天的,只是我们没有食对了我这还有点吃的” 恩情记在心底,赵羽没有过多的矫情,倒是忧虑的话说到一半时,她想起自己这几天牵马赶路,为了取用方便,腰上挂了一小袋干粮,应该还有剩下。赵羽连忙低头去摘,不想等她拎着那一小袋所剩无几的肉条抬头时,娜音巴雅尔举了另一个袋子到她面前。 “咦你这是” “永生天保佑,我们的气运不算太差之前干粮一袋放不下,有一小袋肉干和水囊系在了一起,就在这一串上面我抓到的正好是它们”娜音巴雅尔蔚蓝色的眼睛反射天光,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水的问题暂时解决后,食物的事也成了她的担忧,如今一齐得解,意外之喜由不得她不开心。 “哈哈,天无绝人之路,真是太好了”赵羽高兴得跳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娜音巴雅尔。 可能是之前的逃命过程让娜音巴雅尔有些习惯了赵羽的拥抱,她怔愣了片刻,才开始将赵羽往外推,“你干什么放开我” “不好意思,我一下太高兴了。不过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也是女的,女孩子之间,抱一下没关系吧” 赵羽揉了揉胸口,话尾略微有些抱怨。她之前就被娜音巴雅尔的挣扎弄疼了,现在算是有点伤上加伤。 女孩子之间抱一下没关系 娜音巴雅尔目露迟疑。且不说她“巴鲁尔特”的姓氏,拥有一双与永生天同色眼睛的她,有“娜音巴雅尔”这个草原人心中高贵神圣的名字猛戈语中,娜音巴雅尔是“永生天赐给草原的珍宝”。 生母早逝,让她被两漠崇敬的“公主汗”媼敦格日乐养育长大,更增加了她身上荣誉的光圈。除了幼时曾被父汗和姑母抱起过,自长大以来,她出现在外人面前时,代表的从来都是不容轻侮的永生天,与人拥抱的经历,真的很少体验。毕竟,对永生天的虔诚子民来说,能与她生活在同一片草原上,都是永生天的恩赐;亲吻她走过的土地,都是莫大的福分。 娜音巴雅尔的沉默让赵羽想起了古今差异。而且想到两人算不得好友,自己的动作倒真是有些过界了。于是她道歉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没事,下回别这样就好,我们走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赵羽和娜音巴雅尔高兴得太早了。 当省了又省最后一只水囊还是快见底时,赵羽想起脚下这片无边沙漠的死亡凶名,不得不开始动摇,是不是该收回十多天前那句“天无绝人之路”。 “我们走了多久了能有二十天了吧还没到头,这呼勒额苏到底是有多大” 不想让同伴发现自己的窘境,赵羽勉强用所剩无几的水润了润嘴唇,又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最后的水囊挂回了腰间。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绝望,又有些歉疚。 有生二十年,哪怕赵羽自幼在孤儿院长大,也从没有觉得,生存是如此艰难的事情。早知道这么精打细算的控制饮水也不足以支撑她们一起走出沙漠,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分走人家六只水囊毕竟,自己是早就要死的人,如果这次幸运的新生注定长久不了,也只当是多赚了几天的活头。何必还连累好人呢 世间难买早知道赵羽啊赵羽,你总归还是想活的,事已至此,虚伪的故作高尚,当个马后炮,又有什么用 在心内自嘲的苦笑一记,赵羽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我们能从这沙漠里走出去吗” “一定能的。”与其说娜音巴雅尔是说给赵羽,不如说是说给了她自己。 说话间,娜音巴雅尔绕过赵羽,半点没有停步的意思。水没了,食物虽然还有,但早已经难以下咽了。她养尊处优的身体本就不擅长长途行走,缺水少食的在沙漠里走了这么多天,如今每一步都是在用意志做支撑。她不敢停下来,怕停下来后就再也走不动了。 一定能的 娜音巴雅尔,你不能死在这,不然巴鲁尔特就真的完了 娜音巴雅尔,你一定要走出去 一定要走出去 望着娜音巴雅尔疲惫的步伐和不改坚定的背影,赵羽捏捏拳,抛开了对水分子的惦记,也憋出了一股劲来。 如今还有什么好想七想八的,只管继续往前走就是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也许下一刻就走出去了呢再不济也好过原地等死吧 就这样不知坚持前行了多久,也许是永生天听到了娜音巴雅尔的心声,就在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快要走到极限时,她看到了湖水草原是绿洲 “感谢永生天” 碧水青草的出现,就像一只特效强心剂,瞬间振奋了娜音巴雅尔全身的活力。她欢喝一声,忘乎所以的撒开脚丫,就像一只回归森林的小鹿。那欢快奔跑的背影,任谁见了,也想不到她上一刻还奄奄一息。 走在后面的赵羽,晚了娜音巴雅尔半拍才看到“绿洲”。 远处云雾飘渺的地平线上,有碧蓝的湖水,还有湖边袅袅的青草。风吹湖面,波澜在阳光下折射出的粼粼金光都似乎隐隐可见,青草的宁和气息也仿佛被清风送到了鼻端,又让一切,有了近在咫尺的感觉。 突然的“绿洲”出现在沙漠苦行人面前,无异于将人从地狱带到了天堂。赵羽也为之迷醉失神,直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感慨撞进脑海,她神气一凛,这才发现娜音巴雅尔雀跃的奔向了“绿洲”。 赵羽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嗓子的干渴,连忙张嘴喊道“喂别跑了快停下来那是海市蜃楼啊” 兴奋中的娜音巴雅尔,绿洲成了她世界的唯一,根本听不到赵羽的声音。 赵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得不催动沉重的双腿去拦。只是“地狱行人”又怎么追得上人家奔向“天堂”的轻快步伐 直到“绿洲”开始摇晃消散,娜音巴雅尔摔倒在地,赵羽才追上她。 “绿洲呢” “那不是绿洲 ,是海市蜃楼。你没听到我喊你吗你不该跑的。” “海市蜃楼” “嗯,简单来说,我们看到的绿洲是假的,就算有,也在千里之外。怎么样你还有力气吗我扶你起来” “假的啊” 就算没有赵羽的解释,天边消散成一抹烟云的水草,也替“海市蜃楼”做了注解。 娜音巴雅尔避开了赵羽来扶的手。刚刚那一阵奔跑,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也带走了她最后的希望。她真的,太累了 永生天,看来呼勒额苏真是您赐给我的埋骨之地 永生天,您还会继续庇护草原吗 永生天,我来做您永远的仆人,只求您保佑漠北保佑巴鲁尔特 “嘿我知道你跑累了,别这么闭眼,太吓人了。”赵羽扶住娜音巴雅尔,有些慌乱的去摘她的水囊想要给她喂饮,才发现她的饮水早已告罄。 “该死,你的水是早就喝完了吗,这是有多久没喝水了,怎么不知道找我要”恼怒的扔开了娜音巴雅尔的空水囊,赵羽扯下自己腰上的水囊送到了她嘴边。 好在娜音巴雅尔尚未完全昏迷,人虽然昏沉着,长久缺水后汲取甘泉的本能还在。只是赵羽没法放下担心,她很清楚,自己这点水,想要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一条命,根本不够看 很快最后一丝水分都渗入了娜音巴雅尔的唇缝,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却迟迟没有睁开。赵羽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却觉得这份轻灵的重量压迫得整片天地都跟着死沉沉的。 难道我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赵羽从娜音巴雅尔枯槁的唇瓣上移开沉痛的视线,抬头看向四周苍茫无际的沙漠,又看了眼头顶的烈日。她悲凄满绕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萧索沉寂。 之前不就想清楚过的吗这片陌生且残酷的天地,如果注定不属于自己,贪恋没有意义。 她从娜音巴雅尔怀中摸出她的金刀,有条不紊的拔出刀锋,划破手腕,将富于生命内涵的鲜红液体灌到了娜音巴雅尔嘴中。 怀里这个人啊,虽然相处不久,但她是她的同伴。她救过她,她们同过生死。如果不是自己,她还不会缺水而且,她是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上唯一的相识。就当是自己害怕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独行吧。这一刻,赵羽的想法很简单,她的脑子里只剩下唯一一条通达的念头救她。 以死亡为名的呼勒额苏,当血腥味漂浮在空气里,时光开始变得很缓慢,又似乎很漫长。每一次伤口凝固,又会有一条新的放血通路被打开,赵羽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割开手腕,只是机械的维持着喂饮动作的连续,直到娜音巴雅尔的眼皮有了松动的迹象。 充盈口腔的温热,似乎将眼皮上的沉重都融化了许多。或者她也许只是好奇的想知道,这种微甜微咸的美味是什么比肉干的味道好多了。 虽然是从帐宫带出来的,但这些天水不够喝,再好的肉干也难以下咽不对,我为什么还没死 “你让我喝了你的血”视觉和神志的回归,也带动了嗅觉的复苏,血腥气让娜音巴雅尔初醒的迷惘迅速转变成了震惊。 看到娜音巴雅尔转醒,赵羽眼前一亮。手上刚划的一刀伤口还没有凝固,赵羽不想浪费,并没有将手腕从娜音巴雅尔嘴边收回,只是应道“嗯,我们没水了,只能让你喝这个,你醒了就好。” “你用你的血救了我为什么”娜音巴雅尔抓住赵羽的手腕,不可置信的看着上面数十道刀口和尤在流淌的鲜红,又努力的抬眼想要看清赵羽的表情。可惜她在赵羽的躯体遮挡出来的阴凉里,连赵羽的脸都看得不甚清晰,唯有一圈日光的金黄萦绕在她周围,越发迷惑了娜音巴雅尔的视线。 赵羽以己度人,想自己如果是清醒的状态一定喝不下人血,看娜音巴雅尔也不会再喝的样子,于是也不勉强。她没费多少劲就从虚弱的娜音巴雅尔手中放出了自己的手腕,一边止血,一边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们是一起的,你能在沙漠里把水分给我,我自然也没有看着你死的道理。” “你不用水囊是我们一起从沙暴里拿出来的,那些水是你应得的” 赵羽不置可否的拉走了话头,“你再休息休息,等会我扶你走,我们必须得往前,不能一直留在这。” 娜音巴雅尔心口一热,缓和了许久才说道“谢谢你,赵羽不过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算喝干了你的血,我也未必能走出呼勒额苏,两个人死不如一个人。” 说到这,娜音巴雅尔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不再有多日疲惫和濒死绝望带来的灰颓,反而光芒四射。 “我叫巴鲁尔特娜音巴雅尔,是大宏国的公主。赵羽,虽然你可能是西武人,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品行比你的种族更值得信任。我愿意拿出自己的血肉做你的水粮,只希望你活着走出呼勒额苏后,能拿着我的金刀去鲁勒浩克,帮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什么叫我的品行比我的种族更值得信赖还有,拿你的血肉做我的水粮。你的意思是,要我看你死,或者让我弄死你然后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就这样还说什么品行值得信任,在你眼里我有禽兽的品行吗” 赵羽只觉得娜音巴雅尔反射日光的耀目蓝眸刺人得厉害,以至于她来不及惊讶娜音巴雅尔的公主身份,就被她骇人听闻的提议气笑了。 “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了活命,这样的事在沙漠里并不少见,而且是我自愿” “好了,你别说了,我是人,做不来禽兽不如的事。而且本来我就是要死的人,被你救了才多活了这么多天,陪你死在这我都认了。”见娜音巴雅尔还想开口,赵羽以手虚按,拦住了她的话。 “我不知道你这个公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宁愿把自己送给别人吃了也要找人完成,我也不想知道。你要是非办不可,就自己走出去吧。你之前不是还说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吗,就泄气了可不好。” “你” “别说了,说什么也不管用,还嫌不够渴吗闭眼养养精神,走不走你说了算,其余免谈。”赵羽一手堵了自己的耳朵,一手盖上了娜音巴雅尔的眼睛。 赵羽无可商议的话音,慢慢松软了娜音巴雅尔的喉头,她终于顺着赵羽的意思闭了眼睛。盖在眼眶的温热和鼻端的血腥味,在黑暗中感受得越发清晰,却让她的身体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那我们便继续走吧 赵羽其实也没有她表现的那么笃定,不过抛开生死之后,尽人事的信念总是不缺的。也是多亏如此,转机出现在第二天夜间。 这一天半,娜音巴雅尔初时被赵羽帮扶着,还能勉强行走,到后来几乎是挂在了赵羽身上。便是这样的状态,也是赵羽趁她昏迷不清时又喂了几次血给她。 而赵羽自己,可能是缺水和失血的双重作用,头脑也昏沉了起来。也是因此,在深沉的夜色中,她们俩谁都没发现身边第一株青草的出现。直到脚下的绿毯越来越密,一湖清水在她们面前寂然展开。 赵羽狠狠地蹭了蹭眼睛,确定面前的湖水不是幻觉,才兴奋的拍起了肩上的娜音巴雅尔,“嘿巴巴雅儿快看湖水湖水我们走出死亡沙漠了” “又是海市蜃楼吗”娜音巴雅尔吊在赵羽脖子上,便是脸颊受到拍打,也只是勉强抬了一眼。 “这回不是巴雅儿巴雅儿” 看娜音巴雅尔又有昏迷的趋势,赵羽咬咬牙挪动发飘的步子,好容易把她拖到湖边。脚底一软,两人都摔在了草地上。 身下土地柔软,摔下来并不太疼,尤其鼻端越显充足的水草气息,让赵羽忍不住傻笑起来。她轻推两下,将身上的娜音巴雅尔安置一旁,缓了缓力气,往前爬了不两步就探到了湖水。指端清凉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疏通了整个身心的倦怠。 嘴角傻笑更深,赵羽动力十足的支起身体来,捧水扑了扑脸振作精神。又强压下将整湖甘泉都装入胃袋的贪婪,只是饮了一捧,然后摘了腰上空置太久的水囊,灌满之后,爬回了娜音巴雅尔身边。 赵羽将满是水润清爽的双手拍打在娜音巴雅尔脸上,又将水囊送到了她嘴边,声音也是水色润泽后的清亮,“巴雅儿,醒醒,你感觉到了吗,这回不是海市蜃楼,真的是湖水,还有草,我们真的走出呼勒额苏了” 巴雅儿是叫我吗 哪怕被人错叫了名字,娜音巴雅尔也得承认,伴随甘霖降临的欢愉呼喊,是她此生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她迷蒙疲倦的眼神渐渐聚焦,看着头上清逸的笑颜,又慢慢失神永生天,是你派她来救我的吗 “可算醒了。”赵羽松了口气,将水囊从娜音巴雅尔嘴边收回来,又倒了点水拍打在她脸上,然后躺倒在了她身边,“再帮你浇点水清醒清醒,我们才走出沙漠,水一下不能喝太多。嘿嘿,反正我们现在有一大片湖水,不用着急。” “嗯。” 听到同伴应声,赵羽放心的闭了眼睛,在水畔清风下惬意的享受着劫后余生的欢喜。娜音巴雅尔偏头看了看她水光月色中柔和的侧脸和嘴角洋溢的弧度,又转头看向了星空,片刻之后,也跟着合上了眼皮。 假寐良久,呼吸间不再是大漠沙尘,水草宁和的生命气息安抚着每一寸肌骨,整个身心也随之慢慢复苏了生气。 “赵羽,我不叫巴雅儿。”许是不想搅扰久违的安宁,娜音巴雅尔的声音放得很轻。 “啊,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名字太长了,我只听过一次,之前急着喊你,真的记不全。”将睡未睡的赵羽迷糊听到了耳畔的低语,却依然舒服得不想睁眼。 回应完后,她才反应出尴尬,半撑起身体直视上娜音巴雅尔的眼睛,诚恳的补充道“真的很抱歉。要不这样吧,你再说一次,我保证下回不喊错了。” 无言对视,娜音巴雅尔微微垂下眼皮,手撑草地,坐起身来。 “不用了,巴雅儿也挺好听的。” 似是感怀又似是叹息的声音,被水岸的微风卷起,轻轻飘进了她身后的呼勒额苏,消散无踪。 告别死亡沙漠的阴影浅眠半响,赵羽也觉得精神恢复了许多。见娜音巴雅尔起身,她也一咕噜坐直了,“你真的不介意你还是再说一次吧,巴什么巴雅来着” “巴鲁尔特娜音巴雅尔。”如赵羽所愿,娜音巴雅尔用猛戈语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全名,免了她极力回想的纠结。 “这我记得你上次好像不是这么说的,说得也没这么快。”赵羽瞠目结舌。注意到对方的蔚蓝眼睛没了白日的深邃与浩渺,反而有一抹映照星辉的顽皮色彩,又迟疑问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娜音巴雅尔强忍笑意,一本正经的摇头,“没有,我的贵姓尊名用我族的语言就是这么说的。” 我的贵姓尊名 赵羽愣了三秒后,卡壳的神经才重新连通,“噗嗤”一乐,笑得肚子都疼了。 “你笑什么”娜音巴雅尔觉得莫名其妙。看赵羽笑得喘不上气,想了想还是起身帮她抚背顺气,还递上了水囊,“别笑了,才从呼勒额苏捡回来的命,你不想要了吗。” “谢谢。”赵羽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这么大笑消耗,缓了缓气喝了水,才对明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娜音巴雅尔解释道,“贵姓尊名不是你那么用的。这是敬词,是拿去用在别人身上的,不能说自己。” “汉话真是麻烦。”娜音巴雅尔神色微窘,嘴硬一句后,倒是不吝请教,“那我该怎么说才对” 赵羽在现代用谦敬词的机会也不多,她挠头想了想才说道“非要用谦词的话,用陋姓贱名吧,这个应该可以。” “陋姓贱名” 娜音巴雅尔让新词汇在舌尖转了一圈,品位到它的谦卑后,摇了摇头,“不好,巴鲁尔特是草原上最高贵的姓氏,我的名字也”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羽一拍脑门,了悟道“我知道了我就说你汉语这么好,怎么用错了尊名贵姓。你那天说自己是公主的,估计是教你汉语的人觉得你用不上这个” 娜音巴雅尔眼神一黯。姑母,娜雅无能,辜负您的期望了 “对不起你的国家” 娜音巴雅尔苦笑一记,“你应该知道的,公主都落魄成了我这样,国家自然好不到哪去。我的国家被华朝打败了,连国都都被华朝攻占了。群龙无首,西武又来趁火打劫。大宏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国难,如果不是有大漠隔着,也许连漠北都难逃劫难。” 虽然“国难”比赵羽想象中的“亡国”强些,但她蠕动喉咙时,还是觉得对娜音巴雅尔来说,所有的安慰话都太单薄,终究选择了沉默。 娜音巴雅尔绕过欲言又止的赵羽,走到湖边,掬一捧清水洗净了脸上多日逃命的风尘。直起身来后,她遥望着苍月之下隐隐可见的草原轮廓,慢慢从家国残破的伤痛中走了出来。 “没事,你不用替我难过。不管怎么样,至少漠北还在。连从来没有人走出来的呼勒额苏,我们都能闯出来,我相信大宏的一切也一定都会好起来的。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父汗去世后,最小的哥哥做了汗皇,前不久的萨切逯大会上,他和我所有的哥哥,还有我所有成年的侄儿,都死在了塔拉浩克。能代表天选家族站出来稳定漠北的,只有我了,所以我必须回来。所以,我很感激你,赵羽。如果不是你,我回不到漠北。还有,我早该对你道歉的,之前不该那么怀疑你” 赵羽连忙摇了摇头,想起娜音巴雅尔背对自己看不到,改而张口,“不用客气,你一个人也不容易,又是落公主,有点防范心正常,我理解。” “多谢。”娜音巴雅尔转过身来,展颜一笑。这一次,她很自然的吐出了她的身份绝少用到的谢语。 “不用这么客气。”赵羽有些不自在,本就没穿惯胡袍的她,摆完手后,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倒是不小心碰到了腰上的袋囊,让她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机会,“对了,你饿吗之前水不够,肉干都没怎么吃,还剩了些,现在吃点” “也好,许久没有好好进食了,我们一起吃点。”胃腑习惯了空虚,娜音巴雅尔一时间并没有觉得饿,看出了赵羽的不适,她才没有拒绝。尤其瞟见赵羽左手腕口处用作包扎的布巾,她眼波微晃,点头接过了赵羽递来的干粮口袋,挑了一块稍微松软些的肉干递给赵羽,这才自己拿起一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赵羽的视线移向娜音巴雅尔,略透疑惑。 “是啊,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忘却了世情。从呼勒额苏出来了,接下来,你有想好去处吗”真正开口之后,娜音巴雅尔原就为数不多的踌躇尽皆烟消云散。 赵羽动作一顿,最后一口肉干才送到一半就僵在了嘴边。 “没有。”她很快摇了摇头,不忘完成最后一笔投食路径,随后拍手起身,走到湖边,蹲下来洗手、喝水,又不急不缓的清理起了衣服上的灰尘。 可能是身为孤儿的关系,赵羽在现代时,常有生如浮萍、无所归依的感觉。到了这个新时空,也许是忙着好奇新处境新身体、忙着活命去了,反倒没空再觉得漂泊无依,好像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世界才该是她原本的归属。现在真得想清楚去处时,才觉得自己可笑。明明在这才真正是彻彻底底的漂泊呢,也不知道叶琳熙怎么样了 娜音巴雅尔看出了赵羽的落寞,无端觉得蹲在湖边强充淡然的她像一只迷途的小羊羔,分外惹人不忍。她略一犹豫,走到赵羽身边,轻轻拥住了她。 “你”赵羽受惊站起,眼睛瞪成了牛铃。 “不是你说女孩子之间抱一下没关系的吗”娜音巴雅尔也不尴尬,不以为意的直起身来,从正面再度拥住了赵羽,在她耳边轻声提议道,“你若是不知道去哪,随我去鲁勒浩特怎么样你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漠南又还乱着,若是不留在漠北,一个人离开太危险了。随我去鲁勒浩特,先找大夫治你头上的伤,能让你把忘了的事记起来最好,再不济,我也可以把天下情势细细分说给你,你再想走也不迟。” “谢谢你。”身前的安慰和耳畔轻柔的气息,让赵羽第一次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感觉到了温暖。她眼神慢慢柔和,身体也放松下来,还往下压了些身体,让面前低了自己小半头的女子拥抱得不再费力。 “鲁勒浩特在哪” “就在漠北,再往北走走就到了。那里是我巴鲁尔特部的老营,我的曾祖父带着巴鲁尔特的勇士从那里出来,统一了漠北。后来祖父才能收复漠南,有了大宏。用汉人的话说,鲁勒浩特算是我们大宏的龙兴之地。”顿了顿,娜音巴雅尔又道,“鲁勒浩特很美,除非所有巴鲁尔特氏人都死光了,不然,它会是漠北最安全的地方。” “你觉得我可能是西武人的,那么重要的地方,我去没关系吗” “是你的话,没有关系。”脑中是呼勒额苏相伴走来生死扶持的种种,娜音巴雅尔回答得毫不犹豫。 知道应该是共生死的情义起作用,赵羽心头还是有些感动,但不止一次从娜音巴雅尔嘴中听到的“华”“汉”“中原”等字眼,又让她还有一问不得不提。 “比起你说的西武人,我觉得自己更可能是你说的华朝人、汉人,或者中原人,这样也没关系吗” 娜音巴雅尔微微一怔,随后笑意更浮。这人,竟然连汉人、中原人都是指华朝人都搞不清楚,哪来的“总觉得”。 “也没”关系。 “嗷呜” “什么声音” 娜音巴雅尔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赵羽的惊问打断了。 “那是狼吧”没等娜音巴雅尔细听分辨,赵羽已经注意到了四周浮现出来的绿眼睛。她有些紧张的握紧了娜音巴雅尔的手,凝重的扫了眼脚边的湖水,“你会水吗” “不会”马背上长大的猛戈族人,又有敬水的传统,基本上全都是旱鸭子,娜音巴雅尔也不例外。 “那我带着你,别怕,到了水里” 别怕 娜音巴雅尔有些发怔。打记事起,她就是“永生天的眼睛”,替永生天看顾两漠草原。永生天的眼睛怎么会“怕”呢“别怕”这样的安慰话,对她来说,真的太陌生了。 狼群不给人遐思的空间,娜音巴雅尔回过神来,明了赵羽的打算,哪怕心有感动,也不得不反对道“不行,我们不能下水躲。狼也会水,而且晚上看不清湖里的情况,贸然下去,可能更凶险。” “那怎么办”赵羽与其说是问娜音巴雅尔,不如说是在问自己。环视着越来越近的绿眼睛,额头不知不觉渗满了冷汗。 她一个现代人,虽然穿越前还在山区,可那只是出于兴趣,跟着学校历史系教授的考古队去的。野外活动时总有大部队人马,几时面对过这种凶险脑海搜遍,几条有限的野外生存知识也和现在的情况对不上号,水里又不能躲,难道要和它们打 先不说护着一个人打不打得过这十来头狼。就算这具新身体的协调性好,真让她半吊子的拳脚一时占了上风,可听说狼是记仇的动物,真要打起来,除非能一下把它们都打死,不然它们呼朋引伴起来,叫来的狼越来越多,磨体力都能把她们磨死吧 没有全身而退的好主意,瞻前顾后也不是办法,情况危急,赵羽再不愿意,也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她警戒着狼群,偷偷向娜音巴雅尔伸手,“巴雅儿,你的刀呢借给我。” 娜音巴雅尔早就从怀中拿出了金刀,听赵羽相要,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悄声拒绝道“不能用刀,你可能不知道,若是让狼群见了血,只怕会招来更多狼。” “这我知道,可我们总不能站在这给它们填肚子吧。” “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赵羽睁目生讶,还没问出“什么办法”,群狼身体紧绷,在头狼的一声“嗷呜”后,向她们凶猛扑来赵羽心口剧跳,条件反射的想要牵着娜音巴雅尔后退,娜音巴雅尔却挣开了她的手,拔出金刀,一手刀柄一手刀鞘,猛烈的敲击了起来,撞出了一串刺耳的“铮铮”声神奇的是,来扑的狼群停了下来,甚至后退几步收缩了阵型 “这是怎么办到的”赵羽惊喜的看向娜音巴雅尔。 娜音巴雅尔身为公主,也没有独自对付狼群的经验。发现草原传说中流传的办法有效,她微微松了口气,手上敲击的动作不停,声音中也透出了喜意,“听说狼怕铁器的撞击声,看来是真的,它们应该要退了。” “嗯不好”赵羽头点到一半时,注意到了狼群进一步的动作。刚刚下放的心再度高悬,她脸色剧变,顾不得和娜音巴雅尔商议,拽了她的手臂就跑了起来。 那群长着冷酷绿眼的瘦狼,没有像她们期望的那样后退,而是趁人不备,狡猾的发起了又一次攻击若是再晚一步,只怕她们除了跳湖,想跑都没地方跑了 “嗷呜,嗷呜” 在奔跑这项运动上,四条腿的狼比起两条腿的人,有着天然的优势,更何况被狼群追赶的两人才从死亡沙漠的摧残中逃出来赵羽不是不清楚这点,只是生死关头,无法束手就擒 很快有两只狼追了上来,真等面对它们的血盆大口,赵羽反倒没空再害怕。她一脚踢飞一只的功夫,娜音巴雅尔那边也没闲着。不到最后关头,娜音巴雅尔不敢让狼见血,收刀入鞘,挥舞起来还是比赤手空拳多些抵挡的功效。 “走”两人不敢恋战,且打且走,哪怕知道生机渺茫,也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保佑,总归强过原地受死 “啊” “巴雅儿”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齐心协力对抗狼群,好容易与它们拼杀出一段距离,不想娜音巴雅尔脚底不察,一下踩进了一处坑洞饶是赵羽的“新身体”反应灵敏,以最快的速度飞扑过来,也只是堪堪抓住了她的右手。 “嗷呜嗷呜” 没等赵羽拉出娜音巴雅尔,狼嚎声又越来越近了。 “算了,赵羽,你放开我,自己继续跑吧。” 眼看过了呼勒额苏,要逃出生天了,如果可能,娜音巴雅尔真的不想在漠北的土地上功败垂成,可笑的在家门前葬送狼口。只是比起这些,她感念赵羽陌路相逢却生死不弃的情义,至此,却是更不愿再拖累对方。 “巴雅儿,刀借我用用。” 赵羽摇摇头并不答应。她之前为了拉出娜音巴雅尔,扑过来趴在了地上。此刻知道时间来不及,为了对付又将来袭的狼群,赵羽分出右手来拔出了娜音巴雅尔手上的金刀,又咬咬牙努力将身体侧了侧。这样等会儿方便挥刀,腿上也能帮忙踢上几脚。 “别,你走吧,也许它们围住了我就不会再追你了。狼很记仇的,你这样不可能打得过它们。砍伤了它们,它们就真的不会放过你了,留下来也只是陪我送死。” “我一个人活下来也不知道去哪,说好你要带我去鲁勒浩克,还要帮我介绍天下情势的,别想反悔。” 想来是连番经历的生死劫让赵羽有些神经麻痹了,她扫视着月色之下整装待发的群狼,轻轻吐了口浊气,还有心情低头对娜音巴雅尔笑了笑。 “巴雅儿,你还是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踩脚的地方吧。实在不行的话,我俩有个现成的墓坑,躺在地下还能有个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是早就要死的人,如果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现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赵羽” 是不是纵容过一次眼泪后,眼睛习惯了软弱娜音巴雅尔的嗓音有些发哽。 从来坚强的“永生天的眼睛”,点染月色的晶莹分外迷人,赵羽却已经无暇得见。她高高支起的双耳微微动了动,踢出了一声哀嚎,还有银光一闪,划下了一地血腥。 “嗷呜” 不出预料,那些冷锐的绿眼睛似乎被同伴的血味渲染上了血色,前赴后继的扑杀过来,攻击得越发疯狂。 左手用去拉住娜音巴雅尔了,抵抗的动作也受此限制,赵羽若是放弃唯一能帮助自己的武器,与自断手脚无异。除了不停地挥刀出腿,她无从选择。 “嘶” 娜音巴雅尔的左脚刚探到洞壁上一个凸出的小岩块,就听到头上传来了赵羽吃疼的声音。她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唯能关心发问“赵羽,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你是不是找到踩脚的地方了”赵羽努力不让声音中掺入太多痛楚,感觉左手上的拉力轻了些,就势调整了一下身体。 狼的确是聪明的猎手,估计是发现了赵羽行动不便,刚刚有一只从她背后的盲区袭来。等赵羽发现后反手去砍时,还是晚了一步,后颈被抓了一爪。 “嗯,我踩到了一块石头。” 娜音巴雅尔一直仰头等着赵羽的回音,虽然不相信赵羽的“没事”,但突然在洞口看到了赵羽的后脑勺,到底还是放心了许多。比起无用的关心,她觉得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在洞壁上找到更稳妥的落脚点,这样至少能让赵羽多些对付群狼的力气。 “那就好。” “你当心。” “好。” 正当娜音巴雅尔准备低头的功夫,一滴鲜血从赵羽后颈的伤口处掉落,正好滑过了娜音巴雅尔的脸颊。 娜音巴雅尔本能的再度仰头,恰瞧见头顶的一方月空中,跃起了一条黑狼白牙狰狞,看那轨迹,目标是赵羽的脑袋 “小心”狼影遮挡了洞口的月光,让洞中的娜音巴雅尔眼前一暗,感觉整个身体都彻底陷入了黑暗,遍体生寒她嘶声一喊,奋力砸出了手上的刀鞘。 “嗷呜” 娜音巴雅尔一击得中,黑狼哀鸣一声,却仍然不放弃偷袭的打算。好在赵羽得了提醒,脖子一抻,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它的恶口。只是等脱险之后,赵羽却惊恐的发现,左手空了 原来,知道娜音巴雅尔找到了一处落脚点,赵羽为了更好的应付越来越凶的狼群,左手拉她的力气就少给了些。娜音巴雅尔脚下那岩块虽然不很牢固,原本不用力倒也无碍。只是她心忧赵羽,发力丢出刀鞘时岩块便松脱了。加上赵羽那时一心逃脱狼口,对左手少了关注,又不觉少用了拉力。此消彼长下,以至于娜音巴雅尔掉进了洞中 “巴雅儿巴雅儿” 赵羽狠狠两刀砍死了黑狼,焦急的趴上了洞口。虽然她“墓坑”说得豪迈,却只是不想娜音巴雅尔过意不去,才说的安慰话。不知道这洞有多深,而且想着古装剧里猎人的陷阱,万一这里面有倒刺、有兽夹呢 “巴雅儿巴雅儿你还好吗” “巴雅儿,快回答我,你还活着吗” “巴雅儿” 好在娜音巴雅尔没有赵羽想象中那么倒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地洞,虽然深了些,但没有要命的机关。娜音巴雅尔摔下来后有些发晕,赵羽的喊声在洞中结合回音不停的重放,才慢慢叫清了她的神志。 早知道洞里是这样,我就该早点跳下来,省得连累她受伤。 脑海里转过一句自嘲,娜音巴雅尔听出了赵羽的慌张,身在黑暗的地穴,心头却有些发暖。连忙回应道“我没事,洞里是安全的,你呢,没被那头狼咬着吧” “太好了。” 赵羽轻吁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周围壮大的狼嚎声。她纳闷的转身,发现围攻自己的狼群在一起对月长叫。 奇怪,它们怎么半天都没来攻击我了,是准备撤退了吗赵羽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左手。若真是这样,那她必须得感谢“新身体”给自己加成的武力值。不然以她三脚猫的功夫,想要在左手不便、动作受限的情况下狼群还生痴人说梦 哎,我这鸠占鹊巢,这身体都有那么多残留的武力借我发挥,原主应该挺厉害的吧。身上怎么受了那么多伤呢,真是可惜了 此即彼伏的狼叫声传遍月夜,让赵羽不再有继续为“原主”可惜的心情。狼群最中、个头最大的,也是一只黑狼。赵羽对上它暴虐的绿眼,又扫了眼脚边死了的那头与它形似的黑狼,心中升起了不详的直觉。 远方呼应的狼音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近处的这群狼,也在那只大黑狼的长嚎下再次发起了凶悍的攻击。 赵羽手脚自由后,左右搏杀,轻松了很多,心里的不安,却让她不时注意着山坡上黑狼的动静,直到几十上百只绿眼睛逐渐从黑狼身后的山坡上浮起来,证实了她的预感。 侥幸落空,赵羽不缺自知之明。托“新身体”的福,她才应付住了之前的十来头草原狼,再来几十只还异想天开的打算挣到渺茫的生机除非她这具新身体是咬不坏的仙体 趁着后来的群狼还没有攻上来,赵羽且战且退到了洞口边,一手摘下腰上的水囊和肉袋。她怕砸到娜音巴雅尔,靠着洞壁将它们扔了下去。 “咚” “赵羽” 娜音巴雅尔在洞底摸到了一些枯草,又摸了两块石头,正在打火星。她担心外面独抗狼群的赵羽,想着空坐浪费,与其干着急,还不如试一试。万一点火成功,还能想办法引火驱狼。由于太专心,东西掉进来的声响突如其来,吓得娜音巴雅尔心头一跳。 “嗯,是我我把水和肉干丢进去了,应该没摔坏吧你呆在洞里,等天亮了,听到人声再求救”由于抵挡闪避,赵羽离洞口忽远忽近,声音传进洞底也断断续续。 求救 娜音巴雅尔心里一沉,“为什么把水和肉干给我还要我向别人求救赵羽,你要干什么” 没有听到赵羽的回音,娜音巴雅尔等来的是隐约可听的狼嚎。似乎比之前多了许多 “是不是又来了很多狼你要替我把狼引走吗” 赵羽惊讶于娜音巴雅尔的敏锐,没有吭声。 “赵羽赵羽你别做蠢事我想起来了那些狼很瘦它们一定是饿极了才连铁器的声音都不怕就算你能引开它们一时,它们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赵羽眼神微闪。自己的命是没多少指望了,死两个不如死一个,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是希望娜音巴雅尔能活下来,才有了引开狼群的打算。只是怕不能把它们全引开,才有些迟疑。听了娜音巴雅尔的话,她注意到那些狼,还真的是很瘦 “赵羽你还在吧求求你,别走,我一个人在这害怕,你不是说要和我地下做伴的吗。” 前所未有的恐慌袭遍全身,娜音巴雅尔觉得鼻端又酸又软,以至于连“求”这个字眼都不假思索的从她嘴里跑了出来。 “巴雅儿,你连死人都不怕,我知道你没那么胆小。我还是试试吧,没准我这身肉就喂饱它们了呢。没事,不过一具躯壳,而且这个身体其实不是我的。如果成功了,你就能活,不然我们白从死亡沙漠跑出来了。” “不要赵羽你别走我这有火你下来狼怕火怕火” 火 “巴雅儿,你哪来的火”赵羽看着狼群们将要合拢的围猎圈,都要跑出去了,听说有火,她又惊喜的跳了回来。 赵羽将头探向洞口,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一点火光也没有,她的脸色也跟着变得黑沉沉的。尤其她发现这一耽误的功夫,越围越多、越围越紧的狼群,已经没有她突围的缝隙了 “巴雅儿,你骗我” “你别走”约莫望见了洞口上赵羽背托明月的轮廓,娜音巴雅尔软软的鼻音可怜兮兮的。 赵羽涌到一半的怒气,被可怜声一浇,又有些好笑。她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位落难的公主大人年纪不大,可一直是个深沉样,没想到竟然还有卖萌的本事。 “托你的福,狼都围住我了,我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你说你,不是很想回鲁勒浩克的吗让我试试多好,反正都是喂狼,又不会多掉一块肉。” 娜音巴雅尔一愣。是啊,我不是很想回鲁勒浩克的吗,怎么摆摆头,听说赵羽没法引开狼群了,她安心了许多,只道“巴鲁尔特不抛弃生死与共的朋友,大不了死在一起。”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娜音巴雅尔又捡起地上的两块石头,“砰砰”砸出了一点火星,“我在打火,我们会有火的。听起来多了好多狼,你先下来躲躲吧。” 赵羽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又一脚踢飞了一条恶狼。真是犯蠢,竟然会相信她“有火”的鬼话 “等你打出了火再说吧,我现在一身狼血,而且我觉得我可能打死了头狼的儿子。你不知道,现在上面只怕有几十上百只狼了,我要是下去,它们估计也会跳下来,就是砸也会把我们砸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上百头 想象着赵羽被上百只狼围攻的场景,娜音巴雅尔听着头顶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手下打火的动作越来越急。 “火星呢”越忙越乱,之前摸索半天才打出来的几星火点,到现在一点都没有了,娜音巴雅尔满头大汗,恨极了自己的手脚笨拙。如果是图娅,已经把火点起了吧 “巴雅儿,我没什么力气了它们只围攻我,砍死砍伤它们的也是我,你之前真不该把我骗回来的嗯哼” 一声闷哼截断了赵羽的话音,反肘敲偏了一张狼口,又付出了一爪伤痕的代价。还有腰上也是侧身得快,才没被咬中。前仆后继的恶狼,有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更何况赵羽才从沙漠走出来。手脚越来越重,哪怕新身体残留的自卫本能再好,她也真是要打不动了。 “啪嗒” 娜音巴雅尔手一滑,用来打火的石头掉下去了一块,她也顾不得了,只着急的抬头喊道“赵羽别打了你下来躲躲” “算了吧,我看狼都不往洞里去,没准你还能活,我要是现在跳下去,它们估计都跟上来了。” “我不怕躲一刻是一刻它们就算跳下来也只能一头一头的进,总比你在上面被上百只狼四面围攻的好你进来进来啊” 赵羽在利牙血爪构成了死亡森林里轻轻笑了笑,“巴雅儿,真希望你能回到鲁勒浩克,重振你的国家。我呢,就当这些天是多了次惊险之旅,能认识你也挺不错的。生死之交的朋友,很难得呢。” “砰砰砰砰” “燃起来快燃起来”娜音巴雅尔早就捡起了之前掉下去的那块“打火石”,在拼命敲打,“赵羽你下来我的火快点燃了狼怕火,它们不敢进来不敢进来” 感染了娜音巴雅尔话音中的焦灼,赵羽的眼角也有些酸涩。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认识一个这么在意自己生死的人,她这趟穿越虽然倒霉得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但也不算亏呢原本开始发软的手紧了紧刀柄,转身又带起一场血雨。 “驾驾” 群狼声遮掩了不知何时开始的“轰隆”马蹄,赵羽无意中扫见,东边的清冷月光中,浮起了一个又一个火把。 “巴雅儿,有人来了,我们也许有救了” “好家伙,一个人引来了这么多狼,竟然还没有被咬成骨头渣子,是个勇士” “铮铮锵锵” 一声赞叹,成百上千把马刀一起敲击的声音,还有奔腾飞舞的火把,很快让狼群退聚一起。它们警惕的对峙没能持续太久,黑狼恨恨的看了赵羽一眼,长啸一身,带着同伴退走了。 “哈呦哈呦哈呦”成功吓走群狼,骑手们欢笑着并不追赶。草原特色的欢呼声中,有人挥舞马刀和火把,在马背上即兴欢舞,还有人对赵羽喊道“好勇士,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落的人” 赵羽听不懂对方的猛戈语,发问人的声音夹杂在欢腾笑闹中,她甚至不知道有人在对自己问话。发呆了片刻,她才意识到该道谢,只是张望着热闹的场面,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谢语该说给谁,笑容倒是扬了起来。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热闹些什么,不过感觉是在高兴,应该没有恶意吧 骑手中让出了一位身穿灰袍的半百老人,他一举弯刀,便制止了全场的欢喝喧闹,也解了赵羽的无所适从。赵羽怕拿刀走近会引起误会,找到刀鞘将娜音巴雅尔的金刀插进去了收入怀中,这才向老人走去。 灰袍老人眼尖,注意到赵羽手中一闪而过的金光,他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手中的马绳,默许赵羽空手走近。直到身后的火把能映清赵羽的面貌时,他终于忍不住呵问道“中原人” “唰” “哗”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是老人的话才出口,原本笑等赵羽走近的骑手们,张弓的张弓,拔刀的拔刀瞬息之间,迎接赵羽的,便已经不再是笑眼,而全都换成了冷锋 赵羽受惊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要去拿怀里的金刀,按上胸口之后,才生生的逼自己停了下来。她举起双手,强自镇定的问道“各位恩人,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情势突变,赵羽搞不清状况,虽然不知道这话问出来有没有用,但她特意抬高了声音,好歹能提醒洞里的娜音巴雅尔。 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吗还好巴雅儿刚才没有出声 “蒙木速大人,他说的好像真是中原话。” 被人尊称为“蒙木速大人”的灰袍老者,眼中泛出了憎恶的凶光,“该死的中原人毁了漠南不够,竟然还敢来漠北儿郎们,把他给我拿下,捆起来带回鲁勒浩克,剁成肉泥,祭阿日塔布汗” “蒙木速大人,西武也可能” “西武人也一样可恶还穿着我族的衣物偷偷摸来漠北,不是探子,也不是好人拿下” “是” 虽然有语言障碍,但赵羽从蒙木速的眼神里读出了不妙,她犹豫要不要拔刀,最后捏捏拳还是放弃了反抗的打算。算了,反正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人,早点让他们拿下好了,省得巴雅儿被发现。 唉这是老天发现我是死里偷生的穿越者,命中注定的该死吗算了算了,这个地方不是打打杀杀,就是沙漠野狼,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蒙木速,给本宫住手”正当赵羽摆好引颈就戮的心态时,一声厉呵从地洞中传了出来。 蒙木速面露惊喜,“娜雅公主” “是本宫。听出了本宫的声音,还不快叫他们住手那是本宫的恩人,谁要是伤了本宫的恩人,本宫要他陪葬” “公主,真的是你住手公主的恩人就是两漠草原的恩人,都把马刀收回去,把箭放下” 其实无须蒙木速多命令,听说“娜雅公主”的名号,蒙木速带来的草原勇士们眼神对视着惊喜,所有人都忘了要对赵羽动武。 草原上的好骑手多少都有些听音辨向的本事,蒙木速年轻时也是个中好手,如今上了年纪耳力退化了些,老本领倒也没全落下。两句对答的功夫,已经足够他判断出娜音巴雅尔的大致方位,他甩出“住手”的命令时,便已经迫不及待的翻身下马,奔往洞口的方向了。 赵羽不知道娜音巴雅尔说了两句什么,但预想中的危险迟迟没有到来,她虽然有所猜想,但看得红光满面的蒙木速奔来时,还是条件反射的跨出一步,拦住了他跑向洞口的身体。 “恩人,蒙木速之前得罪了,蒙木速去拜见公主,请您让让。”蒙木速不以为忤,反倒是赵羽的行动更让他确定了娜音巴雅尔的方位,他赔了一笑,就要绕过赵羽。 赵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看着蒙木速的笑脸,觉得这个新时空瞬息万变,让她有些脑晕。我还以为他这脸红光是火把映的,现在看来,是喜出来的 “赵羽,蒙木速是我的族人,你让他过来吧。” 终于有一句能听懂的话了,赵羽依言,这才松开了蒙木速的胳膊。 “公主这地洞是怎么回事公主,您是在洞里面吗火把,拿火把来” 追着蒙木速的步子来到洞口的人本就不少,随着他一声招呼,又有几十个火把争先恐后的涌上来,无意中将赵羽远远的挤了出去。 满盈洞口的火光,映出了洞底那一双蔚蓝色的清眸。蒙木速匍匐在地,亲吻着地洞周围的泥土,泪流满面,“公主,您受苦了感谢永生天,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传言说天选家族的人都死光了,蒙木速不信,不信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感谢永生天。”不知何时,所有的骑手都下马围拢过来,纷纷面朝娜音巴雅尔所在的方位跪地,用唇瓣触碰身下的青草,诉说虔诚。 赵羽诧异的发现,银钩之下、草原之上的辽阔天地间,只剩自己是唯一的站立者。她环视一圈,留意到“朝拜者”遗落青草的点滴清泉,撑起有些发瘸的步子,悄悄退出“朝拜”的中心,远远坐在了人群之后。 纷乱的人影被摇曳的火光拉远,赵羽视线出离,恍惚回忆着这二十多天的几度生死,却依然觉得自己的穿越有些不真实。直到一道娇躯出现在视野,她才慢慢回神。 “你的伤怎么样我让他们去找药了,你先忍忍吧。” 娜音巴雅尔刚从地洞中出来,衣衫难免污浊,但上千火炬拥簇在她身后,她不疾不徐的步伐大方走近,不见一丝狼狈,反而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高贵,让人无法忽视。 “嗯,我还好。” 娜音巴雅尔看赵羽状态尚可,走得近了,发现她身上流血严重些的伤口也被简单处理过,这才放心些。又笑问“你怎么坐在了这,害我好找。” “之前没看出来,你还真的很有公主风范。”赵羽仰望着娜音巴雅尔的面颜,不答反笑。 “我本来就公主。”娜音巴雅尔皱了皱鼻子,赵羽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唇,倒是消散了些落寞。 “我”娜音巴雅尔顿了顿,对赵羽伸出了手来,“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永远可以叫我巴雅儿。” 赵羽微愣,抬手握住娜音巴雅尔的纤指,借力起身。落寞尽去,舒怀一笑,她浅声温柔。 “巴雅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这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为自己找到归宿了吗 银月清辉洒落半坡,洒在半坡上含笑对视的两人身上,将其间的默默柔情渲染得越发潋滟动人。蒙木速遥遥望见,想起之前惊鸿一瞥的金光,自觉会意的偷偷笑了。 如果没看错,之前这个年轻人收进怀中的,是公主的金刀吧。怕公主遇害了,还想把他带回鲁勒浩克偷偷审问的,现在看着,也许公主不是把金刀借给“恩人”杀狼,而是送给他了是了,不然以公主一贯的性情,命我们住手时何必那么着急。待部众一贯亲和的她,竟然连“陪葬”都说出来了。 想到公主看中的不是猛戈族人,蒙木速又有些愁上眉心。记得杜那图汗赐给娜雅公主金刀就是给了她自主择婚的权力,而且相信永生天珍宝的智慧与取舍,蒙木速最后甩了甩脑袋。 他走到娜音巴雅尔身后,复命道“公主,儿郎们找到几株防狼牙毒的草药捣碎了。至于伤药,您知道,他们烂牛皮似的,平时少有人随身带药,只怕得回帐才能有。” “公主,让下仆来吧” “不用,我来。”拿过蒙木速手上的草药泥,娜音巴雅尔虽然早有预料,对伤药的事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毡帐安置在哪了远吗” 对赵羽换上了汉话,“一时找不到伤药,我先给你敷点草药,能防狼牙毒,应该也有些止血的效果。” “好。” 赵羽听不懂娜音巴雅尔和蒙木速猛戈语的对话,在一旁瞅着自己被狼牙狼爪划出来的伤口,正担心会得狂犬病呢。听说娜音巴雅尔手上的草药泥“能防狼牙毒”,她自然没有二话。 “不远的,公主,就在大漠边上,骑马往东走不会儿就能到。我看这位答可鲁的伤自己处理过,现在又敷上了草药,耽误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公主不用太过担心。” 蒙木速看着娜音巴雅尔给赵羽小心上药的动作,眼神一闪,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还有,他虽然听不懂汉话,可公主对这位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更温和亲近呢。 只是,这人看起来白白瘦瘦像新出生的羊羔似的,上个药还疼得往后缩,真不像当得起“答可鲁”,公主怎么会看上不过他在几十只狼的包围下保护公主,也算有胆量,也有些本事 太过担心 娜音巴雅尔上药的动作微微停了片刻。我之前似乎真有点担心。不过,她不是草原上不怕流血、不怕痛的勇士,只是个姑娘家啊而且她之前连马都怕,如今被狼伤了,这点担心,不算多吧 “答可鲁”在猛戈语中,是勇士的意思。对于崇尚勇武的猛戈族而言,是一个附带荣光的称谓。蒙木速不知道赵羽的名字,想着是公主的恩人,更可能是金刀的新主人,他称呼起来应该有足够的尊重和客气,便将“答可鲁”拿过来用了。 赵羽听不懂猛戈语,不知道自己白白赚了声“答可鲁”,更听不到蒙木速的心声。不然,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新身体”除了第二性征的发育外,身高、体重、五官、肤色等外在条件都算不错,要知道被人嫌弃白净瘦弱,非得无语死。至于应激本能也要被人嫌弃,那更是得仰天喊冤。小时候护着人缘不好的叶琳熙没少挨拳脚,她自问算是不怕疼的人了。 “什么人来了”蒙木速突然握住了腰间的弯刀,他身后的部众也注意到了马蹄声,立刻涌上半坡,围出了一个保护圈。 正好赵羽的伤口能敷药的地方都敷得差不多了,娜音巴雅尔拍拍手,也看向马蹄声到来的方向,对赵羽递了声“放心”,才吩咐蒙木速,“去个人看看。” “蒙木速老兄,是你的人吗别紧张,是我,满都斯楞。” “满都斯楞”娜音巴雅尔凝眉。 蒙木速解释道“公主,满都斯楞是林下两族之一的兀朵部的首领,萨切逯大会时,他打猎受伤,没来得及去塔拉浩克,好命逃过了一劫。” “我知道,他怎么会来这” “说是来帮忙找人的。”蒙木速瞥了眼赵羽,又瞥了眼驱马越来越近的满都斯楞,声音压得又低又快,“公主,兀朵部这些天不大安分,满都斯楞还借着为天选家族分忧的名义,从漠南逃来的难民里收走了不少青壮,您和他打交道时务必小心些。” 娜音巴雅尔眼底微沉,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蒙木速应声。 “满都斯楞首领,您怎么来了” “我跟着狼群的动静来的,怎么回事,蒙木娜音巴雅尔” 满都斯楞话回到一半,马蹄已踩在了蒙木速近前,他这才扫见了蒙木速身前的娜音巴雅尔,猛然一惊,顿了一顿才接上声“公主”。 落后满都斯楞半个马位的,是一位体型健硕的青年男子,他是满都斯楞的独子乌立坦。 不同于父亲的错愕和不甘,乌立坦看清娜音巴雅尔时,眼前一亮,兴奋的翻身下马,冲到了娜音巴雅尔面前,“公主,兽神保佑,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乌立坦,不可冒犯公主。”蒙木速适时的踏前一步,正好挡下乌立坦。 “乌立坦,你蒙木速大叔说得对,还不快见过公主。不过乌立坦有一句话说得对,公主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满都斯楞收拢心头的阴郁,朗笑着下马,带着乌立坦一起,右手按胸,给娜音巴雅尔见礼。他身后的部众们,也纷纷下马屈膝。 “满都斯楞首领,别来无恙。”娜音巴雅尔微笑致意,又道“听蒙木速说,你带着部众帮忙收容了不少漠南过来的难民,辛苦了。” 满都斯楞呆愣片刻,显然没想到娜音巴雅尔开口就是难民的事。意外之后,他高兴这位广有民心的公主只是凭着双蓝眼睛才轻易的赚了虚名,其实心机不足,盛名难副,面上却不显露。 只是摆手道“公主说的哪里话,都是大宏的子民,漠南失事,我兀朵部远在林下,援军鞭长莫及,收容些难民,为天选家族分忧,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娜音巴雅尔似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回漠南离散,过几天北归的子民想必会更多,不过,听说有满都斯楞首领这样的忠心,愿意不辞劳苦、不吝奶肉的为安置难民尽力,本宫就放心多了。到时候,想来还有更多要辛苦兀朵部的地方,本宫先替那些难民谢过满都斯楞首领和兀朵部的善举了。” 满都斯楞面容一僵,见娜音巴雅尔打算作礼,连忙阻止,“不敢,满都斯楞为大宏尽心是应该的,当不起公主的谢,更不敢当公主的礼。只不过林下地域有限,又不归我兀朵部独有,图顔部的扎奈那布首领不在,我做不了他的主,只凭我们兀朵部,只怕能帮的忙有限。” 林下两族分别是兀朵部和图顔部。图顔部的老首领敖乞没有满都斯楞的幸运,准时赶去塔拉浩克参加萨切逯大会,和与会的所有萨切逯一起,死在了那。 扎奈那布是敖乞的弟弟。“华朝荣乐王带人杀死了萨切逯大会上所有人”的惨讯传回漠北后,扎奈那布才继承哥哥的位置,成了图顔部的首领。 娜音巴雅尔听扎奈那布成了“首领”,不难想见,满都斯楞听到漠南蒙难、天选家族人丁凋零,触手便敢伸出林下了,只怕这些天更没少打新主初立的图顔部的主意。扎奈那布她知道,算是个有头脑的,集中全力自保,不给野心勃勃的满都斯楞可乘之机还差不多,此时若是在这,那才叫见鬼了。 “所以说,还是兀朵部有心。不过各部各安封土,也不算错处。而且他们不比你兀朵部,新首领继位,总需要安抚部众的时间。”娜音巴雅尔只当听不懂满都斯楞的挑拨。 “那倒是。” 不论娜音巴雅尔说起“各部”,是有意还是无意,满都斯楞都不得不应,不然就是把“各安封土”的“各部”都开罪了。 两漠草原非天选家族不可称帝,他满都斯楞生下来就姓了兀朵,注定做不成汗皇。可之前以为天选家族后继无人了,得兽神保佑,他又是漠北各部硕果仅存的老首领,做个汗王的心思还是敢有的。是以,之前为了立威,那些人心不稳的部落,也不是得罪不起。 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天选家族还有人活着回来,而且还不是没车轮高的小皇孙们,是“永生天赐给草原的珍宝”娜雅公主。那么,还是先看看情况为好。为了踩图顔部一脚就惹下众怒,显然不是桩合适的买卖。 娜音巴雅尔收拢了脸上的忡忡忧虑,慷慨说道“放心,巴鲁尔特不亏待忠臣,到时候不会让兀朵部太为难的。” 难民里青壮少有,要是应了,谁知道“到时候”会给兀朵部招来什么样的拖累 满都斯楞不敢松口,生硬的扯开了话题,“唉,都怪该死的中原人和西武人,可惜了汗皇陛下、各位宗王和其他老首领还好公主慧眼,斡拉河惩罚了华朝那个可恶的荣乐王。公主远来辛苦,先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我让人去生火烤羊,让兀朵部为公主庆祝庆祝吧。对了,这位是看起来似乎不像是我们草原上的人” “这是本宫的恩人。”娜音巴雅尔本就没指望三言两语让满都斯楞就范,满都斯楞注意到了赵羽,倒是提醒了她赵羽的伤还需要回帐找药,“漠南遭难,国都受辱,庆祝还是算了。” “哎,公主,怎么能算了呢满都斯楞知道,公主因为国难无心作乐。可自打塔拉浩克出了事,公主是天选家族第一个平安回到漠北的人,这是天大的喜事,怎么也得庆祝一二,感谢永生天的庇护吧。” 娜音巴雅尔瞳孔猛缩,觉得胸口刀割般的疼。 天选家族第一个平安回到漠北的人怎么会我不是在塔拉浩特破城前就要人护送呼德他们来漠北了吗哥哥们和哥哥们成年的儿子都死在了萨切逯大会,死在了荣乐王手里,难道那些小家伙们也没逃过 “巴雅儿,你怎么了”当了半天木桩子的赵羽因为听不懂对话,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们的表情和动作上,最先察觉到了娜音巴雅尔的异常。 满都斯楞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戳到了人家的痛脚,站在娜音巴雅尔身后的蒙木速倒是张张嘴想对她说些什么,瞄了眼满都斯楞,又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没事,别担心。”娜音巴雅尔对赵羽扯了扯嘴角,转向满都斯楞时,又换回了猛戈语,“这里不是在林下,哪里有让兀朵部为本宫接风的理。” 蒙木速领会得娜音巴雅尔的意图,手指身后接口道“公主说得是,满都斯楞首领,您忘了我蒙木速了吗有我们这些巴鲁尔特的部众和奴隶在,还要劳您给公主接风,草原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满都斯楞点点头,娜音巴雅尔不再等他说话,道了声累便示意蒙木速领路,带着赵羽转身了。 乌立坦从始至终连句话都没和娜音巴雅尔说上,看着她的背影,不甘心的欲言又止,又乞求的望向了自己的父亲。满都斯楞见了,转溜着眼珠,拿定主意后,终于张口喊道“无福给公主接风,公主的接风酒不知可否分我和乌立坦一杯我们父子也好沾沾公主的喜气。” 又是福又是喜的,娜音巴雅尔听得刺耳,可人家拿着接风的名头充作一片好心,却又让人半点也发作不得。 脚步一顿,娜音巴雅尔回头,似看未看的扫了一下满都斯楞父子,“我是看满都斯楞首领这些天辛苦,加上夜又深了,才不好劳动你们。不过既然你和乌立坦有兴致,人多热闹,自然是欢迎的。” 娜音巴雅尔重归前方的蔚蓝眼眸,终于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沾染上了夜半草原的月色清凉。 你们以为没有父兄看顾的我是任人觊觎的肥羊还是以为漠北成了肥羊 痴心妄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赵羽,我进来了哦。” 娜音巴雅尔的声音在毡帐门外响起的时候,赵羽正提着衣领抽鼻子。 在沙漠里走了二十多天,这又新来了一堆伤口,我不会馊了吧早知道之前就该跳进湖里洗一洗的 “进来吧。” 才揭开一半帐门,就对上了赵羽哀怨的眼神,娜音巴雅尔难免呆愣,“你这是” “我想洗澡。”赵羽看着门口的娜音巴雅尔,嗓音不觉也带了丝哀怨。在沙漠里连救命的水都没有,就算人会臭也只能认,可好不容易出来了还因为伤口不能洗澡的话,我也太倒霉了吧。 “洗澡”娜音巴雅尔不解。 “啊,那个,就是沐浴。” “你们进去把东西放下吧。”终于理解了赵羽的诉求,娜音巴雅尔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跨进帐内,把路让给了身后的仆从,这才义正言辞的对赵羽说道“不行的,你身上的伤,这两天都不宜碰水。” 赵羽看着娜音巴雅尔身后的两个人进来放下了脸盆衣物和药瓶后又退了出去,撇嘴叹道“唉,我知道,我就是伤心啊。” 伤心 虽然觉得赵羽的说法夸张了些,但同为女子,娜音巴雅尔理解她爱干净的心情。 许是为了让赵羽心理平衡些,她还说道“其实你就算身上没有这些新伤口,我现在也没法为你安排沐浴。我这些部众是出来寻人的,而且都是男人,没有准备浴桶的习惯。我也只是换了身衣裳,你将就着先擦洗一下,等我们回鲁勒浩克就好了。” 赵羽这才注意到娜音巴雅尔新换的衣服,靛蓝为底色的女袍,贴花明朗,亮眼却不刺眼,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了娜音巴雅尔秀美的身姿,更与她沉淀在肌骨中的高雅气质相得益彰。 “这才是你们国家的公主应该穿的衣服吧很漂亮。”赵羽情不自禁的赞叹完,想起“漂亮”也不算古词语,又补充道,“我是说好看。” 娜音巴雅尔微微愣了愣,随后大方的谢过了赵羽的夸奖。 越是和赵羽相处,娜音巴雅尔越觉得,她可能不是华朝人也不是西武人。西武受大华影响,言谈也讲究委婉。她接触过的两国人,说话都没有赵羽这样直白的。 虽然不管怎么样都不影响赵羽已经是娜音巴雅尔认定的生死之交,但想到赵羽不是华人也不是西人的可能,她还是高兴。 “你笑什么” “有吗我没笑。水该凉了,你梳洗更衣吧,然后我好帮你上伤药。” “好吧。”以为娜音巴雅尔不好意思了,赵羽不再追问,顺应的站起身来,心里却也偷笑了起来。 难道是被人夸好看了才偷笑的哈哈。不过说真的,就算我有点脸盲症也看得出来,巴雅儿是还挺好看的。 “站这干什么水在那,衣服在这”娜音巴雅尔纳闷的发现赵羽站起来就不动了。说到“衣服”,她才想起差了句解释,“这儿没有你能穿的女装,这领男袍我方才看过,你穿应该大小合适,再将就穿两天男装吧,等回了鲁勒浩克” 没等娜音巴雅尔说完,赵羽就已经摆了手,“没事,我穿男装也挺好的,等以后走的时候,女生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男装还方便些。” 娜音巴雅尔眼神一闪。这可是意味着,她愿意继续扮作男子听赵羽说“走”,又不禁低声念了句,“其实你可以不走的。” “什么”赵羽没听清。 娜音巴雅尔也有些奇怪自己心头涌出的不舍,想想非亲非故,也没有将人一直留下的道理,她只摇头道“没什么,你赶快梳洗吧。外面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出去了。这些天一直没好好用过膳,你不饿吗” “饿。” “那你倒是去啊。” “嗯,我去擦洗换衣服,你” 娜音巴雅尔顺着赵羽故意拖得老长的尾音偏头,才发现她在向门口努嘴。感情她一直站着不动,是在赶人出去。娜音巴雅尔有些好笑,她是习惯被人伺候着更衣的,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说起来,我娜音巴雅尔,这算是第一次被人往外赶 “那我出去等你不过你身上的伤得更衣时一并把药上了,你自己可以要不我还是先帮你敷上吧” “恩恩,放心,没问题,谢谢啦。”赵羽挥手,“涂不到的地方我再请你帮忙。” “对了,巴雅儿,你站在外面的话,麻烦顺便帮我看着,别让人进来。” 娜音巴雅尔脚步微顿。很好,又一个第一次。 “放心,没有我的命令,没人会进来。” 走出赵羽的毡帐后,娜音巴雅尔的嘴角忍不住再度飘飞。这人真是可是见过我最狼狈的时候,所以没法把我看做公主 得了赵羽的招呼再次挑帘入帐,收整停当的赵羽,让娜音巴雅尔暗暗点头。 虽然是女子,但她眉眼间不缺英气。加上行止疏阔有度,一身男装时,还真有些男儿气象。要不是白净瘦削了些,五官也稍嫌柔和,她穿这身衣服,看起来还真像大宏的贵族少年。 真不知是哪方风水养出了这样的妙人,呼勒额苏里走了这么些天,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皮相,也没见黑上多少。 “我穿得有问题吗” 赵羽被娜音巴雅尔奇怪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我应该没穿错吧 娜音巴雅尔摇头,戏谑说道“我是在想,要不是草原上的姑娘比起白面少年更思慕刚健的答可鲁勇士,你这身扮相还不知能糊弄来多少女儿心。” “呃”赵羽尴尬的摸了摸脸。帐篷里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衣服换出来是什么效果,娜音巴雅尔的玩笑算是让她有了底。想起曾在水边细看过这张“新脸”,用旁观者的目光平心而论,赵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穿”了具好皮囊,虽然她自己的“旧脸”也不难看。 不过,“答可鲁”是什么。还有,糊弄女儿心是什么鬼 娜音巴雅尔眼中的笑意更深,倒是在碰上赵羽头顶的鸡窝时,微微皱了皱眉,开口先问的却是“你的药都上好了吗” “还没呢。”赵羽松了松领口,转身拿了药瓶递给娜音巴雅尔,“后颈下还有一处,麻烦你帮我涂一下。” “好。”娜音巴雅尔倒也不觉得屈尊,帮赵羽涂好药后,还顺手帮她拉好了衣领,这才提醒她,“衣服合适,倒是你的头发该重新梳理梳理”。 “咳,我已经梳过了” 娜音巴雅尔喉咙一噎,“已经梳过了” “那个,我不太会,要不你帮我弄一下”赵羽大窘。她以前是短发,突然给她一头长发,还连个镜子都没有,她真是搞不定啊。 “我男子的发式,我也不会梳”想娜音巴雅尔身为未嫁人的公主,自己的头发一般都有侍女帮忙打理,更别说给男人梳头了。 赵羽和娜音巴雅尔大眼瞪小眼半天,才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划出了剪刀的手势,“要不你帮我找把剪刀来” “你要剪发”娜音巴雅尔不可置信的惊问。 这一刻,她是打死也不相信赵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中原人了。就是在西武,在两漠,也没有女子会轻易提出去发啊 “要不然怎么办,我不会梳,你也不会,我总不能就这样吧,跟女鬼似的。”赵羽郁闷的扯了扯七零八落的碎发。 在两漠不是不能披发。娜音巴雅尔刚想说明,“女鬼”之语却正好提醒了她。两漠的男人长得本来就比大多数中原人刚硬粗狂,赵羽若是扮作男子,大家只当“他”南人面柔,应该不会被看穿若是披发出去,柔和更显,也会遮盖英气,只怕会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想想今夜执意粘上来的满都斯楞父子,娜音巴雅尔本着路多人不愁的精神,心一横拿起了牛角梳,“我帮你试试吧。” “咳,巴雅儿,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感受着头顶上娜音巴雅尔多次不得其法的努力,赵羽假咳一声,终于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解放了自己“新身体”的可怜头发。 娜音巴雅尔泄气的扔了梳子。怎么比调节部落纷争还难,早知道,以前便该多注意男子的发式了 “要不,你还是帮我去找把剪刀吧” “你又不做和尚,剪什么发。” “噗嗤” 赵羽憋了半天的笑终于忍不住漏了出来,“巴雅儿,和尚这个词都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和尚都是男的吧女的只能当尼姑。算了,当尼姑我都认了,不然这么长的头发我一直打理不好怎么办。” 娜音巴雅尔瞪眼,“你说你怎么伤得这么怪,连梳头都不记得了。” 赵羽神色微僵。 “对不起,赵羽,我我说错话了你说不定哪天你就能把忘了的事想起来,还可以找大夫” “没事,本来就挺奇怪的。”赵羽笑着拍了拍娜音巴雅尔的手,阻止了她的歉意模样。 她明白,娜音巴雅尔在自己面前不再使用当初的心机城府,而愿意展露真性情,甚至耍起了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恰恰证明她将自己当成了朋友。可她赵羽呢我之前在狼群里告诉她“这个身体其实不是我的”,她没注意到吧 娜音巴雅尔喜笑颜开。若是旁人说“没事”,她还得注意口是心非的可能,赵羽说的,她立时便信。 赵羽也跟着她笑,刚要开口呢,灵光一闪的娜音巴雅尔却突然出帐,喊人吩咐了一句什么,又走回来了。赵羽挑眉问道“要人帮我去找剪刀了” “才不是。等着吧,我派人去找顶风帽给你。” 赵羽递了个大拇指给娜音巴雅尔,心里瞬间有了回到宿舍的亲切感。她有位舍友临时出门又懒得梳头时,便会扣个帽子。怕顺着想下去会引发时过境迁的感伤,赵羽连忙转移了注意力。 “对了,巴雅儿,你的刀,还你。” “我”娜音巴雅尔还在琢磨赵羽刚才的手势,突然看到赵羽递来的金刀,缩了缩眉头刚要说话,却被帐外恭敬的男音打断了。 “公主,您要的风帽找来了。蒙木速大人还要下奴告诉您,外面准备好了,首领们也都到了,请公主尽快过去。” 附近的部落还是娜音巴雅尔要蒙木速派人通知的,听到“首领们”她不奇怪,倒是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除了公主身份外,更是唯一能代表天选家族站出来接手烂摊子的人,初回漠北,不好怠慢。所以,真得出发了。 娜音巴雅尔出帐把风帽拿进来,扣到了赵羽头上,又把赵羽递来的金刀推进了她怀里,顺手捞起她的胳膊,转身就走,“我们该出去了,刀你帮我揣着。” “你身上放不下好吧。不过我怕忘,你等会记得找我要哦。” 看出娜音巴雅尔有些赶时间,想是为自己头发的事耽误太久,赵羽任她拽着自己的右手腕,脚步跟上,左手还偷空理了理胸襟,将怀中贵重无比的金刀安置得更妥帖了些。 可怜的小弯刀,穿了一身黄金衣,还戴了那么多宝石,你主人都不把你当回事原谅这只败家公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天边银钩,地上赤火,眼前香肉,耳畔欢歌。 草原特色的篝火晚会,延续着一贯的欢庆氛围,一张张猛戈笑脸的此起彼伏,只为他们娜音巴雅尔公主的平安北归,让人很难相信,他们不久前有半壁江山沦陷他国,甚至皇室都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 怕欢笑气氛不合时宜,赵羽担心得偷瞄身边的娜音巴雅尔,被她发现了。 “草原上是这样的,我们这没有中原那么多国哀的规矩,该笑时就笑,该流血时也绝不皱眉头。” 赵羽听懂了,又有些不懂,“那你的族人现在是为什么该笑” 娜音巴雅尔被赵羽的表情逗笑了,“你在这坐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也是,我忘了告诉你。” “你知道就好,这里除了你,只怕没人能说汉语吧。” 赵羽的话歪打正着。若说漠南的贵族还有学习汉语的需要,大漠以北远离华武,各部贵族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和异国人打上几次交到,着实缺少掌握新语言的原动力。 “这是我安然回到漠北的接风宴,说起来是因为你才有现在的宴会呢,他们之前一起敬你,就是因为你是我的恩人。” 赵羽摇头,“可别说什么恩人,要说也是你先救了我。而且恩人这个词太生分,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朋友娜音巴雅尔眼神一呆。又是一个她陌生的词,但这次不是因为她的华语造诣不够,而是因为她的身份。无论是公主之尊还是“永生天的眼睛”,都是她与“朋友”这个词之间天堑般的隔离。 赵羽的表情也慢慢僵硬起来。算起来,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就说是朋友我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咳,那个,就算不是朋友,至少抵消下来我们谁都不欠谁的,所以也说不上恩” “是朋友。” “嗯”赵羽好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来圆场,被娜音巴雅尔打断后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我们当然是朋友。”娜音巴雅尔清亮的蓝眸里,跳跃着篝火火苗的轻灵舞姿。赵羽注视着,很快咧嘴开怀,眉弯笑弧再无一丝勉强。 “咳咳。”蒙木速站在娜音巴雅尔身身后,将她们“含情脉脉”的对视收入眼中,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提醒一二。 看这情形,公主真的看上这个人了猛戈人不慢待恩人,这人救过公主,本来只要公主中意,要对他以身相报倒也没什么。可现在天选家族和漠北全指望公主当家,这个人又不知道是南人还是西人,以我们现在和华朝、西武的仇怨,公主若是招他为忽彦驸马,不说各部贵族那,只怕就是普通子民也会失望吧 赵羽偏眼,娜音巴雅尔也回头去看,“蒙木速,你着凉了吗不用在我这守着,你也去烤烤火、喝些马奶酒吧。” 蒙木速先后被两双眼睛中如出一辙的奇怪射中,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打扰太过不该。及至娜音巴雅尔的关心传来,他连忙右手按胸,低头道谢,遮掩了脸上的尴尬,又顺势提出去分羊。 从飘出来的香味来判断,篝火上的羊的确烤得差不多了,蒙木速算得上今夜宴会的主人,负责给客人分羊也没错,不过娜音巴雅尔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依然觉得有些古怪。 “我知道了,巴雅儿。我之前问你的族人现在为什么该笑,你牛头马嘴的说到了这是你的接风宴,意思是不是,因为你平安回来了,所以他们该笑” 赵羽听不懂娜音巴雅尔和蒙木速说话,便也不在他们那边浪费耳朵。有了思索的空闲,她看着团绕篝火的欢歌笑语,想起娜音巴雅尔出场时又有许多人争先跪下来亲吻她走过的土地,她突然灵机一闪的琢磨出了味道。 “嗯。”被赵羽的声音打断思路,娜音巴雅尔将视线从蒙木速身上拉回来,应了一声。微顿之后又补道“其实说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想让你在鲁勒浩克待得顺心些。你长得更像华人和西武人,可是因为前不久的战事,我们猛戈人对他们都大有敌意。” “这样啊”赵羽动容,“要是不方便的话,还是算了吧。我还是不和你回鲁勒”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看,你现在在我们的宴席上,不也很好吗” 似乎是为了响应娜音巴雅尔的话,蒙木速的分羊小队最先来到了她和赵羽桌前。作为客人和娜音巴雅尔的“恩人”,赵羽今夜着实未被薄待,不仅在晚宴开始时和娜音巴雅尔一燃了篝火,坐席在公主旁的尊贵位置,现在又和娜音巴雅尔有同样的待遇羊腿一只。 “谢谢。”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说话,赵羽为表谢意,还附送了一记微笑给领头的蒙木速。随后她转头,准备找娜音巴雅尔继续没说完的话,结果发现娜音巴雅尔面前有人在敬酒。 娜音巴雅尔衔着得体的微笑静等身前的敬酒歌唱完,余光也没错过赵羽那边的情况。她偏头指了指赵羽的桌子,很快又收回目光,将专注还给了面前的敬酒者们。他们是附近几个小部落的首领。 不知是不是蒙木速细心,赵羽的大羊腿上桌时,同时到来的还有一把小弯刀,娜音巴雅尔的手势便是指向了它。知道娜音巴雅尔忙,面前香喷喷的羊腿也的确让一个月没吃过热食的赵羽食指大动,她提起了刀来,不再打扰娜音巴雅尔。 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比划了好几下,赵羽才找到个还算顺手的下刀处。饶是如此,因为用不惯弯刀,好容易她才将今夜的第一口羊肉送进嘴里。 留了丝余光注意赵羽动静的娜音巴雅尔,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不久之后,一盘分割精细的羊肉出现在了赵羽桌上。 “嗯” 生平最“难得”的一口羊肉,赵羽正细嚼慢咽,更借着这功夫在总结上一刀的经验呢,不想美味“横”来。她滚动喉咙将充盈唇齿的香软肉糜咽下,意外的偏头看向了娜音巴雅尔,嘴角的笑弧亦随之扬起,“给我的” 草原上的部落数以百计,只要是一部之长,都可以尊称一声“首领”,但首领与首领间的地位千差外别,直接取决于他们的部落实力。 若将两漠草原上的首领们按地位高低排序,像满都斯楞那样拥有“萨切逯”称号的大部落首领,处于金字塔的最顶端。他们与宗王一起,有参加萨切逯大会的资格,在两漠的军国大事甚至是汗皇之位的归属上都不缺发言权。 至于方才给娜音巴雅尔敬酒的几位首领,本来部落规模就不大,会分到“死亡沙漠”附近的草场,更不难让人推知,他们在首领金字塔的最底层都不算势大的。以他们的地位,和天选家族接触的机会都有限,更别提身份超然的娜雅公主了。 今夜他们三生有幸的得到了公主的宴会邀约,一番商议后,执意联合起来承包了篝火晚宴的红白食物。饶是这样,他们此前也不敢贸然亲近公主,直到借着分羊的噱头,才以地主的身份一齐来给娜音巴雅尔敬酒。 娜音巴雅尔亲和的应答让他们如沐春风,发现公主对呈上来的羊腿感兴趣后,他们又哪里会不识趣也是因为几个小首领来去利索,赵羽才这么快得了盘羊肉片。等赵羽转头时,难得空闲的娜音巴雅尔已经在享用久违的烤羊肉了。她只是移眼递给赵羽一句“趁热吃”,便恢复了自己优雅的进食姿态。 “哦,好。”赵羽原以为弯刀做餐具的游牧民族再怎么注意也难免吃相粗狂,看了娜音巴雅尔她才知道,原来,阔达不羁的餐具,也能用出赏心悦目的优美效果。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小首领们那么识趣。可怜娜音巴雅尔公主自塔拉浩特出逃起,月余时日以来,第一次品味热食,却没吃几口就被人打断了。说起来和她帮赵羽切羊肉有关,不过,不是赵羽吃得快又需要人帮忙切肉了,而是 乌立坦之前看娜音巴雅尔和赵羽说笑就觉得刺眼,到娜音巴雅尔“伺候”赵羽吃肉,实是让他忍不住磨牙了。 公主对他有说有笑的,怎么对我连个正眼都没有。他不就是帮公主打了回狼吗我乌立坦那是不在场,不然一定比这只瘦羊做得好哼有什么了不得的公主对他实在是太客气了可恶公主怎么可以这么自降身份,竟然亲自给这只瘦羊切肉吃 “乌立坦,想要坐在娜雅公主身边那小子现在的位子,可不是你捏捏拳头就能有的。” “阿爸,您知道,我一直想娶公主” “想就去求亲,有我和兀朵部做你的后盾,你还在等什么。” “阿爸”乌立坦不可置信的偏头,“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一直不许我向公主求亲吗” “乌立坦,念几句永生天,你就把兽神赐予的智慧丢弃了吗以前让你求亲也求不到,现在你阿爸我是唯一还活着的萨切逯,和以前能一样吗你以为今晚我带你过来是为什么今晚是你找娜音巴雅尔求亲的最好时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嬉声渐小,连天边的瘦月都被薄云遮住了一角,原在场中欢舞的草原儿郎交换着眼色渐次退开,唯剩无知的篝火仍在欢跳,将娜音巴雅尔桌前单膝跪地的壮硕人影拉得忽高忽低。 方才没听错的话,这是兀朵部的乌立坦向娜雅公主求亲了 公主会答应吗 众人惊愕过后,疑问浮动,一时间,除了听不懂胡语的赵羽还在状况之外,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娜音巴雅尔身上。 娜音巴雅尔自小便习惯万众瞩目,尤其猜到今晚会有求亲这一出,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乌立坦来得太早了些,而且乌立坦的影子投在她的餐桌上,好好的羊腿掉进阴影里,到底是败了她的胃口。 好在她提前切好的那盘羊肉放在桌角,不曾被乌立坦的阴影遮盖。娜音巴雅尔满意的瞥了它一眼,这才伸手接过手巾,细细擦手的同时,亦全然压住了皱眉的冲动,这才不动声色的抬眼身前。 看清乌立坦的求亲信物时,娜音巴雅尔无可避免的愣神了片刻。 是髀石早就听说兀朵部有一对巨型髀石,是他们自古相传的部落之宝,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比乌立坦的手掌还宽 没人想得到娜音巴雅尔这个时候还有走神的余暇,连蒙木速都以为娜音巴雅尔在迟疑,其他人见了,更将娜音巴雅尔的表现理解成了意动。几位受邀而来的小首领,说不得是面面相觑了。 草原上最美的花,真要插去林下了也是今非昔比,林下兀朵本来就是漠北数得着的大部落,如今唯一活着的萨切逯又在他们那,怎么不让人另眼相看乌立坦也算是年轻一辈中有些名声的答可鲁,公主若是只为自个,兀朵部算是个好去处。若是因为大宏的局势,拉拢住兀朵部的好处更不少。 “公主”乌立坦偷偷瞄了眼娜音巴雅尔的脸色,也只当她是动了意。他眼角不禁漏了些喜意,又将髀石往前送了送。 娜音巴雅尔心中一凛,连忙收神。 她擦净的玉手终于自桌下抬起,却不是如乌立坦期待的那样接过髀石,而是端起了桌角那盘羊肉,示意蒙木速给赵羽送去。她的余光留意到了赵羽的张口欲言,不过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一言半语能说得清的。况且这咄咄逼人的势态,有给她分心的时间吗 “诶”赵羽的盘中肉刚吃完,正好奇娜音巴雅尔处的新情况。她隐约觉得气氛异常,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待得面前又出现盘羊肉,倒是放下了担心。 巴雅儿还有功夫给我送肉,她这看来没什么事吧。这人跪在她面前,又是他们的什么仪式风俗之类的他手里这两坨白的是什么啊,不像是玉,好像还带点暗红色 赵羽放下担心清闲了,还琢磨起了乌立坦手中的髀石。心情随娜音巴雅尔的动作起落了一回的乌立坦,凶狠的盯了赵羽桌上那盘羊肉一眼后,却是好容易才按住怒气。 不等乌立坦调整好心态,娜音巴雅尔的手又伸了出来。这一回的手势的确是给乌立坦的,却不是他想要的答复。 “起来吧,乌立坦。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对髀石是你们兀朵部的重宝吧托你的福,本宫有幸看看它,已然足够了。你快收好,可别失落了。” “不乌立坦拿出祖传髀石,就是想让永生天和兽神一起看到我对公主的诚心,敢请公主收下乌立坦可以对永生天和兽神起誓,如果能成为您的忽彦驸马,一定” “本宫不能收”似乎是被乌立坦的胡搅蛮缠冲撞到了,娜音巴雅尔口气强硬的打断了乌立坦的誓言。 片刻之后,她缓和面色,言语中又添了丝和气,态度却依然不容商议,“起来吧,乌立坦,大宏险些覆国灭族,本宫身为大宏的公主,早已下定决心,两漠重兴前都不谈私情。” 娜音巴雅尔话音落定,却是她身侧的蒙木速低声一句“公主”,最先发起急来了。 怕公主伤心,也是时间不够,他还没来得及对她细说情势,怎知公主就当众说出了两漠重兴前不谈私情的话了呢 杜那图汗的皇子们都在萨切逯大会上被华朝的荣乐王一网打尽,肯定是没有活的了。未成人的小皇孙们这么久也一个都没逃回漠北,多半也指望不上了。 看鲁勒浩克之前商议的意思,华朝有女皇帝,西武有女皇储,我们巴鲁尔特现在的情况,也学着他们推出个女汗皇,不是没有可能。若真是那样,天选家族的延续便全在娜雅公主身上 漠南全丢了,要想重兴,谈何容易公主怎么能轻易说出“不谈私情”呢 这这这这恐怕还不如应了乌立坦这小子吧 乌立坦不算伶牙俐齿的人,之前一番言辞还是有满都斯楞的事前指导,至此,他无从应对,还有些受娜音巴雅尔的恳切姿态感染,犹豫着便真打算依言起身了。 知子莫若父,满都斯楞见机不对,抢先走出来按住了乌立坦的肩膀,脸上摆出了一片赤诚。“公主不可如今不止华朝势大,听说西武的灵毓公主都亲自杀上了草原,我们想要收回漠南,重现大宏荣光,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公主如果因为这个耽误了自己,先汗在永生天那都该不安了,草原子民也会失望的” 满都斯楞大义凛然的一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连对他抱着戒心的蒙木速听了,除了觉得满都斯楞词句间有些怪异,意思倒也是认可的。 毕竟,蒙木速不赞成娜音巴雅尔不议亲,他恨不得娜音巴雅尔立马为天选家族延续后代。要知道,蒙木速的家族先辈是从阿日塔布的门户奴隶晋身诺格贵族的。守护巴鲁尔特皇室,从来是他们家族的天职。另则,一损俱损,由不得人不对天选家族的高贵血裔上心 娜音巴雅尔却没有那么好糊弄,她知道满都斯楞惺惺作态之后必有后话,就是现有的话引子细细琢磨起来也哼什么叫先汗不安兀朵部还真想跳出来做新头马,让大宏雪上加霜不成什么叫草原子民失望只怕是你们父子会失望吧 “照满都斯楞首领的意思,本宫想要为大宏守身祈福的心错了哦” 满都斯楞张张嘴没答上话来。点头不是,摇头不是,让人怎么答 “永生天的眼睛本就是永生天赐给草原的福音,公主在便是大宏的福气在,大宏一时为难的时候,公主身边更需要忽彦照顾,也好让子民安心啊。”咂舌于娜音巴雅尔的好牙口,满都斯楞停顿半响,才想清楚应对。 避重就轻的绕过娜音巴雅尔的词锋后,他又指了乌立坦手上的髀石说道“公主,乌立坦从小便希望能守在您的身边,这回漠南失陷,他林下呆不住,非要来大漠边找您。总算长生天保佑,您平安回来。他看您身边少了可心可用的人,这才忍不住,非要来您身边。我这个做阿爸的,这才给了他兽神髀石,让他向您求亲。兽神髀石是我兀朵部的重宝,历来都在兀朵部首领手上,还请公主接纳,成全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对您的一片诚心,也成全兀朵部对您的忠心吧。”语罢,满都斯楞以手按胸,一派恭顺。 几位小首领好容易压住喉口的惊诧声,相互之间却忍不住开始了频频的眼神交流。听满都斯楞的意思,是要将兀朵部的忠心献给娜雅公主公主只要答应乌立坦的求亲,便会拥有兀朵部好大方的彩礼 明白人仔细一想,却也明白满都斯楞的狡猾。这“彩礼”听起来大,兀朵部却也半点不吃亏。以草原如今的形势和娜雅公主的身份,就算还能有小皇孙活着回漠北,她一个监国公主的位置定是跑不脱的。 而且这么久了都没有一个小皇孙逃回漠北,天选家族还真的有男裔活着鲁勒浩克的认可加上兀朵部的支持,公主当汗皇也不是不可能 曾经是“公主汗”忽彦的苏勒和克,后来可是成了呼屠达王,还壮大了一个声威赫赫的呼屠达王部。如果真成了汗皇的夫族,益处几何不可想象 退一万步想,娜雅公主必将出任汗皇或者监国,和乌立坦的亲事成了的话,她还能跑去林下打理兀朵部说不准就让满都斯楞空手套白狼了,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想头啊 一时间,有几位想清楚机窍的“明白人”,深恨自己出生在小部落,半点和兀朵部相争的资格都没有。 娜雅公主拒绝得了兀朵部,拒绝得了汗皇宝座吗就算公主无心称汗,可漠北的稳定总不能不顾吧,满都斯楞可是将拒婚和拒绝兀朵部的忠心绑在一起了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满都斯楞首领这是什么话以前也不曾见兀朵部将兽神髀石献给天选家族,难道先汗们都没有成全兀朵部的忠心吗” 娜音巴雅尔责问得不愠不火,心里却是真心十足的笑了。多亏满都斯楞自个拉低了姿态,又将她捧得那么高,她才能发难得这么顺溜,道义也全占了。 漫说她并不贪图汗位,她要真想做汗皇,有中原女皇帝“克夫”“三嫁”的前车之鉴,就更不能找一个尾大不掉的夫族。 况且,她又不能真把满都斯楞挤下来了自己去做兀朵部首领,还不至于为了一句挂在嘴上的“忠心”卖了自己。 满都斯楞脸色暗变。他之前见娜音巴雅尔以天选家族的发言人自居,又听了娜音巴雅尔为国守身的话,还以为她对汗皇大位动了心思,这才奶酪配马鞭,只差明说“招乌立坦当忽彦,兀朵部便支持你当汗皇”了。 没想到娜音巴雅尔轻轻巧巧一句话,不但没接他的“奶酪”,还避过了“马鞭”,甚至反手抽回来了一鞭子而且连半点让人发作的漏洞都没留下 听不懂的依旧迷糊,听得懂的已然明白娜雅公主根本无意让乌立坦当忽彦 “阿爸” 腿都跪酸了的乌立坦,显然不算明白人。从满都斯楞站出来起,他就听得糊涂,阿爸不是帮我找公主求亲的吗,怎么说到忠心上去了而且公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我们杀了呼德皇孙他们 满都斯楞低头捏了捏乌立坦的肩膀,稳住了儿子心虚的目光,这才再度看向娜音巴雅尔。 蔚蓝眼眸中跳跃着篝火的火红,冷暖双色的融合让人辨不清温度,却也让满都斯楞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看走了眼。 也是,娜音巴雅尔毕竟是“公主汗”媼敦格日乐一手带大的,自己之前怎么就从骨头缝里看人了呢杀呼德的事做得隐蔽,满都斯楞倒不担心,他此刻只是遗憾非常没能像杀掉几位小皇孙那样,先找到娜音巴雅尔了杀掉。 想想娜音巴雅尔出场时争先向她匍匐跪地的人群,满都斯楞再羡慕、再嫉恨,也不得不认清,草原的人心在娜音巴雅尔身上,或者说,还在巴鲁尔特、在天选家族身上。所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的话,私底下可以做些动作,明面上却是再不甘愿也得低头。 兽神的后裔能拉强弓,也能不畏寒暑的与泥泞草丛为伴,等期望的猎物掉进陷阱。 满都斯楞终于拿准了能屈能伸的心态,低眉顺眼,“不敢。永生天见证,兀朵部是最先归顺阿日塔布汗的部落,对天选家族的忠诚像林下数不尽的树木。” “嗯,我想也是。兀朵部自然是好的,只是满都斯楞首领得记着,下回别再口误,不然让人误会了总是不好。”娜音巴雅尔见好就收。 她对“兽神后裔”口中的“永生天见证”信不信是一回事,但必须拿捏好分寸。太软了让人坐到巴鲁尔特头上不行,太硬了逼得兔子咬人也不行。 若是父汗在位的时候,她想要拒掉乌立坦的求亲,直说便是,何至于顾左右而言他话说回来,大宏鼎盛的时候,兔子也不敢长獠牙啊。 娜音巴雅尔察觉自己心头今不如昔的感慨,连忙将其掐灭。现在的她,再难也必须担当起家族和大宏。天地再大,也再没有多余的缝隙让她软弱了。 不好像还能有一处娜音巴雅尔想起沙暴中那个柔软的怀抱,想起将她从死亡之门内拉回来的鲜血腥甜,还有今夜狼口前那声温柔的“别怕”,忍不住偏头看向了赵羽。 赵羽心再大,也做不到“众人皆醒我独醉”。是以,她虽然听不懂胡语,吃肉之余还是分了些注意力在娜音巴雅尔和满都斯楞父子身上,只当是瞧热闹。也是因此,娜音巴雅尔的视线投向自己时,她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回之一笑。 “公主你不选我当忽彦,是因为这只瘦羊吗” 不等娜音巴雅尔眼角染上赵羽嘴边的弧度,乌立坦已愤然起身,怒问脱口的同时,一拳生风,直击赵羽的侧脸。 他虽然不明白阿爸和公主怎么将求亲的话说去了忠心上头,但公主拒绝了自己的求亲这点,无疑是清楚明白的。乌立坦心里正失落呢,好巧不巧娜音巴雅尔和赵羽的互动撞进了他眼中。两人对视的温情,瞬间点红了乌立坦的眼睛。 要说公主中意的是别的答可鲁倒也算了,要说他乌立坦输给了这么一个胳膊没有牧草粗、还连割肉刀都使得不顺溜的家伙,他如何能服 事发突然,赵羽大吃一惊,等转头回来时,乌立坦的拳头都要到她鼻尖了。她右手条件反射的插上面门,捏住了乌立坦的拳锋,左手推偏乌立坦出拳方向,同时立即起身侧让,这才堪堪化解了危机。 乌立坦一拳不中,重心向左前偏移,他长跪发酸的右腿随之一软,一步没有跟上,整个人竟然砸向了赵羽的桌角。 “乌立坦,你干什么” 乌立坦在最后关头撑住了桌面,这才避过了头破血流的风险,却大大丢了面子。若说他原是一时冲动要砸赵羽一拳出气,至此却是羞刀难入鞘,连娜音巴雅尔的呵斥都成了耳旁风,几乎是才稳住身体就爬起来扑向了赵羽,一拳更比一拳凶。 “搞什么你有病啊”险些脸上开花,赵羽心有余悸。谁想还没庆幸完新身体的好本能,又有新一轮拳头宴跟上。她便是个泥菩萨,三分火气也全被乌立坦逼上来了。 “乌立坦,住手” “砰” 蒙木速第一时间就带人护在了娜音巴雅尔面前,娜音巴雅尔叫不停乌立坦,又见赵羽躲闪艰难,正准备令身前的护卫去拉开乌立坦,不想赵羽一脚踢在了乌立坦胸口,让他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看赵羽吃不了亏,娜音巴雅尔想起赵羽是能在几十张狼口面前支撑半天的人,她放下心来,瞟了眼目瞪口呆的满都斯楞,索性不再出声,默许了打斗继续。 竟然说赵羽是瘦羊,还不将我这个公主的命令放在耳中,那便打个痛快吧。我倒要看看,等你乌立坦打不过“瘦羊”,如何收场 “哈呦” 虽然都听说赵羽是娜雅公主的恩人,但没有亲眼所见的人,看惯了草原上的壮硕勇士,还真想不相信白白瘦瘦的年轻人能有好身手。一开始赵羽躲让得生疏,大伙并不意外,还暗道赵羽好运,拳拳能险之又险的避开。到得赵羽一脚踢中乌立坦,人群不由叫起了好来,个个眼神晶亮,对这场原以为会一边倒的战斗生出了期待。本来嘛,草原上的聚会少不了拳脚逗乐,没看公主都没阻止了吗 赵羽适应了“新身体”的灵敏性和乌立坦的攻击节奏,打起来越来越顺手,众人叫彩的功夫,她又一脚踢歪了乌立坦,引起了新一轮的彩声。 “公主,乌立坦少年血性,倾慕您才一时冲动,对您的恩人动了手,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您看这场打斗” 满都斯楞一开始虽然意外乌立坦的出手,但他乐得对娜音巴雅尔的叫停装聋作哑,算是出一口之前频频吃瘪的闷气,也能试试娜雅公主对兀朵部的底线。 只是他本以为娜音巴雅尔是担心赵羽,万万没想到结果是乌立坦吃亏。看出来乌立坦不是赵羽的对手,满都斯楞满是尴尬,寄望于娜音巴雅尔能再次出面,叫停儿子丢人的打斗,也好保全些脸面。 “本宫之前说话,想来是乌立坦兴头上没听到。没事,打都打开了,就当是今晚添个热闹。等乌立坦打完,本宫不问罪他就是,满都斯楞首领无需忧心。” 满都斯楞喉头一噎,可道理不在他这边,他恼火娜音巴雅尔的伶牙俐齿,却无可奈何。 早知如此,之前就该喊住乌立坦的。之前没说话,乌立坦显露败象时,他这个做阿爸的才开口帮儿子喊停那不仅乌立坦自己的面子会输尽,只怕整个兀朵部都会被人耻笑。 想来想去,满都斯楞只能选择闭紧牙关,只希望儿子别输得太难看,不然只怕很长时间都会在草原上抬不起头。 “我拳脚不好,我们比刀。”乌立坦在赵羽手下吃了不少亏后,他被怒火涨红的脑袋,转而被羞恼充满。拔出腰上弯刀后,乌立坦好歹还记得答可鲁的骄傲,没有立刻对赤手空拳的赵羽挥刀,又催赵羽快拿武器来。 源源不断的拳头总算没了,赵羽留心警惕着乌立坦,对娜音巴雅尔问道“巴雅儿,他在说什么啊” “他说自己空手打不过你,要你拿刀了和他继续比。” “神经病,认都不认识就跑来打我,还出手那么狠。你和他说,我不和他打。”赵羽想起来就冒火。要不是我新身体自带的武功不错,打着打着打顺手了,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真是的,什么仇啊 娜音巴雅尔想笑,注意到赵羽脸上的郁气,她怕赵羽误会自己袖手旁观,解释道“我喊他住手他不听,后来看他比不过你,才没命人拦着。” “嗯,我知道,他一拳接一拳,你喊人拦也来不及。没事,反正挨揍的是他。对了,巴雅儿,我掌握不好打人的力度,他身上可能被我打伤了不少,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不会。”娜音巴雅尔摇头。她要是能动手,也恨不得打满都斯楞父子一顿,赵羽让乌立坦吃苦头,正好帮她解气。 “那就好。那个人莫名其妙的对我耍拳头,我是真气不过。巴雅儿,你说他是为什么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趁着赵羽在和娜音巴雅尔说话,满都斯楞哪还能让乌立坦继续丢人 “乌立坦,别打了,快来向公主赔罪。” 乌立坦皱眉不肯的功夫,娜音巴雅尔也还没来得及解答赵羽的疑惑,却是圈子东边分开,加入了一群新人。其中一人青白胡袍,三十上下的年纪就留了一丛厚密的胡子,但脸上英挺之气未减。他走向娜音巴雅尔的时候,注意到弯刀出鞘的乌立坦,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抹精光。 “公主,和术恩大人他们一起来的是帖仑可,他是突勒古部的新首领了。” 无需蒙木速耳语,娜音巴雅尔也认出了青白服色的帖仑可,对他能继承亡父的突勒古首领之位亦并不意外。 至于术恩等人,和蒙木速一样,都是鲁勒浩克派来大漠边梳理难民的理事官。说白了,其实这群理事官最重要的任务,是接应北逃回来的天选家族成员。蒙木速接到娜音巴雅尔后,第一时间就把消息传给了他们,他们自然是多晚都不嫌赶过来麻烦。 宴会开始前就已经有几位离得近的理事官赶到了,术恩这拨是离得远,才会耽误到现在。会与帖仑可一起进来,想必是路遇了。 “感谢永生天,让公主平安回来。” 突勒古部是漠北离大漠最近的大部落,帖仑可作为突勒古部的新首领,和满都斯楞一样是“萨切逯”,面见公主时,单膝跪地便是大礼。让娜音巴雅尔意外的是,帖仑可竟然和术恩等人一起,也对她行了匍匐吻地的猛戈族最高礼节。 “帖仑可首领客气了,快请起。”娜音巴雅尔自然不会慢待帖仑可的礼敬,又对以术恩为长的几位理事官抬手,“几位也快起来,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为天选家族,下仆等不觉得辛苦,有公主安泰就好。”几位理事官异口同声,饶是见有外臣在场强忍了激动,嗓子依然有些发哽。 他们都出自巴鲁尔特部族,与天选家族荣辱与共。这些在大漠边寻人的日子,人前还要强撑淡定,砥砺部下,夜深人静时却都曾惶恐过若天选家族血脉断绝,巴鲁尔特会成什么样,草原又会成什么样 “本宫知道你们的心思,放心,娜音巴雅尔既然逃得一命,哪怕天选家族只余我一人,也不会让漠北再出事。永生天在上,娜音巴雅尔穷尽一身血肉,也必重振大宏” 娜音巴雅尔话音慷慨,是天选家族的骄傲与担当。她诚恳而坚毅的蓝色眼睛,流露出让人信服的气质,是对大宏忠诚子民的有力安抚,亦是对二心之人的无声震慑。 不会让漠北再出事娜音巴雅尔什么意思 心中有鬼的满都斯楞从娜音巴雅尔眼神中读出了冷锐之意,暗自警醒的时候,帖仑可却再度跪地,朗声道“永生天的珍宝在,永生天的庇护便在。下臣相信,草原有娜雅公主殿下在,大宏子民一定能重启巴鲁尔特的两漠荣光。天选王族与永生天同在” “天选王族与永生天同在” 众人跪地,齐声相应。满都斯楞想自己的心事去了,还是被乌立坦偷偷扯了一把才反应过来。他犹豫片刻,暗骂帖仑可走狗,惯会拍马屁,也不得不弯下右膝。 这的公主真值钱 赵羽咂舌于娜音巴雅尔动不动就会受到众人的大礼参拜,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脚。 如果漠北真的像面上这般齐心该多好 娜音巴雅尔没有注意到赵羽的避让,她的目光划过齐齐叩首的全场,最后自满都斯楞和帖仑可的后脑勺上收回,心头的忧虑半点没影响她嘴上倒出的动容之语。 “好天选皇族与永生天同在还有草原子民都如我们今日这般齐心,相信两漠荣光重归巴鲁尔特的日子不会遥远” 一幅君臣相得、壮志可期的激昂图景持续半响,娜音巴雅尔这才命众人平身,又邀帖仑可入席。 “公主,入席不忙。”帖仑可张望左右,“下臣方才进来时,见乌立坦拿着刀,乌立坦拔刀是在和谁比试之前走过来时就听里面打得热闹,听说乌立坦向公主求亲了,莫非是公主在悬刀选亲公主的光芒如永生天长佑草原,若公主悬刀选亲,乞怜公主也给下臣一个机会。” 宏朝先祖阿日塔布汗最小的女儿长到定亲年龄时,有许多部落的青年勇士都争相求娶,阿日塔布不好取舍,便将自己的腰刀摘下来挂在了一处高台上,与各位求娶者约定,谁先抢到刀,谁就是他的小女婿。 后来称帝的多兀希根汗化用了父汗这则趣事,每招一位忽彦都会赐他一把金刀,这也是宏朝公主的夫婿被华武两国的民间百姓戏称为“金刀驸马”的由来。 汗皇的公主有限,忽彦之位常常引得各部族相争,两次择婿为难后,多兀希根索性把阿日塔布曾经的办法搬了出来,只不过规则由原来的个人竞争,改成了每一位“抢金刀”的参与者都可以找九位帮手。这种抢金刀、定忽彦的方法慢慢完善,后来成了宏朝公主择婿的一大特色,帖仑可说的“悬刀选亲”,便是这个。 自说自话完毕的帖仑可,又单膝跪在了娜音巴雅尔面前。他连鞘摘下了腰上的弯刀,用双手将佩刀恭敬的捧到娜音巴雅尔脚尖前,在草地上叩了一下,又捧回头上,用刀鞘碰了碰自己的眉心。最后右手握刀,将之按在了胸口。 这是参与悬刀选亲的仪式,表示请求娜雅公主答应,让自己成为她的追求者。 满都斯楞暗暗冷笑。娜音巴雅尔的金刀都没挂起来,哪里来的悬刀选亲。而且悬刀选亲哪次无声无息的开始过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就是要和乌立坦抢当忽彦吗除非娜音巴雅尔不想要兀朵部了,不然她刚刚拒绝了乌立坦,我就不信她今晚会接受你帖仑可 不过,想办法让娜音巴雅尔悬刀选亲,倒是可以考虑。乌立坦不差,而且不是单打独斗,我兀朵部的勇士可没陪老首领死在漠南,还能怕了谁去 娜音巴雅尔微微蹙了蹙眉头。今日明显不是悬刀选亲,帖仑可也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倒不怕不能打发。只是帖仑可的出现提醒了娜音巴雅尔,若是没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她只怕要不厌其烦的应付一次又一次求亲,何时是头况且,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若有一日自己真的不得不悬刀选亲,想要把握住结果可不容易 一劳永逸的办法,她还真有一个。只是 娜音巴雅尔犹豫的看了眼赵羽,随后眼皮低垂,遮盖了眼底的闪烁不定。 “公主” 帖仑可觉得奇怪。他不指望今晚求亲成功,只是在阻止兀朵部成功求亲,公主只要说一声今天没有悬刀选亲,再抬抬手让自己起来就可以了,为何还半天没有反应 “赵羽,我的金刀呢” 赵羽纳闷娜音巴雅尔突然要用金刀,还是立刻掏了出来。上前两步手一伸,金刀就到了娜音巴雅尔面前。 娜音巴雅尔伸手,不是从赵羽手中拿回金刀,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背。 赵羽刚想松手就被娜音巴雅尔握住了。娜音巴雅尔知道帖仑可粗知汉语,临时不好和赵羽通气,只是低声说了句“拿好”,眼神递过去了一丝请求。 “原来公主已经选定了自己的金刀忽彦。”早在娜音巴雅尔的金刀从赵羽怀中出来的那刻,人群就低哗开了,娜音巴雅尔的动作更是无言肯定了众人的猜想,帖仑可诧异之后,自行站起身来,心头的失落未曾显露,“这位有些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他是赵羽。帖仑可首领说的不错,本宫的金刀已经有了新主人,就是他。”娜音巴雅尔的视线凝滞在赵羽脸上不曾挪开分毫,她的眼神缠绵而羞涩,出口的话却甚是大方。 羞涩与大方,明明是两种矛盾的情绪,此时此刻在娜音巴雅尔身上组合一处,竟是大宏公主的王家气度与女儿心意恰到好处的融合。 “巴雅儿”赵羽被娜音巴雅尔奇怪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感觉到娜音巴雅尔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背,她才强忍纳闷,生生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郎情妾意。 “既然是这样,那是下臣唐突了。还请公主和忽彦看在下臣不知情的份上,宽恕下臣的冒犯之罪。”帖仑可后退弓身。 “不怪帖仑可” “公主”乌立坦因为情绪激动而失真的刺耳怒吼,打断了娜音巴雅尔的话。他冲到娜音巴雅尔面前,眼神悲愤非常,“公主你怎么可能已经选了他当忽彦,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要为大宏守身祈福、两漠重兴前都不谈私情的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乌立坦这是在质问公主吗” “放肆巴鲁尔特的人还没有死绝,乌立坦这么和公主说话,是兀朵部不将天选皇族看在眼里了吗” 帖仑可的话还没落音,爆竹脾气的术恩也已经责难出口了。 术恩是巴鲁尔特的老人,本就最是维护天选家族不过,加上他曾是“公主汗”媼敦格日乐麾下听用的老资历,连娜音巴雅尔的父汗杜那图在世时,都对他敬重三分,又哪会将区区一个萨切逯之子放在眼里 这些日子兀朵部小动作不断,术恩早就看不过眼了,还是想着迎回天选家族的血脉为重,才强行忍耐了这许久。如今眼看娜雅公主平安而回,起码巴鲁尔特不怕拧不成一股绳了。就算没了漠南,以巴鲁尔特在鲁勒浩克的老根基,真要翻脸拼杀起来,还能怕了他兀朵部 另有,在以公主汗老奴自居的术恩心中,被公主汗带大的娜雅公主,于他而言,本就是小主人般的存在。单纯以护主之心来论,他今天这口气也忍不下去。这还是人老了看得更远些,术恩才只是从嘴上给乌立坦一个教训,若换了他年轻的时候,只怕已经和乌立坦打起来了。 “我”满都斯楞提醒过乌立坦别招惹术恩,但乌立坦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老头,说起话来这么强硬。再有周围人的怒视集中在身上,一时间,他冲动激起来的不管不顾倒是被镇压下去了。 留意到不满乌立坦对自己无礼的人中,甚至有满都斯楞带来的兀朵人,娜音巴雅尔心头多了些欣慰。用怀柔手段稳住漠北的底气,也更足了些。 瞥一眼脸色难看的满都斯楞,娜音巴雅尔不想闹得太僵。有人替她唱过了黑脸,她不等满都斯楞说话就唱起了白脸,大度的摆手压住了术恩。 又道“本宫是说过两漠重兴前不谈私情,要为大宏守身祈福,所以私意里虽然对金刀新主有了想法,但本来是不急着说的。后来想想,满都斯楞首领之前的劝告很有道理,是本宫伤心得想岔了。父汗和王兄们在世时,一直为本宫的亲事操心,本宫原就不该让他们回归永生天后还不得安心。” 术恩接口,“公主说得是,您对大宏的心意,有永生天见证就够了。拘泥于形式装模作样,是迂腐的中原人和西武人才做的事,我们若也那样,反倒不像草原儿女了。” 他不清楚赵羽的来路,只看赵羽不像是草原人,长得又瘦弱,私心里其实不认同居多,及时站出来给娜音巴雅尔应和,只是不愿娜雅公主给子民留下出尔反尔的印象。 我的劝告 满都斯楞好半天才想明白娜音巴雅尔口中的“劝告”是什么,随后气得暗暗咬牙。他之前绞尽脑汁的找理由让娜音巴雅尔招忽彦,是不让她用缓兵之计绕开乌立坦的求亲,娜音巴雅尔倒好,反手便把他的话拖过来当了盾牌。 本来娜音巴雅尔若上来就说自己已经找好了忽彦,他还能用“国难之际一心私情”给娜音巴雅尔上眼药,让娜音巴雅尔丢些人心不说,说不准还能把她自己定下的亲事给搅黄了。如今倒好,他们父子二人忙活半响,白给人留了笑柄,面子里子都让娜音巴雅尔赚了 这一刻,满都斯楞甚至怀疑,娜音巴雅尔是故意等人架好了梯子,才轻轻松松的宣告金刀有主,只可恨他满都斯楞做了那个搬梯子的傻子 帖仑可本以为自己来晚了错过了娜雅公主宣告忽彦的场面,此时听出了不然,他心下计量一圈,拿定了开口的主意。 “原来公主的忽彦还没有定准啊,那是下臣刚才误会了。公主,恕下臣多嘴。漠南失落,还有萨切逯大会惨遭鬼面王屠戮,使得漠北除兀朵部以外的各大部落也纷纷换了新首领,不大安稳。这样的情势,今后大宏的担子势必需要公主多担待。 所以公主您的忽彦人选,非得慎重些才是。最好忽彦能帮衬到公主,那样于公主好,于我等国难之际惶惑不安的草原子民,也是福气。而您身边的这位赵羽勇士,恕下臣眼力不好,看着似乎是华朝和西武那边的样貌,恐怕” 帖仑可之前明知没有悬刀选亲,还请求娜音巴雅尔让他参与其中,只是个搅合满都斯楞好事的幌子,但他本人也的确有心争取娜雅公主的忽彦之位。 无他,草原上的颂歌让两漠子民千秋百世后都不会忘却媼乐公主当初选择苏勒和克的正确。而他帖仑可也有信心成为娜雅公主的“苏勒和克”,成为她最正确的选择成为草原上继公主汗和呼屠达王之后的新传奇 恐怕不合适帖仑可的话说得客气又有理,连包括术恩和蒙木速在内最支持娜雅公主决定的巴鲁尔特人,都纷纷在心底补全了他的话,并暗暗为之点头,更别提在场的其他人了。 “帖仑可首领说得正是呢,照草原如今的情形,眼看公主您是要成监国公主的,监国公主的忽彦要是连猛戈话都不会说,还可能是害草原遭难的华武人,恐怕臣民们都会伤心寒心的。” 满都斯楞心头微畅。我就说呢,眼看天选家族就剩个娘们了,就我兀朵部动了心思哼哼,还以为你帖仑可摆出一身奴隶样是巴巴的半夜赶来献媚,结果也是无利不起早嘛。 也好,杀王孙的事都干了,我满都斯楞就是想做回巴鲁尔特的忠臣,都不可能了。多几个“有心人”陪着才好,鲁勒浩克的顾忌多了,也省得我兀朵部成了冒头的活靶子。 意思相近的一番话,满都斯楞少了帖仑可的恭谨,还一开口就把娜音巴雅尔今后的位置钉死在了“监国公主”上,让术恩和蒙木速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要是巴鲁尔特的诺格贵族都对娜雅公主出任汗皇达成了共识,此时他们倒是可以提及。但可惜,从来没有女人成为草原之主的先例,虽然有中原女皇帝可以借鉴,但鲁勒浩克的贵族们商议的结果,依然是在所有平安逃回漠北的杜那图汗之孙中,拥立最长的那一位。除非确定所有的小皇孙都回不来了,才会考虑娜雅公主。 余光扫见了术恩面色不豫,满都斯楞暗自冷笑。娜音巴雅尔拒绝了乌立坦求亲附送的兀朵部忠心,自然要做好失去一位萨切逯支持的准备,他愿意说出监国公主已经算客气了。 可惜娜音巴雅尔神色如常,让满都斯楞少了许多快慰。 娜音巴雅尔只是在天选家族无以为继时,愿意承担起巴鲁尔特的荣光和责任。她无所谓汗皇还是监国,是以对满都斯楞的话没有反应,也不意外他的阴阳怪气。倒是帖仑可让她有些摸不准究竟是好意提醒,还是一种隐晦的野心 好在娜音巴雅尔决定让赵羽冒充自己的金刀忽彦时,就已经对将要听到的反对声有了准备。 “不会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拥有我的金刀。从永生天将他带到呼勒额苏、带到我面前时,我便知道,他是永生天赐给我的忽彦。” 娜音巴雅尔看向赵羽的眼睛情意绵绵,甜蜜而坚定的话音微带飘渺,似乎是陷入了温情的回忆,出口的内容却让除赵羽以外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永生天为娜雅公主选定的忽彦 娜雅公主说她和和忽彦从呼勒额苏活着走出来了 许多人看向赵羽的眼神当即就变了。他们之前是看在娜雅公主的面子上,看在赵羽是公主恩人的份上,才压下了对赵羽仇敌面貌的介意,但现在他们看向赵羽的眼神里,带上了敬仰。那种敬仰的眼神,与他们此前看向娜音巴雅尔时的如出一辙。 蒙木速回神惊问“呼勒额苏公主你说他是你的恩人,不是因为他帮您拦住了狼群,而是他在呼勒额苏救了您您是从呼勒额苏穿回到漠北的” “嗯。本宫被西武追兵逼进了呼勒额苏,连达塔都战死了。是他带我从呼勒额苏走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本宫回不到漠北。”娜音巴雅尔点头,凝定在赵羽脸上的蓝眼睛迟迟才收回,似是缱绻难舍。 “难怪我们这么多人守在大漠边都没能及时迎到公主,要不是今晚听到呼勒额苏那头的狼不对劲,说不定就和公主错过了”蒙木速自语道。 “永生天的意思自然是不会错的,相信公主和忽彦一定能恩爱白头。有公主和忽彦护助草原,大宏有福,一定会再现荣光” 确定之前不曾错听后,也不知是谁起头,永生天的信徒们,纷纷匍匐在了娜音巴雅尔和赵羽脚下。蒙木速见了,立时抛开自语,也跪倒下来。 帖仑可被身边的亲信扯了扯,这才发现自己带进来的部众们都已匍匐在地,此时正有几位在疑惑的偷瞟他,似乎是不懂首领为什么还站着。帖仑可瞄了一眼重叠在金刀上的那两只紧握的手,终究只能遗憾的俯身。 信奉兽神的兀朵部,当初归顺阿日塔布汗后,才将永生天纳入信仰。满都斯楞本人,多数时候,只是将永生天挂在嘴边,当做一种政治姿态。但此时此刻,他知道,除非想挑战所有草原部族对永生天的虔诚,不然娜音巴雅尔这门亲事已经没人反对的余地了。还有,除非兀朵部要立刻反出大宏,不然他不得不跟着匍匐。 可惜兀朵部还没有准备好,就算准备好了,这样突然的发难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满都斯楞带着忍辱负重之心跪了下来,他不仅自己跪了,还强压着不情不愿的乌立坦也跪了下来。 术恩在匍匐大礼中感受着草叶拂面的轻痒,嘴角是笑,眼底却已然含泪。他作为媼敦格日乐曾经的亲信,很清楚天生蔚蓝眼睛的小公主怎么成了“永生天的眼睛”,怎么成了“永生天赐给草原的珍宝”。从前他看得出来,娜雅公主的骄傲,其实不屑于享用这种方式带来的超然地位,所以她从不曾拿永生天的名义行事。但今天 主人,您是早就预见到了大宏的今天了吗您让公主成为草原子民心中永生天的活化身,为她一手打造的精妙“武器”,公主今天终于用到了 主人,公主她不愧是您教养大的,顶住所有人的反对坚持选一个与漠北平衡无关的外人做忽彦,又借用永生天的名义避开了人们对新忽彦族别的质疑,还巧妙的说到了走出呼勒额苏的事,为自己和忽彦添了声望 主人,您在永生天那看着,这位异族的新忽彦知道公主的身份还救了她,想必可以信任吧 主人,希望公主的选择一如您当初选择呼屠达王的睿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巴雅儿,之前是怎么回事” 因为娜音巴雅尔的眼神请求,赵羽在奇怪的氛围下强忍了不自在,硬是撑着头皮做了半天木桩,包容了娜音巴雅尔所有的反常行为。好容易总算散场了,憋了一肚子疑惑的她,才回毡帐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嘘,你先等等。” 娜音巴雅尔出帐交代人,远远守住毡帐,不许任何人靠近,回来发现赵羽正盯着自己的手掌,她连忙上前,嘴边的解释也换成了关切,“怎么我之前抓疼你了” “没事。”赵羽握拳收手,往桌上的金刀努了努嘴,“说说吧,怎么回事从你找我要金刀,我便感觉到,你和他们都开始怪怪的。” 饶是赵羽躲得快,娜音巴雅尔还是瞟见了她掌心的红印,心下明白,只怕是自己之前把赵羽的手握得太紧,害她被刀鞘上的宝石硌疼了手。娜音巴雅尔眼神微闪,抿唇坐在了赵羽对面,“我先问你,你可愿意在漠北陪我多待一些时日” 赵羽一愣,暗蕴关怀的视线在娜音巴雅尔身上溜了一圈,嘴上却应得轻快,“可以啊,只要你这方便。” “我这没什么不方便的。”娜音巴雅尔勉强扯了一下嘴角。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盖到了桌上的金刀上,初时还只是摩挲着刀鞘,后来却是无意识的抠起了上面的宝石,“那要是让你一直男装示人呢” “让我一直男装示人” “嗯。”娜音巴雅尔点头,视线自赵羽脸上收回,望着桌上的金刀,讲起了“金刀驸马”的故事。 “你们这个风俗真有意思。”赵羽笑,“所以说,你父汗把这把金刀给了你,就是让你自己挑驸马了而你把金刀给了谁,谁就是你的驸马哦你父汗倒是宠”笑纹一僵,赵羽不敢相信的问道“等等,你之前找我要金刀又不让我松手,刚刚又说想让我一直男装示人,是想” 话才出口赵羽便已经摇头嘲笑自己脑洞太大了,不想娜音巴雅尔真的肯定道“是,我方才告诉他们,你是我选好的忽彦。” “胡闹嘛。”赵羽哭笑不得。 娜音巴雅尔微微愣神。她事前没来得及和赵羽商量,自觉先斩后奏对不住赵羽,便是赵羽要生气,她也准备受着了,结果没想到,这人不但大度的不计较,一声“胡闹”,甚至有些宠纵意味。娜音巴雅尔听了,立时便不愁赵羽生气,也不愁赵羽不答应了。 彻底安下心来的娜音巴雅尔,抛开了一肚子的应对,只是简单而真诚的对赵羽请求道“我是说真的。你不是不介意穿男装,也同意在漠北多待一段时日吗就帮我当一当我的忽彦吧。” “说真的也不行啊。我知道,你要是真心想找人冒充你的驸马,肯定有你的苦衷,可我是女的,要是被人认出来了,你不是更麻烦了”赵羽看得出娜音巴雅尔的认真,态度也跟着端正了起来,话里话外还有些替她担忧。 娜音巴雅尔确定赵羽行止中有颇类男儿的洒脱,又下意识的扫了眼她的胸部,“不会的,你今晚也没被认出来啊。” 赵羽也跟着低头,揉揉额角,不知是该瞪娜音巴雅尔一眼,还是该笑“新身体”不争气的发育状况。想想被人误当男性了方便以后行走也好,她只是念了一句,“万一有人认出来了呢” 又继续为娜音巴雅尔考量道“而且成亲是关系一生的事,你找个假驸马,不会耽误你以后的真亲事” 娜音巴雅尔摇头。不比中原女儿难二嫁,草原上本来就有收继婚的传统,而且以她的身份,就算有过一个忽彦,以后也不愁亲事。况且,她这一生,只怕都要奉献给复兴大宏,机缘巧合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充当忽彦,帮她切断被野心家掣肘的可能,又哪里怕耽误 “这” 赵羽记得娜音巴雅尔说过自己的父兄遇害了,她又对篝火晚会上夹杂的不和气氛隐隐有感,是以,娜音巴雅尔问她“你可愿意在漠北陪我多待一些时日”时,她便猜娜音巴雅尔受了欺负。 虽然亲眼看见娜音巴雅尔被人恭恭敬敬的参拜了好几次,但并不只有大张旗鼓的打骂才叫欺负不是历史上国弱主弱之际,权臣凌主的事可不少见。 等娜音巴雅尔提出要自己冒充她的驸马,赵羽知道,巴雅儿八成是被人逼婚了。只是她还是觉得,女扮男装冒充驸马的主意不大好。 “你就帮帮我吧。”看出了赵羽的犹豫,娜音巴雅尔一脸央求,与满都斯楞面前的软硬不吃判若两人。 “不是,这个帮法也太太奇怪了吧。我们就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吗” “我已经宣布你是我的忽彦了。” 锁眉刚准备转动脑筋的赵羽,闻言暗骂自己犯蠢,同时,忍不住对娜音巴雅尔白眼一翻,“也是,你都说出去了,那你还找我商量什么。” “那你是答应了”娜音巴雅尔眼神晶亮。 赵羽笑得无奈,“你有给我不答应的机会吗” “不是的,你记不记得,出门前你要将金刀还我,那时我有话没对你说完我那时候就想和你商量的。我也没想到今晚就会要你帮忙” 赵羽点头打断了娜音巴雅尔的解释,“好了,我又没怪你。正好,省得我白白跟着你混吃混喝会不好意思,我也想好好看看草原。” “草原随你看够,看一辈子都行。”娜音巴雅尔眉眼弯弯,听着是玩笑话,只有说话人知道它背后的认真。其实,知道前尘尽忘的赵羽无处可去,她在湖边开口邀赵羽去鲁勒浩克时,便不介意她一辈子留下。 赵羽故意曲解其意,“你是想让我帮你冒充一辈子的假驸马” “才不是。”赵羽嘴角的戏谑太过明显,娜音巴雅尔嗔了她一眼。 “不是就好。”赵羽有些犯困,捂嘴打了个哈欠,“话说,公主殿下啊,假驸马的事说完了,我们是不是该睡觉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那你睡吧,我走了。刀拿好。”娜音巴雅尔起身,把金刀塞进了赵羽手中,便要转身。 “你不在这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困意上头大脑缺氧,赵羽还没有意识到已经不是逃命途中相伴共眠的日子了。 娜音巴雅尔顿步,回头有心瞪眼,发现赵羽脸上的迷惑不假,知道她这回没有玩笑的意思,便只道“我是公主,你是我刚刚才宣布的忽彦,我们还未完婚。” 赵羽眨巴了两眼,才理解娜音巴雅尔刻意重读的“刚刚宣布”和“还未完婚”。反应过来的她,捧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哈哈,我知道了,那你快走吧。” 娜音巴雅尔气得磨牙,尤其想起自己之前遣远护卫时他们偷偷交换的怪异眼神,她恨不得冲回去把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好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泄气又好笑,娜音巴雅尔摇摇头,怕赵羽记不住自己现在是“男子”,又走回来低声交代她注意保密,这才离开。 “拜拜,巴雅儿。晚安。” 帐帘落下时,有陌生却温柔的道别词自背后传来。“拜拜”娜音巴雅尔想不出是什么,“晚安”她却能大致猜到意思。 “晚安。”回望月色安详,娜音巴雅尔也跟着轻轻念了一声。远处,术恩、蒙木速等一干鲁勒浩克出来的理事官,正等着向她回禀漠北情况。但这一刻心安的娜音巴雅尔想,不管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背后无忧的她,都不再缺一一应对的底气。 漠北会好的。 大宏,也会好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罕布德山是它展翅东南的羽翼,阿扎仁河是它光耀璀璨的宝冠,这里是鲁勒浩克 鲁勒浩克阿日塔布汗统一漠北的脚步从这里开始多兀希根汗开创大宏的军队从这里出发 哪怕月余之前塔拉浩克沦陷、漠南倾颓、天选家族零落的消息,曾让鲁勒浩克惊惶又落寞,当娜音巴雅尔公主自呼勒额苏归来,巴鲁尔特人坚信永生天的护佑不曾远去。惶惑不复,鲁勒浩克仍然是坚韧不拔的王者之城 新一天的光明在永生天的恩赐下莅临草原,为鲁勒浩克带回安心的娜音巴雅尔,如同这半个月的每一天一样,结束完晨议,动身来到了她“未婚夫婿”的帐殿前。 “公主安康”被娜音巴雅尔安排在赵羽身边伺候的几位女奴,早就习惯了娜音巴雅尔每天早上的准时出现,见她前来,有条不紊的伏地问安。 “都起来吧。木都格今天醒了吗” 娜音巴雅尔口中的“木都格”,是“安旭木都格”的亲昵简称。考虑到还没有“完婚”,现在就让人直称赵羽为忽彦不妥,加上大部分草原子民不通汉语,不适应汉语名姓,所以她的忽彦需要一个贴合民众的猛戈族名字。她和赵羽商量后,将赵羽的“羽”字化用成了“羽翼”、“翅膀”,让赵羽拥有了一个官方发布的猛戈族名字安旭木都格。 “是,安都大人今天已经自己叫水了。” 娜音巴雅尔的脚步微微一滞。近身伺候赵羽的事不好假手于人,哪怕娜音巴雅尔甫一回到鲁勒浩克便出任了监国,却也在百忙之中抽空找侍女学会了几款大宏贵族青年常用的发式。她与赵羽说好,每天过来替她梳头,顺便也叫她起床,不想,今天的例行发问,居然得到了预料之外的回复。 生生咽下了嘴边的“送水进来”,娜音巴雅尔带着疑惑跨进了赵羽的帐殿。水盆还在兽皮屏风前飘摇着热气,显然才送进来不久,还未曾被使用。娜音巴雅尔弯腰将其端起,绕过屏风,果然看到赵羽已然衣衫齐整。 “你今天怎么自己叫她们送水进来了” “巴雅儿你就来了啊。”从铜镜中看到娜音巴雅尔端水进来,赵羽掩去了疼痛带来的眉宇皱缩,笑道“你今天好像来得早些,我还准备自己梳好头发,等你来了好给你看惊喜呢。” “难民的事都安排下去了,今天晨议的事少,确实散得早” 简单的转身动作,又带起了全身疼痛,赵羽的眉头又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说话间走得近了的娜音巴雅尔,正好注意到了她眉心一闪而过的“川”字。 “怎么你身上还疼伤口不是长好了吗” “没事,之前练骑马,这两天又和赤古比武,我可能是动多了肉疼,休息休息就好了。”摆手又疼,赵羽只当是连续的重负荷运动带来的肌肉酸痛,并不放在心上。来鲁勒浩克的路上坐马车,赶路急加上草地颠簸,赵羽感觉骨架都要跌散了。等身上的伤口一养好,她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学骑马,连翻史书的事都愿意为了它往晚上推。至于练武的事,虽然是赤古提出来的,算起来也是赵羽自己乐意的。她觉得自己“新身体”的武功底子不捡起来太浪费,锻炼几天后,身体的灵活性便提高了不少,还让她挺高兴的。 娜音巴雅尔蹙眉,“赤古对了,你今天突然打算自己梳头,是赤古又和你说了什么吗我会吩咐术恩,以后赤古不会再拿无关紧要的事折腾你了。你在鲁勒浩克,平日想做什么做什么就好。或者我给你换个护官就是漠北懂汉语的人不多” 赤古是术恩的孙子,生性纯朴,还通些汉语,娜音巴雅尔需要给赵羽安排个可靠护官时,第一个便想到了他。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赵羽也算了解了一些赤古的性子,猜得到赤古想让自己做的和让自己听到的,只怕都是他爷爷术恩的意思。是以,听娜音巴雅尔嘴上挂着“赤古”却要“吩咐术恩”,她半点也不奇怪。 “不用,赤古人挺好的。术恩也是好心,他考虑得也挺有道理的。之前是我没想到,我既然答应了冒充你的驸马,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让驸马拖你的后腿吧而且本来都是些我应该学的东西啊。骑马就不提了,我再也不想坐马车了,花再多功夫学骑马我都愿意。和赤古切磋也是我乐意的。至于梳头,这本来不就是我该自己做的事吗你怕别人进来看出我是女生,我自己弄好了出去,也是一样的吧。也省得你那么忙还要天天早上往这赶。” 说到这,赵羽换上了一脸促狭,“你知道我昨天听到什么了吗你不怕别人说恨嫁,我还不想被人说恃宠生娇呢。” 赵羽的理由听起来充足,娜音巴雅尔心里却明白,其中只怕少不了帮衬自己名声的意思。不然旁的不提,只说眼前这家伙根本不拿自己当公主看待,平素也不是把生活小事放在心上的性子,何至于昨天听了句闲话,今天就打算把梳头的事拿过去要知道,她拿起梳子就笨手笨脚,还曾经为了图方便,提出过要剪发的。 感念在心,娜音巴雅尔虽然看出了赵羽的打趣,将“恨嫁”的意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也生不出多少嗔怪来,只是笑道“说不定是让人羡慕我们伉俪情深呢。” 关于新忽彦的议论,娜音巴雅尔也不是没探听过风声,好在有“天赐忽彦”做招牌,平民奴隶愿意接受,半信半疑的官员贵族们,也大致都认可了。她邀赵羽来鲁勒浩克,原本只是出于生死情谊,想给无所归依的赵羽一个安居之所。请她女扮男装充当自己的忽彦,已经算有悖初衷了。如果可能,她还是希望这个忽彦的名头,不会影响赵羽的生活太多。 “咳咳咳”赵羽被口水呛到了。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到了古代,说好的古代姑娘谈婚论嫁会害羞呢瞧瞧这只,连伉俪情深都跑出来了草原,草原,草原,看来草原女孩真的不吃害羞那一套唔,再也不能把中国古代常识往这套了,惯性思维害死人啊 “嘶”一记抽气声扯回了赵羽飞跑的腹诽。从忍不住剧咳开始,她全身的肌肉便都随着咳嗽的动作而发疼了,最后一声咳得最狠,更是牵疼了她的肋条。 娜音巴雅尔上前扶住赵羽,“看你,脸都白了。身上疼便该留心些啊。” 借着娜音巴雅尔的胳膊坐上铜镜前的坐墩,赵羽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缓了缓气,才对镜子里关切望着自己的娜音巴雅尔笑了笑,纳闷道“挺奇怪的,这几天都是一样的上午练武、下午骑马,昨天也没有格外的运动过量,怎么突然这么疼呢” 赵羽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全成了自语,立着耳朵听她说话的娜音巴雅尔,还是将她的嘀咕都听了个全。赵羽时不时就冒出些前所未闻的新词,娜音巴雅尔听得多了,理解能力直线上升,也不疑惑“运动过量”,直接半是提议半是拍板的说道“你好好休息几天吧,我让人告诉赤古,这两天不用过来了。等你身上不疼了,再想学再说,但也得注意分寸。” “还是来吧”不等娜音巴雅尔瞪眼,赵羽已经续道“我可以和他学猛戈话。” 娜音巴雅尔眼神缓和,大有“这还差不多”的意味,伸手去拿镜台上的牛角梳。 赵羽笑,“等我再练几天,日常用语应该就差不多能用上猛戈话了,到时候我和你也说猛戈话吧,我们别用汉语了。不过先说好,你到时候不能笑我说得磕巴。” 娜音巴雅尔手一顿。平心而论,她的忽彦,的确不好一直只会说汉话,不然长此以往,难免会遭受非议,甚至成为有心之人攻讦自己的由头像那天的满都斯楞,就拿赵羽不会猛戈语说过事。只是娜音巴雅尔不是得寸进尺的人,她觉得要赵羽一个姑娘家辛辛苦苦的天天装成男子,已经够麻烦人家了,实在不愿再强求赵羽更多,只打算着日积月累,赵羽早晚能会上几句猛戈话就行了。不曾想现在娜音巴雅尔看着铜镜中这个不求回报帮衬自己并不动声色的将行动落到实处的人,终于忍不住叹道“还好我遇到了你。现在连我自己都要有些相信,你是永生天派来帮我的了。” 趁着娜音巴雅尔走神的功夫,赵羽先她一步拿走了梳子,口上只是顺嘴笑跟一句,“我也还好遇到了你,不然还不知道要去哪讨饭吃。”等注意到娜音巴雅尔太过正经的神色时,她愣了愣有些不适,回想前后明白了娜音巴雅尔的心态,才放松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巴雅儿,你能不能不要觉得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是为了帮你或者说,就算其中有帮你的成分,朋友间相互帮点忙不是应该的吗而且都是些小事,又没有多麻烦。还有啊,你要是和我太客气,我要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了。当然呢,你要是不拿我当朋友,或者是想生分了好摆公主架子,那我无话可说。”语到最后,挤眉弄眼。 娜音巴雅尔本来还听得挺感动的,看赵羽又没了正经,忍不住横了她一眼。 赵羽“嘿嘿”两声,捞过脑后的头发梳理起来,状若随意的说道“巴雅儿,以后你的忽彦需要注意些什么,你直接和我说吧,我既然答应了装作你的驸马,那就得装到位,起码不能让别人质疑你的眼光吧。不然你想让别人找到理由给你换个真驸马来” “知道了。”微顿之后,娜音巴雅尔笑道,“其实你这样就很好了。” “巴雅儿,说假话会长长鼻子哦。” “嗯”娜音巴雅尔才挑眉就注意到了赵羽抬手梳头时的僵硬,探手拿过了她手中的牛角梳,“手疼就别逞能,还是我来吧。” “好吧。”抬手时手臂的确疼得厉害了些,梳子都被人抢过去了,赵羽也不再坚持今日。 等赵羽梳洗完毕,又一起用过早食,娜音巴雅尔才起身离开。 帐外,微雨。 第一场秋雨的到来,让娜音巴雅尔原本松快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霾。出了背后那道帐门,她不再是言笑自在的巴雅儿,而是肩负着千百万子民期望的大宏监国冬日不远,对于失去了漠南出产而又接纳了太多难民的漠北来说,这个冬天哪怕没有大雪暴虐,也将注定艰难。难民还只是有了粗浅安置,需要她解决的问题,还有许多 赵羽一上午都没等来赤古,知道娜音巴雅尔说话算话,只怕真把赤古支走了。听说外面飘着毛毛雨,她便只自个在帐内翻史书,后来全身隐隐的疼痛实在让她难受,还睡了一觉。等到下午雨停,恰好她身上的疼痛感也轻了许多,这才出帐散步。只不过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的是,她遇上了一场纷争。 鲁勒浩克作为巴鲁尔特部族起家的祖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巴鲁尔特人而言,它甚至比国都塔拉浩克更加神圣、贵重。杜那图汗在位时,大宏曾占据华朝的蓟简二州五十多年,那些年,两州的许多上好石料源源不断的被猛戈人不辞辛劳、不远万里的运来了鲁勒浩克,慢慢成了鲁勒浩克如今坚固的外城,而不是用去加固国都,便可管窥一斑。不过,鲁勒浩克城内仍然保持着阿日塔布时期的古朴风貌,不曾营造宫城,而是一圈由侍卫守护着的木栅栏。赵羽看见的,便是木栅栏外有个衣衫破旧的猛戈人想要进来,被护卫拦住了。 “安都大人安康。” “安都大人是公主的新忽彦安旭木都格大人吗” “既然知道是安都大人,你还不快走小心冲撞了贵人。公主说过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和漠南共历国难的子民,便一定会好好安置” “安都大人下民有要事求见监国,求您带下民去见公主吧” 赵羽只是好奇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人就冲到了自己面前。一直和娜音巴雅尔说汉语不觉得,冷不丁有句猛戈语砸到面前,赵羽这半个月和汉语不佳的赤古半是汉语半是猛戈语交流的效果便出来了。虽然不是每个词都能对上号,但她似乎大致听得懂对方的意思。 犹豫片刻,赵羽用生疏的猛戈语确认道“你是说你想见公主”并弯腰想把地上的人拉起来。 “安都大人恕罪”不等赵羽碰到地上的人,自觉失职的护卫长连忙上前告罪,还示意属下扣住了那人往外拖,“大人您别听他瞎说,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估计就是难民想找公主诉苦。” 见赵羽面上有些欲言又止,护卫长怕赵羽开口后让自己难做,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道“许多难民的日子都不容易,知道公主仁心,都想见公主。要是一个个都这样闯到公主面前,公主一天到晚不用忙别的了,还怎么替他们想办法。” “不是,我是真的有事要见公主安都大人,求您一定要带下民去见公主,不然漠北也要出大难了安都大人” 赵羽的猛戈语水平有限,护卫长苦口婆心的话,对现在的赵羽来说,成分太过复杂,倒是那个挣扎着不想被拖走的人,嘴里反反复复就是“公主”和“求见”几个词语,加上他眼中的悲怆惊人得厉害,思虑再三,赵羽终于开口把他留了下来。 护卫长暗暗摇头,想想这半个月常听到公主对新忽彦情深意重的种种事迹,还是选择了依着赵羽的意思放人。 赵羽带走了那个自称“下民”的落魄人,试图询问他求见的缘由,他却坚持“见到监国后才能说”。通往娜音巴雅尔帐殿的路上,赵羽用尽了自己那点猛戈语词汇,才算知道了这个叫扎查的难民,原先是一名大夫。 一个落难的医生,会有什么天大的事,不惜闯宫,也要见到监国公主 等见到了娜音巴雅尔并在娜音巴雅尔支走了赵羽之外的所有人后,扎查才开口。 “下民怀疑难民中这些病症相似的病人,是遭遇了疫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扎查口中的“疫气”才落定,娜音巴雅尔的脸色就变了。 “巴雅儿,他说了什么” “他说漠北可能出现了瘟疫” 赵羽倒吸一口凉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数日阴雨,灰暗的天色,如同娜音巴雅尔此刻沉郁的心情。 莫非是永生天见两漠安逸太久,有意让子民重历艰难 娜音巴雅尔顺着帐檐滑下的雨珠抬头望了望黯淡的永生天,又望向了阿日塔布汗故帐的方向,无声的苦笑在她的心底经久不散。 她原本还对瘟疫的可能抱有侥幸,可经过这几天的秘密调查,基本证实了扎查的推测,漠北是真的出现了疫情。而且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漠南的难民潮在来漠北的路上便病死过许多妇孺老弱。只是逃难中死人不算稀奇,便连难民中的医者,也只当他们是因为奔波太苦而害了热症。而现在,甚至有不少青壮,都陆续出现了这些所谓的“热症”。此番的疫疠,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壮大到了容不得她这个监国公主有丝毫轻忽的地步 靠天吃饭的草原,小灾小难原是常有的事,但大疫少见。便是以前两漠安泰的时候,面对大疫,大宏上下也得谨慎对待,更别说如今这风雨飘摇的情势下,此番疫情极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为漠北的灭顶之灾尤不得娜音巴雅尔不慎重处理 疫情越早应对越好,娜音巴雅尔再担心公布疫情的后果,也不能因噎废食,任瘟疫蔓延,祸害她的子民和国家。只是 且不提疫情公布后的人心动乱能否安抚住,只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宏本就医术不昌,国都塔拉浩克的沦陷又直接造成了御医所的离乱,以至于她连个能制定治疫方略的理想人选都找不到,又如何能公布疫情 坚毅如娜音巴雅尔,平生很少有无从下手的感觉,此刻却深恨自己不通医术,以至于只能站在这犹豫。其实听扎查说漠北可能出了瘟疫后,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她派人确认疫情的同时,也暗中着人去了鲁勒浩特的国医所,想提前准备好一份治疫章程。可惜国医所多是些从御医所退下来的老大夫,他们好容易告别了提心吊胆的御医生涯来鲁勒浩特安度晚年,一听皇家有召,纷纷称老称病,更别说主动挑治疫的大担子了。 扎查倒是个为国有心的,只是他从未当过医官,安排他研制针对疫情的药方还行,对抗时疫的事,难道真的只能先宣布下去,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左手伸出帐檐,成串的秋雨破裂掌心,很快让寒凉之意浸润到了娜音巴雅尔的指尖。半响之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收回冰凉的左手握拢掌温,转身对自己的侍女长吩咐道“乌娅,派人去请所有的领事官,说本监国有要事和他们商议,让他们速来。” 怕时疫引起难民的恐慌动乱,娜音巴雅尔这些天的动作都在暗中进行,但再怎么避人耳目,总是避不过自己的侍女长的。乌娅早从娜音巴雅尔这几天的状态中窥见了些许端倪,听了她的吩咐,不惊讶,也不多问,只是恭敬的应诺之后,亲自去安排起了传令的人手。 娜音巴雅尔看着乌娅告退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原是看在图娅的份上,才抬举了她这位族亲姐姐,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乌娅虽不如图娅活泼可喜,但她的紧口风和谨慎细致的办事风格,也当得起这份抬举。 想到图娅,自然又想到了赵羽,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因为忧心时疫的事情而对赵羽少了关心,连她身上发疼的毛病也不知好全了没有,娜音巴雅尔原打算迈回议事大帐的步子,又生生改了方向。左右等人到齐要花些功夫,先去赵羽那看看,再回来也不迟。 帐前伺候的女奴被娜音巴雅尔突然走离帐檐的行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捧了雨伞去追主人的步子。 巧合的是,恰好赵羽也派人来请娜音巴雅尔。赵羽派来的侍女叫吉仁,日前娜音巴雅尔下令鞭杀了一个擅自走到赵羽床边的侍女,赵羽帐前侍女的位置因此出了个缺,吉仁才被补去准忽彦身边伺候。娜音巴雅尔与吉仁半路相遇,她对自己两天前抽空挑出的这张老实面孔还有一些印象,得知是赵羽找自己后,难免惊讶。要知道,赵羽知道娜音巴雅尔事忙,平时有事都是自己解决,这还是第一次差人来喊娜音巴雅尔。 她那身上发疼的毛病来得古怪,还一时好一时歹的,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忧虑在心,娜音巴雅尔面上不动声色,“你可知木都格找我何事” “下奴不知。” 问话间,娜音巴雅尔的脚步早已经再度启动了,吉仁的回答让她眉心一皱,脚下隐隐有了加快的趋势,又问“木都格这几天好吗” “下奴不知” “连主子好不好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娜音巴雅尔有些不悦的回头扫了吉仁一眼。 “噗通” “公主恕罪下奴下奴才到安都大人那伺候这两天下雨,安都大人一直呆在帐里没出来,下奴只在认主时见过安都大人一次,实在不知道他好不好” 娜音巴雅尔顺口而出的责问并不严厉,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引起吉仁的惶恐认罪,以至于走出很远后才反应过来。回望趴伏在雨幕中不停颤抖的女奴,娜音巴雅尔有些疑惑。她没有虐待奴隶的爱好,甚至在民间都颇有些宽仁的名声,真的很少看到别人对自己恐惧至此。吉仁之前回话的声音就有些发抖,娜音巴雅尔只当是老实人天性胆小,可现在瞧着,一句不痛不痒连斥责都算不上的话就把她吓成了这样,也太 “只在认主时见过安都大人一次”提醒了娜音巴雅尔,她心眼一明,眼神却随之一黯。 是了,问题是出在前日的鞭杀 “起来吧,回去换身衣衫,再来伺候。” 鲜血淋漓的前例相去不远,自从娜雅公主大反常态,用“勾引木都格”的理由毫不留情的鞭杀一女后,人人皆知准忽彦安都大人是监国公主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禁脔,容不得人半分觊觎。从那时起,巴鲁尔特老营里的各个女奴,能离赵羽的营帐有多远就绕多远,便连赵羽帐内伺候的四位近身侍女,也是轻易不进赵羽的帐殿。赵羽有所召唤时,她们也只愿候在入门处的屏风前,连多看安都大人一眼都不敢,生怕误触公主的逆鳞。 娜音巴雅尔抵达赵羽的帐殿时,便是如此。赵羽的三位近身侍女宁愿被雨水飘湿衣角,也选择了守在帐檐下。见此情景,娜音巴雅尔的随从无需她吩咐,也自觉留在了帐外。 “木都格找我有事吗”娜音巴雅尔心头微滞,入帐时却特意在音色中添加了少女呼唤恋人时独有的甜美。 无人回应。 “木都格木都格”边唤边走,寻到赵羽床前,看到蜷缩抱头的赵羽时,娜音巴雅尔再也顾不得“只用猛戈语交流”的约定,换了汉话关切道“赵羽,你醒着吗怎么又头疼了” “巴雅儿你来了啊”疼痛的折磨让赵羽的嗓音黯哑无比。 看清赵羽苍白而痛苦的面色,娜音巴雅尔心一纠,仿佛赵羽眉心深刻的“川”字烙上了她的心头,“只是两天少见了些,你怎么就疼成了这样不行,非得找大夫给你好好瞧瞧了” “不是”赵羽翻手拉住了欲要起身的娜音巴雅尔,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牵疼的臂上肌肉,就让她痛苦的“啊”了一声。喘了两口气,痛苦稍稍缓和,她才继续道“不是找你喊大夫书桌上的东西你拿去,看用不用得上” “书桌”娜音巴雅尔纳闷。 “嗯。” 见赵羽又要忍痛抬手,娜音巴雅尔连忙阻止,“你别动,我知道了,我去拿。” “这是防治瘟疫扩散的办法” 坐回赵羽床边后,娜音巴雅尔才细看自赵羽桌上拿过来的手书。辨认着那些墨迹所组成的方块字,娜音巴雅尔的眼眶渐渐发红。 “嗯,字不好,你凑合看,应该能有用。我这几天身上疼得厉害,写字效率太慢了,脑子里也跟浆糊似的,可能写掉了些” “你都成这样了,不好生保养自己,还写这些做什么”娜音巴雅尔半点都没有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的高兴,嘴上是诘责,通红的眼眶里是争先恐后往下掉的泪珠子。赵羽没有谦虚,她那些波折笔迹组成的汉字,需要娜音巴雅尔费尽眼力才能勉强认出,却越发激发了她的泪腺。透过它们,娜音巴雅尔看见了赵羽战栗书写的模样。她这一笔一划写的哪里是字分明是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别哭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赵羽有些好笑,加之有心无力,无能为娜音巴雅尔拭泪,便只玩笑般安慰道“放心,我没事,要哭等我死了你再哭不迟” “你胡说什么”娜音巴雅尔急切的伸手捂住了赵羽的嘴巴,又连忙双手抱胸、西向跪地,祈祷永生天忽略赵羽方才的口头无忌。 “巴雅儿你”赵羽不解。 “生死之事也是能拿来说笑的”娜音巴雅尔起身,嗔怒的瞪眼是给赵羽的解答。 “好吧。”赵羽心下不以为然,但好歹达到了不让面前这双漂亮的蔚蓝眼睛继续掉珍珠的目的,遍体的疼痛让语言成为了额外的负担,赵羽无心和娜音巴雅尔唱反调,反而是有些逐客意味的说道“我这没事了,你去忙吧。” 只看娜音巴雅尔这几天很少过来,赵羽便猜瘟疫的事确认了。她极力回忆现代预防和限制传染病传播的方法,忍痛将其中适应古代情势的部分写下来,早已是拼尽毅力,身心俱疲,语罢便要闭眼。 “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找大夫。”赵羽的憔悴模样引得娜音巴雅尔分外难过,尤其想到赵羽嘴中跑出来的“死”字,更有惶恐在她的心头环绕难消。这一刻,她完全抛开了被人识破假忽彦的顾虑所带来的迟疑,全心只想要找最好的大夫来帮赵羽诊治。 “不要” 娜音巴雅尔起身很急,赵羽反应过来时,她离床沿已有数步之距,有意阻拦的赵羽,不得不快速探身,才将将拉住娜音巴雅尔。甫一握住娜音巴雅尔的手腕,赵羽情急之下半撑起来的身体,便往床上栽了下去,脸色更是刹那间又苍白了十分,却还是喘息着坚持说道“我不要大夫” “你这样不看大夫不行,别担心,你只管安心让人看病,其他的我有办法处理。”早在赵羽下栽时,娜音巴雅尔便随之矮身相扶了。此刻,她已被赵羽牢牢抓住不提,便是赵羽的状态,也让她不放心走开,索性高声对帐外喊道“来人” “怎么处理找人给我看完病,然后杀了他灭口巴雅儿,你就算把人喊来了我也不看我宁愿就这么疼死,也不要又害死几个人”赵羽的脸本就已经因为剧痛而白得吓人了,一番低吼更似消耗了生命的元气。簌簌留着冷汗,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颤抖,濒临极限的身体,全凭一股气性撑着,才不曾晕厥过去。 “你”只当赵羽是因盛怒而发抖,娜音巴雅尔脸上出现了掩饰不去的伤痛颜色。 原来前日的鞭杀不止让别人记住了,也让你耿耿在怀吗别人不懂我就算了,竟然连你也 “公主有何吩咐” 兽皮屏风外姗姗来迟的恭顺应答,倒是意外阻止了娜音巴雅尔往牛角尖里钻的趋势。她微微仰头不让眼眶中的晶莹掉下,音色如似平常,“没事了,你们先退下。” 赵羽休息片刻缓过了一点劲来,听娜音巴雅尔遣退侍女,更让她心气一松,这才有了抬眼皮的心力。只这一瞥,她注意到了娜音巴雅尔眼中未及消散的伤情,呐呐失言。 “巴雅儿,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娜音巴雅尔摇头,“我本来就滥杀无辜了。不过,没有又,人是我下令杀的,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赵羽握在娜音巴雅尔腕上的右手一紧。她身上疼归疼,脑子却还没疼傻,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厉语伤了娜音巴雅尔的心,推心置腹的解释道“巴雅儿,我承认那天醒来听说你下令杀了兰迪,有怪过你心狠。毕竟,兰迪是见我躺了半天没出门,才进来关心我,而且她虽然到了我床边,却不像认出了我是女的的样子。后来我想才明白,你杀兰迪,不在于她有没有看出什么,而是需要震得住人的手段立规矩,让大家都不敢轻易靠我太近。死的人不是那天的兰迪,也会是某一天的其他人。你对你的子民那么尽心,我知道,你也不忍心夺人性命,只是如果不狠下心来杀了兰迪,真等哪一天我这个假忽彦被人看穿,会死更多人,是不是” “你原来知道”与赵羽间咫尺天涯的距离感消失一空,娜音巴雅尔鼻头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 “嗯,我知道。我只是没有你坚强,你要承担滥杀无辜的自责,我却连伯仁因我而死的自责都承担不起。所以,巴雅儿,喊大夫的事就算了吧,真让人看病看出了我的性别,你不想杀人也又得杀人了,那样的话,我就算身体好了,心里也会一辈子不安宁。而且,瘟疫的事是不是证实了现在正是你需要更多的大夫尽心尽力的时候,你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啊。” 本以为赵羽在鲁勒浩特两耳未闻窗外事,此刻娜音巴雅尔方知赵羽内明。为漠北稳定计,杀人灭口不算什么,娜音巴雅尔就算会为之自愧,也不会犹豫分毫 。但若影响到瘟疫的控制,与推漠北进火坑无异,便由不得娜音巴雅尔不三思了。 “可是你难道就让我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受折磨甚至可能会”死吗 娜音巴雅尔说不出口的死字,赵羽却猜得出来。她安慰的对娜音巴雅尔笑了笑,“别担心,我不会死的。我这几天发现了,一下雨我身上就会疼,等天晴了就会好的。” “真的” “真的。” “是我不好,要是我一开始没有非要你假扮我的忽彦就好了。”娜音巴雅尔凝望着赵羽那双极力用笑意遮盖痛苦的琥珀色眼睛,又不是滋味的偏开了视线,她半扶赵羽的身体,却越发柔和了起来,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娃娃。 拿漠北说事,不愁娜音巴雅尔不会松口,倒是娜音巴雅尔沉重的自责,让赵羽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殿下”乌娅的声音适时的传进了帐内。 娜音巴雅尔知道,应该是领事官聚齐了,乌娅才来请人的。只是赵羽的状况,让她着实无法安心离开。 赵羽听到乌娅的请示声,也看出了娜音巴雅尔的为难。她松开娜音巴雅尔的手腕,身体往下滑去,“巴雅儿,你有事就快走吧,正好我想睡睡了,睡着了身上就不疼了。” 知道赵羽行动更疼,娜音巴雅尔一见赵羽动作,连忙帮忙把她放稳在了床上。 以为娜音巴雅尔没听到,乌娅的“殿下”又在帐外响起。 “巴雅儿,去吧。”赵羽也催。娜音巴雅尔满满关心和不放心的样子,让她暖心之余,她也怕娜音巴雅尔会改主意非要给她找医生。 “那我走了你睡吧,我等会再来。” “不用,你安心忙自己的吧。你要是来得太多,让大家都知道我病了,却又不请大夫,会让人起疑心的。而且瘟疫是大事,你这个漠北一把手越上心,死的人越少。” 娜音巴雅尔抿唇为赵羽盖好被子,一声“我知道了,那我走了。”她攥紧赵羽的手书,转身离开。 就算了为了不辜负你写下这些文字的辛苦,我也一定要处理好这场瘟疫赵羽,你病痛至此,还为永生天的儿女劳心,永生天也一定会庇护你吧。永生天,乞怜您替下仆守在她的身边,一定要保护她,安好 也许是永生天真的听到了娜音巴雅尔的心声,对赵羽“天晴就会好的”话将信将疑的娜音巴雅尔,在连绵秋雨后的一个久违的艳阳天里,惊喜的发现赵羽真的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木都格。”出帐透气的娜音巴雅尔,无意中扫见了阳光下漫步的赵羽,眼中乍现的光芒,能比头顶的秋日暖上数倍。 “巴雅儿。”赵羽笑着眨了眨眼睛。考虑到外面人多眼杂,只道“一下雨就让人懒在床上不想动弹,好不容易天晴了,就出来晒晒太阳,真舒服啊。你也是出来晒太阳的” 赵羽其实是在告诉娜音巴雅尔,自己天晴病愈的话不是妄语,娜音巴雅尔又哪能听不懂摇摇头算是回应了赵羽明面上的问题,娜音巴雅尔的眼睛却在借着摇头的机会不着痕迹的打量赵羽,满意的发现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只是人又瘦了些。 乌娅偷偷瞥了眼娜音巴雅尔眼下的青黑,也在心里对赵羽摇了摇头。安都大人好闲心,公主又哪有那功夫 私心里有些埋怨准忽彦不体恤公主辛苦多帮衬一二,但知道治疫方案的底本出自赵羽之手,乌娅这真要论起对赵羽的怨怪来,倒也算不得有。否则的话,这人人忧心忡忡的时疫之期里,唯独赵羽喜气洋洋,只怕乌娅难免要产生“非我族类”的想法了。 “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了”赵羽一惊讶,嘴上又蹦出了母语。知道赵羽身体不适,娜音巴雅尔这些天再忙也会每天去看赵羽一趟,只是赵羽天天疼得眼皮都不想动,也就注意不到许多。直到今天在晴空之下,才发现,娜音巴雅尔都快变熊猫了。 “黑眼圈” 赵羽为自己口快飞出来的“黑眼圈”吐了吐舌,伸手摸到了娜音巴雅尔眼下,“我是说这,黑了。是不是这些天忙得没有休息好再忙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包括乌娅在内的一干随从,纷纷深深低头。塞外胡风虽然比华朝西武都开放不少,但像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温情脉脉的场面,也属少见。 安都大人和公主这样,怎么看着比草原勇士的当众求亲还要让脸热呢有几位到了思春之年的侍女,还在心里不无艳羡的纳着闷。 “是有些忙。”娜音巴雅尔本来不觉有异,直到留意到赵羽身后的吉仁恨不得将头埋进脖子里,她也有了分脸热之意,连忙将赵羽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瘟疫的事怎么样了” 除了娜音巴雅尔的原因让赵羽关心漠北,想到前一刻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便可能感染瘟疫、不治而亡,她的恻隐之心也做不到不管不问。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忍痛写下那些预防方法给娜音巴雅尔。 娜音巴雅尔摇摇头,示意赵羽随自己进帐。 乌娅机灵,当即压住了步子,带着娜音巴雅尔和赵羽的一众随从远远的落在了主子们后头。 娜音巴雅尔瞥见满意的距离,这才压低了声音,还特意换了汉语,边走边对赵羽说道“不很好。照你写的,我在鲁勒浩特东郊设了治疫所,凡是头痛脑热的,一经发现便送过去。这些天鲁勒浩特染上时疫的人确实比之前少多了,但治疗疫症的药一直配不出来。” 若是从前赵羽问起漠北国事,娜音巴雅尔觉得告诉她了也没用,多半对她摇摇头就过去了。但是这一回,许是发现了赵羽是内明之人,又或是因为赵羽那天的一纸办法有用,她听赵羽问起疫情后,竟是半分也没有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心中还隐隐有些期待。 可惜,赵羽这个因为穿越而被动肄业的医学生,也就比古人多些预防传染病的常识,这回注定要让娜音巴雅尔失望了。 “药啊这种事急不来,你别上火。可惜,我学医还只学了一点点,连个半吊子大夫都算不上,不然也能去给你帮帮忙。” “我知道。”娜音巴雅尔应得勉强。她又何尝不知道急不来可是治疗疫症的药物一日研制不出来,那些时疫病人以及他们的亲友,便都是随时可能炸裂的蚂蜂窝。要知道,这回的时疫暴发在千千万万的漠南难民中,那些难民抛却家私千里迢迢逃到漠北,为的是逃命,当命也保证不了时,她这个监国公主的面子又能让治疫所安生多久她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有永生天珍宝的名声,就能一纸诏令便让人心甘情愿的坐着等死。而且那都是她的子民啊,月前那场战争已经让她那些漠南子民受苦太多了,漫说他们不想死,便是他们愿意,她也不能答应 赵羽看娜音巴雅尔笑容牵强,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娜音巴雅尔帐前,门口,一盆木柴正烧得红火。 赵羽之前离帐时奇怪过自个门口的火盆,经侍女解释,她知道猛戈人相信瘟神怕火,瘟疫之时在门前放火盆,进出都绕火而行,算是人们对远离疫病侵扰的寄望。此刻,见娜音巴雅尔望来,赵羽不等她开口,便已经点头表示明白,当下右手按胸、微低头颅似模似样的绕火走了一圈,这才走到帐帘前,回身等着娜音巴雅尔。 乌娅欲言又止。安都大人虽然将会是公主的忽彦,但哪怕他已经是公主的夫婿,走在公主前头,也是对天选家族的不敬 娜音巴雅尔倒是不以为意,看赵羽的眼神似是在问“你看我做得怎么样”她反而还有些为赵羽的孩子气忍俊。 摆手示意侍从都留在帐外,娜音巴雅尔绕过火盆来到赵羽面前。赵羽很自然的帮娜音巴雅尔掀起了帐帘,正带着一干侍从往后退的乌娅无意中瞧见了,反又低头笑了。公主与安都大人,不愧是同生死、共患难处出来的情分,也只有这样恩爱无猜的情分,才当得起永生天的眷顾吧。 “对了巴雅儿”赵羽跟着娜音巴雅尔的后脚踩入帐内,帐帘才落回一半,她已一拍脑门说道,“别说我糊弄人,不过,就算配不出治瘟疫的药,你也得让大夫们弄些对身体没害的药让他们喝,最好是些补药。” 娜音巴雅尔有些意外。不想给赵羽太大的压力,她并没有把问题说透。如今看来,她这是自己想到了治疫所的隐患 “我知道,治疫所里每天都有给他们熬。”娜音巴雅尔微顿之后,续道“有药喝总比没药喝安分,不然怕是早闹起来了。” “也不单单是这样。对症的药没出来,有些安慰剂也是好的。” “安慰剂” “那个,你之前说的治疫所,那里可有分区病情轻重不同的人,一定得分开,不然轻病人和重病人呆在一块,能好的都好不了了。”安慰剂的概念不是一句两句说得完的,赵羽索性转移了话题。 赵羽嘴里的新词汇蹦出来得多了,娜音巴雅尔早过了个个都要问个明白的执着阶段,反问一句也只是条件反射罢了。更何况,赵羽的新话头正是她如今最关心的事。她点头应道“有分的,病势由重到轻,各送到东、中、西三所。你写的那些点子,除了醋不能时时多用,其他的我找人商议过后,觉得都可以一试,全都安排下去了。” “醋为什么不能” 赵羽问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果然听娜音巴雅尔好笑的揶揄道“你定是富贵出生,醋在中原都不是家家吃得起的,在漠北更是金贵,你竟然要我拿去浇地” “是我想岔了。”赵羽讪讪的嗫嚅道,“不过,我可没说浇地,是要你熏房子。” 难得见赵羽脸红,娜音巴雅尔乐不可支,半天才算住了笑。玩笑的心思歇了后,娜音巴雅尔想起赵羽之前的话,突然问道“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是学过医,是想起些什么了吗” 赵羽一愣之后,有些恼怒,更有些伤心,直到注意到娜音巴雅尔的眼神不是怀疑,而是关切后,她才缓过劲来。吐了口浊气后,她凝望着娜音巴雅尔的眼睛问道“巴雅儿,我说我有些东西记得,有些东西不记得,你信吗” “你说,我便信。”赵羽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娜音巴雅尔不瞎,哪里会看不到她不闪不避的迎着那双清可鉴人的琥珀色眼睛,弯了笑眼。 “哈”赵羽惊喜咧嘴。 不敢相信吗 视线定焦在赵羽的傻笑上,娜音巴雅尔眼中的光泽,温暖而坚定。从你身受病痛之苦也处处为我和我的国家着想开始,从你答应假扮我的忽彦开始,或者更早,从你不离不弃拼命将我救出呼勒额苏开始,你便已经是我信任的人了啊。也许还是最信任的人。 只冲娜音巴雅尔的“信”字,赵羽便想把真话说给她。怕吓着娜音巴雅尔,她偏头微思之后,还是对用词做了些处理。“巴雅儿,其实我觉得这具身体不是我的,我和她是两个人,而这里是她的世界。所以我的东西我记得,她的东西我不知道,所以我知道自己叫赵羽,也知道自己以前学医,但我不知道漠南漠北,也不知道大华西武,不知道醋在这难得” “笑傻了吗,说什么胡话。”娜音巴雅尔微怔之后嗔怪的打断了赵羽,“这些天大夫们研制时疫方子,我也跟着他们翻了些医书。我看医书上说,是有些人伤了头颅后忘了前事,但并未全忘了。这样的人经常慢慢能想起些事来,还容易自愈些,我看你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别编些胡话吓人,我都说信你了。” “我没有”说胡话啊 “殿下,皇医扎查求见。” 乌娅帐外通报的声音几乎和赵羽的反驳同时响起。 扎查被娜音巴雅尔封作皇医,主管研制时疫药方的事,娜音巴雅尔听他求见,半分也不敢含糊,忙道“让他进来。” “下臣” 因为扎查的请见没了说话机会的赵羽,原是在憋屈的做深呼吸。认出入帐之人的脸,赵羽才将“扎查”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和之前发现瘟疫的大夫对上号。 “等等”见扎查要走近娜音巴雅尔脚边行礼,赵羽连忙将娜音巴雅尔拉到身后,“扎查,你是从时疫病人那来的吗” “安都大人。下臣这几天查阅医书,想看看能不能从先学智慧里找出治疫方子,所以没顾得上去治疫所”赵羽的问题,让扎查不解而迟疑。 “也就是说,你最近没接触时疫病人那就好。”赵羽这才放心的让出娜音巴雅尔。实在是医护人员太容易成为传染源了,接触时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那就好瞧见被赵羽挡在身后的娜音巴雅尔,扎查总算反应了过来,笑道“安都大人放心,下臣也知时疫厉害,不敢在公主面前有半分疏漏,来之前总是细细净过身的。” 娜音巴雅尔哭笑不得的从赵羽背后走出来,调整了面色问道“扎查,你此番前来,可是药案有眉目了” “不是。”扎查摇头。 娜音巴雅尔心一沉,没有让失望挂去脸上。 虽然扫视一圈只在帐内看到了娜音巴雅尔和赵羽两人,但为了保险起见,扎查还是道“下臣有要事禀告,请公主屏退左右。” 赵羽微呆,只当扎查是说自己,反应过来后,她抬脚就要出门。扎查没有赶走赵羽的意思,赶紧就要挽留,还是娜音巴雅尔先一步抓住了赵羽的胳膊,“帐内没有外人,说吧。” “是,既然帐内只有殿下和安都大人,下臣就放心说了。殿下,您可曾觉得这次的瘟疫来得古怪” 娜音巴雅尔心弦一紧,“确实。本宫一直有些奇怪,照说大战之后易有大疫,说的是不曾及时清理的战地,而这回漠北与战乱的漠南远隔大漠,虽然有难民的原因在,但突然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时疫,还是让人意外。”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如此措手不及。 “扎查,关于此番时疫,你莫非发现了什么隐情” “不是下臣发现的,而是下臣的一位游医朋友。殿下可知道,前年西武有过一场历时数月的大型时疫” “你是说”娜音巴雅尔的双拳骤然紧攥,尤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下臣那位朋友的母亲是汉女,他的相貌也颇类华人。他仗着相貌,游医时也常跑去大华和西武,西武时疫才开始时,他人便在西武。下臣昨日碰见他,听他说,我们这回的瘟疫,和那次的西武时疫很像。” 扎查话说到这,别说娜音巴雅尔了,就是对西武时疫一无所知的赵羽也听明白了感情这来势汹汹的瘟疫,很可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这一日大雨如注,可在西武国都兴威,万人空巷,是秋雨清凉也浇不灭的满城火热。 这是灵毓公主班师回朝的日子。 不,应该说是皇储。就在方才,许多西武国人亲耳听到了封灵毓公主为皇储的圣旨,在兴威城的南大门前唱响。虽然还需皇储册封大典,灵毓公主才算正式成为西武副主,但人人都知道,陛下选择在这个公主凯旋的日子将封储圣旨唱响在国门之前,实际已经意味了储位归属的确定无疑。好在,有大华女皇帝的先例在前头,加之隐隐有皇太叔气象的庆王去年客死华朝,西武人对皇帝陛下会立独女为储嗣的可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灵毓公主身上有前年拯救时疫的功劳在,在西武国民心目中的声望本就不差,这一回她更是带了差不多半个漠南的地图回兴威,以至于册封公主为皇储的圣旨落地,竟然没有产生半分波浪,激起的竟全都是争先恐后的“皇储千岁”声。 细思倒也并不奇怪,要知道,开疆拓土的盛举,是西武最近这一百多年间的头一遭虽然有趁胡人之危占华朝便宜的嫌疑,可那又如何呢天下本无主,能者自可居。西武人只知道,他们的国家在华朝和宏朝面前伏低做小了太久,而这一回,公主带他们西武人扬眉吐气了一把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祖国弱小,只冲这扬眉吐气的畅快,他们便支持公主而且灵毓公主,可是天马神赐给西武的 不同于暴雨也打不散的满街喜悦,马车里的易清涵,漠然的听着“皇储千岁”和“公主千岁”在雨声的伴奏下此起彼伏,脸上从始至终都不曾有半分喜色,也半点没有身为公主、身为准皇储,该在这举国欢庆的时刻与民共乐的自觉。 卫队无情的隔远了人群,冷漠的凤车切割雨幕,毫无留恋的没入定威门,在这沸反盈天的热闹雨日里,反而成了一种别样的孤独与萧索。 定威门后,是巍峨的西武皇宫。 有和兴帝派去的传旨内侍怀敬做前导,没有不开眼的误拦西武未来之主的车驾,易清涵的凤车畅行无阻的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直接停在了她的寝宫前。 内侍总管奉德领了圣命,早就恭敬的等在了那。见灵毓公主的车驾到来,他一个眼色示意身后的宫人上去伺候,自己更亲自上前撑伞,嘴上恭顺又不失亲热的笑道“恭喜殿下,晋身储君” 车旁的怀敬悄悄对来迎的奉德摇了摇头。他是奉德的徒弟,虽然才二十来岁,但自小净身入宫,算起来也是在宫里伺候了快二十年的老人了,加上身为内侍总管的徒弟,早在八年前他便已经抬举到了御前当差,自觉也是有些见识的人,可今天去做宣告封储圣旨的天使,愣是没在正主那看到喜意,让他想不惊讶都不行。这一路过来,他虽然寻思不出公主那有什么能盖过封储这件天大的喜事,可知道灵毓公主心情不佳,第一时间暗示师傅,总是没错的。 “陛下说了,殿下远归辛苦,只管回寝宫梳洗歇息,再去请安不迟。照老奴看,陛下疼惜殿下,殿下不妨午膳时分过去,正好陪他老人家用膳。” 奉德见之微怔,眼看车门打开,玉颜露面,他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放在怀敬身上的余光,笑弧纹风不动的把该说的话说完,心下却在感叹。当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殿下自个执意要与华朝退婚,只怕没人相信殿下去漠南是真的想为荣乐王报仇,可他伴着陛下却看得分明,殿下自打上次从玉安回来后,便再未有过欢颜,听说荣乐王阵亡的消息,就跟天塌了似的。 唉,到底是年轻冲动了些,若没有闹到嚷嚷出退婚,华朝顾着荣乐王西武驸马的身份也不能让他犯险,又何至于今日可惜了一对佳偶。 易清涵发现到了寝宫前便忍不住蹙眉了,有奉德出面,她倒不怀疑“陛下说了”,顾着奉德太监总管的面子,她站在车上听奉德说完,才拒绝道“不必了,本宫现在就想见父皇。” “殿下孝行感人,老奴给殿下引路。”想想面前的小主子是陛下连发六道金牌才召回来的,奉德对易清涵的选择毫不意外,当即躬身相应。 时值巳初,西武的现任君主和兴帝还在宣启殿处理政务。易清涵得奉德通禀后入殿,恭恭敬敬的施了远行而回该有的大礼。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毓儿,快平身。”看到久别而归的女儿,和兴帝春风满面,还亲自将易清涵从地上拉了起来,上下打量着说道,“让父皇看看,又瘦了,气色也不太好,不是说让你不忙着过来的吗,我们父女不用拘这些虚礼。” 易清涵摇头,“与虚礼无关,女儿许久不见您了,回来了自然该来问安,而且”易清涵瞥了眼和兴帝身后的宫人,才道“儿臣有事想问父皇。” 和兴帝似乎对易清涵屏退左右的暗示浑然未觉,自顾笑道“那现在见过朕了,安也问了,毓儿你回去歇着吧,父皇这还有几本奏疏要看,等看完了过去与你一道午膳。” “父皇,儿臣有事想和您说。”以为和兴帝没听见,易清涵坚持复述了一遍,索性自行对殿内的宫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哪怕知道灵毓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殿内宫人也不敢擅自应诺。他们纷纷去看和兴帝的脸色,以为陛下会顺着公主殿下的意思,不想和兴帝摆手示意了“不必。” “毓儿,听父皇的,回宫好好歇着去。你这回去漠南必是累着了,得好生调养调养。你虽然自擅医术,但医不自医,回头朕让御医去给你请请平安脉。” 和兴帝没说两句话便将易清涵往回赶,早让易清涵有些奇怪了,本还想着可能是父皇对自己的关心,才一而再的要自己回去歇息,此刻再看,分明是对她的话头有意回避 “父皇儿臣想问父皇,连发六道金牌召儿臣回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易清涵不满的唤了一声,看和兴帝依然没有遣退宫人的意思,干脆直接发问了。本来她这第一问便不算不可对人言,而且她就不信了,她执意要说,父皇还能任宫人留下 “封储不是要事吗朕让司天台勘定了吉日,十天后为你举行封储大典,东宫也着人打整去了,你过几天便可以搬进去,看看缺什么,只管找奉德。等一切安顿下来,也该给你正经请个太傅了,遴选东宫属官的事更需你自己上心。所以毓儿,你接下来的日子可不清闲,趁现在好好休养两天吧。”和兴帝对爱女想说的话心知肚明,他却不愿在女儿才回来的时候就和她谈论不慎愉快的话题,是以话里话外还是在打太极。 易清涵神情微滞。她算是听明白了,和兴帝把她叫回来,便没打算再让她出去。 “父皇。”易清涵抿唇道,“若是没有别的事,女儿还想去漠南,至于封储大典,延” 和兴帝瞪眼截助了易清涵的话头,知道今天绕不过女儿的固执,只得无奈挥袖,留出父女秘谈的空间。 殿内宫人们暗暗高提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施礼退出了殿外。且不说神仙打架会不会让小鬼遭殃,能升到御前来侍候的宫人都知道“不该听的话不能听”的道理,而且陛下的话他们不能不听,灵毓公主殿下眼看是要成皇储的人,他们也不愿得罪。 “父皇可否延缓封储大典”易清涵依着和兴帝的意思,等殿门阖紧后,才吐完嘴边的话。听着似问句,实则是恳求。 “毓儿,你当储位是地窖里的菘菜,想要的时候拿出来,不想要了又可以扔回去吗” “可是父皇我宁愿不当皇储,也要去漠南。不把她的仇报完,女儿就算人在东宫,心也放不到朝政上。” “毓儿你”和兴帝有些头疼,他出于私心,想效仿华朝的承天皇帝将龙椅传给独女,但身为一国之君,他又不希望有任何东西在女儿心中超过西武江山的分量,可偏偏她这个女儿自小流落民间,认祖归宗不过两年的情分,远远抵不过和君逸羽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义。 “请父皇成全”易清涵跪地,眼中却满是倔强,“只要父皇帮我报完她的仇,父皇以后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你想怎么给他报仇你在军中下令不问烧杀抢掠,已经让不少胡人为他赔命了,难道还不够而且毓儿,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擅自让人去大华宫说要与君逸羽退婚,算下来你没有替他报仇的资格,我们拿为荣乐王报仇的理由出兵,已经算师出无名了,要是还不知道适可而止,是想让华朝转身对付我们还是想要把胡人和华朝的仇怨全都引到西武来毓儿,你该记得,你是西武的公主将来还会是西武的君主无论何事,都当学会以西武为重啊” 一句没有资格,刹那间便捅穿了易清涵泪腺,她不禁掩面,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父皇,孩儿后悔了,要是没有退婚,华朝那边兴许看在她是西武驸马的份上都不会让她出征,她现在一定还活得好好的好好的” “毓儿” 和兴帝也曾是痛失所爱的人,易清涵的悲哭勾起了他当年贤妻离丧的情绪,一时间,他身为帝王对储嗣不争气的痛惜消散无踪,又是父亲对女儿的怜惜占据了上风。情知劝解无用,还不如痛哭一场发散些伤心,待得易清涵哭声将止时,和兴帝才递上巾帕。 “谢谢父皇。”易清涵擦干眼泪,收拢了脆弱才再开口,“父皇,我要宏朝灭国至少也要娜音巴雅尔和那天所有追杀过她的人都给她陪葬父皇放心,女儿会注意分寸,不会与大华交恶的。而且华太祖说过华不灭武,大华应该不会主动对西武动手吧还有,我我想和君逸羽冥婚,这样为她报仇就名正言顺了,也好对华朝那边有交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作为宏朝王室如今已知的唯一幸存者,娜音巴雅尔公主如今监国漠北,真要杀了她,那和要灭亡宏国又有多少区别 傻孩子,眼看漠南要成华朝囊中之物的时候我们发兵,西武明摆着已经占了华朝便宜。父皇不怕你得罪华朝,怕的是你把胡人对华朝的深仇大恨引到西武头上来啊。 “冥婚”之语更是让和兴帝吓了一跳。要是让毓儿和君逸羽那小子冥婚了,我西武江山在毓儿之后便后继无人了,那如何可以 对着女儿憔悴的容颜和通红的双眼,和兴帝实在无法再狠心说出斥责话来,他暗暗一叹,不无指点之意的说道“毓儿,退婚的话既然早就说出去了,再说冥婚,也只会让天下人嘲笑我们掩耳盗铃罢了。还有,作为一国之君,我们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国力,永远也别轻信他国君主的承诺。而且华朝龙椅上现在那对父女,不算是长在皇家,他们未必会依照祖训行事。就算他们依,他们的太祖说的是华不灭武,可没有说不能攻打西武,不然也不会有先祖代宗爷接替睿宗帝位的事了。” “那不同。那是穆宗看大华少主即位,背弃了两国的兄弟之盟,发兵染指大华的西疆,大华才反击的,我们又不会” 和兴帝抬手压住了易清涵的话头,眼底深处微不可查的闪了闪,”毓儿,你可知道,你若真想给君逸羽报仇,除了北胡那边,还有一人更需要我们报复。” “谁” “华朝女皇,君天熙。” “怎么会逸羽可是为大华战死的” “怎么不会”和兴帝的眼神像是在嘲笑天真,“华朝的潘、唐两家相继衰败,翼王府人丁虽然不兴旺,但是文有君康逸,武有君逸羽,加上君逸羽的外祖父还是户部尚书,翼王府前些日子在大华朝廷上的实力连个牵制都没有,一旦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江山易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那样的人家要是在西武,朕也会不放心。况且,才带了几百个人去偷袭塔拉浩克,摆明了九死一生的事,君逸羽又不傻,何必放着好好的亲王不当,上赶着去送死” “那也未必她心慈,对身边人尤其好”易清涵嘴上挂着不相信,神情却明显有些动摇,和兴帝见了,正想趁热打铁,易清涵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问道“父皇,你不会是不想我一门心思和胡人寻仇,才故意说这些容易让我误会华朝的话吧” 和兴帝有些欣慰,她的毓儿伤心归伤心,但自幼在妙山先生那耳濡目染上的朝局机敏还没有扔。不过,和兴帝有意挑拨易清涵和华朝的关系,除了不想她再针对宏朝外,更因为如今的局势容不得西武有一个心向华朝的储君要知道,现在正是他中兴西武、摆脱华朝控制的绝佳时机,可他这个女儿却做了将近十七年的“大华人”,一口一个“大华”听来,能指望她对东朝生出争雄之意和兴帝看得分明,单冲着华朝是君逸羽的母国,便指望不了他归国日短的毓儿对华朝调转爱憎,那就用君逸羽的仇撬动她对华朝的情分吧 心内千绪万端,和兴帝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作色道“在你心里,父皇是那样的人吗” “对不起,父皇你别伤心,是孩儿神思混沌,口不择言了。” “算了,朕知道你近日伤心耗神,不怪你。”和兴帝摇手摆出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大度,不去看易清涵歉意的眼睛。他为西武利害筹谋,欺瞒和利用了女儿的仇爱,还是有些亏心的。 毓儿,别怪父皇。大机遇也是大风险,西武兴衰只在一念之间,你对北胡的仇恨必须有所转移否则,若真让宏朝灭国,就算君天熙宽宏,不计较我们虎口夺食,等待西武的,也只会是永世附庸的命运。若是任你对北胡痛下狠手,开罪华朝外还难保打蛇必死,那同时结仇两国的西武,将要遭逢的,更可能是灭国之危审度时势,唯有联胡抗华,方是西武的中兴之道啊 稳了稳心绪,和兴帝淡淡叙道“据报,君逸羽带人翻越冬布恩山、奇袭塔拉浩克的时候,翼王府被人秘密看押了,而那些人,出自大华宫。” “父皇的意思是,她去塔拉浩克不是自愿的,而是君天熙用她的家人威胁她父皇的消息哪里来的确定吗”易清涵记得上回君逸羽为救君天熙中毒,君天熙对君逸羽的真切关心看起来也半点不作伪,是以,听说君天熙对君逸羽下手,她多少还是有些不相信。 “墨染台在华朝的掌事快回来述职了,正好你成了皇储,朕想让他认认你这个少主,到时候不妨让他给你说说。”和兴帝点头也不心虚。他说出来的都是实话,只不过还有些话没有说,比如翼王府被人监视时已经是一座空宅了,君逸羽未必受到了威胁。 墨染台是和兴帝秘密建立的情报组织,易清涵曾听和兴帝提起过。听父皇让自己找墨染确定消息,易清涵所剩不多的怀疑破碎在了紧咬的牙关里。是啊,父皇能让亲叔父“客死”大华,都是做皇帝的人,君天熙和她连亲姑侄都不是,对她又有什么下不了手 扫见易清涵发白的指节,和兴帝知道以退为进的小花招生效了,又道“君康逸以痛失爱子、心灰意冷的名义请辞,辞掉了所有官职以及翼王爵位。” 辞官还一道连亲王爵都不要了,简直闻所未闻。要说其中没有蹊跷,和兴帝都不信。不过,君逸羽死亡前后,翼王府和大华宫之间的种种,云山雾罩的,连和兴帝也有些看不明白。但也多亏如此,他才能含糊其词的将易清涵的思路往权高震主的方向诱导。 易清涵手中的巾帕越绷越紧,几乎快勒出血痕。 明黄纹龙的巾帕象征着它的主人至高无上的尊贵身份,属于西武皇帝的它,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虐待。和兴帝将它从易清涵手中解救回来,免得易清涵误伤自己,然后才面带犹豫的说道“毓儿,还有一事,父皇不知该不该说与你。” “说吧,父皇,请您把您知道的都说给我,冤有头债有主,害了她的人,我一个都不想放过”易清涵的嗓音极力隐忍,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化成了一声低吼。 “听了别动怒,重怒伤身。”和兴帝交代一句,才道“是这样的,在你回来的路上,我怕你听了伤心,没让人把消息传给你。君天熙她,布告天下,把君逸羽封作了皇夫摄政王。” “什么”易清涵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夫,夫婿的夫。华朝天熙女帝的皇夫、摄政王,君逸羽。” “怎么会这样君天熙她疯了吗她怎么可以封逸羽为皇夫她知不知道,逸羽”易清涵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炸毛猫,不过可能是为君逸羽保守秘密成了本能,也可能是怕和兴帝知道君逸羽的欺瞒后生气不肯再替她报仇,她在“女”字跑到嘴边时及时停住了,微顿之后倒是冷静了些,缓和语气说道,“逸羽不是一直喊她皇姑的吗年纪也不合适。” “人都不在了,皇夫不皇夫又有什么要紧,关键是君天熙此举的用意。” 易清涵补救得法,和兴帝没有发现异常,倒是易清涵的激动模样,让他感叹女儿的用情至深,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言,将神思不属的易清涵从无关紧要的纠结里拉出来。说来,毓儿一直不肯说她为什么要和君逸羽退婚,看毓儿这放不下的样子,能有什么会让她和君逸羽闹翻真是奇怪呢。 “是啊用意” 易清涵不合时宜的心乱了。听说君逸羽的死讯时她便伤心,却一直没有想过这份伤心欲绝是为什么,直到方才,一个“夫”字在她心里搅起的滔天波浪,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那是醋意,那是在得知“师弟”是“师妹”前,听说君逸羽和旁的女人亲近时,一般无二的浓厚醋意。所以明知道一个死人名义上成谁的皇夫都没有意义,还是会计较得乱了情绪。 所以,我想不惜一切代价为她报仇,会毫不顾虑的提出和“他”冥婚 其实是因为知道她是女人,我也依然倾慕于她吗 把易清涵无意识的附和当成了迷惑,和兴帝道“父皇不是君天熙,不过父皇这几天一直在帮你琢磨这件事。毓儿你且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君逸羽以前就有收复蓟简的大功,死前又带人搅乱了塔拉浩克,先不说他是不是被人逼着去的,但在世人眼中,功劳总是他立下的。算起来,胡人那么快溃不成军,也是多亏君逸羽他们杀入萨切逯大会,让漠南群龙无首,才失了抵抗之力,不然,君天熙的征北军,还真不一定能拿下漠南。有这些不世战功,君逸羽在华人中的名望不可小觑。如果朕是君天熙,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朕和这样的大功臣、大权臣早已貌合神离,不然世人如果知道了君逸羽的死和朕有关,别说君逸羽的军中同袍不答应,只怕连百姓都会对朕寒心。” “再说翼王府,本来在华朝朝中的地位就非同小可了,又加上君逸羽为翼王府新添的声望,如果不是一手蜜糖一手毒药的谨慎对付,只怕” 只怕会朝野震荡 怀着“提点”之意,和兴帝语速不快,易清涵在他缓缓的话音里回神,终于开始顺着其中的思路思考,随后,怒目切齿。 “她害逸羽丧命还不够,还要一边清理翼王府,一边利用逸羽的名声稳定朝局” “应该是吧。自君天熙宣布封君逸羽为皇夫后,华朝上下都称赞她对荣乐王情深意重,连君康逸辞爵这么古怪的事,都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一个死了的皇夫,哪怕加个威风的摄政王名头,又哪里及得上重权在握的亲王尚书君天熙这招明升暗降,不但瓦解了翼王府,还赚了个有情有义的名声,好处全占尽了。算起来父皇比她虚长了二十多岁,也自问没她这等手腕。”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她自己背着三嫁克夫的恶名,不怕多一个皇夫,为什么要连累逸羽逸羽地下有灵,要是知道君天熙利用她的名声对付她父王,君天熙是要害逸羽死不瞑目吗如此狠毒,君天熙不怕遭报应吗”易清涵又悲又怒,激烈的情绪碰撞冲击得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和兴帝心头一定。话说到这个地步,连他自己都快相信君天熙不择手段了。一声“报应”出来,他知道,易清涵已经认准了君天熙对君逸羽的迫害,除非君逸羽死而复活,亲口说自己和君天熙情投意合,否则,就算易清涵以后听到了什么,恐怕也只会觉得君天熙惯会糊弄人心,然后反添厌憎。只是眼看易清涵悲怒交加,和兴帝作为西武皇帝的目的达到了,作为父亲的心却让他欢喜不起来。 “毓儿,冷静点。你要是气坏了自己,谁去给君逸羽报仇” “是啊,我得给她报仇”易清涵呢喃着突然攥住了和兴帝的胳膊,“父皇求您借兵给我或者墨染台是了墨染在大华宫是不是有探子请您让他们刺杀君天熙只要我还活着,君天熙别想踩着逸羽的尸骨和名声逍遥自在对了我也得去玉安我要亲手将君天熙碎尸万段” “毓儿,你伤着朕了”和兴帝被易清涵狰狞的模样唬了一跳,反应过来时,臂上的肌肉都要被她抓碎了。 “啪” 怕手臂被女儿抓残,也是气易清涵不争气,和兴帝第一次没有用“毓儿”的爱称,挣开易清涵的双手后,还反手甩了她一耳光。“慕容清涵你给朕清醒点不过是死了个男人,就让你疯成了这样,哪里像慕容家的人” “父皇,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怎么了。”易清涵伸手摸上脸颊的掌印,又望向和兴帝破败的左袖,眼神渐渐清明,这才算告别疯狂,真正冷静下来。 和兴帝摇摇头扶着受伤的左臂坐回了龙案后头。他庆幸伤处没有流血,换件衣服遮一遮,也就过去了,不然若是让外人知道新封的皇储回来第一天就伤了父皇,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风波。除此之外,易清涵令人失望的表现,还让和兴帝有了些后悔。当初满心为失而复得的女儿高兴去了,让庆王客死大华的决定,好像仓促了些 “君天熙”异样的静默持续了半响,和兴帝才再度开口,视线却越过易清涵,停在了她身后的天下全舆图上。“找君天熙报仇就是找华朝寻仇,单打独斗,西武不是华朝的对手,唯有先联胡抗华,再收拾胡朝,你才能把君逸羽的仇都报了。” 易清涵遥望着龙案之后有些陌生的和兴帝,隐隐觉得她和她的父皇之间,有些东西,忽然悄无声息的变了。 “只有这个办法吗”易清涵半垂的眼皮遮挡天光,让眸底染了些晦涩,“父皇,西武应该没法联胡攻华了。” “嗯怎么说”和兴帝的目光逡巡在全舆图上华朝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 “我回京之前,派人对漠北投了疫毒,以漠北医药不昌的情况,就算勉强抗过了时疫,也会元气大伤。” 和兴帝猛然偏头,灼烈的目光直直射向了易清涵,来不及遮掩的眼神,却依然复杂得让人无法辨清。 易清涵胸口发闷,眼皮越发低垂起来。 “毓儿,朕真没有想到”和兴帝的感叹,半是责怪,半是惊喜。 怪自己的亲女儿擅做主张,从一开始便破坏了他多日谋划的时局。喜的却是,医者出生的易清涵,竟然能杀伐决断的投放疫毒。 似乎庆王死得也不算早呢 “毓儿,宏朝现在还不能垮,不然西武只能在华朝那摇尾乞怜,永远不会有找君天熙报仇的本事。你快告诉父皇,疫毒是怎么投去漠北的可有挽救的法子还有,不能让胡人知道漠北的时疫是我们害的,参与投疫毒的人都有哪些再有,治疫” 易清涵漠然的听着和兴帝唇齿开阖间的“父皇”“毓儿”又恢复到了曾经的熟悉语气,慢慢的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变成含糊的嗡嗡声。与此同时,也不知她是赶路太急的躯体太累,还是大起大落的心脏太累,她人一歪,栽倒在地,晕睡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易清涵病倒在西武皇宫时,千里之外的玉安大华宫里,亦有一人卧病在床。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易清涵恨不能碎尸万段的华朝女帝君天熙。 偌大龙床上的身影,单薄得让人惊心,哪怕身为御前女官的慕晴是眼看着君天熙一日日消瘦下来的人,每每见此,也总是禁不住心酸。悄然探看了一眼君天熙睡梦中亦无法摆脱忧思之气的容颜,慕晴微一计量,蹑手蹑脚的放下床帐,又悄悄往外退去。 唉,自从听说荣乐王皇夫身陨后,陛下便再不曾有过安睡,如今什么事都比不得陛下一场浅眠来得重要,还是自作主张一次,让王妃先等等吧。先是翼王,再是王妃、郡主们一个个都回来了,翼王府金蝉脱壳果然是场误会吧,只可惜 “君逸羽别死回来回来”君天熙梦呓,惊醒坐起。 才退开没几步的慕晴身形一顿。记不清陛下多少次叫着“君逸羽”醒来了,慕晴早已习惯。她关切一声“陛下”让君天熙知道房内有人,然后并不急着上前,而是留君天熙调整状态的时间,转身去端温茶。 只可惜陛下认清这场误会的代价太大了些以至于原该否极泰来的一对璧人,竟走到了如今阴阳两隔的地步 慕晴再度打开床帐时,君天熙早已拂去了眼角的湿意,她没有接慕晴奉上的茶盏,而是有些期待的问道“慕晴你怎么会在,可是有君逸羽的消息” 君天熙御驾亲征期间,太上皇监国,她因病回朝,回宫后也用养病为由,一应国事依然吩咐送去太上皇那处理,而她自己,除了翼王府和君逸羽的消息,再无心关注其他。慕晴得了命令,很少进殿打扰,君天熙醒来时发现她在,很自然的往自己最渴求的方向生了妄想。 慕晴很清楚君天熙想要的是什么消息,只是君天熙就差将斡拉河抽干了也没有寻到君逸羽的踪迹,若非病倒了被太上皇下令强接了回来,漠南被翻个底朝天都大有可能。陛下那样都没能得到的消息,她这又怎么可能有呢上千双眼睛见证了重伤的君逸羽掉进湍急的斡拉河,哪怕慕晴也不愿意承认,亦不得不清晰的意识到她恐怕永远也带不来陛下想要的消息。 不是没有试过劝陛下认清皇夫已逝的事实,只是每每无果。尤其想到礼部擅自将册封皇夫摄政王的圣旨写成了“追封”,陛下一怒之下险些罢免了礼部尚书,慕晴嘴边的劝说变成了心底无声的长叹,摇头回道“是靖武王妃求见陛下。奴婢看您睡了,原想” 靖武王妃长孙蓉 意识到靖武王妃等于长孙蓉时,君天熙心头一恸,如遭重击。 君逸羽你你想要相守的人回到了玉安,你却没有出现难道你真的 “陛下,您怎么了”突然见君天熙苍白了脸色,慕晴回禀的话没说完,便换成了担忧。 不会的朕不相信你会死朕不信 “宣长孙蓉进来。” “陛下,您脸色不好,让王妃等等,先叫御医来看看再” “慕晴,宣长孙蓉你退下,没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君天熙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慕晴的提议。 君天熙不容反驳的语气让慕晴只能应声,她有心请长孙蓉安慰安慰陛下,出门看到檐下那袭弱不禁风的白孝时,请求的话在喉头滚了几滚都没能出口。近月来憔悴容颜的,何止陛下呢从皇夫罹难起,翼王府与宫里的情分,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吧。况且,夫侄封了皇夫,靖武王妃见了陛下,尴不尴尬还两说。以她和陛下的私交,若是有意,该有的安慰自然会有,若是无意,多嘴也无用,何必开口让人为难。 “王妃,陛下在寝殿,您里面请。”拿定了主意的慕晴,发现长孙蓉回头时,只是恭顺的让出了殿门,“陛下有吩咐,奴婢便不陪您进去了。” 长孙蓉点头,无声的与慕晴擦肩而过,沉静的眼波投入帝王寝宫的深处时,有难名的复杂一闪而过,随后同归深沉。 慕晴目送长孙蓉的背影没入寝殿,说不上为什么,突然觉得她和陛下出奇的相识,有一瞬间,她甚至错觉长孙蓉是在为君逸羽戴孝。记得靖武王薨殁不到一年,慕晴摇头想笑自己胡思乱想,到底是笑不出来。圣恩隆重的煊赫王府啊,不过一年光景竟然痛丧了祖孙三位王爷。人没了,生后的名望再重又有什么用慕晴感伤着,挥退宫人,亲自关上殿门,守在了殿前。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为什么会回来”不比不知内情自觉误会的慕晴,君天熙在看清长孙蓉身上的重孝时,嗓音中有克制不住颤意。 “陛下知道的吧” “不朕不知道她只是说保证世间再无君逸羽,还提前把你们都送走了,朕便知道她不会死,绝对不会死她说你是她想要守护一生的人,你们约在了哪去,别帮她玩这些把戏,朕不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也可以不找她,只要”她活着。 羽,你不单让她知道了你是女儿身,还告诉她我是你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好容易强压下的伤情,又有翻滚的趋势,长孙蓉微微仰头,不让眼泪上涌。 “把戏陛下以为,我这么久才回玉安,是她假死还生,与我相守去了吗”长孙蓉话音中有些故意的讽刺,“听到她的死讯时,我也希望是场把戏,所以我一直在等,可是等到的是所有人都说她死了,还有陛下封她为皇夫摄政王的告示。” “也许只是出差错耽误了”与其说君天熙是在反驳长孙蓉,不如说她是在催眠自己。无论谁说君逸羽死了,只要没有看到君逸羽的尸体,她便不信她死了,永远也不信 当然是出了差错 长孙蓉心头一酸。她知道君逸羽是重诺的人,若非出了差错,绝对不会抛下她。记得收到君逸羽那封“等我”的短信时是在玉安,她在赶回玉安的路上甚至无数次幻想过,没有举家迁往东海的计划,是她的爹娘会错了她的意思,她已然“回来”,在翼王府等她。可是幻想只是幻想。萧瑟的翼王府空空荡荡,里面只有一位自责的父亲,后悔让女儿冒充男儿身,招惹到了本不该有的情孽。 微微吸了口气,长孙蓉扬声,“敢问陛下是真的不信她死了,想要逼她出来还是要惩罚她顶着个活人的名头,永远也无法入土为安您知道的,她是女孩,做不了您的皇夫,不是吗” 君天熙没有回音。帝王的傲骨注定了她不屑解释,而且她不喜欢别人为君逸羽来责问自己,即便这个“别人”是君逸羽的恋人,有资格替她发难。 “陛下。”长孙蓉跪地,却不显卑微,“翼王说欺君重罪皆由她的爱女之私而起,托我请求您收回册封君逸羽为皇夫的旨意,他待罪王府,愿意接受您的任何罪责,如果您担心翼王府下野影响朝局,他也愿意出面安抚,只求您放过她的亡女。” 放过君天熙胸口一刺。 “你呢” “我” “她爹爹不想她当皇夫,和她情投意合的你呢愿意接受她成为我名分上夫君还是,翼王的意思其实是你的意思,只是她为你拒绝朕,而你,却不敢和朕抢人” 长孙蓉深深看了眼君天熙,缓缓起身,从袖中抽出了一只精致的乌色凤钗,递到了君天熙面前。 “灵犀钗” 君天熙一眼便认出了长孙蓉手中的凤钗。以为君逸羽将灵犀钗转送了长孙蓉,她无可抑制的嫉恨,比去年上元亲耳听君逸羽残忍而坚定的说出“我已经有了想要守护一生的人”时还要来得剧烈。虽然灵犀钗,是她那时亲手甩开的。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长孙蓉如同会读心术一般,在君天熙将她拿出灵犀钗的行为当做示威之前,已经说道“这是她娘亲整理她的遗物时翻到的。原是她送给陛下的吧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将这只钗退给她的,连和她一点就通的灵犀也一并退走了吗陛下见过哪个人能接受心仪之人怀上别人的孩子,还能悉心照料她的孕期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和陛下说的,可我知道,她要守着我和悠儿,只是因为她意外拿走了我的红丸,要对我做到她嘴里的负责罢了。我从没想过要用那所谓的责任束缚她,只是她重情重义放不开。我想,若她顺心而为,必会很愿意做您的皇夫。那,便够了。” 君天熙无心纳闷长孙蓉口中的“意外”,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你说她心里有我,说要和你相守只是出于负责” “不是有,而是只有。”长孙蓉点头又摇头,将灵犀钗放到了君天熙手上。 通天犀角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的独特质感紧攥在手上,君天熙似喜还悲。早在塔拉浩克经历了卢琬卿的一番嘶吼后,她便明白了自己对君逸羽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她也是女儿身而消散,只是自觉遭受了戏弄的愤怒和“长孙蓉”那个名字带来的嫉妒,蒙蔽了她的心眼。长孙蓉嘴里出来的“只有”,解开了君天熙最后的芥蒂,知道不是自己一厢情愿,更让她无法不欢喜,可想到自己轻而易举的被君逸羽激怒,害得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有汹涌的悲痛冲上心门。 悲喜交加之下,君天熙竟然憋出了一口鲜血。 温柔的刀不出所料的捅进了君天熙的心窝,长孙蓉看着君天熙苍白嘴角的刺目血红,却生不出多少快意。 君天熙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居然盯着那抹血色笑了。 “为什么和朕说这些” 隐约猜得到长孙蓉的理由,君天熙以为得不到回答,不想长孙蓉沉默片刻后便开了口,“你是她愿意拼却性命爱护的人,她宁愿你恨她,也想要你好好的活着。我不能让她全部的心血白费,也不想让间接害了她的你逍遥的活,所以我想要你的后半生,都在心痛里渡过。” “确实,很痛。”君天熙摸了摸心口,半是肯定的问道“长孙蓉,你入宫,不是想要朕收回封皇夫的旨意,而是来往朕心里放刀子的” “是” 审视着长孙蓉沉寂如古井的眼波,相识十几年,君天熙第一次在这个澹泊而超脱的女子身上,看到了棱角。 “你不怕朕降罪” “陛下会吗” “确实不会。”君天熙从长孙蓉脸上收回视线,摩挲着手中的灵犀钗,她沉浸在去岁上元的回忆里,眼神温柔而眷恋,“虽然痛,但很欢喜。朕从来没有爱慕过一个人,她是第一个,恐怕也会是唯一一个。在她的事情上,朕的气量,一向很小。你若不说那些,朕嫉妒你在她心里,也许有一天真的会对你下手。你说了,朕反倒佩服你,还该谢你。” 长孙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君天熙,她那双属于帝王的冷傲眼眸,分明难得的透出了温柔含笑的意味,却反而让她周身的那方天地,都染上了浓郁得凝若实质的忧伤。平心而论,长孙蓉理解君天熙乍然得知心仪之人与自己同为女子的难以接受,可当君逸羽的死鲠在中间,她再理解也无法体谅。任君天熙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目的已然达到的长孙蓉,无言转身,不再逗留。 “替朕转告翼王,册封皇夫摄政王的旨意,朕不会收回来,也收不回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和君逸羽两情相悦,这样至少如果她落到了胡人手里,不会有人轻易怀疑皇夫是女子。”君天熙说的是“转告翼王”,其实是将自己册封君逸羽为皇夫的意图解释给了长孙蓉。 长孙蓉定在了原地,回头道“既然是因为这个,我想她爹爹,不会反对了。”她其实在入殿看到君天熙前所未有的脆弱状态后,便知道她册封皇夫的圣旨,不会是出于帝王权术,只是她没想到,这背后还有掩护君逸羽的深意。 不等长孙蓉再抬脚,君天熙问道“朕若改封你为荣乐和国夫人,你可敢接旨” “你这是要”长孙蓉身体剧震,眼中顿生惊异。 “蓉姐姐,想清楚了再回答朕。朕记得你方才说的是,她准备守着你和悠儿你若敢接,不仅你改封,悠儿也会晋封公主,她晋封的由头会是君逸羽的军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凛冬降临的漠北,无暇分心南顾。 于母国临危之际义无反顾出任监国的娜音巴雅尔,注定要经历此生最艰难的一个冬天。不仅是因为隆冬的漠北苦寒更甚漠南,更因为迟迟不曾解决的大疫。 不幸中的万幸是,继华朝女皇因病回师之后,咄咄逼人似有远征大漠之势的西武,竟然也出人意料的收拢了兵锋。南方压力为之一松,让做好了最坏打算的娜音巴雅尔总算喘上了一口气。只是,饶是暂离了外患,内忧也着实不轻松。 “殿下,控疫令下发后,自行收容过难民的部落,多少都遣送了些人来治疫所,唯有兀朵部满都斯楞说托永生天眷顾,兀朵部没有疫民。” 说是“自行收容”,其实都是些稍有实力的部落首领,在娜音巴雅尔回归漠北前,欺巴鲁尔特可能无主继立,而暴露的野心罢了。 王庭要各部落帮忙安置难民是一回事,绕过王命以分忧之名行扩展人马之实,又是另一回事。本来,不管那些有野心的部落首领是真的老老实实将人还回来,还是拿老弱病残充数,臣服从命的姿态到位了,娜音巴雅尔的控疫令便不算白写。 毕竟,在以勇武为尊的猛戈族,有野心可以理解,以大宏现在的状况,也不允许娜音巴雅尔和他们一个个计较。相信只要再度强大起来,这些懂得适时收敛野心的部落首领们,又会是天选家族最温驯的臣子。 可满都斯楞娜音巴雅尔心底冷笑。眷顾是想说天命去了兀朵部而不在巴鲁尔特了吗倒真敢说 “兀朵部太不把天选家族放在眼里了” “满都斯楞太猖狂了公主,我们该给他些教训瞧瞧” 能在娜音巴雅尔帐中议政的,除了忠诚可信外,头脑自不可少。显然有不少人与娜音巴雅尔想到了一处,情绪激动之下,脸色瞬间通红,有两位连额上的青筋都隐隐有了蹦出之势。 娜音巴雅尔摇头,“满都斯楞是需要教训了,但不能是现在。” 帐内一默。说到底谁都明白,时疫当头,就算满都斯楞再过分些,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是气不过罢了。 术恩倒是为娜音巴雅尔的隐忍暗暗点了点头,道“公主殿下为大宏辛苦操持,还要承受委屈,我等忍一时之气又算得了什么。” “术恩大人说得是。” 以术恩的资历,说的又是大伙自个也已经意识到的话,又有谁会唱反调 “着人看着些兀朵部吧。”娜音巴雅尔定调,准备暂时揭过满都斯楞这不愉快的一页。 不曾想有人回道“殿下,盯着兀朵部恐怕不容易,他们林下本来就封闭,如今又防范得更严实了。就说这次去传控疫令的令者,满都斯楞都派一帐人跟着,护送出了林下地界才罢休。” “也罢。野心的果实需要有命吃,想来时疫不走,满都斯楞也没胆打鲁勒浩克的主意。” “殿下说得在理。到现在都还没有治时疫的药方,谅满都斯楞也不敢冒着得时疫的风险过来。” “也不可太过大意。对了,图顔部怎么样” “图顔部对我们的令使倒算客气,扎奈那布首领还说谢监国关心,他一定照控疫令行事,约束部众,不给疫气侵害图顔部的机会,让殿下放心。” 娜音巴雅尔没能依言“放心”,反而微微蹙了蹙眉头。她本还想拉拢图顔部的。虽然图顔部的实力比不过兀朵部,但不求牵制,只要他们帮忙监视住兀朵部的异动,便能让巴鲁尔特不至于落于后手。可话里话外听来,扎奈那布显然是打算自扫门前雪,恐怕指望不上他为君分忧了。 “殿下是想让同在林下的图顔部帮我们就近盯着兀朵部的动静吗”术恩人老成精,哪怕娜音巴雅尔些微的神情变化只在瞬间,也依然被他捕捉到了。 他摇头道“扎奈那布不会蹚这趟浑水的,不然兀朵部若是调头对付起图顔部,巴鲁尔特就算有心帮忙也鞭长莫及,反倒是兀朵部越觊觎王庭,对图顔部来说就越安全,也越有利他扎奈那布坐稳首领的位子” 娜音巴雅尔不禁为大宏暗生苦意。她知道术恩为扎奈那布算的帐没错,唯一算掉的是图顔部本应献给天选家族的忠诚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她的家族得以统治两漠,从来不是因为“永生天选定的王之家族”的名号,而是靠的实力。实力大损导致忠心也开始单薄起来,其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怪得了谁呢也许她可以怪华朝的荣乐王哦,不,君逸羽被华朝女皇加封成皇夫摄政王了。 怪君逸羽奇袭塔拉浩克让群龙无首的漠南没了让人力挽狂澜的余地战场之上成王败寇。责怪对手出手无情,未免也太可笑了些。况且,君逸羽已经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哪怕私心里恨君逸羽让自己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娜音巴雅尔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甚至,娜音巴雅尔有些遗憾那颗璀璨将星的早坠。 “混账林下二族一个狼子野心,一个不思尽忠,没一个好东西也不知怎么,偏偏他们那还没有疫病的影子殿下,依下仆的意思,莫不如运些死于时疫的尸身过去,让林下族灭才好也省得我们伸展不出手脚,只能看他们张狂坐大” 赵羽翻书的手惊讶的停在了半路。 鲁勒浩特有许多媼敦格日乐收集的汉人书册,其中医药书籍也有不少,只是苦于漠北能说汉语的少,能看汉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娜音巴雅尔心忧时疫,恨自己无能为力,唯有把忙碌国事之余的时间都投入到了汉语医书的查阅里,才能有一分安慰。赵羽发现她这番没日没夜的辛苦后,虽不觉得外行人能从医书中翻出多少门道,也本着能帮一些是一些的原则,很自然的过来帮忙翻书了。 别说,赵羽这一翻竟然意外翻出了几两中医天赋。她从一开始查阅起医书来就觉得分外顺手,这些天虽然不至于翻出个时疫方子,但前些日子赤古感染寒症又不愿打扰忙于治疫的大夫们时,赵羽斟酌着给他琢磨了个绝对吃不死人的方子,竟真让赤古病愈了。 至于赵羽怎么会听到娜音巴雅尔帐中议政会的内容她与娜音巴雅尔一起查阅医书的大本营就在娜音巴雅尔的帐侧,从一开始,娜音巴雅尔就没要赵羽回避什么,冲着赵羽写的那份“防治瘟疫扩散的办法”,议政的主题是治疫时,娜音巴雅尔还经常把赵羽拉出来参与讨论。 正愁有效的治疗药方出不来呢,还想人为扩散疫情的传播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讶后生怒的赵羽站起身来,正准备绕过屏风,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的娜音巴雅尔,已然先一步拧眉,厉声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别忘了,不管是兀朵人还是图顔人,都是大宏人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干,不单会让巴鲁尔特自绝于漠北,甚至是在把大宏往死路上推” 激赏荡漾在心湖,赵羽安心的坐回了医书堆里。 很少见娜音巴雅尔疾言厉色,直面这番责难的官员,却是明显受到了些惊吓。这一点,只从他嗫嚅的一声“下仆”中便不难听出。 蒙木速与那人相熟,连忙出来打圆场,“殿下息怒,您知道,格根就是这么个急躁脾气,受不得憋屈,他也就嘴快说点狠话,不会真做什么的。” “本宫知道,格根是在为天选家族不忿,总归是一片忠心。”打一巴掌后若无甜枣,难免会寒了格根的心。有蒙木速站出来,娜音巴雅尔正好顺势而为,缓和了语气柔声道“不过这样的话以后切莫再说了,不然传将出去,天选家族只怕会丢失巴鲁尔特之外的所有人心。” “殿下顾虑的是。”蒙木速嘴上应和着娜音巴雅尔,眼睛却暗自移到了格根身上,“而且兀朵部与图顔部自古不穆,扎奈那布继立以来,受了满都斯楞不少气,相信若有机会,他会很乐意看满都斯楞吃教训。只是苦于图顔部的实力比不上兀朵部,扎奈那布先求自保,也是常情。我们要是对图顔部逼迫太紧,扎奈那布迫于形势,反而有可能放下恩怨站去兀朵部那边。那样的话,林下的麻烦,就真的太大了还会连累整个漠北的大局。” “的确。”娜音巴雅尔深以为然的点头,微顿之后补充道,“还有,林下二族不等于满都斯楞、扎奈那布,须知小民无辜。” “公主教训得是,下仆受教了。”格根从蒙木速的眼神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早就在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后悔了。不过,他在马背上征战时,杀伤过的“无辜”不知凡几。把娜音巴雅尔的“小民无辜”理解成了妇人之仁,格根心里多少有两分不以为然,到底还是在蒙木速的眼色催促下低头叩胸了。 “下仆受教。”帐中众人随之相应。 “还有事吗若无旁事,今天就先散了吧。” 娜音巴雅尔心知肚明,身前这些低压的头颅里,真心“受教”了的人没有几个。她突然觉得有些寂寞,意兴阑珊的摆手之后,有些迫不及待的向帐侧的兽皮屏风迈出了步子。 她突然,很想看到赵羽。 她不敢说赵羽与自己的志趣完全同一,但她确信,至少说到“小民无辜”,屏风后的那个人必是赞同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殿下且慢,下臣这还有一件要事需要您拿主意。” “嗯”娜音巴雅尔有些遗憾的止步回身。 术恩瞟了眼娜音巴雅尔的脚尖所向,拧眉的不满掩埋在皱纹之下,让人无从察觉。 注意到叫住自己的是鲁勒浩特的守官登和,娜音巴雅尔心头微紧。能做宏朝“龙兴之地”的主官,登和不是无能之人,鲁勒浩特的常务,他自行把握了多年,一向处理得很好。娜音巴雅尔料想,这个节骨眼上,能被登和称作“要事”拿到议政会上请示的,恐怕也只有鲁勒浩特东郊新设的治疫所了。 时疫之事,又出什么乱子了吗 莫非是 “是时疫的事。”果听登和忧心忡忡的说道,“日前就有些流言,说是进了治疫所的人就没有竖着出来的,连皇医御医都不大去了,只怕疫民已经被王庭放弃了,治疫所说着好听,其实就是个让疫民集中等死的地方。下臣近日发现,有许多人身上有了热症征象,也躲着不看大夫。怕放任下去牵连鲁勒浩特整城,所以下臣一面派人打压流言,一面派人严格排查热症病人,只是虽然是照着殿下治疫令的意思办的,事前却来不及找殿下请示,请殿下降罪。” 饶是娜音巴雅尔早猜到抗疫之药久等不得会带来民众“讳疾忌医”的情况,真听到这样的情况到来时,也依然吓了一跳。眼看登和作势要下跪请罪,娜音巴雅尔连忙拦住,赞道“登和,这种事耽误不起,你能当机立断,很好。不但没罪,本宫还该记你一大功。” “谢殿下。但是擅自作主的风气不该纵容,殿下不怪罪已经是恩典了,下臣不敢贪功,而且下臣说这些,不是来请功的。” 知道登和不是拿“要事”当幌子邀功,娜音巴雅尔微觉释然,对他的赞赏这才不限于口头,而是真正衷心了几分。这样一来,她猜测登和言及此事,除了报备之外,必然是遇到了难处需要支持,便也不再说什么场面上的虚话,而是直接递出了梯子。“本宫心里有数,奖赏的事再说。先与本宫说说,打压留言和排查热症病人的事进展得如何了” “有些成效,只是下臣那人手有限,而且下臣职权有限,遇到了些妨碍。此事,只怕需要殿下亲自主持。” 一方守官在大宏已经算是高级官位了,尤其鲁勒浩特的,更是比普通守官高了半阶。不过,正所谓皇城脚下多贵官,身为巴鲁尔特的起家之地,随便拉出一家老贵族都与王庭沾亲带故,权势比登和这个守官大的不在少数,加上漠南沦陷后逃回来的除了难民,也让鲁勒浩特多了许多原来扎根漠南的贵人。换言之,在鲁勒浩特,能不卖登和这个父母官面子的,不乏其人。 “事关漠北存亡,本宫自然没有甩手不管的道理。登和,本宫会加派人手,让蒙木速协助你,你们只管放手施为,发现热症病人,通通都送去治疫所外所再说。和他们的亲友解释解释,不是疫症的,自然会放回来。”娜音巴雅尔显然领会得登和语音微顿的内涵,她亦不缺乏决断,一边吩咐,一边已下笔如飞,“此外,本宫现在就下一道令旨,但凡藏匿疫民的,一律以叛国罪论处” 众人心神一凛,登和却是心有钦佩,深深俯首,与蒙木速双双应诺。 “殿下放心,染疫了留在家里,只会累及家人,热症也不一定是染疫了,只是先去治疫所外所走一遭,有您这道旨意下去,相信不会再有人犯糊涂的。” “但愿如此。”娜音巴雅尔眼底,有决绝狠厉一闪而过。正愁许多从漠南逃过来的显贵不好安置,鲁勒浩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贵人,如有需要,她不介意挑几只鸡出来杀了,让那些享受了大宏恩遇还只顾私情不思母国安危的家伙们,长长眼色 “还有一事,殿下。下臣听说那些流言后,去治疫所看过,里头的疫民们也以为自己病愈无望,有些不大安分了。一味增加兵马看守也不是办法,况且治疫所外围不小,成日防守总有个疏忽的时候,一旦动乱,只怕镇抚不住,您看我们是否该想想其他法子了” 难堪的静默。 身患时疫的,多是漠南难民,他们还没来得及从逃难的困顿中缓过劲来,又掉入了夜以继日的死亡恐慌里,能忍受几个月,已经算难得了。行之有效的治疫药一直研制不出来,半个多月前治疫所便陆续出了些小动乱,这些天一直都有加派人马去治疫所,大伙想想也知道,那头的确是快到极限了。只是,疫灾不比旁事,若还有别的好办法可以拿,他们早拿出来了不是 “殿下,要不您派下仆作安抚使吧,看在公主汗的份上,他们也许能买老仆一些面子。”说话的是术恩,不过他是媼敦格日乐的家仆出声,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资历固然不浅,但要说起去安抚民众,着实缺少底气。 “还是本宫去吧。”娜音巴雅尔垂眸,蔚蓝眼睛被睫毛的阴影遮盖,染上了些晦涩,声音却很平静。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虽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却也做了些心理准备。不计损失的话,不是没有强硬手段帮她摆脱时疫困局,但不到最后关头,她实在不愿意。如此一来,如果说谁还能用怀柔之术从疫民那争取到多一些的时间,也只有她这个“永生天赐给草原的珍宝”了。 “不可”众人齐声反对。 “公主,去治疫所太危险了,您可不能涉险啊” “是啊,殿下,您要是去了染上时疫,天选家族可就真的完了” “无妨,那么多大夫去治疫所,也不是都染上了时疫,本宫也不久留,有永生天保佑,相信会没事的。” 染上时疫的大夫也不少,不然大夫们怎么会躲着时疫走,征调起来越来越难 娜音巴雅尔不说大夫还好,一说倒是让人更不放心了。 祭起永生天的大旗也没用,如今就是再虔诚的永生天子民都忍不住怀疑若是永生天保佑,为何时疫迟迟不去 “殿下,非要有人去的话,下仆愿意替您去。” “下臣下仆也愿意替殿下去。” “都起来吧,此事谁都替不了本宫。”眨眼的功夫又接连跪了几个,娜音巴雅尔眼看这全员请命的趋势,赶忙抬手。恰好看到膝头已屈了一半的登和,又道“登和,别跪了。你去过治疫所,便应该很清楚这点。本宫也知道自己肩负大宏重担,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让自己冒险,只是如今的治疫所,恐怕也只有本宫亲自过去安抚,才能让他们安定一二了。” “殿下,依下仆看,您去也没用。下仆是爬过死人堆的人,知道快死的人,什么都顾不上。没有药能治好他们,就算您去了,他们早晚也会闹起来,您又何必冒险不是有流言说治疫所是让疫民等死的地方吗,不如加派人手抓紧将漏掉的疫民都收进去,然后”格根说到这,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虽然狠心了些,但时疫治不好,也是没办法的事,总比让时疫祸害整个漠北要好,也省得那些疫民再忍受疫症的痛苦。”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偷看娜音巴雅尔的脸色。能混到这的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格根这个血腥的办法,他们不是想不到,只是知道以娜音巴雅尔的心性必然不会同意,这才一直没人提罢了。 娜音巴雅尔一看语出惊人的又是格根,哪怕体谅他的耿直,也忍不住恨铁不成钢的叹道“格根,让本宫说你什么是好说你不机灵吧,很多事你又看得清楚。你如何就不明白呢子民的追随才是巴鲁尔特称汗两漠的根本,我们若抛弃了子民,离被子民抛弃也就真的不远了。当人们相信巴鲁尔特是永生天选定的王之部落时,我们就算一时落魄,也是两漠天经地义的主人,总有复兴之时。可若是寒了人心,哪怕暂渡难关,也随时可能有新的部落成为人们信服的巴鲁尔特来取代我们,那大宏一切,就真的难说了。” 实话说,娜音巴雅尔也想得到登和这个一劳永逸的狠辣提议,只是若真到了这饮鸩止渴的境地,大宏再伤元气无可避免,回天乏术也大有可能。真到了那时候,与其满手子民的鲜血,去面对接下来可能无休无止的内乱,她宁愿选择带着疫民杀去西武,就算没法从西武那找到治疫的药,也要让卑鄙无耻的西武人付出代价 不过怕群情激奋不好压制,娜音巴雅尔一直没有将时疫可能是西武搞鬼的事说出来,她暂时依然不准备说。倒是格根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术恩满溢悲伤的感慨声率先响起。 “荣乐王可恨,要不是他对萨切逯大会痛下狠手,让天选家族几乎族灭,何至于今日连个替殿下分担的人都没有但凡再多留一个都好啊下仆们如今让殿下您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您要是去治疫所出了事,大宏如何得了” 术恩会主动提出去当安抚使,他本人也是支持先拖延时间的,不过,与娜音巴雅尔的想法不同,在他看来,能替娜音巴雅尔去安抚疫民的人,其实还是有一个的。是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尤其说到“替殿下分担的人”,更是有意提高声音,往帐侧的兽皮屏风后送去。术恩不知道娜音巴雅尔是没想到,还是宁愿自己冒险也不愿自己心爱的夫婿牵扯进来。能替公主分担的,“忽彦”难道不是最好人选 娜音巴雅尔被术恩的话一勾,想起几个生死未知的幼侄,神情黯淡,没有注意到术恩的小动作,帐里的其他人眼睛却不瞎,想起帐侧的人,他们纷纷眼前一亮。 是啊怎么忘了还有这位呢 兽皮屏风后的“这位”没有让大家失望。 “我可以替娜雅去吗” 伴着宜男宜女的清润嗓音,帐侧走出了一位姿容俊秀的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一身猛戈族贵族男子扮相的赵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竟然这么快就自己出来了 术恩心底意外,望向赵羽的眼神,却是恰到好处的由惊到喜。 “安都大人您愿意替殿下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您是永生天赐给殿下的忽彦,您去就和殿下去一样,自然是可” “不可以”娜音巴雅尔出声压盖住术恩嘴边的“可以”,同时,人已冲到了赵羽身边。她偷偷打着眼色,将赵羽往门口推,“你出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要是查书查累了,出去走走好了。” “殿下差矣,安都大人眼看要成您的忽彦,现在好歹也算是半个天选家族的人,草原上的事,哪有与您和忽彦无关的”娜音巴雅尔明显不让想赵羽牵扯进来,术恩却不能让她如愿,甚至娜音巴雅尔的表现,更坚定了术恩要赵羽去做治疫所安抚使的决心。 “术恩”娜音巴雅尔有些恼怒的看着拦路的术恩。 “殿下,遍看草原,也只有与您夫妻一体的忽彦替您出面,才能让人信服些。不然,不用劳烦忽彦,下仆等都愿意替您去。”术恩不为所动,甚至借着弯腰施礼的功夫向身后使了眼色。 娜音巴雅尔万万不可再出事,是帐中所有人的共识,想起赵羽可以替他们的监国公主去承担治疫所的危险,人人皆有柳暗花明之感,只是碍于娜音巴雅尔的反对态度,才让人犹豫着一时噤了声。此时有术恩领头,又哪里会缺附会的人 “术恩大人说得是,殿下,鲁勒浩特不能没有您,重振草原的希望在您身上,您真的不能再涉险了。” “是啊,殿下,就让忽彦替您去吧。” 娜音巴雅尔眼底有火,音色却冰凉到了极致,“满都斯楞眼中没有本宫这个监国公主,如今就连你们,也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打算以仆逼主” 嘴上说的是“你们”,眼睛却只在术恩身上。娜音巴雅尔从不缺容纳国事争议的胸襟,可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意志遭受对抗让她生气,更有术恩的一呼百应,激发了她皇族本能的戒心。 仿佛看到了威仪全放的故主媼敦格日乐,术恩心头一震,意识到自己触犯了主君的权威,连忙恭敬的匍匐在地,口称“下仆不敢”。 一个试图摆弄君主意愿的仆臣,已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仆臣了。术恩之前借着赤古的手在赵羽面前耍弄过的小把戏,虽然是为娜音巴雅尔着想,却也算背着娜音巴雅尔自作主张,娜音巴雅尔大度的没有计较,但潜意识里总是积攒了些许不满的。再有今日这一出,让娜音巴雅尔直接感觉受到了逼迫,单单为不容侵犯的监国威信考虑,她也决定要将术恩放逐出权力中心了。也是因此,娜音巴雅尔不准备拿腔作势敲打术恩,反而很快抬了抬手,“不敢才好。起来吧,安抚疫民的事不用再说了,本宫已有计较” “巴雅儿,就让我去吧。” 遭受了“以仆逼主”质问后的气氛,半天回不过温度来,此时此刻,敢打断娜音巴雅尔说话的,也只有赵羽了。赵羽本来就奇怪术恩对自己超过往常的恭敬,等到他嘴里的“安都大人”换成了“忽彦”,人也有意无意的拦在了自己面前时,君逸羽就是再傻也知道术恩之前那句“替殿下分担的人”,是下给自己的钩子。 虽然有些入套的不悦,但赵羽自己本身,也是准备往渔网里钻的,是以,她并没有看术恩笑话的意思,迟迟才出声,不过是因为她的猛戈语学得再快,也赶不上土著们言语交锋的速度,此时才找到再开口的机会罢了。 “你”娜音巴雅尔气得对赵羽不住瞪眼。好不容易他们才不敢逼你去了,你怎么还自个往里面凑你究竟知不知道,去了可能是会送命的 知道娜音巴雅尔的怒气都是对自己的担心,赵羽被她瞪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要不是记得还在人前,她都想摸摸娜音巴雅尔的脑袋给她顺毛了。如果说一开始赵羽还有些奇怪自己的挺身而出,历经了娜音巴雅尔的维护后,她再无疑惑,甚至整颗心都融化成了一汪暖洋洋的温泉。 面前这个以国家为重而将个人得失抛诸脑后的皇家公主,却将她赵羽的安危实打实的放在了心上,放在了她自己的平安之前。只为这份情义,她便愿意豁出这条本就是多捡来的性命,帮她做点力所能及的分担。况且,眼前这个让她心暖的姑娘,算是她与这个新世界唯一的牵绊,如果没了她,一个人在陌生的世界里无牵无挂的活着,未免也太过孤寂了想到这,赵羽对娜音巴雅尔轻轻笑了笑,柔软却坚定的又说了句,“我去吧。” 不知是被赵羽的笑容晃了眼,还是被她柔若轻鸿的话音拂动了心湖,娜音巴雅尔有些发怔。 术恩见缝插针,略带小心的说道“殿下,难得忽彦待您和两漠一片诚心,安抚疫民的事,您就让他去吧。” “你不清楚草原上的事,替我去了也料理不来的。”娜音巴雅尔对术恩的插嘴听若未觉,蔚蓝的眼睛直直停在赵羽脸上,话里话外同样是拒绝的意思,却已怒色消弭,全然是柔和的味道 “不啊,别的事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忙,瘟疫的事你知道,我熟门熟路,大体都清楚的。”赵羽笑眯眯的将娜音巴雅尔的借口顶了回去。明摆着她有监国公主驸马的身份,便够资格代表“天选家族”,只要她出现在治疫所,便表达了草民主宰对疫民的诚意和重视,根本不存在什么“料理不来”的问题。 “殿下若是不放心的话,下仆愿意与忽彦同去。”术恩请命。 赵羽虽然有些不满术恩算计自己,但要这么个老人家去传染病第一线的事,她还是做不出来的。她只当娜音巴雅尔是气头上有意晾着术恩,又怕她一气之下真答应了术恩的请求,连忙道“那倒不用,老人家过去真容易染上疫病,我年轻不怕,自己过去就行。” 术恩一愣,心下微叹。心地极好,待公主也算有心,若大宏还是原来强盛的大宏,娜雅公主仅仅是公主,他也一定会很高兴娜雅公主能有这样的忽彦,只可惜 娜音巴雅尔看赵羽一唱一和的与术恩站去了统一战线,简直哭笑不得。刚要说些什么,又见赵羽对自己眨了眨眼,娜音巴雅尔心道不好,果然,赵羽竟然在说“巴雅儿,我们是要成为夫妻的人,我这个做人丈夫的要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你,也太无能了吧。那还怎么有脸做你的忽彦” 至此,娜音巴雅尔被赵羽占尽了先机,除非她想让自己这个“忽彦”以后在草原上没法直起腰来做人,或者换一个忽彦,不然,真是一丝否决的余地都不再有。心里半是感动半是无奈,加上注意到了偷笑的臣下,任娜音巴雅尔是大气的草原女儿,此时也禁不住有些脸热。她强充平静,对众人摆手道“你们都先退下吧,安抚疫民的事,本宫要和木都格单独商议后再做决定。” 暗笑着一物降一物,众人对视着安心告退,好几位对赵羽的好感都提升了不少。人人都明白,安抚使的差事若无意外,多半已经落在了他们这位监国公主的准忽彦头上。殿下的“单独商议”,只怕是不放心自己的心头好,有话要单独交代吧。 眼见众人退走,又吩咐不许任何人入帐后,娜音巴雅尔回身望着赵羽,心绪万端,竟不知从何说起。 “人都走光了,你还摆这么严肃的脸给谁看”赵羽主动打破僵持,上前捏了捏娜音巴雅尔的脸。 娜音巴雅尔垂眸,“早知今日,我就不该让你冒充我的忽彦。不,应该说,早知漠北不得安宁,从一开始便不该邀你来鲁勒浩特。” “那感情好,你要是没有收留我,我一个人流浪草原、流浪沙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巴雅儿,你要是想要我死,直说就是。啊,我去治疫所正好如公主殿下的愿,我就留在那不出来好了。” “少胡说”娜音巴雅尔看赵羽说笑没有忌讳,气得直跺脚,连忙跪地替赵羽向永生天祈罪了一番。 赵羽扶起娜音巴雅尔,一边俯身拍打着她膝上的灰痕,一边歉意说道“对不起,巴雅儿,我忘了你忌讳拿死字开玩笑,下次我一定注意。不过下回你不用替我跪了,我不信这些,没事的。” “我是不会让你去治疫所的”娜音巴雅尔恶狠狠的说道。她本来就还有些犹豫,经过赵羽将治疫所和死字扯到一起的这一出,更让她觉得不吉,索性一语决断,不打算再权衡。 “那怎么行,话都说出去了,不去我可是会连整个漠北都呆不下去的哦。” “呆不下去就不呆了,疫灾不解决,漠北的明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呆也罢。我派我的斡其可护送你走。记得你对华朝的史书感兴趣的,送你去华朝怎么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 “不怎么样。”赵羽撇嘴,又叹息着说道“傻姑娘,我故意当众把话说死,就是不让你反对啊,又怎么可能把烂摊子丢给你了自己脱身呢治疫所,我是一定会替你去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去。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给我带路,你说是我自己去好,还是你帮我安排一下更好呢所以说,别想拦我了,拦也没用。” 娜音巴雅尔凝望着赵羽,不难从她的眼里看到认真。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是学医的,不是我去就是你去,我去比你去安全。还有,巴雅儿,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有关联的人只有你,万一我出了事,伤心的只有你一个人。可你不一样,偌大一个国家需要你,你若有事,伤心的是千千万万的人,所以我去比你去划算啊。这笔账都不会算” 赵羽说得好笑,娜音巴雅尔却听得鼻端发酸。她的身份决定了她从出生起便不缺为自己付出性命的人,可唯有眼前这位,心甘情愿的为她含笑赴险,不为她是公主,不为她是监国,也不为她“永生天珍宝”的名号,而只是因为她是她,是她嘴里的“巴雅儿”。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要以为你是永生天派来帮我的了。” 微愣之后,赵羽上前轻轻抱了抱娜音巴雅尔,“你对我也很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让我不至于在陌生的世界流浪。 赵羽一抱过后便准备将娜音巴雅尔从怀中放出来,不想却被娜音巴雅尔抓住了衣襟,无法再后退。轻拍着娜音巴雅尔的手背示意她放手,赵羽低声温柔的劝慰道“放心吧,扎查他们去过那么多次治疫所都没事,我去了多注意一些,不会那么倒霉的。” “我可以让你去,但你得答应我,只去东所。”治疫所分东、中、西三所,东所的疫民病情最轻。 娜音巴雅尔大有不答应就不松手的势头,让赵羽不得不点头应“好”。 “我让我的斡其可随你去,你去了别让疫民近身。” “好。”这一点,娜音巴雅尔不说,赵羽也会注意。 “若是势头不对,你只管回来。” “我这还没去呢,你就说势头不对算怎么回事,当乌鸦嘴可不好。我有一种预感,我这回去治疫所一定会很顺利。” 赵羽了解自己的心性,做事向来要么不接手,接手了哪怕千难万难也定要想办法做好,真要遇上什么麻烦的情况,只怕很难像娜音巴雅尔要求的那样知难而退。怕直接摇头会让娜音巴雅尔改主意,赵羽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娜音巴雅尔却不吃她这一套,她直直盯着赵羽的眼睛,愣是看着她点头称“好”了才罢休。 “好了,巴雅儿,我需要去做准备了,你说要派斡其可跟我去的,不需要安排一下吗”最后一个好字到底是说得心虚,赵羽怕被娜音巴雅尔看出来,打起了脚底抹油的主意。 娜音巴雅尔这才慢慢松开赵羽。 “我走了。” “嗯你保护好自己。”娜音巴雅尔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只能说苍白空话的一天,可是江山子民的重量在她双肩,让她无法轻身入险,冲动过后再面对赵羽的坚持,她已无力再拒绝。哪怕私心里,她仍不甘愿。 “会的,会的。”赵羽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走去,直到摸到了帐帘,才突然转身说道“巴雅儿,是我自愿替你去的,万一我要是回不来了,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语罢,她生怕娜音巴雅尔再拦住自己,一溜烟的跳出了大帐。 娜音巴雅尔看着晃荡不休的门帘,一声“回来”卡在了喉口,沉闷的低喃却泄漏了出来。 “都知道我会伤心了,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 送走赵羽的那个下午,娜音巴雅尔回到自己的帐殿,看着医书环绕中并肩而立的两把空椅,半天回不过神来。一起查阅医术的日子里,赵羽除了晚上睡觉,其余的时间总在娜音巴雅尔帐中,习惯了与赵羽低头不见抬头见,冷不丁身边没了那道熟悉身影,娜音巴雅尔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块什么。 公主这是在 乌娅寻到娜音巴雅尔身边时,为娜音巴雅尔的发呆暗暗惊奇。注意到娜音巴雅尔的视线所在,她无声一叹。少顷,不见出神的主人有留意到自己的意思,乌娅这才轻声唤道“公主公主” “嗯”娜音巴雅尔定神,“何事” “术恩大人求见。” 娜音巴雅尔眼神微暗,却是转出帐侧,坐到了帐殿正中的狼头宝座上,才道“让他进来吧。” 猛戈族有敬重老人的传统,尤其术恩有公主汗媼敦格日乐老臣的身份,娜音巴雅尔以往私下接见她时,不说总是亲自出迎,但接见地点不是书房就是茶室,总是平和可亲的,何曾有过特意坐去宝座的时候知道是术恩一力促成了赵羽出任安抚使,乌娅并不奇怪娜音巴雅尔的态度反常,只当没有注意,老实的应命而出。 “下仆参见监国公主殿下。” 术恩进来后看见娜音巴雅尔高坐王椅,明显有些意外,又很快明白过来,恭敬行礼,还将嘴边的“公主”特意换成了“监国公主殿下”。 “嗯,术恩,何事求见本宫” 娜音巴雅尔疏淡的口气让术恩三分的试探变成了十分的肯定,必是自己昨天犯的忌讳让公主对自己生了芥蒂。术恩心下苦笑,面上不显,只道“还是那件旧事,老仆真心想陪安都大人一起去治疫所安抚难民,敢请殿下答允。” “此事,本宫不是已经说过不必了吗登和守备鲁勒浩克,对治疫所的情形也很熟悉,有他陪木都格去就够了。” “登和的确干练,但老仆这张老脸,想来在疫民面前能有两分作用,一起陪安都大人过去,不更稳妥吗” “若是如此的话,那便更不用了,术恩老人你既然能推荐木都格,想必和本宫一样,也是相信他机慧的吧” “我”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术恩被娜音巴雅尔堵得哑口的功夫,她已继续说道“再说了,术恩老人您年岁不小了,等漠北安定些,也是时候让您安享晚年了,若再让您奔波,本宫过意不去,姑母在永生天处看着,也该怪娜雅不体恤旧人了。” 术恩没有贪恋权柄的心思,若非漠南罹难、漠北艰难,他的确早该退享晚年了,只是永生天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宏、为巴鲁尔特着想,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的人,要怎么接受带着主君的不信任退下去术恩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嗓音干涩,还带上了老人所特有的苍凉,“殿下是怕下仆对安都大人不利吗” “我的确有这样的担心。”说来,术恩也是看着娜音巴雅尔长大的人,望见术恩的落寞,娜音巴雅尔也有些不忍,开诚布公的应道,“本来,我倚重您,如同信任姑母的识人之明。可是我不明白,您为何一而再的针对木都格。” “不是下仆针对安都大人,而是殿下您对安都大人太过在意了。殿下您自己没发现吗您在安都大人的事情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若是从前,老仆怎么也想不到,您会在忙着处理国事时抽空出来,只为亲自照料一位男子晨起梳洗的小事。您还还鞭杀了一位女奴,只是因为她靠近了一下安都大人。” “你以为本宫是因为私情的缘故迁怒于人,才要将你遣退”娜音巴雅尔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她无法告诉术恩,所谓的“太过在意”,不过是掩饰女忽彦身份的需要,只是叹道“您曾在姑母身前多年,应当知道,若是仆臣坐到了主君头上,姑母会如何处置吧。” 事实上,娜音巴雅尔也确实觉得,自己的决定与赵羽无关,而是要做草原上的王,绝不能轻易纵容以仆凌主的冒犯,不然有一就有二,然后接踵而来的,会是权威的消逝。 术恩默然。他也知自己犯了大忌,但在他心中,任何人的性命都比不过娜音巴雅尔的安危,包括他自己。 “本宫在意自己的忽彦不应该吗”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娜音巴雅尔索性说开了自己的疑惑,她是真的有些不明白术恩的态度,明明当初宣布赵羽为自己的忽彦时,术恩也是赞赏的,如何这么快又变了主意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在意”了些 “殿下”术恩眼皮微垂,“永生天赐下的忽彦这种说法,只能骗骗外人,说到底,他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异族人,您对他若只是利用,下仆没有异议,可偏偏您对他掏心掏肺的殿下啊,您别忘了,您可是两漠复兴甚至是大宏存亡的最后希望了,如此轻信一个异族人,但凡他有些二心,草原将何其危险“ 娜音巴雅尔心知自己那份“掏心掏肺”中的水分,刹那间,却是越发感念起了赵羽对自己不求回报的全力付出。摆手说道;“多虑了,我早就说过了,如果不是木都格,我回不到漠北,而且现在你也看到了,他为了我连得时疫的风险都不怕,该让人满意了吧” 大出娜音巴雅尔意料的是,术恩依旧摇头,“安都大人他对殿下的确有些真心,可是殿下,真要做一个配得上您的忽彦,光有真心不够呢。大宏如今的光景,比媼乐殿下那时还要来得危急,您的忽彦,不说像呼屠达王那样卓越,也不能相差太多” “我不是姑母,她他也不是苏勒和克”没有人比娜音巴雅尔更清楚传言恩爱的公主汗夫妇间的真实情景,也因为知道那些隐秘的缘故,她不喜欢术恩将赵羽比作苏勒和克,更为术恩对赵羽小瞧而有些压不住怒气,激动之下,她甚至险些叫破了赵羽的真实性别。 怕术恩对赵羽下手,缓了口气后,娜音巴雅尔又不无警告之意的说道“术恩老人,本宫丑话说在前头,赤古是木都格的护官,若是护卫木都格不利,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与娜音巴雅尔的离心离德让术恩痛心,他强行压抑了,许诺道“殿下放心吧,老仆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在安抚治疫所的事情上动手脚,安都大人若有不测,不用殿下动手,下仆也会让赤古去给安都大人陪葬。” 有了这句话,娜音巴雅尔对赵羽安危的担心略略放下了些,只是这样的放心并未持续太久,因为第二天,一位气喘吁吁的骑手,带来了治疫所暴乱的消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赵羽是在黎明时分被喧闹声吵醒的。耳听帐外动静不对,她残存的倦意为之一清,连忙翻身而起,三下五除二的套好外袍,推开了帐门。 “什么情况” “安都大人,吵醒您了” 娜音巴雅尔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斡其可都派来给赵羽当了近身护卫,他们本来分成了日夜两班,但之前听到情形不对,所有人都尽职尽责的来赵羽帐外守着了。看到赵羽出帐,众人纷纷行礼,负责回话的是他们的首领也刺。 注意到喧嚣所在,赵羽丝毫没有与人寒暄的心情。她随便摆了摆手,锁眉遥望着治疫所的方向,再度发问时,音色中已经带上了忧意,“治疫所那边怎么回事” “是”也刺微一犹豫后,深深俯首,“是治疫所发生了动乱。” “怎么会这样”赵羽回头,治疫所的混乱火光投射在她的眼底,映照出的是难以掩饰的惊诧。眼看她这个有着“监国公主驸马”身份的重量级钦差都到治疫所门前了,反倒还发生了动乱,让她如何不惊如何不诧 赵羽的这声“怎么会”,惊疑多过惊问,原不指望谁能告诉自己疫民们思想变化的缘由,不想也刺回道“他们绑了我们派去驱疫的人,说说别以为安都大人您假惺惺的去东所走一遭就能骗过他们,他们还说不会再呆在治疫所里等死了,说王庭救不了他们,所以他们要自己出来找药” “你们”赵羽几乎跺脚。扎营前她就担心到了治疫所门前拖拖拉拉的不进去会引发疫民们的误会,还是也刺拿草原习俗说事,才让她勉强同意,如今看来,竟是怕什么就来了什么听也刺说“派去驱疫的人”,赵羽还有什么不明白七分是肯定,三分为确定,赵羽问道“是不是草原上根本没有什么夜不入门的说法,是你们想在我进治疫所前先派人进去打点好,才编了个习俗骗我在外面扎营” “安都大人恕罪。”也刺无疑是承认了。 赵羽看着也刺坦荡的姿态,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最后只是无奈的摆了摆手,“骗骗我都算了,可是也刺,你看看现在这情况,会误了你家公主的大事的” 也刺行礼谢过了赵羽的宽宏,起身之后却微微摇了摇头“临行前,殿下再三交代下仆,要护好您的安全,于下仆等而言,您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治疫所动乱,反倒让下仆庆幸您昨天没有住进去。” 赵羽一默。 “安都大人息怒,也刺说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赵羽哑然失语的功夫,登和的声音远远的便传了过来。登和的营帐就在赵羽附近,赵羽这一有动静,他便赶了过来,好巧不巧正看到了也刺对赵羽的“顶撞”。只当赵羽的沉默是怒火在酝酿,登和这才不等走近便开口为也刺求情。 登和说话的功夫赶到了赵羽近前,又压低了声音补道“大人您可能不知道,治疫所之前便有过些小动乱,可都不像这回他们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下全闹了起来,偏巧还选了守军最困的时候开始作乱如此看来,也刺说得的确没错,万幸您还没有进去,否则光景不可想象,下臣等更无法和殿下交代。” 虽然登和言辞含糊,说给赵羽的却是“就算你昨天就住进了治疫所,只怕也会发生这场大动乱”的意思。赵羽听明白了,更听出了些别的东西,“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登和大人您认为今晚这场动乱来得不单纯,而是有有心人在背后搞鬼” 登和微微一愣。赵羽有做“假忽彦”的觉悟,哪怕娜音巴雅尔与人议事时没有刻意回避她,她也很少插嘴,是以不曾有慧名在外。登和与赵羽接触不多,加上看赵羽年纪小,冷不丁被赵羽一针见血的道出了自己了弦外之音,难免愣神。想到娜雅公主相中的人,合该不是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他很快释然,点头应道“下臣确实有这样的猜测。” 赵羽眉关更锁,“现在治疫所那头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闯出来了” 登和摇头,“幸好您要过来,治疫所加强了守备。如今之计,下臣敢请安都大人尽快赶回鲁勒浩特,将此间情形转告公主,好增派援军过来。下臣留守督战,誓死也不让疫民闯出来。” 赵羽知道,显然是情况不妙,登和想先将自己这尊“大佛”送走,免得磕了碰了不好与娜音巴雅尔交代。但赵羽从接过安抚使的差事起,便没打算做逃兵。而且赵羽很清楚这些疫情还没有控制的疫民一旦散布出来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她若真按登和的提议一走了之,便坐实了疫民们的误解,那就真的只剩下强行镇压的途径了。 且不说战士们不该和自己本该守护的百姓刀兵相见,就是刀兵相见只怕也难保胜利,不然登和何必开口就让我走 久久不见赵羽同意,也刺忍不住催道“兵分两路的主意好,安都大人,我们走吧,不然该等不及援军了。” 赵羽沉吟着摆了摆手,“替我多找几个声音洪亮的壮汉来。” “安都大人您是要”登和疑声。 “说到底,他们不就是怀疑巴雅儿要放弃他们了吗,那我这个要给巴雅儿做忽彦的,就好好代巴雅儿向他们表示表示诚意好了。” 情势危急,也刺不觉得赵羽有扭转乾坤的手腕,看赵羽没有离开的意思,更怕赵羽弄巧成拙反伤自己,连忙又劝“安都大人,我们还是快点去找公主拿主意、派援军吧。” “援军真等援军从鲁勒浩特过来,只怕疫民们已经自己冲到鲁勒浩特找药了。”赵羽似笑非笑,言语故意犀利,趁着也刺被噎住的功夫,又对登和吩咐了一遍,“给我找几个声音洪亮的壮汉来。” 登和听话听音,忍不住含着三分期望问道“大人您有把握稳定局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赵羽微笑反问。正是要争取登和配合的关头,她就是再没把握,也不能表露分毫。 透过赵羽含笑的眼眸,登和看到的分明是成竹在胸的自信,咬咬牙,他终于招手让副官按赵羽的吩咐去准备人手。 “登和大人”也刺大为不满。 “也刺”赵羽作色道,“我没记错的话,出发前,巴雅儿吩咐你们要像对她一样把我也当主人吧你们如果真当我是主人,就依令行事,不然,你们自己回巴雅儿那去好了。不听话的仆人,我用不起” 也刺记得公主的原话是“你们跟着木都格时要像对本宫一样尽心保护”,但赵羽把话都说到要赶人的地步了,也刺哪里还能反驳想想公主那句“木都格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你们都不用回来了”的吩咐,也刺心一横,拿准了大不了一死尽忠的主意,终于噤声后退,用行动做了彻底的让步。 终于搞定了固执的也刺,赵羽偷偷松了口气,又走到登和面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登和听罢眼前一亮,连连点头不算,还与赵羽告了罪,亲自转身安排去了。 想到即将要面对的场面,赵羽说不紧张是假的,但看着登和兴冲冲的背影,感受着四周好奇的视线,她知箭已上弦,唯能背负双手摆足了自信满满的模样,暗暗调整心绪。 终于等到了登和“准备好了”的回报,赵羽颔首,伴着数十壮汉响亮的“大家安静,安都大人有话亲自和你们说”,义无反顾的踏向了喧嚣所在。那是她今日的战场所在,赢了,暂渡难关;若是输,只怕她这具新皮囊想留块整肉都是奢望,等待她的将是被踩成肉泥的下场。 也刺见赵羽走向危险,本能的张口想要阻止,不等登和拉住他,他又自己闭上了嘴巴,招手示意属下,一起跟上了赵羽的步伐。事已至此,他早就想清楚了,唯能安都大人去哪他们就跟去哪,尽好护卫的本分。 哪怕处在建国以来最艰难的时期,巴鲁尔特家族八十多年的统治之力依旧不容小觑,永生天虔诚的子民们,对天选家族的敬重深入骨髓,今次治疫所的疫民胆敢作乱,不过是以为会被王庭抛弃,绝望之下被有心之人蛊惑出的疯狂罢了。听说娜雅公主的未婚夫婿要亲自过来和他们说话,不啻于一盆凉水迎头浇下,疫民们发热的头脑清醒过来,停下了对治疫所大门的冲撞,吵闹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也刺见了,与手下们悄悄松了口气,只可惜他们一口气没出完,对面已有人鼓噪道“别听他们瞎扯他们就是想把我们关死在治疫所” “是啊给的药没见管用,大夫还越来越少,与其一家人在这等死,我们还不如冲出去找条活路” “大家快动手,不然等他们叫来大军啊” 一声临死惨叫终止了接二连三的煽惑,却是赵羽赶在疫民被再次煽动起来之前,果断打出了约定好的暗号,在登和的安排下提前摸上了门楼的几名好射手,弯弓搭箭,结果了三个躲在疫民堆中的挑唆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33章 “大家不要惊慌,刚才那三个人,连话都不让我和你们说上一句,就急着鼓动你们造反,分明是别有用心。我既然敢站到你们面前来,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只要你们安静的听我说几句,我保证门楼上的箭不错杀一个良民,也不放过一个歹徒。等我说完,如果你们依然想走,我用监国公主忽彦的身份做主,让他们开门放你们离开。” 跟在赵羽身边的几个大嗓门壮汉,事先得过交代,赶在鲜血的震慑作用演变成刺激作用之前,及时将赵羽的话高声传了出去。 也刺不动声色的蹭了蹭掌心的冷汗,望向镇定的赵羽时,眼中却添了些敬意。 “你真肯放我们出去”疫民们静默半响后,有人胆大发问。 赵羽分开层层守卫,走向了发问声传来的地方。那发问之人在三个挑唆者的血还没有冷的时候还敢当出头鸟,也是个胆大的,见了赵羽的动作,他也走到了人前来。隔着木栏制成的围墙,赵羽凝视着发问之人的眼睛,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塔勒森。” 疫民中有好心人怕那发问人被赵羽记住名字后报复,悄悄扯他的衣袖,那发问人却早已豁出去了,满不在乎的一拂衣袖,粗声粗气的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赵羽知道对面在担心什么,只当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塔勒森,你让他们先听我把话说完,等我说完,你们还要走,我保证没有一个士兵阻拦你们。我如果食言,以我们现在的距离,你大可伸手拧断我的脖子。” 跟着赵羽来到双方第一线的也刺,却没有了之前的忐忑。不愧是我们公主看上的男人,够种能与这样的勇士一起顶天立地的站着死,是草原汉子最荣耀的归宿,又还有什么好畏缩的呢 都是一个主人脚下效忠的兄弟,也刺甚至不用回头,也知道手下的兄弟与自己是一样的想法。当生死置于度外,这群皇家斡其可出身的精锐护卫,已然无畏。 “那你您说。”木栏后同样无畏的塔勒森,从勇敢站到赵羽面前起,便已经成了疫民们事实上的临时发言人。他盯着赵羽坦荡的眼睛许久,又张望身后确定同伴中无人反对,终于点头,开口之时,还忍不住换上了敬语。 怕谈判不顺利,赵羽早已与登和说好,让他留在军中应变。遥遥望见赵羽三言两语赢得了敌我两方的敬意,登和说不佩服是假的。此刻,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己只能留在人后。不过,比起些许意气,身为一方守官的登和,更关心接下来的发展。放疫民们出来流祸草原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安都大人如何才能力挽狂澜,让疫民心甘情愿的回治疫所 连登和自己都没有发现,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才配合赵羽行动的他,可能是受了赵羽表现的感染,如今已是满怀希望。 好容易暂时稳住了疫民,赵羽一心整理思路,早就无遐顾及身后人的想法了。 “我先谢谢大家的信任。”赵羽先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表示诚意。 赵羽顶着娜雅公主忽彦的名头,等于带着天选家族的光环,疫民中多是从漠南逃难来的平民,放在以前,连上赶着给汗皇家族磕头的机会都没有,又哪里敢受忽彦的礼众人纷纷退让。 登和见赵羽一拜便让木栏前的压力为之一松,只当赵羽在以退为进,忍不住暗暗叫好。 “那三位刚才说王庭想把你们关死在治疫所,那真是冤枉了娜雅。你们的娜雅公主有多爱护子民,有口皆碑,不用我多说。留在治疫所的大夫是比以前少了,可大夫留在这,怎么想办法救你们别说大夫了,就是你们的公主也是,每天处理完公事,一有空就翻医书,从疫病出现在草原上起,她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赵羽没让外界的反应影响到自己的言语节奏,说话间她留意着疫民们的表情,发现空口大话无用,立马巧妙的转了话音,“话说回来,如果真的不想救你们,我们多派点军队来把你们都杀了就是了,何必费心费力的供你们吃供你们喝又何必等你们闹起来” 明显带着杀伐气的字眼,疫民们听了,反倒深以为然。 “你们从漠南过来,牛羊都丢了,又病着,真让你们出了治疫所,多少人能填饱自己的肚子都不好说,你们又是何苦呢”赵羽欣喜的发现有些疫民的眼神开始动摇,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人,我们也不想与王庭作对,可您说大夫在想办法救我们,公主也在帮我们翻医书,那倒是把我们治好啊真要是没得治了,我们出去好歹能和家人死在一块,总好过隔着这木栅栏连句话都说不上吧”说话的又是塔勒森。他一家人都得了疫病,住进了治疫所。他疫情最轻、进来得最晚,住在东所,可他的老母和幼子却因为病情严重死在了西所,东西两所之间有中所相隔,害他甚至没见到他们最后一面。说到悲痛处,有一颗壮胆的魁梧汉子,眼睛都涨红了。 赵羽无法对塔勒森生出多少怪罪,她看得出来,这次的瘟疫必然给塔勒森带来了沉痛的伤害。但也更应如此,疫情才更不该流出,否则,千家哭、万家哭会演变成家家哭 “我承认还没有找到治疗疫病的好办法,但大宏举国努力,总比你们自己闯出去横冲直撞有希望。而且塔勒森,你们想过没有,放你们离开,你们带给家里的不是欢乐而是疫灾,等待你们整个家庭的不是团圆而是死亡,甚至整个草原都会因为你们的不管不顾变成人间地狱损人不利己那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 “华朝侵占了漠南,西武还步步紧逼,大宏虽然都撑过来了,但其实已经成了一顶岌岌可危的破帐篷,你们一旦出去,很可能就会成为压垮大宏的最后一场雪灾敌人没能覆灭大宏,你们却帮要帮他们做到,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还有,你们若是成了大宏的罪人,让大宏连一场考验都撑不过去就要断送在自己人手里,连复兴的机会都不再有,还怎么面对永生天还怎么有脸自称永生天的子民” 振聋发聩的质问在十来个人形“扬声器”的帮助下有直击人心,拷问灵魂。疫民中有人为家,有人为国,还有人为虔诚信仰的永生天,而渐露惭色。 赵羽总算松了口气,正打算趁热打铁,今日的“拆台专业户”塔勒森却冷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你连大宏人都不是,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小子,你别过分”也刺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和手下的护卫们不约而同的握住了刀柄。 赵羽将也刺半出刀鞘的弯刀又按了回去,心下却在暗叹。今天这活计,不狠狠心只怕是办不成了。也罢也罢,赵羽啊赵羽,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豁出去便豁出去吧。 说来话长,赵羽拿定主意却只在一侧身的功夫,很快回道“你们的监国公主将会是我的妻子,于我而言,她的祖国便是我的祖国。话说回来,我如果真的不算大宏人,外人能想清楚的道理,你们还要犹豫吗” 无需塔勒森回答,赵羽又继续说道“算了,我知道你们还是怀疑王庭的诚意,这样吧,我随你们回治疫所。疫情一月不除,我便陪你们呆一个月,一年不除,我便陪你们呆一年。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跟着咱们的娜雅公主翻医书都翻成了一个半吊子大夫,正好留在治疫所,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十来个人形“扬声器”声音一卡,他们面面相觑着,谁都不敢复述赵羽最后的承诺,好在此时局面控制下来已没了多少喧嚣,疫民中听到赵羽承诺的人不在少数,塔勒森更是虎目一睁,“大人的话当真” “咱们两漠草原上有一句老话,说是汗王说出口的话,就像冬布恩神山上流下来的圣水,再没有往回流的道理,我总是代表你们监国公主过来的,我说的话虽然比不得不返留的圣水,那也是马蹄上钉钉的。我,安都木都格,今日以监国公主忽彦的身份在这起誓,我会在治疫所和整个大宏的疫民同生共死,直到疫情得到控制” 赵羽朗声大笑,掷地有声的誓诺在空旷的草原上都隐隐激起了些许回声。这一下别说疫民们听清楚了,便是远远在后方竖耳朵的登和,都隐约听到了些。 “塔勒森,劳驾让大伙给我让让路吧,不然我这连门都打不开呢。” 塔勒森抿唇点了点头,亲自沿着木栏向大门走去,还一路交待疫民后退。赵羽这会功夫也走到了大门下,示意人开门,却没人敢动手,还是也刺带着一个属下将大门推开了仅可容一人通过的空隙。他们心里还防着疫民,怕他们出尔反尔。不过他们显然多虑了,赵羽的连番质问其实已经动摇了多半疫民,再加上她愿意亲自驻留治疫所,无形中又重塑了疫民们对王庭的信任。要知道,这些疫民是断断续续收进治疫所的,他们中的许多都听说过监国公主对自己准忽彦的在意。说句不好听的,除非娜雅公主亲来,否则,再没有比这位安都大人更保险的“人质”了。 也刺和那位负责开门的护卫抢在赵羽前头挤进了治疫所,赵羽知道他们好心,对他们友善的笑了笑,也跟了进去。走近疫民,赵羽注意到有一双属于孩童的晶亮黑眸,毫不迟疑的弯身,将那瘦弱女童抱了起来,轻声道“大家回去吧,相信我们的监国公主也相信大宏,我们一定会得救的。” 疫民中也不知是谁起头,默默的朝赵羽的方向躬身行礼,然后无言转身,退回了治疫所内部。 登和发现赵羽进了治疫所时,便已大惊失色,等他冲到前面来搞清楚情况,赵羽已经走远了。迟迟到来的朝阳终于冲出了地平线,也不知是不是晨曦带来的错觉,登和遥望着怀抱女童的赵羽没入治疫所深处的背影,竟觉得有些耀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34章 推测治疫所暴乱可能存在暗中推手,登和只当不能善了,在去找赵羽去之前,便已经第一时间往鲁勒浩克派了信使。为了尽快将消息传回去,登和特意挑了最好的骑手做信使,还替他安排了两匹骏马,嘱他不惜马力、片刻不停。 娜音巴雅尔见到登和的信使时,太阳升起来还没多久,甚至不用细听,只看信使将近虚脱的样子,她便知道治疫所的事态有多危急。娜音巴雅尔不敢怠慢,等不及紧急召集的人马全部集合完毕,便亲自领着最先集结好的万余兵马往治疫所奔去。她不敢低估局势,是以必须得带大军防身,但私心里又希望自己尽快赶去后还能有和平安抚疫民的机会,哪怕理智让她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希望有多渺茫。除了为局势担忧,娜音巴雅尔还从自己焦灼的内心中知道,自己还有一些出于私情的后悔。早知道治疫所今天会暴发叛乱,她昨天绝对不会让赵羽走 好在他们昨晚是在外面扎营,也刺他们应该能把她平安护送回来吧娜音巴雅尔如此作想时,绝对想不到,此刻让她焦心的人已经定居在了治疫所。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娜音巴雅尔在半路上遇到了登和。 亲眼见识过监国公主对她未婚夫婿的关切,登和深知赵羽住进治疫所在娜音巴雅尔那不会是小事。登和是个有担当的,在确定疫民们是真的安分下来后,他索性做足了领罚的心理准备,亲自充当了第二波信使。一来好向监国说明情况,二来不管是出于谁的意愿,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底下,总归是他没能护住准忽彦,他没有回避责难的意思,乐得坦荡。 “登和,你说木都格把疫民们劝回去了治疫所的动乱平复了” “是的,殿下。” 从登和口中得到确定,娜音巴雅尔心神一松,脸上忍不住浮出了喜色,高据在马上的身姿也略略放松了些。直到这时她才察觉,由于催马太急,腿根处有些发疼了。只是此时顾虑不得,乍然转好的心情也让她没心思计较,只是笑问道“木都格是怎么劝的对了,木都格他人呢” 娜音巴雅尔真没想到赵羽能给她带来这么大的惊喜,身为大宏主宰所需要的深远眼光还让她想到了更多,有了这桩功劳,那些对异族人成为监国公主忽彦颇有微词的家伙们,恐怕是再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坐牢了“天赐忽彦”的说法,帮我摒除掣肘不算,还可凝聚民心,以她渐渐显露出来的本事来看,今后还能当我的得力帮手永生天,她真是您赐给我的吧。 一心惊喜的娜音巴雅尔没有注意到登和面上的难色,听登和说到赵羽那句“你们的监国公主将会是我的妻子,于我而言,她的祖国便是我的祖国。”时,还忍不住高兴的挑了挑眉,心底浸出了一丝甜滋滋的感觉,心叹永生天总归不曾薄待自己,让她在失去所有的亲人后,又遇到了赵羽。 娜音巴雅尔开心的功夫,登和已经将赵羽劝服疫民的经过说得差不多了,觑见娜音巴雅尔脸上的喜色,登和竟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抿抿嘴唇,情知有些话早晚得说的登和,终究是继续说道“只是疫民们虽然被安都大人那些话说动了,但还是对王庭有些不放心,最后,安都大人为了表示诚意,说用监国公主忽彦的身份起誓,会在治疫所和整个大宏的疫民同生共死,疫情一月不除,他便在治疫所呆一个月,一年不除,他便在治疫所呆一年。” 娜音巴雅尔的欢颜瞬间消失无踪,整颗心又被高高的吊上了半空,有些艰难的问道“你是说木都格现在在” “安都大人当时就进了治疫所,疫民们这才老实散回去。”登和从未见过娜音巴雅尔如此颜色剧变,却半点也不觉惊奇,五体投地请罪道,“下臣没有看好治疫所,以至安都大人赴险,请殿下责罚。” 娜音巴雅尔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烈火在翻腾,明知不能怪登和,还是恨不得将他踹倒,质问他为什么不拦着赵羽。但娜音巴雅尔终究不单是赵羽口中的“巴雅儿”,她更是大宏的监国公主。残存的理智让她紧握缰绳,控制住了翻身下马的冲动。 “殿下,您可万万别辜负忽彦的心意啊。” 术恩听见召集兵马的动静,自觉跟上了娜音巴雅尔。娜音巴雅尔急着出发,一句没劝回术恩便罢了口,想着术恩一大把年纪,坚持不下去时自然会跟不上,不想术恩一路咬牙挥鞭,硬是没掉队。此刻,术恩落后一个马头在娜音巴雅尔身侧,瞟见娜音巴雅尔攥在马缰上的指节根根苍白,生怕她冲动之下迁怒登和,更怕她感情用事不顾大局,连忙开口劝说。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故技重施,又将“忽彦”拖来,直接做了赵羽的代称。 心意吗娜音巴雅尔遥望治疫所的方向,再想起那句“她的祖国便是我的祖国”,只觉得眼眶发涩。骗子,你明明答应过我势头不对就回来的笨蛋,明明与你不想干的 “殿下,大军突然出动,鲁勒浩特人心惶恐,治疫所既然安定下来了,我们是不是早些回去不然忽彦的一番努力只怕会白白浪费。” 术恩紧张注视了许久,才看到娜音巴雅尔深吸一口气。 “登和,起来吧,治疫所生乱不怪你,木都格也”娜音巴雅尔本就艰涩的语音微微一顿,违心说完“做得不错”,引马转身,下令撤军。她怕自己再多停一会儿会忍不住带人把赵羽从治疫所抢出来,而且她知道术恩说得没错,若是治疫所安定鲁勒浩特又乱起来,赵羽的一番付出便都白费了。 术恩松了口气,望着娜音巴雅尔孤寂转身的背影,又忍不住泄出了一声叹息。如今看来,那个叫赵羽的异族人,对公主的真心尽是够的,面相虽嫩,渐渐显现的本事倒也不缺,假以时日,想来也能和呼屠达王苏勒和克一样,成为公主的佳偶良臣唉,永生天既然将他安排到公主身边,必会为公主护佑好他的吧。 自赵羽扎根治疫所,娜音巴雅尔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今日尤甚,竟失手将公文摔在了地上。 娜音巴雅尔望着地上的公文失神的功夫,帐外突然传来了乌娅求见的声音。娜音巴雅尔心头猛跳,吐出一口浊气,才出声让乌娅进来,听清乌娅说的话与治疫所那头无关时,心跳才算完全平复。 “殿下,术恩家来人了,说术恩大人恐怕快去侍奉永生天了,他想在走前再见您一面。” 娜音巴雅尔皱眉。那日听说治疫所动乱,实是奔波得急了,她因为腿根的伤,回来都在床上呆了一天,更别说术恩一把老骨头,更是一回来就病倒了,只是娜音巴雅尔万没想到,术恩这一病,竟然到了大限。娜音巴雅尔虽然恼恨术恩坑害赵羽,但他到底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乍然听闻术恩即将驾鹤西去,娜音巴雅尔难免生了感伤,又哪有搁置不下的怨恨对术恩临终之前的小小请求,娜音巴雅尔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娜音巴雅尔到术恩家时,除了身为赵羽护官的赤古在治疫所,术恩的其余子孙都已经守在了他的床边。 术恩早已对儿孙交代完了,此刻微阖着眼皮进气多出气少,只是怀着执念强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娜音巴雅尔到来。听到帐外“监国驾到”的声音,术恩的眼皮撑开了些,暮气沉沉的眼睛中明显有一抹释然。他年纪大了,几个月来又一直为大宏的败落伤怀,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一朝病倒倒不算偶然,加上娜音巴雅尔一直不曾来探病,术恩以为自己真的彻底丧失了公主的信任,是以又添了心病,这才被身心的双重负荷逼到了生命尽头。此刻听娜音巴雅尔肯来,倒是去了他一块心病,连身体都似乎多了些气力。 “术恩老人,本宫来了,有什么话您就说吧。”望见床上单薄的身影,娜音巴雅尔难免动容,要知道,床上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十天前还在随自己打马狂奔。 术恩微微动了动手指,儿孙们无声对娜音巴雅尔行礼,随后纷纷退出了帐外。 “殿下能来,下仆便安心了。殿下,下仆针对的从来不是安都大人本人,只是大宏如今的担子,比主人当年还重,下仆怕安都大人太年轻,没本事帮您分担。”术恩将死之时,难免回顾一生历程,对故主生了缅怀,口中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心中唯一的主子媼敦格日乐公主。 “本宫明白。”娜音巴雅尔点头。她一直都明白术恩的心思,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容许臣仆的操弄又是另一回事。不过,到了术恩即将逝世的现在,计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娜音巴雅尔不是缺少气量的人,她不单不计较了,还诚恳的问道“术恩老人,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说出来本宫一定尽力为你达成。” 术恩有些感动,却怕自己来不及把话说完,只是珍惜着自己最后一口生气,自顾说道“治疫所的事瞧来,还是殿下有睿眼,下仆已经交代子孙,让他们今后待安都大人,就像待您一样忠诚,相信永生天会为您护佑安都大人的。但是殿下,您是两漠的希望所在,求您无论何时何事,都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以大宏的复兴为重。” “本宫知道。” 娜音巴雅尔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她想,自己的确在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然不会让赵羽替自己去治疫所;自己也的确在以大宏的复兴为重,不然十天前不会下令半道回军。不管她这些天再怎么不安、再怎么内疚,掩盖不了的事实是她让赵羽承担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危险。 术恩也想到了娜音巴雅尔理智撤军的事,安心一笑后,永久的闭上了眼睛。有娜音巴雅尔这声“知道”,他总算可以放心的去永生天处追随故主了。 娜音巴雅尔伸手探了探术恩的鼻息,确定术恩已经走了。 术恩最后的笑容凝固成永恒,却让娜音巴雅尔转身的脚步分外沉重。她出帐后吩咐道“传本宫谕令,术恩为大宏勤勉有加,对巴鲁尔特忠心耿耿,着以诺格之礼厚葬。” 术恩的子孙们情知父祖已逝,强忍悲痛先俯首谢过娜音巴雅尔的恩典。“诺格”在猛戈语中是“贵族”的意思,术恩是奴隶出身,得公主汗媼敦格日乐提拔才在活着时被人尊称一声“大人”,真按照规制,葬仪多不过比照平民之礼,以诺格之礼厚葬,的确是不小的恩典。 娜音巴雅尔没有多语的心情,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安顿术恩的后事,便抬脚离开了。只是心情沉重的娜音巴雅尔绝没想到,等她回到自己的大帐时,等待她的是一个更大的噩耗。 “殿下,安都大人染上了时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35章 娜音巴雅尔头脑一片空白。 这些天的不安,真的成现实了吗 “混账我当初怎么交代你们的木都格既然出事了,你还回来做什么要你何用”娜音巴雅尔半响之后才回神,她再难维持理智,狠狠一脚踹到了也刺肩上。 也刺的身体被娜音巴雅尔踢得向左后一栽,却很快爬回来跪正了身体,解下腰上佩刀恭敬的放在了娜音巴雅尔脚尖前,随后以额触地,口称“罪仆该死。”这是草原上的门户奴隶面对主人责难时的请死之礼。当娜音巴雅尔说出了“要你何用”,身为其奴仆的也刺,无论是否冤屈,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表示绝对的顺从,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公主”乌娅被娜音巴雅尔的火气吓了一跳,怕她冲动之下真砍了也刺的脑袋,连忙劝道,“您先别急,先问问也刺吧,他怎么知道安都大人得了时疫可有大夫看过说不定是看错了呢” 娜音巴雅尔微微抿唇,也知自己方才太过冲动,加上乌娅的话也勾起了她的侥幸心理,理智倒恢复了些许。 想公主火烧眉毛时还能面不改色的问明始末的人,何至于冷静全无暗叹一声关心则乱,得到娜音巴雅尔示意的乌娅,上前拾起也刺的腰刀,递回也刺手上。 “谢主人宽恕。” “先别急着谢恩,也刺,乌娅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本宫问你,你怎么敢肯定木都格得了时疫可有大夫确诊” 说到“大夫”时,娜音巴雅尔心中才真正多出了希望。真要有大夫看过,得知“女忽彦”的也刺,不该是这个模样。 所以一定是假的吧 “安都大人他从前两天开始脸上便带着潮红,像是身上有热气,我们想让大夫给他看看,他说自己会医术,让我们别大惊小怪惊吓到疫民,但下仆看安都大人胃口大不如前,脚步也比以前虚浮,还发现他偷偷吐过和东所那些疫民的情况真的很像。加上治疫所动乱那天,安都大人还抱过疫民的孩子” 乌娅心头咯噔一声。听也刺说来,安都大人只怕可能真的坏事了。 听人转述总比不得亲眼见证看得全面,娜音巴雅尔此前不知道赵羽还抱过疫民的孩子,但听“治疫所动乱那天”,她便已知道为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人都到了要命的时候了,还遮遮掩掩躲大夫真的想笨死自己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娜音巴雅尔觉得自己后悔了。从假称赵羽是自己的心上人就错了,明知她的性情,还放她去治疫所,更是大错特错想到自己可能会将世上唯一一个不计得失对自己好的人推向死亡,娜音巴雅尔浑身都有些颤抖,甚至,比数月前看到沦为炼狱的帐宫大殿时更痛。心底的情绪不能作假,她自幼长在姑母膝下,与王兄们相处有限,感情更有限,是以看到萨切逯大会惨遭血洗、众多王兄王侄身首异处时,更多的是为大宏痛而生怒,而现在她在怕。 你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你有关联的人,于我而言,你又何尝不是我如今唯一挂心的人此生除了姑母,唯有你对我最好。如果没有你,我也成一个人了啊 “公主您”娜音巴雅尔的状态让乌娅有些担心。 娜音巴雅尔摆手,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吐出,这才止住颤抖。 伴着心中的决意落定,娜音巴雅尔拳锋紧缩,眼中浮现了毅色,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也刺,看在你对木都格还算上心的份上,命先记着,你去,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木都格带出治疫所。带出木都格后,你们就近在温泉别宫安置,本宫会派大夫过去。不管你们从木都格身上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声张。另外,术恩回归永生天了,让赤古回来奔丧,就不跟去别宫了。” “是” “乌娅,取块别宫的通行令牌给也刺。” “喏。”乌娅应声而动,直到也刺接了令牌离开,才犹疑喊了声“公主”。她没有看懂娜音巴雅尔的安排,心头着实有太多不解。什么叫不管从安都大人身上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声张人都接出来了,让人知道是早晚的事,让人知道安都大人染疫也是早晚的事啊。还有,她本来怕公主不顾一切的要去陪在安都大人身边,还想着拼死也要劝阻公主的,如今打发了也刺就完事了 没完 仿佛是听到了乌娅心中的疑惑,娜音巴雅尔很快用行动做了回答。她一边走向书案,一边吩咐道“乌娅,派人去鸣钟,本宫要祖帐议政。” 祖帐议政 乌娅惊诧非常。祖帐议政,必然是有大事,这还是公主出任监国以来第一次提出祖帐议政呢和安都大人的事有关吗乌娅张了张口,想娜音巴雅尔不像丧失了理智的样子,又见她正在书案后提笔凝眉,终究不曾再出声打扰,领命退了出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娜音巴雅尔下令祖帐议政,的确是有“大事”。 北胡重臣们迷惑的赶到祖帐,听清娜音巴雅尔的打算时,生出了更多的不解。 “殿下,您说您有意发兵西武”虽然西武小人趁火打劫,比华朝还可恶,但这也太突然了吧 “对。”娜音巴雅尔只当没看到周围质疑的眼神,“怕你们一时愤慨意气用事,有一件事,本宫一直没说与你们。据可靠消息,我们这回的时疫和西武前年那场大疫很像。本不是疫气滋生的时节,难民们从西武手下逃出来,远离了战地,本不该在漠北突然患上疫病。” “殿下是说,西武对我们的漠南难民投了疫毒”有反应得快的闻弦歌而知雅意。 “什么”又有暴脾气的,当时就瞪了眼珠子,“我说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了时疫,一定是西武那些小人投毒既然是这样,那西武就是该打殿下,格根请作先锋,一定为我大宏好好出口恶气” 老成持重的纷纷皱了眉头,娜音巴雅尔没空看人打嘴仗,不等他们开口,就已摇头说道“格根说得是,气要出,仇也要报,但当务之急是保住漠北,保住大宏复兴的根本。” 格根不敢直接反驳娜音巴雅尔,嘀咕道“漠北都被他们投毒害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根本” 娜音巴雅尔心头一刺,却只置若罔闻,自顾说道“这些天本宫仔细考虑过了,时疫闹成这样,我们的大夫两个月还没拿出有效的方子,我们想自行除疫只怕很难。出兵攻打西武,能要到他们的治疫药方最好,或者多抢些他们的大夫和药材回来,也能多上几分希望,最不济,便只当找他们报仇了,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就眼看着漠北被时疫拖垮强。你们以为呢” “殿下说得是。”格根连连点头。先吃华朝的憋屈,再吃西武的憋屈,前些天又吃林下二族的憋屈,格根这些日子早就郁闷坏了,能出去跑跑马便觉得很高兴,更别提他觉得娜音巴雅尔的话很有道理。 继术恩之后,答里算是“老成派”的代表人物,他听娜音巴雅尔说得在理,只是沉吟道“既然殿下无意与西武玉石俱焚,华朝方面便不可不留意了。” “本宫这拟写了一封给华朝皇帝的书信。” 传阅完后,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比起西武的小人行径,崇尚英雄的草原儿女更敬佩在战场上光明正大挫败大宏的华朝,可正经算下来,他们大宏和华朝的仇只会比和西武多。要知道,如今被华朝女帝追封成皇夫摄政王的君逸羽,三个多月前可是血洗了他们的王都,害得大宏皇族如今连个活着的男嗣都没有了公主如今竟然打算这如何可以 “殿下,我们和大华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怎么可以向他们称臣”有人是这样想的,也这样不满的喊了出来,还很快引来了众多的附和。 娜音巴雅尔早就料想到了这眼前的场景,抬手压住喧嚣,道“中原人有两句古话,本宫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一句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殿下,华朝若不接受我们称臣,我们又当如何”看出来娜音巴雅尔早有准备,答里身在祖帐,想起阿日塔布汗当年也曾忍辱负重,对称臣华朝倒没有太多抗拒,反而是在担心效果。 “答里,本宫知道,你怕华朝会背后突袭我们。” 娜音巴雅尔微微摇头,“自去年十月王兄南下、唐晙叛华以来,华朝先退敌、又北征,大战连绵九月,虽然战果丰硕,但国内一直来不及整顿。中原人作战不比我们,君天熙若是一直不曾退兵倒也罢了,即然已经退了回去,再想筹备一场远征,绝不是朝夕之功。” 答里老脸一红,暗怪自己被华朝吓破了胆,竟然连如此粗浅的道理都没想清楚。 一直不曾反对过娜音巴雅尔的蒙木速此刻倒是忍不住奇怪了,疑惑问道“殿下,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对华朝称臣” “这封信,比起华朝皇帝,我们更应该早些让西武皇帝看到。”娜音巴雅尔摩挲着信纸,眼角眉梢尽是冷意。这些日子,她苦苦支撑,与其说是相信草原上的医者一定能研制出药方,倒不如说是相信西武会适时收手。她本以为西武敢在华朝扬眉吐气之时放弃多年的友邦之盟,悍然出兵抢夺华朝的胜利果实,朝中必然有聪明人。唇亡齿寒,想来西武最多想用疫情再削减些大宏的实力,总不至于真想把大宏逼入死地。如今看来,西武迟迟没有动静,竟是自己乐观,高估了西武皇帝的智慧。既然如此,那她便教西武学聪明 “殿下英明”显然与蒙木速有着同样不解的人不在少数,此刻,很多人恍然大悟。难怪公主说能要到西武的治疫药方最好,这样的“要法”,没准真能要到 娜音巴雅尔摆手,见众人不再有异议,安排了战前准备工作后,便让他们退了出去。 横穿大漠,威逼西武。哪怕一切顺利,其实也已自损实力。清楚利弊的娜音巴雅尔,其实远没有自己表现的那样笃定,但她已别无选择。 大宏快等不起了。 还有她,已经等不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36章 鲁勒浩特热火朝天的做着战前准备时,娜音巴雅尔的帐殿里也有些火热。确切的说,监国公主娜音巴雅尔殿下依旧一脸冷静,火热的是她对面满身激动的蒙木速。 监国公主昨日召集祖账议事,只是议定了兵逼西武的策略,安排了战前准备工作,至于出征的具体事宜,并未展开商讨。对于骑兵为主的北胡军队来说,为了充分发挥机动优势,主帅常常被赋予高度的自主权,是以,不议战法,并未让蒙木速感到奇怪。与之相应的,主帅权利的集中也意味着主帅人选必须慎重挑选。蒙木速本以为是漠南失落害大宏丧失了太多将帅,导致监国公主一时想不出合适的领兵大将,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打算亲自出征而且打算带兵横穿大漠 “殿下”听罢娜音巴雅尔的计划,蒙木速骇然失色。 “虽说无虞华朝大军远征,但我们若是直接从大漠通道南下,光明正大的走人家眼皮子底下经过,难说华朝会不会心血来潮横插一脚。西武故意让出南口,只怕打的就是让我们碍于华武两国军队在侧而不敢轻举妄动的主意,以求三足鼎立,相互牵制。”娜音巴雅尔微微抬手,压了压蒙木速的激动,淡然却不失笃定的说道,“况且,想让西武老实就范,必得拿出些能让他们正视的实力。若是从南口着手,我们以举国之力大军相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让西武体会到切肤之痛。要是在西武服软前我们便已碍于三国情势不得不撤兵,虎头蛇尾,先机便全没了。届时,给华朝的称臣信也会效用大失。而且疫情已经耽误不得了,后方不稳,我们也出不起倾国之兵呢。” 蒙木速微微抿了抿唇。他知娜音巴雅尔分析得对,真要从南口大举出兵,且不说难保顺遂,只怕就算顺风顺水,一番辛苦也全会成给别人作嫁衣裳。旁的不说,满都斯楞的野心可是连草原上刚出生的马崽子都知道的。 “走呼勒额则不然,不但可以避开华武两面夹击之势,西武也绝对料想不到我们敢从死亡沙漠出兵,有万骑奇袭足矣。再联合我们南口的驻军两厢夹击,狠狠在西武的北角咬上一口,方可震慑西武。本宫要让西武皇帝知道,我大宏虽然一时失利,但仍然有和他们玉石俱焚的能力,也有那个决心。他若想用疫病逼死大宏,本宫也必用西武为大宏陪葬” 轻敛眉峰冷锐,娜音巴雅尔缓了口气道“想来西武不至于如此不识时务。蒙木速,本宫已斟酌再三,这是最快的办法,也是风险最小的办法。” “殿下,您说得在理,如此布局,最大的风险只在横穿呼勒额苏的军队上,下臣说句不吉利的话,一万骑兵我大宏还是输得起的。但是殿下大宏输不起您。真要横穿大漠的话,您还是另选将领领兵吧。” 娜音巴雅尔摇头,“除了我和木都格,谁都没从呼勒额苏走出来过。此行,非我不可。” 蒙木速欲言又止。如果可能,他还真想劝娜音巴雅尔让赵羽代替她去呼勒额苏带路,奈何他又清楚的知道,除了“永生天的珍宝”,草原上再没有其他人的威信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踏入死亡沙漠,更别说赵羽已经承诺过疫情不除,不出治疫所了。 犹豫半响,蒙木速终究只嗫嚅出一句,“殿下三思,大宏真的不能再没有您了。”娜音巴雅尔不计个人安危一心为大宏筹谋,让他有心死谏都无处着手。 “蒙木速,此事,本宫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再无作为,只怕大宏难保,留本宫一人又有何用华朝那位荣乐王对了,听说君逸羽被君天熙追封为皇夫摄政王了。君逸羽甘冒奇险,一举为华朝扫清三世颓唐,重开盛世气象,本宫如今也学一学他兵行险招,难说会不会也是重振我大宏的机缘。君逸羽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皇族尚且能为华朝奋不顾身,本宫身为大宏的监国公主,又有何惧” “殿下,左右时疫已经发生两个月了,我们真的需要这么着急吗,是不是再派人去华朝和西武” “大宏的国运得把握在我们自己手上,本宫不能再等了。”娜音巴雅尔决然摆手,“为漠北稳定计,本宫此行随军之事不宜张扬,蒙木速,本宫需要你这个丹卓的协助。” 丹卓是大宏的政令官,一向由汗皇的信重之臣担任。娜音巴雅尔出任监国,以救驾之功封蒙木速为丹卓,倒也合情合理。 蒙木速想起丹卓之位所代表的信任,虽然心内还有犹豫,却着实说不出拒绝了。 “蒙木速,满都斯楞虎视眈眈,漠北多部也人心不稳,你总不会希望本宫随军前线时还要担心后方吧。”娜音巴雅尔沉声道。 情知娜音巴雅尔心意已决,蒙木速终于开口,有些艰涩的问道“殿下需要下臣做什么” 总算说动蒙木速松口,娜音巴雅尔也微微松了口气。草原上的汉子一旦发起犟来,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此番劝说蒙木速,也算是顺利了。 “大军出征之后,本宫会以为大宏祈福为名闭门不出,再微服追上他们。届时,本宫需要你和乌娅一起,尽力弹压下别有用心的觐见之人。” 乌娅在娜音巴雅尔说到自己的名字时,适时出列对蒙木速行了一礼,蒙木速点头略作还礼后,对娜音巴雅尔俯身应诺。 “想来十天半月不会有人生疑,此去若是顺利,多则一月,少则两旬”言至于此,娜音巴雅尔突然起身对蒙木速重礼相拜,道:“蒙木速叔叔,漠北的安稳就劳您多担待了。” “不敢。”蒙木速受惊,连忙避让娜音巴雅尔的礼见。望着娜音巴雅尔恳切的姿态,蒙木速一顿之后,有些哽咽的说道“殿下放心,下臣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一定为您多争取时间,只求殿下,多多保重” “好。” 娜音巴雅尔应得清脆,蒙木速却看见她眼中似乎也隐隐有了水光,至此他不再多言,俯身大礼告退。 蒙木速走后,娜音巴雅尔有些出神,乌娅早习惯了娜音巴雅尔这两天的神思不属,无声一叹后,悄步退向账外,不想开门就撞上了一阵寒风。 娜音巴雅尔微觉凉意,扫了眼门外张扬了一日有余的大雪,不由锁了眉头,问道“也刺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来得及出门的乌娅摇了摇头,准备退回帐内,放下帐门时却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顶风冒雪而来。乌娅收了嘴边的“没有”,转而有些犹疑的回禀道“殿下,好像是赤古来了。” 接过赤古呈上来的书信,娜音巴雅尔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开信的手难抑颤抖。 “殿下” 乌娅有意上前相帮,娜音巴雅尔摆手拒绝后,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成功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巴雅尔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身上好疼,相信你看我这歪七扭八的字就能猜到了。 巴雅尔呀,也刺不知道情况,误以为我得时疫了就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阴雨天全身发疼的毛病,犯什么傻我只是从前几天天色不好开始身上就隐隐有些不舒服,不想引人注意,故意逐渐减少了一些在外活动的时间,加上不巧又得了风寒,就让也刺他们误会了。风寒我自己能治的,之前还开方子治好过赤古,这事你也知道的呀。 昨晚也刺他们要偷偷把我绑走,还好我发现了,不然让疫民们知道,我不是白住进来了身上疼着,写字太难受,不和你多说了。巴雅尔,我没事,别担心我,也别浪费我帮你争取来的时间,有什么办法都快试试吧。这些疫民怪可怜的,你早一天想到办法就能多救不少人,我也能早些出去呢。 实话说,这里太压抑,还是在你那好吃好喝的住着好。有时候想,帮你干了这件事,我就能心安理得的在你那混吃混喝了,你说是不是哈哈哈,一本万利。 不行,笑起来身上更疼了,就写这么多了。巴雅尔,我相信你能行的,你的国家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安心努力吧。” 哪怕赵羽忍痛写下的文字让娜音巴雅尔有些心疼,她仍然被赵羽信中轻快的口气逗笑了,看到赵羽那个“一本万利”时,她更是忍不住在心中笑嗔了一句,“也没人不让你心安理得呀” 犹自有些不放心,娜音巴雅尔借着将信纸塞回信封的功夫,敛去了眼中笑意,转而对下方候着的赤古问道“赤古,你是木都格的护官,以你之见,木都格的身体究竟如何” “安都大人这几天自己开着风寒方子在吃着,可能是因为风寒,人不大爱出门,今天把信拿给下仆时,下仆见他面色有些发白的样子,过两天大人若是还不好,只怕还是要让大夫看看才行。” 娜音巴雅尔微吐浊气,整颗心这才安定下来。她本来就不觉得赤古会帮赵羽欺瞒自己,若赤古满口说赵羽身体无恙,她还要怀疑一二,这有些担忧的说辞反倒和赵羽的信相互印证,让娜音巴雅尔完全放下了担心。只是娜音巴雅尔没有注意到的,是赤古低头回话时遮掩掉的眼底闪烁。 “赤古,想必你应该从也刺那知道了,你爷爷回归永生天了。既然送信回来,便不用再回治疫所了,去送他吧。” 赤古摇头,“谢殿下美意,下仆还是给爷爷磕个头了,就回安都大人身边伺候吧。爷爷生前便交代下仆要好好侍奉安都大人,相信他老人家在永生天那看着,也会希望下仆回治疫所。” “赤古你有此忠心也好。”娜音巴雅尔沉吟后应道,“你爷爷走前还说会交代子孙,让你们今后待木都格就像待本宫一样忠诚,有你护卫木都格,本宫也放心。” 听得出娜音巴雅尔话中的提醒,赤古帮赵羽欺瞒了娜音巴雅尔的不安反倒消散了不少。爷爷,您本来不放心安都大人的,既然您都说了待安都大人像待公主一样忠诚,那孙儿帮他隐瞒,也不算错吧。 “下仆一定忠心侍奉安都大人”赤古俯地用大礼誓言忠诚,随后告退道“殿下,您这若无旁事,下仆就告退了。” 娜音巴雅尔扫了眼桌上的信,点头道“去吧。替本宫转告木都格,要他老实住在东所,别往中西所去。还有,一定保重身体,本宫等他回来。” 知道赵羽真实状况的赤古,听着娜音巴雅尔的“等他回来”竟然觉得有些心酸,怕被瞧出异样,他连忙低头应诺一声,退出了账外。 赤古走后,娜音巴雅尔定神思索片刻后,对乌娅吩咐道“召蒙木速来,就说本宫仔细想了想他的劝告,觉得他说得对。事已至此,行险也不急在一天两天,或许我们可以先试试以称臣华朝为名,逼西武向我们示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37章 大华天熙二年、西武和兴十八年 、宏国天威元年的这个冬天,许是走神了太久的永生天终于记挂起了它的子民,将雪神一留再留,仁慈的让大雪延迟到了十月才降临漠北。 纷纷扬扬的白雪铺满漠北草原时,北逃至鲁勒浩克的漠南难民早已得到了安置。甚至,因为监国公主领头的王庭准备充分,身处这个动荡年份的鲁勒浩克,面对的反而是一场饥殍冻骨最少的瑞雪。 但,鲁勒浩克东郊的治疫所没能沾上瑞雪的喜气。 茫茫飞雪中的治疫所寥无声息,若非偶有烟气飘起带出一丝人气,几乎以为它已在天地冰寒中沉入了死寂。 治疫方子迟迟没有研制出来,为了安抚疫民,娜音巴雅尔在一应衣食用器的供给上,一直没有对治疫所小气。取暖用的干牛粪早就运进来了许多,只是治疫所里照料的人有限,怕被传染,他们的照料最多也会止步于疫民的账外。 生火取暖这种对牧民来说如同本能的事,于病势越来越沉重的疫民处,早已不再简单。尤其收纳重症疫民的西所,哪怕帐篷外就堆有牛粪,重症疫民们也少有人能有精力去取用。 相较之下,轻症疫民所在的东所,烟火味明显浓重许多。东所最里有一顶二联毡帐,格外温暖。 二联毡帐是草原贵族常用的冬季住所,一般内帐是贵族的起居之所,外帐住着近身随侍的扈从。此时此地,能在治疫所用上这顶二联毡帐的人,无疑只有监国公主的那位未婚夫婿。 昏睡在温暖的内帐里,赵羽的身体却仿佛处在冰窟与火山的夹攻之中,一时瑟瑟发抖,一时大汗淋漓。浑浑噩噩的意识不知在一片灰败中飘摇了多久,又不知何时开始回顾起了自己的生平。 听说人临终时会全景式的回望人生。赵羽看着自己的记忆在梦境中一幕幕重现,觉得自己这一次估计真的又要死了。 是的,又。 可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没在新世界建立起多少牵绊,赵羽为新身体承受的痛苦向它的旧主人抱歉,内心却无比平静的接受了死亡的到来。她感到新身体的痛苦离自己而去,灵魂徜徉在了前所未有的安详之中,似乎在不停的上升,又似乎在不停的下沉。 就在赵羽的意识要消散在沉沉浮浮之中时,娜音巴雅尔坚毅的蔚蓝眼眸撞进了她的脑海。想起自己没做完的事,她挣扎着醒转回来。 “啊”肉身的痛苦一瞬间汹涌而回,压得赵羽痛叫了一声。 “安都大人” 坐在外帐火堆前的也刺倏忽立起,冲向了通往内帐的帐门,他的属下比他晚反应一拍,也连忙跟了上去。却有一人赶在他们前面拦在了门前,是一直守在门口的赤古。 “赤古你没听到安都大人叫了吗” 紧绷的牙关泄露了赤古的情绪,但他仍坚持挡严了帐门,只是偏头对里面喊道“塔勒森,去看看安都大人塔勒森” 若不细看内帐外角,几乎以为那只是放着一堆兽皮。窝在兽皮里的塔勒森,饶是一向身强力壮,也在多日疫症的磋磨下日渐昏沉了起来。听到赤古的吼声,他一个激灵坐起,连忙应道“我这就去。” “都是他害安都大人进来的,他怎么靠得住。”每次听到塔勒森的声音,也刺都会不满。尤其想到若不是怕塔勒森声张他和兄弟们早将赵羽送到了温泉别宫,也刺更是气得磨牙。 不然那天就凭一个赤古,怎么拦得住他们 也刺到底是没继续往内帐挤了,只是嘀咕了一句,“反正安都大人死了我们也活不成,还不如让我们进去照顾,留在外面算什么。” 赤古依然没搭理也刺,只是竖着耳朵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人不久之后就让也刺知道了留在外面的用处。 塔勒森绕过兽皮屏风赶到赵羽榻前时,赵羽正喘着粗气想撑起身体。 得了塔勒森的帮助,赵羽才终于坐了起来。她也不逞强,柔声请求道“麻烦扶我去门口吧。”见塔勒森蠕动嘴唇,赵羽不等他劝,又诚声道“拜托你了,塔勒森。” 塔勒森看不懂赵羽的坚持,但这些日子下来,他对这位安旭木都格大人不乏尊敬,当下点了点头。 赵羽在塔勒森的帮助下好容易才挪到内帐门口,她感觉自己摇摇晃晃的,索性让塔勒森扶自己坐在了地上。 “安都大人”一直关注着内帐的赤古隐隐听到了声响。 “赤古,你把也刺他们叫过来吧,我有话和你们说。别让他们进来。” “大人,下仆等都在呢,您有什么吩咐”也刺的声音很高兴。莫非安都大人终于改主意了 赵羽抿唇润了润嗓子,“你们记得我病了几天了吗” “半个多月了。”也刺答得快。 安都大人,您都在这坚持半个多月了,够了,咱们快走吧 赤古瞥了也刺一眼,自顾回道“大人,从您发热开始,今天是第九天了。” 才九天么。 “谢谢。”赵羽看了眼还有力气为自己铺兽皮的塔勒森,心内有些无奈。 大概是新肉身换了芯子急着罢工吧 “我只怕撑不了几天了。等我死了,你们偷偷运些雪进来把我冻住” “安都大人,公主说过让下仆把您带出去,您就跟我们走吧”也刺领头跪地,与他一起的属下也纷纷跟随。他们真没想到,里面这位主,竟然是来交代遗言的 赵羽没有与人争辩的力气,等场面再度安静下来,才吩咐道“赤古,你来领头,看住也刺他们,别让他们乱来。等我死后,瞒住我的死讯,越久越好。” “是。”赤古应命,却俯身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也刺瞪了一眼赤古的身影,与同僚对视后叹了几声,也将躯体深深地叩在了地上。 算了算了,安都大人染上了时疫,就算去了温泉别宫,能不能活也两说。他能为公主不惜性命,我等身为公主的斡其可,陪他这一命也是应该的。 隔着厚重的门帘,赵羽看不到外帐的情景,缓了缓气后继续说道“赤古,等会儿你帮我写一份信给公主,让她别怪你们,还有塔勒森。” “写完从门帘缝里递进来,让塔勒森拿给我签名就好。你们以后也别进内帐,等时疫过了之后拿信回鲁勒浩特,我想看在我的份上,公主不会怪罪你们的。” “谢谢安都大人” 如果说赵羽一开始只是让也刺他们无奈加敬佩,此刻却是实实在在让人感动了。 本以为安都大人不让我们进内帐是防着我们把他偷运去别宫,他竟是防着我们染上时疫吗连公主那也帮我们安排好了 赤古也有些意外,但算起来他是除娜音巴雅尔外与赵羽接触最多的人,想着赵羽一贯的作风,赤古很快释然。倒是赵羽连遗书都需要人代劳了,让赤古忍不住抓了抓地面。想想一切都是为了大宏,他终究没有吭声,只是将身体又压低了一分。 赵羽听出了外面的感动,也大致猜得出一些。她觉得自己只是有幸和娜音巴雅尔患难相交,并不认为自己和娜音巴雅尔关系亲近命就比别人高几等。一人做事一人当,从一开始她就抱着尽量不连累别人的想法。加上有了这封信,她相信赤古之后能多得许多配合。 “塔勒森,我死之后,你能帮他们一起瞒住我的死讯吗治疫所不能乱起来,相信我们的公主吧,她不会放弃治疫所的。” “下民信您。” 赵羽看塔勒森的眼底闪烁不定,犹豫着还要不要说几句,却突然见他跪了下来。一愣之后,赵羽心中生了些欣慰。她来治疫所本是为了帮娜音巴雅尔,真看到疫民的情况后,也是实打实的同情起了疫民们的遭遇。 如果拖延下来的这些时间真的有用,我重生一回能救下许多这样可爱的生命,也不算浪费吧。挺好。 “您随他们走吧,下民帮您瞒住治疫所。”塔勒森承诺道。 也刺在帘外听得暗暗撇嘴。早干什么去了,非得安都大人这样了才来假好心。 赵羽笑了笑,手上力气不够扶起塔勒森,只是做了个让他起身的手势,“这么多人走了,你一个人瞒不住的。而且谁都不该把时疫带去外面,包括我。” 塔勒森张了张嘴,只觉心中一片茫然。早知道这位大人是这样的人,他真不该把他逼进治疫所。 没看懂塔勒森的自责,但赵羽心里还真不怪塔勒森。毕竟那天情况危急,就算没有塔勒森,她多半还是需要住进治疫所,才能取信于人。若真要怪罪点什么,怪自己遇到了巴雅儿也比怪塔勒森合理些。可要是没有遇到娜音巴雅尔,又哪里会有现在的她呢 赵羽谁都不怪,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估量着觉得能交代的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赵羽也不再逞能,提醒了一句赤古写信的事,便打发了外帐的人。 躺回榻上默默忍受着肉体上的煎熬,赵羽感觉在半昏半醒之间等了很久,才等来了赤古替自己写的信。 赵羽眼前模模糊糊的,不够看清文字。相信赤古的为人,她在塔勒森的帮助下直接签上了名字。心神一松,又昏迷了过去。 赵羽没有看清的是,那封以她的名义写给娜音巴雅尔的求情信上,少了赤古的名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38章 赵羽有些不确定,自己这回见到的,是不是这具新身体的回忆。 也许因为是在窥探他人的记忆,各色画面都如隔水看花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而且不像自己的生平回顾那样依照时间顺序重现,只是一帧帧无序的片段。 虽则如此,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个人的一生,如三春暖日一般,温暖舒适。她记忆中的景物,无论是碧水青山,还是高堂广厦,都带着一丝温柔的意味。 “笑就笑嘛,干嘛忍着,忍得太辛苦了。来,大美人,笑一笑,十年少。” “把这个拿着,留在这朕也没用。” “您别瞪眼了,我这就去给你准备汤药。放心,一定给你多放花蜜。” “趁人不备,你也太狡猾了吧” “笨手笨脚。我教你。” “是的话,我就只好好好去买呗。” “喜欢。” “君天熙你怎么这么蠢说了碰到会疼的,你竟然还把它拔出来了” “你看不到,过来。” “可以。羽儿想学什么,我们就学什么。” “爹爹我在衙门听你娘亲派人来,说是你回来了,我可是把公务都抛了,偷偷跑回来看你的。” “你对我真好。” “不论淡雅妆饰,还是盛装打扮,都一样美丽动人的西子,我是无福见到了,不过今日看来,见了叔母也是一样的。” “怎么你娘亲为你斋戒祈福不算,还非得搭上我” “谁害你中了如此顽固霸道的毒伤” “师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一去就是两年,我可想死你了” “二师叔,你怎么看你真要我出去啊谁陪你下棋啊。” “喜欢就都送你” “你这孩子,不过吃个荔枝,你还拐弯抹角的把我这老婆子说成了美人不成”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 “皇兄对佑儿好,不管怎样,佑儿都不生皇兄的气。” “珊儿,我还道你刚刚怎么不声不响的安静了这么久,原来是打着偷我棋子的鬼主意啊” “从今天起我秦瑞改名赵秦,为公子生,为公子死,为公子驱驰,万死不辞” “还说没事,都这样了,这是谁干的啊。” “你欺我在先,现下我吓你在后,你我彼此扯平,可好” “多谢姑娘的美曲妙音” “怎么,阿羽,只许你小子在这英雄救美,就不许我来这喝杯酒” 她记忆中的人情,无论男女老幼,俱是温馨。 你有这么多亲朋好友,死了肯定很多人为你难过吧。赵羽残存的意识带着一丝羡慕,慢慢迷失在了别人心底的温暖记忆里。 她模糊的意识在温暖中不断下沉,下沉。 就在这最后一缕朦胧的意识也要沉归虚无时,画风突变,周身的温暖记忆瞬间远去,转而被一种浓厚的阴郁气息所填满。 眼前是无尽的血污,耳边是数不清的兵刃铿锵。洒在身上的是一波接一波热而复冷的腥臭鲜血,而充斥在胸腔的是狂暴的愤怒与快意。 杀 杀 杀光这些比畜生还凶残的胡狗 该死 胡人全都该死 那我呢阿瑾,我身上也有一半是胡人血脉,我也该死吗 你不同。若不是你,多年前我就死了。 阿瑾,你娶我,究竟真的是因为我曾救你性命,还是为了利用西武 你随时可以回西武做你的公主,若是留下,只要你以我汉家子民为念,我打下的江山,全都可以交给你治理。 你既然想要郭玥的孩子做你的嗣子,当初娶她就是了,又何必把她认成义姐你的国都,叫什么玉安,索性叫玥安好了 只要你一天在这,便只有你是我的皇后。那个孩子抱过来,只会是你我之子,是我大华唯一的皇嗣。 大华子民安乐、鼎立中原,陛下还执意北伐,究竟要杀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杀到胡夷悔罪,再不敢杀戮华夏。 等陛下杀完北边,是不是就要杀向西边了我帮你打理江山,到头来就是为了帮你侵犯我的母国吗 你父皇还算仁厚,朕可以发誓永远不主动侵犯西武,但你能保证你的兄弟、侄子、西武以后每一个继位之主都不会对大华怀有野心吗 陛下,你不是要杀尽胡夷的野心吗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一定把大华送给西武 大华的每一分昌隆里,都有你的心血,我不信你会拱手让人。天下虽大,只有大华可以任你主宰。别让我错看你,玉儿。 阿瑾,你别死。就算我守着大华,隆儿才十二岁,你放心吗。 不放心,也不甘心,却也只能如此了。真不甘心啊,玉儿,别恨我若真有甲子轮回,朕必破空重归,佑我君华,斩尽胡孽,安定四海。愿来生 “安都大人安都大人” 塔勒森真没想到,自己只是转身递封信的功夫,再回来,这位令人尊敬的大人,便已是气息微弱的濒死模样。 “安都大人怎么了”耳听内帐的声音不对,外账刚刚坐定在火前的一干人等,又立刻围拢到了内帐门前。 “安都大人只怕要回归永生天了。” 赤古脸色一白,从怀中掏出赵羽刚签好的求情信塞到也刺手中,人已掀开帐门跑了进去,“你们守在外面,我进去侍候” “赤古” 外账的一干人等尽皆惊声去了,一群草原好手竟没人听到外面有人在高喊“医官岱勒求见安都大人” 岱勒连喊两声都不见人来应门,又隐隐听到了帐内嘈杂,心觉不对,自行闯入门来,正听到了“回归永生天”之类的字眼。出于医者本能,岱勒又连忙往内帐冲去。 “什么人” 也刺走神没能拦住赤古,到得岱勒想要闯过时,倒是他一个属下率先反应过来,扣住了岱勒的肩膀。 “医官”岱勒头也不回的挣脱了肩上的阻力,立马扎进了内帐。 那名拦人的斡其可没想到岱勒当着他们这么多兄弟的面还敢强行闯门,一时不查让岱勒挣脱后,条件反射的还想抓回岱勒,却是也刺摆手阻止了他。 经过这一出插曲,反倒帮人冷静了头脑。也刺安抚属下几句之后再想到岱勒,忍不住懊恼的拍了记额头。 此时在内帐的赤古,也和也刺有着同样的懊恼。他才到赵羽榻前,岱勒便已追了上来。得知岱勒是医官,赤古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 我怎么就信了安都大人会医术的话,竟然这么久都没再想过找大夫来呢就算怕走漏风声,偷偷抓一个医官过来,也好过让安都大人直接等死啊 岱勒不知赤古心声,此时已自顾按上了赵羽的脉门。摸清赵羽的脉象时,岱勒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又往赵羽脸上仔细打量了几回。他进来看到榻上人的汉人面貌,无需多问,便知道榻上人必是监国公主的那位未婚忽彦。没想到,把脉发现,竟然是女 莫非我猜错了 “医官,安都大人还有救吗”赤古被岱勒剧变的面色吓了一跳,“安都大人他非常受公主殿下看重,你只要能救活安都大人,我保证殿下会重重的赏赐你” 还真是个女忽彦。听起来,这个护卫只怕不知情。 岱勒瞟了一眼赤古,没有急着答话,而是调整面色后沉下心来,细细探看起了赵羽的脉象。饶是岱勒打定了不动声色的主意,仍在探脉的过程中眉头越皱越紧。 “医官” 这一回别说赤古了,便是塔勒森的心也被岱勒的眉头提起来了。 “喊什么喊”岱勒忍不住气道,“这回的时疫是热症她他元阴缺损又身怀水毒,别人十天加重的热症他十天就能要了命你们若是真担心他,早干什么去了” 医家术语听不懂,赵羽比别人更容易被时疫害死,赤古却听懂了。他本就后悔没有给赵羽找大夫来,此刻更是双膝“扑通”,狠狠地跪在了地上。他帮赵羽欺瞒了娜音巴雅尔,本就无颜活着回鲁勒浩特见公主,若不是记得自己还有使命,恨不得立时自刎在赵羽榻前。 塔勒森本就奇怪赵羽的时疫比自己的凶暴许多,想想自己曾经怀疑赵羽是装成重病欺诈自己,他真是既羞又愧。 岱勒从怀中掏出一瓶小药丸,喂了一颗到赵羽嘴里,打开随身的药箱时,又庆幸自己今日是为献药而来,不然只怕又只能眼睁睁的送走一个病人了。 岱勒从药箱里拿出几包配好的药材,没好气的扔在了赤古身上,“要是想救人,就快去把药煮了送来。”又望向塔勒森,“我没看错的话,你也得了时疫吧。你们的大人不宜再和身患时疫的人接触,你也出去,若是不想他死,就别再进来了。你要是不怕我长得像汉人害你,我的药你也可以喝一碗。” 赤古记得公主在时疫爆发后曾经封过一个胡汉杂儿做医官,倒是没有对岱勒的面貌和身份产生非议,他本已经在抱着药包往外跑了,听到岱勒对塔勒森说的话,又二话不说的回身,把塔勒森拽了出去。 岱勒望着两人火急火燎的背影,眼角闪过了一抹笑意,看向赵羽的面容时,又流露出了一声叹息。 真没想到,女子之间也能有如此高义。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你的造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39章 我是谁 阿弥陀佛前尘已过往,当惜今生缘。本是世外客,何苦问情仇。 谁 阿弥陀佛 我是 “安都大人” “医官岱勒医官你快来看看,安都大人全身发抖,他这是怎么了” “不慌,熬过这一关,他的命便算是暂时捡回来了。” “那” “愣这干什么。我看着他,你去看着火。” “医官,安都大人能救回来吧” “能醒就行。若是永生天执意留他,谁也没办法。” 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才重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赵羽全身剧震后突然平静了下来,双眼也蓦然睁开。 濒死时的梦境在睁眼的瞬间烟消云散,唯剩一声声执着的佛号盘旋在脑海。 “你可算醒了。” 我是赵羽。 赵羽全身大汗淋漓,头上也像扎了满脑长针一般,处处刺痛。她喘息了许久,才摆脱了耳边的佛号,慢慢收回了神志。不等赵羽休息片刻,她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把脉,条件反射的反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还挺有力气。 岱勒并不惊讶,他轻笑一记,顺着赵羽的手臂望向她的脸,平静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什么秘密”看清岱勒的脸时,赵羽的手,无意识的收缩了一下。穿越之后多次死里逃生,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上次看到华裔面孔是什么时候了。 “医官岱勒见过安都大人。”误以为赵羽在紧张,岱勒的表情却依旧很轻松。他轻轻挣脱了赵羽的掌心,以手按胸算是行了一礼,意味深长的笑道,“我已经知道你是女人了,安都大人。” “岱勒你是皇医扎查那位游医朋友发现了我们这的时疫和西武时疫像的那位”真确定面前的人发现了女忽彦的秘密,赵羽反而放松了下来。甚至,因为岱勒是她穿越过来后遇到的第一个同族面孔,反而让她有一丝亲切感。 “是的。”赵羽的反应让岱勒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你和扎查皇医差不多大,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扎查快五十多岁了,赵羽看岱勒却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是你救了我” 岱勒点头又摇头,“你元阴缺损又身怀水毒,比常人更容易染上这回的时疫,也更易为时疫丢命,我只是恰巧发现了一味能减轻疫症的药,能暂时救你性命。只要时疫不去,你还是会死。” “这样啊。不管怎样,谢谢您这回救了我。” 赵羽的猛戈语词汇有限,赤古都听不懂的医学术语,她更听不懂了。如果她听懂了“元阴缺损”,她大概不会再奇怪自己的新身体一直没有生理期。 她也只听懂了自己的体质容易死于时疫。治疫所是她自愿进来的,既然已经得了时疫,人家能帮自己活久点,已经很不错了。况且,人家帮自己减轻了症状,她现在的精神可比之前好多了。 只是这样 岱勒挑眉,作势起身道“我去看看药。” “等等。” 以为赵羽的圈子终于兜不下去了,岱勒暗暗冷笑,静等赵羽图穷匕见。 “您刚才说发现了一味能减缓疫情的药” 意外被赵羽问到了来意,岱勒一愣之后,点头应了。 “疫民都能用吗” “是的。你那位叫塔勒森的随从用了我的药后疫症也减轻了些,你可以把他找来看看。”岱勒本就是为献药而来,才恰巧救了赵羽一命,说到药,他倒是放下了些试探的心思。出于医家慈悲,又补充道“你那位随从被我打发出去了。你不宜再与时疫患者多接触,一时半刻倒是无妨。” “塔勒森不是我的随从。”简单解释一句后,赵羽听岱勒话中有着极力希望自己的相信他的意思在,问道“您能把我救活,我自然是信您的药效的。您的药可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 暗叹赵羽敏锐,岱勒点头应道“有一味主药,漠北少有,若要用于疫民,需要王庭” “我知道了。您的药方写好了吗麻烦帮我拿纸笔来,我写信给公主,让她帮您筹集药材。” 和聪明人说话真是爽利。 岱勒从怀里掏出药方后,高兴地看着赵羽写信。不久之后,他望着赵羽的侧影,又微敛眼皮补道“还有一点,我长得像汉人,国人信不过我,我这药方若要用于疫民,还需王庭安排其他医官掌管。” 听出了岱勒声音中的沉闷,赵羽偏头看了他一眼,有心安慰一句,张了张嘴,又无从下手。别说岱勒了,便是她有着监国公主忽彦的名义,安抚治疫所时不也受到了质疑吗 赵羽想起,岱勒发现了时疫和西武的联系,也只让扎查代为陈情。难道也是因为这个 沉吟片刻,赵羽停笔说道“公主能相信我,自然也能相信您。这封信,我只写了您的药效值得相信。拿着它去见公主吧,有什么计划和顾虑,您可以当面说给公主听。只有一点,我得了时疫的事,请您先不要告诉公主,免得她担心我,要将我移出治疫所,会引起动乱。”语罢,赵羽吹干信纸,叠好后递给了岱勒。 想知道赵羽是否在信中写了不利于自己的秘语,岱勒接过信纸后,打开仔细读了几遍。赵羽只以为岱勒是要确定信的内容,等他读完后久久没有表示疑义,才示意他离开。 “你就这么让我走了”眼看赵羽大有躺回榻上的势头,岱勒直到此刻才终于怀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嗯”赵羽满脸问号,以为岱勒怕进不去宫禁,解释道“你拿着信回鲁勒浩特就可以了,公主认识我的字,如果不放心,我可以派几个” “我知道了你是女人。”岱勒沉声打断道。 若不是怕伤及无辜,赵羽还真没有保密性别的意识,加上她刚刚转危为安,心思本就没有平日周全,岱勒不提,她还真要把这事忘了。此刻才恍然应道“哦,对。我看塔勒森都不在了,这事只有您知道” “是。”岱勒依旧应得坦荡,区别在于,他之前的平静只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无所畏惧,而此刻,却是隐隐有些信任赵羽的人品。 “那请您帮我守秘,以后也别说给旁人,好吗” “你就不怕我现在答应你了出去就宣扬出去了” 赵羽摇头,“您要是想说,在我醒之前就能说出去了,但您没有。” “说给疫民有什么用,也许我会回鲁勒浩特说呢” “那我就只能自己把这件事扛起来了,只当您刚才没能救回我。总不能您刚救了我的命我就恩将仇报。”听得出岱勒没有歹意,赵羽轻轻笑了笑。 想了想,又告诫道“您救了我的命,我不会伤害您,但也没有能力保证一定能保住您。没有恐吓您的意思,只是为了您的平安,您最好当作不知道这个秘密。至于说给旁人您是大夫,我想您也不会想牵连无辜吧。如果您担心我对漠北不利,则大可放心,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漠北安定。” 只看赵羽身在治疫所,岱勒便不怀疑她会危害大宏。他听出了赵羽话中会尽力保自己平安的意思,更从其中听出了更多潜台词。为了确定自己的推测,问道“公主也知道你这个秘密” 话说到这里,就算为了眼前这位救命恩人,赵羽也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说清楚,“您现在问我,我可以告诉您公主知道。但如果有一天您真的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了,我会说是我贪图富贵欺骗了公主。” “好”岱勒开怀大赞,第一次在赵羽面前外露了情绪。随后,他正正经经的行了下层官吏面见王公的礼节,还对赵羽换用了敬称,“下官岱勒参见安都大人请大人放心,您和公主的秘密会烂在下臣心底。” 赵羽有些感动于岱勒的率性,但她体力不支加身患时疫,不好去扶岱勒,只是抬手要他起身,又道了声“多谢”。 “我也该谢您保我一命。” “您帮我把过脉的事,先别让公主知道。等时机合适,我再帮您请功。”赵羽听岱勒通透,倒是不怕吓着他了。 “请功倒不用。我能看出来,您是真心感谢我暂时救您性命,您若感念我这点功劳,就请您用好监国公主忽彦的身份,今后也让大家刮目相看吧。如果有一天,国人不再非议您的面貌,想必对我们这些胡汉杂儿,也能多些同胞之情。” 赵羽看懂了岱勒眼中的沉闷与希冀,碍于自己的处境,她做不出太多承诺,只道“如果能活着回鲁勒浩特,我一定尽力。” “您尽力就好。” “我有些累了,若无事了,您就去吧” “劳烦安都大人派人替我走一趟鲁勒浩特吧。您是我的病人,病人没好,大夫哪都不能去。” 我承诺尽力,而他则留下尽力救我吗 “也好,麻烦您了。”想想进来了一个大夫自己便不好找借口拦第二个、第三个大夫,赵羽也不拂岱勒好意,点头笑应了,“只是您也需要多加防范,别被我传上时疫了。” “大人放心,您是体格有异,容易染上热症,我来治疫所一个月了,一直无事。”抛开女忽彦的身份不提,赵羽至少是监国公主的患难之交,岱勒真心欣赏她谦和有礼的风度。 他走南闯北自问阅人无数,只觉如果每个人都有眼前这人对医者的尊重,世上愿做良医的人,必会多上许多。 “那就好。” 岱勒替代塔勒森照料起赵羽时,他的药方没有赵羽幸运,暴雪迷途,迟到了两天才送到鲁勒浩克。 这张救了赵羽一命的药方,没有得到娜因巴雅尔的重视。只因一天之前,西武使团顶风冒雪而来,而西武国使为了展示议和诚意,献上了根治西武时疫的药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40章 西武国使高堂野病困交加。 他从和兴帝手中接过议和漠北的使命时,满以为易如反掌,除了怕来晚了会让漠北元气全失外,心中再无忧虑。所以他率领使团日夜兼程,哪怕天寒地冻,也不曾耽误多少行程。 终于抵达鲁勒浩特,令他万没想到的是,漠北的时任监国二话不说,就要把他们整个使团扔进大牢,说等雪停之后拿他们的首级祭旗出征。 漠北竟然知道是西武投了疫毒 漠北竟然宁愿对华朝称臣也要与西武鱼死网破 无奈之下,高堂野只能提前说出使团带了治疫药材的事,以求打消漠北的拼死之心,坐上谈判桌。但漠北那位监国公主头发长见识短,竟然一点都不懂忍辱负重的道理,拿到药材后,还是把他们扔进了大牢 更让高堂野绝望的是,从头到尾,那位监国公主就没露过面,可见找西武报仇雪恨的决心高堂野年近半百,本来就在路上感染了风寒,受此打击,身体终于坚持不住,躺进牢里就病倒了,只能把议和的事交代给了副使徐离锐。 看着徐离锐年轻的面庞,高堂野前所未有的后悔。早知道这次出使会这么艰难,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徐离家的这个后生当自己的副使。但事已至此,他实在病体不支,只能趁自己清醒,给徐离锐多交代几句。 想想徐离锐一贯名声颇佳,如今也听得认真的样子,也许能成事呢细细交代到最后,高堂野如此安慰自己。 徐离锐应承着高堂野的交代,内心却很是瞧不上他的怯弱。 说来说去就是要多给大武挣好处,实在不行,让利给胡人也可以,只要能议和,多让些利也行。我不知道议和就是要给大武挣好处吗至于让利笑话 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胜国议和还要让败国占便宜。爹还说高堂野是干臣,一下就被胡人唬住了,我看他不过是忝窃虚名。我就不信了,胡人大半根基都丢光了,大武愿意和他们议和,他们该偷着乐才是。 要说仇,不是华朝攻下他们的都城,我大武有机会在漠南投疫毒就算娜音巴雅尔蠢,总不能整个鲁勒浩克的官员都跟着她犯蠢吧 鲁勒浩克的官员们没有集体犯蠢,但他们都被娜音巴雅尔说服了。 娜音巴雅尔只用三句话就说服了主张与西武议和的官员们。它们是西武使团冒雪赶来鲁勒浩特,还带了解疫药材,可见西武也怕时疫拖垮我们,不然华朝下一个收拾的,只怕就是西武了。左右时疫能解了,急着来议和的是西武,我们急什么呢西武也不能打来漠北,他们要是不多拿点诚意出来,我们和他们议不议和又有什么区别呢 徐离锐不知道漠北朝堂上的情形,但他很快就被现实打击得怀疑起了自己之前笃信的推论。 第一天,徐离锐试图危言耸听换和娜音巴雅尔见面的机会。结果带是被人带出牢了,但被冻成雪人后又被娜音巴雅尔面也没露的赶回了大牢。 第二天,可能狱卒得了交代对他国使节也没了忌惮,同样的危言耸听,徐离锐没出狱不说,还换来了一顿拳脚。 第三天,徐离锐控诉漠北不懂邦交之礼。结果人家干脆连送牢饭的“礼节”都给他省了。 第四天,越挫越勇的徐离锐破口大骂漠北鼠目寸光,复国的良机送到面前都不珍惜。结果激将不成又被狱卒毒打一顿,听口气,若不是要留他祭旗,能直接打掉他的命。连带着整个西武使团的牢饭,也被徐离锐折腾没了。 第五天天知道漠北的牢饭是什么汤汤水水,一顿不落也只够让人吊着半条命,饿了半天后,整个西武使团都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发现徐离锐还要喊狱卒,他们好多歹说才拦住。大家大小都有个官身,哪怕祭旗,也比活活饿死传出去好听吧 徐离锐是高门子弟,年少气盛,折腾了几天后本就是一口气性支撑着,被同僚埋怨戳破了心气后,“内伤”加外伤,饶是年富力强,也小病了一场。 牢里总算清净了两天。 负责看守西武使团的,是娜音巴雅尔的亲信。娜音巴雅尔听他回禀,波澜不惊,只是吩咐道“送点药过去,就说是看守怕他们死在自己手里,别让他们知道是王庭的关照。” 蒙木速正好来娜音巴雅尔帐内禀事,他听见西武使团的情形后有些担忧,“殿下,我们这么对西武使臣,真的能拿捏住他们吗” “放心,他们既然是来议和的,听说我们要和西武拼命,怎么也得拦下来。再者,他们那位副使骂我们不知道珍惜复国良机,只怕西武所图不小,想是有意与华朝争个长短,使团过来名为议和,实是结盟。” “殿下,我们真的要与西武结盟吗”听完娜音巴雅尔的分析,蒙木速的疑虑打消了不少,但想想西武的卑劣行径,他虽然理智上知道大宏想要复兴早晚需要与西武结盟对抗华朝,感情上却有些过不去坎。 娜音巴雅尔亲身体验过西武的趁火打劫,又哪里不懂蒙木速的不甘 她轻轻叹了口气,“两国结盟,向来都是利合则来,相异则去。不过,等控制住时疫,王庭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各部。这回能不能谈成,就看西武的诚意了。不急,他们的正使病了,副使听起来还没有想清楚利弊,再多晾他们几天,等真确定西武的药能根治时疫后再说。” 徐离锐也不甘心。他小病两天有了冷静思考的空间,反而领悟到了高堂野的老道,只是想起皇储殿下那位未婚先亡的准驸马君逸羽能带着华朝反败为胜,还端了胡人的老巢,我却连和胡人的残部议和都占不到便宜吗 马球场初见那位荣乐王时,他虽然品貌不俗,却也只是一个小有才名的少年,徐离锐自问不比他差。及至君逸羽收复蓟简、攻克漠南,徐离锐若说不惊佩他的非凡武功,也未免太过狂傲。但,再优秀,那也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他徐离锐也是一时俊杰,还有大把的时间建功立业,相信终有一日能让皇储殿下另眼相看。 如今就轻易认输,徐离锐如何甘心是以,虽然他想清楚了形势,也想得清利害,仍然不愿用让利拉拢漠北。 病好之后又慎重思考了两天,徐离锐才再次喊来看守,声音也比之前客气了许多,“麻烦帮忙转告贵国的监国公主殿下,华朝女皇追封君逸羽当皇夫,是肯定要与大宏势不两立的,贵国对华朝称臣毫无意义。我朝不一样,我朝从来没想冒犯大宏,被迫出兵漠南,也只是防止华朝一家独大,对贵国斩尽杀绝。我朝祖上也出自草原,与大宏同出一脉,如今华朝势大,应该守望相助才是,何必拼得你死我活只要贵国与我朝结成兄弟之盟,我朝可以与贵国恢复互市,还可以从南口撤兵,以示诚意。” 娜音巴雅尔不会知道,荣乐王那个不共戴天的仇家,死了还让她的结盟大计不顺利。她听说西武副使病好之后还安生静思了两天,只当他终于开了窍,结果听完看守的最新回禀,生生被徐离锐气笑了。 说了半天,除了结为兄弟之国外,没有一句实在话。我要西武从南口撤兵有什么用漠北都不安稳,还要再和华朝打一仗不成至于互市,只要西武不想独抗华朝,哪能禁止两国商旅 “今晚给他们多送些好酒好肉,就说雪停了,让他们吃顿好的,明天好送他们祭旗出征。” “殿下要是西武使团到了明天还死不改口呢” “那就都杀了,把他们的脑袋送还给西武。” 治疫所传来消息,第一波试药的疫民已经证实了,西武的药材能根治时疫。解了燃眉之急的娜音巴雅尔,又知道西武投鼠忌器、有求于人,还真不怕杀杀那边的威风。 到时候就当是为时疫的事出气好了。 “粗野之邦,不可理喻明明是华朝杀光了他们的头头脑脑,要报仇他们也该先找华朝啊我们都给他们解疫药材了,议和也没要他们称臣,他们怎么就非要和我们大武拼命呢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徐离锐接到断头饭后快气疯了。 高堂野吃了几天药后病情好转了不少,只是人还昏昏沉沉的,被徐离锐这样一闹,人反倒清醒了起来。他听左右说完这几天的情况,知道胡人重利,不看重虚名,若还不能打动他们,只怕明天真会命丧漠北。 他高堂野死在这无妨,但他身为西武重臣,又是和兴帝的心腹,深知西武看似重振雄风,还让年轻一代叫起了一口一个“大武”,但其实多年依附华朝,让西武不敢放肆发展军备。和兴帝又所图者大,真要让漠北对西武破罐破摔,不仅和兴帝的宏图霸业会胎死腹中,连西武好不容易等来的中兴良机也会得而复失。更有甚者,若漠北真的不为重利所动,铁了心死也要拉西武垫背高堂野不敢设想。 唉,陛下,既然要联胡抗华,当初为何要投疫毒呢。毒了也就毒了,又为何会让胡人发现是我朝下的手呢。 “我乃西武正使,烦请敬告贵国监国,我朝诚心联合贵国共抗强华,不慎让疫毒流入贵国之事,我朝深感歉意,愿用金帛弥补。还请贵国监国拨冗一见,好叫我等知晓贵国的损失。” 不敢再刺探漠北的底线,高堂野这话,等于是随便对方开价了。若这都不能让漠北回心转意,那他只能死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41章 娜音巴雅尔终于见了高堂野一面,与他说定了两国议和条约的大致方向。 是的,非是“议定”,而是“说定”。 补疫灾的钱粮,佐军用的岁币,便商旅的榷市娜音巴雅尔每一次开口,要的都是真金白银。高堂野有心争上一争,人家却摆足了一口价爱买不买的架势。高堂野有心哭哭穷吧,人家又说起了西武帮大宏“代管”的草场,大有还要找西武要一笔租金的趋势。 高堂野终于知道自己在阴沟里翻船了。这位年轻的监国公主老谋深算,根本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而自己轻敌之下,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让对方看尽了己方的底线。 能欲擒故纵吗人家已经看准了西武与漠北结盟的决心。 眼看议和条约的大方向没有商量的余地,高堂野不再浪费功夫,终于点头答应了下来。他的面上看不出变化,心中却在滴血,只能安慰自己“有漠南草原垫着,西武还不算亏本”。事已至此,只能寄望于将来的东征顺遂,若不然,千秋外代之后,高堂野真不知道自己会在史册上留下怎样的骂名。 娜音巴雅尔也不再吝啬微笑。 帐内气氛为之一松。 “还有一事。外臣此来,我国皇储有一件私事,想劳烦贵国相帮。” “哦尊使请讲。” “我朝皇储在荣乐王在世时,曾与他定下亲事,是以想全一全与他结亲的情分。外臣冒昧,想请求监国帮皇储殿下寻寻荣乐王的尸身。” 高堂野深知荣乐王与胡人之间的深仇大恨,只是碍于皇储的要求和陛下的首肯,才不得不提。他怕节外生枝,特意尘埃落定后才提及,言词极尽恭敬,措辞时也着意点明是皇储的私人请求。 “荣乐王”娜音巴雅尔故作冷脸。 西武当初来漠南趁火打劫,就是打的为荣乐王报仇的招牌,如今又提起荣乐王,是西武皇储真对荣乐王情义深厚,还是想修补当初那块经不起议论的破招牌 见娜音巴雅尔一听荣乐王就变脸,高堂野连忙解释道“无意冒犯大宏,只是我朝皇储出于对荣乐王的私情,想安葬他的尸身,请监国殿下海涵。” 要真对荣乐王那么有情义,怎么当初华朝危难时提出解除婚约怎么如今又肯和杀了荣乐王的仇国结盟 娜音巴雅尔心内暗嗤,嘴上说的却是,“既有夫妇之约,也是人之常情。” 高堂野刚想赞娜音巴雅尔一声“大度”,又听她道“说起来,本宫这也有一事,想劳贵国帮忙。此番时疫在漠北蔓延甚广,漠北草药有限,想请贵国帮我朝多筹措一些治疫药材。” 这位监国公主,当真滑不留手,半点便宜都不让人占 “说到治疫药材,是外臣疏忽了。监国殿下容禀,外臣从国内出来时,带了一张治疫药方,不慎遗失在了路上,实是该死。” “至于药材,来时已将我国之内药方上的全部药材都带来了,再要筹措,恐怕需要多费些时日。外臣回国之后,一定回禀我皇,尽快筹措。” 高堂野显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娜音巴雅尔也不纠缠,只道“荣乐王丧命在漠南,尸身不大可能出现在漠北,若真有消息,本宫一定通告贵国。” “那就多谢监国了。”高堂野对荣乐王的尸身并不关心,只是碍于王命在身才不得不提上一嘴,是以也并不在乎娜音巴雅尔的敷衍。 这一下,娜音巴雅尔完全偏向了不相信西武皇储对荣乐王有真情。不过没头没脑的,也让她完全不知西武国使提起荣乐王的尸身是为何了。 一个死人再怎么也翻不出浪花,娜音巴雅尔不以为意,寒暄几句后,打发走了高堂野。 蒙木速身为丹卓政令官,有幸全程围观了娜音巴雅尔接见高堂野。在蒙木速看来,公主提的那些条件,简直异想天开。眼看公主真让西武国使点了头,蒙木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第一次知道,在举国大败的情况下,还能要钱得钱、要粮得粮。 只是“殿下,您方才为什么没要西武再送一次药方来呢” “西武不会给的。” “这” “你可见过西武送来的药材煞费苦心的碾成了碎渣,连防范我们认出配药都想到了,又怎会给我们药方。都是托词罢了。” “他们就是这样诚心的”蒙木速有些生气。 “无妨,他们送来的药,留心着用,够我们控制时疫了。南边的药,就算拿到了药方,也得从南边买,买不买得到,也得看南边的脸色。西武想用时疫拿捏我们,给不给药方都是一样的。” 所以娜音巴雅尔有些奇怪,西武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把药送来。西武皇帝行事如此小气,竟能产生与华朝争锋之志,倒是有趣。 否定了西武皇储待荣乐王真心的娜音巴雅尔,永远不会知道,西武皇帝从皇储那拿到的就是碎药。 将各项议和条款的底价交待给蒙木速后,娜音巴雅尔便彻底将议和西武的事撇开了一边。剩下与西武讨价还价的琐事,不是监国该担待的。 时隔数月,漠北终于迈过了最艰难的一道坎,娜音巴雅尔看着雪后放晴的天空,迎来了久违的高兴。 这样的高兴,若是有人同欢便更好了。 “乌娅,派人去治疫所,接木都格回来。”娜音巴雅尔的声音,都染上了雪间冬日的明媚。 娜音巴雅尔派人来时,赵羽已经吃了好几天药,疫症好转了不少。鉴于还未根治,她口称“等治疫所多稳定几天后再回”,打发了来使。 又两日,赵羽的疫症好得差不多,已经能随意活动了。 这一天,赵羽趁着冬日可爱,走出帐来。 随着西武的药材在治疫所东所广泛使用,许多轻症疫民的病情大为好转,连整个东所都跟着复苏了生气。这片为控疫而汇聚起来的帐落不复阴霾,晴光映雪,暖帐生烟,像一个祥和的安居圣地。 赵羽许久不见天日,出来走走本就心情不错,漫步在这份祥和里,心情更是愈发舒畅了起来。 赤古远远的跟着赵羽的步子,也不打扰赵羽的兴致,许久之后,才准备提醒回帐。只是不等他上前,赵羽已自行停了步子。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东西所交界的栅栏处,不知道是谁将栅栏脚上无人踏足的积雪扒开了一道仅能一人容身的豁口。赵羽斜走两步,绕过了雪堆的遮挡,远远望见一人正凑在栅栏前,好像在喂栅栏那边的人喝东西。 “你们在做”赵羽身为治疫所的安抚使,发现异常,自然不能不闻不问。走得近了,她才认出是熟人,“塔勒森” 说起来,自从岱勒接替塔勒森的位置后,赵羽已经很久没看到塔勒森了。 “安都大人,您身体大好了吗”塔勒森听有人来,条件反射的就想藏药碗,见是赵羽,又生生止了动作,老老实实行礼之后,将药碗捧到了赵羽眼皮底下。 “嗯,我好多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赵羽扫了眼塔勒森的碗,又看了看木栅栏后随着塔勒森行礼的两人,疑惑不减反增。 “他们是下民的女人和孩子。安都大人恕罪,下民没有多拿汤药,只是把自己的药拿给孩子喝了。” 喂孩子喝药恕什么罪 赤古见赵羽不解,上前耳语道“安都大人,西武给的药不够,王庭下令,先供东所的轻症疫民喝到痊愈。西所和中所,都只三天汤药。三天之内有大起色的,才能继续喝西武的汤药。” “要是三天之内没起色呢”赵羽脱口而出后,立刻意识到了答案。 赤古也以沉默佐证了答案的残酷。 赵羽看塔勒森将汤药暖在手心,嗓子有些发紧,“先喂孩子喝完药吧,别冻住了。” “谢谢安都大人。” 塔勒森眼底感激的光芒,刺得赵羽胸口发堵。她看到塔勒森的妻子也扯着孩子在栅栏那边对自己磕头,起身时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还踉跄了两下。 他们的孩子,还只是个半大少年。母亲抱着孩子,父亲正喂孩子喝药。本该是世上最温馨的场景之一,却让赵羽不忍再看,侧身偏离了视线。 “赤古,我能拿点药送给他们吗” “您想要,自然可以。只是不宜张扬出去。” “那你就帮我偷偷给他们家送点药吧。”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赵羽明白。她能借着监国公主驸马的身份帮塔勒森一家破一回规矩,却帮不了所有疫民。 “我们回去吧。” 不再打扰那一家三口的相处,赵羽意兴阑珊的转身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42章 回帐的路上,赵羽遇到了岱勒。 岱勒一路东张西望,显然在寻找什么。望见赵羽之后,他眼前一亮,上前行礼道“可算找见您了。” “有事吗” “大人知道西武的治疫药材不够治疫所用吗”岱勒探头瞧了赵羽身后的赤古一眼。 “刚刚知道。”赵羽不听药还好,一听到药,心情就更低落了。她没有注意到岱勒的暗示,倒是赤古看在岱勒救回了赵羽的份上,自觉退了十步。 赵羽发现赤古回避,低落的心情受这一打岔,灵机一动问道“岱勒医官,你之前不是自己研制出来了减轻疫症的药方吗能不能对着西武的药材调调方子,就用漠北的药根治时疫” “你不知道西武给的是碎药吗”岱勒与赵羽共处十来天,早就没了最初的试探与客套,尤其赤古退远之后,他连装出来的那点恭敬也省了。 “碎药” “嗯,碎药。他们送来的药,全都碾成了碎渣混在一起,一碗药煎出来,药效有强有弱。东所这边还好,听说西所那边的疫民体弱,偶尔还有人遇到药效太强,反而病情加重了。” “西武真是过分。难怪先救东所。” “嗯”岱勒耳尖听到了赵羽的嘀咕,“东所多是青壮,自然该先救青壮。” “自然该先救青壮”赵羽以为自己听岔了。 “是啊。国难当头,青壮上马能杀敌,女人可以再抢,孩子可以再生,自然该先救青壮。”岱勒说得理所当然。不管长得多像汉人,刻在他骨子上的,依然是草原上弱肉强食的生存定律。 难道巴雅尔也是这么想的赵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岱勒看赵羽脸上不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扫了远处的赤古一眼后,压低声音赔笑道“我没说你和公主。你和公主不一样,你们是两漠的主心骨。” 赵羽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介意两漠的国人对胡汉杂儿不公,怎么不想想你这样天经地义青壮优先的想法,对女人和孩子,以及老人,多么不公。” 岱勒一愣,“大家都” “谁是大家大家都觉得应该先救青壮,你认同是因为你不是女人孩子,也还没变成老人。大家都觉得胡汉杂儿低人一等,你不认同是因为你就是杂儿。” 岱勒张口想辩,又有些不确信,若自己真是中、西所正在等死的老弱妇孺之一,还会觉得自然该先救青壮吗 赵羽摇了摇头。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感动于塔勒森一家的感情,现在却知道了塔勒森的表现在草原男子中有多难得。 难怪我看着不人道的用药政策,在治疫所推行得一点风波都没有。 “岱勒,你还没说找我干什么。”见岱勒半天回不过神来,赵羽推了推他的肩膀。 “啊,是这样。我打算依着西武的药性,去林下那边的森林里面,看看能不能找点药材,配出我们漠北自己的解疫药。林下森林那边是漠北草药最多的地方。你要不要一起去” “抱歉,我方才说话有些冲了。”听岱勒还在计划为时疫奔波,赵羽倒是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咄咄逼人,“怎么会想到约我一起去” “你身上元阴缺损和水毒一起,怎么调理需要先多观察表征,而且不好在鲁勒浩特给你调理。再者,你不是喜欢听我说游历时的事吗,不想一起去看看” 岱勒也许是因为游历天下,性子比两漠的其它人多了些出世的洒脱,说起来,来这以后,他是赵羽遇到的除娜音巴雅尔以外相处起来最随意的人。 赵羽养病这几天,问了岱勒不少游历的经历。面对“户外达人”的邀请,还真有些意动。 “你怕辛苦”岱勒误会了赵羽的犹豫,脸色有些冷淡了下来。 要是她连这点苦都不肯吃,那我还真看走眼了。 “不是。”赵羽觉得自己顶着忽彦的名头,不可能永远赖在娜音巴雅尔的地盘,想离开草原,早晚需要学会野外生存技能,哪里有空怕辛苦 “我只是觉得会不会太给你添麻烦” 岱勒恢复了笑色,“这你放心。你是监国公主的忽彦,有你一起,还能多点人手帮忙找药。” 赵羽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对西武汤药的味道莫名熟悉,也许和岱勒一起去找药还真能帮上忙。想想塔勒森一家的心酸场面,当即点头道“那行,我去。” 岱勒是个行动派,考虑赵羽大病初愈,与她定了后天出发,便去收拾行装了。 赤古听说赵羽要随岱勒去林下森林,虽然有些怪岱勒多事,但看赵羽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也没劝,只是提醒赵羽要给公主送信,又说自己“身为护官,必得跟随。” 赵羽知道娜音巴雅尔不会让自己当光杆司令,倒也没有执意甩下赤古,只是想着也刺等人是娜音巴雅尔的近卫,便把他们打发回鲁勒浩特复命了。 也刺他们是娜音巴雅尔的斡其可,跟着赵羽是因为她来安抚疫民,如今赵羽要离开治疫所了却不是回鲁勒浩克,他们也摸不准是不是要继续跟随,倒真被赵羽忽悠回去了。 第三天早上赵羽出发前,也刺又回到了赵羽帐前。而且他不止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五个人以及一堆娜音巴雅尔帮赵羽准备的行装。 “公主说人带多了不方便,东西得多带点,不能冻着您。” 饶是赤古一向沉闷,也忍不住暗暗咂舌。他还以为公主会阻止安都大人,如今看着却是宠 岱勒过来听说几匹马上的东西都是娜音巴雅尔帮赵羽打点的,忍不住笑道“你们感情真好。”他知道赵羽也是女子,这句感叹说得单纯,还有些羡慕赵羽与一国监国患难相交的意思。 也刺以为岱勒取笑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瞎说话。”赵羽一语双关,提醒岱勒帮自己守好性别秘密,又问道“你看这些东西要少带点吗” “不多不多。”岱勒拍了拍自己马上的行囊,“路上都用得着,你看我一个人也带了这么多呢。” “那好,人都齐了,我们出发吧。” 赵羽本想趁着清早低调出发,结果不知道是谁将赵羽得过时疫的事在治疫所宣扬了出来,还说“安都大人帮大家试了药”,引得疫民纷纷出来跪送。 赵羽闹不清状况,还以为是也刺他们进来的动静吵醒了疫民。见疫民们跪送,也只当是风俗如此。 若是知道有人造谣她试药,少不得还得辟谣一番。天知道,她虽然算是第一波喝西武汤药的人,纯粹是因为病情不能再拖。而且岱勒等到试药初见效果后才端给她。 此时此刻,不知跪送真相的赵羽,望着恢复了活力的东所疫民,想到的却是中西所可能的惨像。她往治疫所西边眺望了一眼,将叹息掩埋在了心底,一夹马腹,领头打马而去。 但愿岱勒能成功。 但愿他们还能等。 漠北草原以北,连绵的高山如永生天的臂膀,将两漠草原环抱在胸口。草原传说中,那群无人胆敢涉足的山脉,是森林之神在人间的行宫。是以,草原人将那群伟大的圣山尊称为加纳萨旺。 加纳萨旺,林神的行宫。 加纳萨旺山脉的山势自夫落达山往东南才渐趋低矮,生活在那里的两个族群俗称“林神脚下的部族”,也就是林下二族。而林下二族赖以生存的那片森林,也慢慢被称为了林下森林。 漠北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晚些,林下森林也未例外。但此时已到了十二月的尾巴上,林下森林早已被冰雪覆盖。 在林下森林将近夫落达山的深处,是林下二族的人夏天都不常涉足的地域,在这寒冬时节,却有一群人在那扒雪堆。 眼看天色不早,岱勒率先停止了搜寻,查看起了其他人的篓子。看完一圈人后,岱勒最后才找到赵羽面前。 “怎么样”赵羽主动将自己的篓子递给了岱勒。 她这简易的藤编篓子还是和岱勒学了后自己编的。这一趟进森林,他们不但真找到了能治疫症的药,赵羽还学了不少野外生存技能,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只要避开冬天,单独走出草原也不再是问题。美中不足的是,岱勒虽然对新药解疫成功的机会有九成把握,但还需要中和药性的辅药。 “都没用。”岱勒检查完赵羽收集的根茎、种子后,篓口一倾,直接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犹豫片刻后,他提议道“我们已经五天没找到新草药了,不然先回鲁勒浩特吧” “再换个地方” “这几天已经换了多少地方了其实我觉得”中西所的疫民会死的应该死的差不多了。 见赵羽脸色难看,岱勒嘴边的话没忍心说完,而是顿了顿,改成了,“我觉得也许药性受得住。” “你五天前不是这么说的。” 五天前岱勒说的是药性太烈,久病疫民虚不受补,喝了只怕救命的药反而会成毒药。 “也许王庭的药库里有合用的呢。” 赵羽没吭声。 若是鲁勒浩特有药,一开始岱勒就不会提出来森林找药了。 “实在不行我们夏天再来一趟。”岱勒其实有点欣赏赵羽的善良,所以一直不愿打击她的执着,但其他人都算是赵羽的手下,有些话只有他能说,“大家都想回去了。” “天不早了,先回去再说吧。”赵羽叹道。 大家累了一天,回营地吃完晚饭就早早睡了。赵羽半天都没有睡着,索性裹着毛皮袍子坐了起来。 他们这回的营地是一处山洞,赵羽的睡处在最内部的避风坳里,值夜的赤古发现赵羽没睡,轻手轻脚的跨过人群,半跪在她面前,轻声问道“安都大人,有事吗” “赤古,我们出来快两个月了,你想回家吗” “下仆都听您的。” 赵羽不记得赤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也刺等人也一直毫无怨言的跟着自己。但经过岱勒的提醒后,赵羽做不到再让人为自己的不死心挨冷受冻。 是的,不死心。就算岱勒没说,赵羽自己也想到了,治疫所里真要有人能撑到他们回去的话,早就得到了西武的汤药,而撑不住的人只怕早就死了。她只是不愿意死心而已。 退一步想,就算配出了完美的药方,他们能用上吗娜音巴雅尔议事时没有刻意避过赵羽,据赵羽所知,鲁勒浩克的存粮可以支持疫民吃一个冬天,但冬天过后,漠北的草场不够,牛羊也不够养活那么多人那些虚弱的疫民,已经被他们的国家放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43章 第二天早上,赵羽直接宣布了回鲁勒浩特的决定,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也刺等人眼中的欣喜。 回去的路上不用找药,加上熟门熟路,他们的脚程比去时快了很多,不过十来天就快到林下二族的驻地了。 林下二族之一的兀朵部明显野心勃勃,加上满都斯楞和乌立坦都和赵羽有过节,为了安全起见,赵羽一行进林下森林时便是从图颜部那边绕过来的,回程时也不例外。 虽然北方的森林冬天植物稀疏,但要跑马也不容易,这一天,赵羽一行在绕过兀朵部地界的途中,发现路况尚可,索性都下马步行,也好节约马力。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赵羽刚下马就依稀听到了呼救声,往右一看,似乎有什么动物在飞奔,来不及多想便弯弓搭箭射了出去。 “大人好耳力”也刺眼力不错,看出是头野猪被赵羽射倒了,笑赞道,“您的箭法也精进了不少。” 赵羽方才连厚毛手套都没摘,随手一箭就射中了跑动中的猎物,放在草原上也算不错的射手了。只有赵羽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新身体的本能。别人练出的本事便宜了自己,没什么好自得的。 这些话不足为外人道,她只是摇了摇头,提醒道“接下来都可能遇到人了,记着叫我木都格。” “是,木都格主人。”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人声。”赵羽道。 也刺神色一凛,正要派人去查看,却已经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喊声。 “喂,那头哪位勇士救了我” 还真有人岱勒惊讶挑眉。 赵羽看了岱勒一眼,“一起过去看看。” 岱勒会意,领先半步走在了赵羽前面。为了掩饰身份,赵羽出来后一直与岱勒扮成兄弟。 走到近处,绕过树干的遮挡,赵羽才看到,一位中年大汉多半个身体都掉进了雪坑,自己射中的那头野猪倒在离雪坑两米远的地上,不远处还有一匹跪着的棕马。 马没踩稳正好把主人摔进了雪坑还招惹到了一头野猪也太倒霉了吧 不用赵羽吩咐,便有两个护卫上前,将那大汉从雪坑里拽了出来。 “多亏几位相救,不然我扎奈那布死在一头野猪嘴下,传出去定会成草原上的笑话。”那大汉死里逃生,嗓音竟还颇为爽朗,说话间还笑呵呵的踢了死野猪两下,弯腰将赵羽的箭拔了出来,“不知这是哪位勇士的箭我一定要好好谢谢恩人。” “最凶猛的老虎也有捕猎失手的时候。勇士不用客气,我弟弟刚好射出这只箭,也是永生天庇护您。”岱勒摆出主人的派头,从扎奈那布手中接过箭后递给了赵羽。 岱勒平民出身,不了解两漠的贵族,赵羽却觉得扎奈那布的名字有点耳熟。似乎是图颜部的首领 “原来是这位年轻的勇士救了我。”扎奈那布转向赵羽,大大方方的行了一个感谢的拜礼,心内却有些奇怪。这是哪家的人两个杂儿都有几个仆从跟随,按说应是大家子弟,怎么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岱勒和赵羽都是中原面貌,但有猛戈族仆人跟随,扎奈那布倒是没怀疑他们是汉人,而是直接把他们当成了大贵族家生的胡汉混血。因为两漠歧视胡汉杂儿,只有大贵族家资源多,才能漏出一点落在胡汉杂儿头上。 这是赵羽与岱勒互称兄弟掩饰身份的初衷,也是娜音巴雅尔只给赵羽派六个人的原因。不然但凡遇到个聪明人,一看赵羽有大批随从,只怕就要猜到他是“安旭木都格”了。 奈何百密一疏,谁能想到会正好遇到一个大部落的首领呢如今是因为没有汗王才没有册封新的萨切逯,不然,扎奈那布身为图颜部的首领,应该是萨切逯之一。大贵族家的人,哪一个不知道萨切逯 “首领首领” “格木其主人,您慢点” “格木其,慢点” “扎布叔叔扎布叔叔我看见了,扎布叔叔在那边呢叔叔,您跑得好快” “都是永生天护佑。我与哥哥还” 扎奈那布绝处逢生还能谈笑风生,明显不是庸人,赵羽怕他起疑,与他客气一句后正想告辞,不巧扎奈那布的人寻来了。 “格木其。”扎奈那布和蔼的招了招手。 领头一个少女活泼的跳下马,窜到了扎奈那布右手边,“扎布叔叔,我的白貂呢” “对不起啊,格木其,叔叔没用,把你的白貂追丢了。” 与格木其一起领头而来的,还有一个青年男子。他晚了一步下马,倒是比格木其先注意到扎奈那布身上的擦伤,“阿爸,您受伤了” “啊扎布叔叔你受伤了吗”格木其噘了一半的嘴又立马收了回去,还往扎奈那布身上关心的探了探脑袋。 “没事,掉进雪坑,差点被野猪拱到了,多亏这位勇士救了我。”扎奈那布伸手指了指赵羽。 “是这头野猪吗” 格木其注意到了地上的死猪,生气的踹了几脚,“那我们回去吧,扎布叔叔,我不要白貂了。” 那位称扎奈那布为“阿爸”的青年男子,特意走上前来,对赵羽行礼致谢。又退回扎奈那布身边道“阿爸,既然救了您,就是图颜部的恩人,一定要好好答谢一番,我们请这几位勇士回去吧对了,几位勇士怎么称呼” “叫我木都格就好,这是我哥岱勒。举手之劳,几位不用记挂,我和哥哥也有事要回家了。”总算有了说话的空间,赵羽连忙笑辞。 “两位小兄弟这么冷的天来林下森林可是有事” 赵羽不知道扎奈那布是起了疑心还是单纯寒暄,摆出一脸沉重答道“父亲大人病了,如今也买不着中原的药,我和哥哥便想来林子里找点草药回去。” “永生天保佑你们的父亲。”扎奈那布安慰性的念了声祝福。又邀请道“既然是来找药的,那小兄弟你们就更该和我们回去了。不瞒你们说,我是图颜部的首领扎奈那布,这是我的长子巴赫台苏,这是我的侄女格木其。这林子里的草药,我图颜部都有,随我们回图颜部吧。” 岱勒满脸惊讶。赵羽也不得不跟着装出惊讶来,又恍然大悟的对岱勒叹道“我就说扎奈那布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原来是图颜部的首领大人。” “原来是萨切逯殿下,失敬了。”岱勒反应得快,对扎奈那布补了一礼,又接过了赵羽之前告辞的话头,“谢谢萨切逯殿下的好心,我和弟弟已经找到药了,急着回去给父亲治病,有机会下次再来拜访您。” 格木其不知道为何突然没了笑容,扎奈那布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才谦逊道“我没有王庭的任命,称不上萨切逯。” 又邀请道“森林里的草药夏天才多,冬天就算长,品相也不好。两位小兄弟还是随我们回去做客吧。” “是呀,你们救了阿爸,图颜部要是不答谢你们,会被两漠取笑的。”巴赫台苏帮腔。 “这”话说成这样,岱勒不知道怎么拒绝,而且听说图颜部有夏天的草药,他也有点心动。 “去我们图颜部做客又不要多久,还能拿点好药,你们磨磨叽叽的,还是不是男人。”格木其不耐道。 “格木其,不要对叔叔的恩人无礼,好吗”扎奈那布似乎很宠侄女,有点训诫意味的话都说得很柔和。他说完又看向了岱勒,显然还在继续自己的邀请。 “哥哥,要不我们去吧” “那行,我们去。”岱勒以为赵羽也对图颜部的药感兴趣。 也刺听说要去图颜部,暗暗有些着急,鉴于图颜部人多势众,又不好表现出异样来。来之前公主还交代过,林下二族都得小心,怎么就遇上扎奈那布了呢 回身骑马时,赵羽注意到了也刺眼中的不安,暗暗对他使了个眼色。 赵羽是觉得扎奈那布已经起疑了,才不得不答应他的邀请。到了图颜部,少不得好酒好肉招待。席间,扎奈那布果然借酒探话。 赵羽和岱勒早就编过一套身世。岱勒在那家行过医,对那家的情况知之甚详,答起话来倒是没再出纰漏。只是岱勒被灌得太醉,第二天过了中午才醒,打破了赵羽第二天就走的计划。 看得药来又到了第三天,这一看竟真找到了几味可以做辅药的药材。赵羽本准备包了药材就辞行,奈何扎奈那布好客,执意要摆宴给他们践行。 赵羽见扎奈那布已经放下了疑心,倒是没有再推拒他的好意了。 宴上,宾主俱欢。想到吃完就能离开图颜部,连提心吊胆几天的也刺都吃得很欢实。 吃到一半时,格木其偷偷溜到了赵羽身后。赵羽这两天已经习惯了图颜部这位小公主时不时的捉弄,虽然有所察觉,但也没放在心上。 出乎赵羽意料的是,格木其这回没有恶作剧,只是扣了顶帽子在赵羽头上。 赵羽在林下森林两个月,自己都猎过狍子。头上的帽子拿下来,她认出是狍子头做的,眼睛处盖的皮革缝合得不够精密,但难得的是一对狍子角,目测能有40厘米长。 “送给我”赵羽以为格木其在送自己临别礼物。 “嗯。”格木其大大咧咧的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脸上微微透了点粉色。 “哈哈哈,格木其,你要将你的恩密塔苏送给木都格吗” 恩密塔苏重要的帽子发现席上每一个图颜部的人都突然笑容暧昧,赵羽隐约觉得格木其这顶帽子不简单。 赵羽正想发问,结果帐外一阵喧嚣,有人闯了进来。 好巧不巧,闯进来的这个人赵羽恰好认识。 兀朵部少首领,乌立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44章 “乌立坦,你强闯我图颜部的首领大帐,算什么意思” 扎奈那布不好对小辈自降身份,站出来指责乌立坦的,是他的长子巴赫台苏。 “我来向格木其求亲。”乌立坦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听巴赫台苏说话,少不得要看他一眼。这一看,正好扫到了坐在巴赫台苏下首的赵羽。 赵羽看清乌立坦时,便已经在催动脑筋了,见乌立坦有拔刀的架势,她当机立断跳出坐席,出手擒住了乌立坦。赤古和也刺反应也快,他两一人拔刀架在了乌立坦脖子上,一人带着手下将赵羽护在了中间。 “木都格” 格木其看赵羽前一秒还在自己眼皮底下,后一秒就在大帐中间锁住了乌立坦,惊讶的叫了一声,人却还在恍惚的样子。 赵羽没空搭理格木其,倒是岱勒经她这一喊,连忙在众人回神前跑进了保护圈。 “岱勒、木都格,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变故连生,扎奈那布都坐不住了。 “扎奈那布你一直不肯见我们,是早就投靠王庭了吗”乌立坦气急败坏的质问。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会仗着图颜部不敢伤自己,独自闯进来了。想到这,乌立坦连忙对外面高喊“来人”试图把自己的人叫进来护驾。 “堵住他的嘴” 可惜赵羽吩咐晚了。乌立坦带着人欺负图颜部不敢伤人,闯到了大帐前,才被图颜部的人坚决拦住。帐篷的隔音效果有限,乌立坦的扈从就在帐外,听到主人的呼喊,立刻不管不顾的拔刀闯了进来。 “快放开我们少首领” 好在乌立坦在赤古刀下,兀朵部的人不敢硬来,只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住了赵羽一行。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都闹糊涂了,什么叫投靠王庭”扎奈那布迷惑得连生气都忘了。 “扎奈那布首领,在您的大帐里动了刀兵,对不住了。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巴鲁尔特安旭木都格。”事已至此,赵羽无处退缩了,索性装出了一派闲适,“我也奇怪呢,大家都是天选家族的子民,什么叫投靠王庭” 扎奈那布大惊失色,“安旭木都格娜雅公主”的人 “是的。”赵羽点头,“扎奈那布首领,您既然知道我,在您的大帐里让人用刀指着我,合适吗” “这”扎奈那布为难。还不知道王庭撑不撑得过来,他其实一直持观望态度。再者,就算王庭还能复兴,他也没兴趣拿自己的图颜部给天选家族当急先锋。 谁能想到,林子里遇到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个能要人命的人呢如果早知道赵羽的身份,他绝对不会这么好客 乌立坦要是死在这,满都斯楞绝对会和我拼命。倒是王庭离得远,安旭木都格的人也少,如果处理得干净要是让乌立坦动手就更好了 “大家都是永生天的子民,都放下刀,有话好好说。乌立坦,你的人先放下刀,我保证你的安全。安都大人,你也放开乌立坦,我保证让你们平安回去,行吗”扎奈那布心里的天平慢慢倾向了乌立坦一方,脸上却一派真诚。 “我知道了,看来林下二族真的可能结亲。” 赵羽读出了扎奈那布的犹豫,听到他和稀泥,就更不放心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他手中了。也不知是不是人在紧张的时刻激发了潜能,这一刻,赵羽甚至想到了很多。 她意识到了兀朵部野心不死,漠北必有一战。她也想到了和娜音巴雅尔逃命时看到的难民潮,甚至想到了治疫所虚弱的疫民如果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人间惨剧,就必须将这场必来的战争控制在最小的范围里。而控制战争范围的方法此时在她刀下。 “我才不嫁给乌立坦”格木其矢口否认。 “格木其,这不是你能插嘴的地方”扎奈那布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吼了一嗓子后缓了缓,又对赵羽道“不过格木其说得没错,结亲是没影的事。您看,乌立坦是自己闯进来的不是吗” 赵羽没理扎奈那布叔侄的闹剧,也不再听图颜部的说辞,她直接拔出腰刀在乌立坦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冷声威胁道“不想他死就让开” 兀朵部的人投鼠忌器,照赵羽的意思让出了通往帐门的路。扎奈那布想到赵羽劫持乌立坦离开,能解除自己的两难之境,也没让人阻止。 “扎奈那布首领,安旭木都格偷偷来您这查看,说明王庭根本不信任您”乌立坦也是狠人,他趁赤古不备吐出了嘴里的布团,刀口跟前还难得机灵了一次,玩了一招漂亮的挑拨离间。 扎奈那布脸色阴晴不定。 赵羽见己方一行已经退到帐外了,也不给扎奈那布犹豫的时间,趁着兀朵部的人还堵在帐内的时机,直接对赤古下令道“杀了乌立坦。” 与此同时,她怕赤古犹豫,自己也举起了腰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杀利索,但若是赤古反应不过来,便只能她自己动手。 好在赤古听到命令后只是睁了下眼,就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了。 “拿乌立坦当盾牌”有几滴热血飞溅到了赵羽脸上,她顾不得擦,吩咐也刺后,又连忙对帐内喊道“扎奈那布,乌立坦死在你图颜部了” 兀朵部的人眼看少首领死在面前,扑上去就要报仇,碍于乌立坦的尸体,又连忙收刀。他们的人手在帐门处本来就铺不开,有乌立坦的尸身挡着,更是束手束脚。还是过了片刻后才有人想起来,拿刀劈起了帐篷壁,打算出帐之后从后面进攻赵羽。 扎奈那布完全没想到,看着和气的人,关键时刻竟然如此果决狠辣。他一开始还疑心赵羽骗他,看到兀朵部的人疯狂挥刀,才相信乌立坦真的死了。 “保护安都大人,把兀朵部的人都给我拿下”扎奈那布终于下令。 扎奈那布的决断比赵羽预计的来得迟了些,等到乌立坦的人都被拿下时,她这边的人都挂了彩,还有一死两重伤。倒是赵羽的身体身手不错,分心护着岱勒竟都没事。 “安都大人,我这条命是您救的。”岱勒劫后余生,也不用赵羽请托,就主动查看起了两名重伤员。 赤古见赵羽脸色不好,以为赵羽自责,安慰道“大人,我们的性命本来就是来保护您的。” “是呀,大人,方才我们都没想过还能活下来,多亏您睿智。”也刺感慨的附和。 赵羽只是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和娜音巴雅尔逃命那次,完全是本能的自卫,后来她也刻意遗忘了那段杀人的记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是有计划的杀了乌立坦,而且还会间接杀更多。 扎奈那布指了乌立坦的尸体,苦恼的问道“安都大人,我这怎么办” “扎奈那布首领,满都斯楞的独子死在了您的大帐,您觉得图颜部和兀朵部还能和平相处吗”赵羽拼命压抑了想去洗掉血腥的冲动,一派平静的看了眼俘虏的兀朵部人。 “可是”扎奈那布欲言又止。 “可是是我杀的”赵羽将腰刀扔在了地上,“那您可以把我交给满都斯楞,我绝不还手。” “安都大人说笑了。”扎奈那布捡起赵羽的腰刀,双手奉还。 “扎奈那布首领,兀朵部谋反,你可愿意为国除叛” 扎奈那布还真不想打,可还能不打吗 “愿意是愿意,就是图颜部的人马比不过兀朵部。” “这你放心,王庭也会出师。” “要是王师来晚了呢” 赵羽心里清楚,扎奈那布说的是怕来晚,其实是怕鲁勒浩特坐山观虎斗。她也懒得打机锋了,直接道“我派属下给王庭送信,我留在这陪图颜部对抗兀朵部。” 扎奈那布也听过娜音巴雅尔看重安旭木都格的传闻,想想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抓住这个筹码了,便点头答应了下来,“有您坐镇,图颜部一定更有士气。” “大人”赤古和也刺齐齐变脸。 赵羽不容置疑的说道“公主认识你们,你们都回去送信,越快越好。若是这边的战事不顺,我的命就靠你们了,可别把信送丢了。” “我给他们多配几匹马。”扎奈那布只要赵羽,别的小喽啰都走了他也不关心。而且他觉得赵羽的安排挺有道理。冰天雪地的,只派一个信使,万一走丢了,他图颜部就坐蜡了。 “我留下。公主不认识我这个大夫,这还有重伤员要照顾,大人的您的身体也需要调理。” “大夫留下可以。”扎奈那布看出了他们的担心,直接指了赤古等人拍板道“你们几个,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准备马和口粮。放心,只要我图颜部没事,安都大人一定平安。” 扎奈那布打发赤古等人去报信后,足足派了百多号人“护送”赵羽回帐。他对赵羽的身手印象深刻,不团团看守起来,还真怕赵羽溜掉。 “岱勒,你刚才怎么不和他们走呢其实我不知道王庭对林下二族是怎么计划的,也许鲁勒浩特不会派兵过来。” “你的身份,我走了,让图颜部的人来伺候”岱勒只是轻松的摇了摇头,“不怕不怕,等王师来了,我随你风风光光的回去,比和他们一起赶着送信强多了。就算真出事,我是大夫,也能保住命。” 岱勒作为通晓中原医术的大夫,在草原上算是不可多得的医学人才。赵羽想想,也觉得他考虑得有些道理,便也不说什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45章 接下来的日子,赵羽住在图颜部,有岱勒一起,倒确实方便不少。别的不说,多亏有岱勒守着,她才安安心心的在图颜部洗了个澡。 扎奈那布给赵羽的待遇也不错,一应吃用都供应得周到。他甚至没有限制赵羽的人生自由,只不过不管赵羽到哪儿,都有一堆人围着。用扎奈那布原话说的是,“正在打仗,别伤着安都大人。” 终日无趣,岱勒还打起了图颜部草药的主意。左右赵羽也无事,索性也和他一起折腾了起来。 扎奈那布见此,心觉赵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耍花腔,还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图颜部的一应草药,都随他们使用。 这一天,岱勒实验了几种草药,竟意外配出了一副药性温和的解疫药,两人正高兴呢,格木其又跑来了。 “你们什么事这么高兴呀” “因为” 岱勒欣喜之中听人问起,差点把配药的事说了出来,还是赵羽“咳咳”两声制止了他。兀朵部不知乌立坦死讯,为了要回他们的少首领,这几天已经找图颜部闹起来了。这个时候说出他们研制解疫药的事,扎奈那布若以为王庭还陷在时疫的麻烦里,估计又会出变故。 “哼有什么不能说的嘛”格木其气呼呼的瞪向了赵羽。 “格木其姑娘,你又来我们这干什么”赵羽不愿意见到格木其。看到格木其不知人间悲苦的模样,她总会想到自己可能会毁灭她的欢乐家园。 “这是我家啊,我想去哪就去哪。” 赵羽听格木其说“家”,就更觉得胸闷了。她想把格木其吓得再也不敢过来,干脆摆出凶巴巴的样子问道“我那天杀了乌立坦,还杀了好多人,你不怕我吗” 事与愿违。小姑娘满眼亮光的拍了拍手,“不怕呀。你那天好厉害呀,其实我也想杀了乌立坦。” 赵羽感觉自己还需要加强对猛戈族的认识。半响之后,她才说道“我还害你们和兀朵部打起来了。” “那才好呢。兀朵部老欺负我们族人,我们图颜部好多人都想打他们,只是之前叔叔不许。” 赵羽 她选择继续无视格木其。 “木都格,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别不理我嘛” 少年真是好时光呀。岱勒瞧了眼缠着赵羽的格木其,摇摇头缩进了自己的药材堆。 格木其发现岱勒躲到了一边,干脆趴到了赵羽耳朵上,悄悄问道“木都格,是不是因为叔叔关押你,你生叔叔的气,所以不理我” 赵羽有点惊讶的看了格木其一眼。想想扎奈那布的看押其实做得挺明显,小姑娘看出来了也没什么稀奇。 “没有。”她横跨一步,蹲得离格木其远了些,继续挑拣手边的草药。 “木都格”格木其掰掉赵羽手中的草药,固执的钻到了赵羽眼皮底下,声音却依然记着压低,“不然你像那天抓住乌立坦一样抓着我吧,抓着我叔叔就会放你走了。” “格木其”赵羽突然觉得眼前有些朦胧。 不管是从自保还是从乌立坦是个叛国者来说,赵羽都觉得杀乌立坦没错;逼扎奈那布不得不站回国家这边,赵羽也觉得没错;从朋友之义来论,帮娜音巴雅尔减少麻烦,赵羽还是觉得没错;从自己的本心来论,想要一场注定要发生的战争尽量少扩大影响,赵羽依然觉得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似乎没有错的样子,她却在格木其一句单纯的话里,涌现出了难言的酸涩。如果这个世界也没有战争,多好。 “木都格,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羽摇头甩掉了突如其来的情绪,伸手摸了摸格木其的头,“你是个好姑娘。” 格木其一愣之后,喜滋滋的笑了,“那你走吗” “我不走。”早在把赤古等人都支走时,赵羽就做好了可能会死在图颜部的心理准备。看到这样的格木其,她就更无心溜走了。 随着林下二族的摩擦越演越烈,满都斯楞可能意识到了乌立坦出事了,下令进攻起了图颜部。 扎奈那布初时还端得住,等到和兀朵部正式开战十来天后,他忍不住将赵羽拘到了自己跟前,每打一场都要问一声,“王师什么时候来”到得后来,他话里话外,只差明说“我图颜部要是和兀朵部玉石俱焚,你安旭木都格也要陪葬”。 好在,赵羽的待遇被扎奈那布降成阶下囚之前,王庭的人马及时出现在了林下森林。 王师来时,距乌立坦伏法已经快一个月了。 兀朵部与图颜部结结实实的交战了半个多月,一直相持不下。满都斯楞急着吃下图颜部,不惜破釜沉舟,倾巢出动。 王师抓住时机,在监国公主娜音巴雅尔的亲自率领下,直接攻占了兀朵部的驻地,又与图颜部首尾呼应,大败兀朵部主军,扫荡满都斯楞残部。 时隔四月时光,娜音巴雅尔与赵羽重逢在图颜部驻地。 “巴雅儿。”再见娜音巴雅尔,赵羽笑得轻松。 “木都格。”再见赵羽,娜音巴雅尔笑得动容。 娜音巴雅尔已经许久不曾思念一个人了。而且这个人如此出众,总是在不停的给她带来惊喜。 只是 娜音巴雅尔下马拥住赵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下次不要再这么冒险了。” 此刻他们正在图颜部驻地的大门前,娜音巴雅尔身后跟着无数大胜而来的战士,而赵羽身后,是前来迎接监国公主的图颜部子民。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接到娜音巴雅尔的亲密拥抱,赵羽还真不知作何反应。 娜音巴雅尔没等赵羽迟疑,就已经对她耳语道“抱我。向我求婚。” 又需要秀恩爱赵羽不知道娜音巴雅尔是又遇到了棘手的求婚者还是需要政治作秀,脑袋还没转明白,人已经从善如流的将娜音巴雅尔抱起来转了几圈。 将娜音巴雅尔放回地上时,赵羽已经想好了求婚辞。她牵起娜音巴雅尔的手,跪地说道“永生天在上,愿您慷慨,将您的珍宝赐我为妻。我将奉她为此生唯一挚爱的妻子,对她如眼珠般珍惜,如心房般爱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不到死亡,绝不对她放手。” 连求婚的话都编得这么有天赋也许是还没有从旋转的眩晕感中平静下来,娜音巴雅尔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若不是深知这是自己导演的好戏,她几乎都要以为赵羽是在真情表白了。 娜音巴雅尔定神扶起赵羽,对她行了个草原上以妻拜夫的大礼。 这次与图颜部夹击兀朵部,摆明了是来收战功的,娜音巴雅尔从鲁勒浩克带来的,大多是自己的亲信,在这种双喜临门的时候,自然没人触她的霉头。加上扎奈那布正处在要对王庭好好表现的时候,图颜部也无人拆监国公主的台。一时间,草原特色的“哈呦哈呦哈呦”的欢呼声,响彻林下森林。 娜音巴雅尔派人教过赵羽草原礼节。就算没认出娜音巴雅尔行的礼,赵羽也听到欢呼声了。她与娜音巴雅尔交换了一个眼色,很快露出了满面笑容,打横将娜音巴雅尔抱起,又转了两圈。 宣布班师之日举行婚礼后,娜音巴雅尔打发掉了热闹的人群,随赵羽回到了她暂住的毡帐。 “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巴雅儿,刚才要我求婚是怎么回事” “我想把兀朵部的故地先放在你名下,所以得坐实你的忽彦身份。”娜音巴雅尔见识过赵羽报喜不报忧的德性,也不指望从她嘴里听到埋怨,说话间已经在打量毡帐内部了。 扎奈那布早在听说王庭发兵时就恢复了赵羽的上宾待遇,娜音巴雅尔看到赵羽暂住的毡帐里一应用品都还算齐全,才算对她的“挺好”信了两分。 视线划过赵羽的床榻时,娜音巴雅尔顿了一顿。她走上前去,弯身拿起了赵羽榻上那顶狍头帽。 “咦它怎么在这”赵羽随着娜音巴雅尔的动作也注意到了狍头帽。 “在你床上,不是你的”娜音巴雅尔奇怪的皱眉。角这么长的狍头,连她这个大宏公主见得都不多。 “倒是可以算我的,上次格木其说送给我了。不过后来乌立坦来了,帽子我没拿,也不知道它怎么突然到我这来了。” “格木其图颜部前任首领敖乞的女儿”娜音巴雅尔心头一梗,“这不会是格木其的恩密塔苏吧” “对对对,那天扎奈那布就说了恩密塔苏。巴雅儿,恩密塔苏是什么” “图颜部姑娘的恩密塔苏,就像我的金刀。”娜音巴雅尔提着狍头帽转身,对赵羽笑得一脸揶揄,“好呀,我的忽彦,你刚向我求婚,又勾搭了一位萨切逯的女儿” “我” 赵羽觉得头顶天雷滚滚。她那天听到恩密塔苏时,就觉得图颜部的人笑得暧昧,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层。要知道,格木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我去还给格木其。”赵羽作势要从娜音巴雅尔手上拿走狍头帽。 娜音巴雅尔避开了赵羽的手,“恩密塔苏给出来了,就没有轻易还回去的道理。再说了,你拿着它出去,不是告诉大家你对我求婚不真心吗。” “那怎么办,我又不知道恩密塔苏是什么,这也不是我拿进来的。总不能不还吧格木其真是,她才多大点啊。我和她也没说过几句话呀。” “放心,我来处理。”赵羽着急的模样看得娜音巴雅尔好笑,心头还无来由的松了口气,倒是让她不忍心再逗赵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46章 狍头帽的事告一段落,娜音巴雅尔趁着赵羽放松时突然问道“你身体都好了吗” “都好全”话都快说完了,赵羽才意识到不对,补救道“最近身上没怎么疼。” “还想瞒着我你得过时疫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娜音巴雅尔没好气的横了赵羽一眼。 “啊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也刺从治疫所回去复命时告诉你的” “你得了时疫后不是写了封信骗我吗”说到这,娜音巴雅尔回想起赵羽差点死在治疫所,仍然觉得后怕。她忍不住上前,在君逸羽肩膀上砸了一拳,“骗子你明明答应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赵羽伸手顺了顺娜音巴雅尔的心口,安抚道“消消气,消消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娜音巴雅尔一震,感觉心口又出现了奇怪的感觉。她侧身避开了赵羽的手掌,才压住心脏砰砰乱跳的趋势,“又把自己留在图颜部当人质了,哪里好” “唉,我也没想到乌立坦会来呀。” “我不管你再不许拿命帮我了,我不需要” 赵羽和娜音巴雅尔才相处三个月又分开四个月,本来再见时觉得有点生疏了。如今一看,全然还是老友模样。 这便是患难与共的交情处出来的真朋友吧。 感慨着和娜音巴雅尔的友情,赵羽虽然有点纳闷她今天像犯小孩脾气,还是好性子的应道“行行,我以后再也不涉险了。” 虽然娜音巴雅尔的表达形式有点奇怪,但本质还关心,赵羽还是受用的。 娜音巴雅尔也觉得自己口气过分了,本想收敛,一听赵羽迁就,又没忍住哼了一声,“那你记清楚自己的保证,不许再骗我了。” “我保证。”赵羽两手一举,满脸真诚。她还是不懂自己写的信怎么会让娜音巴雅尔知道自己得了时疫,所以问道“巴雅儿,你还没说清楚呢,我写的信哪有破绽你看完不是信了吗” “我当时是被你骗住了,以为一变天你身上就开始疼了。后来是雪季来了,还当你下雪也疼。再后来” 赵羽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再后来我要来林下森林,那段时间一直是雪天。你一听也刺说我雪天还能出门,就知道了我信上说变天身上疼是骗你的” “是的。”娜音巴雅尔点头,“也不知道你怎么收买也刺他们的,我不问他们还不说。” 赵羽讨好的笑了两声,“我只是告诉他们我都好了,没必要告诉你烦心。” “狡猾。”鉴于赵羽不知道惜命,娜音巴雅尔对她的聪明又爱又恨。 “嘿嘿。” 不乐意看赵羽笑得得意,娜音巴雅尔又道“不过就算封住了也刺他们的口,我也会知道。之前全治疫所的人都知道你得过时疫,还称赞你帮疫民试了药。” “为什么” 赵羽以为娜音巴雅尔需要帮自己这个假忽彦造势,才炮制了为民试药的流言,所以她问的是“为什么就算封住也刺等人的口,你还是能知道我得过时疫” “我派人查了一下,似乎是从治疫所的药帐那边传出来的。” 娜音巴雅尔误以为赵羽问的是为什么会有我试药的流言 见赵羽皱眉不解,娜音巴雅尔以为她感到困扰,用玩笑的口气宽慰道“也不知道是谁帮你造名声,你亲自帮疫民试药的流言传到鲁勒浩克,不止疫民,连很多平民和奴隶都对你大有好感,倒是对我们有利。” 造名声药帐 赵羽灵光一闪。莫非是 “你知道是谁”娜音巴雅尔从赵羽的神情中看出了她有头绪。 赵羽摇头道“我不确定。” “说出来我们一起梳理,说不定就想清楚脉络了。”娜音巴雅尔怀疑过有人在刻意帮赵羽造名,但除了自己和赵羽本人,她实在想不出谁会帮赵羽收买人心。 “巴雅儿你既然问过也刺,应该知道有一个医官救了我吧”赵羽本来不想暴露岱勒帮自己看病的事,现在却知道娜音巴雅尔多半已经掌握了来龙去脉。 “我知道,就是这次和你一起来林下的医官,当初还是他发现了时疫和西武有关。叫岱勒是吧”娜音巴雅尔敛目。哪怕极力平淡,颤抖的指尖也依然再次泄露了她的后怕。要不是那个医官,赵羽等不到西武的药。她差点永远见不到眼前这个人,差点失去世上最后一个对自己真心的人。 “是的。巴雅儿,岱勒发现了我是女生,也一直没说出去,你不要对他动手好吗”赵羽目露请求。 娜音巴雅尔不喜欢赵羽站在别人那边,不满道“什么人就让你这么上心了。” “是他救了我的命。”赵羽一脸认真,“我不能让他救了我反而自己送了命。巴雅儿,你要是对他动手,我我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不许胡说”娜音巴雅尔听赵羽说尸体觉得心惊肉跳,“我答应你不动他就是了。” “真的吗”赵羽对娜音巴雅尔当初鞭杀侍女的事记忆犹新,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松了口。 娜音巴雅尔有点后悔自己不假思索的答应赵羽,想想一个人看牢了也出不了大差错,她沉吟着点了点头,“但是他从今以后只能留在鲁勒浩克,我会派人盯着他。一旦他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我就只能永远封住他的嘴了。” 什么是永远封住嘴死人才能永远封住嘴。 以娜音巴雅尔的杀伐决断,赵羽知道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行。你放心,岱勒不会说出去的。”就算他真说出去了,我说自己女扮男装骗取公主的感情就是了。 “你对岱勒这么有信心”娜音巴雅尔曾经接见过岱勒一面,隐约记得那是一位暗含风骨的青年。 他们才认识几天,就有了这么深的交情娜音巴雅尔突然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算算发现自己和赵羽共处的时间,其实比她和岱勒一同在外的时间短了不少。娜音巴雅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不是说我为民试药的流言好像是从药帐传出来的吗我怀疑是岱勒做的。他希望我用好忽彦身份,改善胡汉杂儿在草原上受歧视的现状。我答应了岱勒尽力。 ” “如此说来,还真有可能是他。”娜音巴雅尔若有所思。 “所以他有求于我们,我相信他不会说出去的。” 娜音巴雅尔喜欢赵羽这个“我们”。 她喜笑颜开,“没想到长一张汉人脸还有这种好处。那你放心吧,如果真的是他,只要他不背叛我们,我保他平安富贵。” “巴雅儿,你真是大好人”赵羽喜出望外。 娜音巴雅尔挑眉。少杀一个人,我就成大好人了 “对了,巴雅儿,还忘了和你说一个好消息,岱勒用林下森林的草药配出了漠北自己的解疫药方。” “是吗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娜音巴雅尔看着赵羽兴奋的样子,她嘴上在笑,眼底却闪过了一抹晦暗。 按下心底的小心思,娜音巴雅尔想到虽然漠北的时疫早就解决得差不多了,但能剪除一个放在西武手上的弱点,也的确是个好消息。 岱勒能用漠北有限的草原配出解疫药,算是个值得收拢的人才。加上需要弄清楚是否真是岱勒为赵羽造名,娜音巴雅尔道“我召岱勒来问问。” 为了留出和赵羽单独说话的空间,娜音巴雅尔没让别人跟进来,守在帐外的随从也离了十步远。 娜音巴雅尔打开帐门命人传唤岱勒后,赵羽看着她走回来,又好奇的问道“巴雅儿,既然之前你就知道我得了时疫才好,怎么没阻止我来林下森林” 以娜音巴雅尔今天对自己的担心来看,赵羽着实不懂她当初为什么会放人。 娜音巴雅尔一愣。她犹豫片刻后,还是不想对赵羽说谎,低眉答道“因为鲁勒浩特有不好的事,你不会想看见。” 也许是舍不得世上最后一颗属于自己的真心,娜音巴雅尔当初同意赵羽来林下森林,是顾忌赵羽对疫民的态度,不想赵羽知道是她娜音巴雅尔亲手选择了放弃疫民中的弱小。 她希望赵羽事过境迁后再回鲁勒浩特,好让她以为她是身不由己。 想到赵羽的眼睛里将会涌现失望,娜音巴雅尔不禁伸手环住了赵羽的腰,将自己躲进了赵羽怀里。生平第一次,她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永远不会让赵羽对自己失望的地方。 赵羽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不好的事”是什么。她张了张嘴,想问治疫所还有没有活人剩下。娜音巴雅尔突然钻进怀里,又让赵羽紧紧抿唇。 最终,赵羽滚了滚喉头,终究将嘴边的问题咽回了肚子里,只是无声抬手,抚摸起了娜音巴雅尔的后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47章 一直没听到赵羽发问,娜音巴雅尔在她怀里慢慢平定了心境。 心态恢复后,娜音巴雅尔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贪恋赵羽的怀抱。她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不敢沉沦在温暖里,所以选择拿出毅力,拉开了和赵羽的距离,自行站直了身体。 赵羽记得时疫爆发后,娜音巴雅尔一心救助疫民。后来放弃中西所的决定,不论是巴雅儿的自主选择,还是身不由己,她心里都不好过吧。 说起来,她其实比我还小一岁。连二十岁都没满,肩上就要扛起一个破败的国家,太不容易了。我其实没有资格苛责她,也不该苛责她。 不忍再让娜音巴雅尔伤神,赵羽在娜音巴雅尔脱离自己的怀抱后,默默地压下了对治疫所的记挂,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娜音巴雅尔仰望赵羽琥珀色的眼眸,觉得这双清澈的眼睛能看透一切。 你猜到了却因为我,选择了不说破吗 感念赵羽的体贴与通透,娜音巴雅尔叹道“其实你才是很好很好的大好人。” “嗯”赵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得到这么高的夸奖。 娜音巴雅尔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笑着伸出双手,揉掉了赵羽脸上的迷惑。 赵羽失笑,“记得我第一次抱你时,你像被人轻薄了一样,狠狠地把我推开了。公主殿下,这才隔了多久啊,你就这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了” 随着赵羽的话回想起自己推开赵羽的场景,娜音巴雅尔也跟着乐了。只是没等笑容完全绽放,她又猛然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么喜欢亲近她了 “怎么突然脸色不好了”赵羽关心道。 娜音巴雅尔恍惚的望着赵羽清俊的面容,久久没有回话。 赵羽在娜音巴雅尔眼前招了招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明显透出了忧色,“巴雅儿,你怎么了说话呀,别吓我。” 从来没有见过娜音巴雅尔这么失态,赵羽还真有些被她吓到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们逃难的时候,喝口水就好。”娜音巴雅尔退后几步,掩饰性的张望,做出了找水壶的样子。 “瞧我这蠢脑子,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个了。你坐一坐,我去帮你倒水。” 赵羽没能看到的是,她转身之后,娜音巴雅尔盯了她忙碌的背影半响,才慢慢落座。 娜音巴雅尔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小心一点,一直在火边热着的水,有点烫。”怕娜音巴雅急着喝,赵羽倒是想帮她掺点凉白开来着,可惜这没有。 赵羽嫌弃漠北的冬天。又长又冷,明明相当于农历二月了,气温却还在零下,白开水晾着都会成冰块。 “好。”水热正好符合娜音巴雅尔的需求,好帮她多空出点缓解心情的时间。 “下臣医官岱勒,奉命参见监国公主殿下。” 岱勒的声音从帐门外传来时,娜音巴雅尔的水还没喝完,心神却已然平定。就像赵羽当初说的,女孩子之间,亲密些很正常。她曾见过不少草原贵女,她们好友之间的相处,不也如此吗 “进来吧。”娜音巴雅尔这时才舍得放下水碗。 “下臣叩见监国,叩见安都大人。” 注意到岱勒对赵羽也行了给高位王族的大礼,娜音巴雅尔暗暗挑眉。 “本宫听木都格说,你用漠北的药材研制出了新的解疫药” “回殿下,是安都大人牵挂治疫所,不仅不辞辛苦的来林下寻药,还亲自试出了解疫的药方,下臣只是跟着安都大人出了点力气,不敢贪功。”岱勒的话等于是将配出解疫药的功劳让到了赵羽头上。 “岱勒”赵羽听不过岱勒的瞎话,皱眉出声。 “木都格。”娜音巴雅尔用眼神压住了赵羽,示意她稍安勿躁。 岱勒偷偷咋舌。虽然他发现赵羽是女人时,就猜到了她和娜雅公主私交匪浅,但私交归私交,明面上的规矩又是另一回事。能在一国之主接见外臣时随便插嘴,还没有受到责备她们两人间的情分,比他猜想的更深。 确定岱勒是一个上道的人,娜音巴雅尔也就懒得转弯抹角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之前治疫所传言,说木都格亲自试用西武的药材,确定药能解疫后,才让疫民用。木都格染上时疫的事,当时治疫所就你一个大夫知道,也只有你一人经治。本宫查到,那些传言是从药帐出来的,可是你传出去的” “殿下明鉴,那时安都大人得了时疫是真的,他试用出药效后疫民们才用药也是真的,这些都不是传言。下臣只是看安都大人对疫民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不忍见他的功劳被埋没,才将这些事说了出去。” 难为岱勒想出了这一套颠倒黑白还不算欺君的说辞。事还是同样的事,岱勒只是隐瞒了时间顺序,就让赵羽从急着救命,变成了为民试药。 岱勒今天出门前吃错药了吧 赵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偏头对娜音巴雅尔拼命摇头。 娜音巴雅尔好笑的扯了扯赵羽的衣袖,赵羽才停下摇头模式。 要不是曾经从也刺嘴里问清楚前因后果,娜音巴雅尔都要相信岱勒的信誓旦旦了。 比起岱勒指白为黑的本事,娜音巴雅尔更关注的是,岱勒提到赵羽时,还是用的“他”,而非“她”。 娜音巴雅尔满意岱勒的识趣,同时也想到了,这种识趣不是寻常平民该有的。此处三人都知道“女忽彦”之事,若是寻常的平民奴隶,定然会用“她”。岱勒坚持用“他”字,往深处想,甚者可能是在隐晦的表忠心他会对“女忽彦”的秘密守口如瓶。 那么这人,能有这等心机,是当游医混出的本事,还是家世上有说头呢 “对了,安都大人本来吩咐下臣不要将他患上时疫的事说出去。下臣自作主张,想着正值大宏复兴之际,草原子民应该知道,我们不仅有伟大的监国公主,还有安都大人这样爱护子民的大人,所以把事情说了出去。此举违背了安都大人的命令,请殿下和安都大人降罪。”语毕,岱勒五体投地。 赵羽没想到,穿到古代还能听到这种歌功颂德的调调,她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说好的草原汉子耿直豪爽呢 娜音巴雅尔看准了赵羽不想应声,她安抚的捏了捏赵羽的手背,自顾对岱勒说道“你在治疫所将木都格照顾得不错,又和木都格一起配出了我们大宏自己的解疫药。这些功劳和苦劳攒在一起,够抵罪了。本宫看你是个有忠心的,打算将你升为皇医,职掌木都格帐内的医药,你意下如何” 如果单纯是一国之主想提拔一个医官,哪里需要问“意下如何”又为什么要强调“忠心”和“木都格” 一直听说娜雅公主美丽善良又聪睿,岱勒从前只当是天选家族在给自己贴金。哪怕在娜音巴雅尔成为监国后,岱勒也以为她是王庭推出来的傀儡。第一次受到娜音巴雅尔的接见后,他的小算盘失了手,也只当是意外。直到他发现传说中深受监国公主喜爱的准忽彦是女人后,才正视起了这位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美丽公主。 娜音巴雅尔短短几句话,既接了岱勒献出的功劳,又向岱勒展示了气量,还恩威并施的提出了命岱勒效忠、守秘的要求。岱勒自负嘴皮功夫不错,听出娜音巴雅尔话中的丰富层次后,他心知这位公主善不善良难说,聪睿却肯定是货真价实的。 直到此刻,岱勒才算明,为什么自己当初会失算。 他第一次面见娜音巴雅尔时,只当她是寻常小儿女,想着一味乖巧不能引人注目,才特意在不失礼敬的前提下,暗暗展示了些风骨。如今看来,他实是错把狐狸当兔子,能得个医官的位子也算是走运了。 “永生天为证,下臣岱勒誓死效忠监国公主娜音巴雅尔殿下和她的忽彦安旭木都格大人,一定守好安都大人的身体。如果违背誓言,我会被永生天永远抛弃,死于荒野,尸骨不存。”岱勒毫不犹豫的跪地叩首,发下了重誓。 要想得到一个成熟掌权者的重用,要么卖本事,要么卖忠心。岱勒庆幸自己这一次没有走错。 “起来吧。本宫听木都格说,你因为是胡汉杂儿,在草原上生活时受了不少委屈。只要你守好自己的嘴巴和忠心,有木都格在,定然会让杂儿的日子也好过起来。” “下仆叩谢殿下,叩谢安都大人。”岱勒的膝盖像在地上扎了根。 下仆 眼见岱勒把自称从“下臣”改成“下仆”,赵羽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核桃了。 娜音巴雅尔没有注意到赵羽的表情,她面对岱勒的“下仆”,认可的点了点头。 从岱勒起誓效忠起,就算是拜在了娜音巴雅尔门下,的确是可以称“下仆”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誓言,娜音巴雅尔更相信能掌握在手里的东西。她觉得赵羽之前有一句话很对,岱勒“有求于人”。而她娜音巴雅尔,恰好是草原上最能满足岱勒之“求”的人。 至此,娜音巴雅尔才彻底放下了对“女忽彦”一事泄密的担心。因为岱勒这样的人,只要自己一日是大宏主宰,便会献上一日忠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48章 “你给木都格把过脉,给本宫仔细说说脉象。” 娜音巴雅尔对岱勒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起来说。”嫌岱勒跪在地上声音听不清,娜音巴雅尔指了个小墩子给岱勒。 “谢殿下赐座。” 本来就没多大的小墩子,岱勒还只坐一半,比跪着还遭罪。 岱勒乐意恭谨,娜音巴雅尔也没有要他少恭谨的心思,只是吩咐他用汉话说。 求见娜音巴雅尔时,岱勒留意到了账外的护卫都离帐篷不近,进帐后也发现了没有第四人。饶是如此,这位监国公主,在要详谈与女忽彦相关的事情时,依然选择了用汉话。 岱勒在心底暗赞了一句“处事谨慎”,切换成汉话模式后,细细的将赵羽的身体状况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她每逢雨天都会全身剧痛,就是因为水毒”娜音巴雅尔也改用了汉话。 “是的。” “那能治好吗” “回殿下,水毒是天下罕见的奇病。下仆无能,以下仆现在的医术,无法根治水毒。” 岱勒嘴上说着“无能”,实际上却是不想在监国公主的心里留下无能的印象,所以他特意避开了“学艺不精”之类的托词,还强调了“天下罕见”和“现在”。 无法根治 娜音巴雅尔没心思关注岱勒的小心机,而是质问道“既然是天下罕见的奇症,你怎么看出来的会不会看错了” 一到雨天就全身发疼毛病,说它重吧,它还不到要命的程度;说它轻呢,它发作起来也着实折磨人。娜音巴雅尔一回想起赵羽发病时的痛苦,就觉得不忍,所以听说水毒无法根治后,她一门心思希望是岱勒误诊。 公主这是怎么了 岱勒微愣。他一直在小心说话,着实不解,怎么会突然得罪这位监国公主。 不敢多走神,岱勒又连忙跪了下来,“殿下容禀。凡是患上水毒的人,都是身带严重的外伤之后又不慎落水,受凉水侵袭所至。常人重伤都很难活命,再落入水中,能活下来的更是万中无一,所以水毒患者极其少有。但是水毒的脉象很独特,只要是学过水毒脉书的大夫,一切脉就能看出来。下仆从前当游医时,就有幸在中原见过水毒的脉案。而且下仆问过安都大人,她说自己确实在重伤期间落过水。下仆有十足把握,绝对不会误判安都大人的脉象。” 说起赵羽重伤落水的事,娜音巴雅尔甚至不用找赵羽求证。当初赵羽躺在水滩上,是她命人把赵羽捞起来的。而且那时她还以为赵羽是个死人,差点让人把她埋了。 “原来如此。”娜音巴雅尔抬手示意岱勒坐回去。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将赵羽的经历和岱勒的说法对照起来后,她再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赵羽是得的水毒。 想到水毒要是治不好,赵羽便要一辈子遭受痛苦的折磨,娜音巴雅尔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我都不想接受,承受痛苦的她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娜音巴雅尔关切的望向赵羽,意外发现她竟然在走神。 赵羽因走神而迷离的眼眸让娜音巴雅尔微微松了口气,又让娜音巴雅尔半是好笑半是好气之余,对她的怜惜又重了几分。 回过头来后,娜音巴雅尔不自觉的将声音压低了些,问道“有谁能治好水毒吗” 岱勒直到此刻才明白锋芒内敛的娜音巴雅尔为什么会突然咄咄逼人。他心里对赵羽羡慕至极,嘴上不假思索的抛出了娜音巴雅尔想听的希望。 “华朝浙州那边有一个医术精奇的门派,名叫灵谷。灵谷的大夫治好过世上很多疑难杂症。他们这一代的谷主无忧子,被人赞为妙手医王。听说送到无忧子手上的病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妙手回春,他大约是当今世上医术最高的人。下仆觉得,如果安都大人的水毒能得到灵谷谷主无忧子的医治,一定能治好。” “浙州”娜音巴雅尔愁上眉头。 自她的兄长哈日乔鲁前年冬天南攻华朝后,华朝便斩断了两国的民间往来。华朝女帝君天熙北侵大胜后,也许是为了遏制漠北的力量,不仅在漠南设了安护府,还收容了不少漠南难民。便是现在,若有大宏的叛臣叛民投奔华朝,经漠南安护府审查合格后,也能得到大华的接纳。 问题是,赵羽名义上是她娜音巴雅尔的忽彦,她总不能为了让赵羽进入华朝,就让她的忽彦“背叛”大宏吧而且被漠南安护府接纳的人,全都会被安顿在漠南,就算她让赵羽混过去,赵羽也进不了华朝腹地。经华朝边境去往灵谷,显然不可能。 西武和华朝也已经分道扬镳,就算让赵羽从西武绕道,想混进华朝也不容易。除此之外,她除非命人护着赵羽翻越重重高山,从无人涉足的绝地进入华朝地界。但这样一来,未免也太危险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有办法让赵羽平平安安的踏上华朝疆土,可身在华朝东南的浙州与漠北之间,千里迢迢。赵羽一来一回,还要花时间看病,加起来不知道要几年功夫,而她却正处在需要赵羽这个假忽彦的时候。 岱勒也是看准了娜音巴雅尔不会让赵羽去浙州,才大胆的说了“一定能治好”。他低眉顺眼的装瞎子,只当没见到娜音巴雅尔脸上的忧色。 “灵谷过不去的,不用想浙州了。”赵羽回神时正好听到娜音巴雅尔在念浙州,也猜到了她的为难,“岱勒说能帮我配出减轻疼痛的药,漠北也不会天天下雨,我吃药止止疼就好。回头再让岱勒多研究几天,说不定他就能把我治好了。” 娜音巴雅尔对岱勒问道“你真有把握让水毒发作时的疼痛减轻” “回殿下,下仆以前看到的那份水毒脉案上,就记着减缓水毒病情的药方,药方上的药,王庭药库里都有。只是下仆须得等安都大人发病后,细查表征,才能改出适合她的方子。” “那好。”娜音巴雅尔点头,“你尽快把药方改出来,平时也多给木都格调理调理身体。若是能把水毒治好,本宫重赏你。” “谢殿下,下仆一定不遗余力。” 赵羽事不关己一般的半垂了眼皮,却没能盖住眼底的沉闷。 鉴于岱勒还不够老实,赵羽的脑疾关系来历,娜音巴雅尔这次不打算让他看诊。 到此为止,娜音巴雅尔算是达成了今天接见岱勒的目的。所以她终于放出了自己搁置的不满,敲打道“功需赏,错必罚。岱勒,你今后需得记清楚,本宫手下,不要自作主张的仆从。木都格和本宫是一体的,她那边和本宫一样,不容先斩后奏。” “下仆谨记。” 明明是两个女人,公主强调“一体”和“一样”,难道是怪我对安旭木都格不够尊重岱勒听出了娜音巴雅尔话里的重点,心内生出了一丝惶恐。这位监国公主难道是看出我利用安旭木都格的事了 “嗯,你是得谨记。”娜音巴雅尔挥退岱勒。 由于赵羽在场,娜音巴雅尔不想赵羽知道有人辜负了她的信任,所以敲打岱勒的真实理由,她不好说得太直白。她不知道岱勒是否听明白了自己的真意,但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岱勒若还敢算计赵羽,她绝不手软。赵羽虽然聪明,但是心思太纯净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利用赵羽的真诚 岱勒躬身退后时,已将娜音巴雅尔的警告牢牢刻在了心尖上。从前他一无所有,所以敢赌敢拼。如今他好不容易在草原新主宰面前挣到了一条青云路,又怎么会自绝前程呢所以不管猜没猜对公主的意思,公主说“一体”,他从今往后,便只能把安旭木都格当公主本人一样礼敬。 借着关帐门的功夫,岱勒偷偷瞟了眼赵羽,心内觉得有些可惜。 安旭木都格虽然是个女人,却是个值得托付真心的人。如果她不在监国公主忽彦的位置上,他本可以和她成为知交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49章 赵羽在岱勒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轻轻吐出胸口憋了半天的浊气。 “怎么突然叹气” “没什么,就是今天的岱勒和我之前认识的不一样,我感觉自己看错人了,胸口有点闷。” “哦”娜音巴雅尔眼神微闪,“他哪里不一样” 赵羽以为娜音巴雅尔是身为领导需要掌握下属的真实状态,老实答道“之前和他相处时,感觉他率性自然。今天他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很油滑,也很谄媚。” 谄媚吗娜音巴雅尔从小到大被人巴结惯了,赵羽不提,她还真不觉得岱勒谄媚。 “你是个没架子的人,大概是在我面前,不比和你私下相处吧。”见不得赵羽郁闷,娜音巴雅尔试图打消她因识人不明产生的憋屈。 “不仅是性格不一样的问题。”赵羽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如果他是怕你杀人灭口,再小心都正常。可我刚刚回想了一下他进来后的表现,总觉得他不像是小心翼翼的自保,反而像步步为营的图谋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想起他把自己的功劳放到我头上后,又对你发誓效忠,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他对你表忠心的投名状。” 听到赵羽自己发现了端倪,娜音巴雅尔有些惊奇,也有些惊喜。这一刻,她甚至冒出了将赵羽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的念头。 有些念头不出现时不觉得,一旦冒头,就像春回大地的草原一样,疯狂生长。娜音巴雅尔忍不住对赵羽提点道“位置不一样,身边的人也会不一样。你不在意我的身份,却有很多其他人在意我是监国。” “你是说岱勒本来就有功利心,想通过我接近你这个监国吗”赵羽的眼神从迷惑转成了清明。她只是清楚自己不是娜音巴雅尔的真驸马,才没有身在高位的自觉,但并不愚钝。 “我观他,的确是有利心的人。” 就是因为发现岱勒利心不小,比无欲无求的人好掌控很多,娜音巴雅尔才将他收入了门下。别的不说,只说赵羽不方便看病,收下岱勒,至少以后有人给赵羽调理身体了。 “还是有点不对。岱勒在治疫所救了我之后,我说回头帮他找你请功的,他拒绝了。救了监国公主的驸马,功劳也不小了。如果他只是想升官,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如果我没看错,他想当的不是医官,而是谋臣。” “他” 赵羽抬头,有些艰涩的问道,“所以他帮我扬名,不是想要我出头之后改变胡汉杂儿的地位,而是在对你展示他的价值甚至喊我来林下森林寻药,也可能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打动你的筹码” 赵羽难过的样子,让娜音巴雅尔不忍。但赵羽为岱勒难过,又让娜音巴雅尔感到了威胁。她突然想到赵羽对自己的掏心掏肺就是起于救命之恩,那她对岱勒呢 很早之前,娜音巴雅尔就发现了赵羽缺少身份有别的意识。如果面对的不是赵羽,她连将自己与岱勒对比的念头都不会有。但当面对的这个人是赵羽时,娜音巴雅尔发现,她竟然不确定自己能否胜过岱勒在赵羽心中的地位。 娜音巴雅尔感觉自己心里住进了一个想要霸占心爱玩具的小女孩。她用尽理智压抑这个小女孩的爪牙,也只能做到不火上浇油。本该给赵羽的安慰,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赵羽在娜音巴雅尔做着心里挣扎的时候,用深呼吸逼走气愤,自行钻出了牛角尖里。叹道“算了。我不该因为岱勒让我失望,就一门心思把他往坏处想。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在治疫所尽心救治疫民是真的,救过我是真的,出来寻药也是真的。算下来,被乌立坦的人围攻时,我护住他,也算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恩。我不喜欢他的为人,从今往后,断了交情就是了。” 断了交情 娜音巴雅尔眼前一亮,心里的霸道小女孩在赵羽轻易说出断交的瞬间,化成了云烟。她附和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他不值得你上心。” “是呢,不值。”赵羽有些感慨,“我认识岱勒时,因为他的脸,对他有点同胞之间的亲切感。后来他发现我只是个假忽彦后,私下和我相处时很随意,不像别人看到我都像供菩萨。我本以为会和他成为朋友的,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果不是我让你充当驸马,你不会被岱勒利用。” 赵羽干净的眼睛染上阴霾,让娜音巴雅尔隐隐有些后悔。她突然不太确定,教赵羽看清人心叵测,究竟是对还是错。 “说什么胡话呢。”看出了娜音巴雅尔的歉意,赵羽笑嗔道,“会因为我是你的驸马就对我别有用心的人,越早认清越好。不然有人利用我算计你怎么办我还有你呢,那种不真诚的人,送给我我都不稀罕。” 你还有我吗 凝视着一脸傲意的赵羽,娜音巴雅尔笑容盛放,如雪上阳光,光明灿烂。 “说得是,你有我。” 当夜,娜音巴雅尔携赵羽出席了图颜部的庆功宴。 草原上的勇士,活着争的就是一口英雄气概。虽然图颜部这次在和兀朵部的对战中伤亡不小,但消灭了恶邻,还是让大部分图颜人觉得扬眉吐气。是以,图颜部这个庆功宴,开得很热闹,连心疼部落损失的扎奈那布,也打起精神主持宴会,没让人看出半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娜音巴雅尔从西武敲诈到大笔钱粮后,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宴上,她表现得诚意十足,开口就将兀朵部的财物全部许给了图颜部,说是弥补图颜部的损失。 撒钱的效果立竿见影。 扎奈那布惊讶于王庭的家底,也惊佩娜音巴雅尔的大方。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了投奔娜音巴雅尔麾下。 他的图颜部和兀朵部单打独斗了近二十天,兵马损伤了一半,早已没了继续观望的资本。而巴鲁尔特干净利落的吞下兀朵部,不但实力大增,也重新打出了王庭的威风。加上娜音巴雅尔虽然是个女人,却颇有雄主气度。照现在的势头,他若不识趣,人家能直接把图颜部也拿下,何必呢 拿定了主意的扎奈那布,在娜音巴雅尔的话落音后,恭恭敬敬的谢过了监国的赏赐,又领着图颜部的大小贵族们,对娜音巴雅尔祝了三轮酒。连赵羽那,扎奈那布也祝酒一轮。 至此,凡是长了眼睛的图颜贵族,都能看出图颜部的未来路线。等到自由宴饮环节,图颜部贵族们都争先恐后的给娜音巴雅尔祝酒,连赵羽面前都来了不少人。 虽然马奶酒度数不高,但再好的酒量也经不住蚁多咬死象。好在娜音巴雅尔提前知会过赵羽,告诉她无论遇到谁祝酒,都不用饮尽。 娜音巴雅尔也是遇到敬酒都只小抿一口。饶是如此,等到散宴时,她的肚子也被马奶酒填了大半。好在她酒量不差,还能保持清明。 与赵羽分别返回睡帐后,娜音巴雅尔没有选择入睡,而是打发走了帐内侍女,坐在桌边等人。 图颜部沉归寂静后不久,扎奈那布悄无声息的来了。 无人知道扎奈那布找娜音巴雅尔密谈了什么。只有夜色知道,扎奈那布出来后,嘴边挂上了满意的微笑。 娜音巴雅尔也很满意今晚的收获。扎奈那布走后,她才叫来侍女梳洗,随后,一夜安眠。 人逢喜事精神爽。娜音巴雅尔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神清气爽,全不似喝过酒的样子。等出帐看到门外几百号“雪人”,娜音巴雅尔才发现在下大雪。 “扎布首领,不用这么客气。”娜音巴雅尔对领头的雪人笑得亲和。 “殿下昨天说今天就要走的,下臣来迎候是应该的。殿下,雪下这么大,您看今天是否不走了”一句话的功夫,扎奈那布身上又多了一层雪花。 为免夜长梦多,娜音巴雅尔急着回兀朵部驻地善后。她看了眼帐门前的积雪,估摸出新雪的厚度可以接受,拒绝道“不了,这雪下起来还不知要多久,就趁现在走。” “那下臣去给您备一架马车。” “也好。雪这么大,让他们也都散了。” 赵羽昨夜睡得比平时晚了很多,加上大量饮酒后有些嗜睡,她醒来听说在下雪,以为不会走了,又缩回了毛皮被子里。 娜音巴雅尔以为赵羽宿醉,直接命人将马车赶到了赵羽门口,等到准备出发时,才让人把赵羽再叫醒来。 这一番举动落在来送行的图颜部人眼中,引发了不少议论。甚至有不少年轻的小伙子,嫉妒赵羽的好命。 扎奈那布虽然听说过监国公主看重安旭木都格,但亲眼看到这个“看重”的程度,还是大吃了一惊。他身为一部之长,到底端得住些,还弹压了一下部众。 “殿下,需要再准备一架马车吗” “不必。” 扎奈那布默默以为娜音巴雅尔想要和赵羽的私密空间,没再多问。 赵羽完全不知道自己帮娜音巴雅尔强化了“爱夫”的形象。她钻上马车时还迷迷糊糊的,上车发现有个毛皮铺出来的简易床榻,又一头睡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50章 睡不着了 马车驶出图颜部不久,赵羽就郁闷的坐了起来。 “怎么不睡了”娜音巴雅尔讶然偏头。 赵羽扁了扁嘴,“马车太晃,把我的睡意晃走了。” 自从赵羽学会自己梳头后,娜音巴雅尔便没有每天早上去她帐中了。也许是太久没有看到赵羽起床的样子,这一次,娜音巴雅尔竟觉得可爱得紧。尤其赵羽朦胧的睡眼配上扁嘴的动作,活像一只委屈的羊羔,简直要把人心看化了。 娜音巴雅尔握拳压住了想摸赵羽脸颊的冲动,关心道“醉意也走了吗” “醉意你昨天不是告诉我有人敬酒都只喝一口吗我没醉啊。倒是你比我喝得更多吧,你怎么样” “没醉就好。”心知是自己小瞧了赵羽的酒量,娜音巴雅尔只是摇头回道,“我也无碍。” 赵羽伸了个大拇指给娜音巴雅尔的酒量点赞,嘴上说道“要外面停车吧,我出去骑马。” 娜音巴雅尔知道赵羽讨厌坐马车,今次却反对道“外面在下大雪,别骑马了。你身体不好,别冻病了。” “我的身体不下雨时挺好呀。”赵羽话是这么说,揭开窗帘望见鹅毛大雪后,到底是老实留在了车内。 娜音巴雅尔满意的笑了。 赵羽哀怨的叹了口气,任命的尝试起了不同的坐姿,试图找出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没有减震的木轮马车,行驶在野外,那酸爽,真是谁坐谁知道。赵羽本来是很怕被马踹的人,托马车的福,生生成了马匹的忠实伙伴。 娜音巴雅尔本来是很习惯坐马车的人,托赵羽的福,也快觉得坐马车难受了。 “它怎么还在这”赵羽在马车一角堆满毛皮后,靠上去刚觉得舒服点,结果正望见了对面熟悉的狍头帽。 娜音巴雅尔看着赵羽不可置信的模样,坏心眼的笑道“谁让你招引人家小姑娘的人家不肯收回去了。” “你都还不回去”昨天没在晚宴上看到格木其,赵羽还以为娜音巴雅尔早就把这个所谓的“恩密塔苏”还回去了。 “是呀。” “这算什么”赵羽苦脸摆到一半,心觉不对。格木其的帽子要是还不回去,对巴雅儿来说更麻烦,她怎么还能对我幸灾乐祸 眼珠一转,赵羽换上了无赖的口气,“那感情好呀,既然公主不介意自己的忽彦多娶一个别妻,这帽子我好好收着就是了。”说完,赵羽探出身体,做出了要拿帽子的架势。 草原上是多妻制,除了正房以外的妻子,都属于别妻。 娜音巴雅尔拦住赵羽,附送一记白眼。 赵羽收手抱胸,笑容得意。娜音巴雅尔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笑完之后,赵羽这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扎奈那布昨晚投奔了我,不过,他希望我能帮他给格木其安排婚事。” 娜音巴雅尔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一个心膂,还是发现赵羽能洞察世故又不泯天真后少了担心,总之,她毫不避讳的将政事说给了赵羽。 “他干嘛要你安排”赵羽目露迷惑。就算扎奈那布想要格木其政治联姻,他既是首领又是叔叔,自己安排就是了,何必求巴雅儿帮忙除非是想嫁给嫁不了的人,希望巴雅儿用王庭的名义赐婚。可格木其的帽子是塞到我这来了的,扎奈那布要是希望巴雅儿给我和格木其赐婚,巴雅儿绝不会是这么轻描淡写的样子。 赵羽不清楚图颜部的底细,娜音巴雅尔见她疑惑也不奇怪,而是细细的说道“图颜部的老首领叫敖乞,是扎奈那布的哥哥,也是格木其的父亲。敖乞无子,只有格木其一个女儿,却有很多弟弟,也有很多侄儿。敖乞生前是一位很有威望的首领,他的弟弟和侄儿们,也一度很安分。直到前些年,敖乞满五十岁了还没有儿子,他的弟弟和侄儿们,才开始明争暗斗。唯有扎奈那布那支一直不起眼,也很安分。” 说到这,娜音巴雅尔嘴角溢出了一丝讽刺,“而且据说扎奈那布因为没有女儿的原因,自格木其出生起,就一直对这个侄女宠爱非常。后来敖乞打压诸弟,唯独把扎奈那布拉出来当继承人培养。再后来,敖乞突然死在了漠北,扎奈那布在图颜部还没完全站稳脚跟,多亏格木其带着敖乞的旧部,一门心思支持扎奈那布,才让他坐上了图颜部的首领之位。” 也许是昨天才发现岱勒的心机,今天再听到扎奈那布对格木其的宠爱另有隐情,赵羽心中竟没有产生太大的波澜。她只沉默了片刻,便问道“他想把格木其嫁给谁” 见赵羽一点就通,娜音巴雅尔眼底了闪过一抹欣赏,“嫁给谁都好,只要不嫁给图颜部的人。” “他想把格木其赶出图颜部”赵羽终是皱眉,“我看扎奈那布在图颜部的架势,应该已经坐稳了,为什么连一个小姑娘都容不下” “这恐怕与我有关。” “你” “大抵是扎奈那布看我可能会成汗皇,怕格木其以后威胁到他的长子巴赫台苏吧。” 赵羽看着娜音巴雅尔脸上的淡然,想起她身在皇家,周围的尔虞我诈,只怕比图颜部有多无少,这才能有现在见怪不怪的模样。不禁叹道“处处都可能被算计,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娜音巴雅尔没想到赵羽会突然关心到自己头上,一愣之后,她高兴的笑了,“其实我幼时有姑母护着,没人敢算计到我头上。至于其他人勾心斗角,看习惯了就好了。” 语罢,娜音巴雅尔摸着自己脸上的笑容,又愣了半天。这是漠南失陷后,她第一次笑着提及姑母。 “看习惯了吗也是,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自己活得问心无愧就是了。” 问心无愧 娜音巴雅尔清楚自己只能为巴鲁尔特的利益而活,问心无愧这种话,早已与她无关。只道“是,你问心无愧就好。” “嗯,巴雅儿,如果可以的话,帮格木其安排一桩好点的婚事可以吗”在一个监国公主都掌握不了自己婚事的时空,赵羽不至于白痴的谈论婚恋自由。 娜音巴雅尔挑眉,似笑非笑的问道“小姑娘送过你帽子,就让你记挂上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老被说得像个色狼似的,赵羽这次终于忍不住瞪了娜音巴雅尔一眼。 “好好好,我不拿这事笑你了就是了。”娜音巴雅尔也奇怪自己老揪着格木其不放,语罢还真的换成了正经脸。 “我只是觉得你们这生活不易,尤其对女孩子来说。” 只看收继婚,便可知草原女性地位之低说白了就是纯粹把女性当物件,所以可以像财产一样被人拿来继承。赵羽虽然不喜欢格木其骄纵的性格,但忆及小姑娘那天说出“抓着我叔叔就会放你走了”时的纯真,还是希望她能继续无忧无虑。 “说得是呢。” 娜音巴雅尔突然又想起了姑母。草原上谁都以为“公主汗”媼敦格日乐和“呼屠达王”苏勒和克珠联璧合,只有她知道,姑母和苏勒和克婚姻中的博弈。 不想陷入坏回忆里,娜音巴雅尔很快提起精神说道“我们成婚时,扎奈那布会带着格木其来观礼,我打算到时候把她留在鲁勒浩特。至于她的婚事,等她长大些了再说。不过你得留神,不能让她缠住了。” 赵羽点头,“放心吧,小女孩的喜欢长不了,你不是说草原姑娘都喜欢威武的勇士吗说不定她过两天就后悔给我帽子了。真要是来缠我,我就说我对永生天发过誓,只娶你一个妻子。” “竟然想拿永生天当借口,也不怕永生天怪罪。” “哪里是借口,我昨天对你求婚时,不是说了让永生天作见证吗”赵羽眨了眨眼。 也许是赵羽的表情太过可爱,娜音巴雅尔情不自禁的倾身向前,将赵羽抱了个满怀。她终于在她耳边说出了半年多前那句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要不你就一直留在草原吧。” “快起来,巴雅儿,重,重,重。”娜音巴雅尔靠近时,赵羽正半靠在皮毛堆上。娜音巴雅尔突然的拥抱让赵羽感觉压迫,甚至身下的马车都好像更晃了。 “我有那么重吗” 娜音巴雅尔顺势坐在了赵羽旁边,想到赵羽连说三个“重”字,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在赵羽手臂上拍了一巴掌。 赵羽赔笑,“没有,挺轻的,挺轻的。” 不满赵羽破坏温馨气氛,娜音巴雅尔没好气的问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一直留在草原” “嗯。” “不了,我还是得走的。”赵羽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别的不说,只说留在漠北,只能一直吃奶肉,她就受不了。在吃了半年多奶酪烤肉后,她做梦都经常梦见蔬菜水果。若不是整个草原都冰封着,有时候她恨不得拔几根牧草吃。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是我不能一辈子在你这吃闲饭呀。”赵羽答得好笑,顿了一顿,她又补道,“放心,我会等你这安稳了再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51章 “下臣下仆恭迎监国” 娜音巴雅尔想说赵羽没吃闲饭,没等开口,马车一震,外面已经传来了将士们迎候的请安声。 “总算到了。”赵羽双眼放光。 因为兀朵部和图颜部这段时间的战事,两部之间的森林生生被砍出了一条直道,这才让娜音巴雅尔一行的行程便捷了很多。但此时此刻,娜音巴雅尔竟希望没有这条新路。 眼看赵羽没了和自己说话的心思,加上将士还在大雪里候着,娜音巴雅尔抿唇,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来日方长,还有得是时间让她改主意。 “下车吧。”娜音巴雅尔指了指赵羽的皮裘暖帽,自己也裹上了裘袍,当先下了马车。 兀朵部的驻地,规模与图颜部相当。 漫天大雪掩埋了鲜血的痕迹,王师占领兀朵部后,也对尸身和损坏的帐篷做了处理。 一眼望去,满目洁白。 本以为会看到战后惨相的赵羽,偷偷松了口气。虽然她在果断杀死乌立坦时,就预见了战争,但还是有些鸵鸟心态。 娜音巴雅尔与臣下们问候几句,得知没有急事后,便打算先休整一二。想到赵羽讨厌坐车,她索性也不再回车上,携着赵羽在众人的陪同下走入了兀朵部的故营。 不知是草原汉子办事粗心还是不以为意,赵羽迈入兀朵部后,很快就留意到了毡帐上的血迹。 大片大片的血印干涸在乳白色的毡帐壁上,几乎能让人想象到热血喷洒的轨迹。赵羽全身僵硬,是上好毛皮制成的暖帽裘袍都拯救不了的透骨冰寒。她不知道娜音巴雅尔什么时候拉住了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室内的。 哪怕走在大雪之中,娜音巴雅尔的亲信属下中,也有不少人留意着顶头老大的动静。发现娜音巴雅尔短短几部路都要偷偷牵上赵羽的手,难免引人惊叹。 啧,殿下与她这位忽彦还真是恩爱啊。好在安都大人虽然长得瘦弱,人倒还真算个答可鲁勇士。有治疫所和林下的功劳,还真配得上殿下。真没想到他能逼着图颜部和兀朵部打起来嘿嘿,扎奈那布比阿扎仁河里的鱼儿还滑溜,这回可算是栽了。 哪怕在赵羽帮娜音巴雅尔承担治疫所的压力后,娜音巴雅尔的支持者中也依然有很多人不看好赵羽,尤其有头脑的那波。若说治疫所之事只是让他们相信了赵羽对娜音巴雅尔的真心,林下之事却是让他们相信了赵羽的能力,也信服起了娜音巴雅尔的眼光。 也刺等人赶回鲁勒浩特送信时,正遇上娜音巴雅尔议政,今次这些出征大臣里的好几位,当时就在娜音巴雅尔帐中。赵羽擒杀乌立坦、强逼图颜部出战的过程,听在格根那种莽夫耳中只会叫痛快,精明人却能听出其中的凶险但凡有一点犹豫,死的就是赵羽,甚至反而会促成林下二族的联合,则巴鲁尔特危矣 林下之战得胜后,就是最挑剔的巴鲁尔特人,也再不能对安旭木都格说“不”字崇尚勇猛的会称赞赵羽的勇气,崇尚智慧的会欣赏赵羽的机慧。而娜音巴雅尔,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敢让赵羽重逢时就对自己求婚。 认可了赵羽资质的众人,眼看人家小两口亲热,甚至没等娜音巴雅尔吩咐,就止步在了她的帐外。他们绝不会想到,赵羽这个才得到他们认可的勇士和智者,会因为兀朵部干涸的血迹僵成冰棍。 “你怎么了”打发掉帐内的侍从后,娜音巴雅尔脸上才露出压抑了一路的焦急。从握住赵羽的手时她就确定自己的余光没看错,赵羽不仅手凉透了,人也像一具行尸走肉。 “这里没血吧。”赵羽如梦初醒。只是也许神思还没有完全回归,她脱口而出的是母语。 “血什么血”娜音巴雅尔用汉话问道。 “恩,我刚才在毡帐上看到了很多血。”不知是收到了母语的安抚还是娜音巴雅尔担忧的眼神在起作用,赵羽定神,再开口时,声音正常了很多。 “你怕血吗”娜音巴雅尔问得纳闷。她记得逃难时,赵羽就杀过西武士兵。 “不怕血。”赵羽垂眸,“只是觉得害死了很多人,不安心。” “那”娜音巴雅尔想问赵羽怎么下手杀人的,却不忍心。 也许是看出了娜音巴雅尔的欲言又止,又或者只是需要倾诉,赵羽道“图娅死时,我看出她想我救你,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站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身手好,情急的时候什么都顾不得,抓到了武器就乱砍,哪怕有血顺着枪杆流到了手上,我也一直骗自己没有杀人。 杀乌立坦之后,我就骗不了自己了。虽然是赤古动的手,但是是我要他杀的,而且杀乌立坦时我非常清醒的知道,我就是想让图颜部和兀朵部打起来。明明知道会死很多人,还是做了,做完还不心安,我真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真虚伪。”语到最后,赵羽给自己送上了讽刺的笑容。 如今傲立中原的华朝,建立在“胡夷乱汉”的民族大融合时期之后,民风本就还算开放,加上女帝在位,没有出现所谓的“贞节牌坊”。 娜音巴雅尔听不懂“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但听得懂“虚伪”。她不顾赵羽衣上的寒气,再度拥住了她,嗓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人不是你杀的,是满都斯楞的野心害死的。而且你想,你阻止了兀朵部叛乱,其实是救了很多人。不然如今也许我又该逃命了。” 平心而论,天生是顶层统治阶级一员的娜音巴雅尔,不觉得杀人有问题,战场上的伤亡在她看来,更是理所当然,所以她其实不理解赵羽的不安心,但不妨碍她感动于赵羽对自己的付出。 “嗯,对敌人留情就是把同伴推到敌人刀下。我也知道的,既然兀朵部注定要叛乱,还不如控制在小范围,能少伤无辜,还能帮你减轻压力。所以杀死乌立坦后,我一直用这些理由告诉自己没有做错,但是看到那些血时,还是没忍住失态。”此番重逢后,娜音巴雅尔突然总喜欢抱人,反而让赵羽有些不习惯了。加上身上皮裘未除、积雪将化,她怕冻着娜音巴雅尔,说话间轻轻推开了她。 只是不等后退,赵羽突然怔住了。对敌人留情就是把同伴推到敌人刀下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慨 娜音巴雅尔本以为赵羽是误打误撞,如今发现赵羽是故意为之,她惊喜于赵羽的军政天赋,但看到赵羽眼神僵直,还是提议道“不然我命人护送你先回鲁勒浩特” 发现赵羽武艺出众后,娜音巴雅尔就曾不解,不知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赵羽陷入绝地。如今娜音巴雅尔却觉得自己明白了必是因为这个傻人不忍杀人吧。 再好的武艺,心怀不忍,便如幼儿携神兵。若赵羽是旁人,娜音巴雅尔出于招揽之心,也会下手打磨她的心性。但当这个人是赵羽时,也许是染上了眼前人的傻气,娜音巴雅尔明明动了把赵羽培养成左膀右臂的念头,心却软成了一池温泉,满满的全是疼惜。 “不了。”赵羽摇头,“你不是说以后可能有事要放在忽彦的名下,要我陪着你议政吗” “可你”娜音巴雅尔担心赵羽留在兀朵部,会听到更多关于死人的事。 赵羽察觉到娜音巴雅尔的担忧,依然摇头,“没事,我习惯习惯就好了。而且你不是说一回鲁勒浩特就成婚吗我和你一起比较好吧” 赵羽其实已经明白,这里是人治社会,娜音巴雅尔身为监国,就是漠北的最大的“法”。甚至,自己也因为娜音巴雅尔的关系,成了负责治人的“人上人”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她还在监国公主驸马的位置上一天,她便也算是“法”。就算她不用适应统治阶级的地位,她也该习惯“最大的法”惩恶扬善。 娜音巴雅尔想趁着班师时成婚,一是想试探各部首领,二是想把“安都忽彦”的声名打出去,的确是有赵羽同行才更好。她斟酌利弊后,点头允了赵羽,只是交代道“兀朵部这边可能要花些功夫处理,你若是住不安心,一定要告诉我。” “殿下大喜满都斯楞那个老匹夫死了大喜啊殿下” 赵羽头没点完,外面就传来了高昂的报喜声。 满都斯楞 连赵羽都知道满都斯楞战败之后逃走了,雪天不好追击,娜音巴雅尔虽然派了不少追兵,但其实没报太大的希望。乍然听说满都斯楞死了,娜音巴雅尔惊喜的与赵羽对视了眼,一起出了毡帐。 随着满都斯楞死讯的传入,整个兀朵部故营的王师都欢腾了起来,娜音巴雅尔和赵羽还没出帐就隐隐听到了欢呼声。高声给娜音巴雅尔报信的是格根,他人还在几十米外,洪亮声音就传进了帐内,可见激动。 赵羽和娜音巴雅尔出帐后,格根也刚好跑到帐前。不知道是不是永生天想帮赵羽尽早“习惯”,格根激动之下,竟然在行礼时没拿稳手中的包裹。那包裹里是满都斯楞的人头,格根接到之后打开看了就没系紧,包裹坠地,人头滚出,不远不近,恰恰停在赵羽脚边。 赵羽低头,与满都斯楞死不瞑目的眼睛对了个正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52章 “格根你这么毛手毛脚,像什么样子” 娜音巴雅尔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拉退赵羽,挡在了她身前。 格根确实是个心粗的,他竟然没发现娜音巴雅尔火气大,一边将人头捡回来,一边憨笑着回道“殿下恕罪,下仆就是太高兴了。” 眼看格根还要把人头提到眼前,娜音巴雅尔连忙阻止道“我看到了,快包起来。” 格根这才意识到娜音巴雅尔的反常,寻思着女人不爱看人头,倒是老实的把人头包回去了。 几句话的功夫,其他将领也闻讯赶来,有几位听说满都斯楞的人头,争着想查看。娜音巴雅尔本想继续制止,赵羽却在她身后低声说了句,“我没事。”人也已经侧挪一步,站在了娜音巴雅尔的侧后方。 娜音巴雅尔偏头去看,发现赵羽的眼神还算沉静,这才把格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不过,她还是伸手握了握赵羽的手臂,聊作安抚。 赵羽对娜音巴雅尔笑了笑,往众将那边努了努嘴,示意她注意影响。 娜音巴雅尔这才确定赵羽无事,想想赵羽也是亲自搬过死人的,其实并不脆弱。她安心回头,再看群臣,他们还在传看人头,倒是没人注意她的动静。 “啧啧,他脸色这么惊讶,谁杀的他” “他自己的手下,杀了他来投降了。” “哈哈哈,看满都斯楞的脸,杀他的肯定是亲信。” “是那几个人杀了满都斯楞吗”娜音巴雅尔视线一扫,注意到驻地大门的方向有几个狼狈的男子正被押解而来。 “就是他们。”格根招手,“快把他们带过来。” 赵羽看着匍匐在娜音巴雅尔脚下的几个背影,她回忆着满都斯楞临死的表情,眼底又暗沉了三分。看到满都斯楞的人头,赵羽除了对尸身的本能惊骇,还真没什么负罪感。没有人有义务成全满都斯楞的野心,当他伸出爪牙时,他也应该做好死于刀下的准备。 “殿下,他们说是仰慕您的威名才来投降的,又献上了满都斯楞的人头,您看怎么处理” 格根发问后,几个降将纷纷哀求娜音巴雅尔恕罪。娜音巴雅尔隐约觉得领头那人有些眼熟,似乎是满都斯楞的斡其可之一。 斡其可,门户奴隶。草原贵族的门户奴隶,一般出自于世仆家族,本该是主人最忠诚的战士。 “不忠之仆,留之无用。”众目睽睽之下,娜音巴雅尔不能顾忌赵羽的脸色,断然下令,“把他们拖去林子里砍了。” “是。”格根也瞧不上背主之辈,利索的吩咐属下拖人。 “丹噶,你不是说公主不会治我们的罪吗” “殿下恕罪,我们是真的想加入巴鲁尔特。” “丹噶丹噶说好巴鲁尔特会接纳我们的呢” “永生天在上,我们一定会对公主忠诚的。”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几个降将,痛责领头人的有之,赌咒效忠者有之,哀泣乞命者也有之。 领头那个被人叫做“丹噶”的,没想到娜音巴雅尔二话不说就要杀人,反应过来后,连忙挣扎,嘴上也高喊道“殿下下仆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监国殿下您不听一定会后悔的” “把他们带回来。”娜音巴雅尔听丹噶的口气那么大,觉得他也许真知道满都斯楞什么秘事,倒是开口叫停了。 “各位领军官随本宫进帐吧,本宫倒要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大秘密。” 娜音巴雅尔之前担心赵羽,也没心思再安排帐篷,而是直接进到了兀朵部最中心的大帐。此时他们就在大帐面前,要听秘密倒也方便。娜音巴雅尔看到自己的臣仆们也目露好奇,想着满都斯楞的秘密最多是联合了哪个部族,也没什么好避人的。她正是要示人以信重的时候,索性把众位大臣也叫进了帐篷,只是让普通兵士退下了。 “殿下听秘密之前,能先答应留下仆一命吗”丹噶想先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 娜音巴雅尔不答反问,“你要说的秘密,他们几个知道吗” 丹噶以为娜音巴雅尔想绕开自己从别人嘴里挖出秘密,连忙回道“他们都不知道,只有下仆知道。” “那他们就不用留在这了。”娜音巴雅尔挥手,“先把他们拖出去砍了。” “公主饶命啊” “丹噶,快帮我们说话啊” “丹噶,你这个混蛋” “我们不是结成答拉结拜兄弟了吗丹噶” “小人你背弃答拉的誓言,兽神不会放过你的” 丹噶上回在满都斯楞身边见到娜音巴雅尔时,还觉得这位公主好欺负,不曾想,她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他怕自己也被拖出去,哪里敢替人求情至于答拉的誓言,只是为了骗那几个蠢货和自己一起杀了满都斯楞。要是兽神不放过他,在他杀了主人时就不会放过他了,也不多这一次。 娜音巴雅尔杀鸡儆猴之后,瞥了眼强忍颤抖的丹噶,问道“想好了吗,你知道的秘密还说不说若是不说” 丹噶半点讨价还价的心思都不敢再有,他生怕娜音巴雅尔说出“你也去死”,连忙答道“说下仆马上说满都斯楞杀了皇孙” “什么皇孙”娜音巴雅尔心神剧震。 连对娜音巴雅尔陷入恐惧的丹噶,也听出了娜音巴雅尔的音色变化。他确认自己知道的秘密果然能吸引到监国公主后,内心稍稍安定了些,但仍不敢让娜音巴雅尔多等,老实回道“听说是呼德皇孙他们。” 呼德 怕什么就来什么,娜音巴雅尔觉得胸口堵得慌。 自漠北草原起家的宏朝,很多制度都带着氏族部落制的痕迹,萨切逯大会就是其中之一。 萨切逯大会凡是天选家族的男裔,只要成年就会被封为宗王,与重臣以及各个大部落的首领一起,在汗皇的召集下聚会一处,共商军国大事。 虽然在“公主汗”媼敦格日乐整饬之后,萨切逯大会的职权已经大不如初,但每一任汗皇继位,依然需要得到萨切逯大会的认可。 漠南陷落之前,宏朝的最后一次萨切逯大会,就是为了废立汗皇。当时的汗皇是娜音巴雅尔的幼兄哈日乔鲁,他才继承杜那图的汗位,就南征华朝,后来大败而回,引得两漠不满。而娜音巴雅尔的三哥宝干乔鲁取得了广泛支持,在塔拉浩克召集萨切逯大会,准备取代哈日乔鲁。当时正处在华朝对草原的反攻期,华朝的荣乐王混进塔拉浩克,竟血洗了萨切逯大会。一日之间,天选家族所有的成年男裔消失殆尽,执掌两漠的上层大臣也全部身首异处,漠南亦随之全面失陷。 由于哈日乔鲁在位时间短,还为宏朝带来了破国之祸,两漠中人到如今提起他,也只称哈鲁皇子。而杜那图汗的孙辈们,则依然被人称为“皇孙”。 呼德皇孙在幸存的未成年皇裔中,是正妻所出的皇嗣中最年长的一位。同时,他还是宝干乔鲁之子,母亲也出自漠北的大部落。娜音巴雅尔考虑到呼德的血统,以他为汗最容易重新凝聚漠北,所以在送他出逃时,尽可能的安排了最周密的保护。 半年多没有侄儿的消息,娜音巴雅尔不是没有想过遇害的可能,但她万万没想到,她看重的皇侄早就回到了漠北,只是折在了满都斯楞手中退一步想,连呼德都死了,其他侄儿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呼德皇孙他们满都斯楞到底害了几个皇孙”娜音巴雅尔艰难的稳住心神,嗓音极尽冰寒。 丹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说话嗓子都有点抖,“回殿下,下仆之前是满都斯楞的斡其可,满都斯楞守在大漠那边时,有一次下仆当值,和他一起遇到了一个衣衫破烂的孩子,满都斯楞说他假冒皇孙,把那孩子和他的从人都射死了。后来下仆偶尔听满都斯楞和乌立坦说起他们杀了呼德皇孙,才知道那孩子真的是皇孙。我之后在部落里打听过,听听说他一共杀过三个孩子。” 一共十个未封王的皇孙,其中两个还没小腿高,基本没有逃脱的希望。剩下八个,在西武那样残暴的追杀下,能活下来三个已经很不错了,结果“怎么全被满都斯楞遇到了” “因因因为满都斯楞设了哨兵,不管哪里有难民逃回来,我们不是,是满都斯楞就会去抓人。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下仆以为只是去抓青壮的若是知道他会杀皇孙,下仆万万不敢啊” 丹噶这回的认罪倒是有些真心实意。从巴鲁尔特阿日塔布统一漠北算起,至今已九十年有余,天选家族的威信早已深入人心。说起来,满都斯楞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正是知道满都斯楞杀害了天选家族的子孙,丹噶才敢动弑主的念头。 娜音巴雅尔突然想起,自己和赵羽半夜回到漠北,满都斯楞也很快来了。若不是走了呼勒额苏死亡沙漠,先遇上蒙木速,是不是我也死在满都斯楞刀下了 不知是笑自己命大,还是笑满都斯楞时运不济,娜音巴雅尔嘴角爬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 “也刺,去把满都斯楞的首级剁碎,再去传本宫之令,族斩满都斯楞全族。” 娜音巴雅尔一直奇怪,满都斯楞为什么迫不及待的上蹿下跳。若不是时疫爆发,娜音巴雅尔毫不怀疑,满都斯楞恐怕早就打上了鲁勒浩特。直到今天娜音巴雅尔才明白,原来满都斯楞早就没要退路了。 既然非要走绝路,她成全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53章 “皇孙遭难,是草原大悲。多亏殿下是永生天赐给草原的珍宝,平安回到漠北。下臣斗胆,敢请殿下保重贵体,承继汗位,护佑草原” 帐内众人在听说满都斯楞杀害皇孙后就惊呆了,直到也刺奉命出帐,才让众人清醒过来。满都斯楞谋反失败,族诛并不为过,更别提他还对天选家族血裔下了手。就算娜音巴雅尔一怒之下诛灭整个兀朵部,大家也只觉得是满都斯楞作茧自缚。倒是有反应得快的,率先跪地,抢起了拥立之功。 娜音巴雅尔回归漠北后,巴鲁尔特内部商议的结果,本来就是先奉娜雅公主为监国,再看,若天选家族还有男裔回来,奉为汗皇;若再无男裔,则扶持娜雅公主称汗。 今天能站在娜音巴雅尔帐中的,都是愿供娜音巴雅尔驱驰的人,区别只在于,他们中的有些是一心支持娜音巴雅尔的开明派,另有一些是希望男裔为汗的保守派。 在听完丹噶的话后,哪怕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答里,也不再指望天选家族有幸存男丁。一时间,众人交换眼色,很快全都跪在了地上,齐齐道“请殿下保重贵体,承继汗位,护佑草原” 丹噶大喜。他就是听满都斯楞和乌立坦说,一旦娜雅公主知道皇孙已死,就能成为大汗。如今果然听到大家都请公主登基,身为唯一能证明皇孙已死的人,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你抬起头来。”娜音巴雅尔没有急着回应群臣的劝进,而是走到了丹噶的面前,“本宫问你,还有谁知道满都斯楞杀皇孙的事” “只有下仆知道。” “是吗” 丹噶不想别人分走自己的功劳,见娜音巴雅尔不信,急切地解释道“真的,殿下。下仆是偷偷听到的,没告诉过旁人。而且除了下仆,满都斯楞的斡其可都战死了。” “很好。”将丹噶眼底的喜悦与贪婪收入眼底,娜音巴雅尔相信了他的话。 也刺走后,丹噶身旁还守着娜音巴雅尔另一个斡其可。娜音巴雅尔点头之间,已抽出了那个斡其可的腰刀。她提刀转身,毫不犹豫的划破了丹噶的脖子。 鲜血喷涌,丹噶想伸手捂住,却因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液的流逝。他的脸上是不敢相信的震惊,直到死亡带走了他眼中的神采。他至死都不懂,为什么监国公主会杀自己。首领那么想当汗皇,难道公主不想当吗 “殿下”为何杀了见证人 众臣也和丹噶有着同样的震惊。 “呼德皇侄死了,本宫还有其他侄儿。为了巴鲁尔特的安稳,此事大家先不要声张。本宫痛失爱侄,心绪难平,你们都先退下。” “下臣下仆告退。” 娜音巴雅尔说还有其他侄儿,等于是拒绝了坐上汗位。众臣中有人欲言又止,看着娜音巴雅尔提刀染血的坚毅姿态,到底是应命退了出去。只是这样一来,连保守派的人,都从反对女人为汗,变成了担心娜音巴雅尔不称汗。 娜音巴雅尔的那个斡其可,追随公主多年,也是首次见她亲自杀人,他在众臣走后,连腰刀都没要,就自发行礼告退,拖走了丹噶的尸体。 赵羽无声一叹,等人都退走后,才上前掰开娜音巴雅尔的手掌,将弯刀扔在了一边。 “我吓着你了吗” “没有。”赵羽摇头,掏出手巾,擦拭娜音巴雅尔手背上的血液。 “你出去找乌娅吧,要她帮你找一顶没有血的毡帐。” “你想一个人呆着吗那我出去。巴雅儿,你如果需要,随时喊我”赵羽加快了擦血的速度,说话间就要收回手来,娜音巴雅尔却突然手腕一转,握紧了她的指尖。 赵羽回握娜音巴雅尔,将她牵到了大帐中央的火堆前。 两人在火堆前牵手坐了许久,娜音巴雅尔才低声道“对不起,明你不喜杀孽,我还在你面前杀人了。” “我只是不喜欢自己沾血,但你不需要因为我的原因心慈手软,不然我给你当忽彦,不是帮你,反而会害了你。而且你这个监国要是立不住,漠北会没有法度,只会死更多的人。” “木都格,你真是一个温暖的人。”娜音巴雅尔俯身,将脑袋侧枕在了赵羽膝上。 “你也很好。”赵羽踌躇片刻后,抬手轻摸娜音巴雅尔的鬓发。 娜音巴雅尔脖子一僵,又慢慢放松。 虽然赵羽体谅娜音巴雅尔的身份,但娜音巴雅尔不想赵羽以为自己心狠手辣,还是轻声解释道“刚才那个叫丹噶的,是满都斯楞的斡其可。如果今天我宽恕一个背主的斡其可,明天我的斡其可也可以对我举刀,草原贵族也会有对天选家族丢弃忠诚的借口。所以他必须死。至于满都斯楞的亲族从我的曾祖父阿日塔布称汗起,每一个伤害天选家族的人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满都斯楞杀害天选家族的子孙,只有他亲族的血,才能洗刷天选家族的耻辱。” 简单来说,就是身为最高统治家族的掌舵人,必须捍卫统治家族的权威,也必须维持“忠诚”这种品质的主流地位。赵羽听得懂娜音巴雅尔的理由,也能够理解。 只是,听娜音巴雅尔行事句句都是为天选家族着想,赵羽抿唇,简直不知该佩服她有明确的人生目标,还是该同情她永远不能为自己而活。 没听到赵羽的回音,娜音巴雅尔抬头望向了赵羽。 “我一直知道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赵羽不想在娜音巴雅尔心情不好时再引她伤心,连忙定神对她笑了笑,“别说你了,就算是我,要是有人伤害你,我也绝不会放过,何况满都斯楞杀了你几个亲侄儿。” 虽然是急着安抚娜音巴雅尔,但赵羽说出来的也是大实话。她是个孤儿,也许是将亲缘上的遗憾寄放在了友情上,所以能为叶琳熙送掉上一条命。娜音巴雅尔的分量虽然还比不上叶琳熙,但至少在现在这个新世界里,她在赵羽心中,是分量最重的人。 娜音巴雅尔看出了赵羽眼中的认真,又靠回了她的膝上。也许是背后的炉火太过温暖,娜音巴雅尔再度开口时,明明是带着冷酷性质的话,却带上了暖意,“如果满都斯楞害的是你,我会让兀朵部陪葬。” “什么” “我是说你猜错我和我侄儿的关系了,他们和我都不亲近,都比不上你。” 娜音巴雅尔的失落就在眼前,难道其中半分都不是因为亲人去世赵羽不解,但担心娜音巴雅尔的家事里有不堪的回忆,她没有发问,只是应道“这样啊” 赵羽的反应在娜音巴雅尔的意料之中,她猜到了赵羽的疑惑,徐徐叙道“我的母亲是父汗最后一位皇后,我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母亲死时,我还不记事。那时姑母年事已高,膝下没有孩子,父汗就将我送到了姑母跟前。还记得公主汗媼敦格日乐吧我说的姑母就是指她。 少时,我常年随姑母住在漠北的温泉宫,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在漠南。我与他们平素也就年节时分能见几面,并没有什么血亲间的情谊,更别说那些侄儿们了。 不仅如此。长大后我发现,因为我被公主汗抚养长大,又号称永生天的珍宝,所以比父汗的很多儿子还尊贵,也深受父汗宠爱。这让很多兄弟姐妹都嫉恨我,时常私下对我冷嘲热讽。父汗的长子察立乔鲁是最尊贵的皇子,他在世时,我曾以为他是唯一对我亲善的兄长,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害死了我母后。因为他怕生下了永生天珍宝的母后,再生下一个皇子。” “巴雅儿”冰山一角,都听得赵羽不忍。她前世没少看过史书,自然知道帝王之家往往亲情淡漠,只是书里的骨肉相残是一回事,好友身在其中又是另一回事。与娜音巴雅尔的遭遇比起来,赵羽都要觉得自己生为孤儿也是件幸事了。 “有姑母和父汗疼爱我,已经很好了。我只是想说,我那些侄儿若不是天选家族残存的血脉,全死了也与我无关。” “那不难过了好不好就算没有侄儿做汗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和声望,也能重振草原。” “有你帮我拿下林下二族,漠北的局势能好转不少。但是我做汗皇和做监国,对两漠的影响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要是立你侄儿做汗皇,等他长大了,还得担心他嫌你功高震主,你自己做汗皇不是更好吗” 娜音巴雅尔一心想重铸天选家族的荣光,还真没考虑过自己功高盖主的后果。她坐直身体,望着炉火走了会儿神,半响之后,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姑母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吗 赵羽迟疑片刻后,才半问半答的回道“不是不能生吗” 碍于赵羽“天赐忽彦”的名头,她不好找别人打听新世界的历史。好在娜音巴雅尔考虑周到,她一回鲁勒浩克,就抽空给赵羽补了“大宏历史课”,其中公主汗媼敦格日乐的事迹,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娜音巴雅尔的父汗杜那图,继位时年仅十岁,那时,是媼敦格日乐公主力挽狂澜,肃清了宏朝的内忧外患。后来,她又一手开创了宏朝的盛世,所以深受草原子民爱戴,被尊称为“公主汗”。娜音巴雅尔能以女子之身顺利出任监国,说起来,也很大程度上是托赖公主汗的遗泽。 据赵羽所知,媼敦格日乐公主一生没有生育,但她的驸马苏勒和克,是有一个庶子的,而且那个庶子后来继承了苏勒和克的呼屠达王部。 “姑母是不能生,但不是身体不能生。苏勒和克所在的部落,原本只是草原上的中等部落,却因为苏勒和克,成长为了顶尖的大部落。呼屠达王部声威最显赫的时候,草原子民甚至将它和巴鲁尔特相提并论。以姑母在草原上的声望,她如果为苏勒和克生下继承人,呼屠达王部定会在她儿子的手上,威胁到天选家族对草原的统治。” “你的意思是,你如果当汗皇,也会像你姑母一样,不方便生继承人” “是呢,而且比姑母那时更糟。如果由我的血脉来延续天选家族,我死之后,不管我的夫家是哪个部落,他们都会顶替天选家族,成为新的天选家族。所以就算我做汗皇,也得有侄儿继位才好。” “选个平民做你忽彦呢” 也许是不满赵羽建议自己随便嫁个阿猫阿狗,娜音巴雅尔明知赵羽是在好心帮自己想主意,还是有点生气。她没好气的回道“你以为是个人就配娶我你可知道,就算我借着永生天的名义宣扬你是天赐忽彦,也是这次你在林下应变机智,我的部下才真心认可你当我的忽彦。” 赵羽知道娜音巴雅尔正为继承人苦恼,也不怪她气性大,还给她赔了笑脸。思索有倾,赵羽把心一横,问道“要是杀父留子呢” 娜音巴雅尔惊讶的看向了赵羽,辨出赵羽眼底的纠结后,她感动得嗓子都有些发哽。眼前这人,大约是世上最不愿意沾血的人,却为了帮她分忧,主动提了“杀”字。 这一刻,娜音巴雅尔讨厌极了上一刻对赵羽乱发公主脾气的自己。 不想让赵羽看出异样,娜音巴雅尔摇摇头,轻轻靠在了赵羽肩上,小声否定道“也不行的。我们草原上,女人嫁给一个男人,就是嫁进了他的家族。就算丈夫死了,丈夫还有兄弟,还有子侄。除非丈夫家族里所有的男丁都死光了,不然那个女人一辈子都属于丈夫的家族。” 想起草原上收继婚的习俗,赵羽心神一震。她半揽娜音巴雅尔,抚摸着她的后背哄道“不急,不急,说不定你还有侄儿活着呢。就算要找个人生孩子,也得好好找个你喜欢的人。” 我喜欢的人 从娜音巴雅尔生于天选家族起,她的婚姻便避不开利益得失的考量。哪怕父汗给了她金刀,她也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任性的只按自己的喜好挑忽彦。在她成为监国后,她未来真正的夫婿,更关系草原的格局。听赵羽说“找个你喜欢的人”,娜音巴雅尔本该嗤之以鼻的,但此番不知为何,她竟然只觉得迷惘。 “有个好办法”娜音巴雅尔没迷惘出个结果,赵羽福至心灵,提议道,“我们不是要成婚了吗我没有家族和部落呀。不然你私下找个中意的人怀孩子,名义上我当孩子的阿爸不就好了” 草原上未婚男女之间关系开放,甚至还有一个专供他们私会的节日。娜音巴雅尔微一思索,就知道暗中“借种”的可操作性极强,的确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好办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娜音巴雅尔望着赵羽兴奋的眼眸,没有与她一起高兴,反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闷。 念着赵羽对自己的好,娜音巴雅尔实在不忍心再对她耍性子,最终只道“再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54章 出人意料的迅速拿下林下二族,无疑是娜音巴雅尔收拢漠北之路上的开门红。草原上新旧交替之际,常由王族监摄国政。在林下大胜之后,巴鲁尔特一扫颓势,也不再急需新主继立。娜音巴雅尔走一步看三步,冷静思考两天后,她认为现有的监国地位已经足够自己施展身手,反而有意借着破而后立的机会,调整萨切逯议政的制度。 打定了先空置汗皇大位的主意后,娜音巴雅尔一边亲自督导兀朵部的收编工作,一边以林下为基点,率领军队“巡视”起了周围的中小部落。 大家都忙着,赵羽身为即将和娜音巴雅尔成婚的忽彦,也不好独自躲清闲,而且有些事,只有她的身份好出面。一时给娜音巴雅尔当代表,一时帮娜音巴雅尔站台,连前来给监国问安的周边小部落,赵羽都替娜音巴雅尔接待了几波,很是正经忙活了一阵。 等到兀朵部的整顿初见成效,周边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也都争着隔三差五给娜音巴雅尔请安时,她又将婚事的安排提上了日程。 媼敦格日乐在世时就为娜音巴雅尔备好了成婚的物什,娜音巴雅尔早在“答应”赵羽的求婚后,就派人把东西取了过来,又有制衣女奴将婚礼袍服的衣料制成合身的大小。 草原上的婚礼并不繁琐,娜音巴雅尔本以为万事俱备,没想到告诉赵羽结婚流程时,出了个小问题赵羽不会跳舞。 猛戈族能歌善舞,几乎人人说话就会唱歌,能走路就会跳舞,成婚仪式后的欢宴上,更需要新婚夫妇对舞,不会跳自然是不行的。想着草原舞步简单,娜音巴雅尔本也不以为意,估摸着以赵羽的悟性,教她半天怎么都够了,结果这一教就发现了赵羽最没天赋的事。 当初躲起乌立坦的拳脚身手灵活的人,学起跳舞来,竟然说声木桩子,都让人替木头委屈。娜音巴雅尔教得哭笑不得。好在成婚日期还没有宣布出去,娜音巴雅尔也不赶时间。 饶是如此,娜音巴雅尔也是拿出了水磨工夫,才将赵羽的舞训练成可以见人的样子。不过,也多亏教舞的日子,娜音巴雅尔自出任监国后就一直紧蹦的心弦,终于迎来了长久的放松。 以永生天为最高信仰的宏朝,服色上也以永生天的蓝色为尊。娜音巴雅尔和赵羽穿着蔚蓝色的新人吉袍回到鲁勒浩克时,冰雪已然消融,鲁勒浩克富饶的草场,满载鲜绿。 婚期之前,漠北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便已经陆续赶到了鲁勒浩克。在扎奈那布的提议下,他们最终与巴鲁尔特的贵族一起,在城外迎候新人,礼敬的程度,仅次于汗皇大婚。鲁勒浩克周边的民众,得知监国公主大婚,也穿上了最好的衣衫出来瞻仰皇家大婚的光彩,城墙三里开外,都已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赵羽与娜音巴雅尔并马缓行,学着她的样子不时对民众挥几个祝福的手势。受欢天喜地的气氛感染,这对瞒天过海的假新人,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也真切了很多。 “安都大人,下民塔勒森,愿携妻儿,入您帐下为奴,贺您与公主大婚。” 道旁人人举手欢呼,突然跪出来三个人,还是挺打眼的。只是由于太热闹,没几个人听清塔勒森的话。蒙木速充当婚礼的司仪,出来问道“你们跪这干什么” 民众随着蒙木速的出列,自发收敛了声息,争相张望道中的情况。 塔勒森带着妻儿,朝着赵羽的方向,再度行了一次认主大礼,口中高声道“下民塔勒森,愿携妻儿入安都大人帐下为奴,贺安都大人与公主大婚。” 蒙木速眼底一喜。草原婚礼上,若是有平民自请奉新人为主,是家业兴旺的吉兆。只是,自由的平民,若非万不得已,绝不愿意成为任打任杀的奴隶。哪怕天选家族,也不能为了增添婚礼的喜气就强逼平民为奴,所以这样的吉兆,很难遇见。 想到面前这一家三口,是要奉赵羽为主,而不是奉娜音巴雅尔,蒙木速又有点嫌美中不足,人倒是毫不犹豫的看向了赵羽,目露请示之意。他心里清楚,今日之后,安旭木都格与监国公主就彻底是一体的了,不管吉兆为谁而来,对巴鲁尔特来说都是桩好事。 赵羽看到塔勒森一家安好,心里很高兴,只是娜音巴雅尔教给她的婚礼流程中没有眼前这一出,为免在众目睽睽下应对出错,她征询的望向了娜音巴雅尔。 蒙木速见新婚忽彦知道以公主为尊,暗暗赞赏赵羽识进退。 娜音巴雅尔悄声道“我们骑马过去,你叫他们起来,拔出腰刀在他们头上各敲三下,然后让他们退下就好。” 赵羽心知不是多问之时,点头应了,和娜音巴雅尔一起催马来到塔勒森跟前,不打折扣的完成了娜音巴雅尔的交代。 信奉永生天的草原子民认为,头颅最接近永生天,是人身上最贵重的部位。草原人无论男女老幼,头颅都只许至尊至亲之人触碰。以刀拍头,实际是最正式的收奴仪式。 至此,塔勒森一家已是赵羽的奴隶。他们听赵羽的吩咐,正要躬身告退,结果还没开口,旁边又跪过来了好些人。 “下民xxx,愿为安都大人的奴隶,贺安都大人和公主大婚” “下民xxx,愿为公主和忽彦的奴隶,贺公主和忽彦大婚” 时疫控制之后,从治疫所活着出来的,大多是一些青壮男子。他们的家小大多死在了时疫里,家产也早在从漠南逃难时就丢了。开春之后,王庭减少了对幸存难民的优待,只仅够糊口的食物。为了讨个好生活,这些光棍们大多聚集成群,在鲁勒浩克周围卖劳力。 塔勒森从当初站出来代表疫民和赵羽谈判起,在疫民中就已经成了只领头羊。由于敬佩塔勒森的人品,塔勒森身边也汇集了一波幸存疫民,而且是其中最大的一波。见塔勒森拜赵羽为主,这些一无所有的幸存疫民心思也活泛了起来,想着自己无牵无挂,投奔监国公主新忽彦的门下,以后就不愁生计了。尤其记着赵羽入驻治疫所还帮他们试药的事,这些疫民觉得认一个仁厚的主人吃不了亏,一时间颇让人意动,这才有了众人争着来认主的一幕。 漠南草原全境都落入敌手,逃回漠北的难民里,也不乏一些贵族子弟。一般漠南的大贵族之家在漠北也有家业,逃回来的子弟疫症痊愈后,回归本家即可。但比起稀有的大贵族子弟,更多的是一些一朝坠入泥沼的中小贵族子弟。他们比起求生活的平民,更想要翻身的机会。这类人中,倒是有很多想拜在监国公主门下求前程,但不敢冒昧的攀附娜音巴雅尔,所以认主的口号喊的是“愿为公主和忽彦的奴隶”。 一时间,从众者有之,深思熟虑者有之,跪下自请为奴的人一茬接一茬。 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越跪越多的人,让娜音巴雅尔心怀畅爽。收服兀朵部后,娜音巴雅尔本来就打算将难民收过来,好充实战后的兀朵部,只是碍于漠北面齐心不齐,她暂时不好直接伸手。如今意外之喜,叫人如何不舒心 “毛罕,发什么呆你不和我们一起吗”有个难民跪下来后扯了扯还站着的同伴。 “我不想做奴隶。”那被人叫作毛罕的中年男子本来站在难民中间,随着周围的同伴纷纷跪地,他才望见赵羽的侧脸,随后呆滞的僵在了原地。被同伴拉扯后,他才恍惚回神,意识到自己暴露在了人前,连忙想往后缩。 难民中也不乏坚决不当奴隶的人,那叫毛罕的中年男子,若是第一时间退后,倒是不打眼,错就错在,他发呆的功夫,周围不想跪的全撤了,想跪的又全跪了。他鹤立鸡群的站在一群跪地的人中央,何其显眼他只能极力压低帽子,试图躲过旧人的视线。 麦嘎坦 天不遂人愿,娜音巴雅尔在毛罕低头之前刚好扫到了他的脸。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惊招来也刺,吩咐道“你认识麦嘎坦吧那人好像是他。你去,把他给我偷偷带回王庭,等我问话。” 麦嘎坦不是哈日乔鲁王子的侍卫长吗如果是他,活着回到漠北了,怎么会不回王庭 也刺顺着娜音巴雅尔的视线望去时,只能看到那人的帽顶了。他没有提出自己的质疑,老实应诺而去。 为防其他人注意到此间的小插曲,娜音巴雅尔很快又从自己的仪仗里叫出了两个人。今天娜音巴雅尔的仪仗队成员都穿着红色的吉袍,又带着宏朝皇家仪仗才能用的尖头帽,高据在马上时分外醒目。 “你们对天选家族的忠诚如罕布德山顶的白雪,永生天必将护佑你们。”娜音巴雅尔环视跪地的难民,指了那两个仪仗队成员说道,“今日人多,你们先随本宫的护卫去记下名姓,等婚礼之后,本宫和忽彦再去接受你们的认主礼。” 赵羽这些天陪娜音巴雅尔办事,也培养出了一些默契,不用娜音巴雅尔示意,她及时附和道“公主说的是,大家先退下吧。” “是。” 参差不齐的应诺声后,不管是想认赵羽为主、还是想攀附娜音巴雅尔的疫民,都随着那两个仪仗队员走了。他们留下的大片空缺,很快又被欢腾的民众填满。 大量平民认主贺婚的场面,上一次发生在草原,还是在宏朝的开国皇帝多兀希根汗时期。今日汇集到鲁勒浩克观礼的平民,大多是直属于天选家族的属民。他们见了难得的大吉兆,再联想到监国公主是得胜而回,颇感振奋。也不知道是谁起头,道旁的民众自发的响起了山呼,是永生天都要为之侧目的热烈。 “永生天眷顾公主” “永生天眷顾忽彦” “永生天长佑草原” “天选家族与永生天同在” “哈哟哈哟哈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55章 娜音巴雅尔与赵羽相视一笑,在热烈的欢呼声中,行到了鲁勒浩克的大门前。 门前有两堆火红的篝火,正熊熊燃烧。门后,羊毛毡制成的洁白地毯,直通天选家族的祖帐。 新人穿过火堆,踏上白地毯,象征火神洗尘,步入兴旺的新生活。 娜音巴雅尔既是天选家族的公主,又是监国,领先跨过了火堆,赵羽随后。等两人都踩上羊毛毡后,早已备好的鼓吹立时奏响。 大婚喜乐中,娜音巴雅尔与赵羽并肩走向祖帐。人群在她们的仪仗后涌入鲁勒浩克,无分男女,无分老幼,也无分尊卑,纷纷欢快起舞。 不得不说,草原上的婚礼还是挺朴素的,而且由于娜音巴雅尔没有父母亲人,她这个监国公主的婚礼比起平民,还能少好几项程序。赵羽和娜音巴雅尔走到祖帐前,与她一起朝北三拜永生天,朝西三拜祖帐,就已经完成了婚礼。从此以后,大家都可以叫她安都忽彦了。 可惜,赵羽高兴得太早了。婚礼结束,婚宴才刚刚开始。赵羽跳了半天舞,喝了满肚子酒,才终于在三更半夜躺进毡帐。想起这样的欢宴还要持续两天,赵羽简直想装死。 不幸中的万幸是,好歹新房里安静,没有闹洞房的习俗。回了毡帐,就意味着能彻底休息一晚了。 “忽彦,下奴伺候您梳洗。”娜音巴雅尔的侍女,好几个都曾亲眼看到当初鞭刑的惨象,哪怕隔了大半年,她们依然不愿接近赵羽,生怕沾到公主的醋坛子。乌娅身为娜音巴雅尔的侍女长,没奈何,只能亲自上阵。 娜音巴雅尔今天盛装打扮,头发上都绑了不少珠玉,正坐在桌前由侍女伺候着拆发辫。她注意到赵羽那头的情景后,制止道“乌娅,你把水放着。” 公主又要亲自帮忽彦梳洗 乌娅欲言又止。想想公主是真的连忽彦半个指头都不愿让别的女人碰,她也不敢犯娜音巴雅尔的忌讳。她带人迅速的伺候娜音巴雅尔梳洗完,又备了足够赵羽使用的热水,就退了出去。 从兀朵部回鲁勒浩克,虽然没有急行军,赵羽也是结结实实骑了十来天马。只有前天在离鲁勒浩克一日路程的地方修整过一天,今日又投入了大婚。这一番辛苦下来,若非草原上有不许把新婿灌醉的规矩,赵羽还真未必能清醒的回到新房。 站着时还能撑一撑,一躺下赵羽就脑子发沉,饶是侍女们动作快,等娜音巴雅尔收拾完时,赵羽也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 “木都格,该起来梳洗了。” 赵羽的眼皮表示不想动。 娜音巴雅尔看得半是好笑,半是心疼。考虑到赵羽累这么惨全是为自己,娜音巴雅尔倒是能接受她直接睡,但想到赵羽爱干净的脾性,她又换了汉话说道“要是不洗我就把水端走了啊。” 不洗不行 果然汉话更能刺激赵羽,她一咕噜的坐了起来。经历了死亡沙漠后,赵羽几乎对洗澡有执念。可惜从前用着自来水不觉得,穿越后哪怕她在漠北占着个驸马的名头,洗澡也不方便。她要是想洗澡了再睡,基本上今晚的睡眠全会泡汤。但一身风尘要是不处理,赵羽估计又会梦到自己是个垃圾场。 娜音巴雅尔见赵羽眼都睁不开,犹豫片刻后,还真的屈尊帮她拧了条热毛巾。 “我自己来,你先睡吧。” 温热暂驱困倦,赵羽端起水盆绕去了屏风后面。等赵羽擦完澡换了身睡衣回来,娜音巴雅尔已经在睡榻上了,不过她还侧撑脑袋等赵羽。 “多晚了,今天不累吗快睡觉呀。对了”赵羽指了指娜音巴雅尔的床榻和刚刚躺过的小榻问道,“你和别人睡一起习惯吗不然我睡这张小榻” “快过来。”娜音巴雅尔许久不见赵羽穿寝衣的样子,微愣片刻后,连忙揭开了毛皮盖被。漠北的春夜颇有寒意,她看着赵羽单薄的衣衫都觉得冷。 赵羽只当娜音巴雅尔不介意有人同床,能有大床睡自然是更好的。新婚夜的灯是不熄的,赵羽也不耽误,直接躺进了温暖的被窝。睡意很快回归,在它侵袭眼皮之前,赵羽对娜音巴雅尔道了声“晚安”。 “晚安。” 娜音巴雅尔其实自小就独睡,她本以为自己要花费些时日才能适应与人同床,不想竟在赵羽清浅的呼吸声中,很快安然入眠。 第二天不出意外是没怎么喝酒的娜音巴雅尔先醒,她醒时,赵羽还规规矩矩的仰面睡着,倒是她自己许是睡得冷,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赵羽的被窝。 娜音巴雅尔受媼敦格日乐影响,少时就常读汉家书籍。那时她读到莫逆之交的故事,只觉不解。及至得知祖上与答拉结义兄弟刀剑相向的历史事迹,更觉得那些立誓同生共死的答拉,不过是利益一致时的结盟。所以她虽然一直没有友人,看到同龄姑娘好友相交,也无甚羡慕。直到现在,她在赵羽身边满心安怡的转醒,方知密友之间,原来真的可以有难以名状的美妙情谊。 也许是心里有事睡不实,又或者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注视,娜音巴雅尔还没数完赵羽的睫毛,赵羽就自己打开了眼皮。 睁眼就对上了一双顽皮的蔚蓝眼眸,赵羽恍惚片刻后才想起来,以后都会和娜音巴雅尔睡一起。 “就睡醒了” “今天不是还有婚宴吗”赵羽坐直身体,发现娜音巴雅尔从床榻内侧半边睡到了外边,笑道,“原来监国公主睡觉还抢被子啊难怪我晚上老觉得被子不够用。” “公主为什么就不能抢被子”话是这么说着,娜音巴雅尔其实也纳闷自己的睡相,她自己睡觉也挺老实,这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睡相不佳。 “能抢,能抢。”赵羽嘴上敷衍着,人已经快下地了。 娜音巴雅尔看赵羽打算起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道“今天的婚宴不急,先别起。” “为什么”赵羽不解。她昨天这个时候,都已经换好新郎服了。 “咳。”娜音巴雅尔清了清嗓子,又缩回了被子里避开了赵羽的视线,才回道“成婚第一天起太早会被人笑话。” “哈哈哈。”结合娜音巴雅尔的尴尬,赵羽很快领会了她话中的内涵,她忍不住笑弯了眼睛,人已听话的躺回了床上,“那就晚点起吧,省得大家嫌你忽彦没选好。” 娜音巴雅尔瞪眼,赵羽反而更想笑了。娜音巴雅尔受赵羽的欢乐一搅和,没撑太久,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羽还不是很习惯与娜音巴雅尔同榻,昨晚困了入睡快,今天醒了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了。娜音巴雅尔是个自律的,更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两人索性卧床闲聊,也许是难得的悠闲时光触发了娜音巴雅尔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她还对赵羽说了很多幼时趣事。 到得日上三竿,两人才意犹未尽的暂压谈性。赵羽起床穿齐衣袍,梳好男性发式,又打乱了床褥,才叫侍女进帐。 宏朝皇家嫡公主的婚礼通常大宴三天,但后两天一般会由父兄尊长主持,公主和忽彦不再露面的情况,也是常有的。只是天选家族如今就娜音巴雅尔一个活人,她的婚宴已经没有合适的主持人了,才不得不亲自出马。 好在不像第一天有很多需要新妇新婿分开操作的程序,后两天婚宴,娜音巴雅尔去哪就把赵羽带到哪儿,再未给人灌赵羽酒的机会。 三天婚宴结束,鲁勒浩克告别狂欢。第二天,娜音巴雅尔以监国公主的身份,携新出炉的安旭木都格忽彦,接受群臣的拜贺。 娜音巴雅尔出任监国后,有鉴于满都斯楞的态度,怕出现大部落首领明目张胆不奉王命的状况,所以一直没有召集各部首领。她大婚遍邀诸部观礼,其实也是一种试探。结果不错,借着林下大胜的余威,各大部落的首领都亲自来了。出城三里相迎虽然经历了一番争执才确定,好歹都去了不是 估量着漠北的局势,娜音巴雅尔打算拜贺之后留下各部首领议事。眼看拜贺礼完毕,娜音巴雅尔正要开口,群臣中列却有一人跪了出来。 “殿下平安穿越呼勒额苏,又得永生天亲赐忽彦,实是永生天护佑的草原之主。大宏复兴唯有仰仗殿下,下臣冒昧,趁殿下与忽彦成婚大喜,诚心请求殿下即汗皇位。” 说话的是色仁莫。色仁莫祖上是多兀希根汗的左膀右臂,是巴鲁尔特数得着的顶尖贵族之一,论起家族实力来,比很多中等部落都只强不弱。但在这种各部首领毕至的场合,色仁莫的位次仅排在中列。 看清出列的是色仁莫后,有许多消息不灵通的首领目露不解。色莫仁家族在两漠以守旧闻名,他们是反对公主为汗的先锋。 漠北贵族之间,多多少少都联着姻亲,巴鲁尔特内部的贵族,更是几乎家家都沾亲带故。那日当着众臣的面得到满都斯楞杀皇孙的消息后,娜音巴雅尔虽然交代了一句别声张,但根本没指望能把消息瞒死。 色仁莫能得到皇孙遇害的消息,娜音巴雅尔不奇怪,让她纳闷的是,色仁莫居然能这么快改旗易帜。以他家的顽固,不该看到所有皇孙的尸首才死心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56章 在娜音巴雅尔的计划里,就算她最终要登上汗位,也一定得等到众望所归的时候。她从没想过靠着天选家族无男丁捡个称汗的机会,所以连呼德埋哪了都没问,就砍了满都斯楞那个背主的斡其可。为的是死无对证,好借保守派的力量压下拥立之声。 事实上,色仁莫从林下大胜后立场就动摇了。他见娜音巴雅尔颇有“公主汗”当年的风范,选的忽彦也是个中用又听话的,更关键的是,安旭木都格连个自己的家人都没有,也不愁公主的夫族将来侵占巴鲁尔特。呼德皇孙等人的死讯,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色仁莫下定决心支持娜音巴雅尔称汗。 巴鲁尔特在公主手中正是重新展翅之际,若是因为巴鲁尔特内部的纷争而耽误,不仅大宏复兴无望,他的家族也将失去荣光和富贵。 “色仁莫大人所言有理。” “恭请殿下登基” 得知皇孙没了后,保守派中与色仁莫同样考虑的人不少,怕娜音巴雅尔称汗后清算的也有很多。有了色仁莫领头,一时间竟纷纷站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娜音巴雅尔的忠实拥趸。 保守派如此,开明派又岂会把手边的从龙之功让出去片刻功夫,巴鲁尔特出身的大臣,全都跪在了地上。 巴鲁尔特竟然如此心齐 许多首领暗暗吃惊。 娜音巴雅尔暗暗头疼。虽然让各部首领见到巴鲁尔特同心同德很好,但同时她也几乎看到了将来天天有人催她登基的景象。偏偏她削弱萨切逯议政制的谋划,是决不能摆在台面上明说的。 宏朝立国时期的萨切逯大会,权限几乎覆盖每一件军国大事,连新汗也必须由萨切逯大会推选出来。杜那图汗继位前夕,在推选新汗的萨切逯大会上,发生了诸王争位的惨祸。后来代弟主政的媼敦格日乐,有感于萨切逯大会的弊端,掌权期间一直在不动声色的限制萨切逯大会的职权。 娜音巴雅尔受媼敦格日乐熏陶,执政思路与其一脉相承。新旧萨切逯交替,向来需要汗皇下旨册封,娜音巴雅尔有意空置皇位,以搁置新萨切逯的册封,再在重整漠北的过程中,拆分萨切逯大会的权利。 简单来说,娜音巴雅尔想加强中央集权。赵羽是唯一知道娜音巴雅尔打算的人,她坐在娜音巴雅尔旁边看出了她眼底的郁闷,暗暗好笑不已。人人都是想当皇帝,就她这个公主,难得有当皇帝的机会,还得想方设法推辞。 扎奈那布已是彻底投入娜音巴雅尔帐下的人,他不确定今天的请立是不是公主本人的意思,有些犹豫要不要附议。 娜音巴雅尔用眼神制止了扎奈那布,开口拒绝道“草原上从来没有公主称汗的先例,推选汗皇之事,等本宫的皇侄们回来再说。你们都起来吧。” 听出了娜音巴雅尔的坚决,巴鲁尔特的大臣不好在外人面前与她僵持,对视着就要起身,结果一道反对声横插了进来。 “殿下,马群奔驰靠头马,大宏危难,需要汗皇领头。皇孙们都年幼,就算回来,哪能让幼马做头马”说话的是察昂部首领努布合。努布合另一层身份是,呼德皇孙的舅舅。 察昂部与巴鲁尔特世代姻亲,努布合自己的岳家就是天选家族,参加婚宴时,他已经听说了呼德皇孙遇难的风声。努布合没有更大的野心,之所以迟迟没向娜音巴雅尔靠拢,就是在等外甥的消息。如今希望破灭,不管将来是谁坐上宝座,及时对监国示好总是没错的。 哪怕是一些耳目闭塞的小部落首领,见了努布合的态度,也在猜呼德皇孙是不是出事了。 至于大部落处,有所图谋的,时刻关注着巴鲁尔特的动向,他们各显神通,多少都得到了消息。若说一开始还只是巴鲁尔特内部想推娜音巴雅尔为汗,察昂部掺和后,等于是把汗位归属问题推到了大家面前。虽然各位新继位的大首领还没有得到王庭的册封,但都很有萨切逯的自觉,纷纷推起了自己的人选。 “要是需要年长的汗皇,我看天选家族也不止一个公主吧。娜雅公主既然无意为汗,我看查善公主就很好啊。”草原上不讲究谦虚,说话的那位拔索部首领,提及的“查善公主”是他的正妻。 “要做汗皇,怎么也该是皇后所出,才配继承天选家族的名号吧。我提议波敦公主。” “波敦公主都多大年纪了,明明兀彦公主更合适。” “得了吧,选杜那图汗的姐妹算什么,幼马不好,老马好” 由于是临时进入推举模式,各大首领没有结盟,各有算盘,很快就吵成了一片。 从一开始就拒绝汗位的娜音巴雅尔,没有被扯进乱斗中。她看着下面那群越吵越凶的大首领,只是安排护卫去账外加强隔离,随后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在心里默默标记各部的立场。 王师顺利吞并兀朵部,有托图颜部之福的嫌疑,娜音巴雅尔本就没指望一场胜利让全漠北服帖。说到底,如今的漠北只靠拳头说话,如果这些不安分的部落能为争汗位打起来,她做梦都会笑醒。 赵羽不太了解各个公主和各个部落的关系,听得一知半解。眼看各位草原大佬越说越像吵架,她更是目瞪口呆。她第一次知道一国朝廷议事能够这么混乱,而且听他们吵架她才发现原来草原上并不是每一个公主都有巴雅儿那么受人尊重。 “草原上从来没有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抢家产的道理,几位大首领是连勇士的骄傲都不要了吗”一语打断争执的,是突勒古部的帖仑可首领。 萨切逯说话时,没有普通人插嘴的资格,帖仑可替巴鲁尔特大臣们说出了心声,瞬间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眼光。 “娜雅公主不也嫁了”世居漠北的各大部落,相互间多少有点纠纷,争吵起来翻出过去的龃龉,有几位大首领都快动手了。草原勇士活的就是一口气,被人嘲笑不要骄傲,如何能忍家有公主的大首领们,几乎异口同声的反驳起了帖仑可。 听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娜音巴雅尔眉目微敛。 “娜雅公主是在王庭大婚的,安都忽彦也姓了巴鲁尔特。你们提议的几位公主,她们的忽彦和子女,是都准备改姓巴鲁尔特吗”帖仑可犯了众怒也不急不躁,说话依然既切中要害,又不失客气。 几位母亲是公主的大首领嗓子一噎。草原上不重虚名重实利,如果能入主王庭,他们巴不得改成天选家族的姓氏,可世上哪有儿子给爹改姓的道理。 “哈哈哈,改姓好说,要是查善公主为汗,我和我的子孙,都改姓巴鲁尔特,继承天选家族的名号。”一下少了大半竞争者,拔索部首领赫勒高兴的笑了出来。杜那图汗两任正妻生下的嫡公主,成年的只有娜音巴雅尔一个,而他家的查善公主,是杜那图汗的大公主,论尊贵能比其他庶出公主高一头。 其他娶了杜那图汗之女的首领也颇为意动,帖仑可没给他们再次争论的机会,抚掌笑道“赫勒首领对天选家族如此忠心,是我草原之福。只是赫勒首领既然要改姓,是不是不能再当拔索部的首领了算起来,我该称赫勒首领舅舅,如果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回娘家继承部落,赫勒首领让位后,我母亲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争一争拔索部首领之位” “你”赫勒又气又窘。 说到底,无论比身份还是比名声,甚至比功劳,公主为汗,唯有娜音巴雅尔合适。各大部落搬出自家娶回去的公主,只是需要一个竞争汗位的借口。经帖仑可一搅合,各大部落若是执意要出嫁的公主回来继承王庭,能不能抢到汗位难说,自家后院反而会起火。 人人深思,唯剩静默。 娜音巴雅尔微笑开口,“本宫早就说了,公主为汗不合适,一切等皇孙们回来再议。今日拜贺礼毕,大家都散了吧。” 通过“抢汗位”一事,娜音巴雅尔看到了各部的态度,收获不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从拿过天选家族的烂摊子起,她就做好了投入一生的准备,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殿下且慢。日前兀朵部谋叛,多亏安都忽彦及时察觉,下臣以为,兀朵部遗民不宜无主,安都忽彦功德出众,可由他来统管兀朵部遗民。”帖仑可跪地道。 群雄悚然。他们还以为帖仑可之前出来说话是不想便宜别人,可看帖仑可如今的言行,竟是已经臣服于娜音巴雅尔了吗 巴鲁尔特的大臣们也很惊讶。公主是什么时候降服突勒古部的 赵羽借着摸下颌的动作,低头掩饰眼底的讶异。她知道娜音巴雅尔准备把兀朵部放在自己名下,但没想到会由帖仑可提出来。说起来,这个帖仑可,第一次见时就对巴雅儿表现得挺尊重呢。 扎奈那布作为第一个投奔娜音巴雅尔的萨切逯,本来内心隐隐还有点自重身份,如今见帖仑可对娜音巴雅尔口称“下民”、持礼甚恭,瞬间打破了他的自矜。 娜雅公主竟然不动兵戈就将帖仑可招到了麾下林下二族,帖仑可的突勒古部,再加上刚对娜雅公主示好的察昂部。这样一来,漠北十大萨切逯,公主竟然已经占了四个 那夜秘谈时,扎奈那布就和娜音巴雅尔说好了,图颜部不会与王庭争兀朵部的归属。发现娜音巴雅尔的势力比自己估算的更大后,扎奈那布没了最后的顾忌,摆明车马的站在了娜音巴雅尔那边。他附议道“帖仑可首领说得是,安都忽彦及时发现满都斯楞的异动,来我图颜部调兵除叛,实是平定满都斯楞叛乱的第一功臣,理应嘉奖。” 各大首领猛然发现娜音巴雅尔扭转了不少劣势,都在重新盘算漠北的形势。兀朵部是王师和图颜部一起吞下来的,再怎么划拉也划不到自己碗里,是以,扎奈那布表态后,各大首领无人反对。 至于巴鲁尔特那边为什么也没有异议他们想的是安都忽彦的身份说白了就是个上门女婿,兀朵部放在安都忽彦口袋里,就是放在公主口袋里。公主是他们选出来的监国,还是他们想推为汗皇的人,放在公主的口袋里,就是放在巴鲁尔特的口袋里。总而言之,巴鲁尔特赚了。 哪怕是从一开始就准备把兀朵部放在赵羽名下的娜音巴雅尔,也没想到能这么轻松的达成目的。她心知这份顺利,离不开帖仑可适时的臣服,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情绪。 “既然众位都无异议,那就这样吧。木都格成为忽彦后,本就该受封的,兀朵部的战后遗民只与一个中等部族相当,分给他也符合大宏常制。今后也别提什么兀朵部了,就改称安都部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57章 等各部首领都离开鲁勒浩克后,娜音巴雅尔才召来麦嘎坦。 为了避人耳目,这场召见的地点不在娜音巴雅尔理政的帐殿,而是定在了她起居的宫帐中。 荣任安都首领的赵羽,那天才迎来“婚后”的第一日空闲,正巧也在帐内。 眼看娜音巴雅尔把侍女都赶走了就是没赶自己,赵羽听说娜音巴雅尔要见的人是前任胡皇的侍卫长,目露好奇。胡皇的侍卫长竟然躲着王庭,怎么想怎么有故事。 赵羽坐在忽彦的位置上,为自己帮衬良多,又有政事上的悟性,娜音巴雅尔如今处理很多军国大事都有意带着她。见赵羽有兴趣,她干脆喊赵羽坐到了自己旁边。 也刺将麦嘎坦带进来后,对娜音巴雅尔和赵羽行了一礼,就退出了账外。 化名“毛罕”的麦嘎坦,被也刺擒住后就认命了,这几天也决定了见到监国全部实话实说。可他进来发现监国公主安排秘谈还带着赵羽一起时,又没忍住惊疑。直到娜音巴雅尔皱眉,麦嘎坦才想起来行礼。 “麦嘎坦拜见监国公主殿下,拜拜见安都忽彦。” 娜音巴雅尔也不叫麦嘎坦起身,直接问道“你既然平安,回了漠北,怎么不回王庭本宫那天派也刺去找你,听说你还想躲” “下仆下仆”麦嘎坦瞄了眼赵羽的侧脸,心内还是有些惊疑不定,最终叩头请求道,“事关重大,敢请公主让下仆单独回禀。” 赵羽用眼神问娜音巴雅尔我回避 娜音巴雅尔对赵羽摇摇头,吩咐道“直说。” “公主”麦嘎坦对比着赵羽的侧脸与记忆中那一瞥,依旧有些犹豫不定。 连巴鲁尔特的大臣都对赵羽议政没有意见,麦嘎坦却在进门后一直顾忌赵羽。娜音巴雅尔颇为不满,音色中也透出了冷厉,“本宫命你直说” “可是” “巴雅儿,他可能真有大秘密要告诉你,我先出去转转。”赵羽起身。 “我这没有你不能听的秘密。”娜音巴雅尔拽住赵羽的胳膊,不耐的看向麦嘎坦,“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说,以你叛逃不归的罪名,全家斩首。” “公主殿下”麦嘎坦脸色剧变。也许是越着急越想不分明,激烈的心理挣扎几乎要点爆他的身体,最后他眼一闭,回道“公主,您的忽彦像是华朝的荣乐王” 我是荣乐王 “噗” 听麦嘎坦吞吞吐吐半天只吐出这么不着调的一句话,赵羽一个没忍住,笑喷了。不巧的是,她看娜音巴雅尔气性大,倒了杯水给她,娜音巴雅尔没要,她就自己喝了。麦嘎坦开口时,赵羽还在喝水,随着赵羽这一笑,水都喷到了娜音巴雅尔衣摆上。赵羽连忙起身给娜音巴雅尔擦拭水痕,好在娜音巴雅尔今天的衣袍是皮质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娜音巴雅尔听到“荣乐王”的名号怔愣了一下,经赵羽一打岔,心神才归位。她将赵羽隔开后瞪了她一眼,也不知是怪她喷水呢,还是怪她当着外人碰她衣摆太亲密。 回想起麦嘎坦的话,娜音巴雅尔也只剩哭笑不得。荣乐王不仅被华朝女帝封为了皇夫,她去年还听说华朝女帝封了位“荣乐和国夫人”,那位夫人的女儿是荣乐王的堂妹,却因为荣乐王的军功破例晋封为公主。其中的深意,颇可玩味。 再者,就算荣乐王也许是个女人,以赵羽心慈手软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鬼面魔王别说荣乐王了,看赵羽的言行,娜音巴雅尔甚至敢断言她绝不是中原人。 见娜音巴雅尔和赵羽都像听了天大笑话的样子,麦嘎坦也迷惑了起来。难道真的认错了 娜音巴雅尔面色一整,质问道“谁教你编的瞎话,污蔑本宫的忽彦莫非你被华朝的漠南安护府收买了” “没有公主殿下,请相信下仆下仆的家族世代效忠天选家族,下仆绝对没有背叛大宏” “荣乐王在战场上一直带着鬼面具,你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的正脸还说不是瞎话” “公主明鉴,前年下仆随哈日乔鲁汗出使华朝,见过荣乐王一眼,下仆不敢说瞎话污蔑忽彦。” 一眼 娜音巴雅尔皱眉,“把话说清楚,你那一眼到底是不是看清荣乐王正脸了。” “没当时大汗和荣乐王起了冲突,下仆没看清荣乐王的正脸,就被他踢飞了。但是下仆扫到过荣乐王的侧脸,和忽彦真的有点像。” “也就是说,你被荣乐王踢飞时,连他的侧脸都没看清,就敢来本宫面前污蔑忽彦”娜音巴雅尔冷笑道。 赵羽感觉娜音巴雅尔动了杀意,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只是个误会,我本来就是汉人相貌,说不定真的长得像荣乐王呢。” 娜音巴雅尔听赵羽又犯心软,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却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木都格,就算你想帮他求情,像荣乐王的话也不是能让人乱说的。” 赵羽也知道草原人有多恨荣乐王,要是她像荣乐王的话传出去,她又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女的,一个不好还真能被流言逼死。 抿抿唇,赵羽蹲到麦嘎坦面前问道“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是真的觉得我像荣乐王吗” 麦嘎坦当初受荣乐王盛怒一脚,只有余光看到人影一闪而过,后来他有心看清那个煞星,都没能撑起身体来,最后还是被同伴抬走的。他本就没有十分确信,只是出于对天选家族的忠心,不告诉监国不安心。看到赵羽的坦荡后,他就已经动摇了。及至听到赵羽帮自己求情,他对着赵羽温和的面容,怎么都和当初那个杀气腾腾的人影联系不起来。最终,麦嘎坦对赵羽叩首道“是下仆看差了,冒犯了忽彦,下仆甘愿受罚。” “巴雅儿,你看”赵羽期待的看向娜音巴雅尔。 娜音巴雅尔无奈的瞪了赵羽一眼,转而冷声问道“麦嘎坦,你这浑话,有说与旁人吗” “没有。婚礼那天下仆才看到安都忽彦,后来就被也刺找到了。公主殿下您是监国,事关您的忽彦,下仆不敢对别人胡说。” “还算知道轻重。那本宫今天先饶你一命,若你今天这些不利于木都格的胡话传去了外面,本宫会拿你们家族的所有人头问罪,你可记清楚了” “下仆谨记,谢殿下宽恕。”麦嘎坦知道自己的命是赵羽保下来的,对娜音巴雅尔行了一礼后,还对赵羽行了一礼。 趁着麦嘎坦磕头的功夫,娜音巴雅尔邀功的看向了赵羽满意了吗 赵羽回了个讨好的笑容非常满意,公主最好了 娜音巴雅尔忍俊。眼看麦嘎坦要抬头了,又调回了严肃脸,“现在该说了吧,为何不回王庭” “下仆身为哈日乔鲁汗的侍卫长,没能阻止大汗对萨切逯大会投毒,所以没脸再回王庭。”麦嘎坦五体投地。 娜音巴雅尔大惊失色,声音都有点变调,“你说哈日乔鲁哥哥对萨切逯大会投毒” “是。” 不是说是荣乐王摸进了塔拉浩克吗怎么又成巴雅儿的亲哥哥弄的了他不是汗皇吗,在敌国打上门的时候,把重臣和宗室全杀了不可能吧赵羽心中纳闷,掌心却是关心按上了娜音巴雅尔的手背。 娜音巴雅尔起来走动两步,深吸一口气后,才回身对赵羽笑了笑,只是笑意勉强。 “本宫亲眼看过,那些萨切逯和宗王,都没有中毒的迹象。”话是这么说着,娜音巴雅尔内心其实已经信了三分。 麦嘎坦绝对不敢编造这样的谎言,而她自己其实也一直想不通,想不通荣乐王是有怎样的神通,竟能悄无声息的将萨切逯大会上的人全数屠杀。若是汗皇对萨切逯大会投毒,荣乐王恰巧捡到了便宜,那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大汗收容过一个中原人,他给大汗献上了一种毒药,服用后看不出中毒。后来下仆找到了那天大殿里用的马奶酒,用牛羊都试过。” 娜音巴雅尔死死咬住了后槽牙。当初发现萨切逯大会的人全数惨死于帐宫大殿后,各家的斡其可激愤非常,又有大战在前,为了减低对人心的刺激,她尽快处理尸体后,就封禁了帐宫大殿。以麦嘎坦当时先汗侍卫长的身份,拿到殿中的马奶酒,她信。 话听到这,娜音巴雅尔就是想替自己的幼兄开脱都做不到了。荣乐王要是有本事直接对萨切逯大会下毒,就不用亲自混进塔拉浩克了。能对萨切逯大会上的酒投毒的,只会是帐宫自己的人。而当时的帐宫,也只有快被推下汗座的哈日乔鲁,有下手的理由。 “下仆没想到大汗会用它毒杀害得漠南被华军攻陷,下仆有负天选家族的信任。下仆该死,下仆该死”麦嘎坦回想起帐宫大殿内的惨象,依旧难抑战栗。如果早知道大汗会那么不管不顾,他赔上命也该阻止。 麦嘎坦的样子看得赵羽颇为动容,也颇为感慨。巴雅儿那个汗皇哥哥他的仆人隔了这么久提起都能哭出来,他身为汗皇,就算和亲戚没感情,也该考虑国家吧,怎么就下得去手呢可怜巴雅儿人都差点死在漠南了,还得辛辛苦苦收拾烂摊子。 “麦嘎坦,你为什么一开始就怀疑自己的主子下毒又为何当时不告知本宫”娜音巴雅尔不为麦嘎坦所动,反而在惊怒交加之中,依旧敏锐的发现了疑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58章 麦嘎坦一僵,半响之后,他忽视了娜音巴雅尔第一个问题,只答了后一个。 “回殿下,虽然哈日乔鲁汗做的事,对天选家族不好,下仆身为他的侍从,还是应该守护他的声誉。下仆本想把这些事一辈子守在心底,被您派人抓来后,下仆想,也许是永生天希望下仆告诉监国隐情。” “麦嘎坦,你既然觉得愧回王庭,也该知道哈日乔鲁的所作所为,对天选家族是多大的伤害。永生天让你回来告诉本宫实情,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宫再问一次,你为何会想到查马奶酒为何会一开始就怀疑哈日乔鲁下毒” “因为因为”麦嘎坦撑在地上的双手,连青筋都在抖动,最终他紧紧握拳,叩首道,“因为杜那图汗吃过” 轰 娜音巴雅尔脑海一炸,脚下也踉跄了两步。 赵羽跳下座位来,也顾不得外人在侧,急忙扶住了娜音巴雅尔的肩膀。杜那图汗是娜音巴雅尔的父亲,而赵羽恰恰很清楚,在整个家族中,娜音巴雅尔只对姑母和父汗有感情,并且感情匪浅。 “哈日乔鲁他疯了吗那是父汗一直宠爱他的父汗”悲伤和痛恨一齐涌上,若不是身旁有赵羽撑着,娜音巴雅尔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赵羽看出了娜音巴雅尔的情绪在崩溃边缘,吩咐道“麦嘎坦,你先去帐外等着,等我叫你,再来回话。” “是。”麦嘎坦偷偷瞟了眼娜音巴雅尔,见她没有异议,才应声后退。 娜音巴雅尔连麦嘎坦出门都没撑到,就转身靠近了赵羽怀里,热泪滚滚而下。 赵羽被娜音巴雅尔勒得难受,却只是无言抬手,抚摸她的后背。 直到赵羽胸襟前的皮袍全被眼泪染成深色,娜音巴雅尔才慢慢止住呜咽,环在赵羽腰上的手也松了些。她抽抽搭搭的说道“父汗最喜欢我和哈日乔鲁了我还记得小时候父汗带我们去套野马哈日乔鲁看中哪匹父汗都亲自帮他套。 父汗还私下告诉过哈日乔鲁说他回归永生天之后,就把汗位传给他当年派他去华朝求亲,也是帮他铺路汗位早晚是他的,哈日乔鲁他急什么。 也怪我不仔细看父汗是病中去世的,就没多想如果早知道父汗是被哈日乔鲁毒死的我早些回漠南阻止他萨切逯大会不出事,大宏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姑母和父汗还说我聪明,要我多看顾大宏我真不配他们的期望” 赵羽知道娜音巴雅尔只是需要倾诉,便一直安静的倾听,只是不时出声让对方知道有人在听。直到娜音巴雅尔开始自责,她才哄道“没有没有,我们巴雅儿最聪明了,要不是你漠北都散了。你又不是永生天,哪能猜到哈日乔鲁那么狠心呢。” “他凭什么那么狠心父汗哪里对不住他那年哈日乔鲁从华朝受伤回来父皇一向主张和华朝修好的,都差点发兵南征了父汗还亲自守了他一晚。” “所以是他没良心。不哭了好不好我们不为不值得的人哭。” “我不是哭哈日乔鲁,我是为父汗不值。” “所以呀,你父汗对你那么好,要是在永生天那看到你为她哭坏了,肯定会心疼的” “我好了,木都格,谢谢你。” 许久之后,娜音巴雅尔才从赵羽怀里出来,她有些难为情,又觉得难过时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真好。认识赵羽之前,她从没想过,能躲在一个人怀里放肆哭泣。哪怕当年在姑母和父汗面前,她也是早早就学会了该有公主的风范,要当得起“永生天的珍宝”。 “不谢呀,要是我伤心,你也会陪我吧。”赵羽递过水杯,“喝点水” 睫毛还带着湿意的娜音巴雅尔,乖得像只小奶猫似的接过了水杯。一番大哭,她还真渴了。 赵羽等娜音巴雅尔把水喝完,见她是真的完全平复了,才问“今天先让麦嘎退下” “不把他叫进来,我倒要听听,哈日乔鲁图什么。”娜音巴雅尔恨恨道。 赵羽怕又勾起娜音巴雅尔的眼泪,伸手摸了摸她眼皮上的水蜜桃,“那这个怎么办” 娜音巴雅尔心尖一痒,不适的抓住了赵羽的指尖,“无碍,他不敢看我眼睛。” 赵羽回忆了一下,发现娜音巴雅尔说得对,很多人和她这个“安都忽彦”说话都最多看到膝盖,更别说看监国公主的眼睛了。 “那我去叫他。”如果巴雅儿又哭了,再哄就是了。难得她哭这么凶,把压力都哭出来也好。 麦嘎坦之前出帐时,扫到了公主和忽彦相拥的场景,再进门后,他恨不得把眼珠子埋进地毡里。 “麦嘎坦,哈日乔鲁是父汗最中意的储君人选,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弑父” “回殿下,因为杜那图汗当时已经不可能让哈日乔鲁汗继位了。” “为何”娜音巴雅尔本不指望麦嘎坦知道内情,没想到他还真知道。 “因为”麦嘎坦考虑到面前的监国公主是女人,斟酌了一下措词,“因为哈日乔鲁汗不能有子女了。” “他”娜音巴雅尔讶异的望了赵羽一眼。 赵羽以为娜音巴雅尔不好开口,替她问道“你是说哈日乔鲁的子孙根坏了” “是的,忽彦。” 娜音巴雅尔简直不知道该夸赵羽贴心,还是该说赵羽口舌无忌。她清咳一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从华朝求亲回来时,哈日乔鲁汗遇刺,伤到了下面。大汗在华朝和荣乐王的过节是因为一个女人,那时荣乐王就说过要废了大汗,所以大汗受伤之后认定是荣乐王干的,一心想南征雪耻。”麦嘎坦好歹做过多年的侍卫长,他不仅用词注意,还将自己知道的一气儿都说了,免得公主碍于女儿身不好发问。 怎么哪里都有那个荣乐王赵羽腹诽。 “所以父汗不让南征他就急着自己当汗皇父汗不让他继位,他就自己弑父”娜音巴雅尔冷笑。 父汗和姑母一样,在汗位继承人的问题上,一直想避免再出现诸王争位的局面。原本父汗属意哈日乔鲁,除了喜爱他外,也是因为选他就能让幼子守灶成为立储的成制。哈日乔鲁不能有子,在父皇那,的确就没了继位资格。呵,这就是你毒杀父汗的理由吗。 “回公主,杜那图汗回归永生天后,下仆才听说此事,不了解其中的详情。下仆只知道,哈日乔鲁汗受伤后,一心想杀光荣乐王全家。” 以哈日乔鲁骄傲的性格,娜音巴雅尔在听说他不能做男人后,就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疯狂了。本以为你急着南征是想立威坐稳汗位,竟是高估你。原来你从一开始就疯了,难怪当着荣乐王的面踩碎他叔父的首级。宝干乔鲁哥哥要取代你,所以你毒死所有的萨切逯也要继续当汗皇结果怎样,还不是让荣乐王摘了脑袋你便是这样骄傲的你便是这样雪耻的畜生废物 娜音巴雅尔想到大宏的光辉被哈日乔鲁可笑的骄傲折腾成了如今山河残破的模样,恨不得回塔拉浩克把他的尸体剁碎喂狗。 赵羽因为不了解背景,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同时越发觉得娜音巴雅尔倒霉,摊上那么个不计后果的哥哥。他死了安静,活着的人却要操碎心。 “麦嘎坦,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你”娜音巴雅尔在外人面前失态一次就够了,这一次很快调整了回来。 “下仆知情不报,罪该万死,只求殿下看在下仆的家人不知情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若只有说自己像荣乐王的事,赵羽还能帮麦嘎坦求个情,但事涉两代汗皇,赵羽明白自己不该干预娜音巴雅尔的决断。为了避免影响娜音巴雅尔,她连脸色都尽量保持了平定。 不得不说,赵羽自从在兀朵部营地不,现在应该说安都部营地。自从赵羽在安都部营地帮娜音巴雅尔管事后,她的表情管理能力直线上升。 麦嘎坦虽然帮哈日乔鲁隐瞒,算起来其实那本就是他该献给主人的忠诚。忠诚可用,口风够紧,人还给皇子做了多年侍卫长,娜音巴雅尔沉吟片刻,想到赵羽那缺这么一个有扈从经验的人手,道“安都忽彦新收了一拨奴隶,打算从里面挑人做亲军,你去给他做亲军长,将功折罪。” 赵羽讶然。娜音巴雅尔所说的新奴隶,就是大婚那天自请为奴的难民,赵羽和娜音巴雅尔前两天去见过他们,已经把人都收入门下了。至于所谓的亲军,其实是娜音巴雅尔想从难民中训出一波可靠的人马,一切顺利的话,到得娜音巴雅尔称汗,那支人马将会是汗皇的嫡系。让麦嘎坦去给赵羽当那个所谓的亲军长,听着头衔是低了,但实际是器重。 想想麦嘎坦的可靠表现,赵羽又觉得娜音巴雅尔的安排在情理之中,到底是佩服是她有魄力。 “谢殿下恩典下仆一定尽心当差”麦嘎坦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听监国公主不仅不杀,还肯用自己,他震惊之后,惊喜狂涌,眼眶都被涨热了。 娜音巴雅尔对麦嘎坦感激的表情很满意,“你是天选家族的臣仆,不是哈日乔鲁一个人的。如今天选家族只有本宫和木都格,你可明白” “下仆明白,下仆誓死效忠天选家族,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忽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59章 得知萨切逯大会被屠戮的真相后,娜音巴雅尔对荣乐王少了些恨意,也对华朝少了些芥蒂。那夜躺在床上后,娜音巴雅尔第一次不再回避那场痛失漠南的战事,而是从当年的交战始末讲起,为赵羽细细介绍了如今的天下形势。 从和亲到交战,先是宏朝联合华朝内贼,差点打到了华朝帝都,再是华朝一路凯旋,还沾了哈日乔鲁的光,直接端了宏朝的国都。又有西边的武朝横插一脚,和华朝一起占了宏朝半边天下。最后西武又跑来找宏朝结盟,想要联手抗华。 一波三折,反转连连,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来,任谁都要夸一声精彩纷呈。不过赵羽是听娜音巴雅尔说的,多少有些站去了宏朝的立场。 “这么说来,西武就是来捡便宜的,那他们怎么对漠南的难民那么狠”赵羽想起了西武军队在呼勒额苏死亡沙漠门口设的口袋阵。 “西武那边那时挂帅的是灵毓公主,她和荣乐王曾经有婚约,结果华朝情况最危险的时候,西武找华朝退掉了灵毓公主和荣乐王的亲事。”娜音巴雅尔看不起西武的不要脸,赵羽面前她无需掩饰,直接撇了撇嘴,“华朝攻下塔拉浩克没多久,西武又由灵毓公主打着给荣乐王报仇的旗号发兵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难民斩尽杀绝,也许是想削弱大宏的实力吧我弱他强,好在结盟后以他们为主” “结果你还是让西武掏钱了。”赵羽举了个大拇指。 娜音巴雅尔也不谦虚,笑了笑,继续道“他们议和的使臣倒是问了句荣乐王的尸体,仗都打完了,也不知他们还捧着出兵的幌子干什么,学得跟中原人一样假惺惺的。” “咳,中原人还好吧。你哥哥先打过去了,人家就打回来,我听那个荣乐王,也是凭真本事打上草原的,混进塔拉浩克也赔了命。”赵羽想到“华”那个国号,就忍不住帮腔。从中立的角度看,邻居天天来抢人抢东西,华朝就算是泥巴捏的,有火性也正常吧。 “荣乐王确实是个人物。”没了萨切逯大会的仇,娜音巴雅尔能更公正的看待那位对手了。 赵羽见娜音巴雅尔说起华朝西武都心平气和了,期待的提议道,“给我说说华朝的情况” 鲁勒浩克这边想查华朝的史书都没有,她又不能找别人打听,天知道她惦记这个问题多久了。 娜音巴雅尔挑眉揶揄,“听听自己是不是荣乐王” “哈哈哈,我倒是想当英雄,但是他的名声都是血染出来的,还是算了,我拿不起。” 娜音巴雅尔摇头失笑,“你不可能是中原人的。” “为什么”赵羽都不知道娜音巴雅尔怎么敢这么肯定。她这新身体是地地道道的汉人长相,没准就是华朝人呢。 “你白天在麦嘎坦那问的那句话,中原姑娘绝对说不出来。” “什么话” “子孙根。” 赵羽一噎。说来就是现代中国的女生,也不是人人都敢直接提男性生殖器官。 “我不是帮你问的吗对外我是男的,总不能让你问呀再说你不是也直接说了子孙根” “我说是因为帐内只有你我。中原姑娘一向忸怩,你比我还敢说,可不正好不是中原人” “你就给我说说华朝嘛。”说自己是穿越的娜音巴雅尔也不会信,赵羽懒得掰扯了,干脆讨好的笑了笑。 “你就这么想做我的敌人呀”娜音巴雅尔伸手捏了捏赵羽的脸。 赵羽借着娜音巴雅尔抬手的便利,挠起了她的腋窝,“是呀是呀,最好现在让你笑死,你的国家就都是我这个敌人的了。” “哈哈哈别木都格你手拿开哈哈哈太痒了我说我说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娜音巴雅尔宫帐旁的值夜小帐里,乌娅在被窝里捂住了脸。难怪公主成婚之后,晚上帐里都不留侍女了。 “你这么怕痒啊” 为了躲痒,娜音巴雅尔扭得像条蛇,赵羽看得有趣,坏心眼起来,还多挠了她两下,等停手时,娜音巴雅尔眼泪都笑出来了。 娜音巴雅尔抹掉眼角的泪花,气呼呼的瞪眼。赵羽得意的样子,简直让她想咬人。 “知道你眼睛好看,不用瞪这么大。”赵羽悠闲的靠回了枕头上。 娜音巴雅尔心里一喜,嘴上问的却是,“我就只有眼睛好看” “哈哈哈,你都好看,哪都好看。” 娜音巴雅尔心气顺了些,喘息也慢慢平复了下来,这才道“说吧,想听华朝的什么” “历史” “华朝之前是齐朝。齐朝之后的胡夷乱汉时期,前前后后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我知道得也不详细。你如果有兴致,等去温泉宫,我姑母的藏书里有它们一些史书,可以翻阅。我简要说说华朝开国以后的历史” “行,说吧。” “华朝的开国皇帝叫君瑾” 从听到华朝皇帝父子连名起,赵羽就破灭了最后的希望。子犯父讳,还直接拿皇帝的名字做年号,绝对不是她想要的那个古代中国。看来还真是新身体,新世界。 想着自己有掌握新世界的需要,赵羽还是认真听完了娜音巴雅尔的讲述,才转而问道“华朝现在在位的是女皇帝,你刚才说西武挂帅的也是个公主,她们那边女人可以当官” “我看岱勒这些日子安分了,回头可以叫他给你看看脑疾。”娜音巴雅尔简直要被赵羽的傻问题笑死了。连这都不知道,还惦记自己是中原人 赵羽想说“天赐忽彦”更符合自己的真实来历,对这个新世界来说,她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过上回她试图委婉的解释“魂穿”,娜音巴雅尔只当她是编瞎话,还是别浪费口舌了。于是只道“没事,反正不影响过日子。不知道的常识,我问你就好了。” 怕赵羽记起来历就不能一直留下,娜音巴雅尔其实也有过犹豫。担心脑疾于赵羽的身体有碍,她还是道“让岱勒看看吧。” “那就看吧。”隐约记得在治疫所病危时,新身体好像冒出过原主的记忆,赵羽觉得让人看看所谓的“脑疾”,万一看好了,就能知道原主是不是有执念。如果原主有未完成的心愿,只要她力所能及,就帮人做了,只当是交身体使用费。 “木都格,你如果记起以前的事,是不是就要回家了”娜音巴雅尔清楚,自己只要称汗,就不能一直把赵羽这个假忽彦留在草原。赵羽如果能想起自己的家人,对她自己来说是好事。但想到赵羽遗失的记忆里也许会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娜音巴雅尔还是惆怅非常。 “我是孤儿,没有家的。” “你记得这个”听说赵羽是孤儿,娜音巴雅尔同情之外,心底竟然高兴没人能分走赵羽。 “嗯,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赵羽看娜音巴雅尔脸色复杂,还以为她不知如何自处,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事的,我早就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 赵羽淡定的口气让娜音巴雅尔心里一抽,她觉得自己之前的窃喜很可耻。难怪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却穿着男装在漠南,是在商队里讨生活吧。孤苦伶仃的女孩,还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能有如今的身手。 不喜欢沉闷的气氛,赵羽刚准备转移话题,娜音巴雅尔却突然抓紧了她的手,用汉话一字一顿的说道“赵羽,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家人 赵羽一怔。她突然想起了叶琳熙,她们也曾约好做彼此的家人,结果如果不是穿越了,表白之后做不成恋人,也许我们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 熙儿,明明我们一直比亲姐妹还亲,你为什么突然对我一直做好友做家人多好。 唉,变了的感情回不到过去,天各一方也好。你好好生活,我也在努力适应新世界的生活。 “你不愿意” 与赵羽私下相处时习惯了放松,娜音巴雅尔心里失望,脸上也露了出来。等她意识到后,再想调整表情,赵羽已经注意到了。 “怎么会不愿意,你看,现在我也是你天选家族的人,我俩可不就是家人” 娜音巴雅尔觉得赵羽在糊弄自己,脸色依旧不好,手也松开了。 “巴雅儿,我是说的真心话。”赵羽正经道,“我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你愿意做我的家人。” “真的”娜音巴雅尔还是有些犹疑。 “真的,比你的金刀还真。穿失忆后第一时间认识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幸运的事。” 有时候赵羽甚至觉得,在永远失去与叶琳熙单纯的友谊后,认识娜音巴雅尔,也许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她无论是生是死,都是这个陌生世界中的游魂。虽然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友情本就不能用时间衡量。几度生死,她们早已是共担祸福的挚友。 “认识你,对我而言,也是世上最好的事。”娜音巴雅尔将脑袋轻轻放在了赵羽肩上,轻声叹道,“真希望能有个侄儿活着回来。” 娜音巴雅尔第一次忘了时局的因素,纯粹出于私心,希望有皇侄继位。那样,她不用为天选家族延续血脉,就不需要真忽彦了。 赵羽知道娜音巴雅尔还惦记着让自己永远留在草原,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和娜音巴雅尔一起很好,但她不习惯草原生活,而且难得新身体一身武艺,她有能力四处看看,也想去看看不同的风景。 纯粹为娜音巴雅尔考虑,她自己登基,未来才更有保障。虽然赵羽也会不舍友人,但在她想来,娜音巴雅尔结婚生子了,她也能回草原看她。要是怕被人认出来,换回女装再改改发型化化妆,总有办法混进来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60章 当夜的卧谈会说上了岔路,赵羽与娜音巴雅尔没有再多聊。娜音巴雅尔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喊了岱勒给赵羽看诊。 岱勒望闻问切都做得精细,可惜,一圈下来毫无头绪。 现代医学都没有研究清楚脑部疾病,岱勒治不了在赵羽的意料之中,她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就要打发掉岱勒。 岱勒见赵羽对自己再没有从前的亲善,多少有点歉意。他看赵羽不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估计对当初的“元阴缺损”也没听懂,迟疑一下后,用委婉易懂的汉话对元阴缺损的真意作了说明。 女子胞胞宫是说子宫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能生孩子” “是的。” 赵羽片刻默然。她谈不上多喜欢孩子,听到子宫后天毁坏,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原主经历坎坷。至于她自己,捡条命已经是吉星高照了。 生孩子那么痛苦的事,不能也好,还省掉了月经的麻烦。难怪这个身体看起来十七八了,都一直没有大姨妈。 “我知道了,这事我知道就好,不用告诉公主。”娜音巴雅尔本来就觉得赵羽身体不好,赵羽不想真给人留个病秧子的印象。 岱勒暗暗讶异。女人不能生孩子,几乎不配叫女人,她怎么如此平静 念及过去与赵羽相处的情形,岱勒又觉得她不同于寻常女子,有此反应,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赵羽没听到岱勒应声,以为他为隐瞒娜音巴雅尔犹豫,遂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本是件小事,公主关心我的身体,你若告诉她,她可能会怪你之前不说清楚。你要是真想禀告公主,告诉她也可以,退下吧。” 发现自己在赵羽眼中成了功利小人,岱勒有些难堪,他忍不住为自己解释道“我想有所作为,也是想让世人知道,胡汉杂儿也是能” 赵羽打断道,“你想有什么作为,都与我无关。从患者的角度来说,我感谢你帮我治病。放心,你我恩怨两清,我不会在公主面前说你半个不字。” “木都格,我不是” “岱勒。”赵羽加重了语气,“我记得你答应过,将我和公主视为一体。” 望着赵羽冷淡的面容,岱勒这才知道,这个一贯温和的人,其实也可以很强硬。 “是,安都忽彦,下仆告退。”岱勒恭敬垂首,暗自庆幸赵羽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不然以她和公主的亲厚,他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早在发现岱勒配不上自己的真心后,岱勒对赵羽来说,就是不相干的人了。 赵羽没把岱勒放在心上,等他走后,赵羽出门去麦嘎坦那头看了看,又遇鲁勒浩特的守官登和派人来请。 鲁勒浩特高官贵人无数,随便拎出一家,不是阿日塔布汗的故臣,就是多兀希根汗的功臣。一旦纷争起来,那些贵家谁也不服谁,加上猛戈人性子直接,大打出手也是常事。 从前的鲁勒浩特有不少天选家族的嫡系,王庭也会派德高望重的宗王镇守,所以贵家子弟打起群架来,也不愁没人管束。可如今之前在战败的阴云下,各家各户的子孙都被长辈弹压着,窝冬出门也少。到得春回大地,那些被压抑了半年多的高门贵子出得家门,简直像抢着打架。加上死里逃生的难民们多是青壮,还大多成了光棍,更让鲁勒浩特多了很多不稳定因素。 登和遇到震慑不住的情况,难免报到娜音巴雅尔面前来。娜音巴雅尔分身乏术,经臣僚建议,事情就落到了她的忽彦头上。所以赵羽如今,算是王庭的最高治安官。 赵羽回王庭时,已是日落时分,娜音巴雅尔都已经回帐了。 “今天又有很多闹事的” “贵族殴斗八处,南民五处,还有两处是贵族和南民闹起来了。还好,比昨天少了不少。” “南民”就是从漠南逃回漠北的难民,这两天娜音巴雅尔已经着手安排他们了。一切需要重回正轨,不好总说难民,所以如今王庭官方都以南民指代他们。 娜音巴雅尔把侍女打发出去备饭后,才问道“天天出去管这些,累不累” “没什么呀,我只是出个名头,都是登和处理的。”赵羽看出了娜音巴雅尔有些过意不去,笑道,“我就当是出去散步了。” “你若是累,就告诉我,不用理下面那些人。” 赵羽已经坐去桌边等开饭了,听了娜音巴雅尔的话,她以手支头,歪了歪脑袋,“我不去,谁去” 不用娜音巴雅尔回答,赵羽又促狭的笑了,“行了吧,公主殿下,我不去就只有你自己能去了,那你一天到晚不用休息了。管人多好啊,别人想这么威风都没机会呢。” “我就是怕累着你。”若是赵羽追求权势,娜音巴雅尔便不会觉得麻烦她了。其实娜音巴雅尔也很矛盾,一方面她需要“忽彦”帮忙,也想赵羽成为自己的帮手;一方面也许是因为违背了给赵羽一份安稳生活的初衷,所以她见不得赵羽辛苦。 “不累不累,比你的事轻松多了。行了,巴雅儿,你就当我给你做点事抵饭钱吧。”赵羽食指举向帐顶,“当是抵房钱也行。” 娜音巴雅尔失笑,“行吧,我回头让登和列个名单来,重罚几个。” “唔”赵羽沉吟道,“其实我觉得需要规矩。然后南民那边,也要安置出去才好。” 娜音巴雅尔早就对赵羽的悟性见怪不怪了,帐内没人,她说话也直接,“鲁勒浩特的规矩,大多还随着我曾祖父时的样子,是得改改了。只是我如今,外面随时可能打起来,内里不宜大变。至于南民那边,我这几天在梳理各系宗王的属地了,是打算安置出去,回头安都部那边也得多带点南民过去。” “你心里有数就好。”赵羽也是隐约感觉到了巴鲁尔特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才多嘴提醒娜音巴雅尔一句。外忧未除时,巴鲁尔特内部的各派各系别无选择,只能团结在娜音巴雅尔身边,暂时倒不成问题。 娜音巴雅尔有些不知作何表情。明明看得出内忧外患,说一嘴就完事了 “怎么了” “你就不担心我” “担心什么哦你不是自己有数吗我相信你。” 娜音巴雅尔噘嘴。 “哈哈哈,我没当过官,不懂这些呀。真的,我相信大宏一定能在你的带领下好起来的。”赵羽永远也忘不了,从呼勒额苏逃出生天那晚,娜音巴雅尔在水岸边的坚毅背影。将娜音巴雅尔那时的坚毅与眼前的软萌对比起来,倒是越发让人觉得可爱。 “殿下,晚膳到了。” 娜音巴雅尔口中的“你明明能学懂”没来得及跳出来,乌娅已经带着奉膳侍女在账外了。 “进来。”娜音巴雅尔瞪了赵羽一眼,然后收敛神情,恢复了端庄。 赵羽有些饿了,正专心净手。娜音巴雅尔在侍女上菜时,却是后悔自己之前像个无理取闹的幼子。 “对了,你之前说要带些南民去安都部需要我去吗” “自然,你是安都部的首领。” 侍女在旁,赵羽不奇怪娜音巴雅尔的口气。点头道“我是不是得住去那边什么时候走” “再等几天,鲁勒浩特这头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你也要去” “木都格,我们才成婚,就要分开那么远吗”娜音巴雅尔口气像嗔怪,眼神却能杀人。 “那就一起去。”赵羽脖子一缩。我好想没说到什么机密吧 乌娅暗暗忍笑。公主对忽彦可真黏乎。 等到晚上洗漱完遣散侍女,赵羽才从娜音巴雅尔嘴上知道,她有感于鲁勒浩特的复杂,为了防范于未然,准备在安都部打造自己的嫡系。送去安都部的南民于她而言,是重要的有生力量,所以必须亲自去安排。 “你看,我就说你有数吧。”接触娜音巴雅尔的政务后,赵羽更直观的感受到了她布局谋子的能力。所以她说相信娜音巴雅尔能重振大宏,是实打实的真心实意。 娜音巴雅尔不想自己再变成无理取闹的样子,只是没好气的提醒道“下回有侍女在时注意点,别说得好像你很想和我分开似的。” “我哪有说想和你分开” “你说了你也要去。”娜音巴雅尔提起之前的场景就觉得牙痒。害她当着侍女,搞得像片刻都离不开驸马。 “啊这个。”赵羽反应过来后有点气虚,她知道娜音巴雅尔一直在营造夫妻恩爱的形象。举手保证道,“以后只要有外人在,我都多注意,一定随时随地都表现得情比金坚。” 也许是“新婚”第一日卧谈投契,这些天赵羽和娜音巴雅尔已经养成了每夜卧谈的习惯。赵羽旧话重提,方知自己误会了华朝和西武,那两个国家也是男尊女卑。而华朝那位天熙女帝,顶着众方压力荣登大宝,是此间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说起来华朝能出位女皇帝,和我大宏有关。” “嗯你不是说华朝皇家子嗣单薄,那个承天帝成了华太祖唯一的男嗣,又只有一个女儿,就让女儿继位了吗和大宏有什么关系” “因为是姑母和父汗让承天帝不能再生的。” “什么” “我父汗登基前,诸王争位不是差点便宜了华朝吗多亏姑母辛苦周旋,击败了华军。那时华朝送来的质子就是承天帝。本来华朝的皇位轮不到这位承天帝,姑母也没在意他。等到后来华朝只剩这么一位皇子了,姑母让他签了永不北征的秘约,又断了他的子孙传承,才放他回国继位。那时天熙帝还在母胎中,母亲被下了剧毒,她本来也该生不下来的。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母亲死了,孩子却活了下来。姑母见是个女儿,就没再派人下手了,承天帝这才有那么个独女。” “这” “很卑鄙是吗唉,我在中原的书上,见过一个词叫报应。这两天我常在想,当初姑母和父汗断了华朝的血脉传承,后来哈日乔鲁去华朝没了子孙,又害我大宏男嗣绝迹,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赵羽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之后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华朝那位天熙帝能坐稳皇位,你也能重振大宏的。” “我听姑母说起这则秘闻时也惊诧不已,她虽然是女子,在我心中却是伟大的英雄,我没想到她会如此行事。” “女子本就可以是英雄。你姑母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地道,但以她对大宏的功勋来说,她本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说的是,姑母就是英雄。”娜音巴雅尔往赵羽身边挪了挪,抱住了赵羽的胳膊,“她那番筹谋,本是看父汗平庸,想帮大宏扫除后患。结果承天帝退位成太上皇也要北征,女子为帝更需要功绩,到头来,我漠南反而成了帮君天熙铺稳皇位的地毡。想起这些,我总担心姑母在永生天处不得安息。” “天下事是算计不尽的,你姑母为大宏操心了一辈子,回归永生天后,也该放下了。而且不是还有你吗你替她尽心尽力守护大宏,她一定安心的。” 娜音巴雅尔发了会儿呆之后,释怀的笑了,“你说得是,天下事算计不尽,我尽心尽力就好。” “嗯,尽心尽力就好。”赵羽有点高兴。她看得出来,娜音巴雅尔在大宏的问题上,之前把心弦绷得很紧,如今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不早了,睡觉吧。” “好。”赵羽好笑的拍了拍娜音巴雅尔的手,将胳膊抽了出来,“我去关灯,你睡里面点。” “小气。” “公主殿下,这才春天,要是不把你的睡相改过来,我冬天估计没被子了。”说话间,赵羽探向了床旁的油灯,“吹灯了哦。” “冬天让人准备大被子就好了。” 赵羽在黑暗中听到了娜音巴雅尔瓮声瓮气的嘀咕,摇摇头道了声“晚安”。 “晚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61章 雨季将至的时候,赵羽和娜音巴雅尔从安都部回到了鲁勒浩克。因岱勒建议赵羽多泡温泉,娜音巴雅尔又以为公主汗斋戒的名义,让赵羽住进了温泉宫。 温泉宫是杜那图汗为公主汗修建的别宫。由于公主汗媼敦格日乐偏爱汉家器物,杜那图汗营建温泉宫时,不惜远跨大漠运送物料,将这做座别宫制成了中原式样。 久违的中式庭院观之可亲,更让赵羽高兴的是,时隔近一年,她终于再次过上了可以天天洗澡的日子。 由于挂着斋戒的名义,赵羽除了让岱勒诊治外,基本都在独处。有媼敦格日乐的藏书可以随便翻阅,赵羽倒不无聊。温泉泡着,书本翻着,若不是一下雨身上就疼,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是来养病的。 有前世看古籍的底子,加上随娜音巴雅尔学了几个月,赵羽对竖版和句读都适应良好。一个月中,她挑了些历史地理类的书籍来看,对新世界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看出了当今世界有些平行中国的意思,倒是让赵羽对新世界多了些亲切感。 媼敦格日乐的汉家藏书多是宏军南征时搜刮而来,边城文教有限,多半还是兵书,其中能被公主汗收入书房的就更少了。从藏书不难看出,媼敦格日乐是个实用主义者,是以,等赵羽放开史书地志,想找本轻松的书消遣时,她将屋内的书柜来回看了两遍,也没找到一本闲书。 好在书房旁边就是座书库,娜音巴雅尔知道姑母的书房可能会让旁人无聊,在赵羽来时就说过,书库也随她查看。 温泉宫有专人打理,哪怕是一般无人进入的书库,也没有多少灰尘。只是因为堆着主人不感兴趣的书籍,难免有些杂乱。 赵羽穿行在数堆书纸之间,还没决定好对哪堆下手,余光就注意到一口大木箱。 嘿,就你了。 木箱打开后,有浮尘在空中起舞,赵羽早有预料,开箱时人没往上凑,等到扬尘的欢舞结束,她探头去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玄黑。 这是令牌 巴掌大的玄黑令牌,拿到手上分量却不轻。正面虎头威武,反面铸着“毅州将军”四个大字。 赵羽印象里想得到的“毅州将军”,只有荣乐王那位被哈日乔鲁踩成肉沫的叔父。好像是叫君康舒。 脑中回忆,手中动作不停,赵羽从箱子底下找到了三块手感细腻的白玉。那是三块残片,拼在一起,正好是一块方形玉佩,云纹环绕间,正是龙飞凤舞的“康舒”二字。 赵羽对着玉佩上碎裂的蟠龙轻轻叹了口气。死了还被人虐尸,也有够可怜的。 想着一国王爷的书卷应该有点新鲜的东西,赵羽翻捡书箱,注意到了一本书册。只看书扉,与普通书籍无异,但上面没有书名,而且里面的纸张光滑轻薄。与它比起来,她之前看到的那些书,用的简直不配叫纸。 明明是手稿,却装饰成普通书本的样子。 欲盖弥彰。 余竟慕之。 余欲求皇叔收回赐婚圣旨,皇叔诫曰“圣旨既出,安有收回之理吾与汝父,止得汝与汝兄二男。汝兄为痴情者,非萧氏不娶。幸汝兄有文才,折桂蟾宫,可令家荣。汝非童子,当知王府富贵,皆如无根之萍。汝娶高门,则吾家根基稍固,吾与汝父亦少忧矣。长孙之女素无妒名,成婚之后,汝遇佳人,尽可纳之。退婚之语,慎勿复言,若汝父闻之,当痛责汝矣。” 出遇祥熙,贺余嘉配,见余面有忧色,慰余曰“长孙蓉才名著世,形貌俱美,兄见之必喜。” 悲夫禁中王府,实称一宗。祥熙视余为兄,夫复何言。 承天十一年 自祥熙入学,来王府益少。正月之后,未能得见,甚思之。 唯羽林可常伴帝室,余欲谋之,当奋力。 赵羽浏览了几页,发现这是一本关于暗恋的笔记。 君康舒皇上给他和一个叫长孙蓉的赐婚他却喜欢上了一个叫祥熙的姑娘两人还是同宗祥熙只把他当哥哥他为了她想进羽林军 奇怪,华朝的帝室不就只有承天帝和天熙帝吗,祥熙是谁承天年间,那时候天熙帝叫祥熙 被手稿勾起了好奇,赵羽拎着它,走回了书房。 父王告余以结姻之重,诫余必善待长孙氏。 六月十八日。亲迎。祥熙随皇叔,巳时即至。五月不见,余见之大喜,复大悲。若非尊长在侧,恐将失容。 强充喜态,终成礼。欲借酬宾之机大醉,不得。假作醉态,省心自问,既非心仪之人,余可礼敬之,独不能亲之爱之。遂告新妇曰“余将视汝如妹,不能为汝夫。” 念及长孙女贞一之名,余畏其责难,告之既走。内室良久无声,余心稍定。一夜无话,辗转,成眠。 次晨始见其容,诚如祥熙所言,长孙蓉形貌俱佳,有林下之风。余更敬其宽宏,与我约为兄妹,别无怨言。清雅特立,堪称殊丽,若非祥熙珠玉在前,此诚嘉妇也。 重阳,阿羽抓周。稚子可爱,祥熙视其有欣意,不知他日何人厚福,得尚祥熙。每思及此,心痛难抑。 抓周礼上,祥熙得阿羽糕点玉箫,面有喜色。余恨不能重为稚龄。 阿羽便抓诸物,分赠来宾,奇儿矣。余亦得其木马,将为羽林骑之兆耶祥熙笄年将近,若其出降,恐难再见。年底大比,不容有失,余明年必入羽林。 承天十三年 传言祥熙将出降唐昭。唐昭小儿,武夫之辈,才学疏浅,安能尚主谬言也。 二月一日。叔父竟立祥熙为储唐昭将为皇储之婿若须结好卫公,当初余娶其女即可,何必祥熙联姻若祥熙欲主天下,徐徐谋之亦 五日。余借问安之机,求叔父收回成命。叔父斥余不知轻重 十二月十日。皇储大婚,天下大庆,余大醉。 承天十四年 余观祥熙唐昭,不甚亲密 祥熙有孕在身,唐昭不知体贴,混迹军伍,闭锁方归,果非良配。 承天十四年 祥熙产女,余不知该喜该悲。 承天十五年 叔父令唐昭抚征南里土人,余为其副。 余观祥熙无不舍之色,唐昭唯昂扬之气,琴瑟不调,恐非虚妄。 唐昭志大才疏,不听我劝,损兵折将无计。败军之际,唐昭负伤,余秘杀之。祥熙不复委身莽夫,快哉 八月十三日。知祥熙将亲赴南里,大喜。自其入学,共处日少,此诚意外之喜。然玉安路遥,楚道难行,祥熙苦矣。余思祥熙储位不稳,宜成武功,俟其至,再战。 九月二日。祥熙至,余疑在梦中。见其憔悴,计其行程,仅月许,必苦极。早知今日,莫若小胜一二,先安其心。 三日 四日。余素知祥熙聪慧,两日即觉隐情。余不欲祥熙劳心,直言告之。祥熙痛斥余,余方知唐昭之死,深碍大局。悔之晚矣。 五日。祥熙视余,仅同君臣。兄妹之谊,一夕不存。 为示唐昭之重,祥熙弃纳降之策,重兵平蛮,血洗数山。又问罪楚州官吏,以隐余之过。每见祥熙操劳,余无地自容。余讥唐昭莽夫,余与唐昭何异 承天十六年 还京路上,祥熙无事不与余言,言必自称本宫。 左迁禁军,失宫中行走之权,兄妹之情尚不可再得,悲乎,痛哉。 人生无趣,不如醉梦。 醉酒误人,余竟犯周氏女 兄长知周氏事,劝余曰“良门之女不可侮,为家声计,须纳之。” 有过须补,余何颜拒之为宫中计,王府声誉亦不容有损,淫行既成,不可不改。呜呼,以蓉为妹,窃图将来,从今往后,恐缘绝矣。早知今日,莫若青楼买醉,勿欺良家。 中秋。潘辰请再纳皇婿,皇叔拒之。幸哉。 潘辰率众,三请再纳皇婿,皇叔许之。 余终知失计者大,于祥熙百害而无一利,无怪乎其怒甚。祥熙除服仅月许即遭逼婚,皆余大罪。痛甚悔甚 承天十七年 赐婚潘佐与祥熙。国蠹欺人太甚 余害唐昭,陷祥熙于泥淖,愚极愚极 余何颜慕之余无颜慕之,无颜慕之 遇清倌傲寒,气韵类熙。 与祥熙形同陌路,数月不遇,生不如死,唯傲寒可稍慰余心,纳之为妾。 此生无缘,此心当死乎 承天十八年 傲寒日见俗气,生子之后,更不复风姿。余眼拙,竟以庸脂俗粉类熙,可笑之至。 承天二十五年 十二月 祥熙近日不悦,不知何故。 天熙元年 上元夜,余见内侍扶阿羽出朱雀门,背影神似祥熙。追踪不得,登楼闻阿羽数呼“熙儿”,道中相拥之人,果为熙羽。 余以为当世无人能倾祥熙之心,不想竟是阿羽。两人有情义投合之态,不知何故分道扬镳。余痛饮无算。 蓉妹贤德,余素知长孙之女从无二嫁,痴心既已当死,余不忍蓉妹终老空房,醉还,欲借酒成敦伦之礼,蓉妹惊拒。 惊雷震耳,神思方清,本欲假眠,闻蓉妹呢喃自语,口呼“阿羽”。灵台清明,余知阿羽专情如父,既已情定蓉妹,无怪乎违心拒熙。 祥熙因余之过三嫁,情道悲苦。阿羽既为其所慕,余安可不助之 蓉妹以死拒余,阻之,终成礼。余愧之,然不悔。祥熙所欲,无人可夺。 三月 阿羽诊知蓉妹有孕。余观阿羽失落,腹中必为吾子。大善有此一子,羽蓉无可转圜,可死心矣 阿羽真痴儿,竟图谋远走,不思回头。阿羽若走,又将弄巧成拙,余誓阻之。 蓉妹不念胎儿,绝食寻死,余始知其性烈。如今之计,宜先以蓉妹性命强留阿羽,蓉妹得阿羽看顾,母子亦可保全。 蓉妹虽秀,比之祥熙,不及万一。阿羽长伴帝侧,待情根复生,必属祥熙。 天赐良机。余借群臣弹劾阿羽之机,自请毅州,示阿羽以恩,又以蓉妹安危相托。阿羽不能辞,允之。 祥熙欢悲,尽托阿羽,余半生所系,至此当断矣。 五月 余勤寄家书,以恩爱示阿羽,唯愿其早释前情。 余诈取阿羽之诺,又明知其痛而为之,有违叔侄之义。然,以阿羽之短痛,换祥熙之永欢,余不悔,亦不愧。 九月 观阿羽笔墨,书“叔母”,不复艰涩,料想述职还京日,熙羽可结同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62章 一笔小楷,初时漂浮,越往后,越见沉稳。 赵羽阅毕,轻轻叹了口气。她一路读下来,早就确定笔记中的“祥熙”,就是华朝那位天熙女帝。破天荒的公主称帝,果然非常不容易。饶是赵羽没有所谓的贞操观念,想象自己被不喜欢的人触碰,都觉得反胃,那位女帝当初又是怎么忍受三次联姻的呢而且看起来,至少第二次是实打实的逼婚呢 还好第四个直接死了不对,照君康舒的记载来看,天熙帝是真的喜欢荣乐王荣乐王以前和西武皇储定过婚,看这写的,他和长孙蓉似乎也有私情,当皇帝的人能接受如果荣乐王是招惹了女帝还瞒着她拈花惹草,胆子也太大了吧 而且女帝和荣乐王以前是姑侄,算起来年龄差不小。长孙蓉名义上又是他叔母,长孙蓉和君康舒结婚时,天熙帝都还没及笄,那荣乐王和长孙蓉的年龄差应该更大。荣乐王有恋母情节或者偏爱禁忌恋 敲头终止了脑中的胡思乱想,赵羽推测,以君天熙攻克漠南的武功,肯定足够坐稳皇位,就算需要安抚荣乐王的拥趸,也不必立成皇夫,所以两人之间,没准真有真爱。这样,仅从天熙帝的情史上看,确实有够坎坷。 想到君康舒的作为,赵羽摇摇头,心中非常同情那些和君康舒扯上了关系的女人,尤其是长孙蓉君康舒侵犯长孙蓉后,还能一笔一个“蓉妹”,不心虚吗 还有君天熙那,君康舒的自以为是,曾经给君天熙帮过一次倒忙,这一次怎么肯定能不悔不愧君天熙也算是一代雄主,怎么都会有点傲骨吧。她要是知道君康舒这种“帮忙”,会瞧得上 而且,如果君逸羽真的和两人都有情,那若君逸羽知道了长孙蓉是因君天熙才受人侵害,会怎么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君逸羽因为这件事放弃君天熙那头,君康舒还能说不悔或者君逸羽得知长孙蓉怀孕的隐情,也能若无其事的坐享齐人之福,那渣男值得女帝稀罕 “看什么这么入神” 突然的人声惊醒赵羽,她这才发现,娜音巴雅尔不知何时来了。 赵羽侧首一笑,“应该是君康舒的笔记。” “荣乐王的叔父君康舒”娜音巴雅尔惊讶,发问间抽走了赵羽手中的书册。 “我估计是。”赵羽见娜音巴雅尔已经开始浏览了,起身将坐榻让给了她。 从内容上推断,的确是出自君唐舒之手。娜音巴雅尔想到这些东西必是当初哈日乔鲁送来的,脸色有些不好。定了定神,她才坐了赵羽让出来的位置。 从头到尾扫完全篇,没有发现有用的机密,娜音巴雅尔笑道“以前听说翼王府除了君康舒,都是专情人。如今看来,君逸羽的专情名不副实,君康舒倒是挺痴情嘛。我看他的风流名声可以送给侄儿了。” 赵羽正在活动筋骨,闻言顿了动作,撇嘴道“君康舒也谈不上痴情。” “他从发现自己喜欢君天熙开始,到死都是日日念着君天熙,做事也总是为了君天熙,这还不叫痴情”娜音巴雅尔扬了扬手上的笔记。 她从前还真不知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可以爱到想方设法撮合她的真爱。她不欣赏君康舒的行为,但至少觉得他的痴心可以肯定。 “你真的觉得君康舒痴情是不是看太快了没看全” “我看书快,都看全了。”见赵羽不可置信,娜音巴雅尔猜想她可能是把猛戈语听岔了,索性换了汉话,“君康舒大半辈子心心念念只有君天熙,发现她倾慕君逸羽,还想办法成全他们,这不是痴情吗” 考虑到娜音巴雅尔以后得自己挑丈夫,赵羽不想好友欣赏君康舒这种“痴心”,细细分说道“巴雅儿,你看,君康舒娶妻,算是迫不得已必须联姻,可以理解。而且他和长孙蓉约定当兄妹,那就当他是假结婚,还是单身。后来呢先是喝醉了纳了个妾,这件事他如果非要全怪在酒的身上,也勉强可以接受。但是第二个小妾怎么说不管那个女人是像君天熙,还是能给君康舒安慰,她都是君康舒在清醒的状态下,自己娶进门的吧 而且君康舒一开始说那个小妾气韵类熙,纳进门之后又觉得她一天比一天俗气,还嫌她生完孩子不复风姿,更说她是庸脂俗粉。人往往觉得得不到的东西最好,君康舒有过一次喜新厌旧,他如果真能得到君天熙,谁知道会不会是第二次喜新厌旧” “喝酒睡了周氏女后,君康舒还说,早知道不如青楼买醉。”赵羽哂笑,“不看人待己,只看人待人。我如果是君天熙,只看他纳妾生子睡青楼,就不信他的痴情。站在其他女人的位置看,君康舒这样,更是很薄情。尤其长孙蓉那头,当初提出与长孙蓉约为兄妹的是君康舒,后来强奸长孙蓉的也是他君康舒。这种以伤害他人为代价的所谓痴情,可恼更可恨。但凡是个明理的人,只怕宁愿天天烧高香,只求甩开他的狗屁痴心,少拿爱我的名义害人。” “背信弃义,确实可恶。” 娜音巴雅尔赞同一句后,又眼含怪异的问道,“听你的意思,君康舒一门心思的念着君天熙不够,只要他碰了别的女人,就没资格说痴情了” “是。”赵羽点头,“我知道你想说这个世上每个国家的男人都能三妻四妾,但是,要谈痴情,就别要三妻四妾;既然心里有人了还能自己纳妾,也就谈不上什么痴情了。嘴上说得再好听,花心才是事实。而痴情应该是唯一的,是他的心里除了那唯一的一个人外,放不下任何人;身体也除了那唯一的一个人外,拒绝触碰任何人。” “世上有这样的人吗”赵羽的话让娜音巴雅尔惊诧,但又让她觉得有些道理。只是草原上娶得起多妻的男人绝不愿少娶,草原上的女人就算死了一个丈夫,也总是会有下一个丈夫。像君康舒那样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娜音巴雅尔都从未见过,更别说赵羽说的唯一 “应该有吧。”赵羽嫌恶的撇了眼桌上的日记,“总之君康舒这样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他自我感动。他自以为爱得高尚,其实十分自私。” 娜音巴雅尔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荣乐王的父亲君康逸就只娶了一个,还在婚宴上当众发誓永不纳妾。他大概就是你所说的痴情人吧,这样的人太少。” 赵羽眼前一亮,她还真没想到古代能有这种男人。 “其实我觉得有一个人也可能是痴情人。” “谁” “长孙蓉。”赵羽轻敲君康舒笔记。 “长孙蓉吗”娜音巴雅尔扫了眼手稿,“我不知她是不是痴情人,但她倒算是个奇女子。” “奇女子” “她长孙家的女儿,只要定了亲,就算男人死了也会嫁过去。在华朝那边,竟能受人推崇,还夸长孙家是忠贞典范。”娜音巴雅尔眼露不屑,“难得长孙蓉从那么迂腐的地方出来,还肯答应君康舒做兄妹。” 赵羽本就觉得古代女性很难有长孙蓉那种豁达,听说她出自女儿坟,就更觉得敬佩了,“从她无怨无悔的与新婚丈夫做兄妹来看,就不是个俗人,想必不在意所谓的贞操。她嫁给君康舒时,肯定是接受真正成婚的。从前接受的事,后来宁死不从,怀着身孕也宁愿寻死。如果真是因为心系荣乐王,应该就是动了痴情吧。君康舒对长孙蓉,太过分了。” 结了婚才通知女方,“我只和你形婚”,女方没计较,不吵不闹的陪他做了多年的假夫妻,到头来他又因为私心强奸了对方。长孙蓉摊上这样的破事,简直是倒血霉。 “你是说对长蓉背信弃义过分还是拆散她和君逸羽过分” “都过分。拆散你很肯定长孙蓉与君逸羽有私情”赵羽纳闷。荣乐王和女帝,能直呼其名,能街头相拥,倒是很有信服力。但他和长孙蓉之间的关系,说到底只是君康舒的猜测,鬼知道是不是误会。 娜音巴雅尔点头,“你可记得我之前说过,君天熙用君逸羽的军功,把他一个堂妹晋封成了公主。那位小公主的母亲,也改封荣乐和国夫人。” “那位荣乐和国夫人就是长孙蓉” “正是。” 赵羽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君天熙和长孙蓉应该真的都和君逸羽有情。而且君天熙知道这些,还基本上算是同意君逸羽把长孙蓉收进后宫了 “真可惜。”赵羽忍不住扶额。 “可惜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不见,娜音巴雅尔发现自己竟然跟不上赵羽的思路。 “可惜两个奇女子,被同一头猪拱了。” 娜音巴雅尔失笑,“你说君逸羽是猪他哪得罪你了” “没得罪我,我只是觉得他配不上君天熙、长孙蓉。” “配不上君逸羽就是荣乐王。虽然我与他是仇敌,但就算是我也不得不说,如果荣乐王都配不上她们,那华朝只怕没人配得上她们。木都格,你应该是当今天下唯一瞧不上荣乐王的人。”语至最后,娜音巴雅尔忍俊不禁。 赵羽摆手,“我知道荣乐王厉害,他单独配任何一个奇女子,我都不会觉得他配不上。但是两个别说其中一个是千古第一的女皇帝,就算都是普普通通的女子,我也觉得,任何男人都不该娶两个。用情不专,才是我说的配不上。” 娜音巴雅尔张了张嘴,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有时候真觉得你不是这个世上的人。” 赵羽心头一跳,正想借机细说穿越,结果又听娜音巴雅尔叹道“草原上,女人不依附男人,活下来都成问题。中原种地,也是男人更强。你看兽群里,不也是以雄兽为主,能独占很多雌兽吗以君天熙的身份,她的男人,的确可以不分给别人了。荣乐王比君天熙年幼很多,还能打动婚事曲折的君天熙,在情事上,想必也有过人之处。自古帝王真情少,君天熙既然愿意接受长孙蓉,他们三人共处,只怕也强过世上许多夫妻。” “说得也是。人家的事,只要人家愿意,怎么都好。而且荣乐王都死了,说这些也没意义了。”赵羽将君康舒的笔记抛诸脑后,才想起来疑惑,“对了,我忘了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也许是一通情情爱爱的事聊下来,还没来得及调整心绪,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娜音巴雅尔却被撞得满脑浆糊。 “有为难的事需要我出面” “不是。”娜音巴雅尔强压下心头的一团乱麻,“就是过来看看你治疗得怎么样了。” “真的”赵羽狐疑。 “真的,我这两天有空,就过来看看。” “不是写信告诉过你吗,岱勒的药方挺管用的。” “你总说有用,我亲眼看看,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 能不能涨点信任值赵羽戏谑回道“今天没下雨,我不疼,你来了也看不出什么呀” 娜音巴雅尔微微抿唇,打量赵羽后,道“你气色比去年发病时好多了,我再去问问岱勒。” 赵羽及时伸手,拦住了娜音巴雅尔的步伐,“我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路上累着了先去睡一会儿吧。问岱勒不急,我是真的好多了,只要吃着药,疼痛可以忍受,下雨都能出门了。” “那就好。”娜音巴雅尔点头,自觉不自觉的,避开了视线接触,“我是有些累了,先去小睡会儿。” 赵羽总觉得娜音巴雅尔有点奇怪,看她确实面有倦色,倒是没急着发问,“去吧。来了就当是休假,先别想事了。” “好。”赵羽越是温语款款,娜音巴雅尔越觉得心乱,撑到最后,她隐隐已经有了些仓皇出逃的味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63章 娜音巴雅尔觉得自己心里长了个狐狸窝。 赵羽在外人眼中仍处于斋戒期,娜音巴雅尔此来温泉宫,也是拿了拜祭公主汗当幌子,所以晚上两人没有睡在一起。 娜音巴雅尔换了几个姿势都没能入睡,恨不能偷溜去赵羽房间。这样的念头,让她的心脏仿佛在遭受无数只狐狸的抓挠。 便在这磨人的躁闷里,有些可怕的思路,慢慢清晰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娜音巴雅尔以手掩面,半响,双手上滑,扣紧了脑门。她想把脑中的胡思乱想扔出去,但贯通的记忆和内心的躁动,都是不容狡辩的如山铁证,桩桩件件都在宣告她对赵羽,早已不是好友之情。 怎么可以这样 娜音巴雅尔翻身缩腿,跪在了床上,双手却依然紧抱着头颅。 永生天,非分之情已然生成,下仆该怎么办 “巴雅儿,你还没醒吗”赵羽纳闷娜音巴雅尔的晚起,等到早饭上桌还没见娜音巴雅尔的人影,她想起娜音巴雅尔昨日就精神不振,担心她病了,索性亲自来敲门。 草原信仰里,同性之恋,有违天道和自然之道,是绝对不可触犯的禁忌。发现自己爱上了同性,给娜音巴雅尔带来的,几乎是颠覆性的冲击。她一夜纷乱,最后还不知是怎么糊里糊涂睡着的。 梦境也不容人安宁,一时是姑母的教诲,一时是漠南的惨状,一时是与赵羽的共处,一时是祭奠天地山川的神圣,各色画面,交杂错乱。 娜音巴雅尔睡醒后,脑门反而更疼了,赵羽敲门时,她才睁眼不久,正在揉压额头。她没想到,竟有一天,会为赵羽的声音苦笑。 早在狼口脱身后,赵羽就已是娜音巴雅尔难以舍弃的友人。娜音巴雅尔很清楚,她做不到与赵羽断绝关联,公主和“忽彦”,也不可能断绝关联。 “巴雅儿” “巴雅儿” 赵羽执着的呼唤,迫使娜音巴雅尔尽快决断。冷静想想,也多亏发现得不晚,既然已经揪住错误的苗头了,及时掐灭就是。 娜音巴雅尔本是杀伐决断的人,但这一次,明明理智知道这是最正确的决断,内心却有一抹难言的酸涩,播撒到了全身。 “巴雅儿” 再次高呼无果后,赵羽已经在考虑不请自入了。她对乌娅问道“公主最近身体怎么样” “下奴没听公主说不适。”乌娅也有了些迟疑。公主与忽彦完婚后,就有过几次晚起,乌娅本没在意,可现在连喊都喊不醒,却是从未出现的情况。公主昨天到温泉宫后,好像是有些反常,难道真病了 娜音巴雅尔深深吸气,蒸发了眼前来不及汇聚的水雾,毅然起身。 房门适时开启,打断了赵羽与乌娅的对话。 “巴雅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羽关心流露,还准备试试娜音巴雅尔的体温。 “没,就是醒晚了。”娜音巴雅尔转身,不动声色的避开了赵羽的手掌,“乌娅,进来伺候。” 赵羽见娜音巴雅尔还穿着寝衣,本打算留在外间,看侍女都跟进门了,她记着人前要恩爱的准则,脚步一转,跟进内间,大大咧咧的倚在了娜音巴雅尔的妆台前。 娜音巴雅尔瞥见赵羽,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自小习惯被人伺候起居,与赵羽“成婚”后,更衣时也不介意多一个人在侧。但是今天,她非常介意可侍女们都已经候着了,她不能特意喊“忽彦”回避 “没想到你今天醒这么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娜音巴雅尔心一横,背朝赵羽,抬起了双臂。 乌娅毫无耽搁的上前,为娜音巴雅尔宽衣,嘴边却在忍笑。据她观察,忽彦搬来温泉宫后,公主睡眠不佳,如今一来温泉宫,就成挺好了,想必等忽彦回去,就能恢复成极好吧。 赵羽不是第一次遇到娜音巴雅尔更衣了,她没有目测别人身材的习惯,视线放在了空地上。熟悉又陌生的等待,让赵羽想起从前等叶琳熙上学的情景,黯淡了眼神。 娜音巴雅尔更衣完毕,回身望见赵羽失焦的眼眸,才知道自己的僵硬多余。她嘴角微动,有心关心赵羽的心事,又强行按捺了下来,最后只是无声的坐去了妆台。她必须将自己从这段错误的感情里拉出去,那么,既然无法斩断和赵羽的接触,至少相处上不能继续密切。 她想,也许就是因为太亲近了,才让她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控制住分寸就能好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控制,太难,太难。 十年前她就能自如的控制心绪,十年后竟然开始失手了。赵羽眉目灰暗的模样,在娜音巴雅尔脑中挥之不去。她想知道赵羽怎么了,想伸手抹掉赵羽眸心的阴影。这种想问不能问、想做不能做的煎熬,让娜音巴雅尔如坐针毡。同时,这种难以摆脱的磨人体验,又恰恰在提醒她危险。她像一只误上危崖的兔子,进退不能,羁留原地,时光都变得分外难熬。 赵羽不想再为叶琳熙的表白事件伤脑筋,及时从回忆的漩涡里捞起了自己。为了分散注意力,她转而一心一意的看着侍女为娜音巴雅尔梳妆。 娜音巴雅尔发现赵羽的眼神恢复清明后,偷偷松了口气,可惜没等完全放松,又被赵羽专注的视线盯得头晕目眩。她暗暗抠手,借力维持镇定,好不容易梳完妆,连忙起身往门外走去,“我们去吃饭吧。” 赵羽笑道“天色也还早,不用急,反正你在温泉宫也没事。” “我今天得回鲁勒浩特。”话出口后,娜音巴雅尔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微微敛眉,对乌娅吩咐道“派人去备马,用完早膳就出发。” 作为娜音巴雅尔的侍女长,乌娅是知道行程的。本来明天才走的,怎么突然改了心下纳闷,但不影响乌娅应命。 “这么匆忙”赵羽惊讶。 “嗯,回去有事。”从小到大,再苦再难,娜音巴雅尔都不曾逃避,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时间调整心态。 “好吧。”侍女都跟着,赵羽没急着多说,等坐在餐桌前了,她才示意侍女们回避。 娜音巴雅尔知道赵羽要说什么,她没让侍女退下,直接对赵羽笑了笑,道“你斋戒完再回去就好,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赵羽之所以能优哉游哉来温泉宫养伤,就是因为“大婚”之后,漠北进入了平衡期。虽然各大部落有些藩镇割据的味道,但对巴鲁尔特来说,其实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阶段。赵羽是看娜音巴雅尔昨天的走神奇怪,才多问了两次。如今她见娜音巴雅尔面色正常,话也说得肯定,也就不多操心了。 退一步想,她不可能永远冒充娜音巴雅尔的忽彦,而她以后的真忽彦,还不知道可不可信,所以“忽彦”还是尽可能少插手娜音巴雅尔的国事为好。不然若是开了坏先例,只会给娜音巴雅尔遗留麻烦。赵羽点头道“有赤古他们就够了,不用再派人。” 人,定然是要派的。不过娜音巴雅尔没有说,只道“吃饭吧。” 目送娜音巴雅尔一行远去,赵羽隐约觉得这次的娜音巴雅尔有些冷淡,想想人家百忙之中专程来探望自己的病情,她摇头笑自己胡思乱想,转身又投入了书堆。她还能在温泉宫呆半个月,接下来,她打算研究研究未来的去处。 也许是永生天看不过赵羽的清闲,在回鲁勒浩特的那天,赵羽一行才出温泉宫没多远,就遇到了伏杀。多亏赵羽不赶时间,几乎是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悠悠催马,才没有撞上路中的绊马绳。 “护驾”赤古反应神速,才发现绊马绳,就立刻号召部下警戒,同时拔出腰刀,引马俯身,削断了绊马绳。 “嗖” 羽箭破空,前路上堵满了蒙面弓手,两侧也有暗箭来袭。弓弦声后,隐隐还能看到远处有骑兵钻出来,想来是为了隐蔽,骑兵藏在林中深处的缘故。 赤古目测敌方人数后,面色大变,他不明白谁敢来温泉宫撒野,但此刻不是疑虑之时,他提议道“忽彦,您先回温泉宫吧” 公主汗对两漠草原恩泽深厚,一直广受子民爱戴。温泉宫身为公主汗的故宫,也随之地位超然。如果有人敢攻打温泉宫,定会被草原子民撕成碎片。来温泉宫的山麓行刺就已经够胆大包天了,赤古不信这些人敢让温泉宫见血。 “好。”赵羽见对方人多势众,也知避敌锋芒为好,温泉宫居高临下,还能有守卫相助。 侍卫们格挡着羽箭,护着赵羽后撤,赵羽自己的腰刀也没闲着,躲避飞箭的同时不忘眼观六路。注意到背后的伏兵还在不急不缓的排兵布阵,赵羽心中警铃大作,她迟疑片刻后,决然回马,“情况不对,我们往下冲。” 情况不对赤古有些疑惑,但自从图颜部后他就对赵羽信服不已,身为护官也有义务听令行事,是以,他毫不犹豫的命属下摆出了尖锥阵,将赵羽和岱勒护在了阵心。 赤古不知道赵羽和岱勒有没有冲阵的经验,提醒道“忽彦,您和岱勒皇医跟着前马,我们结队冲出去。” “好,我们快冲”赵羽出行时总会被护在中间,早已习惯,她见下面的骑兵越聚越多,只觉时间就是生命,所以急着出发。 “冲” 短兵相接,赵羽的护卫都是精锐,对方却有数量优势,好在决断及时,对方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形成气候。在撞飞弓手,又闯过几层骑兵后,赵羽一行成功的冲出了围堵。 但这不是结束,只是追杀的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64章 追兵紧随在后,箭矢从背后袭来,不停的在加大赵羽一行的伤亡。 赵羽俯在马背上,一边控马,一边躲闪着羽箭,还不忘问道“赤古,出山之后有险可守吗” “没有。”温泉宫在鲁勒浩克东南的罕布德山里,出山之后一马平川,就是因为无险可守,赤古才会第一时间想到退守温泉宫。 “锵”赵羽出手帮赤古拍飞了一只箭镞。 “忽彦,您不用管我”赤古答话去了,才疏忽了后背,见赵羽帮自己挡箭,连忙拒绝。他身为护官,若反而需要主人保护,传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若是害忽彦为他受伤,更是罪该万死。 “好,你专心防守,别说话了。”赵羽应了岱勒,但周围不管谁有危险,只要力所能及,她都会出手。与此同时,她在回忆来温泉宫时经过的地形。温泉宫离鲁勒浩克只有半日路程,追兵看起来有百多号,如果能找个合适的地方阻他们一阻,成功逃回鲁勒浩克的机会不小,甚至直接对战,也能有胜算。 想到几个可以设陷的地点后,赵羽心头大定。温泉宫的海拔本就没有太高,他们一路猛冲下来,已经快出山了,赤古请示道“忽彦,我们往哪走” “鲁勒浩克。”赵羽早已拿准了主意,毫不迟疑的答完,还扬声鼓励道,“大家撑住,我有办法甩开他们。” “是”娜音巴雅尔给赵羽挑的这二十个护卫,都是主人说一绝不说二的人,尤其其中有两个,还是陪赵羽杀乌立坦的人,应声得最是响亮。 士气没能持续太久,在出山看到外面还有数千骑兵后,人人脸色大变,连对赵羽信重有加的赤古,脑子里也叹了句,“完了” 赵羽也吃了一惊,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别担心,他们和刺客不是一伙的,你们谁认识旗号看看是谁家的。”如果刺客外面还有上千人,他们根本不用急着追击,甚至连伏击都是多余的。 “忽彦,好像是您的旗号。” “我的旗号”赵羽眼神也不错,认出那面蓝色旗帜上的螭龙衔羽图案后,她想起娜音巴雅尔说过要派人来接,喜道“对,就是我的” “太好了” 大惊复大喜,死里逃生,人人欢欣。不想,给了敌方可乘之机。杀手们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趁人松气时追了上来。 “啊” “大家小心”看杀手们不要命的冲上来,赵羽眼神一凛,示警一句后,她咬咬牙催马,在被包围前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她的马比别人的好,如今之计,只能以喊救兵为先,总不能都到自家门前了,反而被人围攻死。 “追安旭木都格一定要杀了他” 杀手们完全不与侍卫纠缠,见赵羽先跑了,他们一心催马,想在撞上大军前斩杀赵羽。 赵羽见追兵都冲着自己来了,心里反倒有点轻松。 杀手们见追不上赵羽,竟以扎伤坐骑为代价加速。他们一刀扎在马屁股上后,能控住方向的,争着对赵羽挥刀,控不住方向的,摔也一心往赵羽身上撞。 “快去保护忽彦” 赵羽的侍卫们没来得及庆幸,见杀手们不要命的追击赵羽,他们不用赤古催促,也连忙追了上去。忽彦若是死了,他们也不能幸免,问起罪来,甚至以后一家子都不会再有前程。 着急归着急,可他们是要救人的,又不能让马发疯乱跑,哪里追得上 “忽彦”眼看赵羽被人撞落马下,赤古目眦欲裂。 那堆打着“螭龙衔羽”旗的,的确是赵羽名下的亲军安都军。麦嘎坦率领两千安都军,奉娜音巴雅尔之命来迎接赵羽,发现温泉宫路口有人逃命时,他就已经派塔勒森带人出来查看了。塔勒森本来还搞不清状况,听到“忽彦”后才反应过来,他心惊肉跳,一边派人回报麦嘎坦,一边连不跌拔刀,“快随我救忽彦” 赤古那一声惊喊穿透力很强,麦嘎坦本就在关心局势,也隐隐听到了“忽彦”。他也大惊失色,不等塔勒森回报,就点了三百人马出来。 等发现被人围困在中心的真是赵羽,麦嘎坦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没想到有人会在温泉宫行刺,怕大军上去会亵渎公主汗,所以只等在了山口。守着守着还让忽彦在眼皮底下遇险,他都想砍了自己的脑袋。 “护驾护驾”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赵羽被一匹疯马撞翻坐骑后,也多亏追上来的都是疯马,刺客们难以控制马蹄方向,她才能在马腿间捡回一命。刺客们发现后,纷纷弃马下地。 刀兵交战,赵羽放空大脑,完全顺应着新身体的战斗本能,该挥刀就挥刀,该躲避就躲避,出手毫不犹豫。想活命,就不能留情。正当防卫,也没什么好留情。 也多亏赵羽不留情,肆意发挥新身体的最大战力,才顺利撑到了塔勒森的来援。等她重回马上,被塔勒森的人护在中间时,身上竟只有几处轻伤。塔勒森见了长出一口气,他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认赵羽为主,他一家人却是定要报答安都忽彦大恩的。他在军中拼命表现,就是想变得对忽彦更有用,若是第一次来护卫忽彦就眼看着忽彦身陨,那不用公主处置,他就要自行殉葬。 麦嘎坦看到赵羽还活着后,也冷静了下来,他这时才有心情收拾其他刺客。虽然还有刺客在悍不畏死的进攻赵羽,但在内外夹击之下,已经不成威胁。为忽彦安危计,麦嘎坦不敢再大意,仍然留下来亲自指挥,只是派了个副手去传令,追击外面败逃的刺客。 “麦嘎坦,留几个活口。” 与赵羽汇合后,麦嘎坦才彻底放下担心,他正想请示赵羽,已听赵羽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立马应道“是” 可惜,这波刺客都是死士,他们眼看将会被擒,纷纷自杀了,不仅围攻赵羽的骑兵如此,连山上没追出来的弓手也如此。 “下仆无能,请忽彦治罪。”麦嘎坦五体投地。 “他们一心自杀,怎么能怪你呢起来吧,麦嘎坦。” 麦嘎坦摇头,“您险些遇害,下仆身为您的亲军长,太大意了,死罪。” “下仆也请忽彦治罪。”这一下连赤古也跪了下来。 “我也没想到会有人刺杀我,之前公主说要派兵马来接我,我还拒绝了。要说大意,我比你更大意。起来吧,麦嘎坦。还有赤古也是,如果拼命护我的人都要治罪,以后没人敢给我当护卫了,快起来。你的伤还没治吧正好,让岱勒给你看看。” 岱勒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后过来给赵羽送药,此时正好在旁边,闻言扶起了赤古。 赵羽见另一个人还趴在地上,笑道“麦嘎坦,你总不会想要我来扶你起来吧。” “下仆不敢,下仆有罪,请忽彦治罪。”麦嘎坦又磕了头。 怎么这么较真呢赵羽有些无奈,“那回去让公主看,怎么定罪合适。” “忽彦,下仆是您的亲军长。” “我和公主是一体的。”安都军都组建半年了,赵羽觉得,下面的人可能不清楚,但麦嘎坦应该知道,他真正的效忠对象是巴雅儿。 “你这次是领的公主的令,有没有罪、怎么处置,公主来决定更好。起吧,别让我再说了。”赵羽故作不耐。 “是”麦嘎坦迟疑的爬了起来。 “对了,赤古,山道上怎么样”安都军搜山时赤古陪着去指了遇袭地点,赵羽想确定自己的猜想。 “忽彦,如您所料,山道后面有拒马,应该也有埋伏。” 我还真感觉对了赵羽暗自惊奇,她发现自己有一种奇诡的冷静和机警。身为一个和平年代的现代人,按说不该有这种属于战场的果决。包括之前她不知道杀伤了多少人,如今回想起来,她也仅仅只是讨厌杀人而已。并且想到那些为她而死的侍卫时,她认为自己杀得很对。 是不知不觉被新环境同化了,还是受了原身的影响呢赵羽有些不解。如果新身体不是女性,也许她真会怀疑“她”是荣乐王。 岱勒目露异彩,至此他才觉得自己缺少识人之明,不仅一开始看错了娜音巴雅尔,连共处过不少时日的赵羽,都没有看透。若赵羽是个真男人,他此刻大概已经在后悔了。 “多亏忽彦您及时下令冲下来,才没被他们前后堵截。”麦嘎坦语带赞叹。他听赤古说了遇袭的情形,自问做不到赵羽的敏锐和果决。 麦嘎坦重回王庭后,还没见过赵羽的本事,虽然听说过赵羽的功劳,但耳听为虚,多少持有些保留态度。直到今天,他方觉忽彦不愧是娜雅公主看中的男人。旁的不说,就说忽彦能从那么多马蹄下逃生,还连个重伤都没有,就值得人佩服。 “多亏永生天护佑。”赵羽摆手,“我们修整一下再出发。岱勒,我这有药就行了,你给赤古治疗一下,还有其他伤员,都需看诊。” “是。”岱勒身为皇医,无令无需诊治旁人,但他是赵羽的专用皇医,本就该听赵羽差遣。只是赵羽与公主如出一辙的命令口吻,让岱勒不知该作何心情。这位还真是个恩怨分明的主,承诺的公私分明也不含糊,逃命时待他一视同仁,能挡的箭都帮忙挡。 麦嘎坦和赤古听出了赵羽赶客的意思,与岱勒一起行礼告退。 军士帮赵羽搭了座暂休的小帐,人都走后,赵羽拿着药瓶钻回了帐内。不知道是疼习惯了还是新身体耐疼,赵羽对伤口竟没多少痛觉,她一边上药,一边为新身体的累累旧伤叹了口气。 谢谢你的功夫,救了我很多次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65章 赵羽回到鲁勒浩克后,才知道娜音巴雅尔不在。 娜音巴雅尔去大漠那边主持与西武的互市了。赵羽自从穿越后,还没见过这边的贸易,她本来就想见识一下古代的互市,听说娜音巴雅尔才走几天,深深遗憾自己的错过。 此外,本以为回鲁勒浩克后又有事忙的赵羽,惊奇的发现,娜音巴雅尔走前,将大小事务都安排了专人负责。安都忽彦名头上虽然戴着“总摄国事”的帽子,其实只需要做个吉祥物。 巴鲁尔特走回正轨,让赵羽很高兴。她也不嫌无聊,养伤期间看书为主,等伤好得差不多了,麦嘎坦请赵羽以狩猎的名义帮安都军练兵,她也欣然从之。 上次被人从马上撞下来,一方面是杀手够拼命,一方面也是她自己的马术不够娴熟,赵羽本就有意继续提升骑射。而且她也不想荒废原身的武功底子,那是她以后闯荡天下的本钱。 也许是因为武艺在身,赵羽在陪安都军练兵时优势突出,常常新兵都累趴了,她还有精神加练,无形中倒是在安都军中增强了威信。 虽然安都军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当初的疫民,但民众的敬重和军中的威信大不相同。曾经的他们身为民众,敬重忽彦在时疫中的不离不弃,而现在他们认可赵羽,是因为忽彦是勇士。一个既尊贵又出色的首领,令臣仆与有荣焉。 麦嘎坦暗自欢欣。他奉公主之命请忽彦一起参与练兵,本来就是想借忽彦的身份凝练军心。他接令时不清楚忽彦的马上功夫,还担心下面的人不买账,如今进展顺利,倒是个意外之喜。别说其他人了,连他都佩服忽彦的功夫。 此外,麦嘎坦看清赵羽的为人处世后,也暗笑自己当初糊涂。忽彦事事以公主为先,心甘情愿的给公主当招牌,连自己名下的部落也全由公主当家,怎么可能有坏心又怎么可能是荣乐王呢 麦嘎坦是给天选家族做过多年亲卫的人,他遍寻记忆,怎么都觉得安都忽彦是难得的好夫婿。尤其公主的监国身份,忽彦就得是这种有本事又不贪心的人,才能让公主后顾无忧。想想在天选家族败落后,监国公主能得到这样一位忽彦,也许真是永生天眷顾大宏吧。 赵羽不知道别人的小心思,她骑马练武都不嫌苦,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秋色中的草原天地辽阔,令人神清气爽。唯一遗憾的是,明朗的时光中,有一丝甩不掉的瑕疵,那是格木其的纠缠。 娜音巴雅尔在时,赵羽从来没见过格木其,几乎忘了她在鲁勒浩克。可这回不知她哪来的消息,每次狩猎都会跟上来。赵羽躲了几天,天天躲过了这头,又没躲过那头,今天她倒是成功甩掉了格木其,但是出城没多远,又被她找到了。 为了避开格木其,赵羽索性和军士一起去围堵猎物,耳根倒是清净了一天,但等要返程时,格木其又撞到了赵羽旁边。 是的,撞。 赵羽让护卫紧紧的团在自己周围,只为隔开格木其,但小姑娘是个狠性子,直接驭马撞上了赤古的马头,差点摔下马去。赵羽无法,只得撤掉了马墙。 格木其得意的对赤古扬了扬下颌,心里还有些高兴。木都格也是关心我的嘛。 “木都格,你今天为什么要去堵猎物啊” 还不是因为你。赵羽无力吐槽,人也连半分余光都没有分给格木其,更没有接她递来的水囊。这几天她好话歹话都说过,通通无用,打不得骂不得,赵羽只能把格木其当空气,指望她自己打退堂鼓。 “水囊,木都格。”以为赵羽没看见,格木其将水囊举到了赵羽脸边,“你头上都有汗了,喝水呀。” 赵羽马绳一扯,避开了格木其的手臂,催马小跑了起来。赤古本来想提醒格木其该喊忽彦,见此,也带着护卫加快了马速。 格木其后知后觉的发现赵羽完全不搭理自己,她这些天本来就觉得委屈,至此,终于忍不住千金脾气,水囊一扔,冲到赵羽前面,横马拦住了赵羽的去路。 “木都格,你为什么不理我”格木其眼眶发红。她不明白为什么夸她是好姑娘的赵羽,转头就对她没笑脸了。就算娶了公主,也可以娶别妻啊 赵羽无声一叹,只觉得头疼。她真没招惹过小姑娘,早知道半大孩子都能成烂桃花,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和她有任何接触。搞得好像她欺负了小朋友似的,问题是,她自己也很无辜,算什么事。 实在累心,赵羽心一横,直接绕过了格木其。 格木其在赵羽转身的瞬间,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她把马鞭砸在了赵羽身上,带着哭腔喊道“你要是不理我,我今天就死在这”说完她便翻身下马,一巴掌赶走了坐骑,赖在了草地上。 一哭二闹三上吊。 赵羽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传说中的神技,她挥手吩咐道“派个人告诉巴赫台苏,让他看好格木其,出事了我不负责。” “是。”赤古没想到赵羽能坚持不心软,虽然意外,却很赞同。别说忽彦了,连他都受不了格木其的闹腾,要是等公主回来她还这么闹,也许忽彦都会有麻烦。 当初娜音巴雅尔留下格木其时,扎奈那布投桃报李,以看顾妹妹的名义,把自己的长子巴赫台苏也留在了鲁勒浩克,算是主动给王庭奉上了质子,还不落人话柄。格木其在哪,巴赫台苏就在哪,只是他也拿格木其没办法,索性眼不见为净,和麦嘎坦率领的大部队一起躲在了后头。 林下都是森林,不方便像草原上一样纵马驱逐猎物。把格木其的麻烦抛开后,巴赫台苏这几天还颇得了些围猎的趣味。 听说格木其赖在地上后,巴赫台苏的兴奋劲一扫而空,简直像霜打了的茄子。说起来也是父债子偿,格木其的脾气,很大程度上是他亲爹娇惯出来的。巴赫台苏很清楚格木其的脾性,深知忽彦若是甩手,他就是想守着格木其,也能被她强行打走。 巴赫台苏不敢耽搁,却不是急着看格木其,而是直接拍马追赶起了赵羽,路上还从赵羽的信使嘴里问清楚了经过。等听完后,他更确定只有忽彦能请走小姑奶奶了。 “你们先保护好格木其。” 信使见巴赫台苏经过格木其后还在继续催马,忍不住提醒道“巴苏少首领,忽彦让您管好格木其小姐。” “我知道。我管不住。” “忽彦,请留步”巴赫台苏追上赵羽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格木其给忽彦添麻烦了,下臣替她给忽彦赔罪。” “无妨,她还小,巴苏少首领去看顾她就行。”赵羽无奈。如果罚几下就能解决格木其的问题,她还真想罚了。但图颜部是第一个重回王庭旗下的大部落,除了格木其,整个图颜部都对王庭毕恭毕敬,还真不能为一点小事横生枝节。 “多谢忽彦宽宏。”巴赫台苏上前为赵羽牵着马笼头,恳求道,“能不能请忽彦帮下臣把她劝回来她从来不听我劝,下臣过去,她定会赶人。” 巴赫台苏是个老实人,赵羽对他印象不错,加上他态度谦卑,赵羽也不好对图颜部的少首领太过倨傲。她抬腿下马,以示尊敬,这才回道“这样吧,我多派几个人给你。只要守着安全,她总会回去的。” “没用的,忽彦。”巴赫台苏拦住赵羽叫人的手势,拍拍腰刀苦笑道,“您不过去,她真能自己抹脖子。都怪我阿爸把她宠坏了,总给忽彦添麻烦。” 赵羽想起扎奈那布“宠坏”格木其的原因,一时间倒真有些不忍心了。而且巴赫台苏说得煞有介事,只怕格木其真有那么烈性,总不能知道了还故意逼人死吧。赵羽心中无奈又不甘,踌躇了半响才点头,“那我去试试。” 从来没有一刻,赵羽这么思念娜音巴雅尔。她决定在娜音巴雅尔回来前,再也不出门了,她就不信格木其敢强闯监国公主寝帐。 “格木其,回去吧。”驱马回到格木其面前后,赵羽也不下地,见她没了坐骑,示意护卫让出了一匹。 格木其破涕为笑,得寸进尺的说道“我腿摔断了骑不了,你带我” 坐地上能摔着腿小姑娘,过分了。 赵羽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对巴赫台苏摊了摊手。 巴赫台苏凑到赵羽旁边,满眼乞求,“忽彦,要不您就带她回去吧。” “我是忽彦,马上载着别的姑娘像什么话。”赵羽严词拒绝。她就算不怕格木其难缠,也要为巴雅儿着想。 格木其一屁股坐回草地上,又开始哇哇大哭,巴赫台苏则是不住请求。 赵羽头都要炸了。她感觉认识格木其是这辈子最倒霉的事,这么无赖的小姑娘,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若不是人前对图颜部的小姐翻脸影响不好,她真是想骂她一顿了。 格木其的眼泪无止无休,赵羽实在僵持不过,只求早点送走这尊大佛了早点宅起来。她偷偷对赤古问道“我可以带她吗” 饶是以赤古内敛的性格,眼底也有了些同情,他认真思索了一番后回道“忽彦也是可以娶别妻的,带个未婚姑娘,倒是可以。就是如果带她进城,公主回来会知道。” 赵羽自发理解成了只要不带进城,影响就不大。 于是对格木其说道“我带你,你到城门前就得下来。若还不愿,你就自己哭吧,我先走了。” “城门前就城门前”格木其玩惯了这种把戏,查言观色就知道赵羽不会再让步了,担心赵羽反悔,像兔子一样蹿到了赵羽马前。 有这样的断腿吗赵羽嘴角微抽,也懒得再和格木其胡搅蛮缠,伸手把格木其提上马后,她一路策马狂奔,一心尽快甩掉身前的包袱。赵羽甚至觉得,如果让格木其“晕马”,她也许会后悔耍这种小聪明。 事与愿违,格木其没有晕马,而赵羽在归途中,好巧不巧,正遇上了娜音巴雅尔。 望着娜音巴雅尔身后的车队和随从,赵羽无力扶额。亏她还想缩小影响,偏偏遇上了大队人马,运气也太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66章 娜音巴雅尔脸色铁青,眼神肃杀如秋夜凝霜。 宛若实质的杀气,让格木其欢喜尽褪,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巴雅儿,你终于回来了呀。小孩子打猎摔了,我就把她载回来了。”赵羽也知道自己害娜音巴雅尔被动了,此刻也只能故作轻松化解一二。我一表现高兴巴雅儿回来,二强调格木其是小孩子,应该能减轻点影响吧 格木其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顶着娜音巴雅尔可以杀人的视线,到底是没敢张嘴。 也刺随赵羽立功后升为了娜音巴雅尔的护卫长,贵族收别妻是常事,他不觉得忽彦载个未婚姑娘有问题,见公主不吭声,他冲着和赵羽的香火情,带头下马,对赵羽行了久别再见主人时应有的大礼,“下仆叩见忽彦,永生天佑忽彦永寿康安” “下仆下臣叩见忽彦,永生天佑忽彦永寿康安” “下仆下臣叩见公主,永生天佑公主永寿康安”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赵羽后头的人也纷纷给娜音巴雅尔见礼。 “都免礼。”赵羽抬手。 娜音巴雅尔受此一打岔,才冷静些许。她看到格木其在赵羽怀中时,是真的想杀人。等冷静后,想到自己调整了月余的心绪一眼就破功,她又有些懊恼。娜音巴雅尔讨厌赵羽怀拥格木其的模样,她索性不再偏眼,竭力平淡了音色,“回去再说吧。” “好。”赵羽踌躇片刻,觉得不该破罐破摔,干脆拍马飞身,坐到了娜音巴雅尔身后,“格木其可以自己骑马了。” 娜音巴雅尔身体一僵,转念又不忿格木其,赌气般的紧紧靠进了赵羽怀里,想挤走赵羽身上格木其的味道。 赵羽只当娜音巴雅尔骑马累了,给巴雅儿当靠枕她没意见,很自然的圈过娜音巴雅尔的双臂,接过了她手上的缰绳。 也刺暗暗佩服赵羽哄女人的手段,亏他还担心忽彦招架不住。 赵羽正打算继续起行,结果格木其今天和她杠上了。格木其从娜音巴雅尔的眼神攻击中恢复后,也许是不满自己的胆小,她扁扁嘴,直接对娜音巴雅尔说道“公主姐姐,我也嫁给木都格好不好。” 娜音巴雅尔觉得自己以前待格木其太和气了,以致于她竟敢在众目睽睽下挑衅监国公主。草原上收别妻是男人自己的事,就算要商量,也该是男人私底下找正妻商量,而且格木其说的是“嫁给”,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格木其,你说什么胡话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曾对永生天发誓,此生只要一个妻子”赵羽呵斥道,“你若是再冒犯公主,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到时候连你叔叔,也不能怪我不给他情面” 听赵羽抢在了自己前头,娜音巴雅尔明知道赵羽的话是说给众人听的,依然无可避免的全身发热,整个神魂都在随之欢舞。她深觉不该,可这一刻,再怎么提醒自己不该,她也难以压抑。 巴赫台苏被格木其的狂言惊呆了,听完赵羽的训斥,才想起拉格木其赔罪。 赵羽看着格木其不情不愿的被巴赫台苏拽到地上,为她深深感到危险。格木其再这么口无忌惮,以后怎么死的只怕都不知道。 娜音巴雅尔怕赵羽发现异常,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此刻的状态不适合处理外事,只是说了句,“让她去王庭跪着。”就踢马走了。 赵羽也觉得格木其该吃点教训,她有点惬意的叹道“巴雅儿,你可算回来了,我这几天都要被格木其烦死了。” “嗯。”赵羽的叹息拂过耳边,让娜音巴雅尔浑身都有点发酥。 “你累了吗要不然靠我身上睡一睡” 娜音巴雅尔咬牙。她有些庆幸赵羽在身后,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如何。 “格木其的亲事该定下了。”离鲁勒浩克还有一段距离,沉默只能让娜音巴雅尔更清晰的体察到赵羽身上传来的热意。明明是温和的温度,却蒸得她整个人都有些飘忽。娜音巴雅尔觉得自己需要说话,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还是说回了格木其身上。 草原姑娘结亲前有性自由,但定亲之后就得忠于丈夫。格木其定亲后,就再不能像今天这样胡闹。赵羽不是圣人,她也想彻底解决格木其的胡搅蛮缠,虽然十二三岁就定下亲事让赵羽有些不忍,但想起娜音巴雅尔之前发青的脸色,她犹豫片刻后,点头应了,“也好,不然她总缠着我,对你不好。你有人选了吗” 娜音巴雅尔从未如此无力。她发现赵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挑动她的心弦。 “就让她给你做别妻”话一问完,娜音巴雅尔就咬住了舌头,她几乎不敢直视自己心头那丝期待。 “咳咳。”赵羽一不留神,生生被口水呛到了。 张望一番确定侍从都没有离太近,赵羽才凑到娜音巴雅尔耳边笑道“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就算格木其刚才说话过分,也不至于要她死吧。” 赵羽确定娜音巴雅尔是说笑。她学猛戈语的“教材”就是宏朝律法,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同性恋双方都要受死刑,并且死了还要挫骨扬灰。 什么人女人。 什么死不道之情罪当灰刑。 这一回,赵羽的气息从耳中灌入,都没让娜音巴雅尔心动。相反,她面上的血色瞬间消逝,心头难以克制的旖旎情丝,也涤荡一空。是啊,连她都知道的禁律,我到底在试探什么疯了吗 “巴雅儿”久久没得到回应,赵羽奇怪的探了探脑袋。 “我已经想到几个人选了。”娜音巴雅尔偏头,回给赵羽一笑。这一回,她是真不用担心自己的脸色了,然而她并不觉得轻松,胸口像被石头堵满了,又重又凉。 “脸怎么这么白了,坐前面冷吗” “不冷,只是有点累。我听说之前有人在温泉宫伏击你,伤都好了吗” “早就好了。”为了增强自己的可信度,赵羽在马上摇了摇身体。又问道“要不要去马车里休息” 娜音巴雅尔知道赵羽只受了轻伤,看她和安都军在城外,便知她康复了,不过是转移话题而已。她摇头道“快到了,不折腾了,就这样吧,我靠着你眯一会儿。” “好。”此刻夕阳西下,夜寒将起,赵羽到底是扯开衣袍,裹住了娜音巴雅尔。 娜音巴雅尔闭目,黑暗中周身的暖意寸寸分明,她嘴边却闪过了一抹苦笑。你如果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会后悔这么拥着我吧。就像对格木其那样唯恐避之不及。 赵羽发现娜音巴雅尔比以前更忙了,连她这种觉得自己不宜多插手的人,也忍不住问“有什么我能帮你处理吗” 娜音巴雅尔倒是没和赵羽客气,把军队那边的很多杂务交到了赵羽手上,尤其安都军那边,她说下次用兵要让安都军开刃,请赵羽这个名义首领配合麦嘎坦,帮忙锻炼他们的军心和战力。这样一来,连赵羽也忙了起来,每天几乎只有晚上,才能和娜音巴雅尔在寝帐碰面。 忙忙碌碌一个多月,娜音巴雅尔借着与西武互市换来的独家物资,拢住了西边的五大萨切逯,还换来了几个质子,随后大手一挥,将伏击赵羽的黑锅扣在了东南的豁儿歹部头上。 豁儿歹部是鲁勒浩克东南唯一可称萨切逯的大部落,一旦拿下,鲁勒浩特以东尽归王庭麾下,则王庭再无前后夹击之忧。届时,娜音巴雅尔想征服西方诸部,不论怀柔还是动武,都大有操作余地。 为防西部有变,娜音巴雅尔点齐精兵,冒雪亲征,力求速战速决。可惜走漏了风声,王师奇袭豁儿歹部冬营,顺利得手后才发现豁儿歹部已是一座空营,还差点被关门打狗,好在娜音巴雅尔分军在外,豁儿歹部的偷袭胎死腹中,王师还顺着败兵,找到了豁儿歹部的真正驻地。 娜音巴雅尔这回带了一万精兵,还有图颜部和察昂部五千精锐助战,此外,需要磨砺的安都军里,也颇有一些漠南以前的老战士。是以,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都比豁儿歹部突出很多,正面对阵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无奈豁儿歹部据山死守,娜音巴雅尔的兵力优势完全施展不出来,难免陷入了僵持。 好在娜音巴雅尔带了安都军,倒是不愁攻坚的人手,只当是练兵了。连日攻战之后,新组的安都军都经过了一轮鲜血洗礼,豁儿歹部更是损失惨重,娜音巴雅尔这才抛出橄榄枝。她派人给豁儿歹部的首领讷真喊话,只要讷真伏法,豁儿歹部首领之位仍能交给他的子孙承袭。 豁儿歹部不为所动,坚持做困兽之斗,娜音巴雅尔心觉奇怪,一边送信要鲁勒浩特多加警惕,一边在营救豁儿歹部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伏兵。不管是讷真冥顽不化,还是有人给讷真顽抗的底气,这一战,她一定要安定东边,不然各大部落的胃口会越养越大,下一次想腾手来东顾,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67章 娜音巴雅尔的快信还在路上,赵羽先接到了西方诸部一起叛乱的噩耗。 从娜音巴雅尔出征起,鲁勒浩克就密切监视着西部动向,万没想到,五大萨切逯竟已秘密结盟。等赵羽收到消息时,五部人马已结成了联军,不过两日便可兵临鲁勒浩克。以时间来推算,显然五部早有预谋。而那些毫无异动的质子,通通都是弃子 联军一路秘密进军,遇人能挟裹就挟裹,不能则杀,直到威压鲁勒浩克之势已成,才暴露行踪。是以,赵羽连信息优势都没有,普通民众都几乎与她同时听到消息,以至于赵羽没来及召集对策,城内就有人开始外逃了。好在守官登和机警,及时关闭了城门,火速通报给了赵羽。 赵羽只来得及下令关押五部质子,就匆匆赶往了城门。路上,也许是危急时刻催发潜能,冥冥中好像有一种力量注入脑海,在自动帮她梳理思路,赵羽不知道这种来路不明的第六感可否信任,她结合自己学到的军中知识又推敲了一番。 鲁勒浩克三万人马,防范一个萨切逯绰绰有余,就算两个萨切逯联合进攻也不愁,但五个一起守城不行。鲁勒浩克的城墙根本没有防御体系,牧民也不擅长守城,到时候还丢了骑兵优势,等于是扬短避长。而且这样等于是给了他们围点打援的机会,巴雅儿会更危险。 假装弃城,诱敌入彀不行。本来巴雅儿以公主的身份监国都靠了“永生天珍宝”的名义,鲁勒浩克是天选家族的祖城,现在还相当于是新国都,如果在巴雅儿手里丢了,人家还怎么相信巴雅儿是天命所归就算最后能把城收回来,丢失的景仰也回不来,只怕“天选家族”的名号都会成笑话。巴鲁尔特最大的优势就是草原正统的地位,如果连这都丢了,赢了也是输。 挑拨他们的关系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结盟的,但连个遮羞布都不要,就直接打上门来非天选家族不可称汗,他们只怕是要彻底打碎天选家族的传承吧那巴雅儿不死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算起来差不多巴雅儿前脚出门,他们后脚就发兵了,现在想想,豁儿歹部也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往最坏的方向猜想,也许豁儿歹部和它们也是同盟 就算豁儿歹部是个意外,只要鲁勒浩克不保,巴雅儿拿下豁儿歹部也只是偏安。不仅巴雅儿之前的努力都会白费,以后都很难再重新崛起。而且他们会给巴鲁尔特重新崛起的机会吗只怕到时候,巴雅儿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所以击退击退只有正面击退五部联军,鲁勒浩克和巴雅儿才能转危为安 五部联军不是铁板一块,如果能拼死一战,不是没有胜机 哪怕不能完胜,只要打出巴鲁尔特的威风,巴雅儿就还有机会 赵羽紧紧的握住马缰,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让道忽彦来了都让道” 远远的已能望见城门前的纷乱,赵羽微吐一口浊气,在护卫的拥护下,来到了近前。 鲁勒浩克,绝对不能不战自乱 “谁在城门前捣乱” 曾经当“最高治安官”的经历,早让赵羽学会了摆威严,加上有一次劝架时,她意外发现自己体内有一股气劲能帮忙扩大音量,这一次她也自然的用了出来。本就有心装腔作势,加上内力相助,让赵羽这声厉喝威势十足。 “参加忽彦”登和见救兵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此次闯门事件,由几家消息灵通的贵族打头,平民受之带动,也引发了惶恐,饶是赵羽快马加鞭,等她到时,东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若不是祖城金贵,众人不敢动粗,只怕登和早就拦不住了。 赵羽本就带着“天赐忽彦”的名号,在时疫和林下又都立下了大功,后来也帮娜音巴雅尔分担了不少事务,在巴鲁尔特的子民中,还是赢得了不少声望的。听说忽彦亲临,平民们都随登和跪了下来,贵族之家有人犹豫,考虑到这位安都忽彦还是“总摄国事”,到底也行礼了。他们想出城避难,还得这位松口。 “听说你们有人想出城” 几位领头的贵族之家面面相觑,无人愿做出头鸟。 “怎么如果没人想出城,就都回去备战。你们不知道敌军快来了吗挤在这像什么话” 平民百姓们多是跟着热闹来的,哪怕知道有敌军,也不知道敌军的厉害,但想出逃的贵族之家听赵羽说“备战”,却是几乎人人变色,他们推推搡搡一番后,挤出来了一位发言人。 “忽彦,我们确实想出城,速烈、合勒出、拔索、秃古剌、扎蔑五部一起来攻打我们,巴鲁尔特的兵力根本比不上,公主又不在,求您放臣民们出去避难吧。” 赵羽知道面前这人叫客里脱,不愧是高族出生,一开口就把鲁勒浩克的“臣民”都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好像自己不答应,就是监国公主的忽彦不顾臣民死活。 “你是哪一家的人”赵羽明知故问。 客里脱听赵羽不认识自己,眼中闪过了一丝恼怒,有些傲意的扬声道“下臣是阔都温家的客里脱。” 赵羽点头,嘲讽的声音借着内力,几乎清晰的灌进了每一双耳朵,“阔都温勇士,阿日塔布汗的五鹰之一,可惜了,勇士的血脉竟然养出了逃兵。” “你” “本忽彦说错了吗你刚才也说了大敌当前,却只想躲出去,不是逃兵是什么” “明知道打不过还要去丢命,只是愚蠢”客里脱被赵羽当众指责为愧对先祖血脉的懦夫,有些恼羞成怒。阔都温家族之前扎根漠南,在漠南失陷的过程中人丁大减。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几个血脉,他舍不得白白牺牲掉。 事实上,这次领头出逃的贵族,基本都是从漠南逃回来的家族。 “你们阔都温家的家主是谁只有你这么想,还是你们整个家族都这么想” “我就是阔都温家的现任家主,我这么想,阔都温家族也这么想” “客里脱”赵羽没来得及说话,有大臣闻讯赶来,说话的是色仁莫。他和众臣在护卫的帮助下挤到前面后,对赵羽匆匆行了一礼,转而对客里脱晓以利害,“你犯什么糊涂,你们跑,平民也跟着跑,是要让我们直接把鲁勒浩克让出去吗” 客里脱的确觉得打不过,还不如直接把鲁勒浩克让出去,但这种话可想不可说,只道“大河将要枯竭,高山将要崩塌。” 与色仁莫一起赶来的答里脸色大变,他资历高,出身也尊贵,直接对赵羽行礼道“忽彦,监国出征,由您总摄国事,阔都温家族没有您的命令,就擅自出逃,按律当族斩,请您严惩他们吧。” 客里脱的意思是巴鲁尔特要完蛋了,答里却觉得,如果不斩灭他这种怯弱,没有战心的巴鲁尔特才真的是完蛋了。 赶来阻止外逃的大臣,都是有心重塑巴鲁尔特荣光的,他们眼神交流后,一起附议道“请忽彦严惩阔都温家族” “你们”客里脱大急,回头怒道,“又不是我阔都温一家想走,兀海、速乞干,你们不说话,是打算留下来等死了吗” “忽彦,我们只是不想鲁勒浩克成第二个塔拉浩克。” “是呀,忽彦,我们先保存巴鲁尔特的实力不好吗。” “放屁塔拉浩克是因为群龙无首才战败,那也不算丢人,你们这些被吓破胆的杂碎,还是不是永生天的子民” “连鲁勒浩克都不守,去哪保存实力去给速烈、合勒出部它们当奴隶吗” 经客里脱点名,兀海和速乞干也知道,再不出头真的会被扣下,其他几家想走的贵族,也站出了发言人。答理、色莫仁那边,又有人出声阻止。 两方顾忌周围的平民,一开始声音还不大。后来赵羽看他们有演闹剧的趋势,又见赤古那头已经准备好了,便不再耽搁,抬手制止道“好了,巴鲁尔特是永生天最眷顾的部族,是草原上最英雄的战士。临战逃脱的胆小鬼,不配当巴鲁尔特人。杀了他们,他们的血也只会玷污鲁勒浩克的土地。就算是死,他们也不配死在鲁勒浩克。” 鲁勒浩克每个城门旁都有一座宣告国事的石台,赵羽已经命赤古在石台上布好了纸笔,说话间她走上石台,也不看客里脱等人涨红的脸色,指了纸笔继续说道“谁想逃出城,就上来录下家族名姓,从此不再是巴鲁尔特人。高贵的巴鲁尔特部族,不要懦夫” 人头攒动的东门口,一时间落针可闻。 作为天选家族的部众,巴鲁尔特人在两漠草原上,天生高人一等。从阿日塔布汗统一漠北开始,每一个巴鲁尔特人,就以身在英雄的王族部落为荣。虽然经历了漠南失利,甚至现在被臣仆打到了门前,但巴鲁尔特数代人沉淀入骨的骄傲,依然还在。草原自古崇尚英雄,退出部落本就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更别说自认懦夫了。 平民尚且如此,何况贵族他们一旦退出,要放弃的不仅是巴鲁尔特人的身份,还有祖先用功勋塑造出来的英雄骨血。 答理和色仁莫等人暗暗叫好。他们比赵羽更清楚同胞的习性,杀人只能震慑一时,这一剂猛药,却能帮巴鲁尔特人收心。这样总不会还有不要脸的出逃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68章 客里脱还真不要脸了。他挣扎一番后,觉得今天已经当了出头鸟,留下来也落不着好,还不如趁赵羽松口,先保住族人性命。心一横,对族人招呼道“我们走” “家主”阔都温家族之内,有人想要反对。 “我都是为你们好,听话跟我来” 阔都温家如今不过六人而已,除客里脱外,其他的都是年轻小伙,抗衡不过家主的权威,到底是跟上了石台。 由于阔都温家带头,其他人也有些意动,有两家还偷偷挪到了石台前,只等阔都温家走了,他们就准备上去。 答里等人暗叫不好,又不好上去提醒赵羽,他们生怕赵羽弄巧成拙。早知道是这样,还是杀人好。 “我们可以走了吗”客里脱不敢看台下,催着族人签好名字后,迫不及待的递给了赵羽。 赵羽好似不知台下的异动,她命赤古接过阔都温家的签名,随后,赤古带着几个嗓门洪亮的护卫,齐声喊道“永生天护佑的总摄国事安都忽彦下令,从今天起,将阔都温家族逐出巴鲁尔特从此以后,阔都温家的懦夫,与巴鲁尔特无关” “真给阔都温勇士丢脸” “可惜阔都温英雄的血脉断了” 赵羽预先在人群里安排了人手,在他们的嘲弄下,搅起了围观众人的集体鄙视。 阔都温家的六人全都涨红了脸,客里脱拼命压制住五个羞愧欲逃的年轻人,质问道“忽彦你这是什么意思” “阔都温家的懦夫”这种话,直接扎在客里脱胸口,又有人群的嘲笑一起,简直是在打他祖先的脸。 “怎么有你这个家主签名,不是你们全族都退出巴鲁尔特吗”赵羽一脸无辜。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客里脱满眼喷火,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羽摇头,指了客里脱的头顶说道“从今天起,你们不是贵族了,帽子上不能带金银宝石。” “现在呢”客里脱将帽子摔在了地上。 赵羽看了眼客里脱身后的年轻人。 “你们也脱”客里脱见五个年轻人眼神挣扎,干脆亲自上去给他们摘帽子。他现在只想尽快下去,这个石台,他一瞬也不想多呆 “不客里脱叔叔”年轻人血气足,一头是家主的压制,一头是同胞的嘲笑,他们的心弦本就在崩溃边缘,见客里脱要摘了他们象征贵族身份的帽子,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客里脱叔叔我是阔都温的子孙,不能像老鼠一样活着我不走了” “我也不走” “我也要留下” “反了你们连家主的话都不听了走不走我杀了你们”客里脱悍然拔出了腰刀。 “家主你也没听天选家族的话不走,我是英雄的子孙,死也不当懦夫” “客里脱,他们既然不愿意走,你就自己走吧。”赵羽命赤古架开客里脱,笑赞道,“我就说呢,阔都温英雄的子孙,怎么会都是懦夫。” 年轻人鼓起勇气抗争家主,本就在激动之中,听了赞赏,腰杆挺得更直了。其中最年长的一个试探着问道“忽彦,那我们还是巴鲁尔特人吗” “迷途知返,很好,你们可以留在鲁勒浩克,等用功勋洗刷了今日的怯弱,你们才能重新成为巴鲁尔特的英雄子民。” 客里脱脸色灰败。年轻人太义气用事,今天闹了这一出,若不能立下大功,不走也没脸见人。既然非要留下客里脱痛心的叹了口气,五体投地跪在了赵羽面前,“忽彦,下仆知错了,愿加入前军,洗刷今日的耻辱” 赵羽见客里脱也屈服了,心中偷偷松了口气。把阔都温家这个避战的苗头掐灭后,她相信其他贵族之家也会捍卫家族尊荣。而普通平民一般都依附在贵族旗下,独自出逃是找死,相信也不会再有大问题。 几个年轻人眼神交流一番后,也一起请求道“忽彦,我们也愿意加入前锋军” 草原骑兵对战,前锋一向伤亡惨重,客里脱这是要带着族人,用性命挣回骄傲。赵羽正需巴鲁尔特人拼死力战,自无不允之理。 阔都温家的人下台后,赵羽问道“还有人想出城吗” 几家带头出逃的贵族,见到阔都温家的遭遇,早就灰溜溜的缩回去了,来看热闹的平民,家当都没带,更没人吭声。 赵羽没有离开,反而命人打开了东门,又让人将全城民众都叫了过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城,她才起身道“大家不愧是英雄的巴鲁尔特人,既然没人想避战,就回去准备打仗吧。这一战是永生天给天选家族的考验,也是永生天赐给巴鲁尔特彰显荣耀的机会,是我们每一个巴鲁尔特人建功立业的机会。永生天的珍宝娜音巴雅尔监国公主,出征前钦命我总摄国事,有权决定大宏的任何国事。在此,我巴鲁尔特安旭木都格,以永生天的名义宣布,无论是贵族、平民还是奴隶,只要杀死速烈、合勒出、拔索、秃古剌和扎蔑五部首领家族的成员,一律封为延轮,地位高于贵族” 延轮,猛戈语中的大贵人。 平民奴隶们不可置信的安静了半响,随后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叫好声。 宏朝等级森严,每一个人几乎一辈子就只能固化在原有阶层之中。像术恩那样,以公主汗的家仆出生,最后成了重臣,也到死都不是贵族。赵羽这道命令,等于是在牢固的阶级壁垒上打了个洞,还架了一个通天梯。要知道,除了赵羽这个特例,两漠上一次出现平民奴隶晋身贵族的情况,还是在阿日塔布汗征战漠北时,更别说位在贵族之上了。 如果是平时听到这样惊人的旨意,别说是赵羽了,哪怕是汗皇的意思,贵族们也一定全都会跳出来反对。但现在,想到这生死存亡的一战如果输了,保住命也只能沦为奴隶,他们到底是没有拆台。抛开家族私利,贵族们很清楚,赵羽这个决定能最大限度的激发整个巴鲁尔特的战意。别说平民奴隶了,连很多家族名声不显的中小贵族,都暗暗摩拳擦掌。 赵羽命岱勒把城门全部打开后,就带着大臣回去商量战术了。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有人听了“延轮令”还想跑,那上了战场也是拖累。 一马平川的草原,又正处在白雪满地的时节,大队人马经过根本掩饰不住踪迹,所以其实也没有多少战术可以商量。赵羽与几位军事经验丰富的大臣讨论后,派了三波人马试探联军的虚实,许败不许胜,以骄敌军之心。 五部联军而来,本就觉得鲁勒浩克不是敌手,三战三捷更让五部首领信心膨胀,两军正式对战之日,他们甚至没有分营,五部首领全都集中在中军,只等打完分赃。 鲁勒浩特打的主意,本来就是要钻联军统属不一的空子,见五面首领兽旗集中一处,哪里会放过机会。王师佯败,联军追击的时候,赵羽以天选家族唯二成员的身份激励士气,带着五千精锐从侧翼突击,如尖锥一般直插联军中军。 猛戈族本就好勇好斗,富贵险中求,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人畏惧敌军势大,赵羽一道“延轮令”出来,几乎给巴鲁尔特全民都灌满了鸡血,十成战力都能发挥出十二分,更别说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了。他们在中军拼杀时,看到的简直不是人头,而是锦衣富贵。 五部首领集中所在的中军帐战力不俗,本没将五千人马放在心上。知道是安旭木都格领军后,五部首领为争赵羽的人头,还发生了一点小口角,中军的调度也随之有些混乱。反观赵羽这头,由于赵羽冲在最前面,有人担心忽彦,有人担心忽彦死了“延轮令”不能兑现,是以人人争先。 此消彼长,等五部首领意识到不能继续轻敌时,尖锥阵锐意已成,势如破竹。骑兵冲击迅猛,要想回防却失于灵活,五部首领为免危险,不得不后撤避敌。 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军遇险暴露出了联军调度不合的死穴,也不知是哪部回援哪部进击,竟在战场上留出了大片空地。娜音巴雅尔留给赵羽的统军老将巴木忽不是庸才,他被赵羽拜为总指挥,见状分兵支援赵羽,又切割蚕食起了联军。 巴木忽眼神精亮。五部联军已显颓态,此战如无意外,已立于不败之地,若是忽彦能斩杀一个首领似是为了响应巴木忽的期待,他听到了护卫惊喜的喊声“巴木忽大人,快看敌军的大纛倒了” “命人招降”巴木忽一拍拳头,眼底隐隐有点泪光。他戎马一生,第一次赢得这样的大胜,死而无憾了。 “天选家族与永生天同在” “巴鲁尔特无敌” “速烈人、合勒出人、拔索人、秃古剌人和扎蔑人,大家都是天选家族的子民,只要下马受降,天选家族既往不咎” 大纛的消失意味着主帅的败亡。五部民众近百年都是天选家族的子民,跟着首领进攻鲁勒浩克,本来就有些惶恐,若是赢了还好说,输了却是难免想起天选家族的神话,加上王师的招降口号在侧,溃败的军心一发不可收拾,许多人扔刀下马,做回了天选家族的顺民。 螭龙衔羽旗下,速烈部和扎蔑部首领相继伏诛,其他三部首领震惊于王师的战力,早已大难临头各自飞。 三面兽旗远遁,眼看是追不上了。赵羽虽然很想把五部首领一网打尽,但麾下战士伤亡惨重,勉强驱驰可能会被敌军反杀,只得遗憾收手。 直到放弃了继续追杀的念头,赵羽才感觉到疲累和疼痛。她整个人都被血染透了,一身甲胄也刀痕累累。血液的流失让人眼皮发沉,恨不能直接躺在地上,赵羽深知自己不能倒下,最起码得遇到岱勒才行,是以回程一直咬舌强撑。 舌尖的疼痛与周身的刀伤相比,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赵羽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鲁勒浩克,迟钝的脑袋试图另找保险方案的时候,意外遇到了一支军容齐整的人马。 赵羽一惊,看清对面疾驰出来的靓丽女子后,她身心全松,笑着说了句,“幸不辱命。”就从坐骑上栽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69章 “怎么样”娜音巴雅尔沙哑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虚弱与忐忑。 岱勒清楚公主对赵羽的担心,顾不上净手就趴在了地上,“回殿下,下仆给忽彦处理了外伤,再开一副补气祛邪的汤药,以” 也许是问出口的忐忑驱逐了一些胆怯,娜音巴雅尔不耐烦听岱勒的长篇大论,怒道“你给本宫说清楚,到底能不能救回木都格” 岱勒不敢挑战娜音巴雅尔的愤怒,心一横,叩首道“忽彦用完药后,如果一日之内能醒,就可大安。” 如果一日之内醒不了呢娜音巴雅尔不敢问。 “速去备药。” “是。”岱勒犹豫片刻,请示道,“箭簇取下了,忽彦的甲胄,下仆替他卸下来” “本宫来。” “是,下仆告退。” 岱勒走后,娜音巴雅尔瘫坐在赵羽榻前,强撑许久的眼泪,这才和满身虚汗一起,滚滚而下。她难抑颤抖,在朦胧泪眼中,战栗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探到赵羽鼻下,微弱的鼻息这才让她安心些许。 眼睁睁的看着赵羽坠落马下,她以为自己永远的失去了她。那一刻,她的心跳都随之静止了。若不是记得自己是监国公主,若不是在万军之前,她只怕也会昏厥当场。 娜音巴雅尔握住赵羽血污覆盖下冰凉的右手,将额头轻轻的靠了上去。 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情知赵羽爱洁,也不愿赵羽在冷硬的盔甲中养伤,娜音巴雅尔整理好情绪后,很快对账外吩咐道“取剪刀来。备热水。” 娜音巴雅尔从前对赵羽的亲力亲为,不过是怕暴露女忽彦,如今对赵羽亲力亲为,她心知自己无法再自欺欺人。她对这个人用心,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假忽彦,而是因为她是赵羽。她娜音巴雅尔,对同为女人的赵羽动了真心。 哪怕违逆了永生天的意志,她也不打算再逃避了。在赵羽坠马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复兴大宏,只是她对天选家族的担当,而于她自己而言,有这个人在,才是这一生最好的事。若赵羽真的在坠马时就离她而去了,她必将后悔终生。只要赵羽能醒来,无论永生天要对她这份非分之情降下怎样的惩罚,她通通不惧。 剪开盔甲时需要避免牵扯伤口,哪怕娜音巴雅尔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近距离的面对甲胄的众多破口时,她的心还是揪成了一团。 当初在水滩边发现赵羽还有一口气在,逃难途中的娜音巴雅尔生了丝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才命人把她救回车上。那时娜音巴雅尔怕被人认出自己的眼睛,一路都在装瞎子,虽然从图娅口中知道赵羽身怀重伤,也不曾亲眼见过。及至两人“成婚”后,赵羽更衣都会去屏风后,说来,这是娜音巴雅尔第一次看到赵羽的旧伤。 新伤口上涂抹着青绿色的伤药,与陈旧的白色伤疤交叉分布,一具本该光洁如玉的年轻躯体,青白相间,血污遍布,一眼望去,竟找不出半块整肉。 娜音巴雅尔怕眼泪掉在赵羽伤口上,牙关紧闭,艰难的克制住鼻端的酸涩,拧了热帕子,将赵羽伤口之间的血污,一寸一寸拭净。 好容易打理完赵羽,负衡据鼎不曾有半字叫苦的监国公主殿下,早已面无血色。她只是看着赵羽的伤口就已心疼至此,真不知她本人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殿下” 时局不容人喘息,娜音巴雅尔给赵羽喂药时,乌娅悄然进帐。乌娅本来是想等药喂完再开口的,等发现汤药是借助布条一丝丝的渗入忽彦嘴里,只怕得到天黑才能喂完,她不得不谨慎出声。 “说。”娜音巴雅尔无心多言,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视线还停在赵羽的唇瓣上。等褐色的药液消失在苍白的唇瓣间,又及时用布巾添上一抹。 “突勒古部首领帖仑可献来了阔迭的首级。如今帖仑可首领正跪在王庭外,请求殿下宽恕他擅自出兵之罪。 ” 阔迭是秃古剌部的首领,是此次叛乱的五位部落首领之一。五部中,速烈部和扎蔑部的首领,皆已被赵羽率领的先锋军斩杀在了阵前。合勒出与拔索部首领,也没有逃过王师的包围圈,突围时战败而亡。阔迭之死,意味着此次率部叛乱的五位首领,全都已经伏法。 娜音巴雅尔被讷真吊在了豁儿歹部,多亏她谨慎,派去伏击援军的兵马正好撞上了伏兵,又有讷真之弟桑扎觊觎首领大位,临时给她通风报信,她才能顺利又迅速的赶回鲁勒浩克。 若不然,等她接到鲁勒浩克势危的消息后,急于回救,多半会中伏,届时加上背后的讷真,前后夹击之下,深陷埋伏的她很难扭转乾坤,只怕会命丧豁儿歹部。而失去了监国公主的巴鲁尔特部,无论鲁勒浩特能否挡住五部联军,都终将分崩离析。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帖仑可,但豁儿歹部以东就是突勒古部。娜音巴雅尔本来就怀疑那只伏兵是帖仑可的手笔,如今帖仑可来得这么快,还提着阔迭的首级,恰好说明他与五部有勾结。要知道,从突勒古部赶来鲁勒浩克,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花一天多的功夫。而且阔迭已经逃出生天了,草原广阔,他怎么正好撞到了帖仑可刀下 “殿下” 乌娅没听到娜音巴雅尔的回音,以为她一心照料赵羽去了,正想再回禀一次,恰遇娜音巴雅尔冷淡开口,“传令蒙木速,让他去扶起帖仑可,告诉帖仑可他急于救驾,出兵情有可原,斩杀贼首的功劳,等战事终了再封赏。” 殿下不需要亲自接见帖仑可首领吗乌娅偷偷瞥了一眼床上死气沉沉的忽彦,也觉得公主的状态令人不忍打扰。抿抿唇,她还是继续禀告道“殿下,忽彦为了激励士气,战前下令无论是贵族、平民还是奴隶,只要杀死五部叛首家族的成员,一律封为延轮,地位高于贵族,蒙木速大人想请您去大帐,看忽彦这条命令如何处理。” “木都格总摄国事,他的命令就是本宫的命令。”娜音巴雅尔眼中划过一抹温柔。 若不是她力挽狂澜,她就算躲过了伏击,如今也已是丧家之犬。就算当时是她本人在鲁勒浩克,也会下这样的延轮令。而且,在天选家族人丁衰弱的情况下,无论她称不称汗,都必须变更草原上家族传承的格局。延轮令,刚好切合她革新的需求。 “告诉蒙木速,延轮令按令执行。此次随本宫出征豁儿歹部的将士,首功也封延轮。” “是,殿下。蒙木速大人还有一事,她请示您,五部叛乱的后事如何安排” 听娜音巴雅尔音色转柔,乌娅也微微放松了些紧张。 娜音巴雅尔无声一叹。这种让整个漠北都改天换地的大战,后续事宜纷杂不堪,千头万绪,的确不是蒙木速担待得了的。她能在赵羽身边清清静静的守这么久,相信蒙木速也是把能料理的事尽量料理了。蒙木速现在找上门来,定是非得需要她这个监国了。她再忧心赵羽,也拖延不得。 “岱勒,本宫在外面议政,会妨碍木都格养伤吗”娜音巴雅尔扫了眼岱勒,又看向了隔离内外帐的兽皮屏风。 “不碍事的殿下。安都大人现在什么都听不到,多些响动,也许还有助于唤醒她。”岱勒叩首。 娜音巴雅尔心一扎,滚滚喉咙镇定了嗓音后才说道“乌娅,让蒙木速先去见帖仑可,再带着议政们过来。” “是。”乌娅见请动了监国,终于告退。 岱勒在乌娅的身影消失后,欲言又止,“殿下,秃古剌部在西边。阔迭逃出去后,不往西逃,偏偏到了帖仑可那,只怕帖仑可和五部叛军早有联结” “本宫知道。” 知道那公主怎么还 “下仆多嘴了。”岱勒告罪一礼。 迷惑的思索了许久,岱勒才眼前一亮。是了,帖仑可敢来这么早,一定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他又带着阔迭的首级跪在王庭外,公主如果处置他,放在蠢材眼里,倒像王庭亏待功臣。反正这回化险为夷后,王庭因祸得福,只要整合五部,漠北便没有人能与公主抗衡了,收拾帖仑可以后有得是机会,何必着急。 想清楚关窍后,岱勒对娜音巴雅尔更觉感佩。他急于求成,一叶障目。公主身在局中,却心如明镜,洞若观火。 “下臣下仆xxx参见监国” 不知蒙木速他们是如何耽误了功夫,他们来时,金乌西坠,娜音巴雅尔已经喂完了赵羽的药。 “岱勒,你在这守着,木都格要是有动静,立刻告诉本宫,不许耽误片刻。”如果可能,娜音巴雅尔真想一辈子守在这个人身边。 “是。” 岱勒守在赵羽榻前,听着外帐的议政声,后知后觉的兴奋起来。虽然是因为赵羽他才能留下来,但公主议政都没有避开他,是否意味着,他已经赢得了公主一丝信任 看着了无生气的赵羽,岱勒觉得,以娜音巴雅尔对赵羽的有情有义,只要他也一心忠于公主,终有一天,他会得到施展才能的机会。毕竟,公主拿下五部后,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个假忽彦了,可公主还是很关心她。 外间商讨战后处置,不可避免的涉及到了战前的各项安排,也就不可避免谈到了赵羽。不知是谁起头,不要钱的夸了赵羽后,又争着为赵羽祈祷平安。 岱勒将王庭大臣对赵羽的赞美收进耳中,为她深觉可惜。以她的如今的功劳和名望,只要能活下来,本可以比当年的呼屠达王还风光的可惜偏偏是个女人。 娜音巴雅尔议完事时,已是夜半时分。蒙木速等人知道公主担心忽彦,没有多耽搁,很快告退。 看到赵羽的伤情半天都没有恶化,娜音巴雅尔疲惫的面容,都多出了几分光彩。她想,连这回的危局都能否极泰来,永生天待她不薄,必不忍心将她夺走。 娜音巴雅尔将事情都安排了下去,若无意外,明日都不需要亲自出面理事,她索性将岱勒赶到了外间,自己坐在赵羽床前,握着她的手,静等她苏醒。 毕竟是赶了两天路的人,又一直提着心操劳,安心于赵羽渐渐回升的体温,娜音巴雅尔不知不觉中困意上涌,半梦半醒的守了半夜,才被掌心灼热的温度烫清醒。 “岱勒岱勒” “是,殿下” 岱勒绕过屏风的功夫,娜音巴雅尔眼看着赵羽的肤色由白转红,心焦不已。 “快看看这是怎么了” 岱勒一看赵羽的状态就知不好,碍于娜音巴雅尔的催促,还是上前把了把脉。 怕娜音巴雅尔生气,岱勒还想斟酌词句,娜音巴雅尔已经急不可待的质问道“木都格到底怎么了” “殿下”娜音巴雅尔凶兽般的眼神,吓出了岱勒满头冷汗,“忽彦如果能退热,就能醒来” “那你还跪在这干什么,还不快想办法退热” 几句话的时间,赵羽已全身通红,仿佛下一刻就会爆裂。娜音巴雅尔感同身受,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在承受烈火的烧灼。 “殿下恕罪医家能做的事,下仆都已经做了能否退热,只能靠忽悠自己” 如同一头冰水当头泼下,娜音巴雅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回神之后,她全身都虚弱了下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拿不出来,只是挥手打发了岱勒。 岱勒乖觉,怕娜音巴雅尔一怒之下让他陪葬,无声的退到了帐外。乌娅住在周围的小帐里,娜音巴雅尔宫帐中一有动静她就跑了过来,听到岱勒的话后,她知道公主难受,迟疑片刻后,准备了毛巾冷水,壮着胆子送了进去。 乌娅进来时,娜音巴雅尔正抱着赵羽的手伏在塌边。听到动静后,娜音巴雅尔抬头,那是乌娅第一次看到公主泪流满面的模样。乌娅心头剧跳,连忙压低了脑袋。 娜音巴雅尔望着那盆晃荡不休的温水,更觉悲难自禁。当初她一个侍女高热,还是赵羽说要冷巾敷头,免得热坏脑子。那时娜音巴雅尔为了展示对忽彦的在意,还借机故意当众吃醋。赵羽配合,佯作宠爱。当时的笑貌还在眼前,这个人却已为她再度陷入了死亡边缘。 乌娅出帐后,望着沉沉夜色,只觉唏嘘不已。她虽然不怎么懂国家大事,但也从大臣们激动的眼睛里,看到了王庭的光明未来。眼看好日子回来了,忽彦却要离公主而去,没了他,公主还能有以前那样的开心吗她不懂,公主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永生天让她为国事忧心,还要带走忽彦让她伤心。 娜音巴雅尔的其他侍女,今夜也警醒着。她们已经知道了忽彦病危的消息,正在成群的低声议论。虽然碍于公主,她们都不敢和赵羽多接触,但一个温和的主人,很难让她们讨厌。而且那位年轻的主人,看着瘦弱,却是不输呼屠达王的英雄。一位英雄的早逝,总是让人伤感的。 “都回去呆着忽彦还没事,你们在这乱说话,公主治起罪,可没人能帮忙求情。”乌娅低声斥退了众位侍女。想起赵羽常帮他们这些奴仆求情,一时间,连她都有些想哭了。 破晓时分,赵羽依然是通体火红的模样。娜音巴雅尔机械的更换着冷面巾,一颗心在渐起的晨光里,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嘴上却不肯放弃希望。 “木都格,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那么多惊险我们都闯过去了,怎么可以折在这里。” “我好后悔之前躲着你” “很久没有好好和你说话了,我很想你”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一定要醒过来” “不要死” 温和与暴虐穿插交叠,还有无休无止的空明佛号纠缠其中,混乱的记忆,仿佛要将赵羽的灵魂搅成碎屑。 赵羽挣扎在铺天盖地的剧痛里,已分不清哪一块才是属于自己的人生。狂暴的痛苦流窜在残破的意识中,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她的世界炸成虚无。 你不要死不要死 你是谁 我后悔了 别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70章 “巴雅儿,我真的好了,你不用天天守着我,只管去忙你的。”赵羽劝道。 距离赵羽昏迷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她那天醒来就看到娜音巴雅尔哭得稀里哗啦,也许是把人吓狠了,这些天以来,娜音巴雅尔处理政务都只在赵羽的宫帐里,一步也不肯多离开。这不刚打发了一波大臣,娜音巴雅尔又坐到了赵羽床前。 娜音巴雅尔摇头,“扶你起来走走” “要不让岱勒来”赵羽说不感动必是假话,只是娜音巴雅尔处理国事已经够辛苦了,还要在她这跟个老妈子似的,她实在不忍心。之前是她的身体不允许,这俩天她的伤口好了许多,真不想再让娜音巴雅尔受累。 “他是男人,不方便扶你。” “没事,我不介意。”赵羽望着娜音巴雅尔的黑眼圈关心道,“你最近事情那么忙,我长伤口痒,晚上还会吵到你,要不要换顶宫帐睡” “岱勒介意。”说话间,娜音巴雅尔直接上前,搀起了赵羽的胳膊。 赵羽想想岱勒知道她是女的,只怕真的不好意思,也就从了娜音巴雅尔,不过她一边起身一边再次问道“你要不要换顶毡帐睡” “不用。”娜音巴雅尔斩钉截铁。见赵羽还要再说,又补道“外人知道我换帐篷,只怕以为我嫌你功高震主了。” “好吧。”听娜音巴雅尔说得在理,赵羽也就不多说了。而且下地激发的疼痛,也让她无心再说话。 娜音巴雅尔紧了紧手臂。哪怕知道赵羽是关心,她那些让她离远的话,依然让她很不开心。见赵羽吃疼,她又很快放开了自己的小心思。 为了转移注意力,赵羽在疼痛中,慢慢的又想到了昏迷期间的那个梦。她有点好奇那个梦中女子的身份。梦里,那个女子的哭泣打痛了她的心,让她觉得只要能擦干她的眼泪,再苦再痛都能咬牙坚持,这才最终转醒。只可惜,赵羽每次回忆,都只能想到一声接一声的佛号。不过比从前碰到原身的记忆就痛晕强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记忆渐渐对她开放了。 她是你最在意的人吗赵羽问原主。 可惜醒来的不是你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入死太多次,明知原主醒来自己也许会消失,赵羽还是有些替她遗憾。 你从前很信佛吗老是有个老和尚的声音 “累了吗我们歇歇。”娜音巴雅尔扶赵羽坐下,给她擦净了头上的虚汗。 “巴雅儿,还能见到你真好。”赵羽不是毫无私心的圣贤,哪怕觉得自己像个小偷,望着不掩关切的娜音巴雅尔,她依然觉得自己能活回来,是很幸运的事。 娜音巴雅尔一震,心脏砰砰乱跳。 赵羽看娜音巴雅尔傻住了,笑道“多亏你不肯放弃我,我才能活回来。”她从乌娅那知道,岱勒说她一天醒不来就没救了,娜音巴雅尔却在一天后还在坚持守着她,连大臣们怕监国因情误事,都来劝娜音巴雅尔准备葬礼了。 “你还在,才是世上最好的事。”担心碰到赵羽的伤口,娜音巴雅尔只是将脸轻轻搁到了赵羽头上,“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赵羽觉得娜音巴雅尔挺会找地方,她身上伤口太多,只能一点一点的擦拭,脑袋是洗得最干净的地方。听出了娜音巴雅尔誓言的认真,赵羽安抚了拍了拍她的手臂,“恩,我不会再受伤了。” 这些天漠北的大事都是在这顶宫帐里商议的,赵羽在后帐哪怕没有刻意听,也对局势掌握得一清二楚。王庭已经顺利接管了五部的地盘和属民,如今的漠北,除了突勒古部,其他的地方,她这个监国公主忽彦,大可横着走。她只要还在漠北,想受伤只怕都没机会了。 随着伤情大好,赵羽少了伤痛的折磨,精力日渐恢复,养病的日子也跟着无聊了起来。她本不想再掺和漠北国事,都因百无聊赖,在娜音巴雅尔问起时,不禁跟着议论了起来。 这一天,娜音巴雅尔正询问赵羽对五部的意见,帐外乌娅求见,带人运进来了十来口大箱子。 娜音巴雅尔显然早有预料,什么都没有问,接过乌娅奉上的名册后,就挥退了他们。 “这些是什么”赵羽很奇怪。 娜音巴雅尔笑而不语,很快,乌娅回来给了赵羽答案。原来乌娅没有离开,只是出去找了几个侍女进来。她们轻手轻脚的开了箱,拨开箱中充当缓冲物的羊毛,将其中包裹着的宝物抬出来,一件件的放在了赵羽床前的地毡上。 “哪来的”为了不给娜音巴雅尔丢人,赵羽等侍女都退出去后,才露出眼中的惊异。满地光华,一眼看去,大部分都是金灿灿的,映得整个室内都亮堂了三分。 赵羽虽然去过博物馆,但前世只能在珍宝区看到的展品,如今像地摊货一样摆在面前,震撼性不可同日而语。她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五部贵族手里收缴来的。我见你养病无趣,让他们挑几件有趣的物件来,没想到都是些金银。”娜音巴雅尔有些嫌弃同胞的品味。草原上的贵族,多偏爱繁丽的器物,她深知这一点,还专门点了位衣食素净的贵族青年过去,没想到挑来的还是一堆花哨的俗物。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自己抽空。 赵羽也觉得地上的金银宝石有些堆砌过度,听出了娜音巴雅尔的嫌弃,她笑道“看起来工艺比你上次从西武换来的还精致些,毡帐朴素,摆几件倒是能提色不少。” 宏朝建立以来,水草丰美的年岁,民间大部分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但承载贵族奢华生活的各种食用器具,基本全来自华武二国。这两年,宏朝战事大败,南侵劫掠指望不上了,连互市都停了。奢侈品得不到补充和更新,各位苟安于漠北的贵族老爷,日子都少了滋味。 娜音巴雅尔为了拉拢漠北各部,上次与西武互市时,特意换了不少金银珠宝,拿去争取到了各部质子。可惜,人家攀了高枝,得了华朝的宝贝,质量比她给的更上几层。而她娜音巴雅尔中计,险些饮恨青史,还险些失去了挚爱之人。 “这些是从华朝来的,工艺是出挑。”娜音巴雅尔手一紧,很快调整情绪,殷切问道,“看看有中意的吗若是没有,改日我再去给你挑。” “华朝来的确定吗”赵羽不答反问。 “嗯。收了批瓷器,年份都是君天熙的。” 看出了娜音巴雅尔的沉闷,赵羽招手喊娜音巴雅尔坐过来,安抚的握住了她的手,“危险都过去了,经此一战,你收拢了漠北,也算是一桩好事。” “也是。”娜音巴雅尔知道赵羽说得在理。如果不是这次因祸得福,她要分化各个部落,就不知得费多少工夫。只是想到赵羽险些丧命,她还是郁郁难乐。 “这样看来,不仅帖仑可肯定与五部有勾结,背后还有华朝的影子。” 突勒古部在巴鲁尔特以南,领地直接与大漠相连,五部要在躲开王庭耳目的前提下拿到华朝的东西,必然离不开突勒古部的助力。而帖仑可在突勒古部,明显不是个被架空的虚名首领。 “是。君天熙一直称病不朝,连大小年节都不曾露面,没想到还有余力来分化漠北。这回是我疏忽了。”娜音巴雅尔前几天就和赵羽聊过突勒古部的疑点,以她对赵羽的了解,赵羽能将事态联系起来,她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你的计划很周祥,我们又不是永生天,哪里能知道他们那么快就能联合起来。”抛开娜音巴雅尔的因素,赵羽其实挺佩服华朝那位女帝,“不管怎样,他们没成功,便宜我们了。” 娜音巴雅尔轻轻叹了口气,“我打算用这批华朝器物,问帖仑可一个防守不严之罪。” “不会逼急他吧”赵羽有些犹豫,“要完全消化五部还得花费些时日和精力,王庭最近不宜再战了。” “有西武牵制华朝,华朝也不可能帮帖仑可出兵。帖仑可想咬人,也需要时间积蓄力量。我不甘心封一个逆贼为勤王功臣,而且我怀疑,上次在温泉宫行刺你的人马,也是帖仑可派的。那天他提着阔迭的首级来时,若不是若不是你还病着,我一定不会让他那么顺利的卖乖。”娜音巴雅尔在赵羽面前没有掩饰愤恨。 赵羽知道她不平,沉吟有倾,点头道“温水煮青蛙,慢慢撕开他的假面具也好。就是得把握火候。” “嗯,我不会逼急他的。” “好。”赵羽知道娜音巴雅尔做事有分寸,看她闷闷不乐,她转移话题,摆出一脸饶有兴味的模样,指着地上金银珠宝中的一个大瓷瓶问道,“只看到这一件瓷器,好像没有温泉宫的耐看” 那是一只蓝釉八棱瓶,釉色端雅,器形流畅 ,然而描金花鸟画蛇添足,令其雅致全失。这只八棱瓶从箱子里出来时,娜音巴雅尔就注意到了,笑道“好好一个蓝釉瓶,生生被描金彩画衬得俗艳不堪。草原上都喜欢镶金带银的物件,也不知那批瓷器里有没有素雅大方的,回头我给你看看。若是不成,我在温泉宫有几套瓷器,派人取来。” 娜音巴雅尔往年的私人物品都在温泉宫,王庭这头她一心励精图治,还真没顾上更换器具。 “不用了,我回头去温泉宫欣赏就好了。” “你想去温泉宫” “不能去吗”娜音巴雅尔的语气让赵羽有些迟疑,“我挺喜欢温泉宫的。” “没,你自然能去。”怕被赵羽看出异样,娜音巴雅尔眼皮微垂。伤没好全就念着温泉宫,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巴雅儿,到底怎么了要是温泉宫不方便,我就不去呀。再说呢,我伤还没好呢,也不便出行。” “温泉宫没什么不方便。”见赵羽误会了,娜音巴雅尔临时逮了个借口,“只是我这正是诸事庞杂之际,你不想帮我吗。” 赵羽失笑,“我说你怎么突然又问我政事了,原来我伤没养完,你就看中我的劳力了。需要我做什么只管直说呀,自己生闷气干什么,还和我见外” 娜音巴雅尔微怔,随即喜笑颜开,“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本来就不用客气。”赵羽笑容和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71章 娜音巴雅尔说不客气,还真不再和赵羽客气,第二天就分了些政务给她。事情不多不少刚刚好,不至于耽误赵羽养伤,又让她不再无聊。若不是清楚娜音巴雅尔对国家的责任心,赵羽简直怀疑她在给自己解闷。 等发现娜音巴雅尔塞来的文书五花八门,还干系不小时,赵羽又怀疑她把自己当成了救火队员,“巴雅儿,一会儿军政,一会儿民政,事情这么杂,你不怕我给你弄错了” “不碍事,我会看的,你只管写。” “好吧。” 好在赵羽以前也跟着娜音巴雅尔处理过她的政务,照猫画虎,遇到不确定的地方便及时请教对面的娜音巴雅尔,做得倒是似模似样。 到得赵羽身体大安,她感觉自己把漠北的各类政务都经手了一遍,真戴得起那顶“总摄国事”的帽子了。 娜音巴雅尔以地域统治取代血缘组织,将五部故地划分为十六个牧区,改称右翼十六州,在新封的各位延轮中提拔合适的人选,出任地方官。五部遗民混编,分配到十六州登基入户,不许随意移动。又设立右府,总领右翼十六州民政,还顺势拿着赵羽的功劳,让她充任右府大相。在鲁勒浩克保卫战中指挥出色的巴木忽,荣升右府次相。 一连串实职、勋官、财宝封赏下来,巴鲁尔特几乎称得上人人喜气。上下一心,新立的右翼十六州,也很快有了气象。 为了安抚十六州的民心,在确定赵羽康复后,娜音巴雅尔又带着赵羽,于一月底展开了西巡。 二月中旬,赵羽陪娜音巴雅尔巡视到了黑州。至此,五部故地,已安抚过半。 骑马立在土岗上,俯瞰着黑州平和安定的木寨与毡帐,赵羽笑问“十六州看了大半了,五部遗民都挺老实的,对你也很恭敬,能放心些了吧。” 娜音巴雅尔含笑点头。大宏还是第一次将部族拆散,改制州府,不亲眼看看,她还真不安心。 事实上,草原民众追随强者,五部联手都输给了兵力不全的巴鲁尔特,让他们愈发坚信,娜音巴雅尔是永生天的珍宝,巴鲁尔特氏是永生天眷顾的家族。 “宫帐安置好了。今天可以多歇歇,我们是再跑跑马,还是先回去”为了在天育节前赶回鲁勒浩克,此次西巡的行程有些紧张。是娜音巴雅尔看赵羽喜欢温泉宫,才特意在黑州多停留一天黑州也有几处温泉,娜音巴雅尔命人在安置宫帐时,将最好的一口温泉圈进了帐内。 赵羽随着娜音巴雅尔的视线望到了乌娅,知道可以泡温泉了,她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的回道“我选回去,你想跑马就再去跑跑吧。天快黑了,记得早点回来。” 宏朝历法的二月,若是用汉语直译,应该叫“春季的第二个月”。此时正逢解冻化春之际,又因地势不平之故,气温时高时地,一路西行,苍茫的草原与壮阔的河湖,或是早春生气,或是尾冬余韵,千姿百态,令人目不暇接。赵羽饱览胜景,乐不思蜀,这才多了项跑马的爱好。 不过,草原美景天天有,温泉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她还是早点回帐,美滋滋泡个温泉澡更好。要知道,在鲁勒浩克每天泡澡都是很奢侈的行为,更别说西巡路上了。加上赵羽不忍心多费侍女的劳力,虽然一有条件娜音巴雅尔就会让人备水,她也洗不痛快。难怪她对温泉如此上心。 赵羽的选择不出娜音巴雅尔的预料,她了然一笑,也跟着回马,“我也回去。” 温泉暖暖,通体舒泰。赵羽洗净风尘,靠在温泉池壁上,惬意的叹了口气。 头顶就是毡帐的天窗,夜幕降临,群星满天。赵羽不会鉴定温泉的品质,只觉星夜下的温泉,别有一番妙趣。洗尘静心,可称人间至乐。 “木都格” 娜音巴雅尔今天命人搭建的,是一座二联宫帐,前帐为寝室,内帐圈着温泉。晚饭上桌还不见赵羽出来,娜音巴雅尔喊了一声,未闻回音,她身怀担心,踌躇片刻后,伸手揭开了内帐门。 热气蒸腾,白雾氤氲。走得近了,娜音巴雅尔才看清,赵羽靠在温泉池里睡着了。 她仰靠在温泉池中,身姿舒展,嘴角含笑,清俊的面庞,还染上了一抹醉人的酡红。 娜音巴雅尔自幼接触汉学,审美也多少受到了汉家的影响。她一直知道赵羽容貌清美,但第一次知道,她的美还可以如此诱人。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爱上了赵羽的性情,直到此刻她才猛然发现,也许自己,早就被美色蛊惑了。 娜音巴雅尔如饮醇酒,茫然若醉,不觉蹲身,徐徐凑近赵羽的面庞。 赵羽在睡意朦胧中,隐隐感觉到了脸上的压迫,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对上了娜音巴雅尔迷离的蔚蓝眼眸。她受热气熏蒸,神思尚还混沌,一时竟然不知身在何方。只是认出了熟悉的眼睛,条件反射的回以一笑。 娜音巴雅尔在赵羽睁眼的刹那,心跳都吓得暂停了。没等她的脑子恢复运转,赵羽那记微笑又给了她激励。喜出望外,绝然俯首。 唇瓣相贴,赵羽受惊后撤,竟忘了自己身在温泉之中。由于去势太急,受水力反阻,她身体一个踉跄,呛了两口水,才站稳身体。 “咳咳咳咳” 托剧烈呛咳的福,赵羽瞬间清醒。她的眼角是呛出的泪花,内心却陷入了绝望。 多么相似的场景 上回叶琳熙的表白事件,也是发生在浴室。她粗心忘拿毛巾,喊叶琳熙送进来,然后叶琳熙抱住了她。今天她不知道娜音巴雅尔为什么会进来,但刚才那个吻,真真切切。赵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与挚友,走到这种两难的境地。 “木都格,好点了吗”娜音巴雅尔早在赵羽栽倒时,就已经毫不犹豫的走进了温泉里。她涉水来到赵羽身边,为她不住抚背顺气。 赵羽养伤期间,全靠娜音巴雅尔照料。尤其她不方便动弹的日子,擦澡都是娜音巴雅尔代劳。她本已经习惯娜音巴雅尔的亲密接触,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可能,赵羽真想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埋进水里,永远也不再露头。可是感情问题,逃避不仅无用,还很可耻。 “巴雅儿我们不是好友吗”赵羽嗓音沙哑,手却坚定的后伸,将娜音巴雅尔的手掌从自己背脊上拉了下来,随即,松手。 娜音巴雅尔望着赵羽伤感的眼神,身在温泉,却如入冰原。 有叶琳熙的前车之鉴,赵羽不敢把拒绝的话说得太直白。见娜音巴雅尔愣在原地,她虽然心有不忍,但深知此刻不容心软,又想到自己赤身裸体不适合谈话,索性迈腿向池边走去。 娜音巴雅尔在赵羽转身时,抓住了她的手腕,“可是木都格,你在我心里,已经不仅是好友了。” 赵羽身体一震,心头酸胀难言。许久之后,她才转身,指了自己的身体说道“巴雅儿,你看清楚,我与你一样,都是女人。” 她不懂,以永生天为信仰的娜音巴雅尔,原本应该将同性恋视为罪恶的,又为何会对同为女生的她产生爱情。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也许因为自己一直扮作男子,让娜音巴雅尔有了错觉。 “我一直知道你是女子,可我就是喜欢你了。”娜音巴雅尔上前,试图抱住赵羽。 “巴雅儿,我也喜欢你,但只是好友之间的喜欢。”赵羽双掌平推,隔开了娜音巴雅尔的拥抱。 娜音巴雅尔抿唇,将赵羽的掌尖攥入掌心,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不敢喜欢女人,还是不喜欢我做你的爱人” 赵羽好歹是个现代人,在她的观念里,同性之恋,只是喜欢的人恰好是同性罢了,根本谈不上罪恶。她如果与一个人两情相悦,不论那人是男是女,她都“敢”。问题是,她对叶琳熙和娜音巴雅尔,都只有友情,没有爱情。 不愿对娜音巴雅尔撒谎,也是看出了她得到答案的决心,赵羽犹豫片刻后,轻声道“后者。” “后者”娜音巴雅尔笑中带泪,“好,好一个后者。” 在听到赵羽说“我们不是好友吗”时,她就该死心的,却非要将骄傲塞到赵羽脚下,亲眼看到她踩上去了,才肯狼狈撤退。 赵羽看娜音巴雅尔穿着湿衣服涉水不方便,怕她摔倒,想上前扶她一把,却被她拍开了。情知娜音巴雅尔难堪,赵羽不敢再伸手。目送娜音巴雅尔跌跌撞撞的走到池边,赵羽的眼底也开始泪意弥漫。 她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挚友,她真的不想和她走向陌路。 那么多次生死相依见证出来的情谊,却要到此为止吗 娜音巴雅尔身上穿着冬春之交的厚衣服,浸了水之后如有千斤,以至于她撑上池沿后,竟然没能撑起身体。她本就心绪不稳,受此影响,怒火大旺,反手拽掉衣袍,气恼的砸进水里,这才顺利上岸。 赵羽被娜音巴雅尔的衣服溅起了满头水花。她意外于娜音巴雅尔的狂躁,呆立半响,才抹掉脑门上的水渍,叹道“巴雅儿,我离开漠北吧。” 娜音巴雅尔脚步顿止,“你非要如此无情吗” 无情如果真的无情,就不会这么难过了。赵羽苦笑着爬出温泉,无心擦拭,就直接套上了内袍。 娜音巴雅尔听到赵羽上岸的动静,又久未听她说话,以为她要直接离开,心一慌,因自尊无处安放而盛大的怒气,消解无踪。她紧张的转身,隐约透过白雾,看到赵羽在衣架那头,这才定下心来。安心之后,怒气又升,“你说话啊” 赵羽提着外袍,走到娜音巴雅尔面前,盖在了她湿了大半的内衫外,语带叹息的回道“巴雅儿,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失态。如今这样,我们还能平和共处吗更别说继续装夫妻了。你如果觉得我无情,就当是我无情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72章 袍服披上肩头,更似压在了心头。熟悉的关怀,让娜音巴雅尔沉痛非常。她扑到赵羽身前,想痛打这个骗走她的心的狠心人,又在看到赵羽领口的伤疤时,停下了粉拳。 “想打就打吧。”赵羽看出了娜音巴雅尔的意图,往她的拳头前走了一步。 娜音巴雅尔没有动手,反而挤进赵羽怀里,痛哭失声。 如果是从前,赵羽会回抱她,会出手安慰她,会出声哄她,但今夜,她只是像木桩一样站着,任娜音巴雅尔哭了个痛快。 “木都格,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娜音巴雅尔没能克制住自己,抽噎的问道,“你明明可以为我不计性命,是我哪里不好吗” 赵羽深知娜音巴雅尔的骄傲,问出这样的问题,有多不容易。刹那间,她更为娜音巴雅尔心疼了。 在叶琳熙之后,赵羽就曾思考过,为什么能彼此不计性命、不计得失,却偏偏没有爱情。可是,不爱就是不爱,她骗不了对方,也骗不了自己。 “你很好。是我不好,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对不起,巴雅儿。” 娜音巴雅尔从赵羽怀中退出来,脸色复杂万分。 没等娜音巴雅尔张口,恰好等着收拾残食的乌娅听到了后帐有动静,她绕到后帐,在帐壁外问道“忽彦,可有吩咐” “给本宫滚远些” 乌娅听出了娜音巴雅尔的鼻音,脸色一红。公主本来不是在等忽彦吃饭吗,什么时候也进去了 娜音巴雅尔本是借着哭泣,才摒弃了一次自己的骄傲。她不是会乞怜感情的人,听到“对不起”,就知道赵羽心如磐石,不可转圜,经帐外一打岔,她干脆的离开了内帐,“今后我们还是好友,方才的事,就当是一场梦。你不用离开漠北,出来吃饭吧。” 还能是好友吗 赵羽虽然一直有离开漠北的计划,但从没想过,要以决裂的模样,与娜音巴雅尔分开。如果还能继续做好友,那再好不过。可是,真能当一场梦吗 娜音巴雅尔转身就走,显然没给赵羽拒绝的机会。赵羽带着与好友恢复如故的期望,虽然心有犹疑,最后还是默许了娜音巴雅尔的提议。 只是,破镜重圆,裂缝尤存。很多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尽管两人都试图像往常一样相处,言笑间终究失了当初的自然与亲密,连睡觉,都从同床共枕,变成了一人睡大床,一人睡小榻。 没了并马同游的兴致,连本就紧张的西巡行程,都提前了两天完成。回到鲁勒浩克后,赵羽借着右府事务,总算不用与娜音巴雅尔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才喘上一口气。 这样的喘息之机,没能持续太久。数日之后,就是天育节庆礼。 天育节,青草萌发,牲口开始新一轮的繁衍,草原上下都要进行春祭,祈祷新年人畜兴旺,是草原上最隆重的节日之一。 上年天育节时,娜音巴雅尔尚在林下,她担心各大首领不来随祭,反伤王庭威信,干脆没有回鲁勒浩克。今年,监国公主携一统漠北之势,拉开了天育节盛大的序幕。各个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早早的就迎候在了鲁勒浩克,连与王庭貌合神离的帖仑可也不例外。 牧民冬闲,得知王庭要举办大祭,许多都随首领一起来到了鲁勒浩克,巴鲁尔特的直系属民,更是倾巢出动。 王驾北出,众人自发随行。行至阿扎仁河岸边,王庭早已在此处准备好了祭台。祭台之北,蓝、绿、红、白组成的四色圣纛,直插天际。随着娜音巴雅尔下马登台,象征天选家族统治的王旗,也矗立在了圣纛之旁。自赵羽这个监国公主忽彦以下,官民臣仆,纷纷五体投地,跪倒在祭台之下。 娜音巴雅尔九拜之后,端起祭桌上的金碗,吟唱着猛戈族自古相传的天歌,将金碗中的马奶播撒四方。 由于天歌用的是古语,与现今的猛戈语差异巨大,赵羽听不懂内容,只知道大致是对永生天的赞美和对丰收的祈祷。在娜音巴雅尔歌声尽头,赵羽及时带着众人起舞,随后九拜祭台,高喊“天育大吉” 接下来是赐胙肉的仪式。历代汗王都会将第一块胙肉赐给自己的皇后,皇后不在时,则赐给长子。娜音巴雅尔名义上是有伴侣的人,她切下来的第一块胙肉,自然落到了赵羽手里。 胙肉代表福气,赐胙等于赐福,接受胙肉的人,必须向主君谢恩,而且这个谢胙礼与平时的拜礼不同,必须是意味着最高礼敬的吻靴礼。 对一个现代人来说,连跪拜都很抵触,更别说要跪下来亲人家的靴子。但赵羽是娜音巴雅尔以下第一人,她如果不行这个吻靴礼,等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否定娜音巴雅尔的权威。而且赵羽知道,巴雅儿很重视这次祭礼 无可奈何,赵羽老实上台,跪在娜音巴雅尔面前,双手接过胙肉,按照猛戈人的习俗,将胙肉“珍视”的放进了心口前的衣襟里,随后怀着帮人帮到底的牺牲精神,俯身低头,不打折扣的在娜音巴雅尔的靴尖上啄了一口。 赵羽唯一能拿来安慰自己的是,娜音巴雅尔穿了一双新靴子,下地也只踩了地毯,然后她是第一个行吻靴礼的人,好歹不用吃别人的口水。 娜音巴雅尔感受着赵羽蜻蜓点水般的吻靴礼,只觉哭笑不得。她第一次接受这么没有诚意的吻靴礼,如果不是高高立在祭台上,娜音巴雅尔相信赵羽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擦嘴。她不动声色,用食指在金碗中沾了马奶,点在了赵羽的眉心。 将食指收回来时,娜音巴雅尔觉得很不舍。自黑州那夜以后,她再没有与赵羽肌肤相接的机会。可惜祭台不是地方,不管她有多眷恋她眉心的温度,都必须镇定自若的收手。 赵羽起身,就此留在了祭台上,拿起礼刀,帮娜音巴雅尔切割祭桌上的全羊。 随后,各部首领依次上台跪领胙肉,以示王庭向各部子民散福之意。 等到巴鲁尔特的重臣也受领完胙肉后,祭桌上的三只全羊,只剩最后一块了。赵羽知道规矩,将它分成了十小块,一块块抛进人群。接到的人欢天喜地,跪行上台,给娜音巴雅尔和赵羽行了吻靴礼,没有接到的人羡慕十人的好运,倒也依旧兴致不减。等到监国命人布下露天大宴,他们也掏出了自己带来的食物。跳舞、唱歌、赛马、摔跤、射箭、马球一时间阿扎仁河南岸,变庄严为和乐。各色娱乐,好不热闹。 王庭与民同乐,提前就在河边安置好了驻地,后日才会返回鲁勒浩克。赵羽与娜音巴雅尔在稍事休息后,又开始宴会群臣,直到天黑才散场。 回帐后,赵羽之前分到的那块胙肉已经热好,正在桌上冒热气。胙肉是用白水煮熟的,赵羽在宴会上用了些奶肉,看着白滋滋的清水羊肉,着实没有胃口,只是知道胙肉必须得吃完,才不得不动手拿起来。 意料之中的寡淡无味,让人难以下咽。赵羽不经意的皱了眉头,到底是吞进了肚子里。 娜音巴雅尔命乌娅取来一碟蘸料,推到了赵羽面前。 “不是得直接吃吗” “没事,蘸吧。”娜音巴雅尔安抚一笑,“实在吃不下,就不必吃了。” “谢谢。”赵羽努力让自己的感谢像从前一样自然,但连她自己都从中听出了生硬。想到娜音巴雅尔都能像没事人了,自己却总是放不开,赵羽有些恼恨自己的不争气,又连忙补了一个笑容。 也许是喧嚣之后的安宁格外动人,尽管娜音巴雅尔看出了赵羽的不自然,依然在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 胙肉不能扔,赵羽不吃,娜音巴雅尔就得一个人吃完。赵羽自然不忍心娜音巴雅尔独自遭罪,好在有了蘸料的帮助,没那么难吃了。 注意到娜音巴雅尔还在吃白肉,赵羽把蘸料推到了娜音巴雅尔面前。 “我吃惯胙肉了,不用这个。”把蘸料推回赵羽面前时,娜音巴雅尔联系着天育节的另一重意义,突然想到了汉人的同牢之礼。恍惚之间,她蔚蓝色的眼眸,在灯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赵羽看不懂娜音巴雅尔眼神中的光芒,也无意探究。见娜音巴雅尔不肯用蘸料,她担心她吃反胃,索性三口并作两口,将桌上的胙肉包揽了大半。 娜音巴雅尔将赵羽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眸心亮色更添。这些天冷静后,她已经想明白了。连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女人时,都惶恐了很久,怎么能强求木都格一次就接受呢至少她没有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不是吗娜音巴雅尔自信,只要她的木都格敢喜欢女人,她终有一天能拿到她的心。 等吃完胙肉,赵羽回后帐更衣,才发现今天的宫帐内没有准备小榻。离睡觉还早,要是和娜音巴雅尔并肩坐在床上,难免不自在,她换下礼衣后,出来对娜音巴雅尔说道“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娜音巴雅尔没有阻拦,也没有提出同行,只是点头道了句“小心”。 小心天育节的庆祝要持续两天,外面到处都是人,有什么需要小心呢赵羽以为娜音巴雅尔是例行交代,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感谢她放她独处的体贴。 民众的宴会还在继续,密如群星的篝火,将天色都渲染上了一圈浅黄。赵羽嫌那头喧闹,就只往僻静的水边走。 赤古跟在赵羽身后,趁一个左近无人的空隙,低声劝道“忽彦,公主毕竟是监国,您就算与她感情深厚,也不宜忤逆她,最好别继续与公主闹别扭。” 连赤古这样的老实人都看出了我和巴雅儿有问题赵羽心惊,嘴上却很平和,“放心,我和公主很好。” 赤古只是敬佩赵羽的为人,不愿见忽彦与公主生隙,听赵羽有数,也就不多说了。 赵羽苦恼于与娜音巴雅尔的相处模式,也不再说话。 远离人群的喧嚣后,沿着阿扎仁河漫步,河上清风给赵羽带来了些许安宁。不久之后,又被悉悉索索的杂音搅碎了。赵羽初时以为是游鱼拍水,等发现杂音越来越大时,忍不住皱眉问道“赤古,是什么声音这么吵” 赤古没有赵羽的耳力好,听忽彦发问,他提起耳朵仔细分辨了许久,才隐隐有了猜测。他不想打扰草丛里的野鸳鸯,低声答道“忽彦,是有男女在幽会。” “什么”赵羽没听清。两人说话间脚步没停,离“杂音”越来越近了,赵羽才反应过来。 可惜已经晚了。 草丛里的公鸳鸯嫌赵羽说话聒噪,还以为外面是找不到姑娘的汉子,故意打扰别人的好事,怒道“孬种,少在大爷这碍眼,快滚” “放肆”赤古不能容忍别人对赵羽出言不逊,呵问道,“谁敢对忽彦如此无礼找死吗” “忽彦”那公鸳鸯听说撞到了忽彦刀口上,吓得性趣都软了回去。他不敢拿脑袋开玩笑,连忙跪出来嗑头,“忽彦恕罪,下民不知道是忽彦,忽彦恕罪” “叩见忽彦。”母鸳鸯裹了裹衣服,也跪了出来。她没有对赵羽无礼,倒是不怕问罪,只是第一次离天选家族的贵人这么近,半是兴奋,半是紧张。 赵羽看着地上衣衫不整的男女,恨不得把赤古的嘴巴缝上。不过也怪她自己,竟然忘了,天育节既祈祷牲畜多多繁育,也是草原儿女自由繁育的盛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73章 赵羽用不知者不罪打发了活春宫,就匆匆踏上了回程。 赤古见赵羽在往回走,不解道“忽彦,您不散步了吗” “不散了。”赵羽佩服草原上的性开放,但是她真的没有观赏活春宫的爱好。 在赤古看来,天育节时男女幽会是很寻常的事,哪怕直接撞见了,他也没当一回事。以为赵羽挨了骂没了散步的兴致,他觉得忽彦天育节应该多和公主在一起,心里反倒十分赞同。 “就回来了”娜音巴雅尔从赵羽的脸色中猜到了她的遭遇,明知故问。 赵羽这时才明白出门时那声“小心”,忍不住瞪了娜音巴雅尔一眼。 娜音巴雅尔弯眼大笑,赵羽也跟着笑了。 经过一番幸灾乐祸,两人之间,反而恢复了往日正常,接下来的闲聊,也自在了很多。 帐内只有一张床榻,当夜,两人很自然的睡在了一起,只是中间隔了一臂远。 也许是久不与娜音巴雅尔同床,又或者是晚上吃多肉了积食,赵羽数到三百只羊时,还没能入梦。听到旁边有响动,赵羽以为娜音巴雅尔起夜,不想她发现自己失眠,连忙闭眼装睡。 等了许久没听见下地的声音,等来的是胸口微微一沉。 赵羽的心也随之一沉。 娜音巴雅尔趴在赵羽胸上抱了她半响,才撑起身体来,摸着赵羽的脸,低声自语道“今天之后,你应该不会躲我了吧。倒是比我当初躲得少。” 巴雅儿也躲过我吗 赵羽回溯记忆,实在难以确定。她万分后悔自己的迟钝。如果能在巴雅儿躲避时察觉,也跟着回避,就不会让她陷进来吧。 “木都格,你要多久才能喜欢我呢我也想和你过天育节呢。”娜音巴雅尔叹了口气。 感觉到娜音巴雅尔的脸在靠近,赵羽心中天人交加,最后还是一狠心,将手心遮在了脸上。她真的不想失去这份珍贵的友情,但娜音巴雅尔今夜的自语,已让她别无选择。 也好她再也不需要考虑,怎样的相处,才能既不给娜音巴雅尔错觉,又不让旁人起疑了。 唇瓣贴到赵羽掌背,娜音巴雅尔才知道她醒了。 “巴雅儿,我对你永远只有朋友间的喜欢。”赵羽深吸一口气,决然说道,“我必须离开草原了。” 赵羽一开口,娜音巴雅尔就知道,她也许不是醒了,而是一直没睡着。听出了赵羽的坚决,娜音巴雅尔也发了狠,“我不让你走” “巴雅儿,天育节还有一天,你应该知道,以我的能力,明天就可以从人流间混出去。我提前告诉你,只是因为你的忽彦不好突然失踪,你放在我身上的职位,也需要找人接手。别让我失望,好吗” 赵羽若是针锋相对,娜音巴雅尔会遇强更强,但偏偏是温柔的叹息,让她想装霸道都无处着手。 “不好。木都格,你忍心让我一个人留在草原吗我没有亲人,没有好友,只有你了。”娜音巴雅尔故作可怜。她其实很清楚,如果赵羽坚持要走,她不可能把忽彦关起来。不然,放在别人眼里,就是她鸟尽弓藏,连枕边人都能下手。漠北上下都会人心惶惶。 “你还有大宏。”夜色掩盖了赵羽的动容,她的音色毫无动摇。如果不走,娜音巴雅尔不会放下她,她也难以自处。漠北已定,假忽彦也可以消失了。 娜音巴雅尔直面赵羽的绝情,可连她的绝情,她都讨厌不起来。她颓然问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喜欢我” 有什么好试的呢如果能喜欢,她和叶琳熙有十多年的感情基础,早就喜欢她去了,又何至于流离异世。 赵羽觉得很委屈。不知道是为娜音巴雅尔,为叶琳熙,还是为自己。 前世之人,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赵羽不好细说叶琳熙,也不想谈及叶琳熙。最终只是叹道“巴雅儿,如果说喜欢就喜欢,我为什么非得离开你少了我还有大宏,我没了你这个挚友,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呢。” 赵羽刻意强调的“挚友”,让娜音巴雅尔心如刀绞。 “你宁愿一个人,也一定要离开我” “是,我必须离开。” 北胡汗位,自大华天熙二年六月三十日,荣乐王杀入塔拉浩克起,就一直空悬。此后,北胡皇室硕果仅存的在室公主娜音巴雅尔监国称制,当年仍然延用先代年号,从次年起,漠北的官方文书,开始以娜雅公主的名号纪年。 华朝天熙四年,西武和兴二十年,北胡娜雅公主二年的春光如约而至,到得暮春时节,连最寒苦的漠北,都已是满目鲜绿。三月二十这日,草芽之上却飘起了白雪。 飞雪也挡不住鲁勒浩克西门前涌动的人流,华服骏马,是王庭大臣送右府大相出使西武,回城时正赶上飘雪。饶是被白雪扑了满脸,也没有一个大臣抱怨右府大相架子大。无他,只因这位新立的右府大相,正是监国公主的忽彦安旭木都格。一则,安都忽彦的功劳担得起众臣的敬重。二则,监国公主看重。这不监国把众臣赶回来了,自己还要多送忽彦几里呢。 “巴雅儿,下雪了,你别送了,回去吧。”赵羽停马。 娜音巴雅尔望着落寞的飞雪,觉得这场春雪,下得很应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人家是铁了心要走的人,她就算送到边境,她还是会走,早一刻分别与晚一刻分别,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样的心痛。 罢了。 娜音巴雅尔招手,乌娅抱着一个布袋走上前来,艰难的奉给赵羽。 赵羽见乌娅吃力,不等她举到马鞍的高度,就伸手将布袋提了起来。确实很沉。 打开之后,金光熠熠,全是金饼。 “这是干什么”赵羽不解的望向娜音巴雅尔。 “你帮我保住鲁勒浩克,就不止这些。拿着吧,路上用得着,就当是你的官俸。” 赵羽垂首不语。娜音巴雅尔在人前才将金饼塞到她手里,显然是不让人退回来的。抱着这袋金饼,再想到后面满满一车的行李,她也伤感满腹。漠北风景壮阔,她如果真的能和娜音巴雅尔两心相悦,留下来是常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可惜,她福薄,回应不了她的爱情。 “我回去了。”娜音巴雅尔以为赵羽无话可讲,未免当众失态,索性自行回马,“一路平安。” “等等。” 娜音巴雅尔暮然回首,满目期待。 “巴雅儿,稍等一下。”赵羽交代娜音巴雅尔一句,踢马走到自己的行李车前,翻出一件薄裘袍子,又驶回了娜音巴雅尔身边。两马并肩,她伸手将裘袍披在娜音巴雅尔身上,低声道“照顾好自己。” “木都格,你还会回来吗” 在赵羽准备收手的瞬间,娜音巴雅尔突然覆住了她的手背。 “等你有了孩子,我回来看你们。” 娜音巴雅尔血色褪尽,冰凉的手如同烫着了一般,落回了马缰上。 “回去吧。”赵羽视若不见,收回手来,拉开了两马之间的距离。她知道自己很残忍,但是给不了的感情,就不该给对方虚无的希望。她也不想伤害友人,但是既然已经伤了她的心,至少得剪短这份伤心的时限。 “好。”娜音巴雅尔不愿自己的狼狈成为她们间最后的记忆,若无其事的点点头,毅然东归。 “我们走。”赵羽目送娜音巴雅尔淹没在仪仗中,催马西行。 娜音巴雅尔回头,在寂寞的尾春残雪里,再也没有那道明朗的身影。前方的路,空无一人,她的眼泪,这才默默滑下眼角。 一个月后,一封密信送入鲁勒浩克,娜音巴雅尔看完后将它燃为灰烬,随后脱力的倒在了榻上。 她知道赵羽早晚会离开使团,没想到,连西武地界都没进入,她就独自走了。 从此以后,天大地大,她再也找不到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74章 广通山脉直耸入云,延绵的雪线承托着长夏的日光,依旧是千年不改的辉烁。 这道雄伟的山脉,本是华、武、宏三国之间的天然边墙,在宏朝北遁漠北后,却没有随着漠南战事的终结迎来平和,反而因华武断交,而愈发戒备森严。 西武早就阻断了通往华朝的商路,华朝西北这两年不复商贸繁荣,连几座重城都有人烟凋零之势。按说广通山这样的绝地上,更该杳无人迹才是。此时广通山脉的某一处雪线上,却有一人在冰雪之间轻灵攀行。 那人黑裘裹身,面容也掩盖在毡帽之下,连男女都辨不分明。 走到一处避风地后,黑裘人扯开毡帽,以手为檐挡住刺目的雪光,眺望着壮阔的冰雪圣境,心下不住赞叹。一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在雪山的映照下,更显通透,不是旁人,正是赵羽。 赵羽随使团进入漠南地界后,发现西武占领的漠南草原,比漠北的人烟还少,就悄悄脱离了使团。她昼伏夜出,有惊无险的穿过了漠南,还换了西绸料子的锦衣,借着面貌优势,冒充出游的西武士人,打探方位,补充食物。 等到接近漠南边缘后,赵羽知道华朝和西武原来的国界上都有雄关镇守,不敢大意。她没有两国的过关文书,不能指望正大光明通过华朝边关,从一开始就打着翻山越岭的主意。确定自己学自草原好手的辨向本事好用后,索性开始直接从荒无人烟的山岭取道。这样一来,她一身武术足够防身,人人避之不及的深山野林,倒让她走出了探险旅游的乐趣。 对照记忆中的地图,估摸若无意外,已身在广通山脉腹地,赵羽才开始往上爬。其实她十天前就已经到了雪线附近,只是要花时间多打猎物,这才拖到了今天才跨越雪线。 多亏身体素质好,也多亏准备充分,哪怕遇到雪暴耽误了数天,赵羽依然顺利的翻过了山巅。接下来只要避过关口下山,她就到华朝了。 大约是老天不忍心折腾赵羽,她发现自己踏上华朝这边的东坡后,连天气都和蔼了不少。 这一日踏上一截山势平缓的冰原,赵羽从边缘望去,推测至多三天就能走下雪线,难得童心大发,走起路来都踢踢踏踏的。乐极生悲的是,饶过下一道山壁时,赵羽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了人。 “好险”赵羽抚胸压惊。方才若不是新身体灵敏,及时扣住山壁,她只怕会摔成肉酱。 等等,我刚才是差点撞到了人 心跳平复后,赵羽猛然回头,震惊的发现,山壁那头真的坐着个人 那是一个盘膝而坐的女生,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白衣,肌肤苍白,连头发都是半透明的白。 冰雕赵羽走进了两步,仔细打量了半天,才确定是真人。 注意到这个冰雕似的女生衣衫单薄,赵羽怀疑她已经冻死了。可她面容清晰,衣服都还在随风摆动赵羽踌躇片刻后,将食指伸到了冰姑娘的鼻子下面。 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热气,让赵羽松了口气。 没死。 只是她如果继续这样,离死也不远了吧赵羽微一思忖,脱掉身上的裘袍,披到了冰姑娘身上。她的新身体可能是因为有武功底子,不怎么怕冷,而且她也快出雪线了。不然面对一个陌生人,赵羽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这么舍己为人。 用裘袍将冰姑娘裹紧后,赵羽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准备将她抱离风口。她一手扶住冰姑娘的腰,一手还没来得及伸到她的腿下,冰姑娘已经睁开了眼睛。 点漆幽瞳突然出现在冰雕上,白与黑的巨大反差,让赵羽愣在了原地。 冰姑娘漆黑的眼珠空空荡荡的,却在看清赵羽时,划过了一抹黑宝石般的光泽。然后她手掌一翻,拍在了赵羽左肩上。 “什么鬼。”赵羽嘴角发凉,伸手一抹,鲜红的血色很快在严寒中凝成了冰晶。 面前又有厉风扑来,赵羽只能吞下嘴中的责问,就地一滚,避开了冰姑娘的掌风。 冰姑娘接踵而至,一掌接一掌,赵羽闪躲之间还要仔细看路,连思考的缝隙都没有,更别提说话了。 这一追就是三天,赵羽生怕被人打落山崖,逃到雪线之下后,直到躲进一处灌木里,才迎来片刻喘息。她屏息凝气,眼看冰姑娘过去了,才从包裹里摸出肉干。这三天她不仅要小心雪山,还时时都要抓紧逃命,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人都要饿晕了。 托追杀的福,赵羽塞在水囊里的冰块,都已经化成了水。赵羽就着凉水咽下几口肉干,才有心思回忆前事。她真不知道那位大姐怎么一睁眼就下杀手,还一追就是几天难道是因为我扶着她的腰 巴雅儿说中原姑娘保守的,翻过山后应该已经就是华朝了,冰姑娘估计是华朝人那大概,是把我当男的了 为了行路方便,赵羽依然是男装打扮。除了往古人保守上想,她真不知道自己哪里能得罪人家。 比起被追杀的原因,赵羽更希望再也不要遇到冰姑娘。可惜天不遂人愿,赵羽寻找水源,刚找到一泓山泉,就在水边看到了白得抢眼的冰姑娘。 赵羽当机立断,立马提起帽子扯开发带,“姑娘我也是女的我那天碰你只是以为你冻僵了” 冰姑娘瞥了赵羽一眼,摸出火镰自顾生火。 赵羽被人无视也不生气,反而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解释,这才放下戒备。雪山顶上她怕摔死,没功夫还手,如今地势平坦了许多,她早打定了主意,如果对方继续没完没了,她也不会再客气。不过,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根本没有鱼死网破的理由,能冰释前嫌当然是更好的。 原来你也需要吃饭。 直到这时赵羽才发现,那位冰姑娘在生火烤肉。 赵羽偷偷瞥了瞥嘴。为了避免纠纷,补充水源后,她绕到冰姑娘下游洗了把脸,重新梳好头发,就闪回了树林中。她没忘记自己在偷渡,这位冰姑娘明目张胆的生那么大的火,就算没有前几天那场追杀,她们也显然不是一路人。 入夜后,赵羽寻了个山洞,饱睡到天光大亮才转醒,结果吃完午饭才踏出洞口,就听掌风来袭冰姑娘又杀来了。 “我”赵羽感觉整个广通山脉的乌云都涌到了自己头顶,她忍无可忍,终于动了拳头。 赵羽借着原主的武功底子,平日又有着意练习,及至后来,万军之中都游刃有余,她真没想到自己会落入下风。 难道赤古他们和我对练都没用全力赵羽穿越后从来没在武功上吃过亏,这一刻,却是难免陷入了自我怀疑。 想想五部联军总不会给自己放水,说不得是自己坐井观天了。赵羽发现自己招架不住冰姑娘的攻势,也不逞强,借着地利,能躲就躲,能挡就挡,质问道“姑娘,我都说了我也是女的。我又没有得罪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放过我” 冰姑娘并不答话,眼神一暗,掌风越发凌厉了起来,竟然逼得赵羽不得不再次拆招。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赵羽无法,打也打不过,只能自认倒霉,再次踏上了逃亡路。 多了森林的掩护,赵羽逃窜起来,倒是方便了不少。然而冰姑娘步步紧追,躲她的攻击容易,想彻底甩下她,却毫无希望的样子。 想到也许又要一逃三天,甚至更多,赵羽简直想直接束手就擒。然而千难万险都闯过来了,却要淹死在一条小阴沟里,赵羽又觉得不甘心。 就这样一逃一追,天擦黑时,赵羽惊喜的发现身后没了那个要命鬼。她不敢大意,东弯西拐的又跑了半天,才停下来吃干粮。逃起命来脚程飞快,原本稀疏的针叶林不知不觉茂密了许多。山林寒凉,赵羽怕点火又召来冰姑娘,索性削了根探路手杖,借着月光继续赶路。 第二天中午也没见冰姑娘再追上来,赵羽困得不行,又觉得走夜路可以躲灾,索性又换上了昼伏夜出的模式。 如此一来,针叶林走尽,赵羽都没有再遇到冰姑娘。可惜进入阔叶林地带后,草深叶密,虫蛇猛兽也多了起来,月光照不进来,没有火把根本赶不了路。赵羽估摸自己已经和冰姑娘岔开了行程,加上口粮也需要补充了,这才停下来修整。 山路慢慢又变回了从前的悠闲,赵羽赏玩山景,溯水而下,等海拔低些后,每日正午还能洗个凉水澡,又有换着花样的野味吃,若不是惦记蔬菜,她只怕能在这结庐而居。 直到遥遥望见了山下的村舍,赵羽才打开包袱,拎出了一套华朝绸缎制成的男子袍服。娜音巴雅尔为赵羽准备得精细,西武和华朝的衣服都各有几套。赵羽翻过广通山后,西绸的衣服穿一套烧一套,如今身上是最后一套,也早已经被山石草木勾连得破败不堪了。 华朝和西武的衣服样式差不多,但是手感更柔更软。赵羽感受着新衣的柔和质感,突然愣在了原地。 说了是女的,冰姑娘还坚持追杀我,不会是把我当成西武奸细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75章 赵羽欲哭无泪。 她翻越广通山时,裘袍下面确实穿的西绸,本来是想一下雪线就换华绸,被人一追杀就忘了。 谁能想到雪线上还有别人呢她总不能在雪山顶上换衣服吧。 赵羽扶额,觉得自己真是大意了。好在踏上华朝地界后也就遇到了一个冰姑娘,想想人家未必能区分绸缎,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为好。赵羽抓起地上的西绸衣,提醒自己出山后一定要谨慎,然后果断的将它们投进了烈火中。 人烟在望后,果然山口不远。随着山势渐缓,谷口将至,赵羽摘掉衣摆上的草叶,压下心头对华朝的好奇与期待,喜色却依然高挂在眉梢。 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世界,有着相似文明的中原大地,都让她更觉亲切。 至少在华朝不用每天吃奶酪烤肉呢。赵羽悠悠的想。 好景不长,赵羽悠漾的思绪,凝定在了溪谷前的那道苍白里。赵羽有意绕道,刚放轻步子,前面拦路的那个人,就已经打开了黑眸。 赵羽看到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精光大绽,本在盘膝打坐的冰姑娘,一拍身下石板,人如苍鹰搏兔,疾驰而来。而她赵羽,是那只倒霉的兔子。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第六感,让赵羽第一时间就觉得,冰姑娘这一击,她躲不过,也不能躲。赵羽没有怜香惜玉的空闲,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本钱,心一横,她拔出了匕首,往冰姑娘掌心扎去。 冰姑娘变掌为爪,叩住了赵羽的手腕。 赵羽这把中原式样的防身匕首,不是从前的弯刀,回腕一勾,没能夺得先手,只是堪堪逼退冰姑娘的爪子,然而她的另一掌已扑面而来。赵羽无法,只能侧身后撤。 几番交手,赵羽早已知道自己不是冰姑娘的对手。哪怕先动了刀子,也没能掌握主动权,赵羽索性借着侧身后撤的机会,身体一转,踏着溪水绕过了冰姑娘,打算继续自己的逃命之旅。她没有经历过系统训练,遇到冰姑娘这样的高手,一出手就是自曝其短,还不如利用新身体的灵敏度,边躲边逃。 冰姑娘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显然是没想到前一刻还有拼命架势的人,后一刻又开始了逃窜。 赵羽借着这个空档,眼看绕过了冰姑娘的身体,突然汗毛竖立,猛然回撤。 一柄宝剑,堪堪停在了赵羽鼻间前。 赵羽侧首看向冰姑娘,心脏犹在“砰砰”跳个不停。她真不知道这个两手空空的姑奶奶,又从哪抽出了一把长剑,不然她之前就往溪水中间跳了。然而现在,已经晚了。 冰姑娘将剑搭在赵羽肩上,走位,再次牢牢地挡在了赵羽面前。 赵羽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她定下心神后,见冰姑娘没有趁机下杀手,反倒放下了些担心。她大着胆子,叫苦道“姑娘,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不然我就站在这,随你砍我几刀,成不成” 冰姑娘不语,长剑突然软趴趴的从赵羽肩上掉了下来,指向地面时又恢复了坚硬。 赵羽惊奇。这剑忽软忽硬,像武侠小说里的软剑,难道真的有这样的剑 冰姑娘有这把长剑在手,伸手就能堵死全部去路,赵羽知道自己逃也逃不掉,索性做了个识时务的俊杰。她低头,看到冰姑娘在以剑为笔,也不见多少动作,石板上已写着“你别躲,认真切磋。” 切磋原来追了我这么多次,就是为了切磋切磋个鬼啊 饶是赵羽自觉脾气不错,这一刻也快暴走了。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气,“女侠,我打不过你,放过我吧。” 冰姑娘软剑抖动,石板上的“认真”被圈了出来。 赵羽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不会说话吗 怕触怒冰姑娘的逆鳞,赵羽压下好奇,只是摇头,“我真的打不过你。” 山岚沉寂,只余溪水叮泠。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赵羽与冰姑娘对视了许久,看她没了别的动作,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哗啦啦” 冰姑娘软剑一抖。 “锵” 剑光迎面而来,哪怕知道了冰姑娘的“切磋”,赵羽也不敢大意,连忙用匕首格挡。 赵羽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知道说不通,她只能接招,心中指望冰姑娘打痛快了能放过她。 山中的夏日,气象无常,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赵羽一到雨天就全身疼的毛病,经过岱勒整治后虽然轻了些,但治标不治本,并没有彻底止痛。她身上倒是带着岱勒的丸药,雨天吃一颗,不剧烈活动,便可勉强挨过去。可她如今正在冰姑娘的剑下勉强支撑,哪里有吃药的功夫 冰姑娘招势畅快,且环环相扣,令赵羽片刻都不敢分心。直至剧痛噬骨,赵羽才发现,已是大雨倾盆。 “我旧疾” 赵羽有心和冰姑娘打个商量,才开口就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匕首也已来不及格挡。 冰姑娘看出了赵羽的异样,连忙收招。剑身转软,勉强让赵羽的胳膊逃过了一劫,却在收回时,如鞭子一般,抽到了赵羽腹部。 赵羽本就身形不稳,受此一击,摔进了溪水里。 大雨忽至,山林淌水,原本清浅的溪流也汹涌了许多,多亏冰姑娘及时伸手,才将赵羽拉出来。 赵羽感到脉门一紧,一股冰凉的气息钻入体内,骨缝里的疼痛减轻了不少,牙关却打起了寒战。赵羽摇摇欲坠,如果不是冰姑娘刚刚下水捞起了自己,她都要怀疑自己被暗算了。 “谢谢。”赵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谢,她感觉自己的神志已经飘空,用最后的力气摸出怀中的药瓶,勉强塞了一颗进肚子,就晕了过去。 冰姑娘皱眉盯了赵羽半响,蹲身背起赵羽,脚点溪石,轻灵的跃出了山谷。不久之后,这道溪谷中泥汤漫灌,很快便成了一片黄色的泽国。 金州州治,固城。 赵羽裹着厚被子,盯着青绿色的床帐发呆。 “姑娘,大夫来了。” 听出门外是此间侍女的声音,赵羽回神道了声,“请进。” 侍女引路,很快带进了来一位不惑之龄的医者,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提着医箱的青年女子。 “邓大夫。”赵羽坐直身体,对医生打了个招呼,又对他身后的女生点头笑了笑,“小邓大夫。” 邓大夫常年医治武林人士,哪怕知道武林中人多有不羁,每每遇到赵羽披头散发,依然心觉不适。他耷拉下眼皮还了赵羽一礼,提起袍脚,侧身坐在了侍女搬来的凳子上。 被赵羽称作“小邓大夫”的女子面貌平平,一双笑眼,却颇添亲和。她知道爹爹的窘迫,掩嘴偷笑,挨了邓大夫一记白眼,才开箱取出脉枕。 赵羽将这对医家父女的眉眼官司纳入眼底,心头也松快了些许。她听娜音巴雅尔说中原姑娘保守,离开漠北时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如今见来,女生还能出来当大夫,倒是比她预想中的强多了。 邓大夫虽然不往赵羽头上瞧,开口时倒总是医家的和软。他把完脉后,问道“易姑娘可是好些了” 在华朝,女性与人交往,一般只需要通报姓氏。赵羽醒来后,借了原主马头玉佩上的“易”字,自称姓易。她觉得娜音巴雅尔派人来华朝找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以后也许还有扮男生的时候,怕遇见耳聪目明的华朝人若是有人知道安旭木都格叫赵羽,也许会横生枝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她的姓氏是孤儿院随便分的,索性从一开始就换下来。 “确实好多了,就是还是有些畏寒。”赵羽点头。 她第一次在这间房里醒来时,寒战抖得几乎要把骨头晃断了。今天裹着被子就不发抖了,比起之前,确实是“好多了”。 “易姑娘体质阴虚,云少主又是至阴的武功,渡给姑娘后,是会如此畏寒。今日小女为姑娘再行一次针,姑娘的寒症就可大好了。” 邓大夫嘴里的“云少主”就是冰姑娘。赵羽早从小邓大夫处得知,自己的寒症,是那位云少主好心办了坏事。但若不是那位云少主把她从山里带出来,她晕倒在山中,还不知会成哪只野兽的口粮。福祸相依,倒是怪不得人家了。 “至于姑娘的痼疾”邓大夫面露愧色,“鄙人医术浅薄,百思不得头绪。若是易姑娘不嫌弃,待其发作,鄙人愿意再来看诊,分文不取。” 赵羽早知水毒疑难,也不失望,笑辞道“我借居在此,不便久留,就不麻烦邓大夫了。” 静立床旁的侍女插话道“我家少主想待姑娘病愈后与姑娘切磋,姑娘只管长住。”又对邓大夫行礼道“邓大夫是陇右最好的大夫,易姑娘的病就劳烦您费心了。” “不必。”赵羽一听切磋就心尖发颤,只是摆手推拒。 邓大夫见主客意见相左,虽然遗憾自己错过了这例疑难杂症,却秉承着医家道义,没有应承侍女的请托。 侍女也不多争,转而对赵羽道“浴房已备好了,易姑娘,让小邓大夫行针吧。” 针灸之后,赵羽当夜出了一层薄汗,第二天起来,果真生龙活虎,告别了与厚被子相依为命的生涯。 赵羽不喜欢在陌生人家里久住,更不想和“云少主”切磋,恢复行动能力后,当日就想告辞。房中侍女只说不能做主,需回禀少主。 出于礼貌,赵羽勉强多留了一天。第二日,侍女口称“少主有请”,见赵羽半天梳不好头发,上来三下五除二帮她挽好,就急着催她出门。 赵羽感觉脑袋后吊了个称坨,忽然想念起了草原上的男性发式,也想起了娜音巴雅尔。回过神来时,她已站在了一块宽敞的青石平台上,领路的侍女已经走了,面前是许久不见的“云少主”。 上一次见到云少主,还是她抖着寒战时,云少主曾在她床前站了片刻。 这一回,云少主递来了一把剑。赵羽从她面无表情的白脸上,生生看出了“切磋”二字。 “我真的打不过你。”赵羽还是原来那句话。 云少主见赵羽执意不肯接剑,眼神一沉,软剑飞出,直指赵羽胸口。 赵羽这一次才看清,原来云少主的软剑是从腰间抽出来的。她眼睁睁的看着剑锋逼进,不闪不避也不退。 寒光闪耀,威势摄人。 直到刺穿赵羽的外衫,剑芒才猝然停顿。 赵羽暗暗吁了口气。她赌对了。 云少主眼露不满,比了个手势,就转身走了。 赵羽不解其意,好在有侍女适时出现,“我家少主说,易姑娘可以走了。” 你家少主说赵羽虽然没看到云少主说话,但是可以远离“切磋”,她求之不得。 “谢谢你家少主的收留。”赵羽担心云少主反悔,回房就收拾了行囊,衣服都没换,在枕头上留了块金饼,就迫不及待的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76章 走出大门后,赵羽回望身后的牌匾,才知道自己住了十来天的地方,叫做“信达镖行”。 镖行的小姐叫少主赵羽有些纳闷。 住在这的时间还不长,她其实已经有很多疑问,怕暴露马脚,才一直少言少语。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人也一直没有打听她的来历。 只是这样一来,赵羽在信达镖行一点信息都没收集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一块地界。 赵羽的当务之急是要搞清自己身在何方,才能决定去向。可惜,也许是如今还不流行地域招牌,赵羽沿着大道东行,留意着两旁客店的招牌,都没有地名相关的字眼。 本就不多的店铺还越走越少,赵羽正犹豫要换个方向,就望见了城楼。 原来是快出城了难怪店这么少 认出城楼上的“固城”二字,赵羽暗叫好运。 温泉宫的华朝史书不全,赵羽无法掌握华朝的历史框架,只是从地理上来看,感觉华朝大有平行中国的意思。比如说,北有黄河,南有长江。 据赵羽所知,固城是华朝金州的州治所在。这里已是华朝西疆边关的终点,而且已经跨过了黄河。赵羽没有华朝的通关文书,她不知道云少主是怎么把她运出西疆的,但是多亏云少主,让她少走了不少弯路。不然在赵羽原来的计划里,出了广通山后,要脱离华朝的边关重地,还需要继续翻山越岭。 而固城赵羽喜滋滋的咧嘴。看城门畅通无阻的样子,不需要检查证件呢。 赵羽寒症初愈,身体本来就还有些虚,看到固城城门可以自由通行,她思忖片刻,觉得不用急着出城,还不如多修整几天。于是转回城内,就近找了一家门脸整洁的客栈。 “还有房吗” 客栈掌柜见进来了一位形容清美的姑娘,眼前一亮,又观赵羽衣料,料是贵客登门,殷勤的应道“有有有。小店有上、中、下三等客房,小姐想要哪种” 赵羽身怀重金,又有意从客栈着手探听华朝的情形,自然不会小气。也不问价,就直接肯定的回复道“给我一间上房吧。” “好勒。”掌柜听到意料之中的慷慨,也不遮掩喜色,笑意浓浓的说道,“请借小姐的路牌一用,登完住客薄,小人再给您送上去。您先楼上请。” 小二无需吩咐,就已经候在了赵羽身旁。看架势,只等赵羽交过路牌,就要帮她提包裹。 路牌 赵羽心头一沉,面上却不显露,等掌柜说完,才尴尬道“对不住,我路牌丢了。” 掌柜一梗,尽管心疼煮熟的鸭子,还是摇了摇头,“小姐没有路牌,恕小店不能招待。” “我无处可去,可否麻烦老板通融一下”赵羽该卖脸时也不含糊,满眼请托,想用一张好脸挣点同情分。 出门在外,路牌最是紧要,如何能丢若不是赵羽面貌和善,掌柜其实该报官才是。他叹道“官府每日都会来查住客薄,小店小本买卖,实在不敢触犯王法,还请小姐海涵。” “好吧。打扰了。”赵羽遗憾转身。她真没想到华朝住店还需要登记所以我这是,抱着一大袋金子,也只能住野外 听赵羽言语客气,掌柜有些心软,劝道“小姐没有路牌,若是被人告官了,只怕还要受些牢狱之苦,还是早些归家为好。”他以为,一个年轻的姑娘家,没有路牌,根本寸步难行,见赵羽衣饰贵重,只当她是离家出走的高门小姐。 赵羽回头道了声谢,心中却暗自警惕。从掌柜的提醒不难听出路牌的重要性,她以后可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没有路牌。 唉,看来要想在华朝过得安心,以后还得想办法落户,也不知道他们的户籍管理制度怎么样。这种问题找人问了就相当于在说“我是黑户”,又没有华朝生活指南,鬼知道还有多少需要注意的东西,真是让人头大呢。 赵羽抱怨归抱怨,倒也不影响她拿主意。看街上冷清的样子,固城估计没有多少流动人口,就算可以落户,她也不会选这么打眼的地方。既然城里修整不成,她还是抓紧时间补充用品为好。还不知得在野外住多久呢,她的盐都不够用了。 娜音巴雅尔手上的华朝地图不全,只有宏朝曾经占领过的蓟简防线那边比较清楚,连西北这头的地名都只知大略。若非固城是华朝的西北重城,只怕赵羽根本搞不清状况。如今既然要出城,赵羽有意先寻个书店看看。能多收集些地理信息最好,实在不行,也许能发掘点华朝生活常识 大概西北文风不昌,赵羽寻着大路往城中心的方向走,书店没见到,倒是先遇见了一家门楼气派的票庄。 是的,票庄。 赵羽望着这家“羽记票庄”,暗暗咋舌。她在街上转悠了两回,其实已经遇到了几家名叫“羽记”的店铺,而且涉及衣食住行各个类别,每家的生意都比邻居好三分。若说一两家重名可能是巧合,那它们店名前羽毛般的徽记,分明是商标般的存在只怕都是本家呢。 若说赵羽之前路过,只是惊叹“羽记”的生意做得大,如今看着它这家票庄,倒是升起了期待。她的新身体虽然力气不小,但是如果可以,没人愿意随身多十来斤重量。她不知道羽记是只在固城规模大还是怎么,但看固城百姓这么信任它旗下的商店,那应该是信得过的吧。 羽记票庄的大堂连通着数间小门,赵羽一进门就被引入了一家小室。小室内只有一个柜台,后面站着一位工作人员。引人进门的小厮,给赵羽上茶后退了出去,柜员才开口,“小姐兑票还是取钱” 赵羽扫了眼身后的帘子,暗暗点头。财不露白,只从这家票庄能设身处地的为顾客着想,便可理解羽记的成功了。她不了解古代票号的运营模式,含糊问道“金子怎么兑” “鄙店兑换钱票,无论金、银、铜宝,都是每千数收两数印票钱。”柜员见来客是位年轻小姐,理解她不知行情,耐心解说道,“小姐若是想兑换金票,只要成色合适,每千两黄金,可给鄙店二两黄金,或是二十两白银,二十贯铜钱,皆可。” 赵羽跟着娜音巴雅尔一年多,根本没有用钱的时候,对华朝的市场更没有概念。她本就对这家羽记票庄的印象不错,如今一下就知道了金银铜钱的兑换比例,心中更满意了。只看员工素质,就知道这家票号的背后老板投入了多少心血,这样的店,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能背信弃义。她最近虽然有点倒霉,但总不至于今天信了这家店,明天它就关张吧这一刻赵羽打定主意,只要方便使用,她就把包里的大半金饼换成“金票”。 于是问道“你家的金票,是可以直接拿出去当金子用吧” “正是。” “拿去外地呢” “这”柜员面带难色,“敢问小姐想在哪用” “浙州。”赵羽早有成算,毫不犹豫的抛出了灵谷的所在地。她的水毒控制住了,去灵谷倒是不急,但是来都来大华了,总是会去试试运气的。 “陇右兑换的钱票,都只能在陇右使用。”柜员遗憾摇头。 “这样啊。”赵羽有些失望。看来这里的钱票,最多相当于北宋的交子。 这家票庄,是羽记票庄在陇右的总行,管事也是羽记在陇右的总管。接待赵羽的这位柜员,恰巧与管事关系不错,知道东家有计划让票庄通行全国,只是有事耽误了。他也不知东家有什么事能比票庄的生意还大,但是票庄的雇员无论职位高低,遴选的第一要义就是忠勤可靠,所以他损失了一笔金票生意,可惜归可惜,倒是没有什么怨言,还殷勤的给赵羽出谋划策,“不如小人给小姐换些金片用时剪一条,路上用方便。在鄙店换金片只收工钱,与外头的金银铺子是一样的。” 赵羽想到付钱时还要拿把剪刀剪金片,就觉得好笑。她身上的零钱已经在漠南用得差不多了,见兑不了金票,她便只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块小金饼,“帮我换些碎金吧。” “全换成碎金”柜员有些迟疑,建议道,“小姐可要换些碎银” 赵羽能猜到柜员的好心,但是她身上的金子本来就够重了,换成银子不知道会重成什么样,到最后问清楚了几种碎金的样式,换了袋金豆。 虽然看到赵羽的衣裙上泛着上等罗绸的光泽,但装饰简单,又没有仆妇同行,柜员没有想到她零钱也只用金子。客人在时他还没露出异色,等赵羽走后,倒是纳闷了半响,有些猜不透赵羽的来路。 赵羽与那柜员是单独相处,离开后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倒不怕人家奇怪。从柜员口中套了些华朝的经济常识,又问明了书店的所在,她已经在书店里找书了。 古代的地图是国家重器,献图代表献地,不是民间可以拥有的。赵羽转了一圈,果然,一本地理类都没有。唯一勉强算是与地理有关的,只有几本游记。赵羽翻了几本正准备放弃,突然看到旁边有一本西游故事。 赵羽惊讶过后,心当是巧合,还是拿起来翻了翻。这一翻,就瞪圆了眼睛。 西游记 “这本书怎么没有署名” 书店掌柜讶异的打量了赵羽半响,才问道“姑娘不知道西游故事是荣乐王当年讲的故事吗” 荣乐王原来他也是穿越人士啊可惜他已经死了。 赵羽虽然没有多少乡土情结,但是换了个时空发现有“老乡”,到底性质不同。她也说不清心中的情绪是什么,到底是感慨了良久。回过神来,她发现了柜台后怀疑的眼神,心道不好。脑子一转,她装作不满的样子,一边转身一边嘀咕着抱怨,“都怪爹娘,天天关着我,这么好看的故事都错过了。我再去找几本。” 掌柜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位深闺小姐,他就说呢,但凡在书肆茶楼行走的人,怎会不知荣乐王的故事。 赵羽演戏演全套,本来还想买本华朝的律法,最后却是拿着西游故事和另几本小说,就跑来结账了,“多的赏你了。” “小姐慢走。”掌柜收了赵羽的金豆子,才把心彻底放回肚子里。用钱这么大手大脚,又生得这么标致,定是哪家千金。也对,若是敌国探子,怎会连荣乐王的事迹都不知道掌柜自觉歉意,又有意笼络住这位出手大方的小姐,笑容越发热络。 赵羽终于安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77章 烈日当空,赵羽找酒楼慢悠悠的吃了顿午饭,从小二口中问明城内的店铺分布,等暑热收敛了些,才从酒楼出来。 换家书肆买了本大华律,又因没有路牌买不到马匹,赵羽退而求其次,买了头小毛驴代步,补充了“野外生活用品”,就直接出了固城东门。 与其时刻在城内担心露马脚,还不如悠悠闲闲的走在城外。 可惜,赵羽很快发现有人跟踪自己,还绕道埋伏在了前面的草丛里。 赵羽手上的短兵器用起来不顺手,未免受伤不便,也不等人围上来,就直接跳下了驴背,从草从里抓出了一人。 那伙贼人虽然吃了一惊,也只当是赵羽来得突然的缘故,一边想来解救同伴,一边口上花花,“姑娘很凶呀,难怪敢独自上路,哥哥们教你” 赵羽轻松得手,心头松快了一些。得到了新身体的武力后,她在打斗上一直没有遇到过对手,冷不丁在云少主处毫无还手之力,都要搞得赵羽怀疑人生了。今日一战,刚好拿来验证。 不知道是发掘了天性中的冷血成分,还是战场的熏陶,赵羽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卫起来,下死手都毫无心理负担。只是不想在华朝招惹人命官司,赵羽踢折了手中人的腿,又擒住了聒噪的那人,将他的手折了。 贼人本就只有四人,很快半数都丧失了战斗力。另两个见识到赵羽的凶悍后,却是对视一眼,很快就兵分两路逃了出去。 赵羽听他们之前的口气,分明是欺负她独自出行,若不受到惩戒,还不知会祸害到谁。她有余力,自然不肯纵容歹徒继续行凶。捡了两块石头,一左一右,击打在两人膝弯,人毫不耽搁,已往西逃那人追去。 前段时间在云少主的追击之下,赵羽许是激发了新身体的轻功,才能屡屡成功脱逃。用的多了形成了本能,如今无需思索,身体就自发用上了那时的步法,脚速飞快。西逃那人膝弯吃赵羽一记石头,腿本来就有些瘸了。此消彼长,赵羽竟是眨眼功夫,就扣住了西逃那人的肩膀。 赵羽顺势一甩,“咔嚓”声中,男子摔倒在地,肩膀也脱臼了。赵羽料定他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二话不说就回身东追。 路过遇袭处时,最先断腿的那个贼人,还在抱着断腿冒冷汗,见赵羽回来,他顾不得疼痛,害怕得后挪了几步。断手的那位,也在赵羽追人去时抛弃了同伴,只是赵羽动作太快,他捧着断手不能快跑,离开官道还没走几步,赵羽就回来了。 赵羽瞥了二人一眼,没有搭理他们。倒是东逃那位也伤了腿,不该那么快跑没影,如今却没见着人。沉吟片刻后,赵羽牵着小毛驴继续前行,余光却留意着周围。 断手的那位以为赵羽放过了他们,才松气,赵羽已兔起鹘落,从草丛中将最后一名贼人提了出来。 断手的那人大惊失色,揣测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他顾不得伤处,连忙开始飞奔。可惜还没跑出去多远,一把白灰迎面扑来,他吸进了粉尘,剧咳不止,而且咳着咳着,竟然连身体都软了。等双手被人绑住,他才看清面前的人,“邓大夫我没开罪过你吧你绑我做什么” “钱四,是否作恶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被钱四唤作“邓大夫”的,是位身背药篓的年轻姑娘,正是这些天帮赵羽扎针的那位“小邓大夫”。她也不与钱四啰嗦,牵着绳子,将钱四推回了官道。 钱四吸了她的迷药,身上拿不出力气反抗,有心赖在地上,又被小邓大夫以毒药相威胁,只能不情不愿的从了。 赵羽不方便去官府,将四名贼人都狠狠教训一顿后,就准备继续起行,结果看到一个姑娘,像遛狗一样,牵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原来钱四他们,今天把主意打到易姑娘头上了。” “小邓大夫你怎么在这”赵羽疑心自己认错人,从话中才听出来,原来小邓大夫把逃掉的那名贼人捆来了赵羽之前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没注意贼人的长相。 “我出来采药。钱四他们几个是固城的混子,我见他断了手,猜他又作了恶,就把他绑来了。没想到是易姑娘在这,你这是要走了” 赵羽知道人家只是寒暄,两人也不相熟,没必要真的说明行踪。只是应道“原来是惯犯。他们从我出城就跟着,还去路前设了埋伏。” “好在姑娘无恙。”小邓大夫扫了赵羽的行李一眼,略一犹豫后,建议道,“易姑娘容貌出众,若是独自出行,随身带上打眼的兵器为好。否则这些宵小之徒,不知姑娘是武林中人,难免平添风波。” 钱四吸了小邓大夫的软骨散,本来就腿脚发软,听说赵羽是武林中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他们见赵羽拿着金子买东西,明显是头肥羊,还有那张脸,也能卖出价钱,这才偷偷跟着她出了城。若是早知道她是武林高手,哪里敢来捋虎须。 听这意思,华朝也可以随便带兵器赵羽暗自惊讶,面色如常的笑道“多谢小邓大夫的提醒。” 小邓大夫摆摆手,指了几名歹人问道“我正好要回城,他们几个,我帮姑娘送去官府” “那再好不过了。只是他们四个男人,你一个人” 小邓姑娘猜到了赵羽的顾虑,不等她说完,就自信满满的说道“不用担心。我也学过两手功夫,随身还带着软骨散,必能将他们顺利押送大牢。” 软骨散华朝这边,不会还有个武侠世界吧赵羽强忍怪异,道“那就有劳了。” 听见赵羽答应,小邓大夫当即把她脚边的那名贼人也绑了起来。 赵羽也不想放四名贼人逍遥法外,见远处两个挣扎着要逃跑,她与小邓大夫招呼一声后,就奔过去把那两人又擒住了。 如此轻功,武功定也不弱,难怪会与云少主相识。小邓大夫瞥见赵羽的身法,暗自赞赏。 将两名贼人绑成一串后,小邓大夫一手牵人,一手牵起赵羽的小毛驴,又走到了她面前。 赵羽帮着小邓大夫给两名贼人灌药绑绳子,想了想,还是道“我有一事想请教小邓大夫。” “请讲。” 小邓大夫给赵羽扎针,是见过她满身旧伤的。就算是武林世界,一堆刀箭伤也说不过去。赵羽不知道小邓大夫为什么不奇怪自己的伤口,但是如今在城外,就算问题惹人怀疑,也不愁逃脱。所以她还是大胆问道“古人说内外有别,女子应该不出外庭、少游道路。还有,许多人家的绝技,都是传男不传女。所以我有些好奇,小邓大夫,你家为何会愿意让你从医、出诊呢” “易姑娘真是不熟悉世情呢。”小邓大夫叹出了自己忍了许久的感慨。 赵羽留意着小邓大夫的神情,知道她纯粹是感叹,是以并不紧张。倒是一名贼人有心挑拨离间,“小邓大夫,她连这都不知道,说不定是西武的探子,你应该把她也抓起来” “这位姑娘是九成宫少主的贵客,蔡大,你张口就污蔑她,活得不耐烦了吧。”小邓大夫踹了那个叫蔡大的贼人一脚。 “她竟然是九成宫少主的贵客” “对对对我有一天是看到了一个白头发的年轻女人,肯定是九成宫少主。” “都怪老三,也不打听清楚就说有好生意。与九成宫有交情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回头我们兄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二又没说过九成宫少主在固城,我哪里知道。怕什么,武林高手也得守王法,她要真敢杀我们,之前就杀了” 赵羽将小邓大夫的呵斥和四个贼人的议论收进耳中,暗暗记住了“九成宫”的名号。所以那位白发幽瞳的云少主,不是信达镖行的少主,而是九成宫少主小邓大夫也是因为我是她的“贵客”,所以不怀疑我的来历这还真是祸兮福之所倚。 小邓大夫嫌四人聒噪,喊他们闭了嘴,才对赵羽答道“我幼时就想学习医术,那时家父的确认为,家传绝技传男不传女。后来家兄早亡,上皇陛下册封当今圣上为皇储的那年,家父见皇家坐拥天下之大都以女儿继承祖业,这才将祖技传授给我。” 小邓大夫语带感慨,说到这,眼中露出了一丝担忧,叹一句“真希望陛下早日病愈,继续理政。”还对帝都玉安所在的东南方行了一礼,才继续说道“至于出诊。我们平常人家,不比世家大族,女儿也是要出门做活的。家父常给你们武林人看诊,见九成宫都有许多女弟子,带上我倒也便宜。” “原来如此。”赵羽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易姑娘只怕是第一次出门吧若是还有想问的,只管问。” 赵羽大喜。她在信达镖行时搞不清外界情况,一直不敢多话,所以虽然诊疗时与小邓大夫有过多次接触,但很少交流。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位年轻的大夫无愧她的亲和面貌,果真是医者父母心。 “还真有事想请教小邓大夫。”赵羽装作难为情的样子说道,“我从家中偷跑出来,没有路牌,不知道可不可以在别处补一个” 小邓大夫结合赵羽的经历和言行,早就把她脑补成了隐世门派的弟子,听说她是“偷跑”出来的,就更觉得合理了。再者,若是这位姑娘真有古怪,怎会大大方方的说自己没有路牌呢掩饰还来不及。 她笑道“你与云少主有故,路牌倒是好补。不如我们一起回城,你请九成宫帮你写份保书,很快就能拿到路牌了。” 赵羽摇头,“云少主总是找我切磋,我宁愿不要路牌,也不想找她挨打。” “易姑娘过谦了。能被云少主引为对手,必定武功不俗。”小邓大夫掩嘴大笑,深表理解的应道,“只是云少主习武成痴,也难怪姑娘不愿招架。” 赵羽暗暗挑眉。看来那位九成宫少主,出了名的喜欢与人切磋,而且经常这样没完没了不是只盯上我一个人就好。 “若是不想找九成宫帮忙,易姑娘你找五家熟人出具保书,也一样能补路牌。”小邓大夫给出了另一个办法。 “要是找以前认识的熟人,家里就会找到我了。还是算了,谢谢小邓大夫。” “没有路牌,又不见熟人,那许多关口渡口都过不去,进城也住不上客栈。”小邓大夫皱眉,“易姑娘缺少江湖经验,只怕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我不方便回去,谢谢小邓大夫的关心。”赵羽见打听不到有参考价值的方法,便打算告辞了。 小邓大夫深知如今虽然是女帝在位,女儿家依然有许多不得已。她是经历过这种困苦的人,猜想赵羽定有苦衷,倒是不执意劝她,“以易姑娘的功夫,生计不成问题。若是不愿归家,不妨附籍。” “附籍” 小邓大夫点头,“寻一中意的州县,先去官府登记,定居一年,即可附籍。” “多谢小邓大夫。”赵羽学着华朝人的样子,给她行了一记大礼。既真心感谢对方的热心帮助,也为不得已的欺骗致歉。 小邓大夫还了一礼,好心道“易姑娘武功高强,但人心险恶,不可轻信于人。路牌补好之前,不要与旁人说起为好,否则官府得知,审查起来难免牢狱之苦,也会暴露行踪。” 其实你才是轻信于人了呢。赵羽暗叹,道谢告辞。确定四名贼人身上软骨散的药效还在,才与小邓大夫分道扬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78章 赵羽见固城作为一州治所都商铺不多,又因为路牌没住成客栈、没买成马,就以为华朝严格限制人口流动,并一直在为此苦恼。得知定居一年就可附籍,赵羽相信自己在华朝的身份问题总有办法解决,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心情一好,人也有了游玩的兴致。赵羽不赶时间,沿着华朝的官道遇城就进,遇景就赏,遇到关隘就从山岭翻过,只当是探险旅游,连山岭都不便翻阅时则绕道,不知不觉过了五个月。 由于关中四塞,拱卫华都,赵羽一个外来黑户,没兴趣挑战华朝最严密的军防设置,所以特意绕路,避开了玉安所在的关中地区。她四处游玩,脚程本来缓慢,好在有翻越山岭的本事,算是抄了近路,所以虽然绕过关中耽误工夫,数月时间,依然进入了华朝中南部的显州地界。 这一日,赵羽在显州和县用餐,发现这个不大的县城里,不仅人比上一个县城多几倍,而且多出来的几倍,都是配刀剑、穿窄袖衣袍的武人。 华朝的标准女装是襦裙,山野行走不便,发型梳理起来也比男装麻烦许多,加上赵羽的新身体长了一张好脸,遇到了几次觊觎美色的歹人后,赵羽果断选择了继续女扮男装。为了便于收集信息,赵羽不论在哪吃饭,都往人多的地方坐。此刻她一身窄袖交领袍,坐在满是武人的酒店大堂里,倒是不起眼。支起耳朵后,她很快就知道了和县武人格外多的缘由。 确切的说,和县没有武人格外多,而是最近这段时间武人格外多。因为,和县附近的山上,有一座聚侠山庄,是武林大会的举办地点。华朝的武林大会五年举办一次,最新的一届,将在两天后举行。 “五年前九成宫少主云绯离技压群雄,连第二名的程宽在她手下都只走了五十招,也不知今年的十杰,功力会不会如此悬殊。” “绝不可能云绯离那样的武学奇才百年不遇,我看与当年的无崖子前辈比起来也不差了。” “那可难说,我听说无崖子唯一的徒弟也资质出挑。他老人家十多年前收的徒弟,算起来今年怎么都满十六了,若是也参加十杰之战,没准又能重现五年前的盛况呢。” “灵谷已经有一个无崖子了,要是再来一个奇才武痴,九成宫的武林盟主之位都该让出来了。” “求灵谷当盟主只怕他们都不稀罕。灵谷与世无争,好多年都没有弟子参加十杰之战了,无崖子前辈的徒弟,这几年毫无音讯,我看也未必会凑这个热闹。” “每回盟主之位都是九成宫的,真是没看头,还好还有个十杰之战。” “云少主当年赢得真漂亮,五年过去了,也不知她的功力又精进到何等地步了。真想再见识见识。可惜十杰之战都只能参加一次。” “九成宫有两个名额,也许云绯离今年会替九成宫竞争盟主呢” “怎会” “怎么不会云绯离今年二十有四了吧,她若是有无崖子前辈当年的天赋,如今也应该能超越师叔了吧。” “如此说来,倒是有理。” 华朝茶楼里,有讲华太祖开国的故事,其中就涉及过九成宫的开派祖师云鼎天。这种当代故事,话本里的细节未必可信,大方向肯定是不会悖逆史实的。赵羽好奇九成宫的地位,一直都有注意与其相关的话题,从市井议论中分析,她觉得云鼎天在太祖开国后,未必是退离朝堂、重振武林,而是用九成宫为华朝稳定了武林势力。 不然一个世代掌门都会成为武林盟主的门派,早就能威胁朝野稳定了。就算朝廷一时无法瓦解九成宫,九成宫也不该在民间拥有优良口碑。再不济,华朝官府也不会给九成宫卖面子吧 九成宫少主云绯离白发幽瞳的特征太过明显,赵羽早就知道“云少主”的名号了。要知道,九成宫这位云绯离少主,半年前可是把她这个毫无身份证明的黑户,从边关运过了黄河。若说这其中没有官府的通融,除非云绯离背着个人还能飞上天。 赵羽搞清楚九成宫的来历后,就对它没兴趣了,此时听邻桌从武林大会说去了九成宫,她就把听力挪去了另一边。 在云绯离手下惨败后,赵羽就意识到了问题她的武功全靠身体本能,完全没有体系。若是有机会,赵羽真想拜个师傅,正经的把原身的武功底子捡起来。可惜她还没有华朝户口,一时半会儿安定不下来。如今遇到了武林大会,赵羽抱着学习的目的也好,想长见识也罢,肯定是想凑这个热闹的。遗憾的是,她听了一圈,虽然大家都在讨论武林大会,但就是没说怎么参与。 “敢问几位大哥,你们说的这个武林大会,外人可以去欣赏吗”一顿饭吃完都没听到想听的消息,赵羽索性自行出击。 赵羽特意选了一桌说话和气的相问。桌上人见旁边来了位俊眉俊眼的小哥,惊讶之后,都陆续还了赵羽一礼,“小兄弟想去看武林大会” “是。如果方便,我还想参加比试。” “小兄弟,武林大会上的十杰之战,可不是你们读书人的花架子。你要是想看武林大会,后天辰时直接去聚侠山庄就好。”桌上几人对视而笑。 华朝文武并重,就是读书人,也有许多人粗通武术。赵羽虽然穿着窄袖袍,但是大家见赵羽白净,说话也文绉绉的,便以为是位游学士子。几人只当是年轻士人不了解武林的情况,话说得直白,倒没有嘲笑赵羽的意思。 赵羽知道他们没有恶意,等他们笑完,才问道“谁都能进聚侠山庄” “那倒不是,得有盟主的请帖才能住进山庄里。但是聚侠山庄的比武台在庄子后面,大家在周围的山上都能看清比武。” “哦。那几位大哥能告诉我聚侠山庄怎么走吗” 桌上几人见赵羽大度,颇合他们的江湖脾性,商量几句后,对赵羽发出了邀请,“城里客栈都住满了,我们长刀武馆也没有请帖,打算今天就去聚侠山,也好提前占个好位置。小兄弟若是愿意,可以随我们师兄弟几个一起过去。” 赵羽从大堂的议论里,已经听到好几桌人打算提前去聚侠山了。就算长刀武馆是他们谎报的家门,赵羽也不愁被拐。她本来就得出城野营,有人同行还能多了解点聚侠山庄的情况,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可惜她买不了马,怕人家嫌她走路拖后腿,问明几人都是步行后,才欣然应邀。 从和县县城东门出去,步行半日,第一道山岗的阳坡上,远远就能望见沉稳的建筑。这片严整开朗的屋舍,与时下的民居类似,只是古朴简洁更甚,正是华朝初期建筑的典型风格。这片山墅,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聚侠山庄。而聚侠山庄所在的这道无名山岗,则在武林人的口耳相传中,慢慢有了聚侠山的称号。 赵羽抵达聚侠山时,金乌西坠,聚侠山庄所在的山梁附近篝火密布、人声鼎沸,火光跳跃中,还时常映射出人影打斗的画面,叫战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找长刀武馆的人请教之后,赵羽才知道山庄外面为什么早早的热闹了起来。 每届武林大会上,只要是年满十六、未及而立的武人,无论有无门派,都可以参加十杰之战。一旦成为十杰之一,不仅本人名扬武林,所在的门派也能得到武凭,成为华朝官方认可的正经门派。每次的武林大会,也只有拿到了武凭的正经门派,才能入住聚侠山庄。 华朝通过武凭管理江湖,相应的优待政策,也只赐给有武凭的门派。民间也只认这些朝廷许可的门派,不管是选镖行还是请护院,都更愿意信任有武凭的门派。所以每回武林大会,那些没有混到武凭的野门野派,不论为名还是为利,都万分重视十杰之战的竞争。加上十杰之战是擂台赛,一旦上场,若是不能赢到最后,便永远失去了机会。所以虽然后天才是武林大会的正日子,但一些提前到达的小门派为了预先摸个底,总会提前切磋切磋。 长刀武馆的人也有约战,爬上聚侠山后,就和赵羽分开了。四处都有热闹看,时间倒是好打发,不过赵羽是能在云绯离剑下支撑的人,有云绯离珠玉在前,眼光难免挑剔,所以一天一夜下来,她都没有遇到特别精彩的打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79章 聚侠山庄北面没有院墙,而是一排高阔的观战楼,弧线排布,恰好将比武台半抱在了怀中。 天熙四年十二月初一清晨,观战楼上谈笑风生,对面的山岩上也是人头涌动。坐落在观战楼和山岩之间的比武台上,早就架好了十个擂台,午初时站在这十个擂台上的人,将会是新一届的江湖十杰。 辰初将近,人声渐轻,众人却迟迟没有等来东道主。 “福珊公主到” 一声唱喏,响彻全场,大家这才发现,观战楼正中最高的主楼,不知何时布置了杏黄色的帐幔。黄色,是皇家才可以使用的尊贵色系。 “草民恭迎公主。” 山风拂树,沙沙作响。直到一名女声划破静寂,众人才陆续回神,参差不齐的跪在地上,口称恭迎。 也不怪大家惊讶,要知道,朝廷派来颁赐武凭的钦差,历年都是等十杰角逐出来后,才会出场。结果今年来的竟然是帝女,还来得这么早,也难怪大家反应不过来。 观战楼的主楼比其他地方都高一层,哪怕离主楼最近的门派,用内力扩通耳力,依然没能听到公主的声音。只有一位紫服官员,从杏黄帐幔的侧方走出来几步,替公主道了平身。 起身之后,众人见朝廷如此重视武林大会,大多雀跃不已。又有一些年轻的后生,争着往主楼张望,想一睹帝女风姿。然而杏黄帐幔遮挡得严严实实,隔着高度和距离,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华朝的公主,比巴雅儿神秘多了,不过人气也很高呀。赵羽暗自感慨,内心还有些遗憾。她本来还想上擂台凑凑热闹的,结果来了华朝的官面人物,只能作罢了。 福珊公主似乎无意喧宾夺主,最中间的擂台上出现了一名气度雍容的中年女子,她简单说明了公主只是来观战的,就直接宣布了十杰比武开始。 赵羽本以为这位中年女子是福珊公主的人,从周围的议论中才知道,她竟是九成宫宫主、武林盟主云溪。赵羽知道云溪和云绯离是母女,只是两人的气质差异太大,赵羽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到九成宫宫主是一位官家夫人般的贵妇。 将之前带头响起的那声“草民恭迎公主”,与云溪的声音契合起来,赵羽才暗叹,人不可貌相。 那声恭迎,不知从何传出,却如同响起在每一个人耳边,即便赵羽不是很懂华朝的武功,当时也感觉到了厉害。从周围人对云溪的敬重来看,她必也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 等赵羽回过神来时,云溪已经回到了观战台,而十座擂台之上,已经傲立了几位脚快的年轻人。为了争当第一位守擂人,几处擂台下还交起了手来,好在云溪盟主离开前,留下了几名人手,经他们调和,剩下的这几处擂台,才决定出登台先后。 事实上,历次武林大会上的胜负,都是以一人脱离擂台或丧失战斗力为标致,一目了然,向来不需要裁判。盟主为了显示公正,也一般不会在擂台前布置人手。结果今年福珊公主大驾光临,参与十杰之战的年轻人,有的想赢得公主的青睐,有的想赢得朝廷的关注,这才引发了几场“抢擂赛”。若不是云溪有所预防,还不知会演化成怎样的闹剧。 “真乱。”福珊公主在帐幔后撇了撇嘴,显然不知自己才是导火索。 陪坐在福珊公主身后的紫服官员,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望向楼下的火热时,眼中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 若是有玉安人在此,多半能认出这位儒雅的官员高平侯,邹昌。这位貌似文士的高平侯,实际上是一名将军。天熙帝北征漠南时,军中精兵猛将无数,邹昌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只是有君逸羽血洗胡庭的壮举在上,如同皓月当空,任将星璀璨,在荣乐王的辉煌下,都尽如萤火。好在天家没有忽视这些将士的功勋,哪怕天熙帝因病班师,回朝后依然亲自嘉奖了这些北征将士,邹昌也因漠南的军功,而跻身公侯之列。 邹昌遥想当年弃文从武之时,人人皆当他是个傻子,如今呢,人人都以为国征战为傲,连目下无尘的江湖高人,都有不少想要投身军伍,这是太祖创业之时都不可想象的场景。邹昌身为儒将,深知这种改变的缘由。可惜,那个带来这些改变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且连尸骨都找不见。更让邹昌不安的是,陛下从班师回京后,除了封赏战功那次,两年多都没有再上朝。 太上皇已经老了,还能主政到几时呢两年前在塔拉浩克,邹昌曾亲眼见证帝王的眼泪。从那时起,他就再也不怀疑陛下对荣乐王的用心了。只是如今看来,这份用心对帝王而言,有些过重。 快三年了,陛下晋荣乐王为皇夫摄政王的旨意,依然不是“追封”。荣乐王拼死为大华挣来了再续盛世的机遇,陛下若无心把握,未免太可惜了。每当这时,邹昌总会想,若荣乐王还在,该多好。 赵羽也和福珊公主一样,搞不清武林大会的状况。擂台赛不是要从八点打到十一点吗除非有压倒性的实力,不然都是越晚上台越好吧,怎么都抢着第一个守擂 好在擂台上那些想在公主和朝廷面前露脸的年轻人,多少都有些真本事,所以虽然经历了一场小插曲,今年的擂台赛倒是打得格外热闹,从一开始就精彩纷呈。 冬日的显州没有北国的千里冰原,却自有一份透骨的冬寒,习武之人体格强健,本就比普通人抗寒,倒不觉难受。十处擂台的激烈打斗,更让聚侠山庄内外的观众目不暇接,着实没有畏寒的空隙。 福珊公主没有内功防冻的本事,但是身前有火盆,怀里有手炉,身上还穿着厚实的裘衣,所以哪怕面前轩窗大开,她身上依然暖洋洋的。直到一个时辰后,公主暖得打了个哈欠,眼睛也犯起了迷糊,不满的嘀咕道“比皇兄差多了。” 守在福珊公主身边的教引女官芷安瞟了邹昌一样,见他似若未闻,才低声提醒道“公主,应该称父王。” 在福珊公主处侍候多年,芷安很了解自家公主,她没头没尾一声“皇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君逸羽。但是皇兄这个称呼,早已经不合时宜了。公主身为陛下的长女,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都应该顺从母亲,给弟妹做好表率。这个道理,芷安和公主说过许多次,可公主屡教不改,如今还在外臣面前说漏了口,让她这个教引女官,真是操碎了心。 福珊公主张嘴欲言,顺着芷安的眼神想起邹昌,才悻悻的住了嘴。又望了几眼擂台,深觉无趣,起身道“邹大人,本宫困了,先走一步。” 邹昌送走福珊公主,眸光黯淡了许久,才重回观赛楼。当年公主与王爷感情甚笃,却连她都不愿接受皇兄变父王陛下若能振作精神,其实王爷去了,也算是好事吧还有小人中伤王爷与叔母有勾连,可恨,可杀 唉,陛下当时病糊涂了吧晋封宝福公主也罢了,又何必给长孙氏改封呢。就算改封,美号那么多,偏偏选了“荣乐”。是希望大家忘了“荣乐王”,记住“皇夫摄政王”吗可世人粗鄙,易受蒙骗呢好在王爷功勋卓著,白玉微瑕,也无碍英名,就是不知陛下何时才愿意接受他不在了若是忠烈祠可以供奉王爷的神位,这些江湖客有机会与荣乐王齐名,更会矢志报国吧。 福珊公主低调离开,没有引起旁人的察觉,只有守在楼口的小厮,奉邹昌之命,请来了云溪。等到江湖十杰角逐出来后,众人看到云溪陪一位紫袍官员出来接见十杰,才知道公主已经离开了。 “这是高平侯,奉圣命颁赐江湖十杰。” 高平侯邹昌在荣乐王之后,隐隐有些华朝军方第一人的味道。有志从军的武人,自然没有不知道他的。听说今年武林大会的天使是高平侯,十杰中有数人喜形于色,台下更有多人捶胸顿足,深恨自己没有拿出最好的表现。 邹昌不喜欢江湖人以武犯禁,但很乐意帮朝廷多招一些有本事的武人,只是不好喧宾夺主,所以他精要的提点了几句后,就痛快的发完了武凭。 赵羽两次见识了华朝官方的利落,倒是挺喜欢他们的爽利劲。尤其这位侯爷,简简单单几句话,既夸了人,又夸了国家,简明扼要的完成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领导讲话。至于效果嘛只看周围的热烈眼神,就不言自明了。 朝廷都快人快语,以豪情著称的江湖,自然也不会啰嗦。云溪送邹昌离开后,很快又回到了擂台,君逸羽以自己吃干粮的速度来推测,估计只过了半个小时。 这段时间里,十个擂台已经拆掉了五个。云溪上台后,命新出炉的江湖十杰抽取对战顺序,就直接开始了十杰排位赛。五个擂台同时开打,每个人都会按照一定的次序,与九名对手对打,最终根据获胜次数,排出十杰的名次,获胜次数相等的,则通过单独对决确定排名先后。 一场透明而高效的排位赛,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决出了最终结果。赵羽坐在树杈上,却打了个哈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高手低,看着擂台上的比试,脑子里总会替人家想到更简便的应对姿势,所以哪怕十杰打得精彩,依然感到了无聊。加上长刀镖行很快被淘汰了,赵羽连个支持的对象都没有,看“海选”时眼皮打架,差点从树杈上掉下来了,此时实际是旧困添新困。 好在,五个擂台合而为一,武林盟主争夺赛终于开始了。 武凭这个东西,其实不仅是一个门派去官府登记的必需品,也是各大门派的实力证明。文德皇后主政时,曾经有好事之人发布过武林各大门派的排名,那个名次,就是用武凭数目排出来的。从那以后,每次武林大会结束后,官府在公布新登记的门派时,都会附上武凭排名。九成宫之所以被世人视作大华第一门派,就是因为它武凭最多。 及至后来,为了节约时间,武凭直接成了竞争武林盟主的门槛。从五十年前的那次武林大会开始,必须有十个武凭,才能派出一人竞选武林盟主。若是无门无派的武人想竞选武林盟主,则需要由十家名门正派联合推荐,才能获得资格。 华朝的武林大会举办了21次,到现在一共发出了210张武凭,得到官府登记承认的名门正派,一共不到五十家,其中还有几家因犯法而除名。算起来,平均到每一家,不过四份武凭。想要积攒十张武凭,谈何容易 事实正是如此。今年有竞选资格的,一共只九家门派,其中扬义派本来只有九张武凭,加上上午拿到的那张,才凑够资质。不过包括扬义派在内的九大门派,家家都历史悠久、侠名振振,从他们中选出武林盟主,倒是让人心服口服。唯一让人意外的是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藏山老人”,竟然获得了十家正经门派的推荐,成为了武林盟主的竞争者之一。不过,想得到十家正经门派的推荐,也不是易事,大家议论了几句,倒是没有反对。如此一来,九成宫因为是上任武林盟主,得以派出两人,其余八大门派各出一人,再加上那位藏山老人,一共十一人,参加今年的盟主角逐。 此外,云绯离没有辜负外界的期待,以花信之龄参加武林盟主竞选,刷新了武林大会的历史。 赵羽望着扬义派掌门在云绯离的剑下渐显败势,心中反而有些欣慰。我那天在她手下也支撑了这么久,如果不是突然下雨了,也许还能撑久点,所以不怪我武功差,是对手太强大吧。一定是我说呢,这个身体千军万马都能冲出来,怎么在她那老是吃瘪一进大华就遇到个大佬级的姑娘,我这是什么运气还好她没有恶意。 云绯离的排序靠后,他们这场打完,武林盟主的第一轮比试就结束了。赵羽见识了十一位大佬的身手,又从扬义派掌门身上得到了安慰,心满意足,悄然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80章 在漠北度过两个冬季后,南国冬日特有的生机,让赵羽深感怀念。此时,她在聚侠山后的一汪碧水前,篝火上架着焦黄的野鸡,青石搭成的小灶上,鲜绿的野菜在鸡油的滋润中,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赵羽将青石灶减成小火,反转了烤鸡的方向,不急不忙的起身,择两节树枝,在水边洗净,用匕首细细削去外皮。待一双木筷削好,烤肉已熟,野菜正温。 饱餐一顿后,赵羽将充作座垫的衣服展开,以手支头,小卧片刻。 冬日西斜,不扰静水。 赵羽惬意的叹了口气,虽无东篱可采菊,仍觉超然物外,悠乐无穷。 在池边漫步消了会儿食,赵羽准备收拾行囊,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巨响。她讶然回首,在黑夜前的微光里,见一白色的物什在水波中沉浮。 好像是一个人 赵羽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寒颤。虽然她经过邓大夫父女医治后,又恢复了抗寒的体质,但是想到有人冬日落水,她又回忆起了寒症缠身的滋味。 目测距离后,赵羽连忙从附近找了根粗壮的树杆,探到那抹白色附近,喊道“喂快抓树枝我拉你上来” 难道不是人 催了半天树杆那头都没有动静,赵羽怀疑自己的判断,正想收回树杆,突觉树皮摩擦掌心,她握紧树杆,重心后靠,才后挪两步,树杆那头就猛然一轻。赵羽重心本来就压得低,来不及反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咝” 也合该赵羽倒霉,她不远不近,刚好坐在一块碎石上。 没等赵羽忍痛爬起来,眼前一道白影飞来,扑到面前了,赵羽才确定是个人影。也多亏她胆子大,又一个人在荒郊野岭生活了半年多,才没吓出毛病。 饶是如此,赵羽的心脏还是出现了本能的激动。赵羽克制住砰砰乱跳的心脏,以手支地,正准备拉直身体,那个白影又扑了上来。 冰凉的人体紧紧的锁住了赵羽,同时赵羽感觉颈间一热,滚烫的唇舌狂野的贴上了她的皮肤。 赵羽脑皮一麻,全身汗毛倒立,也不知是冻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来不及思索,赵羽立马拿出了最大的力气,想推开颈间的脑袋。结果刚拉开一条缝隙,那人的嘴唇又凑到了赵羽脸上。更过分的是,赵羽扭头躲避的功夫,那人的手还拉拽起了她的衣袍 赵羽拳打脚踢,哪里有空就往哪里招呼,一通不管不顾的挣扎,好不容易才拉开距离。 新月已经挂在了天边,只是光亮着实有些孱弱。最终,是之前没有来得及熄灭的篝火,帮赵羽看清了那人雪白的发色。 “云绯离你搞什么鬼”赵羽气急败坏,这辈子第一次怒火滔天。 云绯离不知道搞什么鬼,又扑向了赵羽。好在赵羽这回有所警惕,匆忙闪避,“你疯了啊云绯离” 以前在云绯离手下逃命,赵羽拼着受伤,也可以多跑几步,但是今天这种情况,云绯离完全像个疯子,一个劲的往赵羽身上凑,速度还隐隐比从前快上两分。赵羽完全不敢把自己的后背交出去,只能左躲右闪。 想到自己这次要是躲不掉,恐怕会被一个女人强奸,赵羽简直怀疑自己得罪了神仙。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由于光线不清,一根横生的树枝差点扫到赵羽的脑袋,哪怕她调整得够快,耽误的这点时间,依然被云绯离抓住了手腕。 赵羽身体一斜,就被云绯离拽进了怀里。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与云绯离之间有多大的差距。然而这一回,云绯离有所防备,无论怎样的攻击,她都能轻易的避开,连吃豆腐的节奏都没有半分停顿。 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乱拳打死老师傅,赵羽心一横,也发起了狠来。混蛋都是女人,谁压谁还两说呢 赵羽不再躲避,任凭云绯离给自己涂了满脸口水。云绯离许是发现赵羽老实了,对她的钳制减轻了不少,再度抱紧了赵羽。 双手因此得空,赵羽拽开云绯离的衣带,一边扒她的衣服,一边恐吓道“云绯离,这是你先过分的,我也不客气了我看你一通乱啃,根本就不会你最好住手,要是玩真的,我俩不一定是谁吃亏你停手,我就停手,不然我真把你衣服扒光了啊” “快住手不能脱她衣服”女声焦急。 武力斗不过云绯离,又不愿束手就擒,赵羽才无可奈何的选择了心理战。她虽然真的抱定了“实在不行就反强奸”的念头,但完全不想给别人演春宫。乍然传来的女声,让赵羽大吃一惊,条件反射的将手掌隔在了中间。反倒是云绯离,紧紧贴上了赵羽的掌心,丝毫未受外界打扰。 赵羽感觉五指间撞进了一个圆软的物体,不用多想,就意识到了是什么。她慌忙收手,又想起那声焦急的警告,也许是九成宫的人,顾不得斟酌利弊,高喊道“快来把你家少宫主拉走不然我” 初见云绯离时,她在雪山之巅,一身单薄的白衣,害赵羽把她误当了冰雕。云绯离今日的服饰,与雪山上类似,依然是与冬衣毫不相干的轻盈。她又是从潭水中出来的,一身薄衣湿透了,可想而知是什么情景。赵羽不收手还好,一收手,云绯离打蛇随棍上,紧密无间的缠到赵羽身上。 滚烫曲线直贴身体的瞬间,赵羽嘴中的威胁戛然而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原地爆炸了。 怀里一个炸弹,旁边还有看戏的,到底要怎样 “别急,我来帮你。”好在旁边那位不是看戏的,她一直在听声辨位,此刻见到白衣,第一时间就点穴制住了云绯离。 来的这位姑娘自知不是云绯离的对手,完全没想到一次就能点中她的定身穴。怔愣片刻后,她意识到了什么,一边绕过云绯离,一边安抚道“没事了,云绯离被我定住了。” 没事了吗 赵羽掰开云绯离的手臂,往后退了几步,也不见云绯离追上来,才确定脱身了。 然而不等赵羽彻底放心,又有另一道身影冲到了她面前。赵羽心有余悸,还没看清就立即闪退。 树叶间的一缕月光,划过赵羽的身影。黑暗中的女子,在那片一闪而过的微光里确定,真的是她牵挂的那个人。她不再上前,只是眼含热泪叹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没死没事 赵羽在华朝地界上从北到南,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口音。她虽然看不清对面的女子,但听声音就不是云绯离,知道这是助自己脱困的人,只当是她口误,抱拳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你”女子嗓音微颤,“真的不认我了” “我们见过吗”赵羽有些纳闷。她因为女扮男装的原因,在路上不管问路还是问事,一般都是找的男性,和华朝的女性接触很有限。这个女人音色柔媚,如果她曾经接触过,不该对这么有特色的嗓音毫无印象。 他听不出我的声音女子有些失望,又有些忐忑,沉默了半响,她抬脚走进了身前那片月光中,低声道“是我,楚净初。” 树林中的新月光辉过于虚弱,赵羽走近几步,才勉强看清这个自称“楚净初”的姑娘。她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美貌,也正因如此,赵羽不用搜索记忆就可以确定,她没见过这位美女。 “楚姑娘认错人了吧不管怎样,谢谢你帮我脱困。” 楚净初欲言又止,恰好一道难堪的呻吟响起,拉走了两人的注意力。 赵羽听出呻吟来自云绯离所在的方向,半是惊诧,半是犹疑的对楚净初问道“楚姑娘,你知道云绯离是怎么回事吗”赵羽觉得,一个女人不可能突然对另一个女人兽性大发,冷静下来后不难猜想,云绯离身上一定有古怪。 楚净初见赵羽彻底把自己当陌生人对待,哪怕心中有所准备,依然颇觉难过。不过云绯离的呻吟提醒她应该先处理正事,顾不得羞窘和委婉,直接解释道“云绯离比武时遭人暗算,中了一种极强的春药。那药从她的伤口直接入血,比吞服发作得更快,若不是云绯离功力高强,在擂台上就会出丑。” “所以她从擂台跑出来,遇到我时正好她撑不住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不是。她中的这种药一碰水就会药力翻倍,大罗神仙都会变成淫人。你是在她碰水后遇到她的,所以她就对你失态了。” 寻常人误中春药,都想用冷浴压制欲火,这种春药反其道行之,正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楚净初正是了解这种春药的性质,才通过寻找水源迅速找到了云绯离。她给云绯离点穴时,就发现云绯离的衣服湿透了,必是下过水。 “这都什么鬼药。” 楚净初说话间已经走到云绯离附近,赵羽的话让她眼神一黯。她掏出一颗药丸,一边蹲身,一边说道“我看那边有一堆没燃尽的篝火,以云绯离的功力很快就能冲破穴道,我得带她过去,在她冲开穴道给她敷上解药。” “这是解药”既然没有酿成大错,又得知是春药造孽,赵羽自然不会继续迁怒云绯离。加上云绯离曾经救助过赵羽,楚净初靠近云绯离时,赵羽也跟了上来。见楚净初要往云绯离嘴里喂东西,赵羽连忙伸手拦住。 赵羽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这位楚姑娘来得太巧,对云绯离的情况了如指掌也很蹊跷,若是连解药都有,那就更可疑了。同为女性,赵羽不愿云绯离受人欺凌,哪怕是为了还云绯离的人情,她也不能随便将云绯离交给一个满是疑点的陌生人。 “是解药。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和她无冤无仇,不会害她的。” 赵羽看不清楚净初的表情,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委屈。想到自己在对恩人多疑,赵羽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没有让路,只是开诚布公的说道“楚姑娘,你刚才帮了我,我也不想怀疑你,但是别人给云绯离下的春药,你为什么会有解药抱歉,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能让你碰云绯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81章 “也是,我曾经那样利用你,你凭什么再相信我。”楚净初自嘲一笑。 什么意思我这具新身体不是西武人吗她真的认识原主听起来还有过节那方才为什么帮我赵羽脑中冒出了无数疑问,索性一言不发,以静制动。 以为赵羽在默认,楚净初伤怀满腹,但是云绯离的呻吟不容她再儿女情长,她道“这种春药叫尽欢,我有解药,是因为这是我祖上研制出来的。无忌门想让九成宫名声扫地,他们也知道尽欢不能碰水,很快就会带人从聚侠山赶过来。我和无忌门翻脸了,只是不想无忌门好过,才来阻止他们的阴谋。云绯离现在就像一只发情的野兽,等她冲开穴道,你我未必能再定住她。你如果怀疑我,我可以不管她。她要么被欲火烧死,要么树林里那么多活物,不知道会出现怎样的丑事。” 楚净初把赵羽当故人,话说得相当简要,赵羽听完却完全摸不着头脑。楚净初以为赵羽在犹豫,抿了抿唇,才艰难的提议道“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但是事急从权,要是不忍心不管她,你也可以带她找个清净的地方欢好。我去引开无忌门的人,你当心些,带她走远点,实在不行就别管她了,别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欢好个鬼 赵羽听楚净初言辞恳切,不像是吓唬人,见楚净初转身欲走,连忙拦住,“之前很抱歉,楚姑娘,你来救她吧,我相信你。” “你放心,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腕部一闪而过的力量,让楚净初想哭又想笑,“我喂她吃了一次解药,能压制一些药性。还得处理伤口,去火边才能看清。” “我来抱吧。” 云绯离一身白衣已经乌七八糟了,赵羽觉得自己反正得换衣服,省得楚净初弄脏衣裙。楚净初以为赵羽还是在堤防自己,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你和云绯离有交情” “算是有一点交情。”那处将尽的篝火,就是赵羽之前点来做晚饭的。本来就离得不太远,赵羽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走到了。在篝火的余光里,赵羽看到了云绯离通红的双眼和脸上淋漓的热汗,心里对楚净初的话又信了三分。 赵羽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如果真像楚净初说得那样,有人想要一个姑娘,还是个古代姑娘当众为春药失态,真是个卑鄙阴毒的畜生 将云绯离安放在之前没来得及收捡的衣袍上,赵羽转身让开位置,恭敬施礼,“接下来就有劳楚姑娘了。” “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楚净初已经拨亮了篝火,她不愿看赵羽陌生的眼神,直接查看起了云绯离的伤口。 赵羽也不多话,添了两根柴火后,就安静的守在了一边。看着楚净初专心致志的样子,赵羽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信错人,也希望自己没有信错人。 楚净初发现云绯离有一处刀伤在小腹,为难的看了赵羽一眼,“你回避一下” 回避赵羽之前听楚净初说“欢好”就有所怀疑,如今看来,这位楚姑娘真的不知道她是女的,那能是原主的熟人吗想想楚净初提到的“利用”和“欺骗”,说是原主的仇家都有可能。但万不该仇家还这么关心她 从楚净初的表现中,赵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原主和她算不得朋友。如此,赵羽不必有鸠占鹊巢的负罪感,也没兴趣搀和这么复杂的恩怨。是以,赵羽最终没有解释新身体的性别,提起包袱起身,老实应道“那我去水边。” 不管你叫楚胡还是楚净初,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见之日,陌路相争,死生勿论 楚净初见赵羽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她想起君逸羽断交时的誓言,心如刀割。 直到赵羽的背影消失在火光尽头,楚净初才平定心绪。她摇摇头将赵羽起身前的眼神抛诸脑后,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今日再见,没有“相争”,只是“陌路”,他已经够仁慈了,自己还凭什么贪心呢。 赵羽完全不知道自己思考时的微表情造成了误会,她在水潭边简单梳洗了一下,又换了件外袍,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背上包袱走回来。 楚净初已经在云绯离的伤口上敷了药粉,静等药效时,云绯离的穴道也刚好解开了。赵羽回来时,恰好看到云绯离像一条八爪鱼一般,正往楚净初身上缠。 赵羽可以不管原主和楚净初的恩怨,但她本人是欠着楚净初恩情的,自然不会眼睁睁的让楚净初替自己受罪。 楚净初武功不如云绯离,又顾忌赵羽和云绯离的交情,不敢对她用毒。就这么片刻的犹豫,云绯离就把她抱紧了。如此一来,楚净初就是想用毒都没机会了。她在中原生活多年,心里也是有礼义廉耻的,被一个同性亲亲蹭蹭,当时就慌了神,尤其瞟到赵羽,更觉没脸见人。 等赵羽顶上楚净初的位置后,楚净初以手掩面,半天都没敢抬眼。 赵羽在云绯离的魔爪下焦急的问道“怎么了你的解药没用吗” “不不是。她的药用得多,又一直在跑动,药力发散到了全身,得用几次解药才能彻底好转。” 感觉云绯离确实没有之前凶猛,赵羽听楚净初说话断断续续的,以为她被吓着了,安慰道“别怕,你离远点,我拦着她就好了。” 楚净初以为赵羽是男的,认为“他”在云绯离身上吃不了亏,倒是没有反对。加上她的脸现在还在发烫,既不敢看赵羽,也不想看云绯离纠缠赵羽,所以点点头后,真的退到了火堆的另一边,“你坚持一炷香,她就会清醒些。” “坚持一柱香不能再把她定住吗” “不能,否则会影响解药的药效。” “好吧。”赵羽无法完全避开云绯离的亲密,在明亮火光的照耀下,又有楚净初立在对面,简直像在给她演爱情动作片。听说要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赵羽觉得退到暗处至少能消减几分难堪,便抱起了云绯离,“我带她去树林里。” “不好有火把上来了”楚净初惊呼一声,跑到赵羽身边将两个药瓶塞到了她手里,“白色药丸口服,棕色药粉敷伤口,每两个时辰一次。你带云绯离往没水的地方跑,我去引开他们。” “你也当心”赵羽没有和楚净初客气。她一个现代黑户,怎样都不怕见人,大不了住在山里不见人了。但是云绯离现在的样子如果让人撞见,她这辈子就全完蛋了。 楚净初听到久违的关心,喉头一梗,只勉强挤出一个“好”字,就奔向了反方向。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但事到如今,关乎他的声名,她不允许半分差池。 赵羽两手托着云绯离的身体,又要注意看路,着实没有多余的精力躲避云绯离的骚扰。她忍受着云绯离的磨蹭和口水,不停的告诉自己,“就当是小狗,就当是小狗”才没有将云绯离扔在半路上。好在楚净初的判断没错,大概十来分钟后,云绯离老实了下来,整个人软得像团棉花似的,也不知是不是昏迷了。 远离聚侠山后,赵羽在另一座山上找了一个蜿蜒的山洞,等点燃篝火才看到,云绯离确实闭上了眼睛。无声无息的,只有她身上蒸腾的热汗,在叙说她的痛苦。 真可怜。 赵羽心有不忍,见她的衣服半干半湿,还带着几处血痕,就给她换了套自己的衣服。 整整一晚上,赵羽按时给云绯离喂药上药,又被吃了三次豆腐,才熬到云绯离的眼睛恢复清明。 “你好了”赵羽见云绯离的眼睛在四处转悠,就把她已经烘干叠好的那身白衣抱了过来,“你的衣服在这,太脏了,就给你换了。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不然再用一次药” 眼见云绯离从腰带中抽出软剑,赵羽只当她是要写字,等到剑风掠过脖子,才仓促后撤,“云绯离你搞什么鬼我都说了我打不过你,你上次不是放我走了吗怎么又来” 赵羽的指责,没能换来云绯离的字迹。 云绯离站直身体后,一剑直刺赵羽的心口。 赵羽一晚上没睡,真的没有心情陪云绯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故技重施,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结果剑锋刺破衣衫,刺破皮肤,她才意识到云绯离是来真的。这位脾气古怪的少宫主,这一次是真的想杀她 千钧一发之际,赵羽用手抓住云绯离的剑刃,才从鬼门关走回来。 云绯离剑花一抖,软剑缠向赵羽的手臂,赵羽又仓皇后撤,才躲过断臂之痛。 赵羽有心质问,却无暇开口,云绯离剑剑要命,让赵羽感觉自己在死神的镰刀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饶是全神贯注,她依然在不停的受伤。赵羽不知道云绯离以前出手是不是有所保留,她只知道自己如果不逃,很快就会身首异处。 至于逃不逃得掉只有天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82章 天熙五年,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浙州州治,杭城。 易清涵站在景行楼的窗前,俯瞰杭城的上元夜景,不知不觉中,湿透了衣襟。 盈月高悬,灯市如昼,依旧是当年的光景,但是那年与她一起嬉游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捻起一块君逸羽少时喜欢的藕花糕,入口的滋味,酸苦非常。易清涵深恨自己无用,她逝世近三年,她却还没能为她报仇,连重游故地的机会,此生也许都只有这一次了。 眼泪有什么用呢毫无用处。 易清涵擦干眼前的水帘,想用最后一眼,将当年一起看过的景致铭刻在心底。也许是诸天神佛怜悯她的悲伤,在她转身的瞬间,余光瞟到了一个她做梦都想碎尸万段的人。 君天熙 “小姐怎么了”侍从不懂易清涵的突然停步。 杭城的上元节,比不了玉安的帝都风光,但作为一州治所,人流也颇为可观。就在兴高采烈的人群里,有一个高挑的女子让人无法忽视。她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却自成一片绝地,是满城灯火都照不亮的死寂。偶有胆大的少年贪恋美色,才抬腿,就会被神出鬼没的人影拖入人群深处。 易清涵确定,那就是君天熙 侍从催促道“小姐,我们该走了。” “去杀了君天熙,我就走。” 侍从顺着易清涵的手指,注意到人群中格外冷清的女子,压低声音不确定的问道“天熙帝她怎么可能在杭城” “带着她的人头回兴威,父皇会有重赏,本宫也会记住你们的功劳。你们若是不去,本宫亲自动手。” “殿下,小心隔墙有耳。”侍从提醒易清涵一句,见易清涵吃了秤砣跌了心,他也对斩杀天熙帝的功劳心动,跪地道,“殿下不容有失,卑职斗胆,请殿下先走,卑职再调高手围杀君天熙。” 易清涵看楼下的情形,也知道君天熙周围有暗卫。她武功不济,怕打草惊蛇,点头道“本宫可以先走。你们若敢阳奉阴违,就回兴威给全族收尸。” “卑职不敢,一定尽心竭力。” 赵羽读唐宋诗词,曾数次想象古人的上元节,直到今晚亲自站上杭城灯节的街头,才真正理解那份难以言喻的风致风流。 踏星桥,过彩街。香尘莲步,罗帕锦衣,华灯美月,欢语笙箫。 走过一条河街时,赵羽学周围人买了一只船灯,放入水中,遥祝娜音巴雅尔和前世的友人平安快乐,转而坐到了路边的夜宵摊上。 卖汤团的老婆婆眉眼慈祥,“小郎为何一个人逛灯市过节该多笑笑呀。” 我没笑吗赵羽纳闷的摸了摸脸。果然有些高估自己,在这种特殊的时节独在异乡,再洒脱的人,都会滋生离思。比较起来,反而是除夕时,没有旁人的亲友同游做对比,一个人守岁也没有多少寂寞。 不知道巴雅儿怎么样了,还有熙儿 思念刚刚冒出头,赵羽就赶紧将它们掐断了。她慢慢把那碗象征团圆的白元子吃完,想到自己数次死里逃生,还能全须全尾的坐在街边吃汤圆,就已经是自己的团圆了,还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赵羽结账时,对摊主婆婆灿烂一笑,“您老说得对,过节就是该多笑笑。” 老婆婆连声应“是。”摊主爷爷见老伴高兴,虽不知情由,依然跟着开怀,还从摊子上取了盏绣球灯,塞进了赵羽手里,“今年河前街那边有玉安传来的灯轮,小郎生得标致,不妨多去那边玩耍。” 赵羽推辞不过摊主夫妇的好意,拎着那盏绣球灯走回人流中,心情果真畅快了许多。 河前街是杭城很繁华的一条大街,赵羽在这边混了二十来天,自然认识。她本来就是闲逛,加上对灯轮好奇,是以虽然不知道“生得标致”和去河前街玩耍有什么联系,还是选择了接受老爷爷的建议。 不知是不是那对老夫妻的善意帮赵羽打开了幸运的机关,她一身短褐,明显是个“穷小子”,却在路上得到了几块香帕,还有几波少年主动找她斗灯。赵羽曾长期为娜音巴雅尔冒充驸马,不至于忘记自己在女扮男装,古代姑娘的手帕她不敢招惹,斗灯却是来者不拒。 等赵羽走上河前街时,她斗灯加猜灯,手上白赚了七八盏花灯,还赚了满面春风。 两层楼高的灯轮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点缀的,远远望去,流光溢彩,令人叹为观止。环绕灯轮,清歌美乐,许多男女老少袖手相连,一同欢快起舞。 赵羽将花灯分送给周围嬉笑的童子,摩拳擦掌,很快挤进了连袖舞的圈子里。 融入和乐的歌舞里,眼前是灯轮绚丽的光彩,不知不觉中,神思飘荡,醉然忘忧。 有什么需要忧愁呢多么美好的光景呀。 赵羽,这不就是你从前想要的自在生活吗何必执着于时空差异。从前的世界,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只有脚下的土地,才是可以把握的现在。 这一刻,赵羽试图摈弃流亡异世的疏离感,默默告诉自己,要在新世界好好生活。 君天熙望着杭城的灯轮,面上无悲无喜。 那人幼时不曾见过的灯轮,今年传到了杭城。那年一起跳过的连袖舞,也成了杭城的新潮。而她站在她曾经驻留的街市,眼神是自她离开后就再未复苏的荒凉。 眼前突然闪过刻骨铭心的笑脸,君天熙往踏歌圈疾行两步,疑心自己是做梦,又生生止住。 风云变幻,尽在这两步之间。数十道刀锋,寒光乍泄,直袭君天熙。 “护驾” 暗卫周密的防护圈,因为君天熙唐突的两步,出现了一个空缺。哪怕暗卫们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迅速护驾,两个从踏歌圈中袭杀出来的刺客,依然抓住了这个空缺。两把大刀一左一右,扫向君天熙的秀颈,暗卫有心相救,却被对手缠住,不能脱身。 几位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暗卫,拼着受伤抢出了片刻缝隙,将飞刀射向君天熙面前的两个刺客,却因为时间仓促,多数飞刀都被中途截断了,勉强起作用的几把,也只拖延了片刻。 眨眼之间,君天熙依然在死神门前,而她的几位暗卫却因为拼命护驾,而血洒当场。 “啊” “杀人了” “有人当街杀人” 惊恐的尖叫刺破欢快的元夕,赵羽离得不远,余光扫到一个女人呆呆的立在两把大刀跟前多半是吓傻了吧,她来不及多想,把怀中的匕首砸了出去,整个人也紧随其后,拿出了最快的速度。 也多亏赵羽在踏歌圈里,与游人之间隔了一块空地。没有游人的阻隔,赵羽几乎是紧跟着匕首来到了遇袭女子的身旁,匕首砸开她右侧大刀的瞬间,赵羽右手砍向刺客的手腕,抢刀,格挡,同时左手一拉,将女子往怀中拽来,才在最后关头拦住女子左边的大刀。 君天熙的脱险让暗卫们松了口气,他们被对手紧紧缠住,虽然来不及给君天熙挡刀,但是边打边退的过程中,还是在不停的往君天熙靠拢,早就补齐了防护圈。而刺客们好不容易等来奇袭机会却功亏一篑,自然是抓紧攻势,想用蛮力创造新的突破口。 赵羽本以为自己是顺手救了个可怜的倒霉蛋,帮女子格开危险后,还打算带她往人群里躲,结果发现女子是攻守双方的共同目标。 刺客们以为赵羽也是君天熙的暗卫,见君天熙被赵羽护在怀里,都把赵羽视作了必须击杀的障碍。 赵羽没处说理,成为众矢之的后深感无奈,然而都已经掺和进来了,她也不可能把刚刚救下的人送出去,说不得只能是送佛送达西了。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救的是谁,也不清楚双方的恩怨,所以没有主动清理刺客。只是秉持着“人若犯我,我就自卫”的原则。 君天熙的暗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本来就不好相与,刺客们与暗卫人数相当,豁出性命以一挑二、挑三,才好不容易助同伴突破防护圈,结果倒好,赵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如此两次之后,刺客们留下了八具尸体,压力大增。刺客首领知道大势已去,为了避免全军覆没,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撤退了。他们本来就穿着和寻常百姓一样的衣衫,首领一声令下,刺客们分散撤退,钻入人群面巾一摘,就难以分辨了。 暗卫的责任是保护君天熙的安全,加上担心误中调虎离山之计,便没有派人去追。 赵羽见打斗终止,想把怀里的女子放出来,准备退后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襟被女子紧紧地抓在了手里,她的眼睛也牢牢地钉在自己脸上。 怎么形容女子的眼神呢赵羽看着她晶亮的眼眸,突然想到了阳光照在广通山顶的情景。烈日下的雪山,光彩夺目。在她的光芒面前,满城星火,黯然失色。 赵羽因惊艳而失神了半响,才稳定心绪提醒道“没事了,姑娘,麻烦你松手。” 君天熙如在梦中。她一手仍紧紧地攥着赵羽的衣襟,一手却伸向了赵羽的侧脸。细看之下,指尖还在颤抖。 赵羽在云绯离的春药事件之后,特别反感陌生人的亲密接触,见情势不对,她没心情再怜香惜玉,左手遮住脸门,右手强拽衣襟,立时退了三步。 此时因为出现刺客的缘故,游人早就一哄而散了,除了君天熙一行人,就只有灯轮孤零零的立在街心。赵羽在灯轮的照耀下,眼睛一扫,就发现了自己的匕首。她觉得面前的女人古里古怪,又担心官府的人赶过来,跑过去捡起自己的匕首,就要不辞而别。却有一个暗卫看清了赵羽的相貌,含泪跪倒,“公子” 冷不丁面前跪了个人,赵羽去路被拦,而君天熙也在这声“公子”之后,终于确定一切不是幻象。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君天熙握住赵羽的手,语音缠绵温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第83章 紧随君天熙的动作,原本分立在各个方向的暗卫,纷纷跪地,其中数人,还红了眼眶。 赵羽这次,没有抽手。她环视四周恭敬跪地的人影,最后才将视线挪到君天熙脸上。脑中翻江倒海,而眉心,早已凝结成了川字。 上次遇到楚净初后,赵羽不是没有想到原主是华朝人的可能,但是人海茫茫,她不觉得会轻易遇到原主的家人。而现在,我才决定在新世界认真生活,就巧遇了吗这个女人是谁她对这具身体很亲密,看起来二十多,比她大,长相也很出众,是她姐姐看起来还是大户人家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样对待你的家人她看起来很想你的样子,可是你没有留下记忆,就算我愿意顶替你的身份,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的家人相处呢。 “你是在怪我吗”久久没有等到回音,君天熙面上却不减光华。在塔拉浩克当众落泪时,她就明白了,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就好。 她还活着,就好。 怪她什么赵羽不知道君天熙在问什么,她只知道沉默不是办法。沉默再久,原主都不可能显灵。而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只能由她来面对。 赵羽轻吁一口浊气,问道“你觉得我是谁” 君天熙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了,她就算怪我,也不会抛下父母,抛下长孙蓉。 赵羽就算要拿失忆当借口,至少得先确定真是遇到了原主的家人。她不答,只是再次问道“你觉得我是谁” 君天熙认为君逸羽不会不管父母亲人,在心里已经认定赵羽失忆了。想到君逸羽死里逃生、丧失记忆,全怪自己当初气昏了头脑。君天熙嘴唇紧抿,险些咬出了血来。她缓了口气,才柔声道“你是君逸羽。” “你说我是谁”赵羽怀疑自己听岔了。 “君逸羽。” “荣乐王” 君天熙点头,鼻端却涌起了酸意。就算她怪她,只要她还活着,她就只觉得高兴。没想到她是活着,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赵羽浑身一松,笑道“不好意思,姑娘,你认错人了。” 如果面前的这位女子真是原主的家人,只为她眼中的光彩,赵羽便不忍心让她失而复得的喜悦落空。此外,赵羽除非想死,不然不可能说出穿越。所以,在问出“你觉得我是谁”时,赵羽其实已经倾向于接受原主的身份了。只要这位女子能证明她是原主的家人,赵羽便会祭出失忆这面大旗,帮原主承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但她是女的,怎么可能是荣乐王呢 赵羽承认自己有些自私,发现自己不用活在别人的身份里,她感到由衷的轻松和愉快。至于面前这位女子赵羽不知道她是认错人了还是骗人,她不愿意用恶意揣度别人,所以选择前者。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赵羽扯了扯自己的手,希望君天熙能自觉松手,结果君天熙反而抓得更紧了,“我不会认错你的,阿羽。你真的是君逸羽,如果不信,等官府的人过来” 久违的“阿羽”,让赵羽愣了一下。听到“官府的人”,赵羽倒是有些急了,警告道“姑娘,你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 这拨人当街杀人了也不急着离开,赵羽倒是不怀疑他们有官府背景。官家夫人上元节找人逗乐那也不能逮着个人就说是荣乐王吧荣乐王不是很受华朝人爱戴吗赵羽不理解这个狗皮膏药的脑回路,也没空理解。她要去灵谷看病,需要搞一个户籍,如果在官府的人面前挂了号,户籍就不好弄了。 君天熙的暗卫中,有六个红着眼睛喊赵羽为“公子”。君逸羽去偷袭塔拉浩克前,偷偷为君天熙安排了十名暗卫,他们六人就是其中的幸存者。六人当年在军中,结合后来在御前的见闻,隐约知道公子的一去不返别有隐情。是以听见赵羽和君天熙之间的闹剧,六人搞不清公子是真失忆还是不想认陛下,对视一眼后,保持了缄默。 这六人中最年长的一位就是君天熙的暗卫首领,见首领都不吭声,其他暗卫想到这是陛下夫妇俩的事,也趴在原地不动弹。 如此一来,君天熙身为大华天子,被人当面威胁了,暗卫竟然毫无反应,倒也是桩奇闻。 这些暗卫除了君逸羽当年给的六个,其余都是君承天安排的。君天熙这两年活得像个活死人,平时都只把暗卫当空气。倒是今天,在赵羽对她发出警告后,君天熙担心暗卫无礼,破天荒的扫了他们一眼。见暗卫们都压着脑袋,君天熙不仅不怒,反而很满意。 赵羽见君天熙望向属下,还以为她要仗着人多绑票,不等君天熙说话,她就出手拧开了君天熙的手掌,溜之大吉。 如果君逸羽是不愿意再看到自己,君天熙倒也认了,可君逸羽分明连自己的身份都搞不清,君天熙如何能放心两年以来,君天熙第一次给暗卫下令,“去几个轻功好的,跟着皇夫,尽量弄清她的去向,护她安危。” “是” “总算甩掉了。”赵羽在人群中叹了口气,殊不知身后已经跟上了小尾巴,等她要出城时,才发现君天熙等在了城门外。 赵羽一身武功全是原主的本能,唯一被人追踪的经历,云绯离都是明目张胆的追杀。她自以为躲进人群就万事大吉,哪里会有反追踪意识 “怎么又是你”赵羽面沉如水。哪怕在云绯离那吃了个大亏,她依然没有抛弃自己的赤诚之心。但是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救人还救出仇了不成上次云绯离,算是楚净初救的。但是这次这个女人,不是我插手,她脖子都断了,还这样阴魂不散是闹哪样 “阿羽,我没有骗你。”君天熙没想到君逸羽真的会被暗卫摸清行踪。管中窥豹,君天熙猜想,君逸羽只怕不仅忘了旧事,连武功都减退了。而且,她从前只有在战场上,才会如此警觉君天熙心口一疼。这两年半,她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君天熙的执着与伤感,在赵羽紧密的心防上撞出了一道裂口。难道这个新身体,真的长得像荣乐王荣乐王好像只有一个很小的堂妹吧 赵羽神色变化不定,最终还是决定再给这个女人一次机会。她张望了一番,看到君天熙的人把路人都隔得很远,才低声问道“你非说我是荣乐王,那你是谁” “我是君天熙。” “你是当今陛下天熙帝”赵羽觉得自己像个送上门让人戏弄的傻子,她嗤笑一声,指了君天熙的手说道“皇帝的脾气这么好被小民伤了龙体,一点都不生气” 赵羽明摆着把君天熙当骗子了。君天熙其实很清楚,如果想取得信任,只需要说一句“君逸羽是女人”就够了,但是这个秘密,不能暴露于人前。否则,君逸羽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回家了。毕竟,君逸羽是她昭告天下的皇夫。 除此之外,君天熙这次微服出京,只是想来看看君逸羽的师门,根本没有特意带天子信物。她衣内倒是有一块龙佩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是君逸羽什么都忘了,还认不认识皇家玉佩两说,君天熙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 一时间,君天熙真被赵羽难住了,只回道“因为是你,朕不生气。” 赵羽简直不知道这位大姐是入戏太深,还是胆大包天。好嘛,刚说自己是皇帝,就用上“朕”了。 “我这么对待皇帝陛下,你的随从都是死人吗”赵羽生怕自己再次被君天熙的眼神欺骗,甩下最后一句讽刺,就转身走了。爱跟就跟,我就不信你能跟进深山老林,大不了我换个林子住 十来个临时充当护卫的暗卫哭笑不得。看陛下的样子,他们要是敢对皇夫不敬,才真的会成“死人”。 上次云绯离恩将仇报,赵羽一心逃命,连包袱都没来得及拿,十来斤黄金全打了水漂。后来她带着重伤跳进瀑布,蒙一艘小渔船相救,才逃过一劫。离开小渔船时,她将身上剩下的金豆豆留给了那生活清贫的一家三口,自己混上航船当苦力,才辗转渡过长江,抵达浙州。 不知是不是受地域影响,赵羽进入华朝南部后,发现岱勒给她配的止痛药越来越不管用,灵谷求医迫在眉睫。于是,她在杭城附近的山林里,找了间猎人废弃的小木屋,暂时安定了下来。 赵羽是快过年时来的,趁着过年时新鲜肉是个稀罕货,她来往于杭城和小木屋之间,通过出售猎物赚了些银钱。也因为这频繁的来往,小木屋通往杭城的方向,其实被她走出了一条小路。但是今天为了让君天熙知难而退,赵羽没有走那条好走的旧路,而是哪里林深草密就往哪里钻,还顺手打了几只野兔。 出乎赵羽意料的是,君天熙一直紧跟着自己,哪怕自己突然加速,她的手下也会跟上来记住方向。数次将君天熙甩出视线,又数次见她追上,到后来,连赵羽都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折腾人家,最后默默的拐回了旧路上。半天接触下来,她看这位大姐对自己没有恶意。如果又看走眼了,她赵羽自认倒霉。 君天熙很快发现路变好走了。她心下微暖,哪怕前尘忘尽,她爱慕的这个人,依然像当初一样温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84章 赵羽本来就转到灯市散场才出城,在林子里绕了些路,后来心下不忍,又迁就君天熙的速度放慢了步子,及至到达小木屋,天边已经染上了鱼肚白。 将野兔绑在房角后,赵羽站在小木屋门口,望着君天熙狼狈的衣摆,有些拿不定主意。 本就消瘦的女子,在虚弱的晨光里,更显弱不胜衣。 算了,跟都跟到了,也不差进门这一步。 赵羽正想开口,却是君天熙的暗卫首领有些看不过去了,“公子,陛下受伤了,您让陛下进屋” “多嘴。”君天熙一眼扫过,暗卫首领立即收声。 “进来吧。”赵羽惊讶于君天熙的冷厉,愣了半天才让出门口。如果她一开始就是这种气势,她只怕真会相信她是天熙帝。 君天熙转向赵羽时,整个面容都明显温和许多,让赵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君天熙进门前的吩咐,很快让赵羽否定了这道念头。 “屋外五丈,不许有人。” “是” 这个女人,是会变脸吗赵羽眼看着女子的属下分散到五丈之外,将小木屋把守得严严实实,她觉得自己可能又被骗了。 “为何这样看我” “明明是只老虎,却装得像只小白兔似的。” 君天熙苦涩一笑。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听到君逸羽如此评价自己。 赵羽的心软又被轻而易举的勾了出来。想到外面包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她才咬住嘴边的道歉。打量了一眼君天熙的伤口,赵羽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出门。发现外头的人没有阻拦的意思,赵羽才放下些戒心。 以君逸羽的为人,君天熙相信,她既然让自己进门了,就不会不告而别。 在赵羽出门后,君天熙细细的将小木屋打量了一遍,脏腑愈发沉痛。她之所以不急于证明自己,也是想知道她受了怎样的苦。结果这间小旧的木屋简陋得几乎算是一无所有,显然没人长住。也对,她失踪于漠南,怎会直接出现在杭城。漠南至此,千里迢迢,关卡重重,一个前尘忘尽、没有身份的人要穿越这些山川险阻,其中的困苦,又何止这间陋屋而这一切,都是她一念之差造成的。 赵羽捧着草药回来时,望见君天熙的背影,单薄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走进屋子,瞥了君天熙一眼,发现这个气色不佳的女人,才过了几分钟,脸色更苍白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姑奶奶,身体不好还非要跟着人往林子里钻。 赵羽隐隐有些后悔。她救下君天熙时,在灯光的照射下还不觉得,等天亮了再看,分明是个病美人。早知道是个林妹妹,应该在山外甩掉她的。现在好了,明明救人一命还被人缠了半天,反倒像我在伤天害理,算什么事。 赵羽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声音放柔了些,问道“你除了被草木刮伤,刚才在林子里有受别的伤吗” 君天熙察觉了赵羽的语气变化。偏偏她才从自责中回神,乍然听见熟悉的温柔,悲难自禁,红了眼眶。 “唉,你别哭呀。我刚才说话不凶,你怎么突然就哭了。”赵羽有些傻眼,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哭起来也格外有杀伤力,她竟然有些着慌。往君天熙跟前走了两步,赵羽才想起自己在女扮男装,又往后退了一步,拱手告饶道“算了算了,算我不对,我给你道歉,我之前不该说你是老虎,也不该带着你在树林里兜圈子,还不该还不该” 赵羽也不知道自己还不该什么了。总不能是不该不信她是天熙帝吧在陌生人面前哭得这么梨花带雨,能是那位横扫漠南的女帝那巴雅儿辛辛苦苦的筹谋复兴,要是知道打掉她半壁江山是位娇小姐,只怕她该哭了。 虽然没有上来帮自己拭泪,但那份无奈的退让却与从前的宠纵如出一辙,君天熙想哭又想笑,原本只是眼眶发红,却在赵羽的话音里,真的压不住眼泪了。 “姑娘,你外面还有属下呢,哭成这样多丢人啊。”如果不是君天熙一直神色清明,赵羽都要怀疑她脑子有问题了。之前嘲讽她都没事,好言好语反而越哭越凶,又自称皇帝,属下到了没人的地方也跟着叫“陛下”不会真是傻子吧 暗卫们离了五丈远,根本不敢窥探屋内。君天熙不怕在君逸羽面前丢人,但是不愿她为自己头疼。她以手掩目,微微仰头,控制情绪,对赵羽摆手道“不是你不该,是我当初不该那么糊涂。” 糊涂赵羽不知道这位大姐当初什么糊涂,她觉得她现在好像有些糊涂见君天熙没有东西擦泪,她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如果不嫌脏,就用这个。才洗过。” 君天熙怎么会嫌君逸羽的东西脏呢手帕上的气味与从前有些不同,但依然清朗干净。 赵羽见君天熙毫不犹豫的拿过手帕,心里对她倒是多了丝好感。她哪怕是之前有黄金傍身时,也得露宿山野,再好的衣料,亦不堪摧残。住在山里穿粗布短褐方便,赚了钱后,赵羽也没有特意换新衣,在外人眼中,无疑是个山野贫民。见多了只敬罗裳不敬人的事例,这位难掩贵气的女子能如此自然的使用她的手帕,更显可贵。 “你没有别的伤吧”赵羽一边捣草药,一边关注着君天熙的动静。等君天熙擦干眼泪,赵羽才发问。而且不想再次刺激君天熙的泪腺,赵羽的口气柔和得不能更和气了。 “没有。”君天熙坐在了赵羽旁边的兽皮上。 赵羽见君天熙不嫌脏,瞟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是一块不大的小熊皮,赵羽盘腿坐着,已经占了不少地方,君天熙坐下来后,与赵羽之间,便只隔了咫尺,这让赵羽心里着实有点犯嘀咕。 如果严格按词义使用,华朝的“姑娘”,特指未出阁的少女,而已婚女性无论年龄多小,都该是“夫人”了。赵羽才来华朝时,分不清已婚未婚,才养成了看到年轻女性就称“姑娘”,年老喊“婆婆”的习惯。 旁边这位,赵羽虽然判断不出她的具体年龄,却肯定已经满二十了。华朝女性若无意外,二十岁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加上这人,还明显用的是已婚妇人的发髻。华朝风气开放,在女帝的统治下,女性地位也有所提高,但是基本的男女大防,他们还是很讲究的。赵羽女扮男装还没被人拆穿过,如果新身体不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这份亲密度都会让赵羽相信这是原主的夫人。 君天熙不知道赵羽的心理活动,见她有序的调配草药,问道“你还记得药理” 记得药理赵羽倒是记得西医的药理,中医的药理全是现学现卖,好在经实践证明,学得还凑合。 “涂在刮伤处,止痒,护肤,你等会儿回去时也可以多涂点。”经历了一次眼泪攻势,赵羽不敢再嘴贱,刚好草药配得差不多了,她连碗塞给君天熙,就打算起身,“我去门口守着。” “你为何要去门口”君天熙抓住了赵羽的手腕。 “因为男女有别。”感受着腕口的温度,赵羽忍了又忍,想到这是这人第三次对自己动手动脚,赵羽实在忍不住,特意用重音补充道,“夫人你这么抓着我不合适。” 果然如此。君天熙不知道君逸羽为何一个人还要继续女扮男装,却能想见女子独自在外的不易。尤其是,美貌的女子。 “我是女子,你也是女子,哪里男女有别” 赵羽目瞪口呆。她知道这具身体是女的 “阿羽,朕不会认错。君逸羽是女子,你就是君逸羽。” 这一次,为了取信于人,君天熙直接用了“朕”。 赵羽如五雷轰顶,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我原主是君逸羽这是君逸羽的身体君逸羽本身不就是穿越者吗穿越大神是有多喜欢这具身体,她死了又把我放进来了 “要是君逸羽的女的,你为什么会封她为皇夫”赵羽脑子很乱。她真的不敢相信原主是君逸羽,殊不知她这么问,其实等于相信面前的是天熙帝了。 君天熙嘴中苦意弥漫。当年,她接受不了君逸羽是女人,而现在造化弄人,君逸羽忘了前事,问为什么把她这个女人封成皇夫能为什么呢因为她后悔了。她后悔自己醒悟得太迟,非要听到君逸羽的死讯,才明白她对君逸羽的感情,与君逸羽是男是女无关。 赵羽把君天熙的沉默当成了一线机会,逼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是女人了,才编这些瞎话骗我胡说八道,荣乐王怎么可能是女人。外面都说,宝福公主也许是荣乐王的女儿。照你的说法,你若是女帝,又知道荣乐王是女子,怎么可能封一个女人当皇夫鬼话说得这么离谱,我很好骗吗” 这具身体是任何人的,赵羽都愿意替原主承担责任,唯独君逸羽当初看君康舒的日记,把君逸羽的情史当热闹看,赵羽都觉得很麻烦,这种事,她总不能替原主继续吧是。还有,君逸羽是巴雅儿的仇人如果原主是君逸羽,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巴雅儿赵羽可以替原主当任何人,唯独当不起君逸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85章 常人若是有机会成为荣乐王,多半会感谢祖坟冒青烟,也只有这个人,还像从前一样,不慕荣华。别说君逸羽的脸没变,就算她的脸毁了,君天熙也敢肯定,只靠分辨她的本性,她就不会认错人。 君天熙听得出赵羽的虚张声势,知道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荣乐王这个身份。为了留出缓解冲击的时间,君天熙没有急着反驳,只是缓缓叙道“天熙二年五月,也就是两年多前,你陪朕北征。后来大军在冬布恩山口被呼屠达王部拦住了,你想帮朕突袭塔拉浩克,朕爱慕于你,不肯让你犯险。你说服不了朕,于是告诉朕你也爱我,所以想帮朕一战定北,以免朕在战场上危险。随后,你又告诉朕你是女子,还说你与长孙蓉约定了终身。朕大怒,说要将你凌迟万死。你说朕如果杀了你,会大伤军心,愿意去冬布恩山后做死士,保证世间再无君逸羽。” 赵羽喉头微滚。君天熙说的这段历史,她也很熟悉。就是天熙二年这一战,荣乐王奇袭塔拉浩克,在萨切逯大会上夺得了哈日乔鲁汗和各大萨切逯的首级,宏朝因群龙无首彻底丢失了漠南,巴雅儿北逃。 赵羽就是从娜音巴雅尔嘴中听到这段战史的,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从相反的角度重听一次,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其中的关键人物。不,应该说,她这具身体的原主 “朕一直以为自己是气你女扮男装欺君,气你以女儿身戏弄朕的心意。直到听见你的死讯,朕才知道,就算你是女子,朕依然倾心于你。所以朕明知你是女子,还封你为皇夫。因为朕爱慕于你,也因为不见尸首,朕不愿意相信你死了。朕要让胡人都知道你是朕的夫君,这样,你才能在漠南有一线生机。册封宝福为公主,也是一样的道理。朕故意用你的军功晋封宝福为公主,又将长孙蓉改封荣乐和国夫人,就是想让世人都以为宝福是你和长孙蓉的女儿。这样,才不会有人怀疑君逸羽是女子。” 君天熙说完,静等赵羽的反应。见赵羽一脸茫然,君天熙反思了片刻,觉得自己说得可能不够清楚,又问道“你还记得长孙蓉吗长孙蓉是” “不用说了”赵羽干涩的打断了君天熙。她很想把君天熙的话斥责为天方夜谭,然而偏偏是漠北的经历,让她无法再心存侥幸。 她曾在娜音巴雅尔身边被人指认为荣乐王,只因巴雅儿知道她是女的,才完全不相信麦嘎坦的指认。她也曾在君康舒的日记里见到长孙蓉的名字,里面荣乐王和天熙帝、长孙蓉的纠葛,与方才的陈述隐隐契合。如果这个女人不是天熙帝,能编出这么巧合的故事吗 “这是朕的随身龙佩,你也有一块,只是不知是否在你身上。”君天熙背过身体,从内衫下摘出龙佩,递给了赵羽。 赵羽没在新身体上见到龙佩,但在君康舒的遗物里见过。一面蟠龙,一面云纹环绕着“天熙”,与君康舒那块碎成三截的玉佩一模一样。她真的不希望原主是荣乐王,然而现在,由不得她不信了。然后呢 然后赵羽头都要炸了。她和这辈子唯一的好友成了仇人。她从宏朝监国公主的忽彦,摇身一变,又成了华朝女帝的皇夫。她一个女的,还和另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有终身之约如果没记错的话,荣乐王还和西武皇储有过婚约掐指一算,这个新身体,天南地北无论去哪,都不得安宁。赵羽就算想不管不顾的摆脱原主的社会关系,也根本没有出路,更别说她的良心做不了这种事毕竟,如果不是新身体自带的武功,她就算穿越捡到一命,坟头草也有一米高了。 所以呢该怎么办 赵羽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怎么了”君天熙见赵羽痛苦的抱着脑袋,忧心不已,“是想起了什么吗” “没有。”赵羽递还龙佩,勉强对君天熙笑了一下。想到这位女帝坎坷的情史,赵羽在相信原主是君逸羽后,就知道自己对她的态度有多伤人了。而她一国之尊,从头到尾,没有半分恼怒,可见用情多深。 君天熙微愣,盯着赵羽嘴边陌生的笑弧,她抿了抿唇,才低声道“你不记得朕了,不想笑,就不用笑。” 一股郁气倒灌入体,让赵羽满心满腹都不是滋味。她不喜欢在感情的问题上含糊不清,如果这是她自己的事,她可以像拒绝叶琳熙和娜音巴雅尔一样,哪怕失去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拖泥带水。然而现在,她住在君逸羽的身体里,君天熙是在为君逸羽付出深情。她这个住客,无法替君逸羽拒绝,更无法替她回应。她能有的,唯有怜惜和愧疚。而就连这种怜惜和愧疚,都是不能暴露的。 最终,赵羽拿出当安都忽彦时的表情管理技能,点头道了声“好。” “你很为难” 赵羽想到面前这位实际是个有为帝王,她嘲笑自己班门弄斧,放弃伪装,老实说道“之前那样对你,我很抱歉。但是就算我相信我是君逸羽,我依然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所以确实有点为难。” 被君逸羽视作陌生人,君天熙说不难过,必是假话。但是比起假笑,她更愿意看到君逸羽坦诚。君天熙点头道“你还活着,就很好了,无需勉强。” 君天熙越好说话,赵羽越不忍心伤她,同时,也越发为她难过。她只要君逸羽活着就好,可活在君逸羽身体里的,已经不是她了呢 怕被君天熙看出端倪,赵羽指了她手中的碗问道“这药你用吗” “用。”君天熙应得干脆,人却是迟疑了片刻,才放下药碗。 赵羽见君天熙白皙的脚腕上的确只有一些草木的刮痕,点头道“涂上吧,免得发疹子。多涂点。” 脸上发烫,心尖发暖,君天熙到底只是点了点头。 赵羽借着君天熙涂药的空隙,发了会儿呆,等君天熙涂完,她适时递上手巾,“得知自己是荣乐王,我很意外,你能容我缓几天吗” 君天熙点头,“我会派人将你活着的消息告诉你爹娘和长孙蓉,他们来得快,也需要月许时日。” 赵羽听说自己还有一个月的缓冲期,倒是松了口气。她不知道君天熙为什么能这么自然的提及长孙蓉,也不知道君逸羽的父母是怎么看待女儿找媳妇的事,她现在也不想打听。玩了一晚上,又得知原主是个大佬,以后有一堆复杂的关系要处理,身累加心累,她只想先睡一觉。 “好。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先回去吧。大家都一晚上没睡,我们先休息两天,回头再说,如何” “你睡吧。”君天熙看得出赵羽的疲惫,也听得出她不想离开,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 赵羽没想到君天熙这么爽快。她倒是高兴省事,把拒绝同行的腹稿吞回了肚子里,就准备起身送客,结果就见君天熙坐在了旁边的地上,几乎是用行动说明这个地方我能待。 “你不走”赵羽很意外。哪怕是逃难中的娜音巴雅尔,都比这位华朝女帝讲究。如果不是亲手摸过那块“天熙”龙佩,她可能又要怀疑她的身份了。 “睡吧。” “你不困吗” “不困。” 君天熙温柔的话音和专注的眼神,让赵羽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有个挚爱之人死而复生,只怕也舍不得挪眼。这位女皇陛下,没有把她打包端走就不错了,又怎会愿意离开呢赵羽不忍逐客,又怕这人一直眼都不眨的守着自己,委婉劝道“你不困,你外面那些护卫守了你一夜,只怕该困了呢。” “他们到了时辰,会自行换班。”君天熙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你若不睡,就随我回去再睡吧。” “别别,你不是说容我缓几天吗。”赵羽摆手不止。她一时半刻,真的不想踏进君天熙的地盘,虽然整个华朝都是她的地盘。 “那你睡呀。”不出意外看到了眼前人熟悉的紧张,君天熙笑意更浓,几乎像回到了五年前。少顷,她想起重回的熟悉建立在君逸羽的失忆上,笑色又渐渐消退。 明明置身荒野陋屋,君天熙一笑之间的风采,却让赵羽瞬间穿越到了大地复阳、万物新生的明媚春景中。 眼看那弯笑弧消散,赵羽竟然有些遗憾。恍惚片刻后回神,赵羽才意识到,她被这位女皇陛下不声不响的将了一军。 赵羽摇头失笑,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如果君天熙在君逸羽面前一直是如此鲜活,她们的错过,简直让整个世界都损失了太多美景。不过,君逸羽和长孙蓉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在想什么” 赵羽从发呆到失笑又到眼露迷惑,让君天熙有些看不懂她的反应。 “我”赵羽再好奇,也知道不该用君逸羽的身体找君天熙八卦君逸羽和长孙蓉。她脑筋一转,笑道“我在想,你笑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笑的。” 君天熙一怔,因赵羽的戒心而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喷涌而出。她倾身向前,环住赵羽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叹道“君逸羽,我很想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86章 赵羽本可以躲开君天熙的拥抱,却没有那样做。 在华朝,连名带姓喊一个人,是很无礼的冒犯,赵羽却在君天熙那声“君逸羽”中,听出了无穷的眷恋。而她带着叹息的轻语,仿佛是担心惊碎一场美梦。 刹那间,赵羽甚至希望君逸羽死而复生,让这场重逢变假为真。 最终,赵羽踌躇良久,还是抬起双手,回抱了君天熙。哪怕日后君天熙注定会失望,至少此刻,成全这场美梦。 我猜她,应该也很想你。赵羽在心中默默的回道。她虽然不认识君逸羽,但看她宁愿说出女儿身,也要帮君天熙突袭塔拉浩克,只怕早就抱了拼死之心。一个人拼死帮一个人,其中的深重情义,不难想象。 赵羽甚至怀疑,君逸羽也许是不想君天熙为她的死讯难过,才故意说出女儿身,好让她恨她。要不然,她对着君天熙先告白再表白性别,还提了长孙蓉,几乎是逼着君天熙治她欺君之罪,图什么 然而君逸羽低估了君天熙的痴心。人家一个古代姑娘,冷不丁发现自己爱上的是同性,谁能接受没记错的话,君天熙之前说她那时大怒,还说了要将君逸羽凌迟万死等时过境迁,君天熙渐渐意识到就算对方是女的,她也依然喜欢,然而对方却死了,还是为她而死的,她还说过要凌迟她该有多后悔,多难过。赵羽觉得,如果君逸羽真像她猜想的这样,那这一招未免太失策了。 以前听说天熙帝在荣乐王死后一直称病不朝,赵羽还曾怀疑另有隐情。如今亲眼看到君天熙的气色,赵羽觉得,有没有隐情不好说,君天熙大病肯定是真的。君逸羽在天有灵,若是看到君天熙这么憔悴,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有了上一次被君天熙看穿情绪的经历,赵羽这一回,怕君天熙看出自己的同情,特意放飞了思路。等她回神时,见君天熙还在怀中,她觉得这个拥抱有些过久了,又不忍心直接推开君天熙,微微往后靠了靠,才发现君天熙竟然抱着自己睡着了。 都这样了还嘴硬说不困。赵羽看着君天熙眼下的青黑,暗暗叹了口气。 君天熙睡着了,还紧紧攥着赵羽的衣襟。 赵羽小心翼翼的抱起君天熙,将她放在充当睡榻的兽皮上,轻轻收回手来,刚准备摸出匕首割断衣襟,君天熙就睁眼了。 君天熙如此浅眠,让赵羽恍悟她眼皮下那层青黑,只怕远不止昨夜未睡的原因。 见君天熙眼前还残留着将醒未醒的迷雾,赵羽一边轻轻抽出衣襟,一边柔声哄劝道“睡吧。” 君天熙伸手摸了摸赵羽的脸,才再度闭眼,结果没等赵羽松口气,她又突然抓住了赵羽的袖口,“你去哪” 赵羽能看出来,君天熙这回是真的醒了。她无奈的笑道“你如果不介意,就在这睡一觉,我给你生个火。或者你就快点回城睡觉吧,告诉我你的落脚点,我保证会去找你。”顿了顿,为了让君天熙安心,赵羽又补充道“整个大华都是你的,我想跑也跑不了,你怕什么” 君天熙摇头,“你能睡,我就能睡。我不回城。” “那你先睡。”赵羽指了指君天熙的手背,示意她松手,“我去生火。” “你呢,睡哪” “兽皮很多。”赵羽抬起唯一自由的右手,扫了一圈墙壁,又指了火塘对面的空地。 君天熙望着火塘中的积尘,知道赵羽是特意为自己生火,眸心一暖,这才放开她的衣袖。 赵羽重得自由,先出门把绑在房外的野兔拎给了君天熙的暗卫,“陛下在这休息。你们要是饿了,就把它们烤了。” “谢殿下关怀,不过卑职们当值时不能擅离职守。” 对面年轻的脸上,半是激动,半是感激。赵羽以为他们是君天熙的侍卫,想想宏朝人有多恨荣乐王,华朝人只怕就有多爱戴荣乐王,是以并不惊讶。她只是表示地主之谊,没有强逼人家违规的意思,便问道“等会儿会有人来和你们换班是吧” “是。” 赵羽点头,正要离开,却见另一人跑了过来,她听见身前的“侍卫”叫了来人一声“白哥”。 “白哥”把小侍卫打发走了,给赵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口气却熟稔不少,“公子和陛下合好了” 合好 赵羽不解问道“为什么他叫我殿下,你叫我公子” “公子属下是白术呀。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 “公子真是受苦了。”白术一脸痛心,刚想回答赵羽的问题,就扫到了君天熙。他抢过赵羽手上的兔子,改口说道“陛下在等公子,公子先过去吧,回头属下再向公子述职。谢公子赐肉。” 赵羽顺着白术的视线,看到君天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木屋里出来了,此时正站在门前望着自己。赵羽有些哭笑不得,旋即,又有些为君天熙心酸。她也不耽误,立刻走了回去。 “不是让你先睡吗,怎么出来了”赵羽从房角抱了木柴,示意君天熙进门。 “见你许久不回。你还记得白术” “刚才那个人叫白术”赵羽吹燃火引,回道,“我只是把兔子拿给了你的侍卫,免得它们在外面闹腾,影响睡觉。” 君天熙很清楚,如果兔子会吵到赵羽,那她一开始,就不会把它们绑在房下。凝望着赵羽认真的侧脸,三分怀念,三分感伤,三分慰藉,还有三分满足,一起交缠在君天熙心口,让她的嗓音也染上了悲喜交加的韵味,“白术他们是你当年去塔拉浩克前,偷偷安排在我身边的暗卫。” 赵羽手一顿,真是爱得深沉啊。只是,如果真的是很厚重的真爱,为什么会招惹两个人难道君康舒误会了也不该啊,如果是误会,君天熙就不会对我提长孙蓉了赵羽手上继续添柴,嘴上应道“难怪他叫我公子,别人叫我殿下。” “嗯。”君天熙摩挲着袖中的灵犀钗,眼神有些暗淡。当年,她有许多真情暗藏在言行之间,她本不该一叶障目的。后来再回忆起来,她是真的气她女扮男装欺君吗不,其实她的怒不可遏,发生在她那声“长孙蓉”之后。 “啪啪。” 拍掌声让君天熙回神,赵羽拍掉掌心的灰尘,用湿布擦净双手,回来一边用兽皮另铺了一个床铺,一边仿照君天熙之前的模式催促道“你睡不睡若是不睡,就快点回城再睡。” “睡。”君天熙忍俊,顺从的躺在了兽皮上。 “快睡。”赵羽给君天熙盖了个毛皮被子,就躺上了自己的床铺。感觉到对面的注视,她强压不适,克制住了翻身的冲动。 在模模糊糊将要入睡的前一秒,赵羽想到,就算不提君天熙的女帝身份,让这样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陪自己睡野外,也够丧心病狂的。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睡在这间小木屋了。真困,真累呀 野营的日子,就算身上不冷,赵羽也常常要点上篝火驱逐野兽,这让她慢慢在睡梦中也能察觉火温变化。在火势减缓前,赵羽适时转醒,入眼是君天熙的睡脸。她冷艳的五官,即便带着病态的苍白,也不觉荏弱,此刻在火光的晕染下,却显得柔美而安宁。 皇帝还能在荒郊野外睡得这么安稳对比着娜音巴雅尔当年的警觉,赵羽好笑的摇摇头,轻手轻脚的加了柴火,宽心入睡。 小木屋五丈外,君天熙的暗卫悄无声息的换了班,与当班暗卫同来的,还有提着食盒的慕晴。 慕晴遥望小屋,想象着其中重逢的温馨,再忆及陛下这两年的自苦,不觉眼角微湿。好在老天爷没有对陛下狠心到底,终究是苦尽甘来了吧。 将近午时还不见屋内有动静,慕晴摸着泛凉的食盒,到底还是耐心等着。 乌云汇聚,暗卫们给慕晴临时搭了个雨棚,少顷,冬雨夹雪,呼啸而至。 慕晴扫了一眼寒雨中的暗卫,想着天色已暗,今日不便再出森林,若是留下,冻雨伤人,暗卫们也得避雨才可。她正打算起身,突闻重重雨幕外,传来了君天熙的声音。 “来人” 慕晴抬眼看去,木屋的屋门已经打开,在屋内火光的照射下,君天熙修长的影子投射在雨席中,时明时暗。而慕晴作为君天熙的贴身宫人,分明听出了她话音中的焦灼。慕晴大惊,冒雨奔到屋前问道“陛下,怎么了” “速将无忧子请来” 无忧子是超然世外的江湖神医,本就不受朝廷差遣,他又是皇夫殿下的师叔,如今眼看要入夜了,又下着冷雨,怎好劳动若不强逼,又怎么请得来 慕晴还没有提出自己的为难,君天熙已经吩咐道“你亲自去请,就说君逸羽大病。”说完,她就急忙转身了。 跃过君天熙的背影,慕晴望见篝火前蜷成一团的人影,脸色大变。她想到君逸羽劫后余生,还不知是怎么捡回来的一条命不会才与陛下重逢,就要去了吧慕晴不敢多想,也不敢再问,应诺一声,对赵羽补了一礼,匆匆而去。 这几年,君天熙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已经很久没有饱觉了。今天,君逸羽在她面前化为云烟的那个噩梦终于离她远去,她安心的睡了许久,没想到一觉睡好,眼前只剩君逸羽忍痛蜷曲的模样。 赵羽在第一滴冬雨落下时就疼醒了,她悄悄摸了颗岱勒的止痛药服下,躯体也没有得到半分安慰,只能自行忍耐。听到君天熙叫人,赵羽才知道她醒了。赵羽艰难的撑开眼皮,看到这个无论喜悲都自带光华的人,脸色惶急的跪坐在她面前,想碰又怕碰痛她的模样。赵羽尽力压制喉间的颤意,解释道“我没事,只是旧疾,等停雨就好了。” 旧疾君天熙面色铁青,手心更是攥出了血迹。 “真的没事,别担心。”赵羽闭眼时,正好扫到了君天熙的双手。君天熙的心情,她能猜到一些,然而她全身的毅力都用去忍痛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安慰人。最终,她只是伸手拦住了君天熙的掌心。 “你难受,别说话。”君天熙不愿君逸羽在痛苦中还要为自己分心,她回握赵羽冰凉的手掌,将滚烫的泪意咽回了肚子里,“我派人去请你师叔了。灵谷医王无忧子。” 灵谷医王无忧子,是君逸羽的师叔 赵羽无力发问,只是听出了君天熙的哽咽,轻声道了句,“别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第87章 赵羽躺在灵谷竹居里,听窗外雨打竹稍,无声苦笑。 那天无忧子听说君天熙找到了君逸羽,二话不说就随慕晴赶到了小木屋,与之同来的还有君逸羽的师傅无崖子。 无忧子不愧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妙手医王,一伸手就诊出了水毒,几针落下,赵羽浑身的剧痛减弱了不少。 眼看没有停雨的势头,加上野外又不便医治,无忧子向君天熙提议带赵羽回灵谷。赵羽想要反对,结果君天熙有意尊重赵羽的意见,反而是无崖子根本不与赵羽分辨,直接将她扛回了灵谷。 一场冻雨冷冷清清的下了三天,在无忧子汤药的维护下,赵羽身上只剩一些似痛非痛的挤压感和麻痒感。三天下来,她也早已经知道,原来灵谷是君逸羽的师门,而这个竹居,更是君逸羽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 让赵羽苦笑的是,原来从她把灵谷当成目的地开始,就算没有遇到君天熙,她也注定会走入原主的社会关系。赵羽无意排斥原主的亲朋好友,可是原主除了亲朋好友,更有许多复杂的情仇,最重要的是,她是巴雅儿的仇人如今,不管赵羽做没做好心理准备,她都已经是君逸羽了。 赵羽已设想不出与娜音巴雅尔的重逢。她想,也许从她以君逸羽的身体遇到娜音巴雅尔起,就注定了她们的友谊无法长久。让当初的分别成为永别,也许才是她们之间最好的出路。 至于她,用了君逸羽的身体,用了君逸羽的武功,用了君逸羽的种种本能,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以后的路,且走且看吧。赵羽洗净心底的挣扎,眼露坚毅。 不久之后,“吱呀”一声轻响,让赵羽紧紧闭眼,她的嘴角又拂过了一缕苦笑。赵羽知道,进来的人必是君天熙。这几天,君天熙许是担心得而复失,一夜之中都会来她床边看几次。在放下娜音巴雅尔那边后,赵羽有信心替君逸羽承担任何事物,唯有君天熙和长孙蓉处爱情是很私人的事,她不可能代劳,也不能代劳。而在不伤人的前提下,该如何对待原主的爱人呢 赵羽连恋爱经历都没有,对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头绪。显然,也无处学习。偏偏,这个问题不能拖延。别的不说,就说君天熙整夜整夜的跑来看她,长此以往,身体如何受得了赵羽躲了两晚,本指望君天熙能自己放下担心,现在看来,还是天真了。 在自己的手落入君天熙掌心后,赵羽数了十秒,慢慢睁眼,看向了君天熙。 “我吵醒你了”君天熙半是窘迫半是含羞,面色不显,手却在偷偷后缩。 赵羽也不拆穿,任君天熙将手藏回袖中,她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看了看窗外,问道“天还这么黑,你怎么就起床了” “被雨声吵醒了,就来看看你。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君天熙面不改色的扯了个借口,赵羽若不是因为水毒发作睡觉浅,还真会被她骗过去。赵羽提议道“周围都是竹子,下起雨来是很吵,你若是住不惯,换个地方住吧。” 昨日君逸羽的师兄们来探望过赵羽,赵羽从他们嘴中知道,君天熙数月之前就来到了灵谷,而且点明了要住君逸羽的故居。君天熙的房间,就在赵羽隔壁。赵羽不难想象,君天熙的微服南行,只怕就是为了来君逸羽的故地缅怀。赵羽提出让君天熙搬家,倒不是急着和她拉开距离,只是觉得君天熙住得远了,不好晚上过来,总能睡得好点。 君天熙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素来浅眠,住哪都一样的。” “是吗那天在山里,我看你睡得挺香的。” 君天熙与赵羽对视半响,突然了悟。她眼帘微垂,“我这两天吵到你了” 赵羽一怔。她真的不知道是君天熙太了解这具身体,还是自己的表情管理能力太差。她摇头,柔声道“没有,是我这两天睡得太多了。而且我身上不舒服,本来就睡得不安稳。别担心,师叔不是有把握为我驱逐水毒吗我不会有事的,你好好睡觉,可好” “好。” “好好睡呀。”赵羽比划了一下君天熙的眼圈,“不然越来越黑了。” 目送君天熙离开的背影,赵羽无声一叹。如果君天熙与君逸羽之间只有亲情,她倒不介意分君天熙半张床。然而,现实很骨感。 好在除了那天一个拥抱外,君天熙这几天都没有对她过于亲密。赵羽不知道这是源于古代女子的腼腆,还是因为君天熙对君逸羽有愧,总之有利于她的自处。赵羽想,如果长孙蓉也是如此,她扯着失忆的幌子把君天熙和长孙蓉当家人对待,保持既不暧昧又不疏离的距离,时间久了,也许她们这段情劫就能过去吧。 想到这,赵羽放松自己,又小眠了一场。事在人为,慢慢来,总有办法。为难不是逃避的理由。这是她欠君逸羽的,再难,都要办好。 “阿羽” 天亮后,无忧子的声音随晨起的鸟鸣响起在赵羽房门外。 “请进。”赵羽整理好衣冠,一见无忧子进门,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师叔。” “怎么下地了你的水毒只是用汤药和针灸暂时压制了,还没有大愈,快回去躺着。”无忧子从前老笑话君逸羽没大没小,如今真见到她规规矩矩,却只觉得唏嘘满腹。 尤其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徒弟,无忧子更觉得感伤。两年前得知君逸羽的死讯后,无忧子才从无崖子口中知道这个师侄是姑娘家。他从前见师兄阻止君逸羽与易清涵相处,还有过不满,谁想一场孽缘还是躲不过无忧子听说君逸羽“死”的那一年,漠南难民间发生了一场时疫,与当年的西武时疫神似。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无忧子敢肯定,此事和易清涵脱不了干系。她那个徒弟,以后怎样难说,医道上算是彻底毁了,可惜了她的天分。 赵羽听话的爬回床上,无忧子等她静坐片刻后,为她细细检查了脉象,随后,忧心忡忡。前两天在水毒脉象的遮盖下,他就隐隐有所察觉,今日一看果然十分不妙。 “水毒少见,师叔不用为难,就算治不好,我也能忍受。”赵羽误会了无忧子的表情,以为自己的水毒不好治。 “区区水毒,老夫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根治起来,你得承受抽筋剥骨之痛。” 一到雨天就成了废人,还是太影响生活质量了,能治自然更好。赵羽自从穿越以来,数次挣扎在生死之间,受过的剧痛不少,倒不放在心上。她直接笑道“那就有劳师叔了。只是麻烦师叔,抽筋剥骨之痛这句话,可否别让陛下知道” 无忧子诊出赵羽失去了生育能力,在他看来,不能生养后,不论与男人还是女人一起,都无甚区别。再者,以陛下对他这个师侄的用心,会轻易放过她吗若是能情投意合,对她这个师侄来说,也许反而是好事。 “你这个混小子,师傅都不记得了,就会记挂陛下,真是没良心。”为了让赵羽宽心,也是听不惯赵羽的客套,想慢慢恢复师叔侄间的亲近,无忧子故意打趣。 赵羽只是觉得,君天熙不该因她赵羽的痛苦,而对君逸羽更添愧疚。这个话,是没办法解释的。赵羽笑了笑,顺势请求道“我看陛下气色不好,听说人也少眠,能否劳烦师叔为她诊治一番” 无忧子明知赵羽是姑娘家,还喊她“混小子”,一是多年以来习惯这样喊君逸羽,二是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这一刻,他却是忍不住真心实意的叹了句,“你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门外,慕晴偷偷瞥了一眼君天熙微红的耳根,暗自好笑。亏她还担心皇夫忘了前事会伤陛下的心,如今听来,全是瞎操心。 “师叔说笑了。”赵羽心中坦荡,脸上不羞,然而连番被打趣,还是得制止一二为好。 无忧子正经说道“老夫也曾想为陛下请脉,只是陛下不许。此事,师叔恐怕帮不了你。” 赵羽正想答话,恰好瞥见君天熙进门,她转而对君天熙问道“陛下少眠,让师叔为你诊脉瞧瞧可好” 无忧子转身对君天熙行礼,君天熙看在君逸羽的面子上,对灵谷多有礼遇,今天也不例外。不等无忧子下跪,君天熙就道了“免礼”,又坐在了君逸羽床前的桌子上,伸出脉门,道了声“有劳。” 慕晴暗暗吁了口气。她听暗卫说起君天熙元夕遇刺的情形,只觉后怕不已。别人不知道,她日日跟在陛下身边,却知道陛下这两年虽然谈不上求死,但也着实没几分生志。上元那夜若不是恰遇皇夫,只怕陛下就算躲得过刀锋,也不会躲。寻医问药上也是,陛下已经许久不让太医诊平安脉了。若非太上皇看出了陛下的心灰意冷,也不会让她出宫。慕晴一路随行,生怕陛下游完皇夫的故地就会香消玉殒。如今好了,否极泰来。 “陛下主要是心病,如今心药到了,自可药到病除。”无忧子在君天熙面前拘谨不少,视线扫向赵羽时,却全是揶揄。又对君天熙请示道“草民给陛下开个温补方子,调理调理” 君天熙一听吃药就想皱眉,看见赵羽期待的眼神,到底是点了头。见无忧子要去写方子,君天熙拦住他,问道“阿羽如何” “陛下放心,水毒可以根治。只是需等雨停,才可计较。” “其他的呢她除了水毒,身体可有其他不妥离魂症能否根治” 如果君天熙不进来,无忧子本是要告诫赵羽的。帝王的柔情不知能持续几日,为了让君天熙对他这个师侄好一点,无忧子倒觉得有些情况君天熙知道了更好。他道“阿羽元阴缺损,不可生养。加之她多次重伤,血气大失,将来恐怕年寿不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88章 赵羽本想阻止无忧子,可惜无忧子的舌头更快。 听到“年寿不永”,赵羽也愣了片刻。见君天熙面无人色,她连忙对无忧子使眼色,“师叔你别胡说,不是养一养就好了吗。” “如何胡说”无忧子怒瞪赵羽,“元阴毁坏,阴阳不调,本就有损寿元,你该知道吧还有,凡染水毒,皆是重伤落水,受凉水侵袭所致。若不是你自小习武,你师傅又总偷我的宝药给你药浴,使你体魄强健远超常人,你连水毒都轮不上,当时就没命了。老夫若是没看错,你至少曾三次命悬一线。天恩有限,就算是宝药淬炼的身体,又哪里经得起你如此糟蹋” “师叔”赵羽认为穿越后,多活的每一天都相当于白捡的,加上她自己受的伤,自己知道有多重,对折寿的可能也有一些心理准备。只是从前岱勒没提过,赵羽也没想到无忧子能从脉象上看出来。现在可好,无忧子长得跟个弥勒佛似的,结果他答应不说抽筋剥骨,还真没说,然而他字字句句往君天熙心尖上砸,分明是故意的。 摇摇欲坠的君天熙,看得赵羽不忍又有愧,她叫停无忧子后,对君天熙伸出手来,“陛下,你能过来吗” 慕晴担心君天熙的状况,自作主张的将君天熙扶到了赵羽床前。君天熙如踩云雾般,直到被赵羽握住指尖,才猛然惊神。赵羽不忍心细看她眼中的痛楚,只是温声说道“你别听我师叔危言耸听,他只是想要我保重身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有那么严重。是吧,师叔” “是”无忧子看着君逸羽长大,还真没见过她如此着紧一个人。想到这还是君逸羽身患离魂症,都对君天熙如此看重,他真是无奈得紧。看君天熙对自家师侄的情谊也不像作伪,无忧子才稍微放心些。不然他这个师侄与对帝王动真心,还连个儿女牵绊都不可能有,将来真不知是什么下场。 君天熙握紧赵羽的手,仿佛担心她下一刻就会幻化成灰烟。半响,她才从赵羽的掌心中吸取到足够的力量,稳了稳嗓音问道“无忧子大师,你给朕说实话,阿羽寿限几何” 赵羽不住使眼色,眼皮都要抽筋了。几天接触下来,她知道这位老人家对君逸羽真心爱护,不然也犯不着冒着激怒龙颜的危险,帮她验证君天熙的心意。但是君天熙对君逸羽的情义已经够深重了,若是她赵羽的伤还让君天熙添一笔愧悔,只怕君天熙以后更不容易放下。 无忧子接到赵羽的示意,无声叹了口气。好在他心有成算,倒是不用说假话。沉吟片刻后,缓缓答道“回陛下,阿羽这两年武艺荒废,若是能恢复从前的体魄,佐之以汤药补养身体,好生将养,应该不至于英年早逝。至于寿限,老夫只是医者,难以断言。” 君天熙早就发现了赵羽的小动作。如果无忧子想也不想就保证君逸羽长寿,君天熙必会怀疑,倒是无忧子慎重的论断,听起来实在很多。 赵羽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这位医王“师叔”很高明。 君天熙点头,“朕倾尽大华之力,也要保阿羽平安。无忧子大师只要能为阿羽调理好身子,无论何种灵药,只管直言。朕对大师和灵谷,也当厚谢” 说到这,君天熙微微思忖了片刻,准备提出自己的谢礼。无忧子已经推辞道“多谢陛下。不过阿羽是灵谷弟子,为她调养,是草民应该做的,就不劳陛下恩赏了。灵谷不求显达,只愿在山野之间研习医武二术。草民斗胆,敢请陛下,可否不让外界知道,皇夫师承灵谷。” 赵羽发现君天熙在请托他人时,都自带威势。若是气场全开,该是何等英姿只可惜这位女帝深陷情网,令人可怜可叹。 冷不丁对上君天熙征询的眼色,赵羽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想想外间从未听说荣乐王的师承,君逸羽本人应该没有把自己和灵谷的关系宣扬于众的意思,赵羽点了点头。 君天熙这才应道“此事就依谷主。朕叨扰灵谷良久,离开之际,也会微服,必不搅扰灵谷的清净。” “谢陛下。”无忧子见君天熙当着外人的面还不忘尊重君逸羽的意见,心里对师侄的处境,倒真是安心了不少。加上无忧子从君天熙入住灵谷以来,一直担心这位至尊在灵谷的地盘上有所闪失,又怕灵谷和荣乐王的渊源泄露出去,从此不得安宁。今天得到君天熙的准话,无忧子心旷神怡,连得了离魂症的师侄,看起来都习惯多了。 赵羽之前主动握紧君天熙的手,只是情非得已,此刻见两人谈话顺利,赵羽装作整理被子,不着痕迹的松开了君天熙。 君天熙眼神一黯,对无忧子问道“离魂症可能医治” 无忧子面露难色,“离魂症千奇百怪,各不相同。草民见阿羽精神清明,无心虚血衰之象,除了不知前事,心性也与从前相似,疑是蓄血堵心。昨日针灸时,已为她破血逐淤,却毫无效用。她这离魂症,只怕是个麻烦。草民打算,待阿羽水毒根治后,再为她细辨脉象,针药并下,养血安神。假以时日,或许可以康复。” “师叔我听说有些人得了离魂症,回到熟悉的地方,慢慢自己就能忆起前事。你若是操之过急,不会损伤我的身体吗”赵羽想到无尽的银针和苦药,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自家事自家知,分明是借尸还魂,何必白白给人当小白鼠 君天熙也听出了无忧子没把握,她不想君逸羽平白吃苦,虽然心有失望,还是点头道“阿羽身体康健就好,离魂症若是难治,就先罢了。” “阿羽,你在漠南失踪,不知前事,如何还来了浙州莫非觉得浙州熟悉”无忧子听了赵羽的话,却是若有所思,很快眼前一亮。 这个问题,君天熙也想到过。她也期待的看向了赵羽。 “没有,只是遇到了一个游医,他说我的水毒,也许灵谷无忧子能治。”赵羽借着揉眉掩饰了说谎的不自在。她几次被君天熙看破情绪,为了以防万一,这种时候,真的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 “哦那个游医叫什么名字竟然能认出水毒,见识倒广。” “师叔,你这是不转着弯自夸吗”为了将大家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拽下来,赵羽故意打趣。 听见似曾相识的调侃,无忧子含笑摇头,摇掉了眼底的一点泪花。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心软,涵儿他这辈子只怕再也见不到了,若是羽儿的离魂症也治不好,想想都怪心酸的。他这个师叔尚且如此,师兄只有这一个徒弟,见她往事忘尽,也不知是何滋味。 赵羽的注意力在君天熙身上,没有发现无忧子的异常,嘴上继续回道“我在深山老林里遇见他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他给我吃的药一开始真能止痛,所以他说灵谷,我就想来试试。” 无忧子一默,见君天熙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才问道“你这两年,都在哪呢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日子过得可好” “我过得挺好。”赵羽既不想编造一套假话,也深知一套假话经不起检验。她知道早晚会有人问自己这两年的经历,早就想好了,一概摆出不想多谈的样子。她在漠北虽然经历了不少艰难困苦,但日子的确过得满意,所以这一笑,她一点也不心虚。只是想到与娜音巴雅尔一起生活的日子,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她的眼底划过了一抹惆怅。 无忧子当年出师前,也曾独自游历。那时,他有医术傍身,在哪都被人高看一眼,又有正经身份,然而两年游历下来,依然吃了不少教训。推己及人,无忧子不信赵羽的“挺好”,见她避而不答,只当她不想君天熙伤心,便不再追问,转而对君天熙行礼道“草民该为阿羽针灸了,陛下” 君天熙本指望无忧子能问出赵羽两年来的经历,结果虽然没问出来,她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赵羽眼底一闪而过的怅惘。还是赵羽推了推君天熙的胳膊,低声说完了无忧子不便直言的请求,“陛下,师叔要为我扎针,你先回房坐坐,可好” “好。”君天熙回神,强抑心痛。 “等等。” 君天熙正想起身,赵羽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对无忧子问道“师叔,你不是要给陛下开个温补方子吗麻烦先把方子开了吧。” 无忧子失笑,不去看年轻人毫无顾忌的亲昵,果真转身去写方子了。 等到无忧子递来药方,赵羽把她放进君天熙手里,郑重说道“我这两年,真的很好。倒是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好好喝补药吧。” 君天熙的一片痛心,被赵羽认真的交代拆解得支离破碎,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侧,她真不知自己会如何失态。又想到无忧子是君逸羽的师门长辈,君天熙脸上都蒸起了烫意。 赵羽见君天熙眼神飘忽,不复之前的沉痛,这才放心。笑道“去吧。” 君天熙到底保持着帝王的镇定,起身对无忧子点了点头,才从容离去。 无忧子暗赞君天熙不愧是天子。羽儿资质超群,若真是男儿身,与陛下这样的人物匹配,倒真是珠联璧合。 唯有慕晴熟悉君天熙的脚步,她跟在君天熙身后,辨出了君天熙的仓促,偷笑不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89章 雨过天晴后,无忧子找了个借口把赵羽从竹居带出来,在无崖子内功的辅助下,催发药力,才根治她的水毒。 赵羽全身虚弱,又躺了三天,才慢慢恢复体力。如此一来,无忧子的确信守了承诺,但君天熙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根治水毒的痛苦。 又过了三天,无崖子听说徒弟必须得练好身体才能延长寿命,一大早就找上门来,从此,赵羽过上了闻鸡起舞的规律生活。 赵羽本就有系统学习武术的计划,尤其被云绯离杀掉了半条命后,她在这上面更是有些耿耿于怀。能得一代宗师传授,她自然不会得了便宜卖乖,跟着无崖子练习得十分投入。她本来就带着君逸羽的武功底子,又不是个蠢人,随无崖子将君逸羽原本的功夫都练过后,茅塞顿开,从在无崖子手下躲不过十招,到对战百招不败,只花了十日,可称一日千里。 君天熙本担心赵羽的身体受不住,听说是为了强身延寿,又见赵羽乐在其中,这才没有异议。只是每天赵羽在哪她就在哪,一茶一椅,身旁是心尖上的人,时间久了,哪怕没有恢复从前的亲密,她依然感到了久违的安宁。 无崖子不习惯伏低做小,碍于灵谷,更不好开罪天子。他与君天熙共处不自在,在赵羽的武功恢复到从前君逸羽的水平后,只是每天早晨过来看看赵羽练习的情况,指点一二,便会离开。 如此一来,君天熙的暗卫藏身竹林,等闲根本见不到人影,慕晴更是个知情知趣的,无事不会出现。竹居周边偌大的地界,仿佛只余君天熙和赵羽二人而已。 赵羽不想和君天熙暧昧相处,又不好显得过分疏离,在日常的武功锻炼步入正轨后,她干脆抱来了灵谷医书,想试试君逸羽的中医功底还在不在。无忧子本就觉得君逸羽丢了医术可惜,只是不想赵羽过于劳累,才没有扯着她复习医书。听见赵羽要医书,他也主动捡起了教导的职责。有了无忧子的指导,赵羽如醍醐灌顶,从前看着似曾相识种种名词,很快熟悉得如同老友一般。至此她才明白,为什么当年她帮巴雅儿翻医书翻得那么顺手。 日子充实起来,赵羽与君天熙单独相处也自在了许多。发现君天熙眼底的笑意一日多过一日后,她觉得这种自然的相处模式好用,慢慢的把分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收了回来。少了这种刻意,赵羽与君天熙的相处如同故友重逢一般,连她都感觉到了一份圆满。 春分这日的上午,赵羽照常练功,君天熙坐在竹居的屋檐下,望着蓬勃早春中的矫健人影,不知不觉有些恍神。她自幼就不喜宫廷冷清,如今却觉得,这种如同隐居般的平淡生活,清净得别有风味。 “陛下,翼王夫妇在文州,约莫再有十日就到了。”慕晴悄然而至。 “嗯。”君天熙褪尽眼前迷雾,“长孙蓉呢” 慕晴有些着急。太上皇老了,还政之后再主政,名不正言不顺,长此以往,恐生动乱。慕晴这些天眼看君天熙恢复如初,高兴归高兴,又生怕她不愿回朝。此外,她跟着君天熙,也隐隐看出了长孙蓉那头的猫腻,所以也有些为君天熙本人着急。“陛下,恕奴婢直言,皇夫殿下的水毒已经治好了,见过翼王夫妇,您与殿下回京,自然能遇见和国夫人,何必在这等她” “没给玉安送信”君天熙眼神严厉。 “奴婢不敢。”慕晴跪地,“和国夫人走水路,至少还得有半月功夫。” “此事,你不要置喙,只需记着,长孙蓉是朕亲自改封的荣乐和国夫人。起来,退下吧。” 慕晴听君天熙强调“荣乐”,惊诧的瞪大了双眼。陛下难道打算委屈自己 “退下。” 听出了君天熙的不容置疑,慕晴叩首起身,赵羽注意到这边的异常,正好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慕晴没有吭声,对赵羽行了一礼,就默默退下了。 君天熙将一盏温茶推到赵羽面前,等她在对面擦了汗喝了茶,才道“你爹娘他们,十天之后,许就到了。” “好。”赵羽应了一声,碰碰茶杯,沉默半响,到底只是送了口茶水入嘴。 君天熙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问什么。等见到他们,自然就知道了。”赵羽摇头。外间有种阴谋论,认为君天熙封皇夫是对翼王府明升暗降,赵羽亲身体验了君天熙对君逸羽的用心,对这个说法本已嗤之以鼻,方才见了慕晴的异样,却觉得也许背后有些别的隐情。不过她深思之后,认为还是不要用这些问题打扰君天熙的心情为好,该知道的东西,等人来了,她用眼睛就能知道。 “也好。”君天熙本就考虑到,若是由自己告知过往,哪怕尽量公正,也很难保证毫无偏畸,为免误导失忆的君逸羽,她才没有主动提及。 赵羽笑了笑,想到无忧子昨晚的交代,她征询道“师叔说学医不能纸上谈兵,想要我抽空去寻医堂坐诊。既然还有十天,我从明天起练完功过去,你觉得如何” “去吧。”君天熙毫不迟疑的点头,“长孙蓉从玉安来,还需时日。不止十天,你在灵谷,至少还有半个月。” 赵羽一讶。她细细查看君天熙的神色,发现她面容平定,眼底还含着一分笑意。这让赵羽更迷惑了。谁能毫无芥蒂的分享爱人更别说皇帝了。赵羽实在不知道君天熙对长孙蓉是怎么想的,也不懂她话中的“至少”。 君天熙仿佛不知赵羽的打量,问道“寻医堂那边,我方便同去吗” 不管是君天熙对长孙蓉的想法,还是君天熙的未来计划,都不是赵羽好问的。既然君天熙心情如常,赵羽也乐得含糊,她应声道“师叔说那边都是求诊的病人,谁都可以过去。不过病人多的地方有病气,你还是不要去为好。” “我与你同去吧。” 别说赵羽了,连无忧子都猜到了君天熙定会与她同行。赵羽听见意料之中的答案,直接点头允了。她看君天熙的气色明显健康了很多,开春天气也暖和了不少,出去走走也好。 第二天练完功赵羽便带着君天熙去了寻医堂,无忧子念在离魂症的份上,亲自给赵羽把关。有医王坐镇,赵羽面前车水马龙,求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她一开始还留意着帘后的君天熙,后来连喝口水都没功夫,见君天熙悠然自得,才把她抛在脑后。 也是这一天,赵羽才从旧病人嘴中得知,君逸羽从前在灵谷,化名竟然正好是“赵羽”。听着君逸羽老病人的热情叙旧,赵羽想惊奇都没有时间,等从寻医堂撤出来,她头昏脑涨,只道皆是巧合。 无忧子跟了赵羽三天,见她似模似样,仿佛还是当年的君逸羽。他心觉师侄的医家功底还在,只是忘了当初的经验,于是彻底甩手,让赵羽独自坐诊。 赵羽借着君逸羽的本事一直没有误诊,三天下来倒也有了些信心,她本以为无忧子走后会门可罗雀,正好慢慢实践。结果她不知道自己是小看了君逸羽的医术,还是小看了君逸羽的脸。没了无忧子,她面前的病人依然不少,其中一些明显是君逸羽的老病人,一些是妙龄少女。 君天熙不曾特意交代,但赵羽拿着当安都忽彦的经历,也知道不能轻易暴露“荣乐王是女人”。想她在荒郊野岭独自生活近一年,没有养成自闭症就不错了,实在不习惯这些突然的热情。在打发掉几个没病找病的小姑娘后,赵羽没奈何,只能借着与师兄说话的机会,把“已婚”的大戳盖在了自己脸上。 慕晴在帘后伺候君天熙,听见赵羽一口一个“我夫人”,还以为她在说君天熙。她怕陛下脸上挂不住,忍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君天熙眼角带笑,心上却挂着愁思。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是君逸羽嘴上的“我夫人”。 小姑娘们果然不再纠缠“已婚的”赵大夫,旧病人的口碑传出去后,真正的新病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忙碌的时间总是跑得飞快,到得第十天,是翼王夫妇君康逸、萧茹预计抵达的日子。赵羽练完功后没有去寻医堂,而是洗了个澡,换了身整洁的新衣,与君天熙一起,静候原主的父母。 她们没有等到翼王夫妇,等来的是一个素衣少女。 望见檐下静坐的君天熙,素衣少女边跑边哭,扑进了君天熙怀里,“母皇,珊儿可算见到你了泰儿夭了皇爷爷也病了你随我回京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90章 “珊儿,你说什么”君天熙有些茫然。 慕晴早在君若珊奔向君天熙时,就已经跪倒在地。以为陛下没听懂公主的哭音,慕晴哀泣道“陛下节哀,小皇子薨了,太上皇也病了,公主是来请您回京的。” “一听见泰儿夭折,皇爷爷就病倒了。母皇,你回京好不好我和佑儿萱儿很害怕,也很想你。” 福珊公主君若珊是君天熙的第一个孩子,与幼弟相差十来岁,加之小皇子君熙泰从出生就是个药罐子,君若珊和他的接触十分有限。一个月前,君熙泰因病夭亡,君若珊出于姐弟天性,早已伤心了一场。此行,她身负请君天熙回京的重任,眼泪本只是她打动君天熙的筹码,但念及皇兄走后宫里越来越凄凉,她想起这两年再也没有欢笑的日子,越哭越伤心。 君天熙久久没有答话。 君若珊呜咽道“母皇,你不能不要我们啊。我知道皇兄死了你很伤心,珊儿也很伤心,可是死了就是死了,他都死了三年了,你不能” “珊儿,她没死。” “什么” “你们这是怎么了”赵羽语带迟疑。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回屋抱了个棋盘,外面就已天翻地覆。趴在君天熙身上嚎哭的少女,是怎么回事还有慕晴,也一脸天塌了的样子 “鬼啊”君若珊还没听清君天熙的话,就顺着声音看到了赵羽。她身体缩进君天熙怀里,脸都吓白了。 赵羽 “别怕。”君天熙安抚的拍了拍君若珊的肩膀,略一犹豫,道,“你皇兄还活着。” “还活着”君若珊看看君天熙,才鼓起勇气望向赵羽。 将赵羽的一脸无奈与记忆中皇兄的神情勘合妥帖,君若珊想到就算皇兄是鬼,也不会伤自己,才起身走到赵羽面前。用食指戳了戳眼前人的手背,温热。 “真的是活人。”赵羽配合道。 “皇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君若珊又哭又笑,兴奋得要往赵羽身上扑。 赵羽如今完全掌握了君逸羽的武功,身手灵活无比,哪怕君若珊近在咫尺,她依然能迅速应对。疾退两步,就要侧身,脑中闪过少女与君天熙三分相似的容颜,赵羽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背转。 君若珊扑在了赵羽背上也不失望,毫不停顿的往上一跳,就吊在了赵羽的脖子上。 赵羽哪里知道少女如此生猛她比君若珊高一大截,君若珊这一跳,等于勒住了她的喉咙。赵羽顾不得手上的棋枰,空出双手抓住少女的胳膊,才及时拯救了自己的气道。 “疼皇兄,你抓疼我了” 形势变化太快,君天熙听到棋子乱蹦,才反应过来,呵斥道“珊儿,不许胡闹” 慕晴也连忙上前,帮着君天熙,把君若珊从赵羽背上摘了下来。 “明明是皇兄抓疼我了,母皇你还怪我。”君若珊一脸委屈。 赵羽听她恶人先告状,头疼的按了按眉心。要不是猜到了少女和君天熙的关系,她之前就让她摔个狗啃泥了。 “是你太胡闹,都是大人了,还如此没规矩。” “我是看到皇兄太开心了嘛。” 慕晴在赵羽身后小声解释道“皇夫殿下,这是陛下的长女,福珊公主。” 福珊公主,上次看武林大会的那位赵羽瞥了一眼君若珊快要翘上天的嘴巴,实在难以与聚侠山庄里沉静的杏黄帐幔联系起来。 “慕晴姑姑,你在说什么皇兄能不认识我吗”君若珊耳朵尖,惊讶的看了过来。 “公主,皇夫殿下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君若珊求证的看向君天熙,“母皇,这是真的吗” 君天熙点头。 “难怪捏疼我了。那我今天就不与皇兄计较了。”君若珊一边揉手腕一边对赵羽嘀咕道。 “对不住了,公主。”些许小事,赵羽懒得分说,抱拳对君若珊行了一礼。 君若珊不可置信的盯着赵羽,脸色更差了,“皇兄,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生分,我是珊儿呀” 直到亲身面对,君若珊才知道“不记得从前”意味着什么,她委屈巴巴的控诉道“以前那么好,皇兄怎么能忘” “珊儿,不许胡闹。”同样的呵斥,君天熙第二次说来,却夹着一丝叹息,“患上离魂症,怪不得你皇兄。” 噘嘴的不满和眼角残留的晶莹,恰到好处的点缀了少女的娇俏,是与早春相得益彰的青春明丽。看年纪应该有十五了吧赵羽将君若珊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看向了君天熙冷艳的面庞。 华朝人人皆知,天熙帝有二子二女,赵羽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初读到君康舒的日记,她还怀疑君逸羽有恋母情节。然而亲眼看到君天熙的姿容,很难把她与“母亲”那个词联系起来,以至于见到君若珊,赵羽依然觉得很梦幻。 也许老天爷也知道女帝难当,才格外厚待她的容颜吧。想到君天熙招人逼迫的三次联姻,再想到回不来的君逸羽,赵羽格外感慨。不过,君天熙对福珊公主用的是“皇兄”是体谅公主一时半刻不好改口还是别的意味 赵羽不好掺和这对母女的对话,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参与,索性蹲下来捡起了棋子。托君若珊的福,她为了及时解救自己的脖子,抛弃了手中的棋盘,棋盒里的黑白子也摔了一地。 “殿下,奴婢来吧。” 慕晴立马过来代劳,赵羽把黑子让给了她,自己继续专心捡白子。 “皇兄。”君若珊并不放过赵羽。她想起正事,觉得有了皇兄,不愁母皇不回京,过来抢走赵羽的棋盒塞给慕晴,就拽着她回到了君天熙面前,“母皇,如今皇兄也回来了,我们回京吧。皇爷爷看到皇兄一定很高兴,也许病就好了。” 不好对小姑娘动粗,赵羽趁君若珊说话,才救出自己的胳膊。君天熙看出了赵羽的不适,恰到好处的跨出一步,隔开了她和君若珊。 赵羽深表感激的看了君天熙一眼。对比出真知,遇到君若珊的公主霸道,她才知道君天熙多么难得。她主动问道“我们得回玉安了” “你愿意去吗”君天熙凝望她的眼睛。 “我”赵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需要君逸羽去,她就去。至于愿不愿意谈不上。 认出了琥珀色眼睛中的犹疑,君天熙心头划过一抹失望,嘴上平静的说道“不必勉强。” “什么愿不愿意,母皇,皇兄肯定得和我们回去啊不是说皇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你问他他怎么知道。” “珊儿” 吃君天熙一记冷眼,君若珊缩了缩脖子,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咕哝完了。 赵羽笑道“其实公主说得对,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需要我一起,我就跟你回京。” 君天熙背脊一僵。需要吗是的,她需要她。她知道自己只要开口,就能把这个人骗在自己身边,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比起独占她的欲望,她更怕这个人消失在天地之间。只希望有一天,她能真心实意的回到她身边。 “不必了。你爹娘这两天就会到,等他们告诉你过去的事,你再自行决定去向就好。”担心耐不住动摇,君天熙直接转身,进门前还叫走了君若珊。 君若珊看出了君天熙的严肃,不敢再有小动作,只是可怜巴巴的望了赵羽一眼,就灰溜溜的跟了进去。 赵羽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她虽然没有听到她们之前的对话,但直觉告诉她,肯定发生了大事。我到底该就坡下驴不闻不问,还是主动关心 “慕晴,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赵羽纠结良久,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先弄清楚事情,才好做决定。 慕晴一边捡棋子一边留意着赵羽的反应,本来都替君天熙失望了,听赵羽发问,她简直欣喜若狂,“殿下忘了前事,终究还是在意陛下的,真是太好了不然陛下又像从前一样,什么苦都只能自己吞了。” 什么苦都只能自己吞吗赵羽想到了君康舒日记中的君天熙,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执着的君天熙,想到拥抱时深情的君天熙,想到了在她病床前眼露痛苦的君天熙,还有这些天以来默默陪伴的君天熙心头一扎。 赵羽懊恼的拍了一记脑门。不是想好了至少得把她当家人对待吗,哪里有这样的家人。 “慕晴,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吧。” “殿下,您想知道,就进去问陛下吧,陛下交代过,不许奴婢多嘴。”慕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 “她要是会告诉我,就不会带公主进房说话了。不然你偷偷告诉我或者陛下要是知道了,我帮你求情” 慕晴忆及君天熙这几年的凄苦和这几日的美满,挣扎良久,终于点头,“好,奴婢告诉殿下。” 赵羽喜笑颜开,“慕晴你放心,如果陛下罚你,我一定拦在前头。” “奴婢不用殿下求情,只希望殿下不论以后能不能记起从前的事,都别伤陛下。” 别伤吗回不来的君逸羽,对君天熙是注定的伤害,而她赵羽,只能在一个合适的距离里,尽量厚待君天熙。 好在慕晴不需要赵羽许诺,她道“殿下,公主刚才来,带来了两个坏消息,一是小皇子薨了,二是太上皇病了。” 她的小儿子死了赵羽一震。真不知君天熙方才,是如何维持平静的。 “不知太上皇病情如何,若是不能主政,百官必会借机求见陛下,届时陛下微服离宫的事隐瞒不住,所以陛下必须尽快回宫。而且陛下只有两位皇子,大皇子的父族是信州潘氏,前几年受陛下打压,一直在蛰伏。小皇子薨逝,人人都会将大皇子视作将来的天子,潘家难说会不会趁势而起。此外,自从殿下失踪后,陛下无心主政,朝中这两年人心浮动,如今事出突然,陛下仓促回宫,还不知要面对怎样的情形。” 慕晴担心忘了前事的君逸羽不理解其中的利害,直白的做了个简要的解释,随后叩首请求道“皇夫殿下,您是战功卓绝的荣乐王,深受军民爱戴,还能帮陛下联结翼王府当年的门人。若殿下能陪陛下回京,于朝局稳定大有助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第91章 房内。 “珊儿,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母皇,我怎么敢诅咒泰儿,他年后感染风寒,怎么都治不好,是真的薨了。” 君天熙的两个儿子,都是她迫不得已诞下的。尤其君熙泰那个幼子,他出生不久,君天熙就登上了皇位,无暇分心,及至从漠南班师,她沉沦于痛苦之中,满心满眼再没有旁人。如今提起君熙泰,君天熙除了记得他天生体弱,连他的脸都想不起来。要说有多伤心谈不上。要说一点都不伤心终究是母子一场。 沉默半响后,君天熙问道“你皇爷爷的病情,如何” 君天熙本就是个孤冷性子,加上母女间少了三年的亲密接触,哪怕君若珊从前是最受宠的孩子,也对君天熙多出了几分距离。之前有久别重逢的思念作祟,君若珊没有多想就扑进了君天熙怀里,挨了几场训斥后,见君天熙为幼弟默哀,她不敢再冒失。 老实等到君天熙再次开口,君若珊才乖巧又期盼的说道“皇爷爷觉得没有替母皇照顾好泰儿,深感自责,当时就病倒了。他怕大臣非要见母皇,撑着病体处理朝政,感觉支持不住,才让我来寻母皇。母皇,别让皇爷爷也病坏了,我们快回京吧。” 自笄年坐上储位起,君天熙就知道,龙庭深宫才是她的生活。君逸羽拼命换来的太平盛世,也容不得她继续挥霍。她本就是要回宫的,只是没想到变故突如其来。这些天平静的生活,终究是昙花一现。 “你去,让慕晴收拾一二,我们即刻出发。”一句简短的吩咐,几乎耗尽了君天熙毕生的力量。 “那皇兄呢”君若珊小心问道。 灵犀钗流畅的凤首经过长年抚摸,早已滑润如珠,即便君天熙将它紧紧拢入掌心,也不觉硌手。君天熙艰难的吐了口浊气,不假辞色的训道“珊儿,君逸羽是朕明旨册立的皇夫,你一时叫不惯父王,朕没有逼你改口,但是你得记住,她已经是你的长辈了。朕与她的私事,你不能插嘴,明白吗” 君若珊不明白。不明白好好的皇兄为什么要变成父王,也不明白为什么皇兄活着,从前快活的日子却回不来。 “珊儿” 从前母皇威肃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君若珊乐得看热闹,等自己置身于这份龙威中,她才明白其中的压力。君若珊心神一凛,诺诺应道“孩儿记住了。” “那就去吧。”君天熙语气缓和。与君逸羽的私情,她不便对女儿分说,也不指望君若珊理解其中的曲折。只要她不捣乱,就够了。 君若珊一出门就撞到了赵羽,想起君天熙方才的严厉,她嘴里的话转了一圈,到底没有说出来,但是她老远就喊道“慕晴姑姑,母皇命你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回京。” 与赵羽擦肩而过时,还状似自言自语的嘀咕道“皇爷爷对皇兄比亲孙子还好,要是知道皇兄不愿探他的病,肯定很伤心。” 赵羽被君若珊的小伎俩搞得哭笑不得,很快又笑不出来了。细想前一刻还喊着“皇兄肯定得和我们回去啊”的独裁小公主,怎么转背之间就不敢直言了答案显然是君天熙。 君天熙在君若珊走后,拿出袖中的灵犀钗看了许久,准备起身时,才发现赵羽站在门口,“你何时来的” 怕勾起君天熙的痛处,赵羽见她神色如常,便抛弃了“节哀顺变”,直接单刀直入说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玉安。” “珊儿和你说了什么还是慕晴你不必放在心上。”君天熙走到赵羽面前,将灵犀钗递到了她面前,“若有一天,你真心愿意陪我一起,随时可以拿着它回玉安找我。” 只看君天熙之前留恋的眼神,赵羽就猜到了这枚凤钗的意义。君逸羽给君天熙的东西,她没道理替人收回。赵羽没有理会灵犀钗,口气温和,态度却十分坚决,“我想去玉安看看,带我一起吧。我这就找师傅师叔辞行,你如果不等我,我就自己去。” “玉安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地方,你若随我去了,就真的是皇夫了。你问问自己,真的愿意吗” 相处这么久,赵羽要是看不出君天熙没有逼迫之意,那非得是眼瞎心盲。君逸羽身上本来就挂着皇夫摄政王的名号,如果这个皇夫只是名号,她赵羽还是承担得起的。她道“陛下见我如今对你没有男女之间那种私情,所以不愿意我勉强吗只要都像现在这样相处,在灵谷和玉安,不都是一样的吗” “你”此番重逢后,君逸羽还是第一次主动与君天熙谈起旧情,君天熙听她说及情事,还如当初那般直白,措手不及之下,竟被堵红了鼻尖。 这些日子,君天熙一直旁若无人的跟着自己,赵羽还以为她身为女帝,没有普通华朝姑娘那种羞涩,才没有拐弯抹角。此时见君天熙尴尬,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假咳了两声说道“我先去辞行,其他的事回头再说吧。” “慢着。”君天熙拦赵羽不及,见她如一道青烟飘远,她看着手中的灵犀钗,简直不知该喜该忧。就算长孙蓉说君逸羽心里只有她,她与长孙蓉有过肌肤之亲,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又一心一意以爹娘的贞一为典范,若是没有离魂症,以她的性情,只怕早就与长孙蓉厮守了君天熙不屑于趁虚而入,也深知趁虚而入不是长久之计。比起相守的诱惑,她更不能承受的,是永远失去君逸羽的痛苦。 “陛下,翼王夫妇到了。” 慕晴的声音让君天熙回神,她走出竹居的大门,看到萧茹正含泪抚摸君逸羽的面庞,连一向儒雅稳重的君康逸,都已泪如雨下。 赵羽从君天熙处溜走后,才跳下台阶,就听到了两声激动的“羽儿”,她没想到会以如此鲁莽的姿态遇到君逸羽的父母,如山河大海一般的父母之情,更让孤儿出身的她有些手足无措。瞥见君天熙的身影,赵羽才找回自己的镇定,跪地叩首道“孩儿拜见爹娘。” 饶是君康舒和萧茹早就听说了离魂症,见孩儿如此陌生,依然心痛非常。萧茹一边拿“还活着就好”安慰自己,一边急着搀起赵羽,热泪却如山洪暴发一般,越流越多。 赵羽见越弄越糟,心里着急,下意识的把更熟悉的君天熙当救命稻草,向她投了一眼求救的目光。 君天熙走下台阶,弯腰对君康逸和萧茹诚挚一礼,“阿羽之事,是熙儿对不住兄嫂。” 君康逸大惊失色,急忙拉着妻儿避开君天熙的大礼,这才偷空擦泪,跪地道“陛下万不可如此,此前是臣糊涂,迁怒陛下,着实不该。”萧茹也带着赵羽,一起跟着君康逸跪了下来。 君天熙扶人的功夫,慕晴打发了周围人,把刚刚跟着热闹赶来的君若珊也悄悄劝走了。君康逸见四野无人,压低声音诚恳的说道“母妃说得对,我们享受了天家的荣贵,就该分担天家的重担,羽儿改扮男装避开了和亲,为大华战死沙场也是应该的。陛下不怪臣欺君,臣当初反而怪陛下害了羽儿,实在太不明事理了。父王在天有灵看见,还不知如何失望。如今羽儿平安,臣想起从前的事,真是无地自容。” “我派人看押翼王府,皇兄误会也是应该的。”君天熙无意与君康逸争着揽错,转而问道,“如今你们与阿羽团聚,不知有何打算” “熙儿对羽儿没安排吗”君康逸秉承母亲的遗训,在老王妃死后,就曾入宫对君天熙请罪。这两年周游在外地,更多的是携爱妻散心,好消解丧女之痛。如今君逸羽平安,君天熙又毫无芥蒂,他很快找回了与君天熙的兄妹之谊,惊讶之下,连称呼都变回了从前。 赵羽虽然被萧茹扯去了一边,但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对话,插嘴道“爹,娘,皇爷爷病重,孩儿可以去玉安探疾吗” 从前君逸羽都是亲昵的喊“爹爹”,赵羽生硬的“爹”听得君康逸心一抽,却无暇顾及,惊问道“叔父病了是真的吗” 此事隐瞒不住,君天熙无奈点头。 君康逸自责的问道“是臣这两年不懂事,让陛下见怪了吗” 君天熙请君康逸借一步说话,避开了赵羽,才道“皇兄不要误会。阿羽忘了前事,若是回京,就是皇夫,在长孙蓉处,只怕要为难了。” 君康逸一叹。他不知道自己那个孩儿是何等本事,竟然能招惹陛下的真心。他与萧茹在路上就曾商量过此事,比起孩儿亡故之痛,些许情孽不值一提,儿孙自有儿孙福,君逸羽的情缘,他们管不了,也不打算再插手,只要她平安就可。 “改封荣乐和国夫人之事,是长孙氏自己同意的,你们与羽儿的事,我和她娘不会干涉。只是羽儿的性子,我们都是知道的,她本就没能为她奶奶送终,若是叔父有个好歹,羽儿本有机会探病,却又生生错过,将来不知如何悔恨。我和她娘也必是要去看望叔父的,陛下的意思,是想留羽儿独在灵谷吗” 经君康逸提醒,君天熙才想起君逸羽和她父皇也有浓重的亲情。老翼王薨逝时,君逸羽抱着自己痛哭失声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君天熙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半响,她才说道“可是长孙蓉过些天就要到灵谷了。” 君康逸身为父亲,见君天熙身为至尊,能如此为他家孩儿着想,感激非常。想想当年的曲折,就更觉唏嘘不已。说来说去,都是他让爱女充作男儿,才结下的孽缘。 他道“长孙氏来得如此快,必是水路,派人留意沿途码头,邀她一同返程就好。羽儿如今忘却前情,对我和她娘都如此生疏,陛下若是有心成全她们,将来计较不迟。如今,还是探看叔父的病情,更为紧要。陛下以为呢” 成全吗君天熙偏头,看到君逸羽在萧茹的阻拦下,还在往这边探头探脑,她最终轻轻应了声“好。” 她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92章 以水路为主的行程,乘客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君康逸和萧茹夫妻俩,身为君逸羽的亲生父母,无需矜持,也无意矜持,在这大把大把的空闲里,他俩恨不得将赵羽放进眼眶里。 赵羽虽然感动于他们的爱子情深,但他们越是关怀备至,她越添愧疚。她有心替君逸羽孝顺父母吧,却又因着孤儿出生,着实不懂亲子相处,往往适得其反,让萧茹伤心了好几场。每当此时,赵羽束手无策,才知道与君天熙的初见,有多么省心。 好在还有一个君康逸,能时时帮着劝抚萧茹。萧茹也不是个想不开的,总能及时擦干眼泪。他们夫妇俩都是聪明人,从重逢的兴奋中走出来后,未免赵羽不自在,也是想帮孩儿寻回记忆,无需赵羽提问,就在日常中将君逸羽的过去抖落了个干干净净。 船上无所事事,君康逸和萧茹见赵羽练字,为了培养感情,又主动教她习字作画。君康逸曾高中进士,萧茹当年也是闺中俊才,赵羽得他们指导,受益匪浅,原本打发时间的东西,也因为他们的热情,而投入了真心。有了合适的媒介,相处融洽很多,几日下来,赵羽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叫起“爹爹”“娘亲”顺畅了不少。 君若珊少女心性,本来见他们一家三口相处诡异,还不敢来凑热闹,等气氛转为自然,她就像只闻到了腥味的猫,立马挤了进来。 君逸羽的祖父老翼王君承康,薨于天熙元年十月。他死后,赐谥“忠”,皇长子以晚辈身份代母守灵,入葬之日,天熙帝更亲临送行。然而事实上,这位生前权势显赫、死后倍极哀荣的翼忠王,原本并非宗室,只是太上皇的奶兄。他陪君承天在胡为质三十年,君承天一登基,就将他认作义兄,封亲王爵。 翼忠王在世时,不管外人是嫉妒还是羡慕,人人都无法否认,天家与翼王府多年亲如一家,是君臣不疑的典范。这样的赞叹,在天熙二年之后,渐渐销声匿迹。那一年的夏末,荣乐王助御驾亲征的天熙帝,攻克了漠南,那位军功卓绝的少年王爷,却没能见证华朝的大胜。 后来的故事湮没在深宫之内,只有诡怪的结论任凭世人评说。天熙帝将死不见尸的荣乐王册封为皇夫摄政王,而其父君康逸却以痛失爱子为名,辞掉了官职和王爵。哪怕宫中一直挽留,君康逸的身影依然隐没在了庙堂之外。 赵羽也曾在华朝的市井间,听到翼王府与宫中从前的亲密。但翼王府满门衰颓的事实,让赵羽对此深感怀疑。直到看见君若珊在君康逸夫妇面前的子侄情态,她才知传言不假。而君若珊偶尔谈及的旧时趣事,让她明白,君若珊前几天那句“皇爷爷对皇兄比亲孙子还好”,也有根有据。 在君若珊欢快的语调里,在君康逸和萧茹怀念的目光下,赵羽脑中勾勒出了许多温馨的图卷。她感到深深的羡慕,俄而,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她脸上挂着笑,内心却突然填满了落寞。 趁三人说得热闹,赵羽悄然退出了船舱,不知不觉走到了君天熙舱外。 “殿下来找陛下吗”守在舱门外的慕晴,见到赵羽,双眼放光。为了方便君康逸三人亲子叙旧,君天熙这几天,只在晚餐时才会与他们共聚,自登船后,这还是慕晴第一次看到君逸羽主动找来。 “算是。”赵羽扫了一眼紧闭的舱门,“陛下在忙” “奴婢给殿下通禀。” “不用了。”见慕晴转身就要敲门,赵羽连忙阻拦。 “殿下无妨的。”慕晴有些无奈。她发现这位主儿还和从前一样,每每求见陛下,一听说在忙,就要撤退。不过如今这位爷已是皇夫,从前不好说的话,今天可以说了。她笑道“陛下知道您来,必然欢喜。” 赵羽不适的摸了摸额头。慕晴的直白,也让她有些无奈。想到自己若是吞吞吐吐,反而越发显得不坦荡,赵羽调整表情后,低声问道“我只是想知道,她最近心情怎么样” “殿下是担心陛下为小皇子伤心”慕晴不愧是御前总管,立马读懂了赵羽隐晦的眼神。 赵羽点头,静等慕晴的回答,她身后的舱门恰好开启,更快的给出了答案。 “找我”尽管语音平淡,璀璨的眼眸却昭示了君天熙的欢喜。 赵羽轻轻卸下了心头的担忧。也许是因为见过君天熙的隐忍和眼泪,她总觉得她也许会在人后独自难过。君天熙今天完全是一个人,开门这么快,眼角也没有泪意,那应该真是没事吧。 她摇头道“只是见公主都去我那边了,来看看你在干什么。我没事,你忙吧。” “我不忙。” “那出来走走”想想另一头的欢声笑语,赵羽也不忍心留君天熙独自冷清。加上她心存落寞,与另一个落寞人相处,反倒轻松些。不过,几日没有独处,赵羽怕和君天熙冷场,折中下来,还是船上散步最合适。 今春南风顺遂,张帆北上,两岸疏朗,新绿蓬勃,令人心旷神怡。 “你爹娘和你说了从前的事吗” 赵羽没想到君天熙会突然问起从前,从江景上收回视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问道“陛下,你一直没有和我说以前,就是想等爹娘来告诉我吗” 君天熙点头。 “陛下,你真是个正人君子。”赵羽笑叹。 君天熙垂眸,“我只是不想再逼你。” “逼我我听他们说从前的事,只听出来了翼王府和宫里亲如一家。祖父临终前,都心心念念要我对陛下效忠,我不是本就发誓,要为陛下身死不辞吗陛下,你真的不用对从前的我感到愧疚。去塔拉浩克是我自愿的,将军死在战场上也是应该的。其实,你不再怪我欺君,就已经很大度了。” “我不是说此事。”赵羽清亮的眼眸,让君天熙有些不敢对视。 “不是说逼我去塔拉浩克也对,一直都是我要去,不是你逼的。那你逼过我什么”赵羽疑惑的皱眉。她这几天听君逸羽的往事,特别留意了与君天熙、长孙蓉相关的事迹,其中真没听到什么逼迫。 “是你我之事。” 辨出君天熙的窘促,赵羽觉得稀罕,一时没憋住笑。挨了君天熙恼羞成怒的瞪眼,她捂住嘴,肩膀到底抖动了半响,才恢复平静。 君天熙感到脸皮越来越烫,实在忍无可忍,撇下赵羽,率先走下了甲板。 赵羽本想跟上,脚都迈出了一只,又定在了原地。 你我之事君天熙这么害羞,是说她和君逸羽的感情吗赵羽顶着君逸羽的身体,与君天熙聊起她和君逸羽的旧情,一旦把握不好分寸,很容易显得像调情。连感情史都没有的赵羽,对自己这方面的把握能力,着实缺少信心。虽然她很好奇,但是如果不是必须,她还是不要和君天熙细谈这些为好。 “娘亲。”想通这些后,赵羽觉得自己出来半天,也该自回船舱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就见萧茹走了过来。 “羽儿,方才和陛下在一起吗”萧茹来时,恰遇君天熙,故有此问。 “嗯,娘亲出来找我吗我们回去吧” “羽儿你”萧茹神情复杂,眼神纠结了许久,叹道,“想陪陛下就过去吧,不用顾忌我和你爹爹。” “没有。”见萧茹误会了,赵羽摇头解释道,“我只是看公主也去了我们那边,陛下一个人,又才知道小皇子夭折的事,不知是何情形,所以去陛下那边看了看。” “什么小皇子夭了什么时候的事”萧茹大惊,一边询问详情,一边把赵羽往船舱带。 回到船舱,君若珊已经不在了。萧茹第一时间就说了小皇子夭折之事,君康逸听完,面沉如水,“难怪珊儿都来找陛下了。” “茹儿,羽儿恐怕得”沉思片刻后,君康逸欲言又止的看向了萧茹。 “我明白。”萧茹点头,“只是羽儿当年铁了心要与蓉儿一起的,蓉儿也等了她这么久如此一来,她俩如何是好” “只有羽儿出来,才好稳住朝局。陛下若有心夺爱,不必通知长孙氏来灵谷。我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有意成全她们,应该无妨吧。” “也只能先如此了。” “唉,都怪我当年冲动,若没有执意辞爵,今日也无需羽儿牺牲。” “是我不济事,住在王府就忍不住伤心,不然,夫君不用离朝两年,就不会有今日为难了。” “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赵羽听得一知半解,眼见君康逸和萧茹两人越说越难过,不得不插嘴打断。 君康逸看向赵羽,眼带愧色。倒是萧茹想起之前的情形,对君康逸安慰道“方才我见羽儿与陛下一起,十分快活,她成了皇夫,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茹儿,我们竟生了个多情种” 萧茹想起之前偶遇君天熙的情景,叹道“朝局失衡,陛下都愿放羽儿自在,想来不会再伤到她。我们也不知羽儿当年是如何想的,等羽儿记起从前的事,她们三人之间,定能有个结果。只要羽儿平安,多情少情,都随她去吧。” 赵羽瞠目结舌。在她原本的设想里,一对古代父母,肯定不能接受女儿是同性恋,哪怕碍于君天熙的皇帝身份,不好明着反对,也不会支持吧君康逸和萧茹倒好,竟然三言两语,就达成了“都随她去”的共识。这是何等的开明啊亏她这几天问起熙、蓉二人,还特意拐弯抹角套话,原来都白忙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93章 “羽儿,回京之后,你就是陛下的皇夫摄政王了。”与夫人敲定主意后,君康逸终于对赵羽开了口。 “我知道呀。”为了让两人放心,赵羽故作轻松的笑道,“全大华都知道我是陛下亲自册封的皇夫吧,慕晴他们还喊我皇夫殿下。” “我与陛下商量,本想私下带你去看皇爷爷,这样外面的人不知你还活着,想走想留,都可随你。” 想起君天熙那天递凤钗时的情景,赵羽说不清心头是感慨还是感动。明明那么舍不得,却愿意放手吗。 “只是今天听说小皇子夭折,爹爹才知道,我们不可如此。羽儿,你现在不懂朝政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爹爹想告诉你的是,你必须以皇夫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让大家都以为你和陛下夫妻一心,才能帮陛下稳定朝局。否则陛下回朝之后,前程将艰险无比,也许还有性命之忧。稍有不慎,你皇爷爷全家,都会沦为权臣的傀儡。” 赵羽经过娜音巴雅尔的培训,又曾在漠北“总摄国政”,在庙堂之争上,其实早已不缺眼光。只是不了解华朝的势力分布,才两眼抓瞎。那天她听完慕晴的分析,觉得有道理,才坚持要陪君天熙回玉安。只是慕晴那天说的是“大有助益”,而君康逸将结果说得十分严重,让她愣了愣神。 君康逸以为孩儿犹豫,劝道“羽儿,若不是爹爹贸然退出朝局,陛下和太上皇也不会有今日麻烦。你既然平安,宫里不欠我们什么,反倒是我们,亏欠宫里许多。爹爹知道你生性自在,如果有别的办法,也不想让你重新陷入朝局,只是有那道册你为皇夫的圣旨在,爹爹的宗室亲王爵,名不正言不顺,贸然回朝,不仅帮不了陛下,还会被人抓住把柄。” 萧茹也附和道“羽儿,你爹爹说得是。你爷爷奶奶临终前心心念念,都是要我们为宫里尽忠,你若是不愿意站出来,不仅你爹爹有愧,等你的离魂症好了,也必会后悔。” 为了剪断自己的犹豫,君康逸和萧茹的劝告,说得又快又急,赵羽只是一走神,就完全插不进去了。等他们说完,赵羽连忙摇头,“不是,我没说不答应。我那天问了慕晴,回玉安本来就是准备当皇夫的。只是听爹爹说得如此严重,我不懂朝政,担心做不好,反而给陛下添乱。” “那就好。”君康逸夫妇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君康逸笑道“羽儿你放心,你往陛下身边一站,就胜过千言万语。朝局爹爹慢慢说给你,以你的聪明,很快就能听懂。” “好。”赵羽也知道荣乐王的分量,原本就是打算在君天熙旁边站桩。不过听君康逸说得危急,为了不帮倒忙,看来还是很有必要了解华朝朝局。 君康逸安心了,萧茹想起长孙蓉,又有些悬心。她踌躇说道“羽儿你当了皇夫,与长孙蓉如何是好当年,你说和蓉儿情投意合,爹爹反对,你都没有回转心意,还自毁女子胞” 君康逸与爱妻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退出了门外。当年他反对君逸羽和长孙蓉的非分之情,后来也被长孙蓉的坚持打动了。如今孩儿早已自绝后嗣,又是险死还生,他着实升不起棒打鸳鸯的心思,只求她平安快乐。 他与萧茹心意相通,知道爱妻与自己是一样的想法。细说长孙蓉,只是想让孩儿心中有数,别因为离魂症,又平添孽缘。 君逸羽的元阴缺损,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还是为了长孙蓉 没有亲眼见到长孙蓉,总是意识不到分量。赵羽本以为君天熙和君逸羽的感情,就已经够深了,直到此时,才感受到“终生之约”的压力。 “你去塔拉浩克前,传书回来,打完那一战,就准备金蝉脱壳。若不是出了差错,你与长孙蓉如今,应该早就相守终身了。” “娘亲,那你知道我以前和陛下是怎么回事吗” “你与陛下之事,我和你爹还真不清楚。还是听说陛下册你为皇夫,我们才知道,你与陛下也有私情。” 萧茹见孩儿听完长孙蓉的事就急着问陛下,有些为长孙蓉犯愁。她与君康逸享受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甜蜜,更懂得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最终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令萧茹意外的是,孩儿无精打采,沮丧的叹道“娘亲,你说我自己就是姑娘,喜欢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还三心二意呢” “你是个好孩子,想来是阴差阳错吧。”萧茹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赵羽的头。 “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三心二意就是三心二意。长孙蓉我没见过,可陛下那样的天之骄子,不讨厌我的滥情吗”赵羽脖子微僵,不停的提醒自己,才没有逃开萧茹的掌心。 君逸羽什么都好,就是情史上,实在是太混乱了。赵羽通过和君天熙的平常相处,好不容易才放下对原主纠结情史的担心,如今得知长孙蓉更难处理,又想到过不了几天就会迎来长孙蓉,她感觉糟心得紧。父母的亲密,慢慢适应就好,爱人的亲密,想不伤人的避开,真的真的很难办呢而且与长孙蓉的初见,旁边还有君天熙 萧茹见赵羽没有躲开,眼中闪过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她不再收手,一边给她顺毛,一边柔声道“我也不知道,你如何赢得了陛下的芳心。这种事,只能你自己取舍,娘亲说出知道的情况,只是不想你选错了后悔。” 许是萧茹的温柔值得信赖,又或者,除了原主的生母,赵羽已无处安放困惑。她沉默半响后,低声问道“娘亲,如果我谁都不想选呢” “谁都不想选”萧茹手一顿。 “嗯。”赵羽闭目,“我得了离魂症,不管陛下还是长孙蓉,都是才认识的人,我无法视为爱人。” “羽儿”萧茹语带叹息。她这个孩儿,最不能欠情债,偏偏命犯桃花。若是没有离魂症,她相信孩儿定有抉择,而如今嘛萧茹掏出半生的阅历,沉思了许久,才半含羞意的叙道“我与你爹爹初识,是在街市偶遇,其实那时,只是短短数刻,我便知道,他是我心仪的良人。你爹爹对我,也是如此。羽儿,娘亲没有患过离魂症,但我想,就算你一直想不起往事,你真正爱慕的那个人,也早晚会重新走进你心里。” 重新走进问题是我根本不是君逸羽啊 赵羽其实很清楚,原主的感情困局,没有人能帮她解开。不过,把真心话吐出来,她胸中的憋闷减轻了不少。 “你们真好。”赵羽只当没有看出萧茹脸上的微红,赞叹一句后,点头道,“孩儿顺其自然吧。娘亲不用担心,长孙蓉那我会解释,孩儿只是名义上当皇夫。” 原来羽儿说的“准备当皇夫”,只是个名头。萧茹一怔,却说不清是放心还是更悬心。 “娘亲”赵羽纳闷。她听萧茹似乎更偏向长孙蓉,还以为她会欣慰,怎么反而走神了 “其实”萧茹望着孩儿迷惑的眼波,犹豫良久,才说道,“其实陛下,身为大华之主,看似风光,婚事上,却比寻常女儿都坎坷。三次联姻生子,皆是身不由己。而长孙蓉那边,娘还是从前听你说的,她与你叔父婚后一直兄妹相处,会有悠儿,也是因为你叔父酒后失德。羽儿,你自小就做男儿养,不懂女儿家的心意,须知,女儿家的一颗真心,最柔软,也最贵重,她们都有痛苦的经历,还愿将一颗真心捧给你,你将来无论选谁,都要慎重行事,莫要重伤人家,好吗” 萧茹,真是一个从内到外都透着温柔的母亲。赵羽不知道当年的君逸羽是何时穿越而来的,但这一刻她觉得,应该是胎穿吧种种迹象告诉赵羽,君逸羽生前,也是个温柔的人。也许君逸羽就是太温柔了,才染上了太多桃花债。 赵羽知道,萧茹会用“莫要重伤人家”,必然清楚,两者选一,注定会伤害到另一方。人力可企及的,紧紧是“莫要重伤”而已。好在她是赵羽,不是君逸羽。原主的红线,她一条都不会碰。算下来,谁都不选,也许反而是伤害最小的选择 “好。”赵羽释然的笑了。有终生之约又如何君逸羽是为长孙蓉自绝子嗣又如何她赵羽的道路总归是明确的,只求无愧于心就好,何必替原主苦恼。而且她们的姻缘,早在君逸羽陨身时,就已经注定无果了。为无果之事烦心,只是庸人自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94章 从萧茹那得到启发后,赵羽和君天熙相处越发坦荡,就像对君康逸和萧茹一般。反倒是君若珊对“皇兄”太亲热,赵羽对这位小公主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 吃过格木其的亏后,赵羽只要女扮男装,对十岁以上的女性,一律保持距离。尤其来了华朝之后,君逸羽的皮相,两漠草原嫌弱气,在中原却大受欢迎,由不得人不注意。君若珊的年纪,在华朝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原主和她妈纠缠不清,她要是又和女儿传出绯闻,那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第二日,接到了长孙蓉将至的消息,赵羽心态平和。 君天熙派出去的人,在永清渡遇到了长孙蓉的座船,消息传来时,他们的船,离永清渡,也只有一日行程了。 赵羽来古代后,早就有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为了第二天的会面,她戌时就睡了,准备养足精神。运河平稳,心境平稳,赵羽没有失眠的理由。意外的是,长孙蓉提前半天就到了。 长孙蓉是半夜到的,失眠的君天熙,最先看到那艘伴行的座船。她站在甲板上,望着对面的“羽记”图徽,对长孙蓉的提前到达,既意外,又不意外。 “陛下。”长孙蓉接到消息,很快走出船舱,对君天熙恭敬一礼。 仿佛上一次见面的针锋相对,只是一场幻境,隔着清清运河水,长孙蓉是一如既往的恬淡。君天熙见她衣衫齐整,显然没有入睡的打算,点头道“既然到了,就过来吧。” 两船并肩,一架搁板适时相连,长孙蓉行至君天熙面前,再行一礼。 君天熙没有说话,只是指出了君逸羽的船舱。 “谢陛下。”聪明人之间,很多话不用说透。长孙蓉没有过多的寒暄,也无心寒暄,很快转身,走向了她期待的地方。 慕晴担心的望着长孙蓉的背影,又小心的偷窥君天熙的颜色,却着实辨不分明。 君天熙没有再停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船舱。该来的,终于来了。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她活着。 半梦半醒间,感觉手边有人,赵羽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漠北。那次击败五部联军后,她因伤病危,醒来时娜音巴雅尔就守在她身边。 不对,我早就来华朝了。 对了,我和君逸羽的家人在一起。现在应该在去玉安的船上。 是君天熙不,不是她。 萧茹也不太像 君康逸男人的手没这么软吧 “醒了” 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意识到手边人的陌生,赵羽本想后撤,舒柔的女声却安抚了她的警戒。 如果有水匪,船上不会这么安静。 撇开条件反射的戒备,赵羽突然想到了什么。 “长孙蓉” “是我。”长孙蓉全然没有一夜未眠的萎靡,柔美的音色却夹杂了一缕颤音。她将脚边罩着的灯笼提起来,替换了床头的烛台,迫不及待的照亮了思念的容颜。 赵羽眯眼适应了光线,才看清身旁人的相貌。单以五官来论,不及君天熙精致,糅合在一起,却是恰到好处的秀美。年纪有三十吗不是长孙蓉吧 熏黄的烛光,与女子眼中的柔情相得益彰,又让赵羽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长孙蓉,谁还会这么看着君逸羽但是,长孙蓉没有这么年轻吧 “羽,真的是你太好了。”赵羽犹疑的功夫,长孙蓉早已伸手触上了她的脸庞,又靠在了她的肩上。 我 过于亲密的姿态,让赵羽全身紧绷。她到现在都不敢肯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长孙蓉。这位姐姐对君逸羽的亲密度,一上来就比君天熙高,如果君逸羽还有其他的老相好,那她真的槽多无口。 赵羽看看窗外微明的天色,估摸的确可能是长孙蓉。又想到君天熙和萧茹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年轻,老天爷同样厚待长孙蓉,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了,富贵不易老嘛踌躇片刻,赵羽还是问道“你是长孙蓉吧” “嗯,我是长孙蓉。”早听说了君逸羽的离魂症,又经过半夜等候的缓冲,长孙蓉倒没有为相逢不相识伤心,应诺很自然,环在赵羽腰间的手臂,也微微收紧了一些。唯有如此,才能纾解心中的思念。 赵羽浑身轻松。是长孙蓉就好,要是再来一个,她真的想罢工了。 感觉到身下人的改变,长孙蓉诧异的抬了抬眼,眼角笑意弥漫。除了这次的大胆,她早已做好了被君逸羽视为生人的准备,没想到她一确定自己是长孙蓉,就没那么抗拒了。 泛黄的烛光中,赵羽偏头也看不到长孙蓉的羞红,只能看清她闭眼的满足。 赵羽对长孙蓉的亲密,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对这场初见,也早就做了推演。此时君天熙不在,正好不用犹豫,压下不适,回抱就好。重逢不应太残酷,以后再维持家人的距离。 “睡好了吗”若真是被君逸羽当陌生人对待,长孙蓉也许舍不得松手,赵羽的回抱,反而让长孙蓉不好意思的从她怀中挣了出来。 “睡好了。”赵羽披衣起身,趁机拉开距离。 长孙蓉见赵羽穿衣,稍一犹豫,上前帮她系起了衣带。 距离更近了赵羽在心中无声一叹。有终生之约,果然很不一样。 赵羽很清楚古代仕女为人更衣的分量,不好直白拒绝,也不好安然享受,索性任长孙蓉帮忙,她自己也不停手。此时天边刚刚抹上一线朱红,为了避免冷场,赵羽问道“你怎么到得这么早” “提前到了,就先过来了。”长孙蓉含糊其辞。 “还没到永清渡”赵羽扫了一眼窗外移行的河岸,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你什么时候来的” “还没到。”发现君逸羽还像以前一样不好糊弄,长孙蓉手底微顿,脸上也有些发烫。 “你没在永清渡等你不会是半夜到的吧” “是。”长孙蓉的声音已细若蚊蝇。明明昨夜遇到君天熙,还万分坦荡,被君逸羽看穿,她却无所适从。 害羞的长孙蓉,让赵羽不忍再问。还有什么好问的呢提前抵达,只是因为她想念君逸羽罢了。 两人一起,本就好穿很多的男性春衫,很快打理妥帖。赵羽按住长孙蓉的肩膀,将她往床榻推去,“你先睡一觉吧。” 长孙蓉心觉不妥,有心提出回自己的船舱,却不舍开口,迷迷糊糊的,就被赵羽按在了床上。赵羽以为她舍不得君逸羽的脸,给她盖上被子,人也坐在了床边,“睡吧,你睡醒时,我肯定在这里。” “那我睡了。”长孙蓉无心再辩白,迅速躺倒,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朝阳的点染,长孙蓉白净的脸庞肉眼可见的变红,让赵羽哭笑不得。之前不挺主动、挺大方吗。旋即,又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是个深情人呢。 赵羽经过汤药和药浴的综合作用,身上又带上了长孙蓉熟悉的药香。被褥间令人安心的味道,让长孙蓉很快入眠。赵羽本来想让长孙蓉自己脱鞋,如今见她睡熟了都没有想起这茬,她迟疑了片刻,觉得都是女生,应该无妨,这才轻手轻脚的帮长孙蓉去掉绣鞋。 又等了片刻,细听呼吸,确定长孙蓉没醒,赵羽才去梳理头发。 长孙蓉在我床边等了半夜说起来我在野外养出的警惕性,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没了。还好人家没恶意,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赵羽望着铜镜中君逸羽模糊不清的样貌,目露愁情。只能对自己安慰道,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对她们太信任。 生活安稳,也是一件好事。赵羽振奋精神,走回床边,盘膝练习内功。她找无崖子大师套话,听说君逸羽的功力耽误了几年,就算自己练回了君逸羽以前的水平,单打独斗,恐怕还是不如云绯离。不管是为了保命还是续命,练功都得加油。而且马上就要当皇夫了,君逸羽的人生,还不知会有怎样的风浪。 练完功后,赵羽去了用餐的船舱,除了君若珊一贯贪睡,其他人都到了。 君天熙见赵羽独自进来,有些不解,“你没见到长孙蓉” “蓉儿来了”萧茹诧异,想到旁边那艘羽记的客船,才知道不是巧遇了一艘。 “见到了,她睡了。”赵羽落座,对备餐的侍从交代道,“今天多留一份早膳。” 舱内都是君天熙放心的人,萧茹也知道说话不用顾忌,她瞧了眼君天熙的脸色,不敢确定的问道“长孙蓉歇在哪了” “我那边。”赵羽回答得很自然。 萧茹与君康逸对视一眼,简直想扶额。敢情前天的话都白说了,他们这个孩儿,在儿女之事上,也太粗疏了。 赵羽好像毫无察觉,还对君天熙问道“陛下怎么知道长孙蓉来了” “昨晚见到了。”君天熙明白君康逸夫妇的尴尬,转向她俩时,脸上还挂了丝笑意,“是我让长孙蓉过去的,兄嫂不用顾忌。” 赵羽和君天熙共处了一个多月,对她也有了些熟悉。早上一看,她就发现君天熙隐有倦色,又想到天子的座船,长孙蓉要半夜上来,没有君天熙的许可,绝不可能。一问,果然如此。她不知道明明舍不得的君天熙,是用怎样的意志,拿出了这样的淡然。她感激君天熙这种淡然,否则,一位帝王的霸道,没有她斡旋的余地。 无论多想摆脱君逸羽的桃花,赵羽都不该让她的爱人鲜血淋漓。君天熙这种隐忍的深情,更让赵羽颇感怜惜。她笑道“那陛下昨晚被吵醒了用完膳,陛下也补个觉吧。” “君逸羽”在君康逸和萧茹面前接到赵羽直白的关心,君天熙周身不适。尤其这道关心,再往前一步,就能让人猜到她的失眠。好在早膳刚好备齐了,君天熙故作镇定,提起筷子道“用膳吧。” 君康逸将君天熙的变化收入眼中,与萧茹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这个孩儿,傻人有傻福,看起来是不用担心了。倒是他俩作为父母,坐在这有些碍事。 萧茹既放心,又有些愁心。虽然女儿自小养作男孩,但她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有“儿媳妇”。本以为那年见到孩儿与长孙蓉牵手,就是她这颗为母之心最落寞的时候,如今看来,竟然不止如此 看陛下的态度,她这个傻孩儿,不会还有齐人之福吧想到女儿生命中,也许会有两个比娘亲更亲近的女人,萧茹虽然保持着端庄的进餐姿态,却一点滋味都吃不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第95章 君天熙见君康逸夫妇如常用餐,紧绷的手指才放松下来。经此插曲,她发现君逸羽见了长孙蓉,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夜都无法安稳的心,又重归宁定。 一顿早膳用完,君天熙的淡然,才真正剥脱了伪装的成分。君康逸和萧茹离席后,她指了窗外伴行的船只,对赵羽说道“等长孙蓉醒来,你们去那边叙旧吧。珊儿太闹腾,会打扰你们说话。” 赵羽顺着君天熙的手指,看到了一艘中等规模的客船,它迎风飘扬的旗号上,绣着羽毛图样。赵羽在华朝很多店铺,都见过这个“商标”,尤其杭城,大半店铺都有。 “那不是羽记的船吗长孙蓉包了艘羽记的船”赵羽不解。他们这艘船,就挂着官方的旗帜,比其他的船方便很多,她还以为长孙蓉的船也会如此。 “他们没告诉你”君天熙扫了赵羽一眼,“羽记是你的商号,这几年,一直是长孙蓉在打理。” 赵羽 荣乐王威武。但是,这么多产业都交给了长孙蓉,她俩的关系是到了何等地步还有,我这是什么运气,为什么随便问个问题都像是君逸羽和长孙蓉秀恩爱偏偏正好问的君天熙赵羽不敢表现得太心虚,点头道“能说的太多了,爹娘没想起羽记吧。” “嗯。你应该知道了吧,两年前你就有和长孙蓉远走高飞的计划,与长孙蓉叙完旧,你若是想走,与朕知会一声就好。” 两年前结合萧茹的叙述,赵羽感觉君天熙说的是塔拉浩克一战。她听萧茹说,君逸羽似乎突袭塔拉浩克后,打算金蝉脱壳,结果死在了漠南。 在相思成疾之后,君天熙所求的,只是一声知会吗赵羽望着君天熙孤独的背影,想到初见时她眼中耀目的光彩,突然感到了一丝心酸。 趁君天熙不注意,赵羽捏捏鼻子调整情绪,用轻松的语气说道“陛下,相处这么久,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我,无法与任何人相守终身。等长孙蓉醒来,我会和她去那边船上,不过,从前的事,我全不记得,无法和她叙旧,只是需要合适的时机,告诉她,我得去承担起皇夫摄政王的名号。” 君天熙想起君康逸前日的求见,回首目露暖意,“君逸羽,朕的朝政,朕能担待。当年,你在你爷爷面前立誓助我平定北胡,早就兑现了。你想探望父皇,微服入宫就好。” 微露傲骨的君天熙,让赵羽眼前一亮。她笑道“我知道陛下是一位很英明的皇帝,但是,有更简便的办法,何必要涉险呢” 何必君天熙望着赵羽璀璨的笑脸,深知此时砰砰乱蹦的心跳,就是自己的何必。在重新见到她之前,她一直想的,只要她还活着就好。月余的相处,哪怕只是像平常友人,她依然越来越留恋。如果出任皇夫,就算只是个名头,她也必将与她朝夕以对,届时,若再要割舍,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放手。 君天熙避开视线,决然道“朕有把握。” “我没把握。” “你没把握” “是呀,我没把握。”赵羽笑得无奈又真诚,“长孙蓉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是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和她的终生之约,其实让我很有压力。陛下,如果不能去给你当皇夫,我该怎样和一个陌生人相守呢” “你”君天熙没想到,竟然有人当面提出,想拿她这个大华皇帝当挡箭牌。 赵羽笑了。大概是因为内疚,君天熙对君逸羽真是太没有脾气了。吃了一记难得的瞪眼,赵羽只觉得可爱。君天熙坚定的“成全”,彻底打破了赵羽与她说话时的顾忌,她坦荡的说道“我没有从前的记忆,但与陛下共处良久,陛下于现在的我而言,至少算是朋友。我这个人,很愿意帮助朋友,既然力所能及,又能互利互惠,为什么不做呢” 眼前这个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想帮她时,总是能找出天花乱坠的理由。她笑容后熟悉的宠纵,让君天熙无法抗拒,最终,她盯着船外流波说道“长孙蓉不是个会让人为难的人。此事,你与她谈过,再说吧。” 事实证明,君天熙的论断非常精准。赵羽在与长孙蓉深入接触后,发现她果真是一个不会让人为难的人。 无需赵羽费心,长孙蓉就主动和赵羽,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而且不同于君天熙的隐忍,长孙蓉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安然气韵,若不是初见时的亲密,她几乎以为长孙蓉,纯粹是君逸羽的旧时好友。 在羽记的船上经过三天单独相处,确定长孙蓉是真的不介意自己的生分,又见她没有提起旧事的意思,赵羽主动问道“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吗” “以前怎样” “就像是朋友。” 长孙蓉落下一子,才回道“算是吧。” “算是”赵羽的围棋是娜音巴雅尔教会的,她自知棋艺不精,一向被人虐杀。此时,她却在棋盘上,发现了一处明显的漏洞。刚刚出现的赵羽果断落子,立刻抬起了眼睛。细细打量长孙蓉的脸色,有一丝可疑的红晕。 “嗯。”长孙蓉饮茶躲开了赵羽的目光。 赵羽等她放下茶杯,直接问道“可是他们都说,我和你有终生之约。” “阿羽”长孙蓉羞恼不已,脸色直接变红了。 赵羽猜到了效果,赔笑道“你含糊其辞,我就只好问得直接点。” 长孙蓉毕竟和君逸羽有过肌肤之亲,又曾见识她更大胆的言语,虽一时压不住腼腆,镇定起来倒是没花多少时间。只是脸上终究挂不住,正好借机反问道“怪我言辞含糊” “没,怪我。”赵羽摇头应得乖觉,心里想的却是,怪古代太害羞。如果她还有时间,倒是乐得长孙蓉不提终生之约,然而得去当皇夫,那就必须在到达玉安前,对长孙蓉有个交代。 长孙蓉想起五年前相似的光景,目露怀念的笑了,脸上的热意也消退了不少。 赵羽为了给长孙蓉留出缓解的空间,早就在一心一意的吃点心了。细细啃完一块藕花糕,还未闻人语,她忖度自己也许高估了长孙蓉的大方,偷偷瞟了一眼,才发现长孙蓉正在神游。 我是该追问,还是改天再找机会 没等赵羽想好反应,长孙蓉突然回道“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记不得从前,便无需用从前的誓约,搅扰你现在的自在。” 不提从前的终身之约,只是不想搅扰君逸羽的自在 赵羽默然失语。长孙蓉和君天熙,都是同样的深情,只是形式不同罢了。赵羽当初看完君康舒的日记,就对长孙蓉有所钦佩,见到长孙蓉本人后,她愈发觉得,君逸羽不该同时招惹两位佳人。不论荣乐王的威名,有多么显赫。 半响之后,赵羽才问道“多听从前的事,也许有利于离魂症的恢复,你什么都不说,如果我一直记不起从前,你不难过吗” “从前的事,陛下与你爹娘,都告诉你了吧。”长孙蓉笑道,“你原本有世上最自在的性子,后来受私情所累,日见沉静。此番见你,前尘尽忘,反而重现了当初的洒脱。离魂症,也许是神佛有灵,助你挣脱桎梏,也未可知。我虽然有所遗憾,其实也有些欢喜。阿羽,你如今的样子很好,不用为我顾虑。” 神佛有灵也许是有的,毕竟穿越都出来了。赵羽叹问“你知道我明目张胆随陛下回到玉安,就会成过了明路的皇夫吗” “知道。” “就算我去当皇夫,你也不难过”赵羽暗暗留意长孙蓉的表情。 长孙蓉离开玉安时,没听到小皇子夭折的消息,后来才从萧茹嘴中得知。只看宫中秘不发丧,就能对玉安的境况推知一二。长孙蓉平静的问道“阿羽,你与我说实话,回玉安当皇夫,是你不忍爹娘失望,还是你自己想这样做” “我自己想做。”不想长孙蓉伤心,赵羽自发解释道,“我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还是拿你们都当家人,陛下也是。所以既然力所能及,我就想帮帮陛下。” 长孙蓉莞尔。三天前她见到君逸羽与君天熙说话,恰如家人一般,她其实不至于误会。明明这个人已经不记得从前的私情了,还不忘周全她的感受,真是可乐又可爱。 “你笑什么”赵羽很不解。 “我知道你如今只拿陛下当家人。” 赵羽微窘。她斟酌良久,才在长孙蓉面前提起皇夫的事,真没想到人家会是这个画风。不过,长孙蓉如此,真是让她轻松了许多。 “既然是你自己想做的,那只管去做吧。我不难过。”长孙蓉一锤定音。 “可是你是荣乐和国夫人,宝福公主晋封也和我有关,我如果对外成了皇夫,不会影响你们吗”得到长孙蓉的认可后,赵羽提出了最后的顾忌。 长孙蓉强忍羞意回道“无人说荣乐一号专属于你,都只是市井胡乱揣测,无须理会。” 哪里是胡乱揣测分明是君天熙和长孙蓉故意误导。赵羽也不点破,只是确认道“真的无妨” “我这两年也常在玉安,真的无妨。”长孙蓉摇头。 “那就好。”赵羽点头。长孙蓉大度归大度,赵羽该给的定心丸却是不能少的,她承诺道“你放心,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陛下对我来说,永远都只是家人。” 长孙蓉微愣,片刻之后,拒绝道“阿羽,你不用如此。” “嗯” “我说了,无需用从前的誓言,搅扰你现在的自在。自然,更不需要你立下新的诺言。” “你的意思是”赵羽不可置信,话音也有些吞吐。 “阿羽,你身患离魂症,便当是一次新生吧。若有一日,你倾慕于陛下,顺从本心就好。”长孙蓉认可了赵羽不好出口的猜想。 赵羽望着长孙蓉嘴边毫无勉强的笑弧,不知该作何表情,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盘棋还下吗”长孙蓉没事人似的问道。 “下。”赵羽怔怔回神。说来自私,她虽然搞不懂长孙蓉的想法,但既然长孙蓉给她“新生”,君天熙也没有霸道的意思,那对她这个寄居者来说,其实是最理想的情况。从此以后,她可以很从容的与熙、蓉二人相处,直至时移世易,消解深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第96章 赵羽考虑到抵达玉安后,长孙蓉就算思念君逸羽,只怕也很难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照旧留在她的船上,只有用晚膳时,才一起去官船用餐。 长孙蓉曾是名动天下的才女,这几年打理遍及各地的羽记商号,见闻更增,赵羽与她相处,几乎处处都能拿她当半个师傅,倒过得十分充实。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玉安门前,没想到三天后,两船突然靠岸了。 当时赵羽正和长孙蓉讨论一本游记,连侍女进来传话,两人都没有听见,直到萧茹匆匆赶来。 “羽儿,你是不想陪陛下回玉安了吗” “没有啊,这不是在船上吗”赵羽一脸茫然。 长孙蓉这才发现靠岸了,对萧茹问道“王妃,要改走陆路吗” “阳渠中流绝水,航速太慢,陛下要弃舟登岸,先行一步。”萧茹见两个聪明人凑一起成了一对糊涂蛋,也没空数落,简单解释后,对赵羽催问道“羽儿,你若是想帮陛下,最好和她先行。你去不去” “现在” “现在要去就快下船,不然陛下就走了。” 赵羽无空和长孙蓉独处一个月,想着船上还有二十来天,与君天熙比起来,也勉强算公平。突然得知得先行一步,她有些为难的看向了长孙蓉。 “去吧。”长孙蓉上前,拿掉了赵羽手中的游记。 “那我去了,玉安再见。”赵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加上萧茹催得急,便直接告辞了。倒是萧茹不急着出门,对长孙蓉安慰道“蓉儿委屈了,好在陛下无意强逼羽儿,想来回了玉安,还有机会共聚。” 来自君逸羽亲娘的“委屈”,让长孙蓉脸热不已。她转移话题道“我们出去送送吧。” 萧茹与长孙蓉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对她颇有了解。见她脸皮薄,便也不再多言。 赵羽下船时,君天熙已经催马了。 君康逸本想劝君天熙多等片刻,没有劝住,一直焦急的盯着长孙蓉的座船。赵羽才从船弦露头,他就惊喜的对君天熙的背影喊道“阿羽来了” “陛君等等”赵羽听到君康逸的声音,扫见君天熙已经在跑马,也连忙高呼。嘴上半天没找到合适的称呼,脚上用起轻功,早跳上了码头。赵羽怕自己不清不楚的呼喊没有穿透力,上岸后一边急速追赶,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喊道“熙儿,等我一起” “吁” 随着君天熙的勒马,追随在她身后的侍从,也纷纷停马回头。除了慕晴外,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震惊。熙儿是唤陛下吗 站在君康逸身旁的君若珊,也惊诧非常,差点脱口喊出了“皇兄”,好在被君康逸及时拦住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能分我一匹马吗”赵羽顾不得旁人的惊讶,早已如鬼魅一般,追到了君天熙马前。直到此时,她才喘上一口气。 君天熙见她六天都在长孙蓉处,还以为她早已乐不思蜀,为了压下心中的贪恋,才一下船就迫不及待的催马。听见君康逸的呼喊时,她没有回头。听见君逸羽的“等等”,她咬牙没有回头。直到一声“熙儿”,让她再也走不动了。 慕晴偷窥着君天熙的面色,正想把马让给赵羽,结果君天熙突然往后摆了一下手。领会得手势的意思,慕晴不敢抗命,和身后的侍从一起,齐齐退马。 直到其他人都退远了,君天熙才问道“长孙蓉让你为难了吗” 赵羽一怔,脑子转了一圈,才理解君天熙的问题。摇摇头刚想回答,君天熙的坐骑却突然把脑袋凑到了赵羽面前。好在赵羽在漠北生活了许久,对马匹早就没了畏惧,知道这匹黑马没有恶意,她只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争飞”君天熙不知道天马子的灵性如何,怕争飞数年不见,伤到君逸羽,连忙扯起缰绳。 赵羽刚摸到马毛,就见君天熙扯走了坐骑,还没反应过来,又见那匹黑马屈下了前膝。她顾不得多想,担心君天熙坠马,连忙伸手护在了一旁,“小心。” 君天熙马术不差,加上争飞跪膝时动作很轻,并未受到惊吓。 赵羽见君天熙面色如常,才收回手来。 “没想到,争飞还认识你。” 君天熙下马道。 背上没了君天熙,这匹叫“争飞”的黑马越发撒起欢来,一个劲的往赵羽身前凑。赵羽本来只是躲避,见它越来越不像话,担心它发狂,只能拿出漠北学来的驯马术,安抚住它再说。 “怎么换马了”这会儿功夫,君天熙早让人另牵了一匹马来。赵羽稳住争飞后,见君天熙高据在另一匹良驹上,有些傻眼。很快又恍然道“也是,这匹马太暴躁了,你换一匹也好。” 君天熙摇头,“它叫争飞,本就是你的坐骑。只是争飞不喜旁人骑乘,我不知它是否还认识你,本想改日还你。既然它还认你,就留给你吧。” “我的坐骑不喜旁人骑乘那你怎么能骑”赵羽看着争飞马眼中的喜悦,知道君天熙说得在理。这匹马不是暴躁,而是十分有灵性。 君天熙没有理会赵羽的疑问,只是说道“我该走了。” “那走吧。”赵羽二话不说,飞身上马。 “你真愿随朕走” “当然,不然我急着赶过来干什么。”赵羽笑道,“长孙蓉没有让我为难,但是我早就想好了,要和你去玉安。” 君天熙向后望去,发现长孙蓉和萧茹一起,也是送行的姿态。注意到君天熙的视线,长孙蓉只是行了一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耳边是君逸羽含笑的揶揄,“我已经和长孙蓉说过了,要去给你当皇夫,她真的没意见。你这么犹豫是什么意思,不会舍不得俸禄吧” 终于确定不是侥幸,君天熙这才看向君逸羽的眼睛,直到此时,她才相信,这个人的到来,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惊喜。她的眼角眉梢,不觉带上了些融冰化雪的韵味,“那我们走吧。” “走吧。”赵羽又被君天熙惊艳了一把,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再向君康逸他们摆了摆手。 “羽儿,好好保护陛下,也保重自己。”君康逸疾走几步上前,低声交代了一句,就退了回去。 马蹄飞扬,尘烟激荡。 目送离人远去,君康逸转身,对长孙蓉抱了抱拳。 长孙蓉及时避开。萧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迎上了君康逸。夫妻俩相顾无言,目中却有同样的惆怅,不久之后,又一起笑了。孩儿是真的长大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不同于君康逸夫妇相互扶持的和美,君承天中道丧偶,独女远离,孙辈幼弱,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本以为爱妻大仇得报,他就能此生无憾,没想到,爱女却他这一生,从质子到皇帝,再到禅位为太上皇,艰难困苦,不知凡几。但尽管命运沉浮,总能留有温情。他真没想到,临到晚年,反而要经历帝王寂寞。 这两年,君承天时时怀念从前。他记得君承康第一次对自己称“臣”时,他因失落而愤怒。如今回想起来,与今日的形单影只相比,当初的失落着实不值一提。君臣相称,情谊依旧。他打心眼里视君承康为兄,也是打心眼里希望他与兄长的子孙后代,共享大华富贵。可是,朝堂上早已没了翼王府的身影。当勾心斗角只剩下冰凉的权术制衡,君承天真的觉得无趣透了。 但是,帝王没有退路。君承天再厌倦,都只能继续。退一万步想,哪怕爱女有意弃世,孙辈却在冲龄。权臣当道,只会给他的孙儿孙女,留下无穷的祸患,甚至夭亡。 君承天想到夭亡这个词,就觉得痛心不已。自今年正月十三开始,这个词,就成了他的噩梦。那一天,小皇子君煕佑夭折。君承天强忍悲痛,封锁消息,秘派君若珊南下。 在拿到君天熙的回音前,君承天本打算秘不发丧。结果不知是巧合还是预谋,两天后的上元朝贺上,有人以圣躬不豫为由头,提出了立太子。虽然君承天否决了这个提议,玉安的大街小巷里,却流传起了天熙帝病危的谣言。 半个多月的酝酿后,一封以“立太子,安民心”为主旨的万民书,压上了君承天的案头。左相长孙敬身为帝党大将,也私下建议君承天顺应民意要么立太子,要么请陛下出山,安定民心。 君承天本就是强撑病体,再加上哑巴吃黄连,差点憋出一口血来。他倒是想让女儿站出来,好让野心家投鼠忌器,可是人都不在呢。 君天熙只剩君煕佑一个儿子了,皇位怎么都会传给他。君承天身为爷爷,为君煕佑打算还来不及,何必阻挡他的前途可若是现在立太子,就等于承认君天熙病危。潘家明显有备而来,他若退让,熙儿回来后,再想收权就不容易了。更有甚者,万一有人捏着太子改天换日,他一把年纪死不足惜,熙儿如何自处难道要她母子相残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女儿翼王府三代牺牲,和他们父女两代拼搏,才换来的太平天下,也不是他人的嫁衣 经过一番艰难的权衡,君承天毅然决然的抛出了君熙泰的死讯,同时召大皇子君煕佑侍疾,命定国公潘宁主持丧礼,将两人扣在了眼皮底下。 三年前,信州潘氏的上任族长潘辰,以谋反罪伏法。当时大战在前,不宜牵连过广,又想为皇长子留存父族支持,所以除了诛灭潘辰的直系,没有牵连潘氏的其他分支。 潘家在潘宁的带领下,老实了几年,没想到一上来就有这么大的动静,不愧是铁打的世家。年至耳顺的君承天,早已没了当年的威武,这一刻他眼底划过的冷厉,却足以让人胆寒。 但愿潘家知道适可而止,否则,鱼死网破罢了。这样一来,熙儿和珊儿不在,还算是件好事。想到这,君承天交代心腹内侍,一定要守紧延福宫。等到胞妹延平大长公主入宫拜祭时,君承天又称无力照料,将小公主交给胞妹,送出了宫外。 天下没有弟弟刚死,哥哥还急着抢家产的道理。小皇子的死讯,盖住了浩浩荡荡的太子之争,君承天却不敢放松。他怕大臣找上君天熙,丝毫不敢懈怠朝务,又要留意各方势力,劳心劳力下,本就是病体未愈的老人,身体每况愈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西武也有异动之势。好在君天熙返京的消息及时传回,君承天得知女儿一接到消息就立马起行,大感欣慰,这才宽心些许。是去羽儿的故地走了一圈,终于想通了吗还是不放心家里唉,连泰儿都没有护住,是父皇又拖累你了。 “皇爷爷,怎么了”十岁出头的男孩,还没有褪去幼儿的稚气,却早早拥有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端稳,眉目间更感染了君承天的忧愁。这正是大华如今硕果仅存的皇子,君煕佑。 “你皇姐找到了你母皇,她们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看到君煕佑,君承天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也许是人老了精力不济,明明治丧期间朝野没有异动,君承天依然很疲惫。好在君煕佑仁孝明理,在听完主幼臣强的弊病后,不仅不怪他拦着他当太子,还十分乖巧孝顺。 “太好了”君煕佑欢呼雀跃。君天熙离宫前的情形,让君煕佑心底一直留存着恐慌。他其实怕母亲一去不回,更怕母亲回不来。 想起母皇形销骨立的模样,君煕佑又很快拢起了眉头,“可是母皇身子不好,赶路不好吧”除此之外,君煕佑还担心弟弟的死讯让母亲病情加重,只是不愿再惹皇爷爷伤心,他才没有提及。 君承天眼含叹息。他无法和幼孙解释情伤,只道“她们走水路,坐船应该无妨的。我看她字迹有力,身子也许安泰多了。” “那就好。皇爷爷,那你好好养病吧,太医说您需要静养。” “无妨,等你母皇回来就好了。” “皇爷爷,母皇既然会回来,不能告诉朝臣吗他们知道母皇安泰,就不能说国本不稳了。您也可以放下朝务,安心养病。” 君承天只是说了句“国不可一日无君”,心中却对君煕佑,充满了愧疚。先后失去卫国公府和翼王府两大支柱,让他对军队的控制力大不如前,只有宫中的几支禁卫,能如臂指挥。世家势力在地方上不可小觑,没有可信的军队护持,微服在外的君天熙,很难确保安危。此外,敌明我暗,助君天熙看清人心向背,她才好后发制人。 所以,君承天实际上,已经把君煕佑当成了一个诱饵。如今,只怕人人都以为君天熙危在旦夕。以信州潘氏为首的世家,若能耐心等待最好,他刚好安安稳稳的等到女儿还朝,再按图索骥,慢慢对付贼心不死的野心家。 若是他们心急君承天只有一个独女,孙辈却还有三个。别人怎么算账他不知道,在他这,女儿优先。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大义灭亲就是他早已想好的选择。因为,只有砍掉皇子这面旗帜,反贼才只是反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第97章 一场皇子大葬,玉安没了歌舞管弦,分外萧索落寞。局中人方知,这份冷清之下,早已暗潮翻滚。 潘宁在宫里忙了近一个月,直到三月初五小皇子入土为安,他才重回府邸。几乎是他前脚才进门,后脚便涌来了络绎不绝的拜帖。 几张分量十足的拜帖,让潘宁志得意满的笑了。当初潘辰将爱子潘佐推上皇储夫的位置,着实是一步妙棋。可惜,潘辰父子太心急了,热豆腐没吃着,反而成了人家的盘中餐。好在,这盘热豆腐还在他们信州潘氏手上,而如今,终于不烫嘴了。 身为世家子弟,潘宁一直知道,那对天家父女,器重寒门子弟。但是寒门、勋贵、世家之间,乃至寒门与寒门,勋贵与勋贵,世家与世家,种种平衡,不是幼主能掌握的。太上皇春秋已高,若不依靠父族,谁为皇长子保驾护航 听说小公主都被送出宫了,也不知陛下到了何等地步。君天熙倒真是个人物。只是女人的身子骨,终究是太弱了,一趟亲征就一病不起,打散了胡人又有什么用呢。潘宁很想告诉宫里,其实不用为公主安排后路。历朝历代的皇族,没有几个好结果,而传承千年的世家,却能累代显宦,何必当王莽再说了,不是有莒人灭鄫吗。 潘宁兴高采烈的迎来送往时,深宫中的君承天刚好也在开怀大笑。老天有眼,羽儿竟然还活着有她在,外头那些混蛋,再也不能造谣说鸟尽弓藏了羽儿真是熙儿的福星 君承天将君逸羽视若亲孙,得知她死而复生,本就喜出望外。兼之深知荣乐王的回归,能助爱女立于不败之地。豁然开朗的形势,让君承天容光焕发,连身上的暮气和病态,都为之一收。 哥哥,我最近时常梦见你,是你在天有灵,送羽儿回来帮我们吗君承天想起君逸羽当年对君天熙立誓效忠的情景,眼现泪光。他的奶兄,护助了他一生,连给子孙的临终遗言,都是在关照他。君承天有时觉得,也许就是因为君承康对他太无私,君康逸才会隐瞒女儿的真实性别。 卸去心头压力的君承天,大喜复大悲后,又委顿了许多。 尚安身为太上皇身边的内侍总管,阅历丰富,情知病中之人不宜大喜大悲,只是他不知道密信的内容,不好扫君承天的兴,等君承天面露倦色,他连忙上前服侍,“上皇陛下,容老奴多嘴一句,您接到陛下的信高兴,也得顾惜圣体。要不,召太医来瞧瞧脉” “让张睿来。”君承天首肯。 “是,奴才这就派人去。”尚安一愣,随后大喜。华朝的内侍一般不涉政务,但尚安身为君承天的心腹总管,对外头的困局,多少知道一些。上皇陛下一直不愿暴露病情,本只让太医请平安脉的,如今不仅肯召太医,还点名要院正过来,那定是有了转机。结合君承天之前的喜悦,尚安猜测,也许是陛下快还宫了。他一身荣辱全系在君承天身上,只求他千秋万年,早就想让他好好看病了。如今心想事成,真是谢天谢地。 君承天将尚安的乖觉瞧在眼里,只是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需要养病,如今不需要继续强撑,他也不准备再强撑了。等他称病不出,宫外不知会闹出怎样的花样,正好先借尚安之嘴,给身边人发发定心丸,以免人心生变。 三十年前,华朝继怠政的高宗安承帝后,迎来了勤政爱民的承天帝,将半月一朝,改回了每日坐朝。及至君承天退位为太上皇,继立的天熙女帝,也延续了父皇的勤政之风,直到天熙三年,左相长孙敬提出天下无事,可改五日一朝。代理朝政的太上皇,同意了这个建议。 天熙五年三月初十,本该是常朝的日子,太上皇宫里却传出了因病辍朝的旨意。比起宰辅议政的高效,朝会更多的是一种礼仪性的典礼,本来天子偶尔免朝一次,不算什么大事,但让人惶恐的是,皇位上正经坐着的那位,两年多都没有出现了,一直是太上皇代理政务。朝野早有陛下病重的传闻,加上连亲子去世,陛下都不曾露面,如今连太上皇也病了,这真是要变天了吧 长孙敬周身一冷,感觉待漏院里阴风阵阵。如今这情形,若非万不得已,太上皇必会坚持理政。前几天就听说太上皇召了太医,这两天连宰辅议事都搁置了,莫非连太上皇也倒下了皇长子才十一岁,又是潘氏之子啊我长孙家与世族分道扬镳,竟然又赌错了吗本以为天家有两位陛下,定是十拿九稳,怎么可以如此时运不济蓉儿不是说陛下只是心病吗 潘宁点头,一位出身世家的郎官见了,心领神会,站出来痛心疾首的号召道“陛下久病不朝,幸有太上皇执掌乾坤。如今连太上皇都病倒了,陛下的圣体也不知如何,我等身为人臣,怎可不闻不问诸位同僚,肖某不才,空有忧国之心,敢请同道之人,共往大华门,诣阙问安” “胡闹陛下和太上皇,病中正需静养,你们若是心系社稷,回衙理事才是正经” “左相此言差矣,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为臣子,问安也是应该的。”长孙敬刚刚呵斥,潘宁便拦了上来。 “岂有如此问安之理” 早在听说太上皇传唤太医时,以潘宁为首的世家联盟,就已经排演好了今天这一出好戏。那位肖家的郎官自愿当探路石,早就拿定了富贵险中求的主意。趁着潘宁阻拦长孙敬,他一呼百应,当先冲出了待漏院。 “天子乃万民父母,圣躬为天下所系。民间谣言喧嚣,我等身为公相,值此中外忧惶之际,更该以身作则,敢为人先才是,怎可落于人后本公也将往大华门,几位相公和国公,可有人愿与潘某同去” “宫禁不容轻践,我等身为宰辅,当为君分忧,断不可率众犯禁,定国公慎行”长孙敬深知,家族的清名,才是他们长孙世家的立身之本。潘宁大张旗鼓,除了验证禁中虚实,未尝没有对百官投石问路之意。当此鉴定人心之时,他身为左相,不可有半分犹豫。否则蓉儿与荣乐王的事,没有真凭实据,只是细枝末节。而我身为长孙家的族长,还坐在左相的位置上,若改换门庭,不仅讨不着好,更会自毁长城。 “左相说得是若有人在大华门喧哗,我龙骁军绝不答应”周国公孟劲是个直肠子,懒得与潘宁虚与委蛇。天熙元年宗室谋反,暴露了禁卫的缺陷,后来,君天熙将其打整重编,改置为亲卫十军。龙骁军脱胎于原本的左金吾卫,孟劲为龙骁军统领。而大华门外,恰由龙骁军值守。 “左相和孟公多虑了,大家都是一片爱君之心,怎会搅扰宫禁。我先走一步了。”庙堂之上的站队,不仅关系前程,更可能牵连身家性命。潘宁无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逼人抉择,拱拱手就当先走了。 “老邹,他们文官在闹什么,我怎么看不明白陛下总没有消息,我这心里都没底,去几个人问问也好。周国公职责在身,怕他们在大华门吵闹,是应该的。可左相为何不赞同呢”郭豪是位不擅长动心眼的猛将,他与高平侯邹昌私交不错,很自然的对他咬起了耳朵。 “我们做武将的,最重要的就是忠于君命。是陛下亲自把国事交给太上皇的,没听太上皇让我们照常理事吗随他们说什么,都与咱们无关。陛下让你训练北营禁军,是对你的信任。北营当年可是翼忠王领管的,你的兵练好了”邹昌一番话堂堂正正,音量也没有压低。 几位支着耳朵的武官,听完若有所思。 参与过北征的高级将领,都亲眼看到过陛下的眼泪,不怀疑君天熙过河拆桥,而是担心风云突变。听到邹昌的“忠于君命”,他们想到手上的实权,眼神回复了坚定。 “唉”郭豪倒是叹了口气,“一说老翼王,我就想到了荣乐皇夫摄政王。瞧我这笨嘴,还没叫顺口。”郭豪拍嘴,继续感叹道“转眼都快三年了,当年在漠南,杀敌真是痛快呀。” “是呢,若皇夫殿下在,就好了。”虽然人人都认为君逸羽早已薨逝,但君天熙的忌讳,让华朝的文武官员提起君逸羽时,与死亡相关的字眼,全都会避开。邹昌这声感慨,看似寻常,却带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一语双关。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其实有些羡慕郭豪的糊涂。 君逸羽从军的时间不长,但两场大战,赚到的同袍就不少,再加上翼王府有不少军中故旧。另有卓绝的功勋高挂在天,哪怕是与君逸羽毫无交情的武将,对荣乐王也不乏敬重。一时间,武官这头的话题,全成了对荣乐王的怀念。 邹昌开口时,潘宁才走到待漏院中部。听到身后的“忠于君命”,潘宁的眼底也拂过了一抹光亮。重组后的皇宫十军,辖区犬牙交错,正副统领,也都深受天家信任。潘宁不需要政变,也不指望拉拢禁卫将领。军方这边,他更关心的,恰是皇宫之外的天下兵马。忠于君命好有天家独子做倚仗的他,要的就是军方忠于君命 至于能不能为他所用潘宁不担心这个问题。这些荣乐王的同袍,以及翼王府的旧部,看到翼王府的下场,真的不寒心吗潘宁将他们对荣乐王的怀念收入耳中,对此深感怀疑。再不济,军权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天下大定,不缺坐冷板凳的武将。大不了,等皇子登基,再慢慢更换。 在邹昌的引导下,武官纷纷离去。长孙敬赞许的看了一眼邹昌的背影,对剩下的四位宰辅说道“我们也去大华门看看吧,若是不像话,也好及时制止一二。” 华朝除政事堂左、右相外,还可擢用五品以上的官员,于本官外加“参议政事”衔,兼摄宰相职。民间习惯上,将其简称为“参政”,视之为副相,并与左右相一起,并称宰辅。 以官阶和资历来论,如今的六位宰辅,大理寺卿纪典居末位。纪典素以直良闻名,见三位前辈缄默不语,率先附和道“左相说得是。” 右相韩钦虽起自寒门,在小皇子死后,心里却有了另一把算盘。他本不想当众表态,至此,却是不得不打了个哈哈,“官员得失自有御史纠察,我们政事堂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吧。” 另两位参政,一位是出自世家远支的郑方,一位是出自耕读之家的孙勋。信州潘氏风头正劲,两人根基浅薄,本就不想当出头鸟。尤其孙勋其侄孙丰是天熙帝的第三任夫婿算起来是小皇子的伯祖父,在小皇子死后,正是要小心做人的时候。右相一缩,孙勋与郑方交换眼色,也和起了稀泥。 “人臣位极,莫过于宰辅,怎可辜负天恩”长孙敬怒斥一声,带着纪典,赶往了大华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第98章 听尚安说完待漏院的好戏,静卧在床的君承天眉毛都不抬的问道“他们在大华门做了什么” “只是通报了一声,就一起跪在了外面。” “倒是乖觉。”君承天嗤笑,“那个带头闹事的叫肖崛” 毕竟门外正在演闹剧,主子可以不以为意,做奴才的却不敢随便。好在尚安预备了这一问,不慌不忙的答道“回上皇陛下,正是肖崛,秦州肖氏的嫡子,现任礼部仪礼司郎中。” “一呼百应,好大的威风,从前倒是小瞧了秦州肖氏。”君承天做了三十年质子才回国,等于是白手起家。他继位后蛰伏良久,才从世家手上慢慢抢回实权,及至后来立女为嗣,又经历了一番暗潮汹涌的苦斗。外间都以为他喜用寒门,殊不知,实是世家伤手,不能为他所用。这不才安稳几天,又死灰复燃了。 尚安眼观鼻鼻观心,只把自己当成个锯嘴葫芦。 话说回来,寒门子弟,也未必好用呢。韩钦位高惜身,枉费了当年的锐气。孙勋既是礼部尚书,又兼任参政,无论从哪一个道理上讲,都是最该劝诫肖崛的人哼本以为孙勋是个好的,没想到和孙玄一样不中用,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孙玄扔个病孙子给熙儿,还屡屡不识抬举,如今孙勋也故态复萌,真当朕不会记仇吗 小皇子君煕佑的生父孙丰,在世时就是有名的病秧子。对孙玄推出孙丰尚主之事,君承天一直有怨,只是碍于当时的形势,才不好发作。孙勋是孙玄长子,孙丰之伯。孙勋的不作为,等于是孙家的再次退缩。君承天旧怨添新怨,对孙家深恶痛绝,连带着对科举兴家的庶族士人,也产生了失望之意。 好在还有一个纪典,能给君承天些许安慰。此外,向来持重的长孙敬,竟然挺身而出,也让君承天耳目一新。不过,想到长孙敬迁升左相,发生在改长孙蓉为荣乐和国夫人之后,君承天心里总有些疙瘩。 算起来,熙儿两封信,只隔了半个月。怎么第一封没说羽儿,第二封才说有羽儿同归她一直在赶路,上哪遇见羽儿只怕是早就重逢了吧。听说长孙蓉也早就离京了羽儿与长孙蓉也不知熙儿怎么想的。 君承天得知君逸羽是女儿身时,君逸羽已经“死”在了漠南。他将君逸羽视如亲孙,比起怪她欺骗女儿的感情,反而是为她的死伤心更多。等到发现君天熙明知道君逸羽是女人还放不下,君承天心觉荒唐,却不忍苛责,只希望时间帮爱女放下。结果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君天熙依然生无可恋,君承天从女儿身上看到了当初失侣的自己,转而慢慢体谅了她的不伦之情。 及至君天熙以“荣乐”改封长孙蓉,君承天打听到隐情后,还曾气愤君逸羽的二心。只是人不在了,一切都是虚的。皇夫摄政王也好,荣乐和国夫人也好,都只是一个名头。看在能让女儿有所寄托的份上,君承天也就不计较了。 可是君逸羽死而复生,一切就大不一样了。君天熙这几年的痴情历历在目,君承天想到女儿子女双全,与女子相守倒也使得。兼之信任君逸羽的人品,荣乐王的威名也对女儿助益匪浅。君承天综合考虑后,很快接受了两人的私情。只是这样一来,君承天再看到荣乐和国夫人那个封号,就分外碍眼了。 唉,羽儿也不知她和熙儿间,到底是何情形。若真是两情相悦,怎会让熙儿委屈自己但愿是个误会吧。 君承天与女儿因为产子之事,多年前就有了隔阂。如今事关女儿的心上人,君承天不明详情,担心弄巧成拙,有意为女儿出头,也不敢贸然出手,唯能暗自头疼。 “上皇陛下,名单来了。”尚安轻手轻脚的接了个名册回来。 等她们回来,看看再说吧。君承天定神,示意尚安扶起自己。 名册上录着大华门外“跪安”的官员们。君承天从政之初就在与世族周旋,心中自有一本世家谱学。除了几位空头勋贵,其他的姓氏都在意料之中。君承天心头爽快了些许,吩咐道“多派几个机灵的人盯着,只要来了的人,都记上。” “是。” 君承天心知,随着潘宁等人的久跪无果,有些正在观望风色的人,也会陆续下场。 事实正是如此。日头越来越高,大华门外的绯紫也越跪越多。到日上三竿时,连孙勋都跪在了潘宁旁边。 “好好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国丧了”接到第五波名册时,君承天怒极反笑。他有意一验清浊,没想到竟会如此污浊。本以为是世家死灰复燃,没想到,还有燎原之势。若不是武官不在宫里,半个朝堂都改姓潘了吧 尚安不了解朝政,却了解太上皇。本来见君承天胸有成竹,他也不担心大华门的情形,如今心里却是一个“咯噔”。见君承天面色潮红,又不得不出言劝告,“上皇陛下息怒,张太医说了,您的圣体宜静养。若您气坏了,陛下该担心了。” 提起君天熙,君承天果真收敛了怒气。在熙儿回来前,我不能倒下。 “传张睿来。”感觉眼前发黑,君承天不敢疏忽。 尚安连不跌答应,扶君承天躺下后,就急忙去叫人了。 寂静的寝殿里,只剩君承天的呼吸。他忍受着病体的虚弱,心中感到无比庆幸。还好羽儿会陪熙儿回来,不然就算那些混账不是真心投靠潘氏,也是骑虎难下。 张睿看诊后,尚安欲言又止。 “何事” 尚安听出了君承天的不耐,又知隐瞒不住,跪地回道“大皇子去大华门了,奴才没拦住,请上皇陛下治罪。上皇陛下怎么处罚奴才都好,只求您别着急,不然奴才真是罪该万死。” “佑儿知道大华门的事了” “是。张太医来的那会儿,奴才疏忽了,大皇子听到了宫人嚼舌根。” “好孩子。”君承天微思之后,眼露欣慰,“他亲眼看看也好。” 尚安皱纹里都填满了错愕,迟疑问道“上皇陛下不是说要瞒着大皇子吗” 君承天没有理会尚安的疑惑,而是吩咐道“取笔墨来。你拿我手诏去大华门” 大华门外,孟劲看着一群衣冠禽兽,做着犯上的事,嘴上还叫着忠义,手握刀柄,气得磨牙。 在军中,擅闯主帅大帐,足以让人送命。在孟劲看来,这群文官擅闯大华门,乱棍打死都不为过。他赶过来后,本想用“宫禁喧闹”的罪名杀鸡儆猴,可惜对手太狡猾,全都不声不响的跪在门外。 随着长孙敬的铩羽而归,大华门前越发沉静,只有尊贵的朱紫匍匐满地,诉说着无言的压力。 “你们不去处理公务,全跪在大华门干什么” 春日暖阳洒在身上,让长时间跪地的人有些困倦。骤然响起的稚嫩男音,令人神魂一惊。 潘宁没想到宫里会把年幼的皇子派来,看清君煕佑后,先是讶异,随后大喜。拖了这么久,最后推出了大皇子,可见宫中黔驴技穷,这意味着什么潘宁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恭敬的回道“回殿下,陛下久不视朝,连圣寿节都已经三年没有庆贺了,民间早有天子不豫的谣言。臣等本不该打扰陛下养病,只是如今连太上皇都病了,国统不明,臣等惶恐万分,这才来冒死叩问圣安。臣斗胆,可否请殿下替我们通报一声若陛下不便召见,臣等只需在殿外聆听圣音,就可安心。也好让天下安心。” 君煕佑本是兴师问罪而来,结果到底太过年幼,一句话的功夫就被潘宁抢走了主动权。明知君天熙不在宫中,君煕佑实在说不出假话。他微一踌躇,沉稳道“母皇很好,不日就会临政。你们不要多心,安生为天子牧民理事,才是尽忠之道。都回去吧。” 以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而论,君煕佑话中含蓄的敲打,其实很亮眼。但是他面对的是一群官场老手,能穿上绯袍的人,吃的饭比他吃的盐多。虽然君煕佑掩饰得很快,在场许多人,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犹豫。陛下如果真的很好,就算小皇子死的时候不出现,被人堵了门,也早该发作了吧。 除此之外,大皇子看似周全的话,其实带着一个致命的漏洞。只是这个男童,将是大华的主人。未来的情形不知如何,但皇帝再小,也有亲政的那天,在他心里留个好印象,总是没错的。所以一时间,无人利用君煕佑的漏洞。 不愧是我信州潘氏的血脉。潘宁赞许君煕佑的早慧,对他因稚嫩而暴露出来的小辫子,却只是稍稍迟疑,就决定抓住了。他本只是试探朝野虚实,没想到两宫陛下如此力不从心。如今连孙家都已见风使舵,大华门前的阵仗,已经把他架在了虎背上。宜进不宜退,索性一鼓作气 肖崛从当出头鸟开始,就已经把自己绑死在了潘宁的战车上。瞧见潘宁的手势后,他立马叩首,高声道“敢问大皇子,陛下既然很好,为何连太上皇病了,都不出来主持朝政忠臣事君,有补过匡失之义。陛下此举,有伤孝道,有违王道,臣不敢不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第99章 君煕佑作为天熙帝的长子,自幼接受的,就是储君教育。尤其这两年,君承天不确定女儿能否再次振作,希望君煕佑能快速成长起来,好承担起保护母亲和手足的重任,所以愈发抓紧了对君煕佑的教育。 天生伶俐的孩子,又拥有天下最好的教育资源,自然非比寻常。君煕佑很快听明白了肖崛的意思。他见这些大臣把祖父气病了,本就是带着怒火来的,只是不想冲动误事,才控制了火气。如今听人倒打一耙,把罪名往母亲头上按,还自诩忠臣,年轻气盛的少年皇子,如何能忍 “放肆是你们在大华门胡闹,才把皇爷爷的病气重了,怎可指责我母皇不孝”君煕佑的怒斥,颇具皇家威势。 “殿下息怒,忠言逆耳” “定国公你说他那些混账话是忠言”君煕佑指着肖崛的鼻子,打断了潘宁。 不按套路出牌的君煕佑,让潘宁暗暗叫苦,他这才想起,平素端稳的大皇子,还是个无知无畏的少年。哪怕是天熙帝亲自出来,他也可以咬死“忠言逆耳”,偏偏君煕佑是他最重要的筹码。他们信州潘氏,在前族长潘辰一脉被诛灭后,声势大不如前,几家顶级名门,却仍然愿意以他为首,为何就是因为大皇子的亲爹姓潘。潘宁现在敢开罪任何人,唯独不能与大皇子交恶。 事到如今,发起跪安运动的世家联盟,与宫中的冲突只剩一层窗户纸了。潘宁的盟友们,深知潘家与大皇子不宜产生隔阂。谁都不想触未来天子霉头,却不得不站出来分担压力。 “大皇子明鉴,犬子话说得不中听,却的确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陛下若是无碍,无故称病,有伤圣德。太上皇已有春秋,为陛下操持国计,辛劳成疾,也有伤陛下的孝德。陛下践祚以来,济育苍生,平定寰宇,实为大华圣主。臣父子二人不忍圣天子功德蒙尘,冒死直谏,百死不悔”打头阵的是肖崛之父,太仆寺卿肖恢。 “肖太仆所言,也是臣的肺腑之言。礼记有言,近而不谏,则尸利也” “臣不敢惜禄莫谏。” 虽然猜测天熙帝病笃,为稳妥计,各位世家大臣,还是选择了拿尽忠直谏当幌子。这样一来,就算有什么意外,法不责众,天家总不好对一群忠臣下手。 一群家学渊源的世族贵子,掉起书袋滔滔不绝,牢牢的把道义的大旗绑在了自己肩上。君煕佑四书五经都没读完,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亲自面对群臣的压力,君煕佑才隐隐体会到“权臣欺主”的分量。他看着唾沫横飞的大臣,感觉自己面对的是无数张血盆大口。而与血盆大口站在一起的潘宁懂事之后,君煕佑就知道潘家是自己的父族。潘宁待他一向温和有礼,君煕佑从前看到这位族伯,还心觉亲切。他不愿把潘宁和“权奸”那个词联系起来,此前见潘宁尽心尽力的为弟弟治丧,还以为是皇爷爷多虑。而今却不敢确定了。 孟劲回营换了甲胄,听说大皇子来了,立马赶了过来。他见群情汹涌,还以为大皇子被吓傻了,立马恐吓道“各位大人在大华门前如此吵闹,本将职责在身,真要撵人了。到时候你们失了体面,可别怪本将不讲同僚情分。”有种闯宫,老子保管让你们有来无回耍嘴皮欺负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撵人撵人茫然的君煕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他认识孟劲,断然说道“孟将军,他们跪在大华门不成体统,你派兵把他们赶回去吧。若有罪责,本宫担待。” “末将领命”孟劲微愣之后,眼前一亮。他早就想赶人了,只是缺一个由头,大皇子下令正好。反正大皇子还是个孩子,也不用有什么忌讳。 潘宁正准备唱白脸,就被孟劲抢了先,又见孟劲真准备派兵赶人,简直想生吞这个二愣子。他连忙走到君煕佑面前,低声劝道“殿下,驱逐群臣有损陛下的圣名,也不利于您的名望,快叫周国公住手吧。” “此事与母皇无关,全是本宫自作主张。”想着祖父房中的药味,君煕佑毫不动摇,孩童黑白分明的眼睛,竟产生了逼人的锐意,“定国公如果真是忠臣,就该劝他们回去。你们这么闹,没病的人都要被你们气病了,算什么忠臣。” “殿下误会了”自古权臣爱幼主,这一刻,正往权臣路上奋进的潘宁,却希望君煕佑能年长几岁。大皇子太年幼了,还没有长出私心,连近在咫尺的大位都毫不在意,真是难办呢。 孟劲是个行动派,迅速召集人手。他担心大皇子被潘宁哄住,正准备抓紧时间下手,尚安先冒出来了。 “传太上皇手诏,众臣听旨” 潘宁心一松。他就说呢,宫里怎会让大皇子如此胡来。手诏到了这种地步都是太上皇的手诏,陛下是连字都写不了,还是不在了担心掩饰不住喜色,潘宁怀着满腔期待,跪地低头。 “皇帝年前病笃,吾闻江湖有名医,为免臣民惶惑,秘遣皇帝微服寻医。今皇帝病愈,行在秦州,可令有司备卤簿,往迎圣驾。吾自负力强,不知老之将至,疾疹无常,致宫门生乱。深感痛心,病势愈疾,宜屏庶务。即日起,皇帝归政,军国机务,悉送行在所断决。” 怎么可能 从离云端一步之遥,跌落至万丈深渊,潘宁险些当场失态。他设想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天熙帝根本不在宫里。明明一直盯着大华宫,微服出宫也不会毫无动静,怎会如此可是,军国机务都说送去行在,必不是虚张声势怎会如此 就这样输了吗隐忍多时才等到机会,眼看胜券在握,又失之交臂,潘宁万分不甘。不,不是没有机会君天熙在秦州秦州是肖家的郡望,过了秦州还有辛州巨大的落差让潘宁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脑中勾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孙勋脸色发白。不同于父亲想跻身世家,他是真的想在宰辅任上有所作为。奈何形势比人强,小皇子死后,他不得不谨小慎微。群臣汹涌也没有引出陛下,让人看透了宫中的虚弱。孙勋深知,一旦陛下驾崩,他的宰辅帽子注定保不住,倒不如早点向潘宁示好,好歹给家里换几分香火情。孙勋万万想不到,宫中竟然唱了出请君入瓮。可是助长了世家的气焰,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圣躬康愈,诸位请回吧。若想面请圣安,也得等陛下回宫再说。”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中,尚安眼底掠过了一抹嘲弄。这样就惊着了还有道惊雷在后头呢。 君煕佑最先从地上爬起来,周身却缠满了沮丧。以他的阅历,还品味不出手诏中的机锋。他只知道,自己没能为皇爷爷分忧。皇爷爷本不想说母皇出宫的事,结果被人逼着说了出来。而且皇爷爷还把宫门生乱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老奴还有差事,太上皇在宫里等着殿下,殿下先回去吧。”温声送走君煕佑后,尚安装作才发现孙勋的样子,客气的说道“原来孙尚书在这老奴这还有一道太上皇给礼部的口谕,就在这传给孙尚书吧” “臣恭听谕旨。”孙勋强迫自己提起精神。 大华门外的大臣还没来得及撤离,听说还有口谕,只能陪孙勋再跪一场。 尚安模仿着太上皇的语气,转述道“皇帝传来喜讯,说皇夫摄政王君逸羽平安回来了,现也在行在所,将与皇帝一起返京。这真是宗社有灵,保育皇图。只是关于皇夫的仪礼还未完备,让礼部参详古今,草具节文。逸羽既是国父之尊,又有社稷之功,宜酌情加礼,以称皇夫摄政王之位。” 君逸羽回来了 虽然天子抗拒“追封”二字,但每一个都觉得这位皇夫摄政王必已亡故。如今一个死人,竟然活回来了。这何止宗社有灵分明是苍天厚爱 荣乐王在民间,都被当成活神仙了,天家真的不忌惮太上皇还要给他加礼,难道当初真的不是对翼王府过河拆桥 不少投机者听说君天熙健在,就歇了活络的心思。如今见了天家对功臣的厚礼,又有许多人暗自后悔。 “臣领旨。”孙勋后背布满了冷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发出的声音。难怪太上皇有恃无恐如果荣乐王真的和宫中同心同德,我们孙家这次,只怕不能善了了。 潘宁气血翻涌。君天熙是洗刷国耻、安定寰宇的有功之主,除了是女人,她最不得人心之处,就是翼王府离朝。可如今,荣乐王不仅还在,还会陪着她回来。卸磨杀驴的谣言不攻自破,民心军心会如何呢咧嘴大笑的孟劲,以及面色激动的大华门禁卫,就是答案。 哪怕能侥幸杀死君天熙,还有皇夫摄政王可以名正言顺的临朝称制本就久跪的潘宁,起身时一口气没接上,又栽回了地上。 “呀定国公这是怎么了今天的事,太上皇也没问罪,定国公怎么就晕了呢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太上皇不仁。快,去个腿脚利索的小子,速请太医。”尚安唱念俱佳,心里只差笑开花了。风水轮流转,总算是消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第100章 天熙五年三月二十三日,玉安南门,万人空巷。 有初次游学来京的士人,满怀激动的跨过西华门,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令人神往多年的帝都繁华,只有宽阔的街市,因了无人烟,而更显空旷。若非两侧店家都笑容满面,士人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鬼城。 “掌柜的,不知玉安今日有什么忌讳街上怎么没人呢”走过数条街道,都是喜悦与冷清交杂的诡异氛围,不明所以的士人,终于耐不过忐忑。 “郎君才来京城吧哪里有什么忌讳,是大喜呢十天前宫里就传出消息,荣乐王他老人家还活着今天荣乐王要和圣上一起回京,大家都去南门瞧热闹了,你没见街上到处扎着彩楼荣乐王他老人家真是大华的福星啊,他一回来,圣上也大安了,真是高兴可惜我得守店,不然也去沾沾他老人家的福气郎君瞧着是读书人” 荣乐王回归的消息让玉安兴奋了十来天,城西的掌柜,半天没有生意也不发愁,只是苦于无人说话。见人发问,他红光满面的打开了话匣子,可惜那位“读书人”,听见荣乐王活着,整个人都懵了。回过神来后,他留下一句“我也去沾福气。”就火急火燎的赶往了南华门。 “嘿现在去有什么用朱雀门大街的茶楼酒店,十天前就没座了”掌柜嘴上这么嘀咕,视线扫过街上红红火火的彩楼,却愉悦的眯了眯眼。他是玉安的老人了,尤记得三年胡贼和伪卫国一同作乱的惶恐,也记得陛下班师时的黯然,完全不像一支大胜之军。如今荣乐王他老人家吉人天相,总算能补回当初那份喜气了吧。听说西疆又在打仗,圣上和荣乐王回来,西武也该老实了吧。最好让荣乐王他老人家把兴威也拆了,看西武人还怎么闹腾这样安安心心的太平日子,真好啊。 从皇宫南门朱雀门至玉安城南华门,早已清道戒严,甲士林立,只有两侧楼阁上人头攒动,翘首以盼。这样的日子,还能在此占得一席之地的,大多非富即贵。与朱雀大街相交的各个街口,也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许多希图瞻仰圣驾和王驾的平民,只能出城守在官道旁。更有甚者,还有一些百姓将死而复生的荣乐王视作了活神仙,为了表示虔诚,他们远远跟在郊迎的百官队伍后。另有周边的乡民也赶过来凑热闹,三十里郊迎路,扶老携幼,也是一片人山人海。 日中时分,三声鼓响,静候多时的百官命妇打点起精神,将士严阵以待。不久之后,旌旗招展,罕毕如云,羽葆华盖在禁卫的的拥簇下,自官道尽头庄严驶来。 “臣等恭迎陛下还京” 天子之车迟迟没有回音。众臣面面相觑,尤其参与了“宫门之乱”的人,难免忧惧。 虽然太上皇将天子私自离京的罪过揽在了自己头上,终究还有隐患。长孙敬想趁着群臣不安的机会将此事彻底揭过,微思片刻后,高声道“臣恭迎陛下还京,恭贺吾皇圣体康愈,大华万福” 从天家父女往年的行事规律来看,那天跪逼大华门的事,不至于让世家伤筋动骨,但若是硬碰硬,结果就难说了。而且世家不管私下怎么无耻,面上都是要脸的,只为众多平民在不远处,他们就不可能当众犯上。几位世家掌门人早就已经达成了伏低做小的共识,有长孙敬领头,他们也很快响应。 “恭贺吾皇圣体康愈,大华万福” 齐声响起的恭贺康愈,等于众臣都放过了天子私自离京的问题,然而圣驾依然静默无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家族撑腰大世家子弟,尚可保持镇定,前段日子参与投机的无权勋贵与庶族官员,多人渗出了冷汗。 一阵舒爽春风拂过辽阔的郊野,跪在长孙敬身侧的右相韩钦,却只觉闷窒不已。韩钦在前段日子的风波里,选择了观风望色。他本以为,凭着自己庶族第一人的资历,就算陛下携荣乐王回归,也不会轻易舍弃他。今日见了下马威的力度,又有些不敢确信了。 “皇夫摄政王随朕返京,诸卿视而不见吗” 局促不安的时间总是分外漫长,韩钦胡思乱想了许久,才听见御前侍从转述圣语。得知陛下是不满皇夫受怠慢,韩钦如蒙大赦。他与翼王府有旧,有意对荣乐王示好,更想借此对陛下示好,抢在长孙敬前面说道“恭迎皇夫摄政王还京” 孙勋暗恨。韩钦的补救,默认了之前对皇夫摄政王的“视而不见”。而百官对皇夫摄政王的视而不见,归根究底,必是礼部失职。孙勋实在不想违逆圣意,可作为礼部尚书,却不得不抢在众臣响应前回禀道“礼部尚书、参议政事臣孙勋启禀陛下,皇夫摄政王册礼未行,不合郊迎之礼。皇夫殿下从尊于陛下,臣等万不敢轻慢,望陛下明鉴” “三年前,就已明旨册立皇夫,昭告天下。朕记得,太上皇前些日子还让礼部完备皇夫仪礼。皇夫摄政王携大功而回,本应隆礼。连郊迎之礼都疏忽了,你们礼部就是这么办差的” 孙勋毛骨悚然。他万万没想到,陛下竟在郊迎礼上当众问罪 长孙敬也没想到,陛下此次如此强硬,当着百姓的面问罪重臣。长孙敬怕孙勋犯糊涂,提醒道“孙尚书,还不认罪” “臣糊涂,臣有罪。”孙勋固然可以拿着大礼未行辩上一辩,但是事到如今,可见陛下一点也不再顾惜孙家的脸面,他就算能辩赢,又有什么意思呢只会越发招惹天家的厌恶。 册荣乐王为皇夫这件事,因为其失踪,难以用常理定论。从情理上来说,这位早就该住进宫城了,的确当得起郊迎之礼。有陛下发话,尚书也认罪,礼部众臣辩无可辩,全跟着摆出了认罪的姿态。 因长孙蓉之事,长孙敬对君逸羽的回归感想复杂。只是一场郊迎礼一波三折,耽误了太久,长孙敬身为左相,不得不抛开私心,带着众臣叩首道“恭迎陛下还京恭迎皇夫摄政王殿下还京” 千呼万唤始出来。羽扇在御车前合而复张,一黄一青两道人影,走出了车门。 先后两道“平身。”从同一处传来,长孙敬起身后偷眼去看,才发现君逸羽也是从御车里出来的。长孙敬想到长孙蓉,眼底闪过了一抹忧虑。 此外,长孙敬还注意到,陛下只穿了龙纹常服,君逸羽的青袍,更是连亲王礼制都远远不及。从前的陛下,面见百官时,何曾穿过便服长孙敬暗自侥幸。早在北伐大胜时,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如今看来,他选对了。 “朝廷诸礼仪制,由何司执掌”君天熙问孙勋。 “回陛下,是仪礼司。” “礼部仪礼司郎中臣肖崛失职,请陛下治罪。”早在听说天熙帝健在时,肖崛就知道自己的仕途完了,只是没想到,陛下还没进京,就开始问罪了。早一日知道结果,也好早一日安心,肖崛愿赌服输。 “孙勋连礼部都顾不住,罢参议政事衔。肖崛革职为民,仪制司其余人等,着有司依律论处。” 孙勋罢政在意料之中,他只希望孙家的罪责,不要牵连全府。 肖崛暗暗松了口气。他们秦州肖氏,虽比不得四姓五家,却也是数得着的世胄名门。既然仕途无望,与其沉沦下僚,倒不如另寻他路。只要这条命还在,身为肖氏嫡子,治学也好,隐逸也罢,总不至于一生籍籍无名。他日时来运转,或有起复之机,也未可知。 君天熙对赵羽笑道“他们没给你备车呢,你还是随朕同乘吧。” 明明是不管怎样都打定主意同乘。赵羽眼底藏笑,目不斜视的应了。 几位离得近的重臣听见君天熙言笑晏晏,简直怀疑自己的耳力。华朝太祖时期,就常与皇后同车。如今礼部才吞了一颗硬钉子,对陛下召君逸羽同车之事,自然无人再多生事端。倒是亲眼见识了陛下与荣乐王的亲昵,让许多心怀犹疑的官员不得不重新审视女帝,乃至朝局。 武官这头,倒是不少人笑开了。就说呢,当年唐晙叛乱称帝,陛下都能对卫国公府信重如初,又怎会对翼王府过河拆桥果然是那些酸书生心思龌龊。 在君天熙降路后,金根车就及时来到了帝侧。太仆寺卿肖恢执辔正立,眼见君天熙准备登车,才把心落回肚子里。他不只一个嫡子,倒不是牵挂肖崛的性命,只是见了陛下的阵势,生怕她大杀四方。毕竟,陛下若是毫无顾忌,理由都是现成的太上皇被气病了。届时,肖氏首当其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第101章 肖恢跪授绥绳。 “肖恢”君天熙淡淡的扫了肖恢一眼,“原来你已是太仆寺卿了。” “皆是圣恩眷顾。”肖恢手指微僵,心里恨透了太仆这个差事。那天跪逼大华门的事闹成那样,他不信陛下没有得到消息。就算法不责众,也定会重罚祸首,肖崛就是一例。偏偏亲子刚刚领罪,他这个太仆寺卿又不得不候在陛下眼皮底下。陛下不会还要借题发挥吧 “是吗”君天熙不置可否。 发现君天熙没有大做文章的意思,肖恢微微松了口气。太仆寺卿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只要陛下不把大华门的事摆上台面,他有把握,不会让宫中抓住把柄。 “肖太仆可是出自秦州肖氏” “正是。”肖恢眼看君天熙放过了自己,没想到一直安静侍立的君逸羽会横插一手。皇夫摄政王有问,陛下既然不怪他多嘴,肖恢再不情愿,也只能老实答话。 “听说秦州肖氏礼乐传家,行为士范,前朝草创之际,就是肖贵远仆射损益旧章,才使齐朝仪轨稍备。陛下方才罢免了仪礼司郎中,我看,不如就从秦州肖氏拣选贤才,补充礼部。可好” 君天熙微微挑眉,不动声色的回道“此事不妥。” “怎么不妥”赵羽一脸天真。 慕晴暗自好笑。她与君逸羽没有默契,对君天熙却颇为了解。慕晴摆出一脸正经,对赵羽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革职的庶民肖崛,就是肖太仆的嫡子。” “原来如此。”赵羽对肖恢歉声说道,“我离魂症未愈,许多事记不清,说话唐突了。肖太仆莫怪。” “臣教子无方,以致其家学不精,有亏先祖盛名,敢请陛下治罪。”肖恢脸色涨红,语气愧悔无比,心里想的却是真是荣乐王失言还是他与陛下一唱一和或者,荣乐王对肖家不满 “既然是辜负先祖,自去家祠请罪。朕不能滥刑。” 到了这种地步都能反将一军,比草原上的直肠子难搞多了。如果君天熙是一个人回来的,又会是什么情形赵羽心下感慨,嘴上说道“肖太仆这是见怪了吗都怪本王孟浪,给太仆赔罪了。” 自从弃舟登陆后,每日都是换马不换人的赶路。赵羽充分发挥草原马术,才没有擦伤胯部。君天熙虽然马术不错,还是不及赵羽皮糙肉厚,她却在擦伤之后,仍然坚持赶路。赵羽后来实在看不过眼,仗着争飞脚力好,强行逼她同马,才让她得以修养一二。 等进入秦州地界后,征召当地守军护驾,才改回正常行程。可是一路都是世族的大本营,哪怕秦州将军洪维是君逸羽的旧时同僚,依旧得保持高度戒备。后来禁卫与朝务同至,还有君承天传来的京中变故,又为君天熙更添操劳。 赵羽将君天熙一路以来的辛苦看在眼里,而今还没有踏入玉安,又见识了君天熙将要面对的勾心斗角,她感到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坚持跟来玉安。 “臣不敢”肖恢见君逸羽真准备行礼赔罪,连忙避让,又摘帽叩首道,“子息不肖,是微臣教导无方,与殿下无关。微臣不敢掩耳盗铃,无颜再窃居九卿之位。” 事已至此,肖恢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但若是看不出荣乐王咬住了自己,那他非得是个睁眼瞎不可。罢了,太仆寺卿本就是个鸡肋,拿出来避祸,也不可惜。 “九卿任免非同小可,此事回京再议。” 尽管君天熙没有松口,在场的人精都知道,只要秦州肖氏顾惜脸面,肖恢这个太仆寺卿就注定坐不住了。 荣乐王亮出了爪牙他受了怠慢所以对肖家睚眦必报或是其他缘故还有离魂症,是真的吗 非常参官大多只是对君逸羽的性情和经历感到迷惑,常参官深入朝局,了解更多内情,难免想得更多。尤其曾经图谋不轨的各位野心家,纷纷分析起了君天熙的态度。 陛下既没有阻止荣乐王对肖恢发难,又没有顺势罢免肖恢,到底是什么意思能在这种时候带着荣乐王回来,就算两人不是一条心,也应该相去不远吧从前的翼王府,可是唯宫中马首是瞻的所以陛下真准备大动干戈 那日跪在大华门的,可有不少庶族官员,宫里舍得多半世家都参与其中,非要认真计较,若事态不可收拾,陛下待要如何就算有荣乐王稳定军心,陛下总不能一回来就血洗朝堂吧 西武那头的战事都没平息呢想必宫里不会如此糊涂。那么方才,是荣乐王自作主张可陛下若真要搁置事端,正好借机拿肖恢出气,何必帮秦州肖氏保全颜面 外人头疼的功夫,君天熙和赵羽早已登车。 直到车门彻底闭合,赵羽才放松身体,轻声问道“我刚才在外面没有失礼吧” “没有。”君天熙想起君逸羽之前端庄的姿态,眼露温柔,“其实你在就很好。” 赵羽满脸古怪。君天熙忽然点亮了情话技能 君天熙见了赵羽的表情,才意识到歧义,连忙解释道“朕是说,你只要在朕身边,就足以安抚人心。你无需刻意帮朕做什么,也无需担心失礼,只管自在就好。” 单独相处时,君天熙在赵羽面前一向自称“我”。如果没有这几个“朕”,赵羽还真信了她的镇定。 赵羽本有些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尴尬,发现君天熙掩饰慌乱,反倒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君天熙被赵羽笑得万分不自在。 “我笑你不自在。” “朕没”君天熙想说自己很自在,迎着那双琥珀色眼睛中的笑意,怎么都无法嘴硬。 “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没有外人时,你不会在我这称朕”赵羽都要笑出泪花了。 没有外人时君天熙微愣之后,将所有的窘迫都扔去了九霄云外,也感染了君逸羽的开怀。 展颜而笑的君天熙,无论欣赏多少次,都是同样的惊艳。 未免气氛暧昧,赵羽借着擦泪花的动作遮盖眼底赞叹,将话题拐回了原点,“其实没什么不自在,在船上时,爹娘就教过我宫廷礼仪。反正轮到我行礼的机会不多。你如果觉得没问题,我以后遇到你的臣子,就像今天这样” 一句“你的臣子”,又将君天熙拉回了现实。她收敛笑弧,摇头道“你可以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如。他们在你面前,也已经是臣子了。” “好。”赵羽做了许久的安都忽彦,改当华朝皇夫,只要注意两国礼仪的差别,其他方面都驾轻就熟。不过漠北监国公主最大,华朝皇帝上头还有个太上皇。赵羽问道“等会拜见太上皇,我应该怎样” “父皇你与父皇从前很亲近,别太生分就好。” 怎样才算别太生分赵羽想到自己才遇见君康逸夫妇时,自觉已经尽量亲近,效果却着实不佳。赵羽没有把握,灵机一动笑道“我跟着你学,你怎样,我就怎样,好不好” “我与父皇,不及你们亲近。” 赵羽一怔。君天熙的书信公文,全都不曾回避赵羽。只看这对天家父女齐心协力应对朝局,赵羽便相信他们感情深厚。偏偏君天熙说起与父皇不亲近,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这若不是完全不在意,就是彻底死心了可他们的书信明明推心置腹呀君天熙若不是担心老父,又何必这么快赶回来。 君天熙心口刺痛,尽量淡定的说道“从前有一些事,暂且不方便说给你。等你记起从前的事,若还想听,我再告诉你。” 父女相依为命,竟然也有隔阂,难怪慕晴说她什么苦都只能自己吞。明明君天熙面色如常,赵羽却听出了一分难过。 君天熙分明关心父皇。能让她对生父耿耿于怀的往事,该是何等伤人 赵羽不忍君天熙独自伤怀,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讲究及时,赵羽心念一动,柔声道“就算我一直记不起往事,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我一直需要你。如果放纵自己的私心,君天熙有时甚至希望,这个人永远不要记起往事。 君天熙闪烁不定的眸光,让赵羽怀疑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你很愿意帮助朋友吗”君天熙及时定神。 赵羽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她见君天熙认定君逸羽记起往事就会离开,才选择从此着手,给君天熙一剂安慰。毕竟,她不是君逸羽本人,就算有一天君逸羽的记忆浮出水面,她也不可能替君逸羽践行终生之约。顺从自己的良知,只要是君逸羽在意的人,无论是谁需要君逸羽,她都会尽力而为。所以她才能毫不犹豫的对君天熙说出“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朋友也好。”将沉默当作了默认,哪怕君天熙早有预料,依然还是难免失望。理智告诉她不应贪心,感性让她犹豫片刻后,握住了赵羽的手。 赵羽不能给君天熙虚无的希望,又不愿对她过于残酷。最终,她选择了回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第102章 两掌紧贴的温热,让君天熙难抑喜悦。细究起来,这是君逸羽回来后,第一次不抗拒她的触碰。 为免赵羽不适,君天熙没有握太久,就主动收回了手掌。 掌心似乎还留存着君天熙的温度,赵羽握拳,默默对君逸羽说“虽然不能替你喜欢她,用你的身份帮她分担压力,我还是能做到的。” 赵羽主动请教道“我刚才逼肖恢辞位,是不是不妥当” “没有。我不是说了吗,你只管自在就好,想如何,就如何。” “别,我是想帮你,不是来给你捅娄子的,如果有什么需要顾忌,你得告诉我呀。来之前,爹爹说荣乐王的名望,最适合做一把尖刀。你刚才保全肖家的颜面,是因为最近的动乱牵连太广,不好直接撕破脸吗” “他怎么对你说这些。”君康逸指使亲生孩儿跳出来当先锋,分明是为了宫中着想。君天熙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虽然不赞同君康逸,却也无法怨怪,只能无奈的叹道“你以前就不喜欢参与朝政,你爹应该知道的。” “身在局中,就算不参与朝政,也不能两眼一抹黑吧你看,我刚才已经得罪肖家了,你要是不告诉我分寸,我误打误撞得罪一堆人,有人对我下黑手怎么办” “你爹应该也告诉过你,荣乐王地位超然。”君天熙不为所动,语气中还夹着一丝笑意,“他们不会招惹你,我也不许他们动你。” 随着车驾再度起行,官道旁的百姓早已自发山呼“万岁”,还有此起彼伏的“荣乐王威武”,为荣乐王的“超然”地位做了注解。 来都来了,如果不能充分发挥“荣乐王”的作用,多可惜呀。赵羽相信,若是君逸羽本人在此,也绝不愿君天熙忍辱负重。 “不要这么固执嘛,你就当我现在喜欢参与朝政,好不好”赵羽干脆摆出了满脸乞求。 “不好。” “这是怎么了”听出君天熙的哽咽,赵羽有些惊慌。除了初见那会儿,她再没见过君天熙的眼泪。 君天熙偏眼,稳定了嗓音才说道“当年你就是为我涉足朝局,后来又上了战场。我不想你再陷入纷争。” 赵羽心脏抽搐,有许多难言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事关君逸羽时,君天熙从来不像个皇帝。这样处处为君逸羽着想的君天熙,难怪君逸羽为她舍生忘死。 “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赵羽真心希望,这句话能由君逸羽亲自来说。 君逸羽,是你残留的意志,让这颗心在为她悲恸吗赵羽摸了摸胸口,迟疑片刻后说道“比起纷争,我更希望你安好。” 错失了太久的温柔乍然重现,君天熙凝望着那双琥珀色眼睛中的认真,再也顾不上克制。 “君逸羽。”她用所有的力气将她抱紧,祈望此生都不再分离。 “嗯,君逸羽还在,所以你不要多想。她不怕纷争,心甘情愿助你安好。”知道君天熙情绪不对,赵羽安抚的轻拍她的背脊。 三十里郊迎路,在爱人的怀抱中分外短促。随着城门的临近,车外的欢呼,越发兴旺。 君天熙至此,才依依不舍的坐正身体。 “我方才没有顾忌肖氏,也不是顾忌朝局。这次潘氏联合世家顶撞宫禁,许多寒门入仕的官员也为虎作伥,可见朝廷风气不正。我有意整顿吏治,遏止党争,所以需行事公正罢了。” 赵羽听君康逸说过,君天熙的祖父高宗昏庸无道,致使朝堂内斗不休。太上皇当年以质子之身回国,登基后只能靠制衡之术维系皇权。等到立君天熙为储后,为了让女主顺利登基,君承天又一力打造了一个皇储党。及至君天熙继位,许多朝臣反对女帝当国,君天熙也不得不使用制衡的手段。是以,上行下效,华朝近三代朝堂都党争迭起,几乎成了一颗毒瘤。 君天熙敢于挑战痼疾,赵羽敬佩她的魄力。只是这样一来,君天熙的刑罚必须有理有据,才能以身作则,达到改善官风的目的。而上次那些跪叩大华门的官员,有忠诚爱君做幌子,只怕大部分都能逃脱惩处。 人家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强闯我家,还把我亲爹气得重病不起,我反而要感谢人家善良赵羽换位思考后,怎么想都替君天熙憋气。“那他们闯宫的事,直接不了了之” “闯宫”一词,足以说明君逸羽的态度。君天熙摇头道“若是闯宫都能全身而退,他们该以为天家软弱好欺了。” 赵羽深以为然。她在娜音巴雅尔身边好歹也算个执政,朝堂上,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他们气病了太上皇,不忠不义,子孙都不用做官了。” “哦,所以你把肖崛革职了。肖恢呢贬官”也许是见惯了娜音巴雅尔的雷厉风行,赵羽想到世家子弟不当官也大可逍遥自在,总觉得震慑力不够。 “不是。我会下旨禁锢他们的子孙,闯宫的首恶罪魁,直系子孙以后都不许入仕。”君天熙耐心解释道,“庶族官员革职,很难东山再起,对世家子却算不得大事。贬黜外放,更是不痛不痒。只有禁锢子孙,才能让他们引以为戒。” “那就好。”也许是君天熙在君逸羽面前太傻太痴,赵羽明知她不是庸人,还是总担心她吃亏。 “你可以放心了吧” “嗯。”赵羽点完头才感觉不对,“等等,说来说去,你只是想让我放心还是不想我涉及纷争” “我能处断的。”君天熙眼波柔和,却不乏坚色。 “狡猾。”赵羽哭笑不得。 宠纵的语调让君天熙微微一怔,很快又化开了笑意。 真是赏心悦目君天熙今天的笑容,比过去一个月都多,看来真的很有成算 “你既然胸有成竹,我不掺和就是了。不过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赵羽略一犹豫后,顺着自己的爱美之心笑劝道,“还有呀,真想让我放心,你得多笑笑才好。如果整天愁眉苦脸的,我可不知你是否顺利。” 从前的君逸羽,就常常逗趣君天熙。君天熙深知,这人嫌她愁眉苦脸是假,想劝她开心才是真。她不争不辩,清清脆脆的应了声“好”。 赵羽心神一动,差点伸手摸了君天熙的头发。事实上,她的手已经抬到了胸前,临时转向,捂嘴假咳了一声,才掩盖了自己的异动。 我刚才竟然觉得君天熙乖巧得像只小奶猫什么鬼就算她不是皇帝,也比我大一截啊而且人家是君逸羽的老情人,真要摸上去,暧昧可就大了。还好我机智 赵羽自觉尴尬,为了转移注意力,掀开了一丝车窗,“外面好热闹啊,楼上还绑了很多红绸。” 君天熙心头划过一丝狐疑,跟着看了眼窗外,解释道“那是民间的彩楼欢门。” 民间不是官方的面子工程 “民间自己准备的”赵羽有些不敢相信。 “嗯。你回来了,百姓很高兴。”仅听欢呼,君天熙便能想见玉安的盛景。这场盛景,本该三年前就出现的。 辨出君天熙眼中的追思,赵羽连忙奉上笑脸,“他们在欢迎我们呀,你听,在喊陛下万岁,还有荣乐王威武。” “嗯,我们。”感染了君逸羽脸上的笑容,君天熙放下了自己的多心。见赵羽频频往外张望,问道“要出去骑马吗” “可以吗”赵羽其实对玉安很好奇。如果对照前世的历史,这里相当于长安。之前换车时,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东张西望,但远远扫见的雄城轮廓,已显磅礴气势。 君天熙直接敲了三记车板。慕晴恭听吩咐,很快命人牵来了争飞。 御驾突然止步,让围观的百姓噤声了片刻。看到从金根车里出来的年轻男子,玉安的火热直冲云霄,爆发到了极点。 “有人从龙车里出来了” “男人是荣乐王吧” “王爷竟然和陛下同车” “他们是夫妻,如何不能同车我说陛下与王爷是真恩爱吧,你这个死鬼,非要和老娘争” “别打,别打,我错了,陛下万岁荣乐王万岁” “荣乐王万岁” “荣乐王看这边了” “王爷看这边” 在车里时不觉得,出来才发现外面的欢笑有多惊人。鲁勒浩克的人口,与玉安不在一个数量级。与此刻的热烈相比,当初娜雅公主和安都忽彦成婚的情形,几乎可称冷清。赵羽上马后,差点吓了一跳。 对王爷可以喊万岁吗 不知从何方开始,原本的“荣乐王威武”,变成了“荣乐王万岁”。此外,也许是因为荣乐王露面,对荣乐王的呼喊很快变成了主流。赵羽为娜音巴雅尔做惯了绿叶,政治觉悟立马上线,脑筋一转,抬手喊了一声“吾皇万岁”还特意用内功扩音。 中原皇室,一向走神秘路线,连普通官员都讲究官威。荣乐王与民同乐,让许多人兴奋不能自已,想都不想就跟着喊出了“吾皇万岁” 听见“吾皇万岁”与“荣乐王万岁”响成一片,赵羽满意的笑了。 车内,君天熙也笑了。 两侧高楼上不乏目力极佳的闺中少女,在英雄情结的催发下,再看清荣乐王俊美的样貌,差点扔出香囊香帕。只是想到荣乐王是皇夫,又有家人盯着,才不得不悻悻作罢。 少女情怀总是诗。听见荣乐王的“吾皇万岁”,她们想到荣乐王与陛下恰如书中情深似海的才子佳人,又激动得红了脸颊。 不知是哪一位姑娘大胆,用穿透力极强的女声,喊出了“陛下与皇夫,白头偕老,恩爱万年”的祝福,还引发了一片附和。 恩爱万年 玉安是红色的。 视线所及,宽阔的大道两侧,全然是喜庆的火红。这是赵羽第一眼看到的玉安。 庄严的雄都,在红绸彩缎的映衬下,平添一分魅惑,屹立在卧龙原上的大华宫遥遥在望,也染上了一抹春光的温柔。 如此美妙的城市,就算停驻一辈子,也是值得的吧聆听着金根车上的龙铃,赵羽在心底刻下了一个决定。 潘宁瞥了眼意气风发的荣乐王,低头掩饰了冷笑。这小子,倒是知道避嫌。只是举国推崇的风光,皇家真的容忍吗就算今日能容忍,还有来日方长呢。 公子和陛下恩爱万年那夫人怎么办偏偏夫人出门了,可恶与朱雀大街相交的南定街口处,一个管事打扮的少妇气愤的跺了跺脚。 “浅予姐姐,那就是我们王府的大爷吗我都没见过” “有什么好见的,别看了,我们回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第103章 入宫之后,君天熙很快打发了众臣。她与赵羽都穿着常服,倒是便宜,也不耽搁,就径直赶往了君承天的寝宫。 君承天原本满心期待的等着女儿“女婿”回宫,后来耐不过精力不济,一不留神就睡着了。不过他心里搁着牵挂,隔三差五就要问问行程,半睡半醒间,总觉得今天格外漫长。君天熙与赵羽抵达宁康宫时,等得心焦的君承天刚好在问“熙儿和羽儿怎么还没回来” “之前听说已经进了朱雀门,大皇子已经带着小公主去迎驾了。”尚安赔笑道,“上皇陛下再歇歇,想必快了。奴才再派人去看看。” “已经进朱雀门了那就罢了,把人都召回来,免得熙儿她俩着急。”君承天想到皇帝还宫的阵势,须得耽误工夫,不想爱女担忧,倒是不肯催了。 “是,奴才这就去。”尚安说出朱雀门时就猜到了太上皇的反应,见太上皇果然消气,他也松了口气。 想到自己在病中,宫人连个笑脸都不敢有,君承天又吩咐道“羽儿平安而回,是天大的喜事,让他们都放喜气点。” “老奴遵旨。”尚安知情知趣,口气立时活泼了三分。他行礼后退,正准备直起膝盖,背后的清冷女声,又让他恭顺的趴回了地上。 “儿臣恭请父皇万安” 赵羽听见君天熙请安才反应过来,之前一打岔,忘了询问对太上皇的称呼。想想君若珊一直叫自己皇兄,君天熙都没有要她改口。赵羽踌躇片刻,紧跟在君天熙身后,很快请安道“恭请皇爷爷万安” 君天熙眼波微凝,又迅速放开。也是,本就是皇爷爷。 “熙儿羽儿怎么都没人通报咳咳咳咳”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君承天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由于动作太急,带起了一阵剧咳。 “父皇当心。”君天熙腿脚微动。按照礼规,没有君承天的平身,她本不该起身。心头挣扎片刻后,她还是站了起来,赶到床边,亲自帮君承天顺气。“是儿臣孟浪了。听说父皇在歇息,没让人通禀。” 我是该一起过去还是继续跪着不等赵羽拿定主意,君承天在君天熙的帮助下刚平复气息,就迫不及待抬了抬手,“羽儿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无妨。”看向君天熙时,君承天又含笑摇了摇头。熙儿来得这么快,对我这个老头子,终究还是上心的。出去一趟,气色都好了,是因为羽儿平安吧。 “谢皇爷爷。”赵羽称谓用得亲昵,人却一板一眼的完成了远行而还的大拜,才从地上爬起来。君康逸教她这套大礼时特意交代过,见到太上皇要用。 君逸羽从前行礼都是能省则省,今天这么规矩,简直像她爹爹附体。君承天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看到君天熙也退后重新大礼参拜,想到这是久别重逢的应有之意,很快释然。笑着招手道“羽儿,快过来让我看看。熙儿也快起来。” 赵羽念着君天熙说的“别太生分”,走到君承天床边后,主动探问道“皇爷爷身体还好吗” “怎么还叫皇爷爷应该叫父皇了呀。” 赵羽一讶。太上皇,不是知道这具身体是女人吗 君天熙见君承天言笑如常,安心了些许,只是还没有见过太医,又看君承天体虚,暂时不想用离魂症刺激他。为了帮赵羽解围,她也问道“父皇圣体如何” “还好,就是急火攻心,那天气着了。”君承天心里一沉,面上笑容不变,“羽儿,可是喊惯了皇爷爷,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 “此事不急。”君天熙见君承天执意催君逸羽改口,又不好与病中的老父分说,只能再次岔开话题,“父皇如今用什么药几时可以大愈儿臣召太医来问问。” 赵羽好笑的看了君天熙一眼,迎着君承天慈爱的眼神,干脆的叫了声“父皇。”她不知道君承天是不介意女人当女婿,还是想坐实荣乐王的皇夫身份,反正她来玉安,早晚就是要改口的。她耳力不错,随君天熙入殿时,就听见了君承天将“羽儿”和“熙儿”放在一起,其中的情义,不假。 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只为君天熙的维护,赵羽也不想看她才回来就与病中的老父闹分歧。再者,寝殿里还有许多宫人赵羽当安都忽彦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秀恩爱,对这方面格外敏感。太上皇都当面喊她改口了,她若不从,传出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闲话。 君天熙美目一睁,心如擂鼓,连脸上都浮起了热意。 “哈哈,好孩子。”君承天朗声大笑,又引起了一阵呛咳。 恰是因为外人在侧,君天熙才更感羞热,尤其近处还有一个尚安。君天熙打发尚安去传太医,又借着给君承天抚背的动作,背对了赵羽。偏偏赵羽也上来帮手,见尚安退远,还趁君承天咳嗽的机会,在君天熙耳边悄声道“反正早晚得叫父皇,没事。” “嗯。”君天熙动作一顿,垂眸掩盖了心底的失落,若无其事的继续给君承天抚背。 君承天没听清两人的耳语,只当小两口恩爱非常,还把君天熙的反应认成了含羞。熙儿何曾有过这等小女儿情态君承天心头一绞,本就没有平复的气息,越发紊乱不堪,脑中的念头,却越发坚硬稳固了。 哥哥,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苦乐。两个孩子都吃过不少苦头了,既然她们彼此有心,便成全她们吧。羽儿无子,我必好生教导佑儿他们,让他们视羽儿为亲父。只是得委屈羽儿继续以男儿身行事,算是天弟厚颜,再亏欠哥哥一次。 君天熙见父皇脸色灰败,整个人都显出了病态,颇为不是滋味。偏首催促道“太医呢再去几个人,命他们速来。” “无碍”君承天不愿女儿担心,挤出了一丝安慰。 “我先给太父皇看看吧。”笑容爽朗的君承天,放在初见的人眼中,还以为是老年人难得的精神健旺。直到病势突然发作,赵羽才意识到,这位头发灰白的长者,已至桑榆暮景。赵羽在灵谷的照看下坐诊了几天,自觉也能算半个大夫。至此,她深感失职,嘴上也差点喊成了太上皇。 君天熙没有发现赵羽的口误,她对君逸羽的医术极为信任,不等君承天应承,就让出了位置。君承天倒是有心阻止,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赵羽和君天熙配合默契,已经摸上了他的脉门。 等君承天的气力恢复些许后,再想抽回腕口,未免太露形迹。他扫了一眼君天熙严肃的面色,又看赵羽眉目沉吟,轻轻按下了担忧。羽儿医术是不错,不过太医院已经治了许久,应该看不出端倪吧。 “太父皇似乎本有脾气郁结之像,不得发散,积聚于中,后来肺气受损,再遇急火攻心,肝血瘀阻,所以害了这场大病。这么复杂的脉象,我不知道看得对不对,还是等太医来吧。我先给父皇推穴理气可以舒服点。” 君天熙眼底晦暗。她博览群书,对医家之事,也略知皮毛。思伤脾,悲伤肺,怒伤肝。父皇之病,的确是她不孝。 “都是些旧时就有的老毛病。”君承天暗自叹气。果然让羽儿瞧出来了。不过,若不是羽儿才回来,我都以为她看了脉案,她怎会说“不知看得对不对” 君承天突兀的感慨,让赵羽发现气氛有些古怪。她看了君天熙一眼,才发现她目色阴郁。以为自己那句脉象复杂吓到了君天熙,赵羽柔声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父皇只是需要好生安养。多费些时日,总可大安。父皇的年纪不比我们年轻人,偶有小疾也需多养几天,都是正常的。借此机会好好调养身体,也算一件好事,别担心。” “好。”澄澈的琥珀色眼睛,让君天熙心神为之一清,眸中也流露出了一丝暖意。就算时间重置,她依然会去灵谷,否则,她至今还是行尸走肉。前事无可追悔,好在父皇还可大安,今后加倍孝敬就是了。其实她唤父皇很好听。若她愿唤一辈子,就好了。 我们年轻人在君承天这个做父亲的眼里,女儿总是年幼的。但君承天心知肚明,女儿的年龄,在华朝,已经该称“中年”了。须知,大华前五任皇帝,最长寿的高宗,也只活了五十二年。 君承天喜欢君逸羽的“我们年轻人”,喜欢她理所当然的把君天熙视为同辈,更喜欢她与女儿间的款款柔情。只是在一旁看着,就仿佛在品尝世上最甘美的饴糖。 君天熙温和的眉眼印入心底,甚至让君承天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熙儿能有如此欢喜的时候,也许当初就不该好在还不晚。不管羽儿和长孙蓉有什么渊源,都该有个了断了。 想到这,君承天打算挥退宫人,不巧尚安带着太医来了。 自从太上皇称病不出后,寝宫一直有太医值守。知道陛下回宫必会探问,连太医院正张睿都早就候在了宁寿宫。听君天熙问起,张睿恭敬的呈上了太上皇的病案,又谨慎的回禀了诊疗思路。 君天熙直接让人把病案拿给了赵羽。 张院正的判断与赵羽一致,只是他事先得了太上皇的交代,主要强调怒火攻心。此外,为防万一,对治愈的话,也不敢说太满。 赵羽还回医案,对君天熙点了点头。君天熙这才打发走张院正,同时,命寝殿里的宫人,全都退出门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第104章 “儿臣任性,劳累父皇了。”等殿内只余三人后,君天熙以请罪的姿态拜伏在地。 赵羽在娜音巴雅尔身边培养了一些政治素养,又从君天熙处掌握了华朝近期的朝局动荡。是以,张院正强调君承天的病因是怒火时,她就已经明悟了之前的怪异。 明明君承天主要是长期悲思郁结,为什么太医一带而过,反而强调怒气君承天悲,为小皇子之死;君承天思,为国事操心;君承天怒,为“宫门之乱”。前两者都与天子的缺席有关,只有最后一点,才符合天家的需要。 早在君天熙跪地之时,赵羽就已经从君承天床前闪开了。她判断了一下形势,结合君康逸教授的礼仪,绕至君天熙身后,也跟着跪了下来。头上有老人,果然是不一样。我在漠北一年多,都没正经跪过几次吧 “熙儿。”君承天语带轻叹,“如果不是需要北伐,朕还在皇位上,你也能像珊儿一样,当一个逍遥的公主。大华的担子,本就是朕的分内之事。是朕老迈无用,才累你奔波,哪里是受你劳累别如此拘礼,快起来吧。” 华朝太上皇果然是想北伐,才让君天熙登基因为那份永不北征的密约吗尽管当了数月的君逸羽,在涉及漠北时,赵羽对身份的反转,仍旧极其不习惯。 “不管怎样,父皇是为儿臣处理朝政,儿臣不孝。”君天熙本来叩首在地,稽首再拜时,才发现侧后方的赵羽。 是她爹教的吧恰到好处的距离差,让君天熙心中掠过了一抹无奈。如果不是情况不合适,她都想退后与君逸羽并肩了。现在的君逸羽,某些方面,就是一张白纸,她可不想君逸羽学得跟她爹一样,一入宫就成了君臣之礼的标杆。 “熙儿,我这回的病,是年纪大了,又受了外臣的气,与你无关。”君承天拿女儿没办法,盖棺定论后,转而对赵羽笑责道“羽儿,你凑什么热闹听话,扶熙儿一起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君逸羽和太上皇才是亲父女吧太上皇与君天熙的亲子关系,果然别扭。说关心也关心,说生疏也生疏。 赵羽心中纳闷,人倒是应声而起,蹲在了君天熙身边,“陛下,起来吧,太父皇宜静养。” 宜静养,不宜僵持。君天熙听懂的赵羽的意思,再拜一礼,就任凭赵羽扶起了自己。 “请父皇安心静养,从今往后,儿臣再不会耽延家邦。” 君承天满意含笑。还是羽儿有办法,从前就不对,如果是从前的羽儿,早就插科打诨了,必不会陪熙儿跪下。还有,羽儿喊父皇时,先喊了“太”字,太什么太医太上皇 君承天越想越觉得不对,笑道“羽儿这次回来,似乎比从前规矩多了。我还不知,你和熙儿何时遇见的在浙州遇见的吗几时平安的,怎么直接去了南边” 君天熙见君承天察觉了端倪,为免父皇多心,也不多隐瞒,直接说道“有一件事,本想等父皇康健后再告知,父皇听了,别太伤心。” 别太伤心有这么夸张吗赵羽知道君天熙要说离魂症,稍一迟疑后,她提议道“我先给父皇推推穴” “也好。”君天熙首肯。 君承天也没有反对,只是越发感到了迷惑。羽儿的异样,不是因为当初的过节,对熙儿有疙瘩看这夫唱妇随的模样,的确不像可羽儿确实有些变了。究竟是何事 一股暖意涌入体内,缓解了君承天胸口的闷气,他的眉宇也在不知不觉中舒缓了许多。 等赵羽收手后退,君天熙才道“阿羽患了离魂症,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什么”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赵羽对君承天乖巧的笑了笑。还好先推了穴。这位太上皇,还真是对君逸羽十分亲近。 “全都不记得了”君承天渐渐收敛了惊色,心头依旧是惊涛骇浪。 “全不记得了。” “好孩子,真是受苦了。”君承天阅历丰富,立刻想到了背后的艰辛。望着君逸羽熟悉的笑脸,他更是五脏六腑都酸成了一团。 “其实还好。”君承天痛惜的眼神,让赵羽有些心虚。担心君天熙被再度勾起伤心,赵羽又很快振奋精神,对君天熙弯了弯笑眼。 君承天本想问问详情,看到赵羽的动作,才意识到不妥,转而欣慰的叹道“回来了就好。”也不知羽儿患着离魂症,是如何回来的,具体情形,还是改天熙儿不在时再问吧。难得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还能如此记挂熙儿,真是个好孩子。 想起君逸羽遭受的磨难,君天熙依然憎恶当初冲动的自己。好在那双含笑的琥珀色眼睛,及时安抚了她的心湖。“再过几日,逸皇兄他们与珊儿一道,会回来探看父皇,父皇好生将养。时辰不早了,儿臣先去安顿,再来为父皇侍疾,阿羽也该回府了。” 得知君逸羽平安,君承天就知道君康逸也快回来了。听说君康逸与君若珊同行,料想他已经见过君逸羽,君承天也只是稍感意外而已。在君天熙出生前,君承天几乎把君康逸兄弟当自己的儿子看待,得知很快就能再见君康逸,到底是透出了喜色。 对君天熙的“侍疾”,君承天闻弦歌而知雅意,“父皇这记了几本名册,待会儿让尚安拿给你。这回闹腾成这样,定要好好整治一番。今时不同往日,那些首鼠两端的小人,也该擦亮眼睛了。这几年西武不时裹乱,都是小打小闹,也不用十分顾忌” “儿臣自有分寸,父皇不用操心。” 就这样打断了太上皇的话赵羽暗自吃惊,帮忙描补道“陛下关心父皇的身体,父皇的病暂时不宜再为朝政劳心。还请父皇静心休养,若有疑难,陛下少不得还得来找父皇请教。” “我对熙儿的治国之才,十分放心。有羽儿回来,就更放心了。只是年纪大了,白嘱咐几句。”赵羽对君天熙的维护,点亮了君承天的笑容。 自古以来,禅位后还抓着权利不放手的太上皇,不乏其人。发现君承天是真的毫无芥蒂,赵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君天熙目露暖意。虽然是个误会,君逸羽愿意不折不扣的站在她这头,却是个不容忽视的感动。 注意到君天熙的目光,君承天心思一动,说道“羽儿也留在宫中侍疾吧。” “恐怕不妥。”君天熙也舍不得君逸羽,只是她们对外是尚未完礼的夫妻,论礼,婚前甚至不该相见,更别说留在宫中了。另外,残存的理智也让君天熙知道,她应该放君逸羽回翼王府。 “逸儿他们都不在,羽儿又忘了前事,怎好独自回府就说我病重,羽儿又擅医术,想来不能有什么闲话。你事忙,佑儿他们又还小,正好羽儿多陪陪我。”君承天在漠北长大,对华朝的虚礼本就不以为然。女儿温情的目光,让他不愿君逸羽出宫,他本人也一向喜爱君逸羽。此外,君承天突然想到,既然君逸羽前情尽忘,有些事反而好处理了。 “我不方便留在宫里”赵羽人生地不熟,还真不想单枪匹马的跑回翼王府。留在宫里,不说君承天慈眉善目,好歹君天熙是个熟人。 这两年,君康逸不在,翼王府无需与外界交游,被长孙蓉经营得铁桶一块。别说赵羽了,连君天熙都不知道翼王府是何情形。听君承天顾虑得在理,又看出了君逸羽的倾向,君天熙最终摇头道“那阿羽就先留在父皇这,等逸皇兄回来再说。” 等逸儿回来,的确有得说。君承天眼底,闪现了一缕志在必得的精光。 之前不曾留意,有心关注后,君天熙发现,哪怕只有三人在场,君逸羽仍然站在自己的侍从位上。君天熙几次不动声色的调整站位,赵羽都会跟着后退。不愿君逸羽养成君康逸那套谦恭,为了留出私谈的空间,君天熙再度请辞时,以梳洗安顿为名,照旧带上了君逸羽。 君承天打心眼里接受君逸羽做“女婿”后,乐见她俩相处,自无不允之理。还殷切的交代道“才回来想必累了,羽儿也不用急着回来,你们先去用个膳。” 命门外的宫人重新进来侍候,君天熙才携赵羽离开。不巧的是,殿外两个小人儿,打破了君天熙的独处计划。 “儿臣恭请母皇万安” 平素看着皇长子风范十足的君煕佑,终究还是个孩子。他年龄尚幼,无需郊迎,早早的带着幼妹去大华门迎候,却扑了个空。等接到消息再赶来宁康宫时,见宫人都在外面,心知长辈秘谈,不宜打扰,只得恭候。好在小公主君若萱一向乖巧安静,倒是减了君煕佑一场为难。 君煕佑本就处在对父母存有孺慕之思的年纪,又眼巴巴的等了半响,好容易重见母亲,音色都难免激动。反而是龆龄的君若珊,人情懵懂,对少见的母亲无甚依恋,只是跟着长兄行事罢了。 赵羽一听见“母皇”就猜到了两个小人儿的身份,见他们在给君天熙行大礼,立刻准备侧身,却被君天熙抓住了手腕。经此耽误,赵羽等于和君天熙一起受了皇子和公主的全礼。 不等赵羽疑惑,君天熙已经解释道“你受他们的礼是应该的。” 当年君逸羽在京时,君煕佑已经记事。在君煕佑的童年记忆里,“羽皇兄”是其中最明艳的色彩。认识羽皇兄后,他才知道,学业可以很有趣,宫中也可以很好玩。可惜随着羽皇兄出征,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后来繁重的课业,更成了他唯一的生活主题。 在君煕佑短暂的人生中,几乎可以说,每一道欢喜背后都有君逸羽的影子。有后来的宫廷沉重作对比,曾经的快乐,在少年心中演化成了最瑰丽的珍宝。也是因此,尽管处于最健忘的年纪,君煕佑对三年不见的君逸羽,记忆犹新。 君煕佑一看到君天熙就带着妹妹拜倒了,以至于忽视了赵羽。听到君天熙的话,他偸瞄了一眼,将赵羽的脸庞与记忆中温和的笑容重叠在一起,君煕佑眸心璀璨,毫不犹豫的再次拜伏,“儿臣恭请父王万安” “儿臣恭请父王万安。” 君若萱对“母皇”这个词都十分陌生,更别说“父王”了。只不过她一向听话,一看兄长再拜,也跟着拜倒。但是稚嫩的童音,一听就是有样学样。 父王是叫我吗赵羽本以为听错了,结果女童糯软的音色不容人侥幸。由于君若珊一口一个“皇兄”,赵羽对喜当爹着实没有心理准备,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茫然的望向了君天熙。 父王 君天熙的右手还停在赵羽手腕上,此刻只觉掌心握着一团烈火。她能感觉到君逸羽的目光,却不敢与她对视,只是看似自然的松开右手,状若淡然的抬了抬手,“平身。” 慕晴扫了一眼君天熙僵硬的背脊,好笑的压低了脑袋。是太上皇教过大皇子吧大皇子真懂事。有他这声父王,至少宫外看不到天家的笑话了。记得皇子小时候说过,想让羽皇兄当父王,如果他现在也真心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第105章 经过前段日子的国本之争,君天熙回京后,与君煕佑的关系,正是受大臣关注的时候。民间更好奇的,则是荣乐王名分上曾是皇子皇女的族兄,如今真要给他们当继父,不知几位帝子作何感想尤其大公主和大皇子,都已经明理了,能接受这种转变 在不禁言论的华朝,百姓普遍喜欢拿天家隐秘当谈资。天子脚下,尤其如此。君天熙从晋身皇储时就成了民间流言的主角,不用派人探听,就能猜到下面的风向。不管怎么说,君煕佑老老实实喊父王,其实是件好事。 母子久别重逢,又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尽管君天熙为那两声“父王”而万分羞赧,却不好轻易打发君煕佑,只能捡着学业问了他几句,又问了君若萱的起居饮食。 从前君天熙朝政繁忙,偶尔召来君煕佑,也只是询问学业。而在君天熙闭锁不出的两年多时间里,君煕佑就算想向母亲汇报学业,也没有机会。再度听见久违的垂询,又窥见君天熙康健了许多的气色,君煕佑不仅不嫌生疏,反而满心雀跃。 君天熙对儿子一开口就是教导主任的架势,赵羽本来觉得君煕佑有点可怜,看见他小脸颊上的红晕,才暗暗称奇。 倒是君若萱这头,不知是君天熙气场太强还是君若萱的胆子还没长大,赵羽明显发现,君天熙对女儿的口气温和不少,小公主却还是现出了怯色。到得后来,她每每都要先看向君煕佑,得到兄长的鼓励,才细声细气的答话。 君若萱眉目间有君天熙的影子,长得本就十分可爱。赵羽见她怯生生的像个小兔子似的,感觉心中填满了兔绒,柔软一片。“陛下,公主还小,可能站累了,换个地方坐下聊,可好” 有君若珊的活泼在前,赵羽不太确定,不知君天熙是不擅长与小儿相处,还是在人前需保持帝王威仪。赵羽虽然没什么照顾儿童的经历,但至少知道,宫殿门前不是理想的聊天场所,换个温馨的环境,也许合适很多。 听到赵羽的声音,君若珊把小脑袋转向了赵羽,恰如一只警惕的小兔。见赵羽看向自己,她又立马收回了目光。 怎么这么可爱隐约记得君若珊提过,君逸羽很喜欢小公主。赵羽本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没有君逸羽的记忆,她都怀疑自己受到了君逸羽的影响。 君天熙曾经在女儿身上寄放了自己的期许,看到君若萱还像从前那样怯弱,再想到她夭折的胞弟,又格外添了一层怜惜。听见赵羽的建议,君天熙想起君逸羽一直与萱儿投缘,见君逸羽盯着萱儿笑容和暖,点头道“佑儿,你带萱儿先去给皇爷爷请安,再来延福宫用膳。” 延福宫属于大华宫,处于整个华朝皇宫的中轴线上,是君天熙的寝宫。 “是。”君煕佑眼前一亮。他以前就很少和母亲一起用膳,意识到多亏赵羽的建议,忍不住对她露了个灿烂的笑脸。 小正太一直形容端庄,冷不丁看到他露出了小虎牙,赵羽微微一愣,回了他一记微笑。 君煕佑一笑完就想起了师傅们的教诲,本来有些后悔,接到赵羽的笑容后,虽然没有再次咧嘴,眼睛里扑闪着的却全是欢快。皇兄不,父王。父王好像还和从前一样。 小家伙明明想笑,抿着嘴唇干什么赵羽看不懂君煕佑的反应,只能再次笑了笑。 君煕佑嘴角到底带出了笑弧,领着幼妹,一起摆出了恭送的姿态。 君天熙看了一通有趣的眉眼官司,心情也愉悦了不少,往院外走去时,发现君逸羽又落在了后头,她才想起之前的烦心事。 赵羽走在君天熙的侧后方,没想到君天熙会突然止步,她人都走到了君天熙前面才停下来。 君天熙摆手,慕晴立即带着侍从退到了十步之外。见君逸羽往回走,君天熙又在她走到自己肩侧时,伸手拦住了她。 “陛下”赵羽满眼不解。 “我记得在灵谷时,你不会走在我后面。” “嗯”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合在一起,赵羽却没听懂君天熙的意思。 “你不是说在灵谷和玉安都一样吗” 结合君天熙的动作,赵羽有了一个猜想,又觉得不够靠谱,试探的问道“陛下是说,我不该走在你后面” “嗯。” “这不是在人前吗。”赵羽偏首,往侍从处努了努嘴。 “人前人后,都一样的。” “你确定”赵羽讶异挑眉。在漠北当驸马,人前都要注意突显巴雅儿的尊位,理论上来说,华朝更讲究这个吧或者是,走在君天熙旁边,有什么特别的政治意义 如果是旁人,只会说万万不敢,也只有君逸羽,才会如此相问。君天熙眼中蕴出了一分笑意,“确定。还有,若非大典,在父皇面前,你都无需跪拜,行家礼即可。旁人对你下跪,你也全都不用回避。” 作为一个孤儿,赵羽上辈子在现代,连牌位都不用跪拜。在学习君康逸的礼仪课时,赵羽的本心其实十分抗拒,只是需要承担起君逸羽的身份,才不得不入乡随俗。赵羽对别人跪自己没兴趣,听说自己不用跪,脸上倒是不由铺满了喜色,“真的吗”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赵羽清了清嗓子补救道“不过,爹爹说” “听朕的。你爹也听朕的,所以朕说了算。” “好哦。”看出了君天熙的笃定,赵羽眉开眼笑,彻底释放了喜气。 君天熙心动神驰,险些往赵羽面前踏了一步。为了掩盖自己的意动,她迅速的拉开了视线,“我们走吧。” “走吧。”赵羽浑然不觉,只是记得不用注意站位,所以不再多等,直接迈腿走在了君天熙肩侧。也许是因为摆脱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她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慕晴带着侍从保持十步距离,望着前方两人和谐的背影,她总觉得方才有些东西变了,又一时想不分明。真好如果皇夫的离魂症能治好,就更好了 兴高采烈的君逸羽,就像一颗光芒四射的小太阳。君天熙的余光总想飘到她的身上,又生怕自己再次失态。陷在这样纠结的挣扎里,君天熙无比艰难的调节着心绪,才在登车前恢复常态。 抵达延福宫后,君天熙将慕晴留给了赵羽。 赵羽梳洗之后换上了慕晴送来的新衣,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忍不住叹了句,“还挺合身。” “这本就是殿下的袍服,自然是合身的。” 君逸羽的这里不是君天熙的寝宫吗为什么君逸羽在君天熙寝宫里都有旧衣 “就是腰上宽了些,改日得让尚服局重新为殿下量体,今天只能先委屈殿下了。” “既然是我的衣服,有什么委屈。”赵羽摆手,似乎不经意的感慨道,“没想到宫里也有我的衣服,还挺方便。” “就是为了方便殿下,陛下才命尚服局做的。从前殿下做宫廷待诏时,陛下就把麟趾宫拨给殿下使用”回京前陛下差点把皇夫留在灵谷,慕晴在一旁看着,头发都快愁白了。她若是至尊,就算不考虑朝局,只为好不容易重遇命中的冤家,绑也要把君逸羽绑身边。慕晴平时不好多嘴,如今有了话引子,她巴不得替陛下卖卖好。 我就说呢君逸羽一暴露女儿身就去塔拉浩克了,怎么可能与君天熙发展到那一步再说了,这里又不是草原,古代姑娘,怎么可能有婚前性行为。自己吓自己,蠢死了。 和平分手与始乱终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有肌肤之亲,想用时间消解真情,难度必然大为不同,而且其中的残忍度,也会让赵羽不得不重新考量形势。赵羽不得不处理不属于自己的情劫,就已经够头疼了。多日共处,她欣赏君天熙的品格,也着实不愿她承受更重的伤痛。 看见赵羽走神,慕晴渐渐收束了话头。陛下深情内敛,皇夫又一直是光明磊落的样子,让她这个身边人,都不知两人的感情恢复得如何。不过,如果皇夫有心,对自己和陛下的往事,不该刨根问底吗想到这,慕晴心底,一时间满是叹息。 “怎么不说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赵羽其实挺乐意听听君逸羽的往事,尤其关于她与君天熙、长孙蓉的感情史,连君康逸夫妇都不清楚,一般很难听到。而赵羽如果用君逸羽的嘴主动提问,很容易显得有感情倾向。难得君天熙跟前的锯嘴葫芦今天打开了话匣子,赵羽还真不想错过。只是万万没想到,她才定神,慕晴就噤声了。 “殿下与陛下的事,奴婢本不该多嘴。殿下若是想听,不妨去问陛下” “好吧。” 一听赵羽的口气,慕晴就知道皇夫不会问。 慕晴有些看不懂如今的君逸羽。若说无心,他愿陪陛下回来。若说有心,又总像外人一样,对过往漠不关心。 罢了,只要皇夫在身边,陛下就心满意足了。陛下都不着急,我急什么。如果能早日大婚就好了好在皇夫这几天也会留在宫中。退一步想,皇夫能如此坦荡,他与和国夫人,应该是清白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第106章 慕晴将赵羽引入摆膳的暖阁时,君煕佑和君若萱已经到了。 “父王”见到赵羽,君煕佑立刻带着妹妹迎了上来。 不知是不是家礼少了庄肃,赵羽感觉君煕佑的声音都比之前亲热了许多。虽然依旧听不惯“父王”,赵羽还是拿出了亲切的态度,“不用多礼。” “你们都先退下。” 君煕佑下令后,他和君若萱的人都立刻退了出去,慕晴则请示的看向了赵羽。 赵羽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君煕佑想做什么,只是这个孩子眼中的光彩,让她直觉应该顺从。 慕晴才合上殿门,君煕佑就扑向了赵羽怀里。 经历过云绯离的春药事件,赵羽对“扑”这个动作留存了一些心理阴影。她条件反射的想要闪避,还是记着面前是个孩子,才只是伸手托了君煕佑一把。如此一来,既护住了君煕佑,也算是将手臂挡在了中间。 “皇父王没死,母皇也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佑儿很想父王。父王你真的做了佑儿的父王,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走了这几年他们都说父王死了,母皇也一直病着,佑儿好怕母皇也不在。父王没死,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还有母皇的病,父王一定要好好给她看看还有皇爷爷也病了很久” 听清君煕佑的哭音后,赵羽抽出手臂,主动将小小的少年揽入了怀里。分明是令人心塞的称呼,赵羽却听得满心爱怜,甚至还夹杂了一丝羡慕。君逸羽,你出征时,他才刚记事吧这么小的孩子,都如此牵挂你。除了一次口误,他口口声声喊你父王,听起来是真的想要你做他的父王呢。这么多人记挂你,你真的该活着的 我在现代也算死了三年了,无亲无故,也不知谁还记得发现自己有自怜自伤的趋势,赵羽连忙收心。视线无意中划过君若萱,看到她无措的牵着君煕佑的衣摆,赵羽猜测她被兄长吓着了,又安抚的对她笑了笑,“别怕。” 赵羽一直在给君煕佑抚背,君煕佑还以为“别怕”是说给自己的,在赵羽怀里摇头道“父王和母皇都回来了,佑儿就不怕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呢君煕佑说不清。他只是朦胧的感觉到,在宁康宫看到君天熙康健和君逸羽安好的瞬间,整个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他只是在来延福宫的路上发现,御花园的春景很美。他只是想起,小时候就有很多话只适合说给皇兄听,他现在依然想说,所以真的说了。而皇兄就算成了父王,也真的与以前一样,没有怪他“有失体统”。 如果君天熙没有及时回来,皇长子其实在风暴中心。孩子的直觉很敏感,他大概有所感觉吧。赵羽安抚着君煕佑的背脊,柔声道“不怕就好。母皇没事了,皇爷爷的病养一养,也会恢复安康。” “父王也要一直安康”君煕佑突然抬起小脑袋,直勾勾的对上了赵羽的眼睛。 急切的动作牵动君煕佑的衣摆,他身后的君若萱歪了一歪。赵羽眼疾手快,探手扶正了她的小身板。 “萱儿,没事吧”君煕佑发现了自己的冒失,长兄风度重新上线,从赵羽怀中出来,关心的将君若萱打量了一遍。 “没事。”君若萱沿着赵羽的手臂上移,第一次将黑溜溜的眼睛停在赵羽脸上。 赵羽怕吓到这个内向的孩子,确定她站稳后就松开了手,全程都带着友善的笑容。令人意外的是,君若萱迷惑的盯了赵羽半响后,竟然上前抓住了她的衣袖。君煕佑见此,倒是高兴的笑开了,“萱儿你小时候,父王就常抱你玩。别怕,父王很好的。你最喜欢的那个木雕,就是父王为你刻的。” 赵羽不知道君煕佑在说什么,倒也不破坏两个小人儿的兴致,见君若萱不抗拒,她还在君煕佑的怂恿下,将君若萱抱在了腿上。 君天熙推门而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君逸羽怀抱君若萱,与君煕佑闲谈正欢的情景。恍惚之间,君天熙几乎以为时空逆流,又倒回了三年前。她眼底泪意迷离,眼角却挂上了笑弧。 “母皇。”君煕佑起身行礼。 “陛下,你总算来了。”赵羽言笑晏晏。君天熙要是再不来,等君煕佑知道“父王”没有以前的记忆,只怕会哭鼻子。 “君逸羽。”君天熙走到赵羽身旁,忍不住攥紧了她的衣袖,仿佛如此就能抓住错失的时间。 如果没记错,刚才萱儿也是抓的这吧不愧是母女。君天熙一直很克制,当着孩子突然这样,是遇到什么事了赵羽放柔目光问道“怎么了” 君天熙摇头,只道“你与萱儿,还是如此投缘。” 赵羽扫了一眼君天熙身后的宫人。自慕晴以下,每一个人都像地上有金子似的,目不斜视的盯着地砖。 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所以真的只是君天熙失态如果换一个时间,赵羽不介意君天熙多抓一会儿。可是现在,有君煕佑和君若萱两个小朋友在场。君若萱倒也算了,她年纪还小,又在赵羽怀里,看不到君天熙的异动。君煕佑却是早就不知该把眼睛往哪放了,加上关心幼妹,他还得不时的瞟一眼君若萱,赵羽都替他尴尬。 赵羽念头转得飞快。她空出一只手来,握住君若珊的小手,牵至君天熙脸边摸了摸,嘴上笑道“萱儿和我亲,让陛下吃醋了” “算是吧。”颊上熟悉的柔软,让君天熙语染轻叹。她从前,就很羡慕年幼无知的萱儿,可以任性的留下君逸羽。 几乎是同一时刻,君若萱也缩回了自己的小手。 赵羽一愣,既意外于君天熙的回答,也意外于君若萱的退缩。本是为了暖场,才用君若萱打趣君天熙,如此一来,赵羽心怀感慨,言行也没了之前的刻意。 “萱儿,这是你娘亲呀,别怕。”赵羽先哄了哄怀里的小萝莉,随即从袖子上摘下君天熙的手,用来包住了君若萱的小手,“我听佑儿说你养病两年多很少见他们,小孩子健忘,母子连心,你多和她相处,她就亲近你了。她之前不是也不敢看我吗现在都让我抱了。” 看到君天熙抓住赵羽的袖子,君煕佑本能的感到了脸热。看到三只手交叠在一起时,君煕佑又有些眼热。以至于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君煕佑立刻走到了赵羽身前,走到了君天熙眼皮底下。 赵羽想起君煕佑之前的窘态,好笑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手背上不再有君逸羽的温度,君天熙遗憾非常。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个渐通人事的儿子在场。心里有些难堪,君天熙学着赵羽的动作摸了摸君煕佑的脑袋,转身道“摆膳。” 君煕佑望着母亲的背影,眼中燃起了两堆盛大的火炬。 还真是母子连心。将君煕佑的孺慕收入眼中,赵羽突然有些想念君康逸夫妇。随即,她又自嘲的摇了摇头。人家是很好的父母,却不是你的父母呀,赵羽。摆正位置,摆正位置 “在想什么”君天熙再回头时,正好扫到了赵羽眼中尚未消失的愁思。 赵羽早就放弃在君天熙面前掩藏情绪了。她不能说遗憾自己是孤儿,好在理由是现成的,想也不想的答道“在想我爹娘他们到哪了。” 君天熙眼神一黯,“我们从秦州开始大张旗鼓,行程减慢了很多,他们若没耽搁,月底之前,必能抵京。你若想回王府住,我来安排。” “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赵羽想回到一分钟前,给自己的脑子抽抽水。她想念君康逸夫妇不要紧,然而君康逸夫妇和长孙蓉在一块呢。君天熙开口就是回王府,还不知误会到哪里去了。 君天熙目露犹疑,只是碍于孩子在场,有些话不能直言,只能暂且搁置。 “父王不是该住在宫里吗”察觉气氛古怪,君煕佑开口小心翼翼,脸上却写满了不舍。 “父王就是该住在宫里。”赵羽应和了君煕佑一句,又满眼真诚的看向了君天熙,“王府我不熟,真的不想住。” 赵羽真的很想摆脱君逸羽的情债,但是她再无耻,也不可能拿长孙蓉和君天熙打擂台。反正她活了二十三年也没有喜欢的人,也许天生就是单身命,大不了慢慢等。就算君天熙和长孙蓉一直不死心,至少还有死亡。 皇宫你也不熟君天熙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在那双澄澈琥珀色眼睛的注视下,漏出了笑意。 赵羽也跟着笑了。君天熙回京的路上就常常沉思,赶回来收拾局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烦心事等着她。好不容易君天熙心情不错,只为她养眼的笑颜,赵羽也不想当破坏者。 君煕佑感染于两人相视而笑的温馨,想起宫里当年的欢快,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下,也布满了快活。他本来想问“为什么父王对王府不熟”,现在又不想问了。父王一直在宫中才好。 就连君若萱,也在赵羽怀里放松了身体。 有应景的春风送入满室花香,空气里漂浮着春暖花开的味道。这个春天,很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第107章 内宫春意盎然,外朝却有许多人家,过早的陷入了酷暑将至的躁动。 郊迎礼后,在京官员各回本司,除了个别官场咸鱼数着滴漏盼放衙,但凡有上进心的朝臣,都盯着宫门的动静。 “日前太上皇帝违豫,凶逆窃居名位,罔思分忧,逼宫惊驾,以致宁寿垂危朕闻此祸,痛心疾首臣节悠重,不可不慎着法司覆问逆臣,书罪定刑,宜从重典严惩不贷,以申忠义” 一封杀气腾腾的手诏,惊落了无数杯盏。 政事堂的五位宰辅,无论为公为私,都不愿兴起大狱。难得政事堂意见一致,联名求见陛下,却只换来了一封“太上皇寝疾权不听政敇”。至此,连几位世家大佬都坐不住了。 是陛下借题发挥还是太上皇真的病危等到君逸羽留宫侍疾的消息传出宫门,许多人想起荣乐王也曾是京城名医,更觉心慌意乱。太上皇已年逾花甲,撑着一口气等儿孙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近期的纷争牵连广泛,如果陛下只为震慑群臣,世家联手周旋,必能让天家投鼠忌器。可若是太上皇真的病危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既有实权又占理的皇帝,真想大开杀戒,谁冲在前面谁就死得最快。偏偏陛下以侍疾为名暂免朝参,世家联盟想探听虚实都没有机会。投石问路能跻身世家的,就算门第有高低之别,也都是家大业大的人物,谁愿意去当那颗石头没看肖家肠子都快悔青了吗 玉安的多处官宅,一夜无眠。修仁区的孙家正院,还发生了一场争执。 第二日,孙勋上表请罪。 昏聩失察,从附凶逆孙家这回倒是知进退。君天熙微觉意外。 若要整肃朝风,孙家这棵根深叶茂的墙头草,必须拔除。君天熙打算将孙氏交付法司,在得知那天参与宫门之乱的孙家子弟,只有孙勋父子上请罪表后,君天熙一分意外添成了十分。最终,她下旨将孙勋贬为了汉州别驾,孙勋之子孙成则官降两级。 孙勋贬谪京外,让犹疑者更加犹疑,动摇者更加动摇,唯一一致的是,众臣的视线在此之后,都集中在了潘宁身上。在前些日子的叩阙事件时,潘宁与孙勋同为参议政事,又同是“宫门之乱”的参与者,孙勋都请罪了,潘宁还能无动于衷况且大家心知肚明,潘宁实是始作俑者。 潘宁没能说服同盟,反而被一群老狐狸推出来当探路石,只能安慰自己还有皇长子。没等潘宁下定决心请罪,右相韩钦抢先上了辞呈。 御笔一挥,韩钦罢相。 陛下,竟然真的罢免了我不是对世家都留有余地吗难道是要敲打摇摆不定的寒门汉州虽远在千里,却是上州,若是针对寒门,不该对孙勋轻拿轻放啊对孙家还有余情或是连一次挽留都没有,天家对我早有不满 韩钦傻眼的时候,各个曾经参与“宫门之乱”的庶族官员,争先恐后的写起了请罪表。历来重臣辞位,三留三让,方显君臣和谐,像韩钦这样直接被罢免的宰相,可称一大奇闻。算起来,韩相那日只是袖手旁观,陛下就对他如此不留情面,他们这些实打实的投机者,哪里还能侥幸 潘宁见形势大变,有意拉着各大世家抗争一二,以免过于被动。可惜宫中一套迷魂拳,不仅打动了庶族,也打散了世家联盟的心。而大理寺卿、参知政事纪典那头,见陛下没有兴大狱的意思,很快将肖崛判了大逆,呈送内廷。 才丢了太仆之位的肖恢,从一开始就没有救子的心思,多方奔走,只为避免连坐之忧。在各大世家看来,陛下贬几个人、杀几个人,都是应该的。但若是揪住秦州肖氏任意杀伐,则侵犯了世家的底线。尤其潘宁,深知若不能保住肖氏,恐怕今后再也没人敢为他卖命,对肖恢的请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肖恢拿到世家联盟的许诺,还没来得及歇上几口气,又险些栽倒在地。无他,只因宫中对肖崛案的批复,令人脑门发黑。圣意说经君逸羽的用心诊治,太上皇的龙体有所起色,念在肖崛大错未成的份上,可暂免死罪,但是不忠之门,不配奉君,肖崛及其子孙,自今往后,勿令齿叙。 所谓世家,累世显宦才称世家。断绝仕途,等于掀翻了世家的立身根本。虽然陛下只是禁锢了肖崛的子孙,可名下挂着个“不忠之门”的儿子,其他子孙的仕途有何指望肖恢越想越闷,偏偏还得叩谢圣上的不诛之恩。 狱中的肖崛接到圣旨后,生不如死。以他的家世,革职为民,也大可锦衣玉食。可是子子孙孙都禁锢仕途,他的血脉,哪里还配称世家秦州肖氏资源有限,就算是嫡系血脉,家族也不会眷顾无用之徒。肖崛想起族中那些落魄人,几乎看到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凄惨未来。他宁死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执意不肯出狱,指望潘家和肖家能捞自己一把。 事实上,经历前代的战乱摧残,世家在华朝立国之初,就不复先代的光芒。科举取士以来,凭着家学渊源,才力压寒门一头。如今宫中占理,若世家铁板一块,也许还有一争之力,但是世家之心早就散了,更别说世家中还有长孙氏那样的帝党。况且,明摆着宫中无意赶尽杀绝,人家凭什么为肖崛的儿孙拼命呢说难听点,大家都还得在一个锅里吃饭,少了肖崛那一口,大家还能多吃点。 潘宁深知这一点,对肖崛案有心无力,只能在其他方面对肖恢提出补偿。 肖崛没有等来想要的转机,只等来了家族的无情肖恢为顾全其他的儿孙,与肖崛断绝了父子关系。 君承天在病中也关注着外朝的消息,他看出了女儿不想君逸羽涉足朝局,却与其意见相左。常常趁君天熙不在时,为赵羽分析时局。 赵羽早知道君天熙意在“禁锢子孙”,却着实看不懂中间的弯弯绕绕。通过君承天的解说,她才知道,君天熙的动作虽然不多,却是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权术运用。中间但凡有一丝差错,都会引起世家的反扑。此外,她还从君承天嘴中得知,禁锢肖崛的子孙,如今瞧着无甚大碍,等到今后再有世家子弟想替人冲锋陷阵,都得先为子孙掂量掂量后果,可谓是用意深远。 赵羽佩服君天熙的权智,也为她叹息不已。因为侍疾的缘故,君天熙最近也住在太上皇的宁寿宫,与赵羽的房间相隔不远。虽然免了早朝,但是积压的政务还得处置。赵羽有时午夜梦醒,还能看到君天熙房中的灯光。 杀鸡儆猴之后,本以为再将那天“受人蒙蔽”的官员不痛不痒的贬几级,“闯宫”的事就可告一段落,没想到肖崛竟是个妙人。他抱着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过好的心思,自称是受人指使,才会逼宫惊驾,一连串报了六个人名。 那六个名字,包括潘宁在内,每一个都是世家执牛耳的人物。更为绝妙的是,这六位族长所在的世家,门楣有高有低,天家若是有意,将他们绑在一起一气儿处理了,也不会过于棘手。 肖崛此举,等于是在向天家投诚求饶。君承天闻讯大喜,有意顺水推舟,重挫世家势力,还想放肖崛一马。君天熙却不愿再助长党争的气焰,直到此时,她才将自己的意图告知君承天。父女两人辩论了一番,最终,君天熙说服了君承天,下旨秉公审问。 天家无因势利导之心,外间却不乏党同伐异之人,甚至涉案的六家世族内部,都有人想取族长而代之。一时间,无数明刀暗箭飞到了六位族长身上,又串联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狱。 君康逸一行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回到了玉安。 早年为了逃避和亲,君若珊名义上一直是一名女冠。君承天派她去找君天熙时,就对外宣称她在闭关祈福。不好突然中止“闭关”,抵京后,君若珊去了华清观。长孙蓉则返回了翼王府。入宫探疾的,只有君康逸夫妇二人。 皇城纷纷扰扰,让君康逸和萧茹都有些忧心,踏入内廷后才发现,宫中竟然丝毫未受影响,宁寿宫中,更有些温馨的意味。 君天熙忙碌,君煕佑也得上学,为了多陪陪君承天,赵羽带着君若萱,一向在君承天寝殿中玩耍。 与君康逸夫妇见礼后,赵羽牵着小公主离开了寝殿,殿内侍候的宫人也鱼贯而出。 等殿内没了晚辈和外人,君康逸才红了眼眶,“叔父见老了。” “年纪上来了,就是该老了。” 君承天宽和的笑容,依稀有当年的风采。君康逸望着他鬓边的银发,更觉不是滋味,他一撩衣摆,重跪在地,哽咽道“逸儿不孝,辜负了叔父。”萧茹也跟着跪地。 “也是熙儿处置得不妥当,羽儿又生死不知,你有误会也是人之常情。好在羽儿安平。过去的事都不提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君承天不容拒绝的扶起君康逸,眼神是老人特有的期待,“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君康逸哪里还说得出“走”字在高堂辞世后,他只剩这一位至亲长辈了。就算孩儿没回来,岳父大人在京,他与爱妻也早晚是要返京的。 “不走了。” “那就好。” 收整情绪诉说了一番别情和病况,君承天才道“正好今日茹儿也在,我有意以冲喜之名,让熙儿和羽儿尽快完婚,你们以为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第108章 君康逸夫妇进宫时,君天熙接了份西疆军报,正在延英殿召见宰辅。 回到宁寿宫时,君康逸夫妇还在君承天寝殿,君天熙一进门,就从君承天嘴上接到了一枚重磅炸弹。 “熙儿,我与逸儿他们夫妻俩商量过了,命人拟一道冲喜的旨意,你与羽儿下个月就完婚吧。” 早在君天熙的仪仗启程时,君承天就派人传唤赵羽了,只是她安顿君若萱耽误了一会儿时间,恰好比君天熙晚了一步。她进门时刚好听见君承天的提议,料想君天熙的沉默,不是女儿腼腆,就是顾虑她的态度,便替她应道“好啊。” 君天熙回头,原本镇定的面容,随着君逸羽的走近,渐趋滚烫,嘴边的“为何如此着急”也燃成了云烟。 萧茹望着孩儿的身影,眼底深缠复杂,直到君康逸对她安抚一笑,她想起夫君怀中那道密旨,才敛去心中的纠结。儿孙自有儿孙福,太上皇没有直接棒打鸳鸯,也答应不伤害蓉儿,羽儿与蓉儿将来如何,也只能看她们自己了。 走得近了,才看清君天熙的眼神。赵羽心头一跳,笑道“我们越早成婚,对朝局越有利,是不是” 越了解华朝内情,赵羽越明白荣乐王成为皇夫的意义,她本奇怪为何无人提及婚事,此时方知,大约在等双方高堂聚首。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是。不过皇室婚礼,向来需准备一年半载,无需着急。”君天熙握拳捏碎了心底的期盼,语至最后,从容的目光移到了君承天身上。 “成婚之物,早已是备好的,倒不仓促。况且,熙儿你想澄清吏制,这次的案子就不宜牵连过广,否则就算你处断公正,人家也以为我们在打击世家。借着婚事,正好让那些上蹿下跳的家伙消停下来。也免得迟迟不婚,外人疑心不死。” 君承天心头轻叹。他方才从君康逸嘴中得知,君逸羽不能诞育子嗣,如此,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都消失殆尽了。他这个傻女儿,半辈子就这么一个中意的人,若是错过了,余生恐怕都难见欢颜。明明十分不舍,竟然不知道抓住机会。 什么疑心不外乎是怀疑翼王府与宫中貌合神离。君康逸在君逸羽生还后,就对此事深感自责,附和道“太上皇说得是,此事也是羽儿愿意的,羽儿,对吧” “对。”经过几日相处,赵羽知道君承天是真的想撮合君天熙与君逸羽。她不好直言,只是眼露无奈的看向了君天熙,“陛下,在灵谷时,我们不就约好了吗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君天熙摇头。只是比起一场假戏,她更希望君逸羽真心实意的与她结成连理。 “那就这么说定了。毒月不能办喜事,就用冲喜的名义,让司天台在四月挑个好日子。若不完婚,我想召羽儿入宫下棋都不方便。”君承天本可直接拍板,不愿招惹女儿的反感,才征求她的意见。他此生最后一个心愿,就是促成爱女的良缘。 父皇说的是,如果不成婚,我只能在朝堂上见到她了。对君逸羽的留恋压倒了仅存的犹豫,君天熙最终默许了君承天的决定。 婚事一定,赵羽当日就随君康逸夫妇回到了翼王府。 按照君承天的意思,他恨不得让君逸羽这辈子都见不到长孙蓉。但是开始正式筹备婚礼,他于情于理都不能把君逸羽留在宫里。退而求其次,君承天只能在司天台送来的黄道吉日里,圈定了最早的一个。 重逢之后,君天熙与君逸羽不曾分别过,大多数时候,还处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状态,用膳也总在一起。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午膳后,听说君承天选了四月十五,君天熙反而感觉半个月太长。仿佛上午嫌“着急”的,是另一个人。 天子大婚,实是国家大典。女帝大婚,更是有史以来头一遭。仅仅是婚礼仪注,就够朝臣争几天。内侍监更为之疯狂运转。这还是君承天在天熙元年得知女儿倾心于君逸羽后,就私下准备了婚礼器物,不然别的不提,只说皇帝和皇夫大婚用的喜服衣料,紧赶慢赶也得三个月。想在半月内筹备出来痴人说梦。 承办机构忙成一团,当事人也并不轻松。君天熙还好,她不用演礼,处理朝政之余量体试妆,虽然琐碎又费时,只当是休息了。可怜赵羽,连翼王府的模样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身边就围满了宫官礼官,每天的时间也被婚礼的相关事务填满了。 秉承着不偏不倚的原则,赵羽随君康逸夫妇回到翼王府后,本还想多陪陪长孙蓉,结果完全不方便。有礼官在身边,赵羽就算能抽出时间,也只是折腾长孙蓉。她在漠北也一直受人大礼参拜,若是旁人倒也算了,原主的父母以及恋人给她下跪,她着实接受不良。 将朝太庙、受朝贺等相关大礼学习了一遍后,到得四月初五这天,大婚的仪注还没有制定出来,后续的演礼也随之中断。赵羽因此,得到了半天假期,第一次踏入了翼王府的后花园。 翼王府规模宏大,由于人丁不足的缘故,花园的面积格外可观。行走其间,如入山林,令人心旷神怡。 赵羽闲步其中,隐闻水声潺潺,循声找到一泓清溪,沿水而行,孩童清脆的欢笑,飘然入耳。穿过一道树荫,碧草如茵,阳光满地。更为亮眼的,是草地上正在玩皮球的小童。 一丛夏花在小童身后绚烂开放,不及她烂漫的笑脸。伴着远处古典亭角的点缀,恰是一副生动的婴戏图。 真好啊。如果萱儿也有这么活泼就好了。 赵羽为之驻足,脸上也很快染上了幼童的欢笑。 “鞠鞠” “小姐,慢点” 皮球脱手飞出,远远的滚了出去。小童也不失望,立马迈腿去追。一双小短腿摇摇晃晃的,速度倒着实不慢。 赵羽见小家伙跑得着急,抢步上前,帮她拦住了小皮球的去势。 据赵羽的了解,君康舒的两个庶子都在外地的书院求学,王府里仅剩的孩子只有长孙蓉的女儿,宝福公主。从皇宫来翼王府的那天,宝福公主不巧染了风寒,加上这几天赵羽的起居都在单独的院子里,是以她还没有见过宝福公主。 赵羽将翼王府的人口在脑子里迅速的过滤了一遍,本以为这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孩子必是宝福公主,听人唤她“小姐”,又有些不敢确定。 此时小童已至赵羽身前。由于赵羽动作太快,侍从还没来得及跟上来,赵羽无人可问,只能先搁置小童的身份问题。她带着友善的笑容,走到小童身前,蹲身递出了小皮球。 没等小童接过皮球,原本追在她身后的侍女,见有外人接近自家小姐,火急火燎的赶了上来。侍女第一反应就是将小姐与陌生人隔开,手都探出来了,才看清赵羽的脸,转而跪倒在地,“皇夫殿下恕罪” “无罪,平身吧。”赵羽前几天在宫里常陪君若萱玩耍,正处于对小萝莉最有爱的时候。只是听出了侍女的紧张,她不好与人为难,只能遗憾的直起了身来。 长得真好看,还不怕生。把皮球递给侍女时,赵羽忍不住又多瞧了瞧小萝莉。 侍女经验不足,不知道小姐遇到了皇夫该如何处理,正犹豫着打算带着小姐行礼,看皇夫递来皮球,只能先恭敬接过。 小家伙长得好像有点眼熟赵羽没有注意到侍女的纠结,她与小萝莉大眼瞪小眼,刚想翻找记忆,小家伙就上前抱住了她的腿。 “父王” 赵羽 一群跟着赵羽的宫人刚好赶到了近处。这群被派来翼王府伺候皇夫的,都是宫中稳重可信的老人。饶是如此,他们中也有数人,眼色速变。宝福公主竟然喊皇夫父王难道谣言都是真的 “拜见宝福公主。”立在宫人最前列的女官宛樱,倒是神色如常。 宛樱是陛下派给皇夫的主事女官。见宛樱问若未闻,其他宫人这才收拾好情绪,也跟着行礼。 果然是宝福公主。 赵羽已经当了好几天的“父王”了,再遇到一个,也不至于过于震惊。理论上来说,君逸羽与长孙蓉相约终身,长孙蓉的孩子叫君逸羽父王,也说得通。如果没有皇夫身份,赵羽用着君逸羽的身体,长孙蓉的孩子要喊爹,她倒无所谓。但是对于一位即将与皇帝举行婚礼的人来说,当着宫人的面给别的孩子当爹,自然是不行的。 “宝福,我是你大哥。”赵羽再度蹲身,握住了宝福公主的小肩膀,笑容也格外温和。在咫尺之间直视宝福的眉眼,赵羽终于想起来了她长得有点像君康逸。 或者应该说,是长得像君康舒吧从君康舒的日记里,不难推测这位小童的来历,赵羽心头闪过了一抹同情。为面前不能选择出生的小公主,更为她委屈的母亲。 与长孙蓉单独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赵羽对她的优雅从容却印象深刻。很难想象,她那样的人,也有寻死的时候。转念再想,心性高洁之人,不愿受人侮辱,又在情理之中。 不管怎样,长孙蓉曾以死抗拒君康舒的侵犯,明知有孕也故意绝食,对于腹中受侵而得的胎儿,必然十分厌恶。从君康舒的记载来看,多半是君康舒算计君逸羽,才让长孙蓉最终生下了这个孩子。偏偏这个孩子只怕还长得像君康舒那个强奸犯,对长孙蓉来说,该有多糟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第109章 宝福公主歪歪脑袋,又喊了一声“父王。” “是大哥。”赵羽回神,猜测也许是孩子太小听不懂,耐心的诱导道“大哥” “小姐”又一位年轻姑娘冲到了宝福公主身边,梳着少妇发式,从服饰上判断,应该是翼王府的管事。 “浅予姑姑,父王。”宝福公主看看来人,又指了指赵羽,脸上是一派天真的笑容。 浅予望着孩童纯粹的笑脸,几乎当场落泪。她怒瞪赵羽一眼,不由分说的抢过了宝福公主,想要说些什么,又顾忌周围的宫人,最终只是紧紧的抿住了嘴唇。 见来人对赵羽表露出敌意,宛樱怒斥道“放肆你是何人,如此无礼还不拜见皇夫殿下” “皇夫殿下”浅予语气讥讽。 “浅予姐姐”宝福公主的侍女影秋是个厚道人。她快被浅予的表现吓哭了,还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摆。别说这是皇夫摄政王,是荣乐王,就算只从王府里论,这也是府上的大爷呀。浅予姐姐怎么敢如此以下犯上她从前是夫人的贴身侍女,应该知道规矩的呀。 赵羽一头雾水。她成为华朝人人敬仰的荣乐王之后,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敌视的目光。宛樱脸都被气白了,反而不再说话,赵羽知道,这是在等她下令。众目睽睽之下,赵羽想息事宁人都不成,一时间左右为难。 “皇夫殿下。”悦耳的女声,及时打破了僵持。 “娘亲。” 浅予听见“皇夫殿下”从长孙蓉嘴里出来,眼眶立时通红。 长孙蓉见浅予如此,也不好过于责备,只在心头叹了口气。她从浅予怀中接过孩子,带着她一起对赵羽跪地施礼,“拜见皇夫殿下。” 赵羽有心阻止,想到长孙蓉是在救场,又生生忍住,立在原地受了她们母女的全礼。 影秋早在主子下跪时就跟着跪下了。浅予心有不甘,被长孙蓉扫了一眼,才不情不愿的喊出了,“拜见皇夫殿下。” “都是家里人,不用如此多礼,快平身吧。”赵羽连忙抬手。 宛樱从前就伺候过君逸羽,自觉有些了解皇夫的性情。见皇夫不愿追究,她没有多话,长孙蓉一起身,她就带着宫人如常给长孙蓉见礼,仿佛之前那场冲突,只是幻象。 赵羽还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遇到长孙蓉,又刚刚经历了一场纠纷,一时半刻还真不知说什么好。按说,在一位母亲面前,孩子是天然的话题。但是长孙蓉和宝福公主,只怕不适用这一准则,虽然长孙蓉神色如常的牵着宝福公主。 还是长孙蓉率先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有空” “大婚仪注还没有制定出来,暂时没事了。”赵羽一心顾虑长孙蓉母女的关系去了,说完大婚才意识到,君逸羽和别人大婚,对长孙蓉来说,也不是个好话题。 哪怕知道是场戏,谁喜欢听自己的爱人和别人唱恩爱戏赵羽从注意到宝福公主的长相起,就对长孙蓉充满了怜悯,此时又添歉疚,脸上倒是没有表露出来。 长孙蓉看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敢与人对视,就知她心有不安,笑道“天下间还是第一次有女帝大婚,礼典与前代有些出入,朝中诸公多商讨一二,也是应该的。想必快了,殿下辛忙多日,能休息休息,也是好事。” 赵羽身后的宫人们,听见荣乐和国夫人落落大方的与皇夫讨论大婚,都默默的垂下了眼皮。也不知哪些龌龊小人造谣,竟然污蔑皇夫。也是,一个封号算得了什么长孙家也是好脾气,若我家女儿的好名声被人这么污蔑,非得撕烂那些臭嘴。 别说不知内情的宫人了,如果不是有过亲密的拥抱,赵羽都要以为长孙蓉和君逸羽之间只是误会。想到在船上时,长孙蓉就是如此大方,赵羽很快释然,这才找回之前与长孙蓉的相处状态。点头应道“说得是。出来走一走,人都精神多了。你呢,也是出来散步的” “算是,我陪悠儿出来的。”长孙蓉低头,温柔的扫了手边的宝福公主一眼。 长孙蓉说话时,宝福公主一直老老实实的牵着她的手,只有一双四处转悠的大眼睛,暴露了她的活泼。听娘亲提到自己,宝福公主扬起小脸,笑容灿烂,可比初夏阳光。 宝福公主叫悠儿看长孙蓉的神态和语气,似乎和女儿关系不错她不介意以前的事了吗赵羽暗暗吃惊。 赵羽顾虑她们的母子关系,哪怕因长孙蓉的大度而恢复了常态,也没有往宝福身上瞧。直到长孙蓉低头,赵羽跟着移动视线,将她们母女间的互动收入眼中,才如梦初醒。是了,一个只有母亲的孩子,如果连母爱都没有,怎么会如此天真快乐 “宝福真可爱。她风寒痊愈了吧”赵羽的夸奖出自肺腑。她不知道长孙蓉是怎么走出阴影的,但是既然走出来了,她需要做的,就是对宝福公主自然相待。任何异样的表现,都只是提醒受害者的痛苦。而且,她不能说自己看过君康舒的日记,对于身患“离魂症”的君逸羽而言,她本就不知道宝福公主诞生背后的罪恶。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宝福公主本身,也的确,非常可爱。 “痊愈了。”长孙蓉神色微顿,“宝福名叫乐悠。” “乐悠乐哉悠哉吗” “嗯,既乐且悠。”长孙蓉暖意满怀。她想,就算君逸羽的离魂症永远无法康复,这份穿越时空的默契,也足以温暖她的余生。 “人如其名。我之前看见她玩耍,的确悠游又快活。”长孙蓉暖色浓郁的眼眸,让赵羽心头大定。 既然长孙蓉真的不介意,我对她的女儿,应该像对君天熙的儿女一样。赵羽很快找准了定位,征询道“叫封号好像太生疏了,我可以叫她悠儿吗” “自然可以。”在长孙蓉心里,如果君逸羽都不能叫悠儿,那无人有资格。 “悠儿。”赵羽弯腰,亲昵的摸了摸君乐悠婴儿肥的脸颊。如果不是当着宫人的面被她喊了父王,她之前就想戳戳这个小包子了。 小家伙不躲反笑,就是嘴上又冒出了一声“父王。” 长孙蓉笑弧一僵,瞥了眼周围的宫人,她俯身教导道“悠儿,喊大哥。” 早知道就不手贱了当着宫人和长孙蓉的面,又遇到君乐悠的“父王”,赵羽喊她改口不妥,不改也不妥。 赵羽原以为,君乐悠喊她父王,也许有长孙蓉的原因,此时看到长孙蓉的尴尬,才知道是小孩子自作主张。也许是太小了,遇到男的就喊爹 听长孙蓉教君乐悠喊“大哥”,赵羽彻底放开了纠结,爽朗的笑道“我之前教她喊大哥她就没改,她太小了,可能一时半会儿学不会吧” “大哥。” 分分钟被打脸的赵羽 长孙蓉一抬头,就被赵羽凝固的表情逗笑了。 赵羽身后的宫人与长孙蓉身后的侍女,也有多人抿嘴忍俊,唯有浅予死死压着脑袋,眼泪悄无声息的砸到了草叶上。当年大爷明明自己许诺,回来给小姐当父王,就算忘了,也可以想起来啊,凭什么喊大哥他还说要迎娶夫人,怎么能又和陛下有牵扯夫人神仙一般的人,为大爷吃了那么多委屈,眼看他要与别人成亲了,还总是只为大爷着想。夫人就不会难过吗大爷真是太讨厌了 “乖。”轻轻揉了揉君乐悠的小脑袋,赵羽对长孙蓉提议道,“悠儿陪我们站着太无聊了,让她继续去玩吧。若是有空,我们手谈一局” 毕竟外头有闲言碎语,大婚当前,还是避忌些为好。听见赵羽约长孙蓉下棋,有位太上皇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有心劝阻,才张了张嘴,就被宛樱用眼神压了下去。 长孙蓉记得宛樱原是御前有头有脸的女官,早在君逸羽出任宫廷待诏时,君天熙将麟趾宫赐给君逸羽使用,就将宛樱派去做了麟趾宫总管。这回宛樱又被拨来做皇夫跟前的主事女官,可见君天熙对她的信任。长孙蓉知道,宛樱的言行,一定程度上,可以反应君天熙的态度。 陛下,果然磊落。 长孙蓉不想成为君逸羽的束缚,不代表她愿将君逸羽拱手让人。事实上,匆匆数日相聚,完全不足以消解长孙蓉数年的相思,只是知道大婚的确繁忙,才耐心等待。难得有机会与君逸羽相处,长孙蓉没有拒绝的道理,毫不迟疑的应了。 “奴婢派人去取棋具,不知殿下想在何处弈棋”宛樱的请示,无形中将对弈的地点引向了室外。陛下吩咐,万事都不要拘束皇夫殿下。好在皇夫不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不至于让宛樱为难。宛樱话含诱导,只是知道皇夫忘却前尘,所以提点世情罢了。 赵羽觉得自己有空该陪陪长孙蓉,正好遇上了,就顺势提出了邀请。大婚当前,就算面前不是长孙蓉,赵羽也记得“男女之别”。而且她的院子里还有礼官,把长孙蓉带过去,礼仪要求比现在还严格,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离开花园。 早在看君乐悠玩耍时,赵羽就已经注意到了对面的亭角,对长孙蓉问道“去湖那边的亭子如何” “好。”清凉的水风抚过发丝,长孙蓉不用偏头,就知道君逸羽指了何处。那是扶风亭。 不变的喜好如同眼前不曾改变的这个人。离魂症又如何呢她还是她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第110章 “有人” 暂别君乐悠后,赵羽与长孙蓉经赤栏桥步至对岸,踩上扶风亭的台阶,赵羽才发现亭中的桌上有书册茶点。 “是我在此。”长孙蓉应道。 “哦。”赵羽隔水远眺,恰好能看到君乐悠的小身板,笑道,“我说你陪悠儿出来,怎么不在她身边,原来在这盯着她。” 长孙蓉笑而不语。 赵羽扫了眼桌上尚未闭合的书册,这才知道长孙蓉为什么救场那么及时。在船上的时候,赵羽与长孙蓉在读书的话题上颇为合拍,她有点想翻过书扉,又觉得不够礼貌。倒是想起了船上那本游记,她拾起当初的话题与长孙蓉不咸不淡的闲聊了起来,等宫人安置好棋枰茶点后,才吩咐道“人太多闷得慌,你们都出去吧。” “是。”宛樱出手弹压过一次后,这次无人犹豫,很快跟着她应声后退。 初夏的阳光称不上暴虐,晒久了也不愉快。赵羽倒是想让宫人各自娱乐娱乐,知道他们必不会答应,补道“宛樱,你带他们去树荫下等着。” “谢殿下。”宛樱心下暗叹。这位主子还像以前一样体贴下人。谁能想到,令胡人闻风丧胆的鬼面王,竟然如此和善而且她是女子。 长孙蓉的侍女也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这几天规矩多,身边总有人,说话都不自在。刚才让你受委屈了。”人一走,赵羽就对长孙蓉歉意的笑了笑,语气也拿掉了客套。 “没有。”听出君逸羽在顾全自己的心情,长孙蓉只是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在同意君逸羽出任皇夫时,她就知道会遇到今天的情形。长孙蓉示意赵羽执白先行,又关心道“说话不自在,可会不痛快” 从长孙蓉自然的谈起大婚,赵羽就想起了她的大度。但是人家的大度,不是她心安理得的理由。所以明知长孙蓉不介意,她还是给出了该有的歉意。长孙蓉的反应在赵羽意料之中,却依然让她感到敬佩。 确定长孙蓉没有强颜欢笑的意思,赵羽也不在道歉的话题上多纠缠,一边摸棋子,一边摇头回道“还好,在房里休息就没人了。而且我问过宛樱,这几天有礼官盯着,以后就不会这么拘束了。” 事实上,在漠北时,赵羽就习惯了在人前装腔作势,对这种事早已适应良好。况且,她还有君天熙那句“只管自在”。前几天在宫里“侍疾”时,也的确过得挺自在。 “那就好。”听君逸羽提到房里,长孙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落子后,踟蹰片刻,问道“听你娘说,你把她送过去的贴身丫鬟退回来了,是不习惯吗” “没,只是我这有宛樱几个就够了,我的真实身份不宜让太多人知道。再者,宫女进宫容易出宫难,她们还是留在王府更好。” 赵羽确实不喜欢侍女伺候起居,但是大婚的衣饰一个人根本搞不定,必是需要人帮忙的。其实早在入宫第一天君天熙拨来宛樱时,就是给她当贴身侍女用的。赵羽也是确定不会给宛樱她们造成杀身之祸,才敢让人近身。 宛樱知道羽是女儿身 长孙蓉一愣。陛下竟然如此信任宛樱,那五年前就派她去麟趾宫伺候羽,难道那时陛下就已情根暗生 “怎么了”长孙蓉的棋力可以吊打赵羽,落子几乎不假思索,赵羽发现她这次竟然慢了一拍。 长孙蓉回神,半为掩饰,半为确认,低声问道“你是说宛樱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了” “嗯,是的。”赵羽反思前言,发现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解释道,“陛下把她们派来时,就说可以放心让她们伺候,不用顾虑身份。宛樱帮我束过发,我想她应该知道了。” 说起君逸羽这具身体,赵羽就有些无语。年纪轻轻的,就弄坏了自己的生殖系统,连第二性征都不明显。她就算穿着内衫招摇,人家也未必能看出是女身,君天熙给她的那件内甲,其实都多余了。 为了和长孙蓉在一起,需要这么决绝吗而且,真要是对长孙蓉这么执着,她和君天熙之间又算什么对于君逸羽的感情世界,赵羽着实看不明白。她又不是古代男,明明自己就是女生,还是穿越人士,将心比心,难道还想要齐人之福 “原来如此。” “嗯。” “礼服繁琐,有侍女伺候,你就省心多了。” 感觉和长孙蓉讨论大婚不厚道,赵羽想换话题。她想到在人前时,不知道该对长孙蓉如何称呼,就把这个问题拎了出来。 长孙蓉垂眸,慢慢地呼出胸中的郁气,才轻声道“就称叔母吧。” 能对君乐悠温柔以待,说出“叔母”时,长孙蓉周身却散发出了难以克制的沉郁,仿佛是从伤口里硬生生的抽出了这个称呼。所以她其实没有走出来,只是身为母亲,强行封闭了伤痛,将对孩子的爱护摆在了前面吗 但凡一个有良知的人,得知有人被侵犯,都会对强奸犯深恶痛绝。更别说赵羽亲眼看到了长孙蓉的美好,也知道背后的隐情。最让人恶心的是,君康舒还是长孙蓉名义上的丈夫。他死了清净,却让长孙蓉连和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让自己的名字与伤害她的强奸犯绑在一起。 叔母君康舒配吗 赵羽咬住牙关,才没有泄露出对君康舒的憎恶。宫人就在不远处,她也不方便安慰长孙蓉。最终,她拿出看似平常的口气说道“我还是叫夫人吧。” 长孙蓉讶异抬眼。 “你的封号是国夫人,称夫人,没有不妥之处吧” 长孙蓉没有应声。她将视线移至水上,良久,才问道“阿羽,我是你叔母,又生了悠儿,还对你念念不忘。你不觉得我无耻吗” “怎么会这么问”赵羽心头一跳。她方才竭力保持平淡,就是不想戳到长孙蓉的伤口,然而还是失败了 长孙蓉眼波黯淡。会的吧。毕竟她不记得从前的阴差阳错了。不表露出嫌恶,只是因为她善 “我不觉得。” 长孙蓉不敢相信的回首。 赵羽趁机,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无耻。重新见面后相处虽然不多,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是品性高洁的人。我想,你会和从前的我有牵扯,应该是有隐情吧。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是无耻,我们有终生之约,那也是我和你一起无耻吧” 是君康舒亲口在新婚之夜提出了只做兄妹,在没有结婚证、没有形婚协议的古代,长孙蓉与君康舒约为兄妹后,任何时候爱上别人都不无耻。如果在这段感情里非要说一个人无耻,假如君逸羽是在不知道长孙蓉与君康舒是名义夫妻的情况下,就勾搭长孙蓉,那应该是君逸羽无耻才对。 “你”琥珀色眼睛中的温润笑意,让长孙蓉的神魂都随之翻腾。面对失忆的君逸羽,长孙蓉唯一忧心的,就是她嫌她寡廉鲜耻。结果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如此盛赞于她出自君逸羽的溢美之词,让长孙蓉迅速感到了脸热。她喝了口茶水镇压心神,才道“过誉了。” 哪里过誉呢仅看长孙蓉对君乐悠的态度,就当得起一声品性高洁。否则,君乐悠作为长孙蓉伤痛的见证,在长孙蓉身边,怎能养得那么无忧无虑 赵羽不愿长孙蓉妄自菲薄,为了增强自己的可信度,她诚恳的说道“其实在我看来,都是爹生娘养的人,男女之间没有高低之分。夫妻间的忠贞,也应该是双方的事。男方都纳妾生子了,女方凭什么守着一颗歪脖子树呢”更别说事实上只是形婚。 早在五年前,君逸羽就曾用这段观点劝长孙蓉和离。时隔多年后,在不同的心境下,听见失忆的君逸羽说出与当年一致的观念,长孙蓉心中的波浪,远非当年可比。 这一刻,长孙蓉无比确信,她心仪的这个人,就算对内情一无所知,也从始至终,不曾用世俗的眼光鄙弃她。 是呢,这才是羽。她拥有世上最自在的性子,不只是身躯的自在,更是灵魂的自在。 实在不想称君康舒“叔父”,赵羽微微一顿,继续道“而且我爹他弟弟已经死了,你无夫,我未婚,两情甘愿,互约终身,就更谈不上无耻了。只是我现在记不起从前的事了,是我对不起你。说起来,我从前用情不专,与你约定了终身还和陛下有瓜葛,应该你觉得我无耻才对。” “不,你一向心无二意,只是阴差阳错罢了。” “阴差阳错”赵羽不懂。君逸羽究竟对谁心无二意,又究竟有怎样的阴差阳错 “嗯,阿羽,你从来不是无耻之人,切莫妄自菲薄。” 见长孙蓉无意细说,赵羽也不追问,只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好。” 长孙蓉真切的笑容,与她身后明朗的天色相得益彰,赵羽这才安心。平心而论,赵羽知道自己应该感激长孙蓉的气度,不然,她当初说给君天熙的那句借口,多半会成为现实与陌生人的终生之约,让人很有压力。 赵羽很清楚,是君天熙和长孙蓉收敛了感情,才有了她如今的轻松。所以她投桃报李,自觉自愿的在她们需要时,小心翼翼的保护她们的脆弱。 她希望,等自己能抽身的那天,这两位品貌双全的佳人,也能拥有自己的新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第111章 告别沉重的话题后,赵羽与长孙蓉,又找回了旧友相处的状态。 一局终了,不出意外,又是长孙蓉取胜。长孙蓉却真心实意的赞道“你的棋艺精进了不少。” 赵羽在宁寿宫那几天,没少陪君承天下棋。在君承天的耐心教导下,她对围棋确实是初窥门径了。不过君承天对外还是一个需要女儿“冲喜”的卧病老人,赵羽口风紧,如无必要,不愿提及,只是撇撇嘴回道“等需要比目时,你再和我说这句话吧。” 长孙蓉失笑,又问“需要我给你讲棋吗” 赵羽骨子里其实有些好强,学习新东西,不说精通,至少要一个优良。加上闲话说得差不多了,找个技术领域的话题暖场也好,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惜,不久之后,宛樱来到了亭外。赵羽知她必是有事,召她进来问了,才知道是礼部把大婚仪注送来了。 料想君逸羽在大婚之前很难再有空闲,长孙蓉心中难免失落,面上倒没有显露出来。 赵羽虽然不清楚长孙蓉的心思,作别时却识趣的说道“大婚之后,我也能自由出宫,到时候我再来听你讲棋。” “正好。有几位殿下的故人,得知你平安,正在来玉安的路上。届时也能见上一面。” 宛樱就在近旁,赵羽听长孙蓉用回了“殿下”,还以为她嘴上的“故人”是托词,问都不问,就点头应了。 回到君逸羽的羽园时,大婚仪注已经在等赵羽了。赵羽浏览了一遍,发现有几处程序,皇夫竟然在皇帝之前。 赵羽觉得古怪,派人请来了君康逸。 “爹爹,你看这份仪注。我觉得有几处很奇怪,如果按这上面写的做,不知道的,会以为我是皇帝,陛下是皇后吧”碍于礼官在侧,君康逸来后,赵羽不得不接受了他的跪拜,才屏蔽众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君康逸还没有正式回归庙堂,但是一直在关注朝野讯息,不用多看,就叹道“这份大婚仪注,是以陛下下嫁潘佐时的婚礼仪注为蓝本,本就是这样的。” “潘佐” 见孩儿不解,君康逸收敛了心中的感慨,解释道“潘佐是陛下的第二任夫婿。陛下第一次成婚,是与卫国公府联姻。那时陛下还没有正式受封皇储,太上皇为了对卫国公府示好,婚礼用的是公主下降之礼。等到第二次联姻,潘佐是信州潘氏前任族长的嫡孙,当时世家势大,又有许多名宿鸿儒反对婚礼上妻尊夫卑,太上皇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所以仪注取折中之法,凡是夫妻之间的礼序,都以潘佐为主。等到陛下与孙氏联姻时,朝中情形不好,太上皇不愿节外生枝,就让这份仪注成了女储招婿的常礼。” 哪怕君康逸没有细说,赵羽依然听出了君天熙三次联姻的曲折。她更想到了君康舒日记中的“逼婚”,领头之人似乎也姓潘潘辰 “爹爹,潘家的前族长叫什么” 君康逸诧异的瞧了孩儿一眼,还是答道“潘辰伯共。” 潘辰领头逼婚,把自己的孙子塞给了君天熙果真是欺人太甚赵羽心口一堵,“和孙家联姻时情形不好,是因为大皇子出生,让潘家势力更大了吗” 孩儿触类旁通,让君康逸颇感欣慰。他以前拿君天熙当亲妹妹,提起她的三次联姻,心里也憋闷得慌。又想到孩儿以后得在宫里生活,了解些内情也好,索性干脆的说了个痛快。 “大皇子出生后,潘佐以为有了倚仗,一心攫权,几乎以太子自居,潘家也声势大涨。潘佐死后,潘家倒是不想陛下再婚了,其他世家却把陛下当成了香饽饽。宫里不能放任世家坐大,也需要陛下再生一个皇子弹压潘氏的气焰,所以太上皇经过一番艰难的周旋,从寒门里挑出了三朝元老孙玄公远。结果孙公远瞻前顾后,既不想与世家相争,又不敢拒旨,竟然推出了一个病孙子当皇储夫。当时许多世家正等着看笑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寒门中也没有比孙家更合适的人选,太上皇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赵羽感觉整个身体都沉甸甸的拿不出力气。她只是听着都觉得沉重非常,当年身在其中的君天熙,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君康逸旧事重提,忆及曾经的风云跌宕,也是感慨万千。他幼时长在胡地,对女子改嫁,乃至异辈婚,都司空见惯。在接受女儿爱慕女子的事实后,仅从情分上考虑,君康逸内心深处,其实更支持君逸羽与君天熙在一起。因为他深知君天熙经历了多少酸苦,所以盼望她得到想要的幸福,尤其在见过她与君逸羽的相处后。 父女俩各怀心事的沉默了良久,赵羽才打破寂静,“爹爹,我看陛下能顺利的平息近期的朝局,她又身怀开疆扩土的大功,还不能重新修改仪注吗” 君康逸顺着赵羽的目光看向了桌上的大婚仪注,叹息道“羽儿,若不是太祖皇帝没有其他男裔,陛下无论多优秀,都碰不到皇位。这个天下虽有女主在位,却依然是男人的天下呀。” 赵羽不愿接受,却不得不承认,君康逸说的是现实。可是,至少在她这里,她不愿意委屈君天熙。碍于君康逸也是男性,赵羽只道“我想拒用这份仪注。” “以皇夫的名义提出修改仪注难。”君康逸摇头道,“但凡是个男人,只怕都不愿女人凌驾于夫婿之上,哪怕这个女人是陛下。朝臣们顾忌陛下如今的威势,也许不会直言反对,许多在野的儒家名士,必然会跳出来的。届时,又会重现当年物议四起的情形。” “在陛下成为皇帝前,天下间的男人,也都不愿女人当皇帝。如果什么都不做,就永远只能维持原貌。爹爹,我想试试。” “那就试试吧,我给你派个文书来。”难得撞见孩儿的坚持,君康逸一愣之后,含笑应了。也许是因为君康逸的政治立场一直需要他支持女子,又或者是因为他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的缘故,他倒不觉得巾帼不如须眉。至少他这个女儿,强过许多男子。 宫门案余波暂休,各位朝官正处于小心做人的时候,才吃了落挂的礼部尤其如此。孙勋左迁京外后,礼部由左侍郎主持本部事务,在大婚仪礼的制定上力求稳妥,邀请了许多礼学大家。大婚仪注出炉后,左侍郎发现与女储婚仪相似,本担心陛下不满,没想到陛下首肯了,荣乐王反而封还了仪注。 以时间来推算,荣乐王才接到仪注就退回来了,可见十分不满。左侍郎忧心忡忡,第一时间就拆开了荣乐王的手书。 臣在君前不礼宜改之 扫见手书内容后,左侍郎很快放松了身心。他只当荣乐王在示谦,也不耽搁,亲自拟了一份奏本,连着荣乐王手书一起,送进了通事台。 中央各部官署同在皇城,比邻而居,若非着意守秘,一般的消息很快就能传遍皇城。赵羽本就是光明正大的派人把仪注还给了礼部,加上此时将近散衙,礼部还往宫内递奏本,心眼伶俐之人少不得打听一二。 到得放衙鼓响起在皇城上空时,耳目灵通之辈皆已得知始末。不过,他们与礼部左侍郎都是一样的看法,对荣乐王的谦让只是一笑置之而已。反是有些擅长钻营的人,看到即将正式成为皇夫的荣乐王,也要对陛下玩这些官场上的把戏,心眼又活泛开了。 天子大婚是目前朝中最紧要的大事,通事台轮值的通事舍人,当夜就把礼部那份奏本呈上了御前。君天熙看到后,以为是君康逸喊君逸羽谦让,直接驳了回去。 事关至尊,众臣心中就算有所判断,也得印证一番才安心。第二天上衙,听说陛下果然驳回了荣乐王改仪注的请求,许多人自信的笑了。陛下也许是有心修改大婚仪注的,但是这份仪注想要修改,不只士大夫反对,全天下的男人都会反对。陛下要做孝女,怎能在急着冲喜的关头横生枝节再说了,荣乐王也是男人,还是个战功赫赫的年轻男子,他会真心想在成亲时矮妻室一头笑话 直到荣乐王的“请改大婚仪注表”飞入宫墙,各位自信的朝官,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荣乐王也许真的想改仪注。 赵羽不方便进宫,为了与君天熙达成有效沟通,还特意派遣宛樱入宫。 得知从始至终都是君逸羽坚持要改仪注,君天熙沉默了半响,最终御笔落下,写道“所言有理,可令政事堂会同礼部重修大婚仪注。” 一旨降出,满朝大哗。 朝中不乏古板守旧的儒生,看到妇女上街连幕篱都不带,就大叹人心不古。在他们看来,本朝本就阴教不修,自女帝横空出世以来,天下女子尤其轻狂。夫妇之道,人伦大节,陛下也是女子,平日以至尊之身位居皇夫之上也就罢了,若是连婚礼都以夫主为卑,上行下效,民间女子有样学样,岂不是要倾覆阴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第112章 知道症结在荣乐王身上,有几位在朝名儒得到消息后,当场就冲向了翼王府。 赵羽知道自己在捅马蜂窝,只是没想到马蜂来得这么快。她无意以短攻长,任人引经据典,待来人都说累了,才硬邦邦的说道“陛下是至尊,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都不可窃居陛下之上。诸位都是先学前辈,本王还以为你们有何高见,没想到竟固执于男女之别,不思君臣大道,实在令人失望送客” 众位名儒哪怕官位不显,也因名望在身,颇受时人推崇,何时受过如此怠慢他们在赵羽油盐不进时就积攒着怒气,碍于皇夫的身份又不好发作,等到赵羽端茶送客,领头的绯服老者捶胸顿足,悲嚎道“夫妇之道,人伦之始以阴僭阳,乾坤必乱殿下不循礼经,臣请殒命于此”说罢,就作势撞向了殿柱。 死谏赵羽一惊,出手把人拽了回来。 “殿下若执意乱婚姻之礼,我等也有死而已”其他几人见死谏就是荣乐王的命门,也纷纷摆开了架势。 “慢着”赵羽怒喝一声,突然想清了关窍。这几人都穿着官服,若真的肯为“男尊女卑”而死,君天熙成为皇储时,他们就该死谏了,哪里还能在君天熙手下当官 “你们口口声声说男女夫妇,不过是想逼本王骑到陛下头上。若是想死,外头有的是柱子,少在本王面前闹腾。不忠之臣的血,本王看了都嫌污眼,别脏了本王的房柱。”赵羽冷笑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脏几位名儒面面相觑,聚在殿柱前撞也不是,不撞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下台了。 赵羽离开会客的大堂后,派人留意着后头的动静,得知几人果然消停了,她撇撇嘴自回羽园。后来一群在野的名儒也陆续赶来了翼王府,赵羽索性不让他们进门了,她走出大门扬声道“本王想清楚了,大婚仪注的确不用重新修改。皇后者,匹嫡皇帝。本王将与陛下结为夫妻,理应称皇后。纳后礼的仪注都是现成的,何必舍近求远本王打算上表请陛下改皇夫为皇后,大婚都遵照祖宗的国婚仪注施行。” 死寂。 翼王府前这么大的动静,邻居早就关注上了。加上有心人想借民意逼迫君逸羽就范,连许多老百姓都听到了消息,跑来皇承区看热闹。听说荣乐王要自请改当皇后,人人目瞪口呆,连虫鸣都似乎凝固了。 荣乐王说要当皇后他是男人吗 “这是本王的请改皇夫为皇后表,各位都是礼学大家,不妨帮本王看看,可还有失礼之处”赵羽挥手,一名宫人手捧奏表,走下了台阶。 众位名儒没有见识过如此无耻的套路,回过神来后,气得胡子都快抖掉了。奏表,自然是没人看的。倒是有位心直口快的忿然问道“殿下是要以妇人自居吗” “本王不才,只有微薄的护国拓土之功,若为妇人,想来也不算埋没。”说到这,赵羽一拍脑门,抱拳朝天,“错了错了,妇人中有陛下那样的千古圣主,小王远远不及,不敢自夸。” 有几位年纪大的老先生,太阳穴突突直跳。讥男子为妇人,向来是极为严重的侮辱,这一位,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偏偏他还是威名煊赫的荣乐王,真让他以妇人自居,全天下男子的脸都要跟着丢尽。 荣乐王的身份真是好用啊。将阶下众人的发作无门收入眼中,赵羽大发慈悲的下了逐客令,“纳后礼是现成的国礼,无可争论,也定不会失礼,各位可以安心回去了。”再说下去,只怕有些老翁翁要气晕了。 “且慢且慢殿下且慢”看到赵羽真的打算派人去送奏表,众人连忙阻拦。荣乐王这个不要脸的架势,是真的不介意当男皇后啊有他在前面顶着,陛下大可顺水推舟。真让他当了男皇后,男行内事,女行外事,其他礼法非得跟着全乱套不可他们这些劝阻不成反而逼出了一个男皇后的人,也都会成为天大的笑话 赵羽已经抛出了杀手锏,懒得再浪费口水了。她命护卫从人堆里捞回了自己的奏本,正准备派人入宫,结果慕晴刚好来了。 “奴婢参见皇夫殿下。” “平身。慕晴你怎么来了你来得正好,我有份奏本,帮我转呈陛下。” “殿下三思呀普天之下,从没有男子为后的道理,您本会是名垂青史的人杰,若为此事留下污笔,岂不可惜” “天下也没有成婚之时还要屈居人下的天子,陛下本该是万古流芳的圣君,若为此留下缺憾,岂不可惜”赵羽故意鹦鹉学舌,笑眯眯的说道,“陛下拟用皇夫的封号,就是给足了本王颜面,本王又怎能不顾惜陛下的颜面呢既然没有两全之法,自然该以陛下为先。本王心意已决,各位请回。” “陛下听说有人在翼王府闹事,特派奴婢前来查看。”慕晴趁机道,“诸位若为大婚仪而来,此事已交付政事堂,大可上书言事,何必来烦扰皇夫殿下陛下有旨,若有人在翼王府吵闹,以犯上罪论处。” 为什么找上皇夫殿下因为他是始作俑者呀。况且,比起政事堂的宰辅,还是年轻人更易劝服。本以为少年得志的荣乐王必有傲气,以男儿尊严定能打动他,谁能想到他竟然甘愿屈居妇人的位号 君天熙担心我君逸羽呀。她一开始就没提改仪注,也是不想君逸羽承担这些压力吗赵羽看着慕晴赶走人群,心中暗怀感慨。 等人都散走后,赵羽将奏本递给慕晴,一派轻松的笑道“让陛下放心,他们若是不想出个男皇后,就只能改仪注了。” “殿下辛苦了。”慕晴拜礼端肃。她刚才在街角,看到了君逸羽与诸儒的对峙。略去幼时不提,眼前这位主子其实承天二十五年才从师门回京,后来与陛下不过数月相处,陛下就看中了他。从前慕晴一直不知陛下为何动心,方才她却恍惚有些明白了。 君承天自从意识到女儿有了自己的治国思路,就对朝政彻底撂开了手,不过他一直保持着对朝局的关注,尤其近期的大婚,更是他放在心尖的要事。得知君逸羽提出修改仪注,君承天站在帮女儿正名的角度,自然是支持的,只是深知背后的阻力,难免为君逸羽捏了把汗。结果他这还在想主意呢,就听说君逸羽搬出了男皇后以退为进。君承天险些笑岔气,还让御医跟着紧张了一番。 万没想到,女扮男装还有这等好处,亏得羽儿想出这么促狭的法子不过,她本就是女儿家,当皇后也是应该的呀,哈哈哈。君承天几乎能想见外头的震惊,也因此更觉痛快。他的熙儿明明不输任何贤君,却因为女儿身吃尽了委屈,这回他倒要看看,那些腐儒是拿出天子应有的大婚仪,还是接受“男皇后”。真要让羽儿当皇后,以后一切礼典都按皇后的规矩走,那倒是一劳永逸了 政事堂接到修改大婚仪注的任务后,头痛无比,本已召集辩论人才,做好了与礼学家舌战的准备,结果荣乐王一封“请改皇夫为皇后表”,让最固执于男女尊卑的礼学家,也变得出奇的好说话。几位宰辅同为男子,见此情形,也不知该哭该笑。 数次易稿,陛下从无异议,但是一送进翼王府,换来的就只有荣乐王的“天子配偶还是应该叫皇后。”最终,新出台的女帝大婚仪,除了保留“皇夫”的名号,其余程序与前代的纳后礼几无区别,荣乐王这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了皇夫的称号。 经此纷争,朝野算是看出来了,皇帝皇夫实打实是一个鼻孔出气。官员立场不同,感想不一。民间男子想骂荣乐王不是男人,想想他的功绩又骂不出嘴;想骂荣乐王不该把媳妇捧在头上,又觉得至尊本就在天下人之上。唯一不用纠结的,大概只有闺阁女儿了。据说,玉安以女客为主的几家茶楼,如今最火热的一出说评,就是“荣乐王五请为后”。 外间是骂是赞,赵羽无暇关心。经仪注一耽搁,本就紧张的大婚准备工作,忙得她脚不离地。紧赶慢赶,才在四月十五前学好了全套大婚仪礼。 君天熙的上一任丈夫在世时只是亲王,死后才追封皇夫。民间从未见过皇夫仪仗,又是第一次见识女帝大婚,再加上皇夫是身怀传奇色彩的荣乐王,是以,四月十五这日,玉安又是倾城出动。 奉迎皇夫的正副使未时从皇宫出来时,外间早已是一片欢天喜地,仿佛整个京城都在办喜事。尤其仪注之争,让荣乐王在万千妇女的心中,不知不觉成了理想夫婿的模版。许多粉面桃花的少女,真心诚意的希望天家夫妻恩爱美满,以寄望自己将来的美满婚姻。 赵羽借着男子身份的方便,不用怎么化妆,辛苦半个月后,这一天倒是难得睡了个懒觉。饱睡一顿,又用了顿丰盛的午餐,年轻的身体满血复活。想到今天之后就能解放,她更是精神抖擞。 换礼服,接圣旨,别父母,登龙车。 翼王府坐落在皇城北部。为了从南边的正门入宫,需绕城半圈。皇夫礼车所过之处,欢声雷动。其中少女清脆的祝福,格外引人注目。 “祝殿下与陛下永结同心” “祝殿下与陛下白头偕老” “殿下与陛下恩爱万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第113章 也许是马车颠簸引人不适,也许是知道外面的祝福必然落空,赵羽突然有些难过。 钟鼓齐鸣,礼车驶入朱雀门正中的门洞,将满城祝福撇在了身后。 赵羽降车,百官俯首。 高据在卧龙原上的含元殿,闳壮伟丽,宛若天宫。 穿越不到三年,竟然两次以男子的身份,与一国主宰成婚,真是有些荒谬呢。赵羽借自嘲摆脱心头的低落,拿出演礼的成果,以皇夫应有的姿态踏上龙尾道,端庄地步上玉阶。 在华朝至高无上的高度,望见御座上纤细的人影,赵羽一路走来强行压下的抑郁,再度汹涌。我都感到难过,明知这是一场假戏,君天熙也不好过吧。经历了三次联姻,好不容易轮到与心上人成亲,这一次,真不该是这样的。 礼官跪奏“外办”,君天熙降座。 赵羽眼看着君天熙从深深御殿中走出,直至步出殿庭,天光洒在她的身上,绛纱礼袍上的吉纹光芒四射。 热烈而璀璨的光芒过于炫目,竟激出了赵羽的泪意。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抓捕不住。赵羽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她深知自己不能在大婚礼典上失态,更不该在这种时候对着君天熙落泪,连忙翻检记忆,试图找一件开心的事情让自己恢复喜悦。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自在。” “朕” “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没有外人时,你不会在我这称朕” 想起君天熙嘴硬的样子,赵羽总算在她走近时,奉上了自然的笑容。随后依照仪注的要求,行拜礼。 在俯身的瞬间,赵羽才发现,君天熙也同时下拜了。 此处是夫妻间的对拜,按照原本的仪注,应该是君天熙先拜。经过赵羽的争取,才改成了皇夫先拜。赵羽还以为君天熙记岔了,只是事已至此,不好再提醒。 除了赵羽以外,在场每一个人都知道,陛下是故意的。因为在赵羽低头时,她错过了君天熙倾国倾城的笑容。 “乾坤合德,克崇万叶。凡厥兆庶,载怀凫藻。臣等不胜庆跃,谨上千秋万岁寿。” 慑于君天熙冷肃的龙威,百官早就忘了,当今女帝也是天姿国色。经此一笑,许多稳重的老臣都半响回不过神来,称贺时好些人慢了一拍。 恭送皇帝皇夫返回内宫后,有几位坚持认为君逸羽是在避嫌的官员,偷偷揉了揉脑门。他们感觉自己愚不可及。年少慕艾,以陛下的品貌,拿捏住荣乐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翼王是出了名的情痴,荣乐王若是随他,没准还是个雏儿。陛下要是多像方才那样笑几次,荣乐王死在牡丹花下只怕都心甘情愿,改仪注算什么。 赵羽不知道自己被人贴上了“年少慕艾”的标签,但是她确实快被君天熙的美貌惊呆了。因为在延福宫举办的同牢礼上,君天熙换上了襦裙花冠,明显精心妆饰了一番。 大约是身为第一个女帝,需要模糊性别界限。君天熙平日的常服多为袍制,妆容也十分简洁。如今衣饰增辉,本就天生绝色的美人,彻底绽放魅力,当真是惊为天人。要知道,赵羽第一次见到君天熙时,她尚在病中,也足够令人惊艳。 君天熙身后的慕晴,看到皇夫变成了呆头鹅,着实忍俊不禁。 赵羽被人笑的不好意思,为了挽回颜面,反而大方的赞美道“陛下真是天人之姿。” “升坐吧。”君天熙在人前一向端得住,明明脸颊滚烫,还对赵羽点了点头。 同牢而食,合卺而饮。 一套象征夫妻合二为一的仪式,赵羽却没有再感伤。然而君天熙眉目间的喜色,勾起了她的忧虑。君天熙不会把婚礼当真了吧 与君天熙近在咫尺,为了不暴露出异样,赵羽只能用眼前的美色迷惑自己的神思。好在经过多日演礼,大婚的各项流程都刻在她骨子里了,又有尚仪在一旁提点,倒是没有出差错。只是这样一来,赵羽心无旁骛,固然是新婿该有的表现,却因过于专心,连旁人何时全退走了,都毫无察觉。 赵羽的目光专注的停留在君天熙身上,让宛樱惊疑不定。寝殿闭合前,她大着胆子偷看了一眼,发现陛下与皇夫对视间的情义,让外人见了都脸红心跳。 莫非是我认错了宛樱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宛樱,怎么了”同为新人身边的侍女长,殿门是慕晴与宛樱一道合拢的。宛樱是慕晴带出来的后辈,慕晴看到一向端稳的宛樱神思不属,关心一问。 “慕晴姐姐”宛樱定神,瞥了眼紧闭的殿门,低声道,“陛下与殿下,真好。” “是呀,真好。” 慕晴脸上纯粹的喜悦,让宛樱无地自容。殿下只是长得俊美些,我怎么就把她认成女子了呢陛下吩咐我们不管看到什么都守口如瓶,只是要我们忠心侍奉殿下吧 房内的赵羽也无地自容。 直到君天熙靠上自己的肩头,赵羽才发现房中其他人都退走了。身为一个单身狗,赵羽从来不高估自己处理原主情债的能力。所以但凡会触发暧昧的情景,她一向保持高度警惕。结果方才一着急,竟然顾此失彼了。 偏偏今晚还是“新婚夜”,如果君天熙当真了,要怎么避让,才不伤人赵羽毫无头绪。她甚至连现在该作何反应,都难以决断。推开似乎太残忍。回抱又怕发展到更难收拾的地步。最终,赵羽任凭双手垂在身侧,选择了保持原样。 时隔半月有余,重新见到君逸羽,君天熙确实很开心。哪怕君逸羽又变成了一根木桩子,她也只是感慨这个人,还是处处都与从前一样。 只当不知道君逸羽的僵硬,在这个过于特殊的日子里,君天熙想任性一次。不管怎么说,她多年前许下的那个心愿,今天也算是实现了。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了。 君天熙抱了许久。久到赵羽几乎以为她想抱到地老天荒。久到赵羽心下不忍,放弃了自己的步步为营。 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念头,赵羽展臂环上了君天熙,再次成全了她与君逸羽的拥抱。占据了你喜欢的人的身体,害你在三次联姻之后,明明面对着心仪之人,还要经历虚假的婚姻,真的很抱歉。 姗姗来迟的回抱,反而拉回了君天熙的理智。她不想要君逸羽的勉为其难。 赵羽意外的发现,自己才抱住君天熙,她就挣脱了出来。没等赵羽搞清状况,已听君天熙说道“我失态了。” “没关系。”君天熙的离开,没有让赵羽感到轻松,而是胸口越发沉闷。在意识到这场婚礼的残酷后,她宁愿君天熙放纵自己的情绪。哪怕她会为难,至少君天熙能好受一点。 犹豫片刻后,赵羽柔声道“如果不开心,不用压抑自己。” 以为我不开心,所以强忍不适君天熙摇头,“我没有不开心。” “是吗” 听出了君逸羽的狐疑,君天熙将视线移向了寝殿内喜庆的陈设,解释道“朕本以为不会再有这一天了。能与你以夫妻的面目示人,朕开心。” 朕 “那就好。”赵羽眼底泛笑。她对君天熙性情也算是有些了解了,还能顾上傲娇,看来心情真的不错。是了,她连忍痛割爱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还能与君逸羽成婚,大概算意外之喜 君天熙本就不擅长直白的表明心迹,余光注意到君逸羽的眼神,她更觉窘迫,指了侧门道“今天辛苦了一天,明天拜见父皇后还需受朝贺,早些安歇吧。浴殿在那边。” 赵羽也不拆穿君天熙的羞涩,从善如流的起身。快走到侧门了,她才想起来问道“浴殿有人伺候吗” “我寝殿的人,都可放心使用,你不用顾忌身份。宛樱她们,应该也侯在那边了。”君天熙不喜欢被人触碰身体,沐浴时一向不要侍女近身。前些日子君逸羽住在宁寿宫时,君天熙便知道她与自己一样,也总是自行沐浴。是以,君天熙立刻猜到了君逸羽的顾虑,看似答非所问的话,其实直指核心。 “好。”赵羽全身一松,这才放心的推开门扉。 重回寝殿后,赵羽发现君天熙衣冠齐整的坐在桌前,正盯着烛火出神。火红的帐幔,将明亮的花烛,反射成了满室暖光,映照在君天熙冷艳的五官上,冷暖双色的碰撞,恰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羽觉得自己之前看呆眼珠,实在是情有可原。今夜的君天熙,美得太具有冲击力,让人很难不为之惊叹。 见君天熙注意到了自己,赵羽对她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摘起了她的花冠。今天的情绪一波三折,让赵羽有些心累。在洗澡时她就想清楚了,今日她不想再瞻前顾后,只想顺从自己的本心让君天熙开心。既然今天的婚礼让君天熙开心,那她就开开心心的完成这场婚礼。反正以君天熙的腼腆,最多需要一个拥抱。 在君逸羽推门而出时,君天熙就已顺声抬眸。君逸羽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让她头脑一片空白。含笑走近的君逸羽,更让她恍惚回到了四年前的上元夜。明明她的脚步落在厚软的地衣上,寂静无声,却成了她心弦上穿云裂石的巨响。 意识到君逸羽在为自己行解缨礼,君天熙更觉得全身发热,仿佛那一年上元的绚烂灯火,全都移入了她的体内,密布在她每一寸肌骨间,熊熊燃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第114章 真可爱。 满面通红、不敢抬眼的君天熙,让赵羽想到了初见时活像只小兔子的君若萱。她十分手痒,想给君天熙顺毛。 见君天熙强行维持着镇定,赵羽到底按捺住了心底的冲动,给她放下靑丝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僵直的后背,“不是说要早些安歇吗去沐浴吧。” 君天熙像脚上长了弹簧一样,飞速的迈开了步子。 赵羽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好半响才收回满脸愕然,又好笑的摇了摇头。所以说,之前根本就不该犹豫,只要我大方点,君天熙面子薄,根本不会做什么。这样两个人都轻松,也不会让她堵心吧。 脱离君逸羽的视线后,君天熙才放松紧绷的身体。她虚靠在侧门上,耗费多时,才渐渐放平心绪。本想继续走向浴殿,忆及自己的慌乱,又觉得方才委实过于丢人。抿唇犹豫半响后,君天熙拉出了自己的淡定,转身打开侧门,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先去睡吧。” “好。”赵羽点头。等侧门重新闭合后,她立马将拳头塞进了嘴里,生怕自己笑出声来。明明害羞还要强装平静的君天熙,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不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忍笑半响,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赵羽才走进内室。室内没有小榻,君天熙的龙床倒是睡十个人都绰绰有余。如果刚才没有发现君天熙色厉内荏的本质,她也许要考虑打地铺了。不过现在嘛,她已经认定了落落大方的相处之道,无须再迟疑,直接舒舒服服的躺了上去。 赵羽没有自虐倾向,有床睡自然更好。这么大一张床,和一间房都差不多了,只要不是故意靠近,根本不可能有肢体接触。君天熙敢在床上靠近她吗赵羽觉得,她更应该担心的,是君天熙也许不敢上床。 君天熙坐进浴池后才想起来,自己看到了君逸羽最本原的样子。可是寝衣散发的她,还是一样的眼神,还是一样的笑容,还是一样的令人心动。 意识到自己之前看到君逸羽时,根本没有留意男女装的差异,君天熙轻轻叹了口气。她当初,真的不该着相的。 好在她真的还活着。好在,我还有机会,与她共处。想到这,君天熙摸了摸发丝,拂去羞意后,半是喜悦,半是迷惑。本朝的解冠,就是古时的解缨礼。有礼官教习仪注,她应是知晓的吧 回房发现君逸羽睡在床内,君天熙的神色几度变幻。沐浴换来的平静,消逝无踪。她觉得之前特意出来说了“你先去睡吧”的自己,简直愚蠢透了。君逸羽明显空出了外侧半张床,还留了一床锦被。理智告诉君天熙,两个女子同床是很寻常的事,可是望着君逸羽安睡的侧脸,她就是迈不开腿。 果然不敢上床呀发现装睡都不管用,赵羽好笑不已。她控制表情后,才睁开眼睛,装作刚发现床外的君天熙,起身问道“陛下不上来睡吗还有事” “睡。”君天熙终于上前。但是这张她睡了多年的寝床,今夜却如同滚烫的烙铁一般,以至于她还没有靠近床沿,手心就渗满了热汗。 逞强的君天熙,让赵羽好笑之余,又感觉自己像在欺负孩子。虽然以年龄和身份来说,这样的念头很离谱,但是以脸皮来论,赵羽觉得自己确实有欺负人的嫌疑。她也不是非要睡床,索性抱起了被子,一边下床,一边道“陛下似乎不习惯与人同睡,我睡地上好了。” “没有不习惯。”见君逸羽下地,君天熙伸手拦住。她也有些不懂,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以为君逸羽是男子时,自己都敢触碰她的睡颜,今夜看到她躺在床上,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没关系,我睡觉不挑地方。”赵羽会直接跑到床上去,本质上的原因,是不想表现得太忸怩。免得君天熙不开心,也免得自己陷入被动。如今再下床,倒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大婚当前,不好命人安置别榻。”君天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解释房内无榻的原因。 也许是君逸羽离床松懈了她的紧张,也许是君逸羽坦荡的言行降解了她的局促,君天熙手心的热汗消退,指了寝床道“就睡这吧。我没有不习惯。” “好啊,那快睡吧。”发现君天熙是真的恢复了泰然,赵羽也不坚持,利落的躺了回去。 君天熙也终于躺进了被子里。 “我睡了哟。”为免君天熙尴尬,赵羽这次是真的打算睡了。 “你” 半响没等到后话,赵羽偏头问道“怎么了” 君天熙想问君逸羽知不知道解缨礼,又难以启齿。感觉到君逸羽的视线,她想到自己与君逸羽躺在同一张床上,心跳又有乱窜的趋势。为了解除自己的困境,她很快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何想改仪注” 因为不想委屈你。 赵羽深知,这个最直接的原因,如果从君逸羽嘴里出来,那就不叫大方,而是基本等于表白。赵羽对自己的处境深感无奈,她真的非常讨厌弄虚作假。然而在君逸羽的故人面前,她本身就是个虚假的谎言。 “你那天为何会想到改仪注”许久都没有听到君逸羽的答案,君天熙转头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在越走越快的心跳里,她听见了自己清清楚楚的追问。 “因为”赵羽将目光挪到了床顶,搬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我曾经结识了一名女大夫。她说她幼时就想学医,她父亲却因为她是女儿,不愿将祖传的医术教给她。后来她兄长亡故,又遇到陛下成为皇储,他父亲见皇家都以女儿继承家业,才传授她医术。那天看到仪注我就想,明明陛下为帝不输任何男儿,为何大婚要低人一等如果以陛下的身份,在婚礼上都要敬他人为夫主,那些心存志向的姑娘,恐怕会更难翻身吧。” “我知道了。我会好生治理天下。”在君逸羽缓慢的诉说里,君天熙的心跳越来越沉静,眼底的光芒也渐趋黯淡。 “在照料好天下之前,陛下得先照料好自己呀。我看你这几天好像又瘦了。”为了驱逐胸口的闷意,赵羽故作轻松。愿你,再不用委曲求全。 “好。”君天熙心头一暖,觉得适才的失落甚是不该。还能与她朝夕以对,还能拥有她的关怀,就已经很好了。 一切都很好。 “睡吧。”君天熙道。 “那晚安” “晚安”不只晚安,君天熙只希望,身旁这个人,日日夜夜都安好。余事皆不重要。 赵羽来到古代后,早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作息。也许是头一天睡了懒觉的缘故,她第二天醒得格外早。 恍惚片刻后,想起自己在君天熙寝宫,赵羽往身侧望去,发现君天熙睡品极佳。她就睡在昨晚躺下的位置,基本睡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看着君天熙规矩的睡姿,赵羽不禁露出了笑容。俄而,忆及总是抢被子的娜音巴雅尔,心底又浮起了一抹叹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揉了把脸,干脆坐起身体,欣赏起了室内的陈设。 “不去练功吗”不久之后,君天熙也醒了。 不害羞了赵羽惊奇的发现,同样是在床上,只过了一夜的功夫,君天熙就彻底告别了昨晚的紧张。君天熙能这么快恢复坦荡,对赵羽来说是件好事,她也自然的问道“仪注上不是说,夙兴就要去朝太上皇吗” 随无崖子学武后,赵羽每天早上都会练功,哪怕是为大婚忙成狗时,也不曾耽误。君天熙曾与她同住灵谷,自然知道她早起练功的习惯,点头道“父皇尚在歇息,等你练完功,我们用过早膳,再去不迟。延福宫有射殿,宛樱知道位置。” “那好。”房内没有预备衣物,赵羽想起床,必须先喊人送衣服进来。她犹豫片刻后,指着床铺对君天熙问道“需要布置一番吗” “布置什么”君天熙眼露疑惑。 “布置成新婚夫妇起床后该有的样子。”为了防止君天熙再度尴尬,赵羽还特意对她眨了眨眼。 “不用。”君天熙从赵羽脸上移开视线,替她喊道“来人” 不愧是皇帝陛下真的是只过了一晚,就彻底淡定了赵羽暗自赞叹。 “那我坐出来好了。”微一思忖后,赵羽移出身体,揭开君天熙的被子,与她并肩坐在了一起。不然搞得跟楚河汉界似的,等宫人进来看到,该奇怪了。 “其实”君天熙有些明白君逸羽的意图。她攥在床铺上的手慢慢放松,想告诉君逸羽,在寝殿不用做戏,刚开口,慕晴就领着宫女进来了。 慕晴昨晚亲自值夜,没见浴殿再备水,还担心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到君天熙唤人,进来发现君天熙与君逸羽亲近的坐在一起,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就说呢,昨夜同牢礼上,皇夫殿下看陛下的眼神,那么露骨,怎会不成事。 “其实什么” “无事,起身吧。”君天熙话是这么说着,自己却先下地了。穿着单薄的寝衣,与君逸羽近在咫尺,君天熙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热度。哪怕君天熙极力调整自己的状态,依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那我去更衣练武了。”以为君天熙的话不好在人前说,赵羽没有追问。 慕晴低头压下了嘴边的偷笑。等发现皇夫拿了衣服往座屏后走,她才注意到皇夫寝衣完好。 借着指挥宫人的机会,慕晴不着痕迹扫了眼陛下同样完好的寝衣,又瞥了眼龙床太整洁了。慕晴心头一梗,好心情不翼而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怕想岔了。 明明皇夫殿下昨晚那么看着陛下,竟然他是男人吗啊上回无忧子大师似乎说殿下“元阴缺损,不可生养”,莫非是阴阳不调,伤及元阳,使得殿下不能人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第115章 君承天昨晚就派人从尚仪口中探听到了同牢礼上的情形,嘴都快笑烂了,甚至今早都是笑醒的。 挂着冲喜的名义,君承天不用御正殿,直接在寝殿等着新人过来见礼。望着身穿新婚礼衣的两人并肩走来,君承天每一道皱纹里都填满了喜悦,几乎像是回到了自己当年成婚的时候。 喝了赵羽奉上的茶水后,君承天笑道“借了冲喜的名头,你和熙儿这几天,还得住到我这来。依着太祖皇帝和文德皇后的故事,我朝帝后一向同住延福宫,同起同卧。你从前就喜欢看书的,父皇差人,在延福宫给你收拾一间书房出来,可好” 赵羽微怔。没听错的话,太上皇是说要我和君天熙一直住一起皇帝皇后,一向不是分开住的吗华太祖和他的皇后是很恩爱,可君康逸不是说,文德皇后虽然常常住在太祖的寝殿,但是她在延福宫也有单独的寝殿 “父皇,儿臣有时在寝殿处理政务,还是为阿羽单独辟出一间寝殿更好。此事,儿臣已经安排好了,父皇不用担心。”君天熙很奇怪。她早就和君承天说过,君逸羽忘却前尘,答应成婚只是帮她稳定朝局。她与父皇的商议,明明是单独给君逸羽安排一间寝殿,为何父皇突然变卦碍于宫人在侧,君天熙不好直言,只能临时把政务逮来当借口。 慕晴心下一叹。她之前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后来伺候早膳时,看到陛下与殿下同席而食的默契,她想到陛下只要能与殿下共处就心满意足,其实也不用在意那些俗事。况且,就算殿下元阳无碍,陛下也不宜生儿育女了。真要是再来一位皇子,反而会搅浑朝局只是,殿下年纪轻轻,又是翼王独子,还是因为战事才大伤身体,真要是命中无子,怪让人不落忍的。 她此前一心在陛下身上,连皇夫“不能生养”这样的大事,都忘到了脑后,如今想来,也不知殿下的若无其事是真不在意后嗣,还是强装豁达。此外,看陛下与殿下现今的情形,殿下能否永留宫中,只怕还是个问题。 慕晴一时觉得,皇夫若是没有子女缘,正好安安心心的陪伴陛下。一时又觉得,这种期盼,对君逸羽太残酷。她希望陛下得偿所愿,又不愿君逸羽再受磨难猛然意识到这两道念头也许不能共存,慕晴左右为难,竟不知该不该祝福这场大婚了。 君承天瞧瞧赵羽,又瞧了瞧女儿,一颗欢喜的心脏直接落回了冰窖里。他听说同牢礼上两人“郎”情妾意 ,还以为昨晚真的成就了好事。估量着女儿面子薄,羽儿也不好主动提出住进皇帝的寝殿,他才以父亲的身份,要她们同起同卧,不再分房。不然,女儿宫里的事,他二十多年前就不会贸然插手了,怎会对新人的房中事指手画脚 所以,昨晚她们是在外人面前做戏吗君承天难掩失望,精神都萎靡了不少。顾忌这段假婚事不宜让旁人得知,还不得不若无其事的应道“也好。” 华朝以前的帝后,除了太祖夫妻同住延福宫,其他几代皇帝的皇后,成婚之后,连大华宫的其他宫殿都住不上,全是在东华宫赐宫独居。在赵羽原本的计划里,她只需要住进延福宫,就已经足够展示荣乐王和君天熙的夫妻恩爱了。真要是让君逸羽的身体天天和君天熙睡在一起,君天熙能放下君逸羽吗不越陷越深,只怕就是老天保佑了。 君天熙的提议,与赵羽不谋而合,赵羽听得既感动又感佩。看出了君承天的失望,赵羽想到这位老人家不宜过喜过悲,只能对他笑道“父皇放心,我会盯着陛下,肯定不让政务耽误她的身体。” 臭小子,还学会装傻了君承天哭笑不得,又不好在人前拆穿她,索性打蛇随棍上,道“这可是你说的。熙儿这两年损了身子,是得好好养养,那父皇就把这件差事交给你了哦” 赵羽没想到君承天会顺手托付君天熙的身体,不过她对君天熙能瘦成排骨的状况,也确实看不过眼。爽快的点头应了。 “那就好。你瞧瞧她,这才回宫几天,又瘦了。羽儿一向言出有信,有你盯着她调养身体,父皇就放心多了。” 君承天这回的笑容,倒是多了真心。能毫不犹豫的答应给熙儿调养,可见羽儿也是记挂她的。 “父皇。”见君逸羽真随君承天看向了自己,君天熙不自在的说道,“儿臣和阿羽该出去了。” 尚安人老成精,在听见寝殿之事的分歧时,心底就激起了波澜,此时认出了陛下的娇羞,才按下自己的多心。真是老糊涂了,女人家一月中都有数天不便,怎么可能一直与夫婿同房。给皇夫备上一间寝殿,才是正理。 “是该去了。”君承天想起孙辈都侯在外面,担心体质欠佳的小孙女害病,当即放人。 “儿臣告退。” 赵羽之前住在宫里时,已经和君承天建立了一定的革命友谊。君天熙的告辞很官方,她就用亲近的口吻做中和,“等礼典完了,我和陛下再来给父皇侍疾。” “好,去吧。”君承天含笑挥手。他已经想明白了,熙儿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当年她既然敢说和羽儿两情相悦,必不是虚言。近水楼台先得月,羽儿从前与熙儿相处有限,都能倾心于熙儿,以后朝夕相处,早晚能唤起旧情。何必急于一时。 由于太上皇“重病卧床”,皇夫拜见太上皇的礼仪十分简洁,接下来的认亲礼却十分正式。 宁寿宫外已经设好了御座,君若珊也早已带着弟妹侯在了庭中。此外,华朝皇室由于数代单传,现存宗室早就与帝脉隔了五服,是以今天的认亲礼,君天熙以太上皇处不宜惊扰为由头,只点了三名宗室做代表。 “孩儿君若珊见过父王。” “孩儿君煕佑见过父王。” “孩儿君若萱见过父王。” 君天熙和赵羽升座后,三位帝子在尚仪的主持下,依照长幼次序,正式拜见继父。正式喜当爹的赵羽,则让侍从赐下了见面礼。 赵羽为了婚礼忙得脚不沾地,又不很了解华朝的习俗,今日认亲的见面礼,其实全是君天熙命内侍监帮她准备的。给三位皇子皇女的,都是玉如意,只是纹样略有不同。 君若珊捧着那柄毫无新意的玉如意,不满的噘了噘嘴。顾忌还有宗室在场,等宣布礼毕,回到室内后,她才抱怨道“皇兄,你都好久没给我们送礼物了,为什么就是个玉如意一点意思都没有,亏我还惦记了很久。” 赵羽之前听君若珊老老实实叫“父王”就很惊奇,此时听她又喊回了“皇兄”,也不知该不该意外。以赵羽的判断,唱戏唱全套,她觉得君若珊也要习惯喊父王才好。但是考虑到君若珊喊了一路的“皇兄”,君天熙都没有阻止,赵羽搞不清君天熙的想法,只能先征询的看向了君天熙。 “珊儿,父王。”读懂了身侧的视线,君天熙明知是假戏,开口提醒君若珊时,依然有些脸热。也是因此,所以她惜字如金,简洁到了极致。 落入君若珊耳中,她还以为母皇对自己不满,立刻恢复了规矩,恭敬道“孩儿口误,请母皇和父王,恕罪。” 说话的功夫,君若萱其实已经悄悄蹭到赵羽身边,牵住了她的手。君若萱因为生父体弱,所以先天体质偏弱,幼时又曾受宫变惊吓,所以有些胆怯。赵羽得知此事后,对她格外爱怜,前段时间住在宁寿宫时,时常陪她玩耍。本来赵羽担心半个多月没见,君若萱也许会再次害怕自己,被君若萱主动抓住时,赵羽其实挺开心。结果君天熙寡言少语的气场,不仅吓到了君若珊,连君若萱的小手,都明显有些僵硬。 赵羽好笑的看了君天熙一眼,柔声缓和气氛,道“无妨,珊儿以后记着喊父王就好。” 充当皇夫后,赵羽得到了一大波“聘礼”。都是他们皇家的东西,她其实一点都不介意对君若珊慷慨。但是她对君若珊的活泼印象深刻,完全不敢奉陪,所以借机跳过了她对礼物的抱怨。而且,在君煕佑、君若萱处,赵羽见过君逸羽给他们做的玩具,她自忖想不出更有意思的礼物。 赵羽在船上一直称君若珊公主。好不容易从皇兄嘴里听到久违的“珊儿”,君若珊心头一喜,又见母皇不像生气的样子,这才高兴的还了个笑脸。 等赵羽和君煕佑、君若萱亲亲热热的凑到了一块,君若珊才想起来,之前没能要到新礼物。又看到皇兄与弟妹相处,明显比对自己亲近,君若珊不满的拢起了眉头。她刚想凑上去,赵羽与君天熙,就准备登车了。 君若珊总觉得母皇对自己不如以前宠爱,看到赵羽和君天熙站在一起,她不敢再任性。等两人走后,她才不满的跺了跺脚。 “皇姐,你怎么了”君煕佑关心道。 君若珊支开了下人,才对君煕佑问道“佑儿,你不觉得皇兄变了吗” “皇姐你怎么又喊错了,皇兄早就是父王了。”君煕佑提醒了一句,才答道,“父王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是有点不一样,不过他对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好呀。” 哪里一样明明全都不一样了君若珊撅了撅嘴,干脆道“你不觉得皇兄成了父王很奇怪吗” “皇姐”君煕佑瞥了四周一眼,确定侍从都在远处,才正色道,“皇姐,这种话不能胡说。父王对我们那么好,他来给我们做父王多好啊。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欢父王吗佑儿很喜欢他做父王,萱儿也很喜欢。而且父王回来后,皇爷爷很高兴,母皇也很高兴。皇兄和我们,本来就不是血亲,他成为我们的父王,一点都不奇怪。” 我不是说血缘呀君若珊发现和弟弟说不通,摆摆手就想打发他。 君煕佑以为姐姐对这次的婚事心存不满,反倒不肯放过她。他严肃的问道“皇姐,你不想认父王吗” “没有。我知道翼王府和我们是义亲,只是皇父王比我大不了几岁,所以一时不习惯。”难得招惹出弟弟的犟脾气,君若珊知道必须得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所以搬出了年龄问题。 “那就好。”君煕佑这才放松。对比前几年的生活,他感觉现在的日子,简直像每天都泡在蜜罐里。他真的不希望皇姐与父王失和。 君煕佑看向手边的君若萱,温声交代她不要泄露方才的对话。又想到妹妹的生父比君逸羽大不了几岁,他对君若珊提议道“皇姐若是不习惯,就想想孝安皇夫。他在世时也只比皇姐年长几岁,我们不也称他父王吗” 君天熙的第三任丈夫孙丰,在君天熙登基月余时就薨逝了。他死后被追封为皇夫,谥号“孝安”。孙丰十六岁时与君天熙成婚,十八岁死亡,与君若珊只相差七岁,单纯以年龄来论,的确也可以算是君若珊的同辈人。 “好。”君若珊应得无奈。早知道弟弟这么喜欢皇兄当父王,她就不问他了。其实,提起孝安皇夫,她更觉得得母皇与皇兄不合适。母皇孩子都有四个,皇兄却是第一次成婚,而且他和母皇在船上也不亲密。明明当初母皇还不想带皇兄回玉安,为什么他们又会突然成为夫妻皇兄真是自愿的吗 君煕佑低声道“其实父王做父王,比孝安皇夫好多了。” “佑儿我真的知道了你要是再啰嗦,我就打你了”君若珊有些抓狂,干脆招来侍从,跑回了自己的撷芳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第116章 君若珊在回撷芳宫的路上时,赵羽和君天熙已经抵达了大华门。 前代的男帝女后成婚后,一般是皇帝于外朝会群臣,皇后于内廷受命妇朝贺。此次女帝纳婿,朝野上下的男人,都不愿意皇夫一个大男人受命妇朝贺,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才改成皇帝皇夫同御大华门,一起接受群臣命妇的朝贺。 命妇那头,由于长孙蓉的出现,引发了不小的骚动。荣乐和国夫人深入简出,这几年各个大典都告病,今天贺皇夫却来了。民间那些议论,果然是谣传吧也是,且不说她与皇夫是婶侄,她若真与陛下抢男人,哪里还有性命。女儿家的名声多么紧要,更别说她出自长孙家了。也不知哪些人,拿着一个封号就捕风捉影,真是无德。 赵羽与君天熙高坐在御座上,只能看到下面成片的人头。她并不知道长孙蓉也在其中,只是望着脚下繁琐的朝贺礼,庆幸自己只需要坐着。 朝贺礼毕,君天熙颁下了大赦天下的圣旨。 这封以立皇夫为名大赦天下的诏书,通过华朝的传驿系统布告全国。追随它的脚步,荣乐王回归、陛下复出、以及陛下与荣乐王正式成婚的喜讯,将传遍华朝的每一寸土地。 普通百姓只知道夫妻一体。新婚大赦诏,无声的摧毁了“天家残害忠良”这类谣言的民间土壤。本就慷慨自信的盛世皇朝,阴云消退,呈现出了天清日朗的蓬勃风貌。 仿佛东风将华朝的乌云都吹到了西武上空,和兴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果真是君逸羽” “回陛下确实是君逸羽。十五年陛下与殿下出访华朝时,墨染有多人亲眼见过荣君逸羽,纪诚也认识君逸羽的样貌。上个月君天熙回玉安时,朱雀大道太宽,纪诚看不清君逸羽的脸,不敢肯定,但是这次本月初六,君逸羽在翼王府门前接见了许多华朝大儒,纪诚亲眼所见,说敢以性命担保,真的是君逸羽。而且华朝已经将立皇夫的大赦天下诏布告天下,也写着君逸羽。臣这有一份抄本,敢请陛下圣览。”一身西武侍卫服饰的中年男子,语气卑恭至极,呈上抄本时,更是小心翼翼。 华朝布告天下的诏书,派人去西关就能得到核实,和兴帝不用怀疑墨染台的人作假。一将值千军。对于负责刺探敌情的墨染台来说,荣乐王那样可以影响天下格局的人物死而复生,只会让人头疼。尤其墨染台上层知道本国皇储对君逸羽的念念不忘,若无完全把握,绝不敢信口开河。 种种原因加起来,和兴帝不用细看那份华朝的大赦天下诏,就知道,君逸羽死而复生、重回华朝之事,确定无疑了。无论他心底,有多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好在上一次接到君逸羽陪君天熙回玉安的消息时,和兴帝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他倒是没有过于失态。拳头拢在袖底,他不紧不慢的质问道“既然确定是君逸羽,朕不是说要不惜代价刺杀他吗” “陛下恕罪君逸羽还京后,一直有华朝禁卫保护,那日在翼王府门口,也有大批禁卫清道。墨染台在华朝的高手,护卫皇储殿下周游华朝时,折损了一部分。玉安人力有限,纪诚他们实在没把握从对街杀到君逸羽身边。” 和兴帝正是因为女儿与君逸羽的渊源,才想早点除掉君逸羽。他确定君逸羽还活着后,本就着恼得紧,想起女儿非要为君逸羽守三年,还为了怀念君逸羽不顾危险涉足华朝,和兴帝脑门上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更可恼的是,女儿走运,在杭城遇到了落单的君天熙,墨染竟然都刺杀失败了。从前些日子玉安传来的消息看,若是君天熙死在杭城,华朝必然不攻自乱。现在可好,君天熙重新理政,君逸羽也活着,还不知会多出多少变数。 为刺杀君天熙失败一事,和兴帝已经狠狠的责罚了墨染台一次,他本来有意压抑怒气,瞥见手边的诏书抄本,实在忍不住,直接将抄本砸在了脚边人的头顶。“君逸羽有禁卫保护,你们没把握君天熙身边没禁卫时,墨染台在华的高手都在毓儿身边,结果如何纪恩照你们这意思,君逸羽住进了宫里,你们是不是更杀不到人了朕好吃好喝的,就养出了一群废物吗” “陛下息怒,是臣无能,愿受任何惩处。”纪恩五体投地,摆出了任打任骂的姿态。 无能墨染台是真的刺杀不了君逸羽,还是不想刺杀和兴帝撒气之后,胸腔舒畅了不少,也瞬间想到了许多。他冷静的问道“纪恩,朕让你护着毓儿去了一次华朝,你不会就拜了新主子了吧” 纪恩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连忙叩头道“臣不敢陛下明鉴墨染台上下,一心忠于陛下臣愿意潜入玉安,拼死刺杀君逸羽” “行了行了。”和兴帝在纪恩肩上踢了一脚,制止了他的叩头,“朕与你爹是患难之交,也拿你当侄儿看,这才提醒你别犯糊涂。墨染台潜察隐事,向来是天子腹心执掌,毓儿入主东宫,早就有了自己的亲信。你呀,好好跟着朕干,朕百年之后,自会妥善安置你,保你富贵无忧。” “陛下万寿无疆,臣承蒙陛下信任,不求富贵,只愿生生死死侍奉陛下。”纪恩脑门磕破了皮,此刻红着眼睛急着摇头,还飞出了两滴鲜血。 和兴帝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语气中倒带上了笑意,“跟着朕死你可就折寿了,冲着你爹的面子,朕也得好生顾全他的儿孙啊。起来吧,说说看,刺杀君逸羽之事,可是有什么难处” 纪恩没有起身,但真的大着胆子说道“回陛下,臣担心君逸羽成了皇夫,会一直住在宫里。臣愿赴华朝,试着将刺客送进华朝皇宫,一定尽力带回他的人头。” 愿意亲自过去,都只能说尽力,看来墨染台对刺杀君逸羽,还真没把握。和兴帝摇头道“华朝宫禁森严,早些年你爹好不容易塞进去一个人,也被放出来了。就算你过去,也不是一时之功,朕这也离不开你。无妨,君逸羽是皇夫,不是二门不出的皇后,又与家人久别重逢,定会有出宫的时候。” 也许是和兴帝恢复了和蔼,纪恩也恢复了胆气,他道“臣斗胆和陛下说一句实话。就算君逸羽出宫,玉安调齐人手,想在禁卫的保护下成功刺杀,几率恐怕不到五成,墨染在华朝的实力,也会大为减损。臣不敢擅做主张,望陛下示下。” 和兴帝的确急着杀死君逸羽,但却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刺杀上。考虑到荣乐王回归可能带来的格局变化,刺探敌情尤显重要,他无法舍弃华朝的墨染,一时陷入了沉默。 纪恩暗暗一喜。他的身份,不可能投靠皇储,但也不愿开罪皇储。此外,他也确实心疼墨染台的损失。真要是不惜代价的刺杀荣乐王,好不容易在华朝布下的情报网,定会伤筋动骨。 “若朕赐你见血封喉的毒药,可能干净利索的完成刺杀” 作为一名特务头子,纪恩深知见血封喉的毒药有多难得。如果是平日,他恨不得给手下的刺客都配上这种利器,现在,他却只想苦笑。偏偏面上还得摆出喜色,“那只要君逸羽出宫,臣有九成把握” “好。”和兴帝指了纪恩身后一座书架,指导他从暗阁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又交待道“让纪诚好生利用这几滴见血封喉,不可损伤墨染在华朝的根基,务必尽快取下君逸羽的性命。” 纪恩在听到和兴帝的“干净利索”时,就猜到了刺杀要求。陛下连见血封喉这样的宝贝都拿出来了,他也不敢再推脱,只能暗自祈祷,荣乐王最好这辈子都别出宫。 看到纪恩应命爽快,和兴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之前说本月六日君逸羽在翼王府门口接见了许多华朝大儒怎么回事” 纪恩直接呈上了一份条陈,那上面是荣乐王重回人间后的动向总结,其中“自请为后”是重要的一笔。 与君天熙够齐心啊。看来当初那个“皇夫摄政王”,也许真有两分真心和兴帝看罢冷笑,如果不是怕耽误女儿的婚事,他真想让自己那个傻女儿看看这条消息。 “继续封锁君逸羽还活着的消息,绝对不能让皇储知道。” 纪恩面露难色,“陛下,这是华朝皇帝布告天下的明诏,以时间来算,不日就能传到华朝的西关,到时候” 和兴帝决然挥手,“皇储成婚之前,绝对不许知道君逸羽活着的消息。朕会让毓儿出巡西北,纪恩,朕相信你的本事,别让朕失望。” “是。”西北消息闭塞,要对皇储封锁消息,倒是容易许多。等皇储出巡回京,华朝立皇夫的风头已经过去了,多加留意,应该能满住东宫吧。 和兴帝沉吟有倾后,又问道“刺杀君逸羽的刺客若是被抓住了,你可知该如何安排” “陛下放心,臣等不会给华朝留活口。” “朕知道,墨染台派出的刺客,都会口含毒药。不过,凡事都有意外,也许来不及服毒呢。” 听出了和兴帝话中的深意,纪恩试探的请示道“臣愚钝,听说漠北与君逸羽有亡国灭族之仇,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嗯。”和兴帝认可的点了点头,又一语双关的叹道“毓儿对君逸羽一往情深,若是知道君逸羽活着,却和君天熙结成了夫妻,一定想杀了那个负心汉。” 纪恩瞳孔一紧,最终若无其事的领命而去。 唉,照陛下的意思安排下去,不管成不成事,东宫都要记恨我了。天马神保佑,就让荣乐王一直老老实实窝在华朝皇宫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第117章 纪恩祈祷君逸羽一辈子别出宫时,赵羽已经在翼王府了。 大婚十来天后,内廷陆续放出了太上皇病体好转的消息,君天熙也恢复了朝会。到月底时,华朝的政治中心,已经基本回到了常规状态,连皇城脚下的平民百姓都隐隐有感,街头巷尾,不时有人感念天家夫妇的回归。 见宫廷生活步入了正轨,赵羽征得君天熙的同意,在四月的最后一天,跑回了翼王府。 陪君康逸夫妇聊了会儿天后,萧茹说长孙蓉那有事找她,把赵羽打发去了后花园。赵羽以为萧茹在为长孙蓉制造机会,也不知该不该赞美这对父母的开明。 华朝官员五日一休沐,赵羽与君天熙商量好,每逢休沐就来翼王府,固然有长孙蓉的原因,但在她心里,陪原主的父母,也是十分重要的内容。耐不过萧茹和君康逸的众口一词,赵羽想到,先去长孙蓉那边坐一坐,等回宫前再陪这对夫妻吃顿饭,也是一样的,于是也不多坚持。 在花厅见到长孙蓉后,赵羽才知道,长孙蓉是真的有事找她。 “阿羽,你在羽记的几位故人,得知你平安,特意来探望你。今天来了三位,正在隔壁用茶。最年长的叫赵秦,是羽记的总管事,你从前叫他秦叔,对他极为信任,连身份都没有隐瞒他。另两位一男一女,是赵迩与赵汜,也是羽记的管事。赵迩、赵汜是义兄妹,一共四人,是你少时在杭城那边救助的乞儿他们兄妹四人中最年长的赵益,当年陪你奇袭塔拉浩克,后来在斡拉河边发现了他的尸首” 赵羽消化了长孙蓉介绍的信息后,又问候了她几句,才走到隔壁。 厅中一位中年男子、两位青年男女,正在品茶静候。 “公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见到赵羽后,三人无分长幼,全都泪如泉涌,那位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泣不成声。 从长孙蓉的介绍中,赵羽早就知道,来的这三人都与君逸羽交情深厚,甚至为君逸羽不惜性命。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真被三人围着哭时,还是吓了一跳。 “让你们担心了。”有时候,赵羽真的很羡慕君逸羽。 “公子说的什么话。”赵秦掏出手帕擦泪,眼中泪光尚在,脸上就挂起了笑容,“让公子见笑了。看到公子回来,真是太高兴了。” 赵迩与赵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偷偷擦干了眼泪。 赵羽请三人入座,寒暄道“秦叔你们三人从哪来的” 还是从前的称谓,口气也够亲热,但话题分明十分客套。赵秦三人都在商场沉浮,哪里听不出来赵迩与赵汜对视一眼,想到公子前尘尽忘,眼底都是一样的晦暗。 赵秦年长,又拿君逸羽当孩子看,能看到她死而复生就死而无憾了,其他方面倒不贪心。他笑呵呵地接了赵羽的应酬话,还拉着赵迩、赵汜,顺势对赵羽聊了些旧事。 如果说长孙蓉的是简要介绍,赵秦这番闲聊,则将君逸羽与他们当初的感情,具像地展示了出来。也许是习惯了战场上了伤亡,赵羽之前听长孙蓉提及赵益之死,还没什么感觉,等听了他们义兄妹四人追随君逸羽的事迹后,也觉唏嘘满腹。 “阿大知道公子还活着,在地下也能瞑目了。公子无需过于伤怀。” “秦叔说得是,我们兄妹四人,若不是蒙公子收留,只怕早就死了。大哥的死,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可惜,我不能让他瞑目。赵羽按下鸠占鹊巢的负罪感,笑了笑,转而问道“听你们说还有一个阿三,他没来吗” “他从江南来,还在路上。陵柔怀了身孕,赶路不能太急,所以来得慢些。”赵秦解释完才意识到疏忽,又补充道“公子知道陵柔吗她是您从前的侍女,去年嫁给赵杉了。” “我知道,她还是我奶娘的女儿。”萧茹上回想给赵羽安排贴身侍女时,就提到过陵柔,长孙蓉方才说到赵杉时,也说起过。陵柔生而无父,她娘也在她成婚后不久死了,说起来也算是身世不佳,所以赵羽听完后很有印象。“既然怀着孕,何必急着来见我和赵杉说一声,让他们停下吧。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算时日,他们过几天就到了。公子不必担心,他们都知道轻重,不会影响孩子。” “那就好。” 赵秦谈论旧事,主要是为了打消君逸羽的生疏,如今见达到了目的,很快引入正题,问起了她失踪后的经历。 之前君承天想方设法想从赵羽嘴中问出过去三年的经历,赵羽都咬死了一句“挺好。”如今自然也一样。 看到君逸羽还是从前的心性,赵秦已经心满意足,发现她不愿说及过去,他直接放弃了追问。又道“那我们给公子说说羽记这几年的生意吧。” “羽记不是交给和国夫人了吗”赵羽摆手,“我不记得生意上的事了,不用告诉我。羽记的事,你们说给和国夫人就行了。” 赵秦眼露诧异,环视花厅一圈,走到赵羽身边,低声问道“公子如今成了皇夫,不知对羽记是何安排” 早在赵秦三人哭成泪人时,赵羽就遣散了厅内的侍女。赵迩和赵汜在赵秦起身时,对赵羽行了一礼,自觉守去了门口。 看到他们三人慎重其事的样子,又联系着方才的话题,赵羽隐隐猜到,赵秦真正想问的,只怕是她的,不,应该说君逸羽的感情归属,以及羽记的归属。 君逸羽的感情,赵羽无解。羽记的新主,毫无疑问。她轻松地笑道“秦叔,我以前把羽记交给了夫人,我现在又不会做生意了,羽记自然还是夫人打理。” 赵秦提及长孙蓉时,代称就是“夫人”。赵羽也不好说自己要把羽记送给长孙蓉,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便也拿起了夫人这个称呼。 赵秦感觉自己听懂了她的意思,又怀疑自己判断错了。偏偏涉及复杂的私人问题,他又不好问得太直白,只能犹疑地问道“公子不是和陛下成婚了吗陛下若是知道您的羽记在夫人手上,会不喜吧” “陛下不会介意。” 赵秦沉默了片刻,才语带敬佩地叹道“公子果然厉害。” 什么厉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赵羽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解释,可是这件事着实不好解释。 “我就是担心公子后院失火,只要夫人一直和公子是一家人,我就安心了。”赵秦如释重负。 君逸羽天熙元年十月出征前,将自己的羽记令牌交给了长孙蓉,从那时起,赵秦等人就把长孙蓉视为了羽记的主母。在他们的全心配合下,加上长孙蓉自己的才干,她将羽记掌握得很牢固。听说君逸羽与君天熙成亲后,赵秦考虑到,若是自家公子要与长孙蓉分道扬镳,要想稳当的拿回羽记,恐怕得做点防范。经历过家人背叛的赵秦,哪怕在过去的日子里亲眼见证了长孙蓉对君逸羽的深重情义,也坚持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所以,非得从君逸羽嘴里确定长孙蓉还是她的“夫人”,他才能放下堤防。 其实,无论是从个人感情角度还是君逸羽安全的角度,赵秦都更希望,自家公子与长孙蓉一起。可惜,皇帝的爱慕,不是能随便拒绝的。君逸羽与皇帝大婚时,赵秦还曾为长孙蓉叹气。他万没想到,自家公子本事了得,竟然能让皇帝接纳长孙蓉。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他倒真是可以彻底宽心了。 不是一家人但是羽记一直是她的赵羽感觉自己脸上贴着齐人之福的标签。 赵秦看到君逸羽眼神古怪,还以为她不好意思,安慰道“公子才情非常,远胜天下男儿。世间多少庸妾成群,您还只有两位其实不算什么。” “不是这样的。不管是庸人还是神人,没有人喜欢分享爱人。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该用情不专。”赵羽本来想含糊过去,但听到君天熙、长孙蓉与“妻妾成群”这样的字眼摆在一起,她真的无法忍受。 “公子是迫不得已才当皇夫的吗”赵秦一直知道君逸羽瞧不上三妻四妾,在得知君逸羽是女子前,他一直相信,君逸羽会和她爹一样,又是一个人间难求的专情夫婿。是以,在听说君逸羽与皇帝也有私情后,他其实很震惊。只不过对他而言,只要君逸羽安全,只要君逸羽乐意,其他事都无关紧要。 “没有被迫,是我自己愿意的。” “那” “没什么。”赵羽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有点小问题。秦叔你不要多心,我很愿意当皇夫。” 很愿意当皇夫那是公子觉得自己用情不专,对不起夫人听得出君逸羽不想多谈,赵秦也不好再多问。他笑道“世上没有公子处理不了的问题。我和赵迩他们兄妹,都立誓为公子万死不辞,无论公子做什么,我们都支持您。” 怎么会说到万死不辞难道他真的以为我被逼婚了赵羽真的后悔之前的冲动了。她只能再次强调道“秦叔,我是真的一直很愿意当皇夫。你不要乱想,这种话,也千万不能乱说。” “好。”赵秦含笑点头。 看到赵秦慈和的眼神,赵羽犹豫了一下,道“谢谢秦叔。”她其实反感赵秦论及妻妾的理所当然,但是这种时代的局限性,她不应苛责于人,而赵秦之前轻描淡写的万死不辞,当得起一声谢。 “谢什么,若不是公子,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埋进土里了。” 赵秦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赵羽不习惯古人中年就自称老骨头,加上气氛有些冷场,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新话题,就顺嘴说了句,“秦叔你不老。” 从前君逸羽就喜欢夸人年轻,熟悉的场景,让赵秦笑得分外开怀。笑毕,他正色道“还有一件事想请示公子。您还活着的事,可要想法子告知清涵小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第118章 “清涵小姐” “公子不知道清涵小姐”赵秦很惊讶。公子是从灵谷回玉安的,竟然没人和她说过清涵小姐 赵羽诚实地摇了摇头。 想到易清涵西武皇储的身份,灵谷不便提及,也是正常的事,赵秦收拢惊色,解释道“清涵小姐以前叫易清涵,是您的师叔无忧子大师的徒弟,也就是您的师姐。她原本是无忧子大师收养的孤女,不知父母,五年前才得知自己是西武和兴帝失散在民间的女儿,认祖归宗后,封号为灵毓公主,现在是西武皇储。” 西武皇储灵毓公主赵羽面色一冷。她记得,在漠南滥杀无辜的西武军队,就是灵毓公主挂帅。西武对漠北投放疫毒之事,也可能和那位女储君脱不了关系。赵羽对她的名号,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听说我和慕容灵毓以前有过婚约,在华朝危难时,西武解除了婚约,两国如今也是敌对状态,我与慕容灵毓,应该没关系了吧。” 赵秦心里一个咯噔。慕容是西武的国姓,“慕容灵毓”这种叫法,比叫公主、皇储还生分,而且相当于直呼姓名。连名带姓的称呼平辈,一般而言,是极为严重的羞辱。在说出灵毓公主时,他就发现公子脸色变差了,现在公子的口气又明显透着不喜莫非有人误导了公子 “公子从五岁入灵谷学艺,与清涵小姐一起长大,共处十年,感情极为深厚。而且退婚的事,是清涵小姐来玉安探望公子,公子当时护驾受伤,身中剧毒,清涵小姐为公子解毒时,发现了公子是女儿身,才提出了退婚。只是当时恰逢胡酋哈日乔鲁南侵,后来又遇到了唐晙叛乱,所以外人都以为是华朝危难时西武退婚。” “退婚和华朝危难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秦摇头道“我不知道西武皇帝是什么心思,但是清涵小姐,在发现公子是女儿身后,还是给公子解了毒。公子迫不得已欺骗了清涵小姐,一直觉得很对不住她。” 对不住她 听赵秦强调君逸羽与易清涵的感情,赵羽生怕君逸羽还有桃花债,得知君逸羽只是觉得对不住易清涵,她瞬间安心了很多。但是,哪怕是君逸羽的师姐,也改变不了赵羽对西武皇储的反感。她沉默了片刻,才问道“退婚之后,我和她还有联系” “那倒没有。”赵秦不想失忆的君逸羽受人蒙蔽,所以原原本本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情况。加上看出了赵羽对易清涵的抗拒,他也不用担心自家公子难过,直接道“清涵小姐气公子隐瞒身份与她定婚,给公子解毒后,说要和公子一刀两断,就退婚回国了。当时国难当头,公子去了战场,直到后来在塔拉浩克失踪,中间都不曾联系清涵小姐。” 一个女人被另一个女人假扮成男生骗婚,多气愤都是应该的。赵羽抛开自己对西武皇储的喜恶,站在客观的角度看,觉得对方既然提出了一刀两断,君逸羽就应该尊重。她道“既然约好了一刀两断,那我就不该打扰她了。” “可是你们总有十年的同门情分” “秦叔,是我骗婚的不对。十年的同门情分都能让她对我一刀两断,更说明我伤她太深,我更不该打扰她才是。而且我和她,现在分别是华朝和西武的皇室,两国前几天还在闹摩擦,今后还不知是何情形,断了联系,免得彼此为难,也算好事。” 皇夫的身份,的确不宜与敌国储君过从密切。赵秦知道自家公子顾虑得在理,可是忆及君逸羽与易清涵当年共处的情景,他还是觉得很遗憾。最终,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年传出公子的死讯后,清涵小姐打着为公子报仇的旗号,亲自带着西武军队,打上了漠南。我想,她也许已经不怪罪公子了。” 今天这场会面,赵秦循序渐进的聊天节奏,足以说明他人情练达。赵羽没想到,这样老练的人,竟然对西武当年的趁火打劫,有这么幼稚的看法。 也许是他对灵毓公主感情深,所以带上了有色眼镜或者缺乏政治头脑赵羽只道“据我所知,西武国储对华主战。” 君逸羽可是死在了猛戈人手上的。别的都不提,只说那位“师姐”如果是真心想为“师妹”报仇,应该和漠北誓不两立吧。 对于西武占据半个漠南草原的事,华朝朝野上下都有一个统一的认识西武卑鄙无耻,趁大华不备,虎口夺食。就连西武国内,只怕也觉得“为荣乐王报仇”只是发兵借口。赵秦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觉得,易清涵身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如果只是西武想抢夺华朝的战果,她实在不必亲自领兵。不过,西武国储支持攻华是不争的事实,的确难以解释。 “听说清涵小姐会在今年七月成婚,不提两国恩怨,同门一场,公子不为清涵小姐添妆吗”赵秦坚持希望君逸羽与易清涵恢复联系,其实是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好明言的算盘。自古帝王薄情,两个女人也不可能有子嗣,假若哪天,皇帝厌弃了公子,她该何去何从就算皇帝能与公子恩爱白头,皇帝也比公子年长十岁有余。待皇帝宴驾,皇子继位,他对公子,又会是何态度清涵小姐注定会成为西武国主,有她眷顾公子,无论公子将来如何,都好多条退路呢。 以赵秦展现出来的情商,按理说不应该提出这么没有水准的建议。赵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是在说笑,才低声解释道“秦叔,旁人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在世人看来,我和灵毓公主曾经是未婚夫妇,我给她添妆,只会给她的婚礼添堵。” “我们在西武还有一些生意,可以派人私下把礼物送给清涵小姐。” 连身边人都觉得可惜,看来君逸羽和她师姐的感情真的很好。赵羽第一次杀人,就是灵毓公主麾下掳掠的士兵,她的本心,真的一点都不想与那位公主皇储发生交集。而且,如果有心联系一个人,怎么都能挤出时间。君逸羽在西武有产业,都一直不曾联系她师姐,她本人,当年大概也是选择了接受对方的“一刀两断”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为她添妆,对她的婚姻有害无益,也不是我这个华朝皇夫该做的。”赵羽笑容温和,语气却十分果决,“秦叔,我与陛下成婚,有发布大赦天下诏。也许她现在,已经知道我活着了。” 对呢有大赦天下诏赵秦一呆,扶额笑自己关心则乱。 “是我糊涂了。”赵秦自嘲摇头。清涵小姐如果有心,自然会联系公子,如果无心,热脸贴冷屁股,也只是给公子平添感伤。 “秦”赵羽摆手,正想叫回守门的赵迩、赵汜,外面突然传来了喧闹。 “放肆你们是什么人敢拦本宫” 没等赵羽认出耳熟的少女音,花厅大门已经“砰”的一声巨响,居然被人踹开了。 “福珊公主”赵羽眉头紧皱。 “奴婢失职,请殿下治罪”宛樱等人看到君若珊找君逸羽,没有多想,就给她指了门。见证了君若珊蛮横闯门的壮举,宛樱简直想剁手。 赵迩和赵汜听到君若珊的“本宫”,难免迟疑,便被君若珊钻了空子,踢开了大门。他俩对视一眼,也跪地请罪道“属下无能” “公主”长孙蓉听到动静,也从隔壁赶了过来。 君若珊看看赵羽,又看了眼身后的长孙蓉,心头一虚,赔笑道“父王,我还以为你在偷偷玩好玩的。”说话间,她走到赵羽身前,想拽着她的袖子撒娇。 赵羽反手将衣袖收到了身后,对门口跪了一地的人说道“不是你们的错,都起来吧。” 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呗君若珊手掌落空,又想起之前那句“福珊公主”,她知道君逸羽生气了,有心认错,碍于有陌生人在场,又拉不下脸。 赵秦有些担心,为了打破凝重的气氛,适时行礼道“小人拜见公主,恭请公主玉安。”刚刚起身的赵迩、赵汜,又重新跪了下来。 君若珊发现厅内只有一个中年男子与君逸羽对坐,本来就对赵秦的身份有些好奇,她正好处境尴尬,便指了赵秦问道“父王,他是何人” 这些日子以来,赵羽时常在宫里见到君若珊,除了她人后偶尔的“皇兄”和偶尔收不住亲密,赵羽与她相处,还算融洽。但是今天她闯门的蛮横,实在是过分了。 考虑到君若珊的公主身份,众目睽睽之下,赵羽也不好和她闹得太僵,冷淡地说了声“我的故人。”她就俯身扶起了赵秦,“秦叔,我这有事,你们今天先回去吧。” “是。公主,那小人告退了。”赵秦不好多言,应声之后,又对君若珊恭敬请辞,算是提醒自家公子。如果是普通人家的“继父”与继子,打骂都使得,但这是公主,就算公子占理,也得注意分寸呢。 君若珊看在君逸羽的面子上,对赵秦“嗯”了一声,等赵秦三人退走后,她立刻乖巧地说道“皇兄,珊儿知错了。” 长孙蓉在场,赵羽不好纠正她的称呼,便搁置了,只是冷声问道“公主急着进门,找我有事吗” “我就是看到皇兄神神秘秘的,有些好奇。以为皇兄这有好玩的。” “是吗”之前的情景,赵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且怎么自己前脚来翼王府,她后脚就跟来了 “是。”君若珊毫不犹豫地点头,又反客为主地问道,“皇兄,方才那三个是什么人啊” 赵羽听她转移话题,也不愿拽着她掰扯,便道“我这没有好玩的,只能让公主失望了。我与和国夫人约了棋,先走一步,公主自便吧。” “皇兄”君若珊有心拦人。 赵羽侧身绕过她的手臂,脚步片刻都没耽搁。 眼看自己真的会别撇下,君若珊只能求助的喊了声“皇伯母。” “珊儿想要观棋吗那就一道吧。” “好呀”长孙蓉才给出台阶,君若珊就立刻踩了上去,好像生怕有人阻拦。 赵羽看到长孙蓉平静的微笑,默许了她对君若珊的邀请。不过,她转身对君若珊问道“公主,如果我没有记错,在大婚之后,为了避免称谓错杂,你母皇命你们对翼王府改称封爵了吧” 君若珊很讨厌赵羽此时疏离的神态,为了让皇兄消气,她顺从地对长孙蓉喊了声,“和国夫人。” 长孙蓉眸光一软。 “走吧。”赵羽对长孙蓉说道。 长孙蓉点头,又对君若珊招了招手, “珊儿,走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第119章 “皇兄,你的棋力怎么这么差了。” “公主说的是,我棋艺浅薄,不堪入目。” “错了错了,下这边才好” “公主,观棋不语真君子。” 为了换回亲和的皇兄,君若珊咋咋呼呼了半天。赵羽虽然没有彻底无视她,但是每次对她开口,都极尽客气。 赔笑许久都没有讨到好,君若珊的公主脾气忍不住冒了出来,“皇兄,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公主了明明你一直叫我珊儿的” “公主殿下既然不敬我为长辈,我自然不能以长辈自居。”赵羽依然纹风不动。 “从前你都是叫我珊儿” “不妥。”赵羽见识过君若珊的聪明劲,知道她一定能听懂自己的重点。既然这位小公主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也懒得浪费口舌。 “你” 君若珊的教引女官芷安,脚速不如君若珊,之前她一时失察,没能拦住自家公主闯门,就已经深感失职了,此时见君若珊气愤地指着皇夫的鼻子,她连忙阻止道“公主,不可对皇夫殿下无礼。” 芷安私心里其实十分赞许皇夫的做法。她们这位公主姑奶奶屡教不改,一到人后,就喜欢喊皇兄,皇夫殿下若是由着她的性子,岂不乱套了况且公主一直亲近皇夫,两人年纪差得也不多,若是连父王都不肯喊,时间久了,是会生闲话的。 “皇兄你变了我不理你了”自己都生气了,皇兄竟然眼皮都不抬一下。君若珊三分假气变成十分真气,朝赵羽的方向虚踢了一脚,就转身跑了。 芷安一边安排人跟上公主,一边替自家公主赔罪,“殿下恕罪,奴” 赵羽摆手,“去跟着你们公主吧,注意安全。” “谢殿下。” 君若珊的人都离开后,赵羽对长孙蓉摇头笑道“总算安静了。” 长孙蓉掩唇而笑。笑毕,她道“其实珊儿从前就很听你的话,有什么事,你可以和她直说。” 赵羽挥手让侍从退出亭外,才低声道“她一心蒙混过关,认错还嬉皮笑脸,我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教训她。若是对她好言好语,她只怕更好撒娇了。” “你不喜欢珊儿的性子”长孙蓉犹疑地问道。 “谈不上不喜欢。她也没有过分的劣迹,只是性子活泼点。”赵羽指指衣袖,无奈地笑了笑,“但是她有时候对我过于亲近了。” 长孙蓉微愣。她不确定君逸羽是想避嫌,还是单纯不喜他人靠近。为免君逸羽尴尬,她不便直接相问,只道“她从前就与你亲如兄妹,想来是习惯了。” “此一时,彼一时。她从前年纪小,现在大了。而且身份变了,我名义上是她继父,还是避忌些更好。”赵羽也能看出来,君若珊还是一团孩子气,只怕根本还没有发育出恋爱细胞。若不然,赵羽面对她的亲近,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只是君若珊将行笄礼,在华朝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赵羽有格木其的前车之鉴,不想再在阴沟里翻船,是以不敢疏忽。 “皇夫受万众瞩目,许多事都不如常人自在。”束手束脚的君逸羽,让长孙蓉有些心疼,“行事颇多避忌,可觉疲累” 赵羽觉得长孙蓉是个很神奇的人。理论上来说,以长孙蓉和君逸羽的关系,她们现在的状态,许多话题都会很尴尬才对。长孙蓉却像一个知心大姐姐,无论和她谈论什么,都很舒适。就像此刻的湖风,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不累。”赵羽忍不住爽朗地笑了,“其实就算不是皇夫,我也会避忌珊儿。” “哦” “不仅珊儿,只要是以为我是男人的年轻女子,我都会避忌。”赵羽眨了眨眼,故作臭美,“不然我长得这么好看,万一人家看中我了,岂不是耽误她们了。” “看中”二字,让长孙蓉有些脸热。她眼帘微垂,让视线落回了棋枰上,摇头道“哪有如此自夸的。” “哈哈哈。”赵羽笑出了声来。不是她自恋,是君逸羽这张脸,确实有当小白脸的本钱。再加上荣乐王的人气,她要是在“男女大妨”上粗放大意,只怕真会招蜂引蝶。毕竟,在推崇健硕勇士的漠北,都能莫名其妙地接到格木其的恩密塔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赵羽真心觉得,怎么防范于未然都不夸张。 其实,也不算自夸长孙蓉收敛羞意,神色自若地问道“还有几位故人会来探望你,你可知道” “知道。是赵杉夫妇吧秦叔之前告诉我了。他说他们过几天就到了,那大概我下回出宫就能遇到。”赵羽把会见君逸羽的故人当任务,能尽早完成,她还挺高兴的。又借机说明道“若无意外,每逢休沐,我就会出宫。” 对于君逸羽有机会勤出宫,长孙蓉一点都不意外。不过,确定每五天就能看到这个人,她心头还是浮起了欢喜。片刻之后,她才说道“那想必你已知道,赵杉的夫人陵柔,从前是你身边的人。” “嗯,我知道。”赵羽想起赵秦之前说的添妆,问道,“她出嫁时我不在,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们补上贺礼” “嗯,应该。”长孙蓉点头,心中却有些叹息。陵柔是因为她娘想在临终前看到她出嫁,才匆匆忙忙与赵杉成婚。她恐怕不愿看到羽的贺礼。 “我忘了问她怀孕几个月了,是不是也该给孩子备贺礼” “也应该。”长孙蓉想到,就算君逸羽没有离魂症,也会兴致勃勃地祝福陵柔的婚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就是人间常事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叹息。 古人的备礼很复杂,赵羽也怕自己回头忘了,干脆召来宛樱,当场吩咐了下去。 等宛樱领命而去后,长孙蓉微笑道“除了赵杉夫妇,还有一位千落姑娘,与他们同路而来。” “千落姑娘也是我以前的侍女吗”赵羽问完,立刻想到了不对。如果是侍女,不会带着“姑娘”。 “千落姑娘,是你的倾慕者。” 赵羽 端午之日,华朝皇帝照例赐宴重臣。 舞乐上场后,君天熙对同席的赵羽说道“可以出宫了。” “不急。”赵羽熟门熟路地给君天熙夹了几样做法清淡的肉食,很快把视线移回了舞女身上。 时间还早,君天熙以为她对歌舞感兴趣,也不催她。实话说,自从有君逸羽陪她上朝,群臣磨再久的嘴皮子,她都不嫌拖拉了。无聊的赐宴,也因为身边人的存在,连看惯了的宫廷乐舞,都似乎养眼了很多。 宴上群臣将皇帝夫妇旁若无人的恩爱收入眼中,不少人都羡慕地瞥了君康逸一眼。本以为翼王府已经盛极而衰,没想到,还未到顶点。 不知不觉中到了散宴,君天熙才惊觉,君逸羽陪了自己整场宴会。发现君逸羽有随自己登车的趋势,她有些高兴,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今天不出宫了吗” “出。不过现在出宫肯定人多,太挤了,我等会儿再走。”赵羽好不容易才和君天熙、长孙蓉相处轻松,只要想到宫外又有一朵君逸羽的桃花,她真的恨不得一辈子不出宫。但是才说好每五天回一次翼王府,又遇上今日过节,她不能食言自肥。两厢矛盾,就成了拖延。 “你走御道,旁人见到皇夫仪仗,都得让路,不挤。” “太高调了,我不喜欢,而且我得换身衣服。”赵羽拍了拍君天熙的胳膊,示意她登车,自己也跟着钻了上去。 “你在宫外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呀。我去陪我爹娘过节,总得等爹爹到家再去吧。” “原来如此。”发现君逸羽有事瞒着自己,君天熙有些闷。 赵羽发了会儿呆,才发现车厢里过于安静,她没话找话地问道“陛下下午准备干什么” “批奏本。” “过节都不休息吗” “赐宴就是休息。” 赵羽无语了半天,才缓了口气说道“如果没有要紧事,今天不妨多休息休息。” “嗯。” 听出了工作狂的敷衍,赵羽又道“那至少劳逸结合,老规矩,每隔半个时辰起来走走。” “好。” 答应君承天看顾君天熙的身体后,赵羽倒是尽职尽责。好在君天熙也不用人多费心,让吃肉就吃肉,喊休息就休息。眼看君天熙总算养出了二两肉,赵羽还挺有成就感的。不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君天熙还是一样的好说话,赵羽却觉得她似乎不开心。 有了这样的判断,赵羽有意陪她聊聊天,又顺口问道“不知珊儿他们今天怎么过节” 提起君若珊,君天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惩处过珊儿。你可以放心出宫,她再不敢跟踪你。” “难怪这几天都很少见到她。”赵羽笑道,“其实我不介意她跟着,只是她直接踢开我的门,有些不尊重人。不过,还是谢谢陛下。” “不谢。”君天熙顿了顿,道“你若是有难事,可以找我。” “好啊。不过我暂时没有难事。” “没有就好。”君天熙有一万种方法套话,却不想用在君逸羽身上。恰好抵达了延福宫,为了压下心中的失落,她当先走下了御车,“到了,下车吧。” 自大婚夜后,君天熙再未有过失态。赵羽与她做了近二十天的“室友”,同床共枕,也再未有过尴尬。甚至因为共同生活,赵羽内心深处,对君天熙,真的有了几分友人的亲近。万年单身狗不擅长分析感情问题,此刻,也许是君天熙的话触动了赵羽的信任,她跟下车后,改口说道“我没有难事,但是想请教陛下一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有一个人把一位青楼花魁视为朋友,花魁却倾慕于她。那个人为花魁赎身,把她送到了远处安居,两人多年没有联系。后来,花魁突然千里迢迢来看望那个人。你说,花魁是什么想法” “你是说千落”时隔数年,与君逸羽有关的人事,君天熙依然记忆犹新。 赵羽 “陛下也知道千落” 君天熙打了个手势,命身后的侍从,都躬身跟在了远处。才道“你说少了一点。天熙元年春,北胡的上任汗王哈日乔鲁,当时还只是王子。他来我朝向珊儿求婚,你帮朕巧拒了他。哈日乔鲁对你不满,得知你与千落交好,打算千落,被你所阻。后来,你才为千落赎身。” 麦嘎坦说,哈日乔鲁怀疑是荣乐王让他失去了生育能力,就是因为荣乐王说过要废了他。我记得,麦嘎坦说他们因为一个女人才产生过节,那个女人,就是千落将两国的见闻结合在一起,给了赵羽一种挖掘历史的奇妙感。她叹道“还有这种波折,我才知道。” “此事隐秘,宫外的人不知详情。”君天熙猜测,千落要来探望君逸羽,长孙蓉定然知情。千落之事,也可能是长孙蓉告诉她的。为免君逸羽误解长孙蓉的人品,君天熙说明了一句,才继续说道“你觉得亏欠千落。我当时问你,十万黄金为她赎身都不够,你是不是要把自己赔给她才够。你说,你不会。” 赵羽眼前一亮。她听长孙蓉说,君逸羽死后,安排赵秦将她是女人的事告诉了千落。有长孙蓉和君天熙不介意爱上同性的例子,千落得知君逸羽是女的,还要奔波千里来探望她,让她不得不担心又是一朵旧桃花。她不理解君逸羽在感情问题上的含糊不清,所以着实不知道该怎样替君逸羽面对千落。直到现在,听到君逸羽的“不会”,她才拨云见日。 “千落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陛下一针见血,真是太通透了”赵羽喜上眉梢。她觉得自己找君天熙求教,实在是太明智了。千落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君逸羽怎么想。而君逸羽安置千落,不是藕断丝连,只是亏欠和补偿。那就没什么好发愁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第120章 得到君天熙的点拨后,赵羽再不磨蹭,迅速换完便服,利落地赶到了翼王府。 “羽儿,怎么才来”萧茹显然盼了很久。 “我想着,等爹爹回来了再来。散宴之后,换了身衣服,又耽误了一会儿。” 赵羽说话的功夫,萧茹掏出一根五色缕,系在了她的手臂上。 “这是什么”赵羽看着那根青、赤、白、黑、黄组成的彩丝,有些反应不过来。 “五色长命缕,愿我儿避兵长寿。”萧茹有些心酸。她的宝贝孩儿,连端午节俗都忘了,真不知前两年过的什么日子。 赵羽也有些心酸。她知道古人的五色缕,也知道端午的菖蒲艾叶,只是从前没有父母这么上心的为她祈福,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耳中是萧茹的“我儿避兵长寿”,眼角是君康逸手持菖蒲走近,她真心为他们难过。 “孩儿会好好活着的。”赵羽郑重的承诺道。占据了君逸羽的身体,我一定替她,好好孝敬你们。 “那就好。”萧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 夫妻俩默契搭配,用菖蒲沾取兰汤,为孩儿驱邪去瘟。赵羽全程都积极配合。 一家三口围坐桌前吃粽子时,萧茹才道“陵柔夫妇晚些时候过来。他们夫妇的高堂都不在了,今日过节,我和你爹爹的意思是,留他们一起用晚饭。” “好。”赵羽没意见,也觉得不奇怪。作为君逸羽的奶姐姐,陵柔不仅从一开始就知道君逸羽的身份秘密,还在君康逸夫妇眼皮底下长大。在君逸羽去师门学艺的十年,他们夫妻俩,都拿陵柔当女儿养。第一次听萧茹提到陵柔时,赵羽就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久别重逢,又遇到过节,留饭太正常了。 “千落在归园留了午饭,你吃完粽子过去,送完客,接上悠儿,和蓉儿一道过来。娘教你斗百草。”发现孩儿连节俗都不清楚,萧茹想带她重温。此外,孩儿上次回府她就看出来了她有心多陪陪爹娘。萧茹对此深感欣慰。还有,这个傻孩子,总找蓉儿下棋,她听着都腻歪了,还不如早些过来,一家人一起热闹热闹。 也许是继承了华太祖不避御讳的风格,翼王府的院落,取名简单明了,基本都是直接用主人的名字。比如说君逸羽的院子,直接叫羽园。 翼王府有主的院落中,唯一例外的,就是归园。那是长孙蓉现在的起居之处。 在通往归园的路上,赵羽突然想到,长孙蓉从君康舒的院子里搬出来,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了吧。可惜她喜欢的是君逸羽,不然早些改嫁出去,就不用和君康舒有关联了。 归园与羽园一样,都在翼王府的后花园中。赵羽还在花园里,就遇到了长孙蓉的侍女,在她的接引下,转道到了一处凉阁。 凉阁之中,除了长孙蓉和千落之外,仅有一架古琴。 赵羽稍微踌躇了一下,选择了保留侍从。既然只是君逸羽的朋友,那就拿出朋友该有的样子。反正连我是女儿身,君天熙都敢让宛樱几人知道,也没什么需要她们回避。 千落无声施礼。 “不必多礼。” 走得近了,赵羽才看清千落的样貌。二十出头的女子,妆容清淡,却难掩眉目如画,一身简洁的衣饰,更衬孤绝之气。美色与气质同在,不愧是能在一国之都当上花魁的人。 “千落冒昧。” 冒昧赵羽的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就见千落走到了自己身前,伸手盖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饶是赵羽急速后退,还是被她碰到了。 哪怕是个泥菩萨,一上来就被人吃豆腐,也是会有火性的,更别说赵羽受云绯离之事影响,在这方面本来就很反感。 赵羽的脸色立时就变了,还是考虑到面前是君逸羽的故人,她才没有当场翻脸。 没等赵羽想好说什么,已听千落叹道“赵秦管事之言,果然是真的。” 赵秦之言联系千落刚才触摸的位置,赵羽意识到她是在验证自己的性别,这才收敛怒色,只是口气依然有些僵硬,“嗯,是真的。” 宛樱本想出声斥责,见主子脸色缓和,又垂下了眼皮。 “千落失礼了,请公子恕罪。” 本就情有可原,又有千落诚恳致歉,赵羽按下心中的郁闷,虚扶了她一把,“无妨。” “千落请为公子抚琴。” 抚琴赔罪吗经过一场不愉快的插曲,赵羽也没了与人寒暄的心思,乐得让对方掌控会面节奏。她看了长孙蓉一眼,见她没有异议,很快道了声,“有劳。” 清冷的古琴声,仿佛将赵羽带回了去年独自走过的深山老林,又仿佛回到了与娜音巴雅尔分别的春雪里,甚至像回到了穿越前与叶琳熙不欢而散的那个夜晚。 许久之后,赵羽才从满腹惆怅中抽回神思。“很好听。可惜我现在不懂音律了。” 千落没有吱声,只是从琴案后走出来,面朝赵羽,双膝跪地,庄重地行起了大礼。 赵羽以为她还在为之前的袭胸道歉,意外地站起身来,想要阻止,却被长孙蓉拦住了。 沿着衣摆的拉力,注意到长孙蓉的摇头,赵羽顺从地留在了原地。 “千落谢公子再造之恩。”以额触手,千落将数年的错爱,掩埋在了这一拜之中。从第一次相遇,她对当年的少年另眼相看,就是因为她眼神干净。原来,她自己就是女子,难怪对女人没有欲念。 “千落愿为公子门下犬马,以报公子大恩。”千落再拜,将迟到的感激,倾注在誓言之中。不管怎样,她感激与她的相遇,给了她崭新的人生。如果不是她,也许她耗尽终生,也无法挣脱风尘。 这是在效忠赵羽惊奇的看向了长孙蓉,见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应了声“好。” “刚才是什么情况”直到千落离开后,赵羽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她方才演奏的,是断情之曲。”长孙蓉音色中,有一丝叹息。 赵羽一喜。在千落肃拜时,她就隐隐有感,又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等了君逸羽几年的人,一曲之后,竟然真的放下她了。 是见面之后,亲手确定君逸羽是女人,就释怀了吗这样才对呢。我就说,古代的姑娘,怎么可能人人都接受喜欢同性从千落身上,赵羽看到了摆脱君逸羽感情债的希望,越想越开心。 长孙蓉将她如释重负的笑容收入眼中,微微一怔后,心底划过了一抹沉重。 赵羽开心完,又有些不解,“既然她已经放下了倾慕,为什么要奉我为主” “千落心存傲骨,你当年为她赎身,花费了不少银钱,若是不接受她的效忠,她心难自安。” “原来是这样。”赵羽点头。她上次听长孙蓉说,千落在羽记旗下的一个庄园里,教孩子们习琴。长孙蓉掌管羽记,赵羽相信,既然长孙蓉劝她成全千落的傲骨,定能在顾全千落自尊的前提下,妥善安置她。 在听完君天熙的指点后,赵羽就不担心与千落的见面了。千落能尽释前情,皆大欢喜,想必也是君逸羽乐意看到的结果。 “我上回不知道她在灵谷附近,不然她就不用大老远跑这一路了。”赵羽感慨一句后,很快将这场会面抛在了脑后,“悠儿在哪里我娘说要教我斗百草,让我们一起过去。” 游戏的时间显得格外短暂,有君乐悠那样天然的开心果在,赵羽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晚饭时间。 宴上,有萧茹夫妇在,赵羽初见赵杉夫妇,也不用绞尽脑汁找话题,摆出笑脸,不时温声附和两句就够了,倒是让她省心了不少。 赵羽得在宫门闭锁前回宫,吃完饭,她命宛樱将礼单呈给陵柔,补了几句对她婚姻的祝贺,又祝福了她肚子里的胎儿,便打算启程了。 让赵羽没想到的是,全程温和柔顺的陵柔,收到礼单后,坚持要对她行大礼。哪怕赵羽以她有孕在身推辞,她依然在赵杉的帮助下,固执地跪了下来。赵杉扶她跪稳后,也跪在了她身边。 “陵柔祝公子长寿万福。” “赵杉祝公子长寿万福。” “好好,长寿万福。阿三,快扶你夫人起来吧。”看着一个大肚子孕妇跪在自己面前,赵羽简直觉得折寿。陵柔一拜完,她就催着赵杉扶起了陵柔。 受此触动,等他们夫妇俩都起身后,赵羽又有些真心实意地对陵柔笑道“不必这么客气。你是我的奶姐姐,我爹娘都说拿你当女儿看。奶娘不在了,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人。就算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也愿以奶弟的身份为你撑腰。今后赵杉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陵柔多谢王爷王妃的厚爱,也多谢公子。”陵柔许是感动,眼眶都有些红了。 “公子放心,赵杉一定善待陵柔,此生绝无二心。”赵杉也毫不迟疑地表态。 “那就好,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赵羽为表亲热,拍了拍赵杉的肩膀。从他们夫妻俩进门后的表现来看,赵杉对陵柔十分细致用心,放在古代,大概是难得的夫婿。赵羽对这位体贴妻子的古代青年本就印象不错,此时听他敢当众承诺对陵柔的忠贞,就更觉得欣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第121章 知道孩儿需在落锁前回宫,萧茹特意早早安排了晚宴,哪怕因为赵杉夫妇耽误了一会儿,也没有多少妨碍。 人多嘴杂,萧茹若把送人的机会让给长孙蓉,未免太露痕迹,她索性自行送孩儿出门。 赵羽正中下怀,在走出饭厅后,低声问道“娘亲还有五色缕吗” 萧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回过了味来,笑应道“有。我们走慢点,我派人去取。” 赵羽被萧茹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解释道“宫里除了赐宴,好像不注重过节。我看大家都系着五色缕,给陛下他们带一根,好歹是个彩头。” “是这个理。”萧茹附和了一声,就侧身吩咐起了侍女,她的心底,却浮起了浓厚的叹息。萧茹突然想起,五年前的端午,孩儿也找她讨要过一根五色缕。 哪怕是从长孙蓉嘴里得知,孩儿与陛下有私情,萧茹依旧不敢相信。孩儿重现人世后,前情尽忘,船上同行的日子,也只能让萧茹确定,陛下确实钟情于羽儿。直到现在,萧茹才意识到,她这个宝贝孩儿,当初恐怕真的对陛下有心。 翼王府坐落在紧邻皇宫北墙的皇承区。赵羽直接从北门回宫,先去了靠北的宁寿宫。结果她在宁寿宫发现,君煕佑、君若萱,甚至君承天,都系着五色缕。君承天看她进门,本想给她也系一根,见她胳膊上已经有了,才遗憾作罢。 赵羽以为自己的五色缕都白拿了,回到延福宫才发现,君天熙胳膊上空空如也。“我从宁寿宫过来,看到父皇他们都系着五色缕,陛下怎么没有” “我不信这些。” “好吧。” “你见到千落了” “见到了。”赵羽喜滋滋地说道,“她确定我的身份后,弹了一支断情曲,大礼参拜,说感谢我的再造之恩,又说愿为我门下犬马,就干脆地告辞了。” 以君逸羽的才情品貌,没有姑娘倾慕,才是咄咄怪事。君天熙曾为此吃过不少闲醋,心里却很清楚,君逸羽在上很有分寸,不可能勾三搭四。如果说年少懵懂的君逸羽还会误得风流名,现在的她,连对珊儿都注重避嫌,面对倾慕者,更不可能含糊。因此,哪怕君逸羽不知道她自己从前对千落的真实态度,君天熙也敢肯定,她不会在千落身上优柔寡断。 不过,千落不远千里赶来玉安,竟是来一曲断情丝的,让君天熙有些意外。千落一确定君逸羽是女子,就割舍了对君逸羽的爱慕,又让君天熙觉得,她太不识货。 “陛下”赵羽还以为君天熙关心这件事。听说自己喜欢的人少了一个倾慕者,算是件好事吧表情这么严肃是什么意思 君天熙想到了一个疑点,“她怎么确定你的身份” “她”赵羽想起被袭胸的郁闷,喜气一扫而空。房内别无他人,赵羽也不想描述自己的悲惨经历,拍拍胸口轻描淡写地说道“她碰了我这一下。” 君天熙心头一梗。为了不暴露自己的醋意,她移开视线,淡淡地问道“千落不美吗” 不美赵羽不知道君天熙怎么会突然问这个,疑惑了片刻,才恍然道“陛下一直在宫里,没见过千落她挺美。” “我曾经见过她一次,的确是绝色美人。错过了一个绝色美人,你不可惜吗” “哈哈哈,有什么好可惜的。如果是绝色美人我就喜欢,那我喜欢你”习惯了与君天熙的随意闲谈,赵羽一不留神,忘了给嘴上锁门。不该说的话她都快说完了,才临时咬住舌头。赵羽顿了顿,补救道“我是说,我没有那么肤浅。她再美,我都不可惜。” 君天熙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只有天知道,君逸羽脱口而出的夸奖,激起了怎样的心潮。 赵羽看着君天熙淡定的姿态,不知道她是不是没听清。她暗自庆幸,又自觉有些尴尬,还有一些疑惑。最终,她耐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反问道“陛下从前喜欢上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本就是强装平静的君天熙,直接红了耳根。她拿出全身的定力,才勉强抛出一句,“你怎么如此厚颜。” “哈哈哈。”君天熙的狼狈,反而扫清了赵羽的尴尬。她夸起君逸羽来没有心理负担,拍着脸皮反驳道“这张脸本来就好看,我只是实话实说。” “厚颜无耻。” 赵羽笑得捂起了肚子。 君天熙在她开怀的笑声里慢慢收起了窘迫,脸上也漏出了笑意。等赵羽笑完,她道“你骑过马,先去沐浴吧。” “好哦。”赵羽扳回一城,大感痛快。她知道君天熙脸皮薄,也不往她脸上多瞧,起身就走。出门一趟,身上有浮尘,她本就打算聊几句就去洗澡。 君天熙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灵犀钗,直到君逸羽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轻声道“朕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喜欢君逸羽的脸赵羽跨过侧门,摇头笑了。在问完之后,她就想到了,如果君天熙只是喜欢君逸羽的外貌,她的天下不缺美人。以皇帝身份,三年时间,都够收集一窝美人了。 端午节又称浴兰节,有兰汤沐浴、去邪攘灾的习俗。赵羽下午才去翼王府,无空再安排沐浴,萧茹才退而求其次,只用菖蒲沾取兰汤,象征性地为她擦了擦手心。后来斗百草时,萧茹还为她介绍了煎兰汤的各色香草。才接触过的味道,赵羽不至于健忘。一走进浴殿,她就发现,她今晚的洗澡水,正是兰汤。 不是说不信端午节俗吗放在君逸羽身上,就是宁可信其有 赵羽穿上寝衣后,在周身的兰汤香气中思考片刻,从换下的衣袍里翻出了一根五色缕,拢进了掌心。 君天熙正在灯下看书,赵羽走到她跟前,笑道“借陛下的胳膊一用。” 君天熙心念一动,递出了右手。 赵羽一边给她系五色缕,一边言笑晏晏地说道“大家今天都带长命缕,不管陛下信不信,好歹是个口彩。” “好。”君天熙眉目微弯。 凝望着君天熙此刻流光溢彩的眼眸,赵羽恍惚觉得,她等了自己很久。一种奇特的感受涌上心头,让赵羽怔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阿羽君逸羽”君天熙连唤两声才唤醒眼前人的神志,她脸上都染上了忧意,“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羽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她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余光注意君天熙还在担忧地看着自己,只得临时抓出个借口,“好像眼前闪过了一些画面。” “什么画面”君天熙有些欣喜,又有些忐忑。无忧子说,离魂症也许能自己慢慢痊愈。她记起从前的事了吗 君天熙的追问,让赵羽暗骂自己蠢笨。借口那么多,怎么偏偏说了一个最不靠谱的。 饮尽杯中凉茶,赵羽才摇头道“太快了,看不清。只是觉得刚才的场景似曾相识。”赵羽不想欺骗君天熙,她冷静头脑后回忆了一下,觉得让自己发呆的,应该算是一种熟悉感。 “好吧。”君天熙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放松,语中微含叹息,“你从前为我系过长命缕,也许因此有似曾相识之感。” “应该吧。”大约是凉茶起了作用,赵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恢复了冷静。是呢,就算是熟悉感,也是君逸羽对她熟悉。 一时无话。 赵羽打起精神来问道“陛下看的什么书” “国史。” “陛下怎么也看起了国史” “在你书案上见到了,就拿来翻了翻。” 赵羽与君天熙坐话国史时,君承天寝殿里送走了孙辈,他早早躺到了床上,任凭复杂的思绪,缠绕周身。唉,羽儿五天前才出过宫,今天又出去不过,今天特殊。羽儿回来后第一个节日,去翼王府陪陪父母,也是应该的再看看吧 观望半个月,发现君逸羽每五天就回一次翼王府,还一去就是一整天,君承天彻底坐不住了。为免孩子们缠着羽儿,我把佑儿萱儿都搬出大华宫了,怎么还是白费功夫熙儿真是糊涂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羽儿的离魂症,这辈子也未必能康复,有什么好顾忌的羽儿重情重义的性子,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把人撇开不曾我的傻女儿,她一出宫,你饭都吃不香赌一把,也好过坐以待毙吧你若是放弃良机,今朝的光风霁月,许就是将来的孤枕难眠啊 五月二十日,赵羽用完早饭打算出宫,途经御花园时,遇到了君承天。 “父皇这么早就出来散步了” “人老了,醒得早。羽儿来得正好,来,陪我走走。” 赵羽不赶时间,上前搀住君承天的胳膊,好心建议道“早上湿气重,父皇下回散步,还是晚些出来更好。” “也就今天突然想出来转转。今日天色倒好,我方才还琢磨着,正逢休沐,不若等会儿把熙儿叫来,我们去蓬莱池上泛舟宴游。” “我今天得去翼王府,只怕不能陪父皇游湖了。”赵羽面露难色。 “又回王府不是前两天才去吗” “我与陛下说好,休沐日就去看爹娘。” “你才回来,多陪陪爹娘是应该的。父皇知道你生性自在,本不该一回京就把你拘进宫里,只是你和熙儿毕竟已经完婚,宫里不比别处,你三天两头往外跑,朝臣们怕是要啰嗦了。” “我听陛下说,我爷爷在世时,父皇常常微服去翼王府。我每次也是便装出宫,应该无碍吧”赵羽真心求教。她一开始就担心皇夫频繁出宫欠妥,还是君天熙拿君承天做例子,才让她放心。听君承天提起朝臣,赵羽想到君天熙总为君逸羽周全,别是她顶着朝臣的压力放我出宫吧 君承天心塞。她那个傻女儿,还真的把近水楼台的优势拱手送了出去。有她那个叛徒在,他想危言耸听都不方便。君承天不得不摇头,“也说不上大碍,只是谏官免不得忙活。父皇当年就是看烦了谏书,后来就只有逢年过节,才去王府了。” “没有大碍就好。父皇放心,我不怕收谏书,万一风头不对,我就少出宫。” 君承天还真想让“风头不对”,可惜,有君天熙保驾护航,他若是安排人弹劾皇夫,那就是和女儿打擂台。一旦让外朝以为太上皇与皇帝夫妇失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尚安见皇夫离开后君承天还留在原地,上前小心翼翼地请示道“上皇陛下,还要传召龙舟吗” “传。再派人去把几位宰辅请来侍宴。也问问熙儿一声,看她来不来。”君承天从君逸羽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心里却知道,熙儿多半不会赴宴。 东边不亮西边亮。既然羽儿这边行不通,也该找长孙敬说说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第122章 两天后,翼王府门前来了一架长孙家的马车。 来人是长孙敬之妻、长孙蓉之母卢氏身边的女管事,依照礼仪,她先去拜见了王府主母。萧茹因为孩儿的缘故,本来就觉得对不住长孙家,听说卢氏有恙想接长孙蓉回娘家看看,二话不说就让女管事去了归园,还命人备了一大包补药。 自从长孙蓉改封荣乐和国夫人后,长孙家就与她断绝了来往,只有年节时的走礼,维持着面上的联系。萧茹长年在外,才回府两个月,还没机会看破其中的蹊跷。长孙蓉听说娘家来人,倒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母亲染上了重病。 长孙蓉仔细询问卢氏的病情,初听女管事口称风寒,还以为她在隐瞒实情。等发现女管事支支吾吾,确实说不出所以然,长孙蓉才放下担心。猜到卢氏的病只是幌子,长孙蓉有些了然的问道“你来王府,是我娘自己的意思还是爹也知道” 女管事是卢氏的亲信,能被派来接长孙蓉,也是知道些实情的。她是卢氏陪房,算是看着长孙蓉长大的,对长孙蓉有些香火情,以为长孙蓉不敢回娘家,温声道“小姐放心,夫人派老奴来,老爷也是知道的。” 是爹看羽与陛下完婚,所以坐不住了吗。长孙蓉垂眸不语。 二小姐本来那么关心夫人,怎么突然不着急了我都说了相爷知情,不会被赶出来啊。还是说,这两年娘家不闻不问,让小姐生了怨怪唉小姐在闺中时,是最乖巧懂事的,说她有那些脏事,我都不信。可那些话传得实在难听,长孙家又是最讲名声的,相爷不许与小姐走动,夫人也没法子呢。 管事看长孙蓉恢复了气定神闲,有些摸不准她的路数。她是做下人的,很多话不好说。加上四周有仆妇侍立,很多话也不能说。只能拿着长孙蓉的孝期做由头,苦口婆心地劝道“前两年小姐身上挂着靖武王的夫孝,夫人也不便接小姐过府。但是夫人时时记挂小姐,还是请小姐随老奴走一趟吧。” 君康舒在世时为淳安郡王,死后追封靖王,谥“武”。长孙蓉听到自己和君康舒被放在一起,就觉得胸口发闷。哪怕没有君逸羽,她也很愿意摆脱靖武王妃的称号。 为免萧茹起疑,长孙家派人来接,长孙蓉必是得赴约的。她许久不见卢氏,心里也记挂母亲,很快点头道“嬷嬷不用说了。娘病了,我自然应去探望,我这就命人备礼。” 女管事幸不辱命,连忙高兴地应了。她也不知相爷这回为何肯松口,不过好歹夫人能见上小姐一面,总是喜事。 长孙蓉来到左相府后,不出意料,卢氏果然好好的。 见礼之后,卢氏打发走房内的下人,拉着长孙蓉的手好一阵打量。 母女俩手握着手问候了一番家常,长孙蓉见卢氏欲言又止,主动问道“娘称病召我回府,可是有事” “你从小就聪明,想必猜到了。”卢氏叹了口气,“蓉儿,你上书陛下,求她给你改个封号吧。” “此事,女儿只能让爹娘失望了。”长孙蓉摇头,嗓音柔和又不失坚定。 “你不肯改” “嗯。” “从你改封之后,你爹就不许娘见你,娘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当年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接了改封的圣旨好端端的王妃,何必改成国夫人改成国夫人也罢了,前头还带着个荣乐。你也不是糊涂人,难道不知道,皇夫当年就是荣乐郡王,从他收复蓟简失地起,咱们大华说起荣乐,就是指他。皇夫又是你的夫侄,你头上挂个荣乐,不是送给人家嚼舌根吗。你可知道外头的谣言传得有多难听听娘一句劝,你就上书说民间以荣乐特指皇夫殿下,你不宜僭越。改个封号,才好洗清你的名声。” “若女儿说是真的呢。” 卢氏凭着对女儿的了解和近年的见闻,隐隐猜到了真相,只是不愿接受。是以,长孙蓉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她一下就听懂了。她一口凉气堵在心口,哑口无言半响,才扫了眼四周,压低嗓子,颤声问道“这么说宝福真是皇夫的女儿” “不是。”长孙蓉手心微紧,借以捏碎心头的阴郁。 卢氏明显松了口气。我就说呢,蓉儿怎会 “但是,女儿的确倾慕君逸羽。” “蓉儿你竟然真的如此如此糊涂。”卢氏有两女一子,但长女早逝。与幼女两年多没见面,正处于母爱最浓的时候,她只当一向省心的幼女鬼迷心窍,实在不忍心用激进的唾骂。缓了口气,拿出推心置腹的语气劝道“皇夫殿下年少英雄,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姑娘思慕于她,本也是人之常情。你夫婿不在了,若是思慕别人,娘也不说你什么。可如何能是皇夫你莫要忘了,他可是宝福的堂兄。” 长孙蓉只是摇了摇头。 “蓉儿,娘不会害你,荣乐那个名头,你真的不能碰。不然他隔三差五回王府,人家还当是与你人言可畏,女儿家的名声,就是性命啊。”说到这,卢氏把长孙蓉拉到身边,在她耳边补道“你便是放不下对他的思慕,放在心里不就好了。” 卢氏的娘家豫州卢氏,也是华朝名门。豫州卢氏,不像长孙家从不让女儿二嫁,但也倡导女子从一而终。长孙蓉知道,以母亲的家教,她方才那句耳语,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大逆不道的一句话。 “娘”长孙蓉动容,张了张嘴,又实在难以解释。最终,她还是仅仅摇了摇头,“女儿真的不能上书改封。”从长孙蓉答应与君逸羽相约终身起,她就没想过退缩。她若是试图撇清自己,不仅是将君逸羽拱手让人,更是对君逸羽的背弃。 卢氏鄙弃不伦之情,只是面对的是自己仅存的女儿,才一直没有表露出鄙夷。发现长孙蓉油盐不进,她终于恨铁不成钢地诘责道“如何不能改封见不得人的孽情,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你身败名裂,你才后悔吗” 长孙蓉从一开始就知道与君逸羽在一起的后果,哪怕从至亲嘴中听到“孽情”,她依然纹风不动,只是十足肯定地说道“女儿不会后悔。” “蓉儿,你这是喝了什么迷魂汤”卢氏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你不要自己的名声,也不要家里的名声吗名声是咱们晋州长孙氏的根本啊。你这件事一旦坐实,娶妻当求长孙女,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没了贞一的名声,咱们家的女儿,都会没脸嫁人啊。” “如果贞一的名声真是长孙氏的根本,父亲大人不应该出任左相。”长孙蓉眉目微垂。 长孙敬官拜左相之际,正是长孙蓉改封荣乐和国夫人之后。子不言父过,长孙蓉词锋隐晦,其实是一针见血的指出是长孙敬亲手放弃了挽救贞一的名声。若不然,当年长孙蓉接受改封时,长孙敬不该升任左相,应该上书抗争,应该与“不贞”的女儿断绝关系才对。 “你爹他一心想振兴家族,左相位极人臣,非比寻常当年改封的旨意一出来,娘就想劝你,只是那时都以为皇夫死了,你爹说正值陛下盛怒,抗旨对家里和你都不好”卢氏有些尴尬。细究起来,长孙敬等于是拿长孙蓉换来了左相之位,又借疏远长孙蓉,维护家族声望。里子面子全占了,如今又来怪长孙蓉不顾家族清誉,的确有些不厚道。 “女儿知道爹娘的难处。”早在长姐因冥婚含郁而终时,长孙蓉就知道,在家族利益面前,个人命运不值一提。哪怕她的亲父成了家族的掌舵人,家族依然只会保全自己的利益。所以她从不指望家里的支持,也不意外长孙敬的取舍。而且长孙蓉嘴唇微抿,平静地说道“其实女儿以为,娶妻当求长孙女,本就是个笑话。这样的贞一名声,长孙家舍了才好。” “呵,长孙家娶妻当求长孙女,好大的笑话” 卢氏想起长女临终前的控诉,脸色大变,“你怎么也这么说你与淳安郡王当年的婚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若非长孙女美名在外,这门好亲事未必轮得到你。蓉儿,就算不提婶侄之别,你与皇夫的年岁,也是两辈人。娘不怪你妄生孽情,你也不能反怪婚事不妥啊你多年没有生养,若非淳安郡王不嫌弃,你早就成了弃妇,哪里还有你王妃的风光” “君康舒新婚之夜说只会视我为妹,我与他做了十五年的兄妹,到头来他又强行侵辱于我。”长孙蓉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声,竭力回想君逸羽的笑脸,她才渐渐平复心气,“娘觉得,我还该谢他不弃之恩吗” 长女之死,一直是卢氏的心结,也是因此,她愈加希望幼女婚姻圆满。曾经以为长孙蓉不能生养,她还万谢君康舒大度,如今得知真相,原来的千谢万谢,都化成了千痛万痛,卢氏的眼眶立马红透了,揪心地叹道“难怪你多年无孕,又一朝有了宝福傻孩子,你怎么不早说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第123章 “早说何益” 卢氏一愣之后,泪水划出眼角,直接在女儿面前伤心地哭了起来。是呀,早说何益长孙家的女儿,一旦许婚,就是一辈子当年芸儿的未婚夫婿已经亡故,她都只能含泪送她冥婚蓉儿已经嫁进了翼王府,就算早知道蓉儿守活寡,又有何用 长孙蓉也不知不觉间眼角微红。她本以为会在改封之时被家族除名,没想到长孙蓉为含恨而终的长姐深深不值。原以为“生儿当如长孙男,娶妻当求长孙女”是晋州长孙氏最大的荣光,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家族不是不能舍弃这份“荣光”,只是需要足够的筹码 稳了稳情绪,长孙蓉才为卢氏递上巾帕,“事情都过去了,娘不用为女儿难过。只是女儿以为,与君康舒做了十五年假夫妻,女儿已经偿还了家族的生养之恩。” “还了,还了。娘方才说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卢氏一边拭泪,一边摇头。作为族长夫人,她很清楚,多亏与翼王府的联姻,长孙家才得以被天家引为心腹。她无法想象,女儿是如何孤苦伶仃地熬过了十五年。她更无法想象,以蓉儿的心性,如何熬过了君康舒的,如何熬过了不该有的身孕。 长孙蓉依然摇头,“女儿让爹娘失望,打骂都使得。但改封之事,女儿不会答应,望爹娘,别再重提。” 得知隐情后,卢氏以为长孙蓉婚姻不顺,才让君逸羽钻了空子。此时听长孙蓉一门心思守着“荣乐”,她更觉女儿命苦,眼睛里重新泛起了酸水,连连叹道“我的傻女儿,娘不知道你们从前发生了什么,可他都成皇夫了,你怎么还看不清呢。” “娘别哭了。”长孙蓉不能将皇夫皇帝的假成婚泄露于人,唯能递上巾帕。 知女莫若母。卢氏知道,女儿不争不辩,恰恰证明她吃了秤砣跌了心。可就算不提乱伦,这个秤砣也吃不得呀真要是触怒了天家,不仅长孙家受牵连,她这个女儿,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卢氏神色几度变幻,最终狠狠心说道“蓉儿,娘实话告诉你,你若是不自己上书,你爹就会替你上书。届时,你是要自己拒旨,还是皇夫敢替你拒绝只怕到时候你死无葬身之地,他巴不得少了你这个麻烦,好高枕无忧地做他的皇夫。” 她敢拒绝的,只是,不需要她开口。长孙蓉对卢氏劝诫道“娘,爹若上书为我改封,陛下不会准允。您最好奉劝爹,若不想开罪陛下,不要搀和此事。” “如何会开罪陛下我听你爹说,朝堂上,皇夫与陛下妇唱夫随。上回端午赐宴,皇夫还亲自为陛下布菜。你在翼王府多年,想必也知道,陛下性喜素食,皇夫总给陛下取肉食,陛下也来者不拒。我看,陛下给你错拟了封号,只怕早就想改了,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卢氏故意道。 长孙蓉心头微堵,很快摇头道“陛下遇见阿羽后,曾立刻传信与女儿。在她们还京前,女儿就去行在见到了阿羽。” “蓉儿,什么意思难道陛下许你给皇夫做外室”卢氏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至极。 “不是。但陛下给的封号,从来不是错拟。” 卢氏浑身一松,严肃地告诫道“蓉儿,你是晋州长孙氏嫡女,豫州卢氏外孙,需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万不可自甘下贱。” “女儿没有,娘不要胡思乱想。”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娘都被你闹糊涂了。” 长孙蓉犹豫了一下,直接道“无论陛下与皇夫有多恩爱,女儿的封号,都不会牵连家里。请娘转告爹,不要误解圣意。若爹实在不放心,女儿愿与家族,断绝关联。”语至最后,长孙蓉毅然跪地。 大华宫里的圣意也许是误解,宁寿宫里的圣意却是明明白白的。不能泄露太上皇与长孙敬的禁中私语,卢氏只能痛心地问道“我的傻孩子,你这是图什么啊你这样一条死路走到黑,早晚会后悔的” “娘放心,不论将来如何,女儿都不会有性命之忧。”长孙蓉叩首,“无论爹做什么,娘都不用顾虑女儿。请娘万勿因女儿而与爹冲突。只是不能常来探望娘,女儿不孝。” 早在长孙蓉接受改封时,长孙敬就舍弃这个女儿了。若非不想捅破窗户纸,卢氏想与女儿走礼,长孙敬都不会允许。听长孙蓉今日言辞,卢氏知道,她这个一向聪睿的女儿,看透了家族凉薄。 卢氏强行扶起长孙蓉,干脆对她说了掏心窝子的实话,“蓉儿,男人是靠不住的。我与你爹才成婚时,也曾琴瑟和谐。为你爹纳妾时,我还怪自己肚子不争气。可你看,栉儿出生后,你爹的姬妾有少吗我从前还暗怪姬妾迷了你爹的心,后来才想明白,就算早早诞下嫡子,男人该有的花花肠子,一根都不会少。翼王是世间罕见的有情郎,可你别以为儿子随爹。他若是真心爱重于你,根本不会让你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好孩子,你从小就聪慧,不要被花言巧语蒙了眼睛,不然,他是人人敬仰的荣乐王,私德有亏,也无伤大雅,到头来,受苦的只有你。” “女儿知道利害,娘不用再劝了。”长孙蓉看卢氏嘴唇翕动,犹豫了一下,补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蓉儿”对于年少功高的荣乐王,哪怕他与女儿有些不清不楚,卢氏也是心存惊佩的。这一刻,卢氏却觉得,荣乐王就是个活活的男狐狸精。 与长孙蓉对视了半响,卢氏才无可奈何地叹道“他不值的。” “她值。” 在一大一小两双玉手的配合下,五彩缤纷的积木,变幻成了天马行空的建筑。 长孙蓉静陪在侧,看着一大一小同样纯净的笑脸,欣悦的微笑一直停驻在眉目间。此刻的安怡,正是她三天前那句断言的最佳注脚。 无论是他还是她,无论将来如何,这个人都值。长孙蓉从来不怀疑这一点,所以她从来不用迟疑。 将君乐悠送去午睡后,赵羽关心地对长孙蓉问道“听说前几天你娘病了,你还回去探病了。你娘身体还好吗” 长孙蓉含笑摇头,“无碍,她只是想见我了。” “那就好。”赵羽也笑了。看来长孙蓉和家里关系不错。 “你爹这两天在上疏乞骸骨,你知道吗” “昨日听说了。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也是美事。”长孙蓉不知道她爹是依然顾虑“荣乐”那个封号,还是真心隐退,但是盛极必衰,急流勇退,的确算是好事。 年纪大了赵羽想起长孙敬精神健旺的样子,好像比君承天年轻不少。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爹高寿几何” “去岁已满花甲。” “六十一岁,还不老呀。” 长孙蓉失笑。君逸羽患上离魂症后,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以长者自居,如今看来,她在年龄上的看法,还是像从前一样。不过,也多亏她如此。否则,长孙蓉觉得,自己真的该担心人老珠黄了。 赵羽想起古代的人均寿命,尴尬地按了按额头。瞥了一眼远处默立的侍从,她又低声道“你爹这次告老得有些突然,陛下很意外,应该不会允许。你爹如果真的很想致仕,等下回机会合适,我帮他劝陛下吧。” 长孙敬前天呈递的乞骸骨疏,昨天已经被君天熙驳回了,结果他立刻又上了一封。赵羽听君天熙说,长孙敬请求告老的前一天,长孙蓉回过家,担心两件事有关联。看到长孙蓉毫无忧色,赵羽觉得,长孙敬也许和他女儿一样淡泊名利。 不过,君天熙回京后,大刀阔斧地罢黜了包括右相在内的三位宰辅,短时间内,不宜再更替左相。赵羽在君天熙身边看得很清楚,她嘴上用的“应该”,心里其实十分肯定,长孙敬这次不可能成功退休。 长孙蓉摇头道“我爹他老人家行事自有分寸,去留都随他老人家吧,你不用插手。” 如果长孙敬坚持要致仕,时机合适时,君天熙总会允许的,不用我多嘴更好。赵羽点头应了声,“也好。” 自从端午节一大家子斗百草后,赵羽见长孙蓉母女与君康逸夫妇共处都十分自然,后来几次来翼王府,索性与他们一起相处。结果今天君康逸与萧茹对弈,赵羽本想喊长孙蓉一起观棋,却被萧茹赶走了。 赵羽不确定自己将来能否一直侍奉君逸羽的父母,发现这对夫妻能自得其乐,她乐得不当电灯泡,识趣地离开了逸园。只是这样一来,她许久没与长孙蓉单独相处,送走君乐悠后,她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打发时间。好在她与长孙蓉多次见面后,也算是熟悉了,正事说完后,她也不忸怩,直接对长孙蓉问道“悠儿去午睡了,你要不要午睡” “不用。你呢” “我也不用。”古代夜间不便活动,赵羽晚上已经睡得够早够多了,若还午睡,她都要觉得自己浪费生命了。 赵羽又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羽记本月的账册来了,我命人取来,给你看看可好” 赵羽摆手道“我已经和赵秦他们说过了,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不会做生意,账册你看就好。” “我可以教你看账册。” “不用,我一和数字打交道就头疼。” 能新制一套计数法的人,如何会对数字头疼长孙蓉想到君逸羽从前懒散的性子,也不迫她,笑道“那我和你说说羽记现在的资财吧。” “有你掌管就好了,我不用听。”赵羽依然摆手。在华朝地界上由南到北,到处都能看到羽记,不难推测,羽记是个庞大的资本王国,但她无心染指。 能对那么多资财不屑一顾的,也就只有她了吧。长孙蓉既好笑,又无奈,“阿羽是嫌麻烦吗” “是呀。”赵羽有意就此确定羽记的归属,干脆讨好地笑了笑,“所以麻烦你了。” “好吧。”长孙蓉应得宠纵。她迟疑片刻后,又强压羞意,道“你若需银钱,只管找我。” “好。”赵羽爽快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清楚,她不会从羽记拿钱。别说羽记的钱了,她成皇夫后,衣食住行,宫中都会打理妥帖,皇夫的月钱都没处花。 倒是说起钱,赵羽想起自己还没机会参观玉安,提议道“等天气凉快了,我们去街上转转吧。” “好。那今日呢下棋” 上回萧茹笑话赵羽总与长孙蓉下棋,赵羽也觉得太单调,加上她在宫中也常陪君承天下棋,着实有些腻歪了。灵机一动,赵羽想到现在所在的凉阁,是上次千落弹琴的地方,索性选择了跟着长孙蓉学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第124章 “求皇夫殿下为民妇做主” 回宫路上,赵羽回忆着今日学到的古琴知识,有些神思不属,直到一个中年妇人冲到她马前,她连忙勒马。 赵羽只是在走马,可惜妇人来得太突然,又扑到了争飞的马腿上,争飞本就不让旁人触碰,受惊之后一蹄飞出,哪怕赵羽控制得快,依然踹在了妇人肩膀上。 眼看将近皇城,赵羽身后的侍卫难免有所懈怠,变故突起后,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们都是军中精英,无需吩咐,就牢牢围在了赵羽四周,妇人脖子上也架上了两把军刀。 从妇人闯入到侍卫护驾,中间只隔了眨眼功夫,赵羽赶紧命令道“不要伤人” “是” 毕竟是自己的坐骑踢伤了人家,赵羽望着地上狼狈的妇人,有些过意不去。她有心为妇人查探伤口,又心存不解,不知这人为何能认出便装的“皇夫”。 “阿娘阿娘”没等赵羽有所决定,又一个着急的人影疾扑了过来。来人是一个衣衫破旧的青年男子,他撞上了侍卫,被挡在了人墙之外,尤在拼命冲向地上的中年妇人。直到侍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勉强停下动作,嘴上却喊着“你们这些狗官快放开我阿娘不然我和你们拼了” “狗娃不要乱说话这是皇夫呀上回游街不是看到过皇夫吗快求皇夫给啊”中年妇人一边呵斥年青年男子,一边试图改成跪姿,却牵扯到了伤处,痛呼一声,又摔回了地上。 好在侍卫们记得赵羽的吩咐,及时收刀,不然妇人摔在刀口上,只怕免不了血溅当场的下场。 “阿娘”狗娃喊得撕心裂肺,又开始挣扎起来。 “求皇夫殿下为民妇做主”中年妇人缓了一下疼痛,又继续说完了未尽之语。 狗娃许是见母亲无碍,也停下了挣扎,跟着恳求道“求皇夫殿下为草民做主” 赵羽听到“游街”,就放下了心中为数不多的犹疑。中年妇女险些横死当场,看得她心头一跳。她翻身下马,走向中年妇人,安抚道“你们有什么冤屈,等会儿慢慢说。不急,我先给你看看伤。” “殿下,黄芪会医术,让黄芪看吧。”白术忽然蹿到了赵羽面前。 “陛下让你们跟着我的”赵羽白龙鱼服,跟着她的侍卫也是寻常人家的护卫打扮。看到白术、黄芪穿着一样的护卫服,从自己的侍卫中冒出来,赵羽大感意外。 “是。” “那黄芪去吧。”赵羽心头涌起了酸胀难言的复杂滋味。连自己的暗卫都安排在我这,是有多关心君逸羽的安危。 在黄芪身后看着他给中年妇人处理伤口,赵羽注意到远处已经有了围观群众,她担心今天的事传出去影响不好,沉吟片刻后,对狗娃招了招手。反正君天熙要示天下以公,不管他们有什么冤屈,先当众接下来再说。 狗娃在两名侍卫的看押下,在赵羽三步开外跪了下来。白术侍立在赵羽侧前方,不动声色的拦在了狗娃和赵羽之间。 赵羽想到君天熙,对白术等人的种种谨慎,都保持了默许的态度。用亲和的口气,向狗娃问道“你们有什么冤屈” “定国公府侵占了我家的良田,还害死了我爹和我哥请皇夫做主” 定国公潘宁赵羽暗自一喜。 朝堂上,几乎人人都知道,潘宁是三月那场“宫门之乱”的发起者。然而他躲在幕后,不便问罪。后来虽有肖崛指认潘宁,为了避免打击报复的嫌疑,君天熙只是摘掉了潘宁“参议政事”的帽子,就暂时放过了他。 赵羽知道君天熙想收拾潘宁,如今有潘宁的罪行送上门,顿觉惊喜。不过潘宁是佑儿的父族,现任皇夫不宜直接介入,而且君天熙十分不愿君逸羽被朝堂斗争波及赵羽很快有了决断,“我派人送你们去御史台告状。” “皇夫也不敢得罪定国公吗”伏在地上的狗娃脖子一梗。 “去御史台才是正常的诉讼步骤。你们放心,有我的人跟着” 赵羽温和的解释说到一半,狗娃向她射出了飞镖。与此同时,中年妇人也掏出一把匕首,刺向了赵羽。 电光石火之间,赵羽闪过了飞镖,中年妇人却已经冲到了赵羽身旁。赵羽也不慌乱,正想夹住匕首,反应过来的白术,已经拦在了赵羽身前。情况危急,白术等不及抽刀,直接伸出手掌,替赵羽抓住了匕首。 “噗通” 白术不顾渗血的掌心,打算顺势前扑,擒拿中年妇人,却刚刚一迈脚,就摔倒在了地上。 “白术”赵羽看着眼前倒下的背影,惊愕不解。 黄芪在中年妇人身后,看到白术七窍流血的惨状,顾不得悲痛,急忙高声示警,“匕首有毒殿下小心不能碰匕首快护驾” 有毒 “殿下快退” 看到众多侍卫争着挡在自己面前,为免更多牺牲,赵羽顺从侍卫长的牵拉,第一时间后退,拉开了与刺客的距离。侍卫一半杀向刺客,一半跟着赵羽后退,护在了她周围。 打斗的空间被拉宽,侍卫们知道刺客武器有毒,都只用兵器格挡,总算止住了阵亡的趋势。饶是如此,方才眨眼的功夫,地上就倒下了四五个侍卫。 有一个侍卫是仰面倒在地上的,赵羽隔着人墙,总算看清了他七窍流血的死相。赵羽又痛又怒,心知自己冲上去只会让混乱造成更多死亡,她又只能留在原地。 好在侍卫们武功不赖,又配合得当,挑飞了刺客的武器。刺客仅有两人,失去用毒的优势后,很快被侍卫拿下了。 “捏住他们的嘴”赵羽看到刺客腮侧鼓动,连忙下令。 无需赵羽多说,经验丰富的侍卫就已经在防备刺客自杀了。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刺客身上时,变故再生 “嗖” 数道弩箭齐射赵羽 漠北生活和野外独行的经历,让赵羽养成了随身带武器的习惯。早在遇刺之时,她就已经拔出了随身的匕首。弩箭来袭时,赵羽隐有所感,全身汗毛倒竖,立刻侧身挥刀。 记得刺客有见血封喉的,赵羽不敢空手抵挡,一把匕首运转如飞,才勉强拍落四方的箭锋。没等赵羽松口气,第二波已接踵而来。这一回,赵羽没能幸运,拼尽全力,也有一只漏网之鱼,扎入了她的后心。 “嗯” “殿下” 听见赵羽的闷哼,她的侍从才反应过来。人皆变色,宛樱都不管不顾地冲到了赵羽身边,狂跳的心脏,骇得魂飞魄散。 她们几个宫女内侍不通武艺,为防添乱,在刺客暴起时,就被侍卫赶到了路边。宛樱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保护皇夫的侍卫,稍微被刺客划伤,就会丢命谁能保证箭上无毒 “殿下殿下”看到皇夫摔倒在地,宛樱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跟着晕死过去。 “殿下还有气,快,回宫找太医”守在赵羽身侧的侍卫长深感失职,试出赵羽的鼻息也一点都不敢放心,“左卫截杀弓弩手右卫、中卫随我护送皇夫回宫分十个人看押那两个刺客” 君天熙派给赵羽的这群侍卫,素质着实不错。他们能成为荣乐王的扈从,都深感自豪。看到赵羽倒在眼前,他们处于极度的悲痛和自责中,也能忙而不乱。 依照上官的吩咐,左卫毫不耽搁的奔向了两侧的院墙,然而早在看见赵羽中箭时,手就已经撤退了。 即便不再有后续袭击,侍卫长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一口气退入皇城,才停下来察验赵羽的箭伤。 “箭上有毒。”黄芪面如死灰,怀揣着微薄的希望,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向了赵羽。 在黄芪的指尖即将碰到赵羽的手腕前,赵羽自行睁开了眼睛,激起了一片惊呼。 “殿下” “公子” 我没事后背的疼痛,让赵羽有些迷茫,“我中的箭没毒吗” 两个刺客听到君逸羽还活着,震惊地对视了一眼。 “有毒。”黄芪也很不解。对比刺客的匕首和,从颜色和气味粗略判断,分明涂着同样的剧毒。黄芪眼含热泪,“好在公子福大命大,不然我等百死难赎其罪。”意识到称呼不妥,黄芪稳了稳情绪,请示道“殿下,让臣为您诊诊脉吧。” “我自己来。”赵羽已经告别了初醒的迷惘,摸脉后笑道,“无事,我没中毒,只是有点内伤。” 公子中了毒箭,为何只是内伤想到毒箭在身总是隐患,黄芪搁置疑虑,道“臣为殿下取箭吧。” 黄芪也是君逸羽当年留给君天熙的暗卫之一,出自羽记。据赵羽所知,羽记的人,只有赵秦知道君逸羽是女子。赵羽怀揣女扮男装的隐秘,既然伤情不重,还是不要在外治伤为好。她摇头道“回宫再拔。” 高高的宫墙让赵羽知道,自己已回到了皇城。她问道“刺客如何了” “在殿下中箭后,刺客们就撤退了。卑职无能,没能擒获射伤殿下的刺客,请殿下治罪。”侍卫长叩首道。 “事发突然,他们环环相扣,不怪你们。”赵羽瞥了一眼被侍卫看押在远处的中年妇人,深知若非白术阻止,她一旦上前为这名刺客治伤,反应再快,也很难幸免于难。今日,她算是又捡了一命。 想起初见时,白术从自己手中接过兔子的情景,赵羽心头有些难受。不过,经历过战场的赵羽,很快控制了情绪,“牺牲的将士,尸身何在” 皇夫这么快问起牺牲的同袍,让侍卫长眼底闪过了一抹感动,“殿下昏迷后,卑职担心路上还有刺客,急着送殿下回宫。卑职这就安排人去收敛尸身。” “确认安全后,尽快派人去。” “是” “宛樱,我要厚恤他们。”赵羽看向宛樱,在宛樱应命后,又问道“我受伤的事,还没告知宫里吧” 宛樱摇头,“殿下昏迷,奴婢担心殿下在回皇城前,就派人先走一步,通禀陛下了。” 赵羽心一紧。君天熙要是听到君逸羽中箭昏迷,再得知刺客有剧毒,非得难过死了。“派人去告诉陛下,我没事。” “可是”宛樱面露难色。毒箭还插在殿下身上呢,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故 “宛樱,派个腿脚利索的,现在就去。”君天熙落泪的情形萦绕脑海,赵羽整颗心都在不忍,不容商议地打断了宛樱的犹豫。 宛樱第一次看到皇夫如此强硬,一怔之后,不敢再劝。 赵羽眼看着宛樱指派了人手,才微觉舒心。她希望宛樱选出来的这个内侍足够腿快,赶在旧口信之前找到君天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第125章 目送内侍匆匆奔向顺华门,赵羽觉得自己毒箭在身,不要走动为好,又吩咐宛樱传宫车。结果,赵羽没能等到宫车,就迎来了急促的马蹄。 马蹄撞击在宫道的青石地砖上,声音格外响亮。君天熙甚至没等完全停马,就直接跳下了马背,以至于落地后身姿都有些踉跄。还是赵羽箭步上前,及时托了君天熙一把,若不然,不知会何等狼狈。 宫道上不许跑马,早在发现顺华门洞的马蹄声时,玄武门内的众人,就已经把目光集中在了马上骑手身上。等认出来人是皇帝陛下,众人还没来得及收起惊讶,又看到了君天熙前所未有的失态。连在君天熙身前伺候过的宛樱等人,都好半天合不拢嘴巴。隔了许久,才恍然下跪,“参见陛下。” 君天熙根本关注不到外界。她一抓住赵羽,就急着找她的伤口。赵羽看她要碰自己的后背,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臂,“箭上可能有毒,别乱碰。” “真的有毒”君天熙本就发白的脸色,瞬间耗尽了血色,她的手臂却更迫切地挣扎了起来。 “我把过脉,我没中毒。”赵羽见情势不对,干脆将君天熙连人带手臂困在了怀里,“别慌,别慌,我只是怕你碰到毒箭。听话,别动,别动” “你真的没中毒” “真的,我把过脉了,一点都没中毒,不骗你。” 赵羽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君天熙浑身都瘫软了下来,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量。赵羽的心弦也随之一松,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君天熙骑来的马,连马鞍都没有套上。她眼皮微垂,在心底长长一叹,抬手轻缓地抚摸起了君天熙的背脊。 君天熙在赵羽的安抚下镇定了心神,立马站直了身体,“让我看看你的伤。” “只能看,不能伸手。” “好。”君天熙才绕到赵羽肩侧,就觉眼球大痛,惊怒地问道“怎么还没拔箭” “反正没中毒,不着急。我们上车吧,回宫再拔。”赵羽低声道。她与君天熙相拥时,宫车已经到了。只是见到天家夫妇的亲密,随宫车同来的御者侍从,也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震惊。他们不敢打扰,远远地停车,俯身垂首,跪在了远处。 君天熙怎能容忍毒箭停在君逸羽身上 “现在就拔。” 看到君天熙眼中的担忧与坚持,赵羽抵挡不住,又发现太医也赶来了,想必是君天熙信得过的人,她只得依了。但是她不愿让君天熙看到拔箭的场景,好言好语地与她商量了一番,才让她等在了宫车外。 为赵羽取箭的,是太医院正张睿。取箭时,赵羽一点都不疼,还心道张院正手法高妙,听张睿回禀,她才知道,自己没有中毒,是因为身上的内甲。来势汹汹的,竟然被内甲挡住了,才没有伤及她的皮肤。至于短暂的晕厥,则是因为中箭的寸劲,撞伤了后心要害。 张睿下车后,赵羽手按内甲,暗自庆幸。这件名叫玄龟龙鳞甲的内甲,听说是君逸羽的战场旧物。她从君天熙手中得到后,只是在试穿大婚礼服时,为防被人碰出女儿身,才穿了几天。她嫌内甲穿着憋闷,后来还是被千落“袭胸”后,才翻找出来。以防万一,每逢出宫,才会穿上。没想到,它还真替自己防住了“万一”,只不过不是袭胸的万一,而是要命的万一。难怪伤痕累累的内甲,却没有什么孔洞。 君天熙在听完张睿的回禀后,很快登上了宫车。她与赵羽一个多月以来,至少一半时间同床而卧,自然知道她平素不穿内甲。得知是内甲保住了心上人的性命,君天熙后怕不已,一进车厢就攥住了赵羽的手。 感受到君天熙掌心的冷汗,赵羽没有犹豫,直接将她揽入了怀中。嘴上却笑道“我就说我没中毒吧,对不对。” “嗯。”君天熙勉强应了一声,更紧地抱住身前人,真实的体温才让她感到些许安心。 见君天熙无心说话,赵羽也不再多言。心头半是怜惜,半是羡慕,也让赵羽无心多言。她只是重新抚上了君天熙的背脊,既安抚君天熙的心湖,也安抚自己的心湖。 许久之后,君天熙才拉开距离,“我们回宫吧。你躺下可好” 赵羽后心还在发疼,要躺也只能趴着躺。她摇头道“坐着就好。”语罢,敲了敲车壁。 君天熙在赵羽对外吩咐开车时,又握住了她的手。赵羽毫不迟疑地回握,回头辨出君天熙眼底的惊惶,她又移到了君天熙身旁,相依而坐。 见君天熙没有害羞的意思,赵羽知她不安,下车后也没有主动松开她的手。而且进入延福宫后,她稍微踌躇了一下,就选择了君天熙的寝殿。 宛樱等宫人,在玄武门时就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下,此时自是无需吩咐,就留在了殿外。只是好些宫人偷窥着两人牵手步入寝殿的背影,纷纷压不住脸热。陛下和皇夫,感情真好 将君天熙牵回她的寝殿后,赵羽放慢步子,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抱抱君天熙,还没想好,君天熙就拿过了主动权,把她牵进了内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皮都没破,不用看了吧。” “让我看看。” 君天熙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赵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现在的君天熙像一只张惶不定的小奶猫。赵羽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君天熙,“那就看看吧。”她也不松开君天熙,单独用另一只手解起了衣带。 以君天熙的腼腆,赵羽本以为她会回避。结果君天熙移开视线,确实是有些含羞的样子,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赵羽。直到赵羽彻底解开外衫的衣带,需要脱衣袖时,君天熙终于松手了。 见君天熙往外走,赵羽还以为她躲开了,刚想失笑,又惊奇的发现,君天熙只是转到了自己的身后。她竟然在帮她更衣 外衫离体,君天熙立马重新握住了赵羽的手。 赵羽心神剧震。这一刻,她无比确定,强大如君天熙,时隔半响,仍在害怕。她害怕失去君逸羽。 可是,你爱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赵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悲痛非常。在极度的悲痛之外,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纠缠其中,让她紧了紧手中柔荑,定在了原地。 久不见君逸羽解开内衫,君天熙还以为她反悔了。君天熙睫毛扑动了一下,保持着牵手的姿势绕回君逸羽身前,替她解起了衣带。 君天熙的身影闯入眼帘,唤回了赵羽的神志。她环住君天熙,几度呼吸,平复心绪,轻声道“看完之后,就不要紧张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活着。好吗” “好。” 中箭之处,呈青肿之态,的确没有破口。 君天熙亲眼确定了这一点,才真正松了口气。她正想细看,外间破门声响伴着匆忙的脚步,闯到了背后。 “啊皇兄你怎么不穿衣服”即便隔着君天熙的背影,君若珊依然瞟到了赵羽的肤色,她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双眼,背转了身体。 赵羽没想到有人敢闯入天子寝殿,加上她心境不稳,听到君若珊的声音后,才反应过来。好在她背对着门口,第一时间套上内衫,不至于暴露身份。 “滚出去”君天熙冰冷无情的嗓音,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她因为君逸羽遇刺之事大惊一场,好不容易摆脱恐慌,看到伤情后,正是想将刺客千刀万剐的时候,君若珊就一头撞了上来。哪怕这是她最宠爱的女儿,她也无法维持对她的宽容。尤其身边人刚刚除衣,君若珊的闯入,着实大错特错。若非赶人为先,她现在就会对君若珊降下惩戒。 现在这个时间,君天熙通常还在延英殿办公,延福宫留守的人有限。加上君天熙之前连套马鞍都等不及,就拽了匹裸马穿过了御花园,给慕晴遗留了不少麻烦。慕晴又不能学皇帝的横冲直撞,等她召集好随驾的人手赶去玄武门,刚好和君天熙错过了,到现在都没能回到御前。 缺人又缺主事人的延福宫,不敢强拦君若珊,才让她闯入了天子寝殿。众位拦人失败的宫人,在君若珊挤进寝殿后,就伏地待罪了。听到陛下冰凉的命令,连不跌退了出去。 君若珊的年纪,也算是略知人事了。她捂眼转身后,想起宫人拦她时说的“陛下和皇夫有事”,暗自脸热。她本来自己就有了后退的打算,听见君天熙冷酷的“滚出去”,反而委屈的地回过了身来,“母皇你怎么这么对我说话。我只是听说皇兄中箭了,急着进来看看。” 君若珊死性不改的“皇兄”,放在此时此刻,无异于火上浇油。君天熙冷声反问道“你擅闯朕的寝宫,还有理了” “母皇你是不是不喜欢儿臣了你从前从不对儿臣说重话。”君若珊嘴一撇,语中带上了哭音。 君天熙发现,自己也许宠坏了孩子。为免心软,她不再看君若珊的表情,淡淡道“上回你父王会客,你就擅闯过一次。朕罚你抄书,你还不长记性,看来惩处得太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第126章 “陛下” 赵羽不方便在君若珊面前穿衣,在套上内衫后,就避到了帐幔之后。听见她们母女冲突,赵羽匆匆系好外衫,又蹿了出来。 其实,自从上次在翼王府,君若珊被赵羽气跑后,赵羽便再未见过这位小公主。她猜测君若珊许是因为受罚埋怨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今天君若珊一听说自己遇刺的消息,就摒弃前嫌急着来探望,虽然方式有问题,赵羽还是替君逸羽感动的。 以赵羽对君天熙的了解,这位小公主若是不知认错,只怕真要吃苦头了。赵羽打断君天熙的话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我来和珊儿说说吧。” 君若珊看到皇兄出来帮衬自己,她微觉安慰,将自己的委屈暂时放在了一旁,关心地问道“皇兄,我听说你中箭了,你没事吧” “没事。”君若珊眼睛都红了还能优先问候君逸羽的身体,赵羽有些意外,倒是更觉得这位小公主有良心了。她本就是出来打圆场的,见此,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温和,“珊儿关心父王的身体,本是好事,但是强闯进门,太不妥当了,更何况这是你母皇的寝宫。父王感谢珊儿来看我,但是你冒犯了你母皇,也得给母皇赔礼认错才是。” 君若珊听到君逸羽也在责备自己,搁置的委屈,再度翻涌。她对眼前人旧怨加新怨,控诉道“皇兄你也不喜欢我了以前你都会哄我开心,这次我因你受罚,二十多天没理你,你都不找我” 原来她不是怪我让她受罚,而是怪我不理她呀赵羽不太理解这种孩子气的思维。以前君若珊当着君天熙的面时,已经记住了喊“父王”,不知道现在怎么又一口一个“皇兄”了。赵羽已经放弃和她掰扯称呼了,只是笑道“我若不喜欢你,何必与你分说道理你母皇若不喜欢你,别人擅闯天子寝殿,会有何下场” 君若珊知道赵羽的话有道理,但是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君天熙,又看向了笑容满面的赵羽,抹了把眼泪道“我就是觉得你们都没有从前那样喜欢我了你对佑儿萱儿,比对我好多了” 泪水出现在君若珊那张有君天熙影子的脸上,对赵羽格外有杀伤力。她回头望见君天熙眉间的微皱,才压下哄人的冲动。知道君天熙不擅长管教孩子,赵羽也不指望她,脑筋一转,摇头道“父王毕竟不是你的生父,与你男女有别,不宜对你太亲热,但我私心里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你母皇也很喜欢你,珊儿你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不然你闯了她的寝宫,早该害怕了。” 男女有别之言,让君若珊噘起了嘴唇。从前,她总抱怨皇兄拿自己当小孩子,长大后才知道,少时的亲密多么可贵。不过,听皇兄直言不讳地表示喜欢自己,到底是直接抚慰了君若珊的不满。当着君天熙的面,她觉得皇兄有皇兄的难处,犹豫了片刻,选择保持了安静。 上回君若珊闯门,赵羽就准备和她讲道理,碍于她嬉皮笑脸,才没能展开。难得君若珊这次没有转移话题,加上赵羽发现君天熙不擅长教育孩子,她干脆摆足了长辈范,替君天熙说道“珊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如果凡事都宠着你,才是在害你。就说今天你闯进来,恰好遇到父王在查验伤口,假若传出去,对父王无甚损失,却必会损害你的清誉。母皇管束于你,也是为你好呀。” 君天熙望着赵羽的背影,眼底划过了一抹柔色。眼前人此时的言行,恰似一位耐心劝诫子女的父母,让君天熙觉得,自己与君逸羽,像是真正的夫妻。 君若珊接受不了君天熙不留情面的“滚出去”,才激发了长久以来的落差感。赵羽一番好言好语,已经将她的冲动灭得差不多了。注意到母亲神色缓和,她不敢再蹬鼻子上脸,眼神一闪,大礼请罪道“儿臣不该擅闯延福宫,儿臣知错了。” “本该罚你禁足定性,既然肯认错,看在你父王为你求情的份上,回去将前朝庄宗之后的七帝本纪抄一遍,五日后交给朕。” 君若珊心一紧。以前犯错,母皇都只是训斥,上回母皇就罚我抄书了,这回竟然想将我禁足吗。意识到君天熙的严厉,君若珊不敢讨价还价,老老实实地领了罚。 “嗯,珊儿,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闯门了,若有再犯,你今年就不用出撷芳宫了。” “儿臣记住了,不敢再犯。”发现母皇在动真格,君若珊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赵羽觉得君若珊现在的样子有些可怜,想到她乱闯的毛病必须得到遏制,她没有再插嘴。等君若珊站起来后,赵羽打算对她安抚的笑笑,嘴角才动,突然后心一刺,气血上涌,吐出了一口血来。 本就哭丧着脸的君若珊,脸色大变,冲到赵羽身前,一边抽丝帕,一边慌张地问道“皇兄,你不是说你没事吗怎么吐血了” 君天熙站在赵羽侧后方,听到“吐血”才赶过来,比君若珊慢了一步。 赵羽心叫不好,拿过君若珊的丝帕捂住嘴部血迹,立马看向了君天熙。顾不得君若珊在场,她用剩下的一只手握住君天熙,急忙笑道“别担心,只是内伤。张院正给我配药去了,我调息一下,再用用药,很快就能好。” 君天熙想起张睿回禀的内伤,一颗狂跳的心脏,才慢慢落回原地。但是眼前人指缝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君逸羽内伤发作后,第一反应是安抚自己,又让君天熙既心甜也心涩。意识到是自己耽误了君逸羽疗伤,君天熙很快指了房内道“你去调息吧。” “好。”赵羽应了君天熙一声,对君若珊歉意地笑道“珊儿,你这条手帕只怕不中用了,改天我让宛樱多赔你几条。放心,父王没有大碍。父王要去治伤了,你先回去吧。” 难道我猜错了 耳边是赵羽毫无勉强的“父王”,眼底是赵羽与君天熙紧握的双手,君若珊一时有些茫然,“我知道了,那皇兄,好生调养。” 注意到女儿的呆愣,君天熙眉梢一皱。扫了眼君逸羽手中的丝帕,她踌躇片刻,吩咐道“珊儿你总是误称皇兄,这回抄书,把父王二字也一道写千遍。” “是。”新加的惩罚迅速拉回了君若珊的神思,她面色一苦,担心惩罚继续加重,不敢再多留,告辞道“儿臣回去抄书了,改日再来探望父王,也请母皇保重龙体。” 赵羽已经压下了胸腔的血气,看着君若珊火烧屁股的背影,她忍不住乐了。“你一罚她抄父王,她立马就改口了。早知道立竿见影,就应该让你早些罚她的。” 君天熙也跟着露出了一丝微笑,心内却暗自羞臊。君若珊的反应,证明了她的多心,也同时证明了她吃了女儿的闲醋。 “你的手怎么突然热了”赵羽有些不解。君天熙今天整个人都没有温度,尤其手掌,一直像寒冰,方才却忽然升温了。 “我得去一趟宁寿宫,你调息吧。”君天熙挣开赵羽的手心,将越来越烫的温度拢进了袖底。 赵羽以为她安心之后不好意思再牵手,也不多问,点头道“那你快去吧,帮我报个平安,免得父皇担心。” “好。” 赵羽刚刚转身,又猛然拍了一记额头,“我这个猪脑子,忘了派人去翼王府报平安。” “我会派人去,你只管治伤。” “好。”看着恢复了常态的君天熙,赵羽笑得分外灿烂。 本以为今天的受伤事件已经告一段落,赵羽与君天熙用完晚膳后,准备回房继续调息,君天熙竟然以上药为理由,主动喊赵羽随自己回寝殿。 新婚期之后,赵羽基本上是每隔一天就自觉去君天熙房里睡一晚,她真没想到君天熙会主动喊她去她卧房。记着饭厅中的宫人,赵羽才没有露出诧异。 白天情况特殊,赵羽已经在君天熙面前宽衣解带一次了,实在不想有第二次。她想说自己可以让宛樱抹药,又因众目睽睽,不便出言推拒。只能笑道“我还以为张院正的药还没配好,没想到是给陛下了。” “嗯。”君天熙应了一声后,当先迈步。赵羽只好跟上。 君天熙的寝殿里已经备了净手的清水巾帕,显然早有准备。既然避不过,赵羽也不忸怩。脱都脱过一次了,这次没穿内甲,还不用全脱光,也没什么好忸怩。赵羽在君天熙床前大大方方地除掉外衫,又将内衫半褪至箭伤之下,老实趴在了床上。 一路走来看似平静的君天熙,借净手背对了赵羽,但衣衫脱除时的摩擦声从身后传来,在寂静的夜色里,自带一份惊心动魄的能量。君天熙细细净手,用温水中和周身的羞热,才毅然转身。 走近床边,看清君逸羽的肩背后,君天熙体内残留的羞意瞬间抽调一空,全部变成了锥心刺骨的剧痛。白天她一心查看箭伤,直接被新伤的青肿拉走了视线,又因君若珊的闯入无暇细看,此时将君逸羽的肩背尽收眼底,她才发现白净的肌肤上纵横交错,满是伤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7章 第127章 “上药需揉压消淤,会疼,你忍一忍。” 君天熙咬紧牙关,艰难地调整呼吸,才勉强压下嗓中的异样,递出了一个用来忍痛的布卷。 “没事,我不怕疼,你只管用力。”鲁勒浩克保卫战之后,赵羽对一根撞出来的淤伤,还真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不过,为免君天熙心疼,她想将痛呼掐死于萌芽,接过布卷后,还是咬进了嘴里。 君天熙看着密集的伤疤,酸意上涌,眼前都浮起了一丝水雾。是的,你不怕疼,因为有过很多更疼的伤口。 也许是俯卧限制了呼吸,在适应上药的疼痛后,赵羽感觉空气有些不够。 君天熙取药、抹药、揉压这三个步骤,执行得十分有节奏感。在一次揉压完毕后,余光注意到君天熙放下了药瓶,赵羽猜测自己熬到了结束,刚想取出布卷,就感觉到君天熙碰了箭伤之外的部位。 怎么回事君天熙为什么会碰我其他地方 君天熙指尖的触碰很轻,却让赵羽全身一颤。赵羽觉得,大概是两次洗澡时被人表白,让她在同性面前,也抗拒裸露身体。白天让君天熙看伤口时,她就有些不适,此刻加上缺氧的晕沉感,君天熙指尖的轻触,搅得她整个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 “药用完了。我想看看你的旧伤。” 看旧伤赵羽每一个字都能听懂,混乱的脑袋,却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直到这时,她才想到,君天熙之前落指之处的阻涩感,确实是一处旧伤。 赵羽无来由的松了口气,随后,内衫上的拉力,又让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看来两次浴室表白事件,真的给我造成了很严重的后遗症 “我来吧。”为了阻止君天熙扒自己的衣服,赵羽才意识到,自己早就不用咬着布卷了。她连忙吐出布卷,同时反手抓住内衫,替君天熙褪到了腰下。 一样的。 腰上与肩背,都是一样的旧伤密布。 君天熙颤抖地触碰一条长长的刀伤,只觉得这些伤疤,不是遗留在君逸羽身上,而是狠狠的扎入了她的脏腑。 也许是君天熙的动作过轻过柔,赵羽感觉被君天熙抚摸过的伤疤变成了蚂蚁窝,让她由外到内,布满了痒意。直到君天熙的指尖靠近她腰侧一处伤疤时,赵羽无法再容忍,终于伸手握住了君天熙的指尖。 “看完了吧”为防君天熙失落,赵羽特意在嗓音中添了笑色,才松手整理内衫。 系好内衫后,赵羽回身,迟钝地发现了君天熙的泪流满面。 赵羽脑海一炸,全身都填满了懊恼。她急切地擦拭君天熙的眼泪,恨不得打死之前的自己。赵羽,你是被尴尬症震傻了吧听到君天熙要看旧伤,就应该阻止的,你怎么让她看了不对,就根本不该让君天熙涂药你是想蠢死吧 君逸羽熟悉的紧张,彻底刺破了君天熙的泪腺。她伏在她肩头,积攒多年的眼泪,尽数倾泄。 赵羽的夏日内衫本就轻薄,很快被君天熙的泪水打湿了。 滚烫的眼泪灼烧皮肤,又渐趋冰凉,赵羽的心也随之慢慢冷静了下来。她不再急于为君天熙拭泪,而是抚摸她的后背,纵容了她的泪泉。 这一场眼泪,早在上元相遇时,就应该落下的。君天熙压抑太久了,让她尽情哭一哭,也好。 当夜,赵羽自然留在了君天熙的寝殿。 两人灭灯躺在床上后,君天熙在黑暗中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你暂时不要出宫了可好” 想到君天熙的眼泪与恐慌,赵羽思量了一番,用轻快的口气应了声“好。” 君天熙将赵羽思考时的沉默当成了勉强,又道“我会聘请长孙蓉出任萱儿的女师。” 赵羽既心疼又无奈,还有一缕莫名的不悦。她温声解释道“我每五天去一次翼王府,不单是为长孙蓉,更是想孝敬父母。我见长孙蓉,也只是觉得,我应该见她。” 也许是今天的君逸羽太过温柔,又或是因为一日之中数次重温久违的亲密,让君天熙再次滋生了贪恋。明明失忆的君逸羽不是第一次表露和长孙蓉保持距离的态度,这一回,她却心弦微动。 怀疑是自己在再次自作多情,君天熙只是应道“嗯,成为萱儿的女师,每日都能入宫,更方便。你爹不难见,你娘也可以入宫看你。我也可以将你娘和长孙蓉一起延请为女师。” “不用了。外面本来就有我和长孙蓉的流言,她要是每天入宫,更影响名声了。”念及长孙蓉平和的剪影,赵羽觉得,趁着这次的机会,试着逐步脱离长孙蓉的生活,也是好事。又笑道“我娘她更喜欢和我爹共处,近几次出宫,他们俩见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长孙蓉若是顾虑名声,就不会改封荣乐和国夫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君天熙千方百计想推开君逸羽。大约是经历了太多次“礼让”,令人难免不耐,赵羽忽然有些烦闷。她掀开胸口的薄被,用夏夜微凉卷走闷意,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如果与她两情相悦,自然陪她承担非议。但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根本就不爱她,怎能折损她的名声呢这个世道上,女人比男人活得艰难很多。我在旁人眼里是男人,还是受人景仰的荣乐王,不愁名声不好听,长孙蓉不一样。我明知自己不能陪她,还任意损伤她的名声,那就是故意害她了。” 君天熙早已睁大了双眼,可惜帐中夜色深沉,她极尽目力,也看不清君逸羽的表情,只有身侧平顺的呼吸,将她的心也拽入了黑夜,“你你曾为了你们的终身之约,不惜舍弃一切。你就如此肯定,你不会重新喜欢长孙蓉” 我肯定。 “至少现在的我肯定。”赵羽开口时,加上了必要的限定语。长孙蓉是很好,可叶琳熙、娜音巴雅尔也很优秀,自己如果真的会喜欢同性,也不用等到现在了。甚至,恰恰是由于长孙蓉与君逸羽的渊源,赵羽才更确定自己不会喜欢上长孙蓉。因为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成为君逸羽的替代品。 “我呢你对我好,也是你觉得应该,所以勉为其难”君天熙掌心微紧。你今日的关怀与温柔,通通都是你“应该”吗 赵羽诧异偏头,只能看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反思前言,诚声道“陛下不要误会。我一开始得知我们的关系,的确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好好对待你,但是现在,我是真心愿意对你好,一点都不勉强。” 赵羽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白天昏迷转醒后,她急于给君天熙报平安,那时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关怀君天熙,已不仅是承担原主的责任。 大概是在山野单独生活的经历,使人更易渴求人间温情,所以不知不觉间,君天熙真的成了我在意的友人吧。如果君天熙不是我原身的恋人,就更好了 是了,不勉强,因为你视我为友。君天熙闭目道“不早了,睡吧。” “哦。”赵羽把夏被盖回胸口,想合眼又觉得不安心。她踌躇一瞬,靠近君天熙,隔着君天熙的凉被,将胳膊压在了她身上,“其实我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但是在陛下这,一点都没有不适。所以不骗你,我与你相处,真的毫无勉强。” “我知道了。”君天熙深深闭目,侧身回拥枕边人的腰身,将自己缩进了她留恋的温暖里。不是早就知道不能贪心吗,能在她这重新找回一点亲近,已经很好了。 感觉君逸羽真的没有排斥自己的贴近,君天熙柔和了音色“睡吧。” “好,晚安。”认出君天熙的语气变化,赵羽忍不住笑了。果然刚才的直觉没错,还好我没直接睡。 打算入睡时,赵羽很快没有了沾沾自喜的兴致。紧密的相拥,让君天熙清幽的体香充盈在赵羽周身,闭眼增强的嗅觉,使这份幽香更显馥郁,竟令赵羽有些窒息。此外,也许是和君天熙之间夹着两层被子的缘故,赵羽发现自己的体温也在徐徐攀升。 赵羽是为了宽慰君天熙,才特意挪过来抱她的,不愿弄巧成拙,她既不能身板僵硬,也不敢有任何异动,只得咬牙死撑。 好不容易等到君天熙绵长的呼吸,赵羽知道她应该睡着了,又多等了半响,才轻手轻脚的翻身仰卧。后心触床的钝痛,正好帮人转移注意力。赵羽一摸额头,居然摸到了一层薄汗。 汗液蒸发的凉意,让赵羽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脑门。也不知之前哪根筋搭错了,大夏天的,竟然把人抱怀里。 入梦的君天熙许是感到了热源的离去,往赵羽身边蹭了蹭,又抱住了赵羽的胳膊。 从呼吸中判断君天熙未曾转醒,赵羽收回耳朵,想象着君天熙乖巧的睡姿,心底一片柔软。如果不是亲自接触,谁能想到,功业卓著的一代女帝,也有如此软萌的一面。 仅仅贡献一只手臂,不至于让人热得难受,赵羽也不想前功尽弃。她调整姿势让君天熙抱得更方便,就直接在原地沉入了梦乡。 君天熙,明天醒来你就知道了,与你挨这么近睡一觉,我都不勉强。哪怕巴雅儿给过我同性同床的心理阴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章 第128章 “有人刺杀荣乐王” “哪些该千杀的” “莫不是潘家干的吧” “兄弟,你瞎猜什么呢。” “不懂了吧。别忘了,荣乐王现在是皇夫啊。瞧瞧陛下与王爷的恩爱,再生一个皇子,早晚的事吧到时候大皇子” “我看没准是胡狗子派的刺客。” “也对。王爷当年可是杀了胡皇满门,真是太痛快了最恨王爷的,就是胡狗吧他们好像只剩一个公主了叫什么来着” “还好王爷没出事。” “我看咱们王爷是有大吉运的。去塔拉浩克那么危险,王爷失踪几年,也活着回来了。” “陛下以前的夫婿都没活过二十岁,荣乐王这次遇刺,别是陛下还克夫” “呸呸呸瞎说什么王爷大婚前就加冠了,这不遇刺也没出事吗。” “照我说啊,神龟负石,也只有荣乐王那样的人物,才配得上陛下的龙气。” “可惜王爷生得晚了些,他老人家要是与陛下是结发夫妻就更好了。” 多年不曾禁夜的玉安,破天荒地迎来了宵禁,官军封闭城门,连夜搜查全城。不缺眼界的玉安人,大多认识禁军的服色。发现是禁军在搜城,满头雾水的平民百姓,难免恐慌,好在搜城禁军态度亲和,还解释了搜查原因,得知是因为荣乐王遇刺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许多心存怨言的民众也开始了同仇敌忾。 新一天的阳光洒入玉安城后,城门依旧保持紧闭,街市上还多出了许多巡查的禁军。哪怕当年战事告急、危及关中,玉安也不曾封城,如今为了搜查刺杀荣乐王的刺客,陛下竟然摆出了封锁城门的阵势,大华上下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街头巷尾的议论,除了诅咒刺客和猜测凶手,又多出了赞美天家恩爱的声音。 皇承区作为权贵聚居之处,又是皇夫遇刺之地,早已是步步岗哨。晨起上衙的各位贵官,看到府门外冷肃的禁军,不得不重新估量昨日刺杀的影响。更有甚者,为了争取圣眷,在马车上就打起了腹稿,准备一拿到笔墨就写奏疏问候皇夫。 紧挨着遇刺之地的几家府邸,尤其院墙上冒出过刺客的两家,则是宫门未开就侯在了外面,急着入宫请罪。 萧茹也恨不得天不亮就出门。即便昨日宫门落锁前接到了孩儿无恙的消息,她也一晚上没睡好。不能让外界误以为皇夫病危,萧茹耐着性子在家中用了早饭,才与长孙蓉奔赴皇宫。 赵羽需要静养数天,暂时不宜练功。猜到翼王府会来人,她把平时晨练的时间挪去给君承天问安,老早就等着她们上门了。看到萧茹和长孙蓉的气色,赵羽遣散屋内的宫人,歉意的笑了笑,“让你们担心了。” “羽儿,到底伤得重不重给娘说实话。” “不重。我穿着内甲,中的那一箭皮都没划破,就被内甲挡住了。”赵羽指着自己红润的面色,笑道,“不信娘亲你看嘛,我哪里像是有重伤” 萧茹见孩儿唇红齿白,真是放心了不少。不过她还是想亲眼确定,“哪里中箭了让我瞧瞧。” “射到了后心,看伤又得脱衣再穿衣,太麻烦了,我给你们看内甲。”赵羽取出玄龟龙鳞甲,戳着后心的伤洞道,“看,没刺穿吧。” 长孙蓉一进门,赵羽就特意留心。赵羽没有暴露癖,注意到眼含关切的长孙蓉还算淡定,她就提前否决了让人看伤的提议。是以,此时听萧茹想看伤,她很自然的掏出了第二套方案。 “玄龟龙鳞甲羽儿,它一直在你手上吗娘在灵谷见到你时你没穿,还以为早就遗失了。有玄龟龙鳞甲在,难怪你能从塔拉浩克逃出一命。”防御绝世的宝甲,也已经伤痕累累,萧茹抚着不复光鲜的玄龟龙鳞甲,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额它在君天熙手上。赵羽有些心虚地瞟了长孙蓉一眼,看到长孙蓉对自己笑了一下,赵羽也回之一笑。 看长孙蓉的样子,应该不知道背后的猫腻吧。唉,君逸羽不仅给君天熙安排了暗卫,还把自己贴身的保命内甲给了君天熙,这其中的意味真是微妙。 “娘听说昨天刺客的武器见血封喉,这根力道再大一点,许就”萧茹越说越后怕。 “孩儿不是没事吗不曾发生的事,娘亲不要多想。”赵羽走到萧茹身前,安抚地握了握萧茹的胳膊,又对长孙蓉露出了一脸灿烂。 “羽儿你以后,还是每天都穿着它吧。”萧茹想到孩儿的位置,保不齐哪天又有明刀暗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我一出宫就穿。”萧茹不提,赵羽也是打算老实穿内甲的。真要是出事了,君天熙非得哭死不可。 萧茹与长孙蓉对视一眼,得她点头,道“羽儿,刺客还没盘问出来,不知外头会不会还有危险,你近期就不要出宫了。” 赵羽将她们的互动收入眼底,知道萧茹的话也是长孙蓉的意思,心里有些轻松。她答应了君天熙暂不出宫,本来今天就得告知她们,只是还没想好措辞。如此一来,倒是不用愁了。她点头道“那你们有空时,得进宫看我哦。” 这句话,赵羽是说给长孙蓉听的。她用的是“有空时”,心里想的却是如果长孙蓉想见君逸羽,可以来看看。而从她的私心来说,她希望长孙蓉用不到这句话。以长孙蓉的恬淡平和,只要习惯没有君逸羽的生活,反而能更悠闲吧。 经过一日一夜的审问,两名刺客中的中年妇女招供,指控定国公潘宁是幕后主使。 供词送来时,赵羽刚与君天熙用完晚膳。 见君天熙没有和自己交流的意思,赵羽挥手,让宫人都退出了饭厅,低声问道“你对这个案子是什么打算顺水推舟收拾潘宁还是想要别的结果明天就有早朝,我得知道你的想法,才好拿捏自己的态度呢。” “你”君天熙惊诧抬眼,目光带着难得的不可置信。她缓了缓神,叹问道“是不是父皇教你什么了” “嗯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我说错话了” 君天熙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睛中的困惑,好气又好笑,“有人刺杀你,你不想找出真正的主使吗” “刺杀皇夫这么大的罪名,你不打算利用一下”赵羽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能在皇承区布置那么周密的刺杀,背后八成有政治因素。早在她随君天熙回玉安时,就做好了陷入风波的准备。在政治漩涡里,挖掘真正的主使,重要吗她上回在漠北遇刺,就成了娜音巴雅尔出兵豁儿歹部的借口。 发现君逸羽还停在政客的思维里,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君天熙真的生气了。她忍不住怒斥道“父皇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和父皇无关,是我自己觉得刺杀皇夫这个罪名好用,可以拿去”眼看君天熙双目冒火,赵羽咬断了嘴边的解释,转而赔笑道“别生气,别生气。父皇是教过我一些政事,可也是为我好,免得我一无所知,反而容易掉坑里。你看我陪你上了这么久的朝,不是没有介入纷争吗” “回玉安那天朕就说过,不许任何人动你。”从对视中得到了安抚,君天熙撇开眼睛道,“女刺客的供词漏洞百出,明显是胡乱攀咬。朕的打算,就是撬开他们的嘴,找出主使,碎尸万段。” 君天熙霸气十足的狠话,却只让赵羽觉得,此刻的君天熙,可爱得一塌糊涂。她笑道“那我就提前谢陛下为我报仇。” 君天熙一直很喜欢君逸羽温暖的笑容,但她今天这个笑,过暖。暖得能溶解灵魂,让她完全不敢多看。君天熙起身道“我们走吧。” 赵羽追上君天熙的步子,发现气氛沉默,以为她还在生气。她瞥了身后的侍从一眼,凑近君天熙耳边,低声道“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我错了。” 跟娜音巴雅尔学习过政务的赵羽,政治思维难免染上了娜音巴雅尔的印记。所以,见惯君天熙在朝政上的挥洒自如后,赵羽在涉及君天熙的政事时,一不小心,把她当成了与娜音巴雅尔一样的女主。经过刚才的插曲,赵羽已经明白了,自己错在不该用娜音巴雅尔的取舍揣度君天熙。 侍从留意到皇夫在对陛下咬耳朵,纷纷自觉放慢了步子,领头的慕晴,嘴边更是飘过了一抹笑意。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慕晴发现皇夫十分爱护三位帝子,尤其对小公主视如己出,对自己无缘子嗣之事,似乎真的毫不在意。这样一来,眼看皇夫与天家相处日渐和美,慕晴也不用再左右为难,不知不觉间,又开始期盼皇夫真心融入宫中了。 因祸得福,经过昨天遇刺的事,陛下与殿下之间,似乎亲近了不少。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本就全身发热的君天熙,心绪大乱。她无力再阻止热度的蔓延。只能尽量平淡地回道“我没有生气了。” 君天熙脸怎么红了发火之后不好意思赵羽暗自好笑,装作没看到君天熙的脸色变化,应道“那就好。” 两人一路再无它话,接近自己与君天熙寝殿的分叉口时,赵羽正准备告别,君天熙已率先道“随我来上药。” “我还是让宛樱上吧。”见君天熙面色不虞,赵羽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免得你再看到伤疤。” “朕不会再哭了。” “其实偶尔哭一哭也好。” “你” 赵羽不等君天熙发恼,就抢前一步,当先走向了君天熙的寝殿。 原本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君天熙,看着身前的君逸羽,忽然笑了。她好像总是在她面前哭,似乎也没什么好窘迫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9章 第129章 “等等,你说刺客是西武皇储派的” 听君逸羽打断慕晴,君天熙以为她不知道自己和易清涵的渊源,解释道“你与西武皇储曾是同门” “我知道,有人和我说过她。”赵羽摆手,“慕晴,继续说吧。” “是。两名刺客的口供都对上了,全忠他们查证了两人的证词,还查到了那名男刺客的邻居种种迹象都指向了西武皇储。她就算不是主谋,也与此事大有关联。” “理由呢灵毓公主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慕晴欲言又止地瞟了君天熙一眼。 “直说。” “刺客说,因为慕容灵毓恨殿下负心薄幸。” 君天熙微微蹙眉。 “好像不太对。”赵羽沉吟片刻,对君天熙分析道,“我听人说,灵毓公主当初退婚时,我中了剧毒,是灵毓公主为我解的毒。灵毓公主为我解毒前,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她还是救了我。她如果想杀我,当时就不用救我。救了我,找我一刀两断,又去退婚,说明她不能接受我的真实身份,那怎么会怪我负心” 灵毓公主退婚的事,君天熙记得很清楚。君逸羽当年是为了救自己而中的毒,她的身份,却不能守在她床边。她在宫中接到君逸羽转危为安和灵毓公主突然退婚的消息,只觉得双喜临门,险些在外人面前喜形于色。后来她也曾疑惑这场突如其来的悔婚,直到得知君逸羽是女人后,才恍然大悟。 “说得是。”君天熙颔首。慕容灵毓当年乍然得知自己的未婚夫是女人,还肯救君逸羽,可见她们的同门情谊,定是很有分量的。君天熙也觉得,说慕容清涵以负心为由谋刺君逸羽,不合情理。 君天熙对慕晴问道“除了慕容清涵,还有谁可疑” 殿下的真实身份什么身份慕晴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奴婢愚钝,不知陛下和殿下何以确定慕容清涵不是主使” “慕晴”赵羽哭笑不得,“你见过我披头散发,一直没发现我是女人” 慕晴呆若木鸡。皇夫是女的那她和陛下是怎么回事 赵羽真不知道该夸自己擅长女扮男装,还是该嫌弃君逸羽的身板。她以为可以出入寝殿的几个宫人早就察觉自己是女人了,结果连干练的慕晴都是糊涂虫 看到君逸羽的郁闷,君天熙有些忍俊。半响不见慕晴回神,她不得不喊了声,“慕晴。” “是,奴婢在。”慕晴恍恍惚惚地想到,她第一次看到出浴后的皇夫时,是觉得清美得像个女儿家,只是没敢多心。所以,陛下当年暴怒,就是因为发现了殿下是女儿身我的天啊那殿下失踪的这几年,陛下还一直念着她,岂不是不伦 “慕容清涵一个女人,得知我也是女人后,急着和我退婚。慕晴,你说,她怎会怪我负心”发现慕晴还有些神思不属,赵羽故意提高了声音。 “奴婢谢陛下与殿下的信任。”揪掉脑子里的混乱后,慕晴想到两人将足以震惊天下的秘密轻易透露给自己,顿觉感动非常。她立刻俯身,行了一记大礼。 得到君天熙起身的示意,慕晴重新站直,整理了思路,才回道“禁军前日在光业区查封了一处可疑的民宅,擒获了三人。在那的密室,发现了,的形制,与殿下身上的那根一模一样。这两天调查审讯之后,已可确定,三人都是西武的细作。此外,那女刺客曾在牢房痛骂殿下骂殿下不该与陛下成婚。听她的口气,慕容灵毓似乎为了缅怀殿下,曾秘入我朝。” 唉陛下当年对殿下恨得咬牙切齿,后来还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慕容灵毓最初接受不了殿下是女儿身,退婚后又惦记她,也是可能的呀。 慕晴的意思是,怀疑慕容灵毓还爱君逸羽得知君逸羽与君天熙成婚,因爱生恨所以痛下杀手赵羽无力扶额。她还以为这次肯定是公仇,结果也许又是君逸羽的桃花债 “西武”君天熙冷哼道,“真是翅膀硬了。” 仅凭相同这一点,西武暗探和这次的刺杀,就已经脱不了干系了。这样一来,想将幕后主使碎尸万段,可就不容易了。赵羽不希望君天熙大动干戈,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光业区的那个贼窝,既有密室又有武器,没准是西武细作的老巢。把那三个细作深挖下去,说不定能把西武在玉安的细作都翻出来,我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君天熙摇头道“我要发兵西讨。” 赵羽听到君天熙那声冷哼时,就有所猜想。她忍不住劝道“为我一个人就兴师动众,不合适吧。” “不只是为你。西武屡次犯边,本就应该讨伐。三月间接到的一份探报显示,西武在筹备大举东侵,就算没有这场刺杀,大华与西武,也有此战。” “好吧。”听君天熙这么一说,赵羽隐约想到,这几个月以来,华朝西疆确实不时有军事变动,只是都不起眼。她本以为是布防,现在想来,如果将各点的变化整合起来,还真是有备战的气象。只要君天熙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赵羽就安心多了。君天熙有理有据的反击战,她也没立场反对。 “嗯。慕晴,命人草拟国书,让慕容绂交出谋刺主使” 慕容绂是西武和兴帝的名讳。听君天熙要用国书声讨西武谋刺皇夫,赵羽知道,君天熙这是把刺杀的帐直接记在了西武国主的头上。不过,不管背后是不是西武皇储,找和兴帝要说法,都不算冤枉。 人家都是捏软柿子,你倒好,干脆找上了柿子树。明明是想为心上人出头,还能做到冠冕堂皇,也是没谁了。赵羽本来眼含笑意地看着君天熙义正辞严,等发现她开始召集大臣议兵了,她不得不打断道“陛下,你是想马上发兵吗” “西疆随时可以发兵。”君天熙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你原来的备战计划,应该不是现在出兵吧会不会太仓促了。” “不仓促。” 赵羽一默。君天熙回京以来的种种手腕,哪怕是处理宫门之乱,也算是和风细雨,没想到,一旦涉及君逸羽,就是如此的雷厉风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唯有让人看清朕的态度,才好让人对你投鼠忌器。”见君逸羽脸色不好,君天熙顿了顿,问道“我说过要找出谋刺你的主使,碎尸万段。还是说,你担心灵毓公主” 赵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不开心。她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我都不认识灵毓公主,有什么好担心的。” “灵毓公主是你总角之交的师姐,适才你没听慕晴说吗,她身为敌国储君,为你不顾凶险,来过华朝。你不觉得你应该关心她” 慕晴暗自缩了缩脖子。她看陛下丝毫不介意荣乐和国夫人,还以为陛下转性子了,没想到,醋坛子又倒了。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我也顾不了许多。而且你打西武,也算是为我报仇,我如果还站去她那边,也太不识好歹了。再说了,灵毓公主是西武皇储,和兴帝总不会把她交出来抵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赵羽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再次摇头。君逸羽不管是因为爱国还是因为君天熙,她都是为祖国豁出了性命的人。这样的人,就算是她本人还活着,在西武和华朝为敌时,也注定了她和灵毓公主的对立。 “听你的意思,你依然相信不是灵毓公主派的刺客” 看到君逸羽把醋坛子踢成了醋海还浑然不觉,慕晴都想替她回答了。 “那倒没有。灵毓公主亲征漠南时,纵许士兵对难民掳掠,未免有些狠毒。”忆及西武军队的残暴,赵羽本能的拢起了眉头,“她如果真的不能接受我和你成婚,对我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君天熙暗自庆幸。她将漠南翻遍也没有找到君逸羽时,差点也拿胡人平民泄愤了。记得她的善良,想着要爱惜她拼命换来的战果,她才设立了漠南安护府,好生安顿了漠南难民。若不然,她也会成为她嘴上的“狠毒”。 慕晴见君天熙神色缓和,替君逸羽松了口气。趁机道“陛下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去传口谕” “先等等。”君天熙制止慕晴,对君逸羽问道“你认为不该现在发兵” “没啊。”赵羽见识了君逸羽对君天熙的影响力,真是不敢在华朝大事上乱说话了。她连忙摆手,“我只是担心仓促。既然早有准备,陛下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用理我。” 什么叫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君天熙不喜欢君逸羽话中划清界限的成分,闷闷不乐地对慕晴挥了挥袖。 赵羽之前思索旁事压下的不快,不知为何又重新涌回了心头。慕晴退走后,她见君天熙批起了奏疏,便随手抽了本书,反思起了自己的怪异。 偌大的天子书房,仅剩纸页翻动的声音,唯有空气知道,御笔在白纸上,滴落了刺目的朱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0章 第130章 我是不喜欢战争还是不喜欢自己与战争有关或者是,觉得同门反目有些可惜又或是,听说灵毓公主偷偷来华朝缅怀君逸羽,有些感慨再不就是,嫌君逸羽的桃花运麻烦 本就是乱翻书的赵羽,动作突然一顿。既然灵毓公主是来缅怀君逸羽的,那多半是去了灵谷那边吧 君天熙心烦意乱,奏疏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也是因此,她很快听到了对面的动静。原想装聋子,又觉得生闷气的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她微微抿了抿唇,终究问道“怎么了” “我吵到你了”赵羽歉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你先忙,等会儿再说。” 本就残有闷气的君天熙,更觉得君逸羽见外了。她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脱口说道“你说我至少是你的朋友。既是朋友,有话就说,不必如此见外。” 君天熙这是发脾气了赵羽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不想说就算了。” “没有。”赵羽回神,连忙笑道,“我没有不想说,也没有和你见外,只是不太确定,想先找慕晴确定一下再告诉你。” 冲动一过,君天熙就后悔了。眼前人好言好语的解释,更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将视线移回书案上,轻轻“嗯。”了一声。 “我刚才只是突然想到,上元那晚,在杭城袭击你的人,和这回的刺客,身手有些相似。你只在杭城遇到了那一次刺客,后来也没有再遇袭,可见你的行踪没有泄露。那最可能的,就是上元那晚,有人认出了你。灵毓公主或者她身边的人,见过你吗” “见过。” “灵毓公主若是为我来的大华,目的地多半就在灵谷那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大华,如果上元时她就在,那你遇刺的事,也可能是她干的吧” “等慕晴回来,我让她查。” “原来我们可能被西武刺杀两次了。你说得没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幸好你对西武有准备,可以早些让他们吃点教训。”为了缓和气氛,赵羽故意说笑。此外,她发现自己也许真是不喜欢自己成为战争的,现在推知西武也谋刺君天熙,她立马觉得华朝应该尽快西征了。 我们 面对慕容灵毓,君逸羽都与自己同仇敌忾,君天熙更觉得自己之前不该了。她有些不习惯地歉声道“我方才对你说话太过” “没有过分。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我不与陛下见外,陛下也不用与我见外。”赵羽打断君天熙,诚恳地摇了摇头。君天熙在她面前收敛了所以的棱角,赵羽看着,都有些替她辛苦。今天君天熙发脾气虽然让赵羽很意外,她却觉得,是件好事。 也许是被眼前人的包容蛊惑了,君天熙顺从自己的心声,任性地问道“那等会儿议兵,你去吗” “怎么会这么问你的大小朝会,我只要在宫里,不是都会去吗”毕竟,君逸羽除了是皇夫,还是摄政王。 “你说发兵西武的事,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用理你。” 赵羽一直不知道君天熙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现在她好像明白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又在君天熙越来越气恼的注视里艰难地捂住了笑声。 整理神色后,赵羽打商量般地说道“有时候说话造成了误会,对方不提,我自己永远也发现不了。如果以后我对陛下说错话了,陛下告诉我可好” 明知君逸羽给自己留足了颜面,君天熙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良久,她才无可无不可的挤出一个鼻音,“嗯。” “那我就当陛下答应了”赵羽嘴上用着问句,人已经笑嘻嘻地走回了自己的桌边。 君天熙也将视线收回了桌上。瞥见之前滴落的朱红,她伸出食指摸了摸,全身竟然蔓延出了一层奇异的愉悦。 君天熙觉得,自己在君逸羽面前,又开始思绪糊涂了。怎么会愉悦呢分明很丢人呀。 纪恩深吸一口气,一脸沉重地走入了和兴帝的御书房。 “朕让你们墨染台刺杀君逸羽,你说有九成把握,结果人没杀成,墨染的一处分台,还被华朝发现了” “墨染办事不力,臣有罪。” 见血封喉的毒箭都已经射中了君逸羽的要害,他竟然活了下来。和兴帝看完刺杀的布置和始末后,平心而论,他觉得此次失败,非战之罪。倒是分台暴露一事,着实是个大错。但真要理论起来,纪诚没想到刺杀失败华朝还封城搜查,也算是情有可原。 罢了,本就没有十全把握的刺杀,让君逸羽以为是毓儿想杀他,也够了。大战在即,纪诚熟悉华朝,临时换人也不合适。纪恩成功瞒住毓儿,也算有功和兴帝沉吟有倾,心中的天平渐渐有了倾向。 纪恩注意到和兴帝的平静,刚松一口气,门外就传来了奉德的请示,“陛下,东疆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老奴能让他进来吗” 和兴帝眼神一凝,纪恩也为之心神一抖。东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必是华朝有大动作,为何玉安没有传回消息 纪恩隐在帷幔之后,和兴帝与信使简单的几句对答,让他残存侥幸的心脏迅速跌入了谷底。华朝以西武屡次扰边、谋刺帝室为名大举西征,已使成关告危 “墨染失职,臣死罪。”外头的人一退走,纪恩就重新跪在了和兴帝面前。他一颗心凉透了,感觉自己此次难逃一劫,反而平静了下来。 出乎纪恩意料的是,和兴帝只是说了句,“速去打探。” 纪恩大喜过望,感恩戴德地保证一定将功折罪,这才离开御书房。 独自一人后,和兴帝才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与漠北有约,原本今年冬天就要夹击华朝,没想到华朝先打上门来了。君天熙才复出主政,就有胆子发起大战,他还真是小瞧了华朝那对父女。东疆战备充分,粮草兵马都是现成的,和兴帝倒是不担心成关的安危。只是,自从与华朝撕破脸皮后,贸易大减,国内本来就隐隐有和谈的呼声,如今华朝来势汹汹,架子就够唬人,朝中的亲华党,必然会反扑了。 漠北那头,非说他们的安都忽彦是在出使我朝时失踪,让他们多占了一年便宜,他们那个儿女情长的监国公主,才勉强答应今冬出兵。如今华朝冲着我国来了,以娜音巴雅尔的小家子气,难说漠北会不会袖手旁观。 还有,毓儿。两国开战,她就算在西巡路上,也早晚会得到消息。华朝的战书上就写着“皇夫”字样,君逸羽还活着的消息,决计隐瞒不住了。与其等她自己发现,还不如朕告诉她。唉不知毓儿会作何反应。大武不需要心向华朝的储君,但愿你别让父皇失望。 “奉德,你带一份华朝战书,去西巡行营,召毓儿回京” 为了帮君逸羽报仇,易清涵近三年来,一直在积累实力。她以漠南的战功为基点,渗透军队,早已在西武军方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华朝军队以成关为诱饵,守株待兔,击败了西武数路援军,其中一路的主将,就拜在了易清涵门下。那位主将畏罪,战败之时,就给易清涵发了求援信。是以,奉德还在路上时,易清涵就得到了华朝攻武的消息。 “华朝为何突然攻打西武”易清涵暗自握拳。她与和兴帝一样,几乎立刻想到了国内的形势。 九十年前,西武穆宗攻华失败,当时华朝主政的文德皇后,是西武所出的公主。文德皇后没有灭亡母国,只是给西武换上了代宗皇帝,同时在西武推行汉化政策。从那时起,西武名义上还是与华朝对等的国家,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华朝属国了。若非华高宗时期对西武疏于控制,西武早已名存实亡。然而,近百年的同化之力,不可小觑。三年前西武侵占了半个漠南,当时,西武国人的确有扬眉吐气的振奋之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发现与华朝交恶,生活大不如前,又渐渐怀念起了“华武一家”的日子。 易清涵自小流落民间,在灵谷长大,当过十七年的大华人,甚至在认祖归宗之后,她内心深处,依然认为自己是华人。如果不是要找天熙帝寻仇,她根本不想与华朝对立,所以她很清楚西武国内的亲华之风。如今华朝打上门来,不仅让攻华计划胎死腹中,她更担心的是,一着不慎,也许会永远失去报仇的本钱。 信使老实答道“小人听说,华朝皇帝怪我们刺杀她的皇夫” “华朝皇帝的皇夫”易清涵疑惑地瞧了一眼自己的东宫总管青筠,见她也是满脸不解。 信使以为皇储不习惯皇夫那个称呼,应道“是,华朝皇帝的新皇夫。就是华朝的荣乐王君逸羽” “你说什么”易清涵猛然起身,不顾身份地冲到了信使面前。 “小人小人”信使下意识地抬起了眼皮,见到易清涵难看的面色,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上了,又赶紧磕头求饶,“殿下恕罪是小人说错话了吗殿下恕罪殿下恕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1章 第131章 “你方才说,华朝皇帝的新皇夫是君逸羽” 青筠反应过来后,想悄悄劝醒失态的主子,却被易清涵毫不留情地挥开了。青筠知道君逸羽是自家主子的死穴,见信使人都被皇储吓傻了,她只能先按下自己七上八下的心脏,帮着催问道“你别慌。回答殿下,是不是说错话了荣乐王早就薨逝了,怎么会是华朝的新皇夫” 还有,华朝何时有了新皇夫她负责东宫的书信来往,从来没有听到风声 “小人不敢胡说,华朝的新皇夫就是荣乐王,荣乐王还活着。他与华朝皇帝成婚时,华朝边关还张贴了大赦天下诏,这件事东疆很多人都知道。殿下若是不信,小人还有几个仆从在营外,可以把他们叫来问问。小人绝不敢欺骗殿下” 她还活着易清涵才露出欣慰的笑容,又想起了之前的“刺杀”,关切道“你说有人刺杀荣乐王是怎么回事她还好吗” “小人只知道华朝说是我们西武派刺客刺杀荣乐王。荣乐王受了伤,没死,华军都没戴孝。” 易清涵想笑,泪水却划出了眼角。 青筠见易清涵没心思再搭理信使,又怕外人察觉皇储的异样,立马把他打发了出去。 信使头也不抬的钻出皇储营帐,走远之后,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才感觉自己活了回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纳闷。华朝皇帝和荣乐王都大婚两个多月了,皇储不知道 看到营地外的荒凉,信使又放下了心中的困惑。大概是因为这里太靠西吧。 和兴帝多年膝下空悬,找回唯一的女儿后,指派给她的宫人内侍,每一个都经历了千挑万选。青筠能从其中脱颖而出,无疑是精明强干之人。她不比心思简单的信使,在亲自送信使出门时,就打着套话的主意。得知华朝大婚发生在四月中,再联想到四月底和兴帝突然命东宫西巡,青筠心神一凛。 返回易清涵的营帐后,青筠本想立刻为自己的失职请罪,再回禀自己的猜测,结果发现,帐内已经乱成了一团。皇储殿下竟然晕倒了 “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殿下一回桌边,就突然晕过去了,青筠总管,这可怎么办啊” 前一刻还在殚精竭虑地筹划报仇,后一刻就得知了君逸羽还活着,喜悦过后,易清涵一时间万分茫然。她无意识地走回桌边,案头上的公文,让她想起了自己过去三年的不择手段,心头剧痛,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逸羽得知我做过的事,会如何看我 也许是三年以来的疲累一朝涌上,易清涵这一睡就是三天。 奉德来到西巡大营,发现自己来晚了,既愁自己的差事,又愁皇储的身体。虽有随行御医断定皇储无碍,可看着昏睡不醒的皇储,让人如何安心奉德生怕皇储在自己手上出事,没奈何,只能心一横,拿出圣旨,直接让东宫回京。 易清涵在回兴威的马车上醒来,从奉德手中拿过华朝战书的抄本,抚摸着上面的“皇夫”,沉默了许久。最终,她只是吩咐了一声“继续起行。”就遣走了奉德。 奉德本以为皇储会有许多关于君逸羽的问题,易清涵什么都不问,他反而更觉没底了。然而事已至此,多说多错,他能做的,也只有给和兴帝发一封信,老实反映皇储的情况,如此而已。 满怀忐忑的奉德陪易清涵回到西武皇宫时,好不容易把国内拧成一根绳的和兴帝,已经做好了面对女儿的准备。 不出和兴帝的预料,易清涵行完远行而归的大礼后,一开口就问道“是父皇对儿臣隐瞒了逸羽还活着的消息” “是。你是要成婚的人了,朕担心你胡来,本想等你成婚之后再告诉你。” “那华朝战书上说的刺杀,是父皇派人做的吗” “朕派人刺杀君逸羽那岂不是想和你反目成仇” 易清涵心弦微松,跪地道“儿臣不敢。” “那就好。”和兴帝示意易清涵起身,“如今华朝来犯,朕召你回来是商议对策的。毓儿你是我朝储君,可有建议” “儿臣以为,华朝出兵神速,明显有备而来,我朝兵力宝贵,若与其鏖战,虽胜尤败。且漠北战心反复,难以指望。如今之计,莫若谨守门户,伺机歼敌,求一大胜,示华朝以威,再与其议和。” “父皇还以为,你一听说君逸羽还活着,就没心思和华朝打仗了。你还能如此理智的分析时局,很好。”和兴帝欣慰地笑了。 “父皇说笑了,儿臣是储君,自然该为我朝着想。”易清涵暗自苦笑。如果可能,她真的想立马解除与华朝的敌对关系。可是事已至此,直接对华朝认输 ,谁知道有何下场况且,三年下来,她早已看清了父皇的野心。在父皇心中,哪怕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独女,也比不过江山的诱惑。从父皇今日的态度来看,她若是直接提出讲和,只怕父皇立马就会有废储的念头。逸羽明明是女儿身,却成了华朝皇夫,还不知是何情形。她若是丢了西武的储君之位,不仅性命堪忧,也会永远失去帮衬她的能力。 “好好好,毓儿你能想通就好。咱们父女齐心,定能振兴大武。只要大武好了,你再生几个王子,坐稳储位,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父皇大敌当前,儿臣的婚礼,合该推迟一二。” 和兴帝本来就是在故意试探。他这个女儿,能为君逸羽奋不顾身,若是得知君逸羽健在,还能毫不犹豫地答应继续和别人成婚生子,反而需要堤防她另有打算。如今易清涵只是推拒婚礼,又对“振兴大武”别无二话,已经足够让和兴帝满意了。看来,毓儿对君逸羽痴心归痴心,大是大非上还是不糊涂。 他笑道“毓儿,你不是说要示华朝以威吗真要是为战事推迟你的婚礼,华朝还以为我们怕他们了。” 听出和兴帝笑声中的爽朗,易清涵眼帘微垂,睫毛在眸底投下了一片阴影。发现父皇对自己隐瞒消息后,她就知道,在君逸羽的事情上,她不能全心信任父皇了。如今看来,不止逸羽之事,很多方面,她都不能再依赖父皇了袁先生当年教授得不错,帝王之家,果真是情义浅薄。只是这些道理,哪怕早已从史书上学到,自己亲身经历,依然心痛非常。 由己及人,易清涵想到,自己是父皇唯一的孩子,父女间尚不能推心置腹,逸羽以女儿身陷入华朝皇家,又拥有荣乐王那样易遭君王猜忌的显赫声望,该何等凶险为了给君逸羽留存退路,易清涵知道,自己万万不能明目张胆的忤逆父皇。她再度跪地,乞怜道“女儿知道皇储的婚礼不容玩笑。只是女儿才得知逸羽的消息,实在无法与旁人完婚,求父皇宽限女儿一些时日。” 听易清涵将自称换成了“女儿”,语气也是多年不见的娇软,和兴帝想起五年前与女儿初初相认时的光景,一时间倒真是激发了一些爱女之情。他起身,亲自将易清涵从地上扶起来,安置在了座位上,才用慈和的声音拒绝道“毓儿,女儿家生子不比男儿家。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成婚生子,今后只会更加凶险。你看君天熙,不也是生下两个儿子,才登基称帝吗父皇老了,你得在父皇驾崩前留下充足的子嗣,储位才稳固呀。” 易清涵身体一僵,摇头道“父皇千秋万岁。” “就算父皇千秋万岁,你也得留下子嗣呀。”和兴帝顿了顿,干脆道“父皇知道,你只想与君逸羽成婚。可是他一有消息,就已经是华朝的皇夫了。咱们就算立马把他从君天熙手里抢过来,他一个有妇之夫,也不配做你的夫婿了。你若是实在中意他,异日寻着机会,把他收进后宫,不就好了” 在西武妇女中,再嫁是寻常之事,甚至,有些家族为了避免分家,会让兄弟数人同娶一妻。事实上,有君天熙的前车之鉴,和兴帝为了避免女储的夫家借子篡权,给易清涵定下的婚事,正是一妻多夫。那四位准驸马,分属于西武的四大家族。易清涵本想用自己的婚姻把四大家族绑上自己的战船,但是得知君逸羽在世后,她在婚事上,已经豁不出去了。 至于把君逸羽收进后宫,易清涵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别说逸羽是女子,她若真是男子,就更不可能与人共妻了。 从前一心报仇,将婚姻也当作报仇的筹码,还不觉不妥,如今再想到“共妻”,易清涵才感到羞愧难当。尤其听见和兴帝把“后宫”一词放在君逸羽头上,易清涵更是无法忍受。她勉强压住身躯的颤意,闭目道“我们慕容家的情形,与华朝皇室不一样。父皇,女儿有族兄弟,不能过继族侄吗” 和兴帝心头一跳,“毓儿,你说要为君逸羽心丧三年,才有心思成婚,父皇都依你了。如今你不会想悔婚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2章 第132章 “女儿” 发现易清涵又有下跪的趋势,和兴帝一把拦住了她,口气也恢复了慎重,“毓儿,父皇将你扶上储位,就费了不少工夫。宗室之中,还有许多人对皇位虎视眈眈,你若是打着过继的主意,不是给他们送口实吗况且,你也熟通朝政了,你自己想想,若是对那四家悔婚,你的东宫还住得安稳吗” “儿臣可以” “宗室之中,血缘最近的,就是庆王一脉。庆王是乾嘉宫变的幕后主使,也是害得我们父女分离的罪魁祸首,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然父皇绝不愿便宜庆王后嗣。”和兴帝直接打断了女儿的执拗,“毓儿,不要犯糊涂。早日成婚生子,是你稳固储位的必经之路。否则,一旦你自己立不住,父皇就算想保你,也未必保得住。” 和兴帝之父乾嘉帝在位时,乾嘉帝的幼弟庆王暗中支持睿宗后裔发动宫变,当时还是太子的和兴帝勉强逃出一命,后来还是从华朝借兵,才平息了内乱。和兴帝明知是庆王害他妻离子散,为了西武的传承,还一度动过立庆王为皇太叔的念头。考虑到几经国变、宗室凋零,找回易清涵后,和兴帝也只是私下处理了庆王。庆王的子孙,到现在都还是富贵王孙,也是现存的西武宗室中最庞大的一支血脉。 易清涵想到庆王一事,更知道父皇事事都以西武为先。看到和兴帝深沉的眼神,她很快理解了背后的深意。什么是“便宜庆王后嗣”她过继庆王曾孙是便宜庆王后嗣,父皇另立庆王子孙为储,也是便宜庆王后嗣。如果注定会便宜庆王后嗣,父皇何必再承担女储继位的风险 话说到这个地步,易清涵知道,自己若是继续推脱婚事,只会让父皇把废储摆上台面。她垂首应道“儿臣知道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和兴帝安抚地拍了拍易清涵的肩膀,“等到与华朝和谈时,父皇可以交给你主持,届时,你可以提出让华朝派君逸羽议和。将来若有机会把君逸羽抢过来,你就算想和离再婚,父皇也绝不阻拦你。”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吗易清涵眼底闪过了一抹苦笑,嘴上却道“多谢父皇。” 将刺杀君逸羽之事栽赃在易清涵头上后,和兴帝相信,君逸羽不会与易清涵见面。欺瞒了女儿,和兴帝多少有些亏心,是以,看着闷闷不乐的易清涵,他犹豫了片刻,又道“你瞧瞧君天熙就知道,只要皇帝当得好,女帝多成两次婚,根本算不得什么。 “嗯。” “赶路辛苦,想必累了吧你先去歇息。你熟悉华朝,又曾统兵出征,等歇好了再来,与父皇一起处断军务。” “那儿臣先告退了。” “去吧。”和兴帝目送易清涵的背影,又顺势看向了对面的天下全舆图,脸上浮现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毓儿,父皇当年也想成全你与君逸羽的情缘,是你自己放弃了婚约,此事也不能怪父皇呢。时异事殊,只要你尽到东宫的本分,肯为邦国大业打算,待得吞并华朝之日,没准你们真的还能再续前缘。而且,随着权势的加重,早晚你会知道,天下大有可为。世间值得留恋的,并非仅有儿女之私。你当初能一气之下就解除你们的婚约,也许,在重新见到君逸羽之前,你就已经再次放下他了呢。 经过数日的观察,易清涵在对华战事上,不像以前那样激进,但每每议兵,她的提议都十分中肯,送入东宫的婚服,她也肯老老实实地试穿,和兴帝这才真正放开对她的提防。 西武用坚壁清野的策略削弱华军的锐气后,华武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此时,距离易清涵的婚期,仅剩半月了。和兴帝从东边的战况中抽回了部分注意力,打算借皇储婚礼冲刷国内的紧张气氛 ,结果,侍神台传出谶言,说“争战之际,皇储成婚,有碍国运”。觊觎皇位的西武宗室趁机煽风点火,最终,和兴帝不得不暂停婚礼。 在信奉天马神的西武,侍神台的巫师所侍奉的“神”,正是天马神。当年,和兴帝冒出立独女为储的念头后,为了给女儿造势,宣称易清涵是“天马神赐的西武守护者”。因为这个缘故,易清涵也隐隐算是侍神台的巫师。此次侍神台脱离掌控,和兴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易清涵。但是,看到易清涵眼中毫不遮掩的喜色,和兴帝又动摇了。 “父皇单独召见儿臣,是有吩咐吗” 和兴帝斟酌了一番利弊,开门见山地问道“静成他们不可能把手伸进侍神台。毓儿,这次的谶言,是你的安排吗” 和兴帝嘴上的“静成”,是庆王的嫡长子,静成郡王。所谓的“静成他们”,则是指觊觎储位的西武宗室。 还京以来,易清涵一想到自己要与四个陌生男子成亲,就直犯恶心。她选在这个和兴帝无法大动干戈的时机,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打断婚礼的筹备工作,本也有投石问路的意思。她用和软的语气,不答反问地说道“既然是侍神台说女儿现在不宜成婚,四家怨不到女儿头上。女儿本就想缓几日再成婚,如今这道谶言,对女儿来说,算是件好事,父皇觉得有何不妥吗” 易清涵此刻,仿佛完全抛开了皇储身份,只是一个找亲父撒娇的女儿。和兴帝听出了她的默认,却觉得若是出言训斥,未免太不近人情。他一腔怒火憋在胸口,不好发作,隔了半响,才硬邦邦地说道“侍神台可以以天马神之名操纵民心。今天,他们能用谶言推延你的婚礼。明天,他们就能用谶言逼朕退位让贤。” 易清涵心中一个咯噔。父皇近期对她的防备,她一直以为,是父皇怕她为君逸羽背叛西武,而今才发现,原来父皇还担心我篡位 也不知是何时,易清涵的眼圈就自己红了。她五体投地,拿出了最恭敬的语气,“侍神台一直掌握在历代皇帝手中,儿臣绝对不敢染指。” “这是做什么父皇若是疑你,就不会和你直说了。这只是在教你记住忌讳。”帝王之家,父子相残的惨祸,屡见不鲜。假如易清涵是个男儿,哪怕她是和兴帝的独子,一旦和兴帝怀疑她能操控侍神台,也至少要将人圈禁。好在,易清涵是西武第一个女储君,想要顺利登基,离不开和兴帝的支持,和兴帝如今才能保持心平气和。话说回来,若易清涵真是男子,和兴帝根本不会给她接触侍神台的机会,更别说神化她的身份了。 “儿臣一定牢记。”易清涵避开和兴帝的手,磕了个响头,才自行起身。 沉闷的空气有些尴尬。 和兴帝认为自己对女儿已经够宽容了,看到易清涵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他也有些来火。重新坐定后,他索性说道“不管这次的谶言是不是你安排的,父皇得告诫你一句。婚事定下了,早晚得完婚,拖延无益。之前怕你难过,父皇一直没忍心告诉你。君逸羽与君天熙成婚后,恩爱无比。华朝的女帝大婚仪本是以皇夫为主,突显尊夫之意,君逸羽为了抬举君天熙,竟然宁愿放弃皇夫的称号,五次自请为皇后,强逼朝臣将大婚仪注改得与先代一致,他才罢休。为了君天熙,连男儿脸面都不要了,可见他真是迷晕了头。听说如今在华朝朝堂上,他空顶着一个摄政王的名头,君天熙说一,他绝不说二。毓儿,父皇不知道你当初与他起了什么口角,可这样一个负心汉,哪配让你耽误自己。” 为了避免父女间不必要的猜忌,易清涵不方便私下联系君逸羽,但是借助了解战况的机会,她光明正大地打听了一些华朝的现状。和兴帝不知道君逸羽是女子,认定君逸羽色令智昏,易清涵冷静分析之后,却认为,华朝女帝这场大婚,必是一场假戏。否则,仅仅逸羽是女儿身这点,就解释不通。 从民间回归西武皇室后,易清涵充分了解了皇室中人的妄自尊大,她相信,君天熙身为皇帝,绝对不会容忍欺君之罪,所以,对于“君天熙知道君逸羽是女子”这个可能,易清涵根本没有考虑。连身份都不知道,哪里会有真恩爱呢此外,易清涵记忆中的君逸羽,就是一根不开窍的木头。说她爱上了一个女人,还是年长她十岁有余的女人痴人说梦而已。 华朝目前缺不了荣乐王。理智告诉易清涵,君逸羽在华朝,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不管怎样,她想先见她一面。“父皇说与华朝议和时,可以让儿臣主持,此话还作数吗” “作数。”易清涵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和兴帝心塞。他现在倒是觉得,还好实施了那场刺杀。不然,他这个女儿,听了君逸羽与君天熙的恩爱事迹,还要往上凑,等见了面,非得被君逸羽勾走不可。 “那就好。父皇若是无事,儿臣先告退了。” 看到易清涵冷冰冰的态度,和兴帝紧紧地锁住了眉头,“毓儿,你不要以为你是朕唯一的孩子,就恃宠生娇。”微顿之后,他缓了缓口气,又道“人生在世,不管想要什么东西,都得先稳住自己的地位。别君逸羽还活着,你自己却陷入了凶险,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恃宠生娇父皇,你又是“地位”,又是“凶险”,只差直接用身家性命威胁我了,我哪里还有恃宠生娇的资格。易清涵失望透顶,对尊崇的皇家生活,也感到了意兴阑珊,如果可能,她想抛开一切,不管不顾地跑回君逸羽面前,然而,现实不容人任性,她只能叩首道“儿臣谨记父皇的教诲,万不敢胡作非为。” 易清涵离开后,和兴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永远失去了心存孺慕的女儿,留下的,只有女储。 不过,只要毓儿能成为合格的储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和兴帝拎起一根御笔,凝视着笔杆上的龙纹,最终,越握越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3章 第133章 不出和兴帝的预料,易清涵提出要与君逸羽在两国军前议和,华朝拒绝了。 华朝拒绝让君逸羽出任议和使,不仅是君天熙担心君逸羽的安危,就是赵羽,也压根不愿意。 在华朝西征前的军议上,除了商讨对西武的用兵计划,还讨论了对北方的防备。赵羽第一次听到漠北成为需要防备的敌对势力,简直如坐针毡,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华武开战以来,漠北果然伺机而动,然而,华朝对漠北早有防范,又早早收了东漠南的人心,漠北胡兵南下后,竟然陷入了与昔日同胞对战的窘境,处处都束手束脚。娜音巴雅尔以光复大宏为己任,将所有的猛戈族人都视作自己的子民,以赵羽对她的了解,她相信,漠北与东漠南的对战,会被娜音巴雅尔视作同室操戈,撤兵是早晚的事。 因为漠北南下的缘故,赵羽一点都不想接触这场战事,也一点都不敢掺和这场战事。若不然,她今天代表华朝去与西武议和,改天漠北也提出议和,万一也让她去呢她宁愿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娜音巴雅尔,也不希望她发现自己是“君逸羽”。 开战以来的第一场大胜,本来就让和兴帝颇为振奋,离间易清涵与君逸羽的计谋得逞,又让他偷着乐呵。可惜的是,乐极生悲。议和使人选的分歧,耽误了华武两国的议和进程,在正式展开和谈前,华军占领了西武的镇东城。 镇东城,是文德皇后扶持西武代宗登基后,在西武东疆咽喉上修筑的城市,原名安西城。它虽然在西武境内,却从建成之日起,就是华朝的驻兵之地。安西城俯瞰西武腹地,是华朝悬在西武头顶的一把利刃。三年多前,华朝遭遇北胡和内贼的双重攻击,无力西顾,和兴帝才趁机收回安西城,并为其改名“镇东”。 从镇东城的新名字上,就不难看出和兴帝对它的重视。和兴帝可以接受战略性的议和,但绝不接受华朝再次掐住自己的脖子。和谈计划不了了之,西武轰轰烈烈地打响了重夺镇东城之战。 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了与西武的合作,娜音巴雅尔本想将西漠南寄存在西武手上,结果,通过与东漠南的战争,娜音巴雅尔认识到了华朝笼络草原的能力,从而感到了深深的危机。她亲身经历过西武对漠南的屠杀,深知值此动荡之际,不得人心的西武,极易丢失西漠南。担心西漠南投靠华朝,娜音巴雅尔干脆转战西漠南,收编起了握在西武手上的故土。 华朝也不肯让漠北专美。漠南安护府召集东漠南的猛戈族贵族,组成了游说团,在北疆华军的配合下,威逼利诱,也积极招揽起了西漠南。 和兴帝得知漠北与华朝在争着吞并西漠南,气得痛骂娜音巴雅尔背信弃义,还砸了半个御书房。 西武在焦头烂额中迎来了中秋节,华朝则是喜气洋洋。 三年前那场大胜的北征,因为荣乐王的死讯和西武的横插一脚,总显得美中不足。对于西武白白占了半个漠南之事,华朝上下,一直颇有怨言。如今将嚣张了数年的西武狠狠教训了一顿,令人大觉解恨。而且,由于朝廷的强势转变发生在荣乐王回归和陛下“病愈”之后,在民间舆论中,君天熙与君逸羽身上的光环,越发强盛了。 恰遇中秋佳节,君逸羽五年前“创作”的水调歌头,本就是中秋的经典曲目,在这种举国感念荣乐王的时候,自然是更加流行了。 赵羽不知道华朝民间庆祝中秋节的情景。她在华朝皇室的中秋夜宴上听到“明月几时有”,顶着君逸羽之名的她,只觉得尴尬。偏偏皇族中有不少人想和皇夫套近乎,又苦于没有话题,在对赵羽敬酒时,许多人不约而同的以中秋词为切入点,盛赞皇夫的才华。赵羽替君逸羽脸热,还得保持礼貌的微笑,实在是苦不堪言。 荣乐王战功显耀,掩盖了君逸羽身上的其他事迹。赵羽来华朝一年多以来,之前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深山老林,偶尔在城镇中听到君逸羽的事迹,也大多是怀念荣乐王传奇的征战生涯。她本来只知道君逸羽给人讲过西游记的故事,直到上回在杭城参与上元节,赵羽才知道,君逸羽抄袭了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可她不知道君逸羽还抄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早知道要面对这么窘迫的场景,她还不如也称病 是的,也称病。 想到称病未来赴宴的长孙蓉,赵羽下意识地往君康逸夫妇的坐席上扫了一眼。上一次见到长孙蓉,还是她遇刺的第二天。这两个多月以来,长孙蓉还真像她期待的那样,一次都没有入宫。 君天熙感觉君逸羽在夜宴上心不在焉,注意力一直停在她身上。也是因此,赵羽一看向翼王府的席位,君天熙立刻就发现了。打发走面前的祝酒之人后,君天熙低声道“西武如今应该安份了。等散宴之后,你可以随你爹娘微服出宫,明早我再派人接你。” 赵羽诧异地看了君天熙一眼。 读出了琥珀色眼睛中的迷惑,君天熙解释了一句,“探病。”顿了顿,又道“中秋是团圆节。” 君天熙你好歹是个皇帝至于这么“贤惠”吗 赵羽几乎有些抓狂,“该见长孙蓉时,我自然会去见她。陛下你能不能不要像个月老似的,总是把我往长孙蓉那边推。” 正式的宫宴前,君康逸夫妇提前入宫,与天家在宁寿宫单独用了顿团圆宴。那时,赵羽就听说了长孙蓉抱病。从萧茹当时的含糊其辞来看,长孙蓉称病明显是个借口。当时君天熙也在场,赵羽能听出来的事,她不信君天熙听不出来。 而且,恰恰是因为中秋节意义特殊,赵羽才更不能专程去看望长孙蓉。不然,她就是给长孙蓉虚无缥缈的希望,有吊人胃口的嫌疑 君天熙一默。她从记事起,就是帝王独女,以她的身份,从来不用考虑分享爱人。如果不是君逸羽与长孙蓉有约在先,她一定想方设法,把君逸羽紧紧拢入掌心,不许任何人染指。可是现在的情况她的心魂,舍不下君逸羽;而就算不顾全君逸羽的为难,她的骄傲,也做不来强取豪夺。 此外,君逸羽对长孙蓉的无情,其实让君天熙十分不安。长孙蓉和千落不同,她是君逸羽亲口认定的“想要守护一生的人”。君天熙虽然不知道长孙蓉和君逸羽为何会凑在一起,但长孙蓉总归是君逸羽投入过真情实感的人,还有过夫妻之实。如果失忆的君逸羽一心想推开长孙蓉,那她君天熙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不同是不是等她认为宫中不需要皇夫了,她也会一心推开她 数月的共同生活养大了君天熙的贪心,尤其上次相拥而眠后,她感觉与君逸羽的日常相处,几乎回到了从前的亲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到长孙蓉如今的遭遇未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想到君逸羽总有一天会从自己的生活抽离,君天熙就不寒而栗。 看到君天熙落寞的样子,赵羽心一揪。人家一个天之骄女,怎会乐意在感情上强充大度不管她们三人之间有什么曲折,说到底,都是君逸羽造孽 “陛下。”赵羽在桌底偷偷握住了君天熙的指尖,心口却莫名有些发涩,“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心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你不要为难自己。” “好。你与长孙蓉之事,我今后都不会再多嘴。” “我不是怪你多嘴。”赵羽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只要你还心仪于我,你对我提长孙蓉,肯定不会好受。所以,我希望你优先考虑自己的心情,不要总是表现得那么大方。” “我知道。”君天熙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高尚的人,尤其在君逸羽的事情上。她用尽毅力压制自己对君逸羽的贪婪,也只是勉强坚持了数月。今夜,手背上来自君逸羽的温度,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意识到,自己宁愿与君逸羽保持友人的姿态,也想永远把她留在身边 “你上次说,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在。这句话一直作数吗”君天熙反手回握君逸羽的掌心,语音轻柔,又重如泰山。 赵羽一怔。 君天熙掌心的微汗,仿佛侵蚀到了赵羽的心脏,让它隐隐有些刺痛。留意到君天熙眼底的期许,赵羽只是故作轻松地笑道“是回玉安那天我说的吗当然作数。” 那天不就决定好了吗只要君逸羽的亲朋好友需要,就算以后都留在玉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赵羽按下自己莫名其妙的心绪,加深笑容,诚恳地补充道“这句话一直作数。” “那就好。”君天熙也轻松地笑了。朋友也好,旁的也罢,只要她在,一切都好。 注意到陛下正与皇夫含笑私语,宫宴上的各位宗室,惊艳一番后,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萧茹与君康逸看到御座上的亲昵,眼神交换,却是一种复杂的忧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4章 第134章 长孙蓉连可以名正言顺入宫的中秋节都称病,赵羽不知道她是想给“君逸羽”自在,还是另有顾虑。就算君天熙不提,赵羽也明白,自己不该直接撇开长孙蓉。哪怕她私心里想要延续这种两不相见的状态,至少应该探明长孙蓉的态度,确定自己没有操之过急。 赵羽打算在中秋节后的第二个休沐日去一趟翼王府,一封书信打乱了她的计划。 那是一封箭书。 中秋节的第二天,一根短箭,在深夜的掩护下,射到了皇城的一处角门前。皇城外巡夜的禁军发现了短箭上的书信,看到上面写着“荣乐王亲启”,不敢擅专,连夜将信件传入了皇城。 经过层层检查,箭书在天亮前传到了慕晴手上。 早起练武的赵羽得知这封书信的来历后,大为惊奇。她没有多想,就准备伸手拆信,慕晴担心不安全,连忙拦住了她。 在慕晴的坚持下,最终,安排了一个不识字的小黄门,帮赵羽抽出信纸,平铺在了桌面上。 一张信纸,寥寥数字。赵羽低头看去,一眼就扫完了全文,随即,怒目圆睁。 惊怒之下,赵羽为了确认信纸上的内容,下意识地探手俯身。还是慕晴周全,为防万一,她交信后就守在近处,赵羽才抬手,就被慕晴再次阻挡了。 “怎么回事”恰好君天熙出来了。看到两人间的异样,君天熙人还没走近,疑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赵羽望向君天熙,注意到君天熙加速的脚步,本能的迎了过去。与君天熙汇合一处,赵羽才勉强压住胸口的愤怒。她摇指信纸,半是解释半是控诉地说道“有人绑架了宝福,要我去安州接她。” 慕晴也适时说明了箭书的来历。 赵羽自己不记得安全,见君天熙走近桌边,她倒是记着不让君天熙碰信纸。上回遇刺时见血封喉的毒药,让赵羽印象深刻。一份绑架信,只是要求荣乐王去安州,鬼知道有没有其他猫腻。 君天熙听完慕晴的回禀,又隔着赵羽的胳膊亲眼看到了信上的文字,安抚地握住了赵羽的手臂,“别急。我们先得查清楚,宝福是否真的不在王府。就算宝福真的被人劫走了,此人想用宝福威胁你亲赴安州,暂时应该不会伤害宝福。” “嗯。”赵羽在君天熙了解始末时,也冷静思考了一遍。她犹豫片刻后,回握君天熙的胳膊,慎重道“我想立马回一趟王府。” “好。” 赵羽本以为要费一番工夫才能说服君天熙,君天熙的干脆,反倒让她愣了一下。 早在君天熙握住赵羽的手臂时,慕晴就带走了室内的宫人。也许是出自怜惜,也许是出自歉意,赵羽见她们退走,没有多想,就直接改握为抱,将君天熙拥进了怀里。她在君天熙耳边,用温和的语调,郑重地许诺道“我去王府问问情况就回来。不管需不需要我出京,不管什么情况,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君逸羽此刻的姿态,让君天熙几乎以为她们是真正的夫妻。她仿佛在用所有的温柔,将她的心绪奉若至宝。面对这样的君逸羽,君天熙拿不出任何任性。而且她很清楚,君逸羽不可能不顾宝福的安危,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阻止。 “去吧。”为免自己不舍,君天熙只是回拥了一下,用魂灵铭记了此刻的温暖,就拉开了距离。 “羽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今日并非休沐,君康逸此时正在官衙,出来迎接赵羽的是萧茹。 萧茹是君逸羽的亲娘,除了我以皇夫的身份第一次来翼王府时,哪次需要她出迎赵羽眼色一沉,嘴上道“长孙蓉不是病了吗” “大夫说她需要静养,你下回再来看她吧。”萧茹意识到了自己的马脚,掩饰道,“羽儿你突然回来,吓娘亲一跳,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赵羽摇头,“悠儿呢” “悠儿也有些风寒,还睡着。前晚说起蓉儿病了,你还没说要回来,原来还是念着她的呀。中秋宴上,娘见你与陛下相处,极为和美,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蓉儿了。” 赵羽听萧茹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都替她累得慌。她没有再接话,走进逸园主楼后,将丫鬟都留在了外面,才单刀直入地问道“娘亲,你和我说实话,悠儿在哪” “在归园呀。”孩儿回府一向都会留一整天,萧茹本来就觉得很难满住,又觉得她态度古怪,没准已经知道悠儿失踪了,回答起来,难免有些迟疑。 “娘亲,你何必瞒我。我收到了一封绑架信,说如果想要接回悠儿,得我去安州。悠儿是不是被人绑走了,根本不在府里” “你也收到了一封书信怎么是安州,不是启州吗”萧茹确定孩儿知情后,就直接放弃了挣扎。只是她万没想到,竟然是绑匪把信塞进了宫里。更没想到,还变更了地点。 “也娘亲,第一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悠儿到底失踪多久了” “半个多月前,外面庆祝西讨大胜,悠儿出去看热闹,就被人劫走了。当天晚上就接到了书信,让你去启州。” “庆祝西讨大胜时上焦口之战那岂不是将近一个月了既然是让我去启州,你们怎么这么久都没告诉我” “蓉儿说绑匪既然让你去换悠儿,你去了,悠儿反而可能有危险。我和你爹听了,也觉得有理再者,你才遇过刺客,我与你爹爹,也是存了私心”萧茹脸现愧色。 认识君康逸夫妇以来,赵羽也算是懂得了一些父母之心。面对他们的爱子之情,她实在无法怪罪。比较起来,其实长孙蓉的选择,更令赵羽惊奇。 只看萧茹的脸色,赵羽就不难知道,对君乐悠的绑架案,翼王府不可能毫无应对。既然君天熙都未闻风声,那就是没有惊动官府,定是私人行动了。而私人行动萧茹在这,君康逸一直在正常上班,唯有长孙蓉有空。 赵羽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长孙蓉呢她去启州了” “嗯。”萧茹叹了口气。 赵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长孙蓉云淡风轻,每每单独相处,她也如似寻常,时间久了,赵羽几乎都快忘了她对君逸羽的感情。近三个月没有看到长孙蓉,她还以为,以长孙蓉淡然的心性,也许对君逸羽没有过多的执着,结果人家分明是深情内敛她愿为悠儿亲赴绑匪之约,足见对女儿的看重。可就算是她看重的女儿,也毫不犹豫地排在了君逸羽后面 萧茹以为孩儿自责,安慰道“羽儿你也别急。蓉儿带了很多人,又有羽记车马行送信,一路都有与王府保持联络,昨天还报了平安。” “好。娘亲你给我仔细说说悠儿失踪后的事吧。”长孙蓉既然铁了心替君逸羽犯险,难保她报喜不报忧。只是急也无用,有那时间,赵羽觉得还不如尽早问明详情。 听说送到翼王府的绑架信,附带了君乐悠一块衣料做信物,赵羽安心了三分。“娘亲你也别自责。绑匪取悠儿的衣料,都只是用剪刀剪了一小条衣摆,恐怕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犯不着伤害悠儿。” “第二封信直接射到皇宫了,他们定然发现了去的人不对。蓉儿身边不缺护卫,就怕他们气急败坏,拿悠儿撒气。” 萧茹道。 经过太医查验无毒后,赵羽出宫时把箭书带了出来。她一边从袖中掏出信纸,一边摇头道“绑匪今天的信也还算客气,不像气急败坏的样子。” “还真是。”君乐悠若是有个好歹,萧茹后半辈子都愧见长孙蓉,加上她也真心喜爱君乐悠,看到箭书上没有恶言恶语,她不由露出了一丝喜意。 赵羽拿出箭书,为的就是宽慰萧茹。萧茹神情一松,她立马说道“娘亲,悠儿是因为我,才会被人抓走。我打算去安州赴约。” “事已至此,是得你去,才有可能接回悠儿。”萧茹毫不意外,只是叹道,“娘就是担心悠儿没找回来,你又有个好歹。” “启州和安州都在山南,却东西相隔甚远。绑匪如果只是想用悠儿诱杀我,大可不必约这么远,也不该变换地点。而且他们换这么远,越发显得底气不足,只怕两州都不是他们的根基之地。孩儿多带人手、小心戒备,就算对方有歹意,也能全身而退。” 无论是萧茹夫妇还是长孙蓉,都十分清楚,唯一能让君逸羽置身事外的方法,就是彻底瞒住她。在孩儿发现实情后,萧茹就不指望她留京了。好在听完孩儿的分析,她还真觉得在理,才算是放心了些许。 皇夫离京非同小可,必然需要时间安排。萧茹劝服自己后,也不多耽误,殷切地交代几句后,就放走了孩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5章 第135章 赵羽回到宫中,君天熙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安州之行,势在必行。 无需赵羽再费口舌,君天熙就已经帮她准备好了出行计划。两天后,皇夫摄政王以巡视地方为名,离开了玉安。 地方官员为皇夫出巡提心吊胆时,赵羽已经乔扮游学士人,大摇大摆地走上了通往山南的官道。 进入山南地界后,赵羽没有直接去安州,而是去了启州。 除了君天熙安排的明卫暗卫,赵羽身边还带着赵迩。有赵迩沟通羽记,赵羽抵达启州城后,很快在一家羽记旗下的客栈找到了长孙蓉。 长孙蓉抵达启州后,毫无绑匪音讯,无可奈何,她只能把人手撒出去,大海捞针一般地排查可疑人口。十多天下来,没有探听到君乐悠的动向,倒是改善了启州的治安。 “你怎么来了”看到君逸羽出现在房外,长孙蓉大惊失色。 赵羽担心长孙蓉为君逸羽乱来,特意让人对长孙蓉隐瞒了她离京的消息。从长孙蓉在启州的作为来看,赵羽觉得,隐瞒的决定,十分明智。长孙蓉宁愿冒着激怒绑匪的风险大海捞针,也不肯让“君逸羽”出马,真要让她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行程,还不知会如何阻止。 “绑匪找的是我,只有我能接回悠儿,我怎么能不来”赵羽跨过门槛,才看清长孙蓉的憔悴。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提议道“你先回京吧。” “是你爹娘告诉你的吗”长孙蓉定了定神,整理思路后,劝说道“你不该来的” “不,是绑匪直接用弓箭将绑架信射到了皇宫门口。”赵羽打断道。 长孙蓉身躯微颤。 “绑匪提出的接头地点,也不是启州了,你在这是找不到悠儿的。我来启州,只是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你若是不肯先回京,就在这休息几天。等我找到悠儿,再来邀你一起返京好了。” “阿羽”长孙蓉见赵羽转身,情急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我在启州大张旗鼓地找人,绑匪都只是另给你发信,只要你不赴约,悠儿就不会有危险。不能让绑匪知道你来赴约了。新地点在哪你告诉我,我派人去找。” 赵羽本不想指责长孙蓉用君乐悠冒险,没想到,长孙蓉自己竟然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了。赵羽回身,叹道“绑匪上一次没伤害悠儿,下一次未必,你想拿悠儿的安危试探绑匪的底线吗” “我”长孙蓉心如刀割,微微闭目道,“只要不让绑匪得逞,他们就得变更计划,时间久了,或有转机。你去赴险,他们也未必会还回悠儿。” 赵羽进门时,就发现房中没有下人,她带来的护卫,也都老实守在院外。赵羽看到长孙蓉强作坚强的样子,犹豫了一下,盖住了她的手背,道“对不起,我刚才话说重了。我知道,悠儿出事,最担心的是你。也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才不让我赴约。只是,悠儿是受到了我的连累。如果绑匪那边没有凶险,我去就能换回悠儿。如果有凶险,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悠儿替我承担。” 煎熬了月余的心弦承受不住大起大落,长孙蓉情难自禁,将额头靠到了赵羽肩上,却尤自摇了摇头。 一滴眼泪挣脱了长孙蓉的眼角,砸在了地上。在寂静的室内,赵羽几乎听见了它划破空气的声音。 长孙蓉哭了 赵羽记得,初见长孙蓉时,她都未曾落泪。 往院外扫了一眼,发现护卫们都背对房门,赵羽挣扎了一番,才终于抬手抱住了长孙蓉。“别担心。我是以出巡的名义出京的,绑匪应该早就知道了我的动向,路上我也没遇到危险。他们费尽心思地要我来山南,也许只是想要我帮他们做事。” “你别去。”长孙蓉站直身体,走到一把远离赵羽的椅子上坐定,垂眸叙道,“我与你叔父君康舒成婚十五年,一直兄妹相处。后来他侵犯于我,才有了悠儿” “长孙蓉”赵羽没想到长孙蓉会突然自揭伤疤,反应过来后,连忙叫断了她的话头,人也冲到了她跟前。 长孙蓉以为赵羽吃惊,对她安抚地笑了笑,“事情都过去了。我只是想说,悠儿本来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若不是你为我安胎,她连降世的机会都没有。这次,她若是难逃一劫,也是她命该如此。你不必为她涉险。” 赵羽看着长孙蓉此时的笑容,简直替她想哭。 “阿羽,不要这样看着我。”长孙蓉偏头避开了对面怜悯的视线,“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悠儿不值得你犯险,你也无需对她有愧。我们回京吧。绑匪发现无法用悠儿威胁你,说不定反而会把她放回来。” 在看到君康舒的日记时,赵羽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受害人亲口说出自己的经历。她本就不知该如何安慰长孙蓉,发现长孙蓉反感自己的同情,就越发笨口拙舌了。隔了半响,她才低声说道“我只知道,悠儿是你的女儿。” 长孙蓉眼圈一红。 赵羽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本就黔驴技穷的她,只得搬出了君逸羽。“我们有终生之约,那悠儿也就是我女儿。忘了君康舒那个畜生吧,就当悠儿是我们的女儿好不好” “蓉儿,忘了那晚的事,悠儿是我们的孩子。” 明知失忆的君逸羽只是出于善心,才说出了与当年类似的话语,长孙蓉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软弱。她也如当年一样,将压抑的眼泪,尽数倾泄在了君逸羽怀中。 长孙蓉的泪水打湿赵羽肩膀的那刻,赵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君天熙。也许是更多的接触让她不知不觉中偏向了君天熙,赵羽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抗拒长孙蓉的靠近。 就算是个普通的熟人伤心,安慰安慰也是应该的吧。而且赵羽,你现在是君逸羽的身份,在君天熙和长孙蓉之间,不该厚此薄彼啊。真要是算起来,君逸羽是和长孙蓉约定终身,要厚此薄彼也该是对长孙蓉“厚”才对赵羽唾弃了自己一番,才抬手顺抚长孙蓉的背脊。 “你非要去救悠儿”长孙蓉擦干眼泪问道。 赵羽看到长孙蓉彻底恢复了正常,偷偷松了口气。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悠儿那么可爱,我很喜欢她。我想救她,也不是因为愧疚。她如果真出了意外,那就是我害的,那我就真的该愧疚了。到时候”赵羽瞥了一眼长孙蓉的神色,心一横,道“如果悠儿回不来,我也不能苟且偷生。到时候,我只能赔她一命,去地下照顾” “别胡说。”长孙蓉伸手捂住了赵羽的口无遮拦。 赵羽在长孙蓉的掌心覆上唇瓣的瞬间,条件反射地偏头后撤。脚都往后退了一步,她才尴尬地停住步子,赔笑道“我在外面需要注意男女大妨,养成了习惯,不是故意躲你。” “无妨。”重逢第一天起,长孙蓉就知道,失忆的君逸羽,排斥他人的亲密接触。之前她在抱着君逸羽哭泣时,就发现了她的僵硬,对她的躲避,没有多少意外。 长孙蓉才哭过一场,赵羽真的不想再招惹她的伤心。她留意着长孙蓉的神色,确定她真的不以为意,才暗叫侥幸。没等赵羽彻底放心,她又听长孙蓉说道“既然你非去不可,我和你一起去。” “你想和我一起去接悠儿新地点有点远,我的一行人都是骑马,你和我过去太辛苦了,还是在这等我吧。”结合种种细节分析起来,赵羽确实觉得,绑架君乐悠的人,可能是有求于君逸羽。不然,第二次发来绑架信时,为了增强震慑力,人家完全可以让君乐悠见血。但这都只是没根没据的猜测,谁都说不准,去安州会有何变故。赵羽之所以先来启州,也是想确定长孙蓉的安全,她自然不愿带着长孙蓉犯险。 “我担忧悠儿,等在这也是焦心。” 刚才是谁说悠儿命该如此事涉君康舒的暴行,赵羽无法拿来反驳长孙蓉。 反而是长孙蓉反诘道“你不是说未必有危险吗那为何不肯带我同去” “没有不肯带你去。”赵羽第一次看到强硬的长孙蓉。看长孙蓉的样子,她若敢提危险,只怕长孙蓉再也不会松口了。 “要么,我们一起去。要么,我们谁都别去。” “好吧,我们一起去。”凝视着长孙蓉眼中的坚决,赵羽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6章 第136章 北方通向安州的官道上,一群打着“信达镖局”旗号的骑手,拥簇着四驾马车。第二架马车里,坐着赵羽和长孙蓉。 赵羽以巡查地方为借口出京,不到万不得已,不好动用官府。君天熙为了确保她的安全,除了为她安排护卫,还给了她一枚叫作“玉瑾令”的令牌,可以用来调动九成宫的江湖力量。 因为云绯离的缘故,赵羽本不想与九成宫的人有直接接触,只是派人联系九成宫,让他们暗中排查安州。长孙蓉要求同行后,赵羽为了稳妥起见,才增添了九成宫的护卫。好在他们令行禁止,从不多问,脾气也不像云绯离那么古怪。 将近安州城时,赵羽一脸轻松地对长孙蓉笑道“我该出去骑马了。” “不能入城之后再打探吗” “总得让人知道我来赴约了。放心,我已经让人查过安州了,也试过信达镖局的身手。有他们护卫,除非发动大军,不然绝对伤不到我。真要是有埋伏,我们反而可以顺藤摸瓜。” 长孙蓉知道,一路以来,君逸羽一直不声不响地迁就自己,事已至此,她也不想拖君逸羽的后腿,听她防备周全,终于点了点头。 “那我出去了。假如遇到意外,你也不要贸然下车。”赵羽交代到这,犹豫了一下,补道“不然我可能顾不到你。” “我知道。我不会武功,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去添乱。”连累君逸羽的经历,长孙蓉永生永世都不想再有。虽然上次连累君逸羽,给她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其实也没有这么紧张,只是以防万一,所以白嘱咐一句罢了。我下去了。”赵羽安抚地笑了笑,就钻出了马车。 进城的路,风平浪静。 “公子留步。” 进城不久,有一个童子跑向了赵羽。不过,他才靠近车队,就被护卫拦住了。 童子才十岁上下,被几个壮汉堵住也不怕生,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笑嘻嘻地朝赵羽摆了摆,“有人给公子留了信。” 路旁一个商贩是童子的亲爹,看到儿子招惹到了信达镖局,连忙冲出来,一边把童子护在怀中,一边赔罪道“小儿无知,冲撞了各位大侠,请大侠恕罪。” “爹,那边那个公子,就是画像上的人,信就是给他的啊。不是你说让我看着城门” “混小子,闭嘴” 有人拿着我君逸羽的画像,让人在城门口等着给我送信赵羽心念一动,对身边的侍卫首领吩咐道“韦朝,派人把信取来,再查查这对父子。我们不宜惊扰地方官府,先盯着他们,找邻居打听,看这对父子是否真是本地商贩。” “是。” 韦朝指派了一名侍卫去接书信,童子却不肯撒手,还将信藏进了怀里,“给信的哥哥说,我把信交给公子,公子就会给我一吊钱。” 绑匪让人给我送信,还让我出钱赵羽满头黑线,心神倒是为之一松。 想起自己上次遇刺,就被两个刺客的对话蒙蔽了,赵羽很快又找回了警惕。她点点头,示意韦朝给钱,在侍卫拿来书信后,也没有亲自动手,而是任凭韦朝安排人替她拆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后日午正,城南邓村。” 赵羽微觉讶异,却没有多话,看过之后,命人把信收好,就直接去客店入住了。 等赵羽与长孙蓉用完晚饭,负责查探那对商家父子的人手,恰好回到了客店。据回禀,那对父子姓王,世居安州,身家清白。五天前,有一个中年男子来到王父的小摊,问明他每日都在北门出摊后,就拿出了君逸羽的画像和一两银子,托王父送信。王父听说信送到后还能拿到一吊钱,分外上心,当场召来了儿子,让他记牢画像、盯牢城门,才有了今天的一幕。至于那位中年男子,他自称是与子侄约好在安州会面,临时有事,需要先行离开安州,才不得不托人送信。王家父子只见过他一面,接了他的信后,他就离城了。 王家父子洗清嫌疑了,那绑匪提前数天就在陌生人那给我留了信,是算准了我的行程还是我哪天到安州都不重要还有,信上写明了会面地点,又把时间定在了后天,就不怕我派人埋伏吗或者,有恃无恐赵羽沉吟不语。 长孙蓉听说绑匪能画出君逸羽的画像,就忍不住蹙眉,提议道“阿羽,依我之见,其他三门也需派人打探,是否也有留信。邓村也需派人提前查看。” 赵羽与长孙蓉不谋而合,商议一番后,将两件事交代给了韦朝。 天黑不好行动,第二天一早,韦朝就将人手撒了出去。 秋雨绵绵,韦朝担心城中小贩不出摊,好在适逢重阳节,又正好是荣乐王的生辰,细雨浇不灭安州人的节庆热情,不少人家登高遥拜玉安,恭祝皇夫摄政王寿安,街头巷尾,比平素还热闹十分。 下雨天不能在院中练剑,赵羽醒来后,练完内功,无所事事,索性睡了个回笼觉,一解奔波之苦。等她打开房门,已是午膳时分。 饭厅里已经备了一桌饭菜,菜色格外丰盛。赵羽以为是改善伙食,直到长孙蓉亲自给她端来一碗长寿面,她才记起,今天是君逸羽的生日。 “九成宫的人不知你的身份,不好为你大肆庆贺。我出门匆忙,为你备的寿礼,留在京中了,只能回去再送你。今日先以一碗寿面,聊表祝愿。” 听出了长孙蓉的歉意,赵羽摇头笑道“我许多年不过生辰了,今天这样,就很丰盛呀。这碗面是你亲手做的吗闻起来很香,我吃了一定很有福气。” 许多年不过生辰长孙蓉心头一恸。凝望着对面平和的笑脸,她一字一顿的祝福道“阿羽,愿你福寿绵长。” 隐隐察觉了长孙蓉的异样,赵羽暗悔失言,面上却只是加深了笑容,干脆地应了一声“好。”想到前途叵测的君乐悠,她拿过长孙蓉的饭碗,夹入一指寿面,轻声道“我们都会福寿绵长。” 玉安风俗,寿面向来由寿星独自享用。长孙蓉博学多闻,知道有些地方有分吃寿面的习俗。她只当君逸羽是在外飘零时受到了影响,微微一讶后,很快接受了她的好意。 寿面,意料之外的美味。赵羽没想到长孙蓉这样的世家千金也有一手好厨艺。就算寿面难吃,她也打算好好为长孙蓉捧场,如此一来,她不用为难自己的胃口,就轻易的吃完了一碗寿面,倒算意外之喜。 赵羽自己的生日只是孤儿院收留她的日期。她一向不热衷庆生,在娜音巴雅尔问起她的生辰时,她也推说“忘了。”说起来,她的确很久没有吃过寿面了。 长孙蓉在君乐悠失踪之际还打起精神来给君逸羽过生日,赵羽也不忍心抛下她一个人,下午干脆留在厅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 这种特殊的时期,既不好拿玩物打发时间,也不好谈论趣事,时间久了,赵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难免有些尴尬。反观长孙蓉,静静点茶,安之若素。 赵羽欣赏着她优雅的动作,慢慢放下了心底的些许不自在。沉闷的空气,在浅淡的茶香中,渐渐蔓延起了一丝悠闲的意味。 在这种悠闲的安静里,赵羽等到了派去城门的探子。 安州城的其他三门,也有人接下了送信的任务。三人无一例外,都是世居安州的商贾,而且从邻里的评论来看,他们与王家父子一样,没有可疑的形迹,可以排除通匪的嫌疑。从三人的描述来看,托他们递信的,也是王家父子看到的那个中年男子。 提前去邓村踩点的人马,城门关闭前才赶回来。得知邓村内外没有异样,赵羽与长孙蓉交换意见,得出了“绑匪也许人手不多,邓村没有埋伏,可以安心赴约”的结论。 若想在午时之前抵达邓村,明日需得早起。赵羽早早与长孙蓉道了晚安,就各自回到了卧房。 下午雨水转多,入夜之后,天际还孕育起了闷雷。赵羽平时戌时就睡了,今天大概是回笼觉睡多了,以致迟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不是办法,赵羽披衣推门,在房檐下观赏起了雨景。 安州城,也有一家羽记客栈。有九成宫的人同行,赵羽没有用东家的身份登门,而是包下了一座两进的客院。除了值夜的护卫,第二进的后院,只有赵羽和长孙蓉入住。 此时远离人声,安州城残留的节日灯火,映射出高处古朴的屋角和院中绵密的秋雨,呈现出了别样的凄美。 也许是这样的雨夜让赵羽联想到了初入灵谷时的雨打竹梢,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君逸羽的生辰,赵羽突然想到了君天熙。 父皇太上皇上次说,想将君逸羽的生辰定为皇寿节,也不知怎么样了。我不在京城,应该不好下旨吧 君天熙,应该也想陪君逸羽过生日吧赵羽的手掌,沾染了秋雨清寒,指间的肌肉,却仿佛记起了君天熙竹居雨夜的掌温。而一缕难明的怅惘爬上心头,又让她的心尖,平添一抹寒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7章 第137章 “轰” 巨雷贯耳,惊回了赵羽飘摇的神思,也搅碎了她朦胧的思绪。 响彻天地的雷声之后,万籁俱寂。 赵羽完全继承君逸羽的功力后,听力大幅提升,在惊雷之后的死寂里,她隐约听见,长孙蓉房中,传来了瓷器坠地的声音。 顾不得多想,赵羽就赶到了长孙蓉房门外,低声唤道“姐姐” 出门在外,赵羽与长孙蓉姐弟相称。值夜的护卫里,有九成宫派出来的高手,赵羽不想暴露荣乐王的身份,为防万一,她不便喊“夫人”,更不能叫出长孙蓉的闺名。 九成宫不负盛名。发现赵羽的异动,值夜的九成宫高手,迅速赶到了赵羽身后。赵羽从京中带出来的护卫,则是按刀肃立,牢牢的守住了整个后院。牵一发而动全身,前院安睡的护卫,也陆续戒备了起来。 长孙蓉本想装睡,听出外面的动静,她知道已经惊扰了众人,不得不应道“我没事。” “是吗我怎么听到你房中摔碎了东西” “我起来用水,失手摔碎了一个茶杯。无事,阿羽,你去睡吧。” 起床喝水那怎么不点灯 之前长孙蓉只说了三个字,赵羽还不觉得,此时再听,总感觉长孙蓉的嗓音有一点虚弱。赴约安州,等于是踏入了绑匪的地盘,让赵羽有些草木皆兵,她怀疑长孙蓉被人挟持了,语带懊悔的应道“是我疏忽了。想着赶路辛苦,就让丫鬟们都去休息了,竟没给姐姐留一个值夜丫鬟。姐姐,要不我派人喊个丫鬟过来吧” 君天熙指派给赵羽的护卫,全是荣乐王的忠实粉丝,而且在出京之前,他们还在御前立下了军令状,但凡赵羽有所闪失,他们每一个都得陪葬。两层原因加起来,他们都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护卫首领韦朝今晚不值夜,刚才也从前院赶来了。因为这份慎重,韦朝虽然没有听到前因后果,却从赵羽的反应里猜到了异样,并请示地指了指屋顶。 九成宫出来的老江湖,从赵羽的回话中察觉了端倪,也悄声摆出了备战的姿态。 长孙蓉不是离京郊游,出门时根本没从翼王府带侍女。来安州的路上,为了掩人耳目,是九成宫的两位女侠扮成了她的丫鬟。 哪里来的值夜丫鬟长孙蓉思路一转,就知道,是自己的掩饰造成了额外的误会。事已至此,她只能披衣起身,点亮烛台,开门笑道“阿羽,我真的没事。” 赵羽看到长孙蓉的身影,才真正松了口气。她仍旧不敢疏忽,立马跨进房门,伸手将长孙蓉挡在身后,视线已经仔细打量起了房内。 韦朝一惊,有心代劳,又顾虑女眷的房间,外男不该踏入。发现赵羽只是站在房门口,韦朝才彻底按住蠢蠢欲动的脚步。 “阿羽,房中没有歹人,方才真的是我自己失手。”长孙蓉柔声道。 一盏微弱的烛光,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加上帐幔屏风的遮挡,赵羽站在门口,根本不能将其看透。但是,长孙蓉已经身在保护圈了,若真有凶徒劫持她,她走不到这里,更没必要为人遮掩。 赵羽对长孙蓉尴尬地笑了笑,转身道“是我大惊小怪,害大家虚惊一场。都回去吧。” “是。” “从启州出来时,应该给你带个正经丫鬟的。今天太晚了,也不好找丫鬟,不如在外间留一盏灯吧,这样起夜方便。” “好。阿羽你也回去睡吧。” “那行,我走了。房外有人值夜,有什么事就叫人,随时可以让他们叫我。” 长孙蓉身上仓促地裹着一件斗篷,在秋夜中略显单薄,赵羽也不多停留,交待完就转身了。一只脚跨出长孙蓉的门槛,正逢天际又孕育出了一道惊雷,猝不及防的赵羽,脚步一顿,感叹道“好响的雷声啊。” “轰” 巨大的雷鸣,几乎是轰在了长孙蓉的心头。她望着君逸羽的背影,极力克制体内的恐惧,身姿依旧有些轻颤。 赵羽将另一只脚跨出房门,回身对长孙蓉挥手。告别的话还没出口,一道闪电照亮了长孙蓉苍白的面色。把前后的异样结合起来,赵羽迟疑地问道“你怕打雷” 长孙蓉没有回话,随后的雷声却给了赵羽答案。也许是距离太近,在雷声的间歇中,她似乎听到了长孙蓉绷紧的呼吸。 “孙志我姐怕打雷,今晚的雷声太大了,我得守在她房里,你们调整布防。”赵羽提声吩咐今晚值夜的负责人,不等对方应命,就重新跨过长孙蓉的门槛,并关上了房门。 殿下今晚要留在和国夫人房中 君逸羽和长孙蓉的谣言流传多年,孙志也是有所耳闻的。他亲眼见到两人的相处,还以为都是小人造谣,可是不管有没有谣言,皇夫殿下都不该明目张胆的留在和国夫人房中吧 为什么偏偏让我遇到了回京之后,该如何对陛下禀报孙志暗暗叫苦。想到陛下肯让皇夫出来帮和国夫人找女儿,他不敢多嘴,只能认命地执行命令。 九成宫的高手,也听到了赵羽那声大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人家亲姐姐怕打雷,亲弟弟去陪同,也是人之常情。唯一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姐弟亲厚,作弟弟的,才知道姐姐怕打雷想想富贵人家规矩多,兄弟姐妹都各有院落,两人又差着年岁,幼弟不知长姐的喜恶,倒是不足为奇。两人一起,值夜还能省心不少,挺好。 赵羽不知道门外众人的心思,她关门后,试探地伸手,轻触长孙蓉的后背,碰到了意料之中的紧绷。 门厅空荡荡的,没有合适的物件让人依附。长孙蓉在闷雷声中急行数步,扶住了外间的桌子,抠紧桌沿,才挤出微笑。她故作镇定地回身说道“阿羽,让你见笑了。我还好,你夜间不宜入我卧房,回去吧。” 长孙蓉之前只点亮了床旁一处灯烛,有分隔内外间的座屏挡在中间,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又削弱了五分。哪怕赵羽跟到了长孙蓉身前,仍然看不清她的面颜。但是,虚弱的烛光,落在长孙蓉光洁的额头上,反射出了一点晶莹。赵羽抬手一摸,分明是一层冷汗。 唉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逞强赵羽无声一叹。她一手扶着长孙蓉的左臂,一手扶着她的右肩,轻轻将她推向房内,“怕打雷也没什么丢人的。今天的雷声太大了,其实我也有点怕,正好和你呆在一起。” 虽然失忆的君逸羽不愿多提过去三年的经历,长孙蓉从她偶尔的只言片语中,也不难知道,她常常独宿野外。独自走过万水千山的人,怎么可能怕打雷 半拥的姿态,即便没有身躯相贴,依然足够亲密,身处雷雨夜的长孙蓉,徘徊在现实和恶梦之间,难以承载这份温情。她有心脱离君逸羽的双手,才定住步子,又一道惊雷爆发,使她躯体一抖,丧失了挣扎的勇气。 羽 天熙元年那个上元雨夜,你若是在,就好了 我没有你称赞的那么高尚 因为你的慰勉,我才努力忘记悠儿的身世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我,一点,一点,都不想,有悠儿。 发现长孙蓉对自己的抗拒后,赵羽微微一怔,就打算顺从长孙蓉的意愿。没想到的是,她松开长孙蓉的肩膀后,还没来得及后退,长孙蓉又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身。 以为是再度炸响的雷鸣击破了长孙蓉的逞强,赵羽压下了身心内外的不适,顺抚长孙蓉的背脊,柔声道“别怕,别怕。雷声都在室外,再大都打不进来。” 怀中的长孙蓉悄无声息,只有两只越收越紧的胳膊,证明她的存在。赵羽有些吃疼,却没有表露出半分异样。 无声地安抚了长孙蓉许久,直到腿脚都弥漫起了微酸,赵羽见夜深了,雷声又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歇的样子,她斟酌良久,在一段闷雷酝酿的空隙中,心一横,提议道“去睡觉吧别怕,我陪着你。” 长孙蓉松开了胳膊。赵羽以为她同意了,准备把她推去床边,长孙蓉却哑声道“我不去床上。” 是躺下来更害怕吗赵羽觉得长孙蓉不对劲,也不坚持,顺从地应道“那就不去。站了半天,腿累不累去罗汉榻坐坐我给你倒杯茶水。” “嗯。” 没有雷声的惊扰,长孙蓉在凉茶的镇抚下,渐渐找回了理智。回想起君逸羽方才温柔至极的语调,长孙蓉知道,现在的君逸羽,对她越温柔,越是一场善良。 “谢谢你,阿羽。我没事了。”长孙蓉撇开复杂的情绪,对赵羽感激一笑。 赵羽只当听不懂长孙蓉的逐客令,俯身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嘴上说道“那你去睡吧。” “我”长孙蓉手一紧,险些洒了杯中茶水,“我想坐坐。” 赵羽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将碎瓷片搁置在桌上后,她一边拍手,一边坐到了长孙蓉对面,“我也坐坐。” “阿羽”长孙蓉愁肠百转。当年那场屈辱,让雷雨夜成了长孙蓉挥之不去的噩梦。她极力克制,也很难找回平素的自己。尤其面对心爱之人,她想用她的体温驱逐恐惧,又觉得自己脏。 长孙蓉很清楚,不管是现在的君逸羽,还是从前的君逸羽,都不会嫌她污秽。可是,每逢雷雨之夜,无论如何安慰自己,她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念头。 赵羽静等长孙蓉的下文,却等来了下一道惊雷。看见长孙蓉茶杯一歪,她眼疾手快的托住长孙蓉的手,安置好茶杯后,不由分说地揽住了长孙蓉。 长孙蓉一直觉得,现在的君逸羽,恢复了当初洒脱的性情,是极好的事。唯有今夜,她渴望君逸羽记起往事。因为,只有记忆完整的君逸羽毫无迟疑的拥抱,才能真正解救她的自惭形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8章 第138章 羽 熟悉的体香,让长孙蓉无法推拒。最终,她在赵羽怀中坠入了沉眠,后续的惊雷,都没有惊醒她的恐惧。 赵羽等到雷公收班,才将长孙蓉打横抱起,轻轻送回床上。 静候片刻,不见长孙蓉有转醒的架势,赵羽又轻手轻脚地解起了她的斗篷。 为女儿悬心了一个多月,又赶了好几天的路,好不容易今天清闲点,又被雷声足足吓了一顿,是该累惨了。不过,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怕打雷呢 手背一热,赵羽顺着长孙蓉的玉手,看到了她惊惧的目光。以为长孙蓉不能接受自己给她脱衣服,赵羽挤出讪笑,正想收手,长孙蓉却环住她的腰身,在她胸前蹭了蹭,又闭眼睡了。 赵羽及时撑住胳膊,才没有压在长孙蓉身上。想到自己是用的君逸羽的身体,被长孙蓉吃了豆腐,自己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赵羽简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发现长孙蓉是真的还处于熟睡状态,赵羽哭笑不得。她之前在罗汉床上搂着长孙蓉,肩膀就有点麻,现在怕压到长孙蓉,又得撑着胳膊。还好她每天都练功,不然真不一定能应付。 小心翼翼地掰开长孙蓉的手掌,又小心翼翼地脱掉长孙蓉的斗篷,盖上被子,赵羽才直起身体,撑了个懒腰。 听着屋顶的雨声,赵羽觉得今夜也许还会打雷,犹豫片刻后,她除掉外袍,也躺到了床上。 客栈的睡床没有君天熙的龙床宽敞,赵羽尽量靠近床沿,与长孙蓉之间的距离也有限。耳畔陌生的呼吸,让赵羽有些不适,为免扰人清梦,赵羽不便翻身,思绪倒是飘去了远方。 不知是哪一个记忆点受到了触动,赵羽今晚,第二次想到了君天熙。她记得,与君天熙初见时,她也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君天熙总是让我去找长孙蓉。她如果知道我和长孙蓉躺在一起,是会高兴,还是不高兴 赵羽无来由的想叹气,越发没了睡意。煎熬半响,实在控制不住翻来覆去的冲动,她又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 我明明不认床啊就算巴雅儿害我和女生睡太近有阴影,这也太夸张了吧上回抱着君天熙睡过一觉后,和她同床睡觉时,中间的距离,有时比这还近点,我也早就习惯了啊。长孙蓉对我来说,好歹也算是熟人了吧,她的性格,又不会偷亲我 赵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干脆背靠床沿,盖上外袍,闭目养神。 雨声停止后,仿佛带走了整个世界的音波。也许是沉静的世界勾起了赵羽的周全,她想到孙志等人知道自己的皇夫身份,一晚上都留在长孙蓉房中,确实不妥。 应该不会再打雷了。明天要应付绑匪,我也需要好生睡觉。而且,真要是留在这一晚上,长孙蓉在韦朝那些侍卫心中,只怕要彻底没名声了 赵羽起身,眼神闪烁地看了长孙蓉半响,终于套上外袍,离开了长孙蓉的卧房。 悄声合上房门,由于无法从内部落锁,赵羽召来孙志,嘱咐他安排稳当的人守门。 孙志以为赵羽今晚会睡在长孙蓉房里,看到赵羽出来,又发现皇夫衣衫齐整,孙志恨不得立刻跑去拜菩萨。对于赵羽的吩咐,他自然没有二话。他生怕赵羽不方心,拍着胸脯保证会守好门,还立马招来了属下。 赵羽眼看“人形门锁”到位,才回房睡觉。 翌日平旦,长孙蓉在细碎的脚步声中醒来,只觉神气清明。那是一夜安睡所特有的精神面貌。 长孙蓉没想到自己能在雷雨夜睡得如此安心,瞥见身侧另一床用过的盖被,她有些脸热的遮了遮脸。 想到今天的正事,长孙蓉很快收拾了心情,吩咐传水。 客栈的丫鬟前来送水时,长孙蓉才从屋外的交谈中听出,她的房门有护卫把守。 一切收拾停当后,长孙蓉推门而出,方知,两个守门侍卫,是君逸羽半夜安排的。 恰好赵羽也从房中出来了。长孙蓉望着对面清逸的人影,晨起的清明中,浮起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失落。 “姐姐起了啊。我以为你打雷没睡好,本打算让你留在客栈。”赵羽跨过中庭,含笑走到了长孙蓉阶下。 光明的笑容,是划破黎明的朝阳。长孙蓉前一刻的失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融化在了晨光里。她情不自禁地感染了君逸羽的笑色,“我说过了,我们一起去接悠儿。” “好啊。”赵羽知道此事犟不过长孙蓉,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心里有些打鼓。她总觉得今天接悠儿不会那么顺利,长孙蓉这么开心,如果没接到人,她该多失望 事实证明,赵羽很有乌鸦嘴的潜质。 护卫开道,再次确认邓村的安全后,赵羽才和长孙蓉进入村中。 此时是午正差一刻,赵羽刚经过村头第一户人家,就与前日一样,村民给了她一份书信。同样的字迹,同样的简洁,写着“明日午正,前沟村。” “我们昨天来过,你们怎么不早说有信”昨天来踩点的几个护卫,忍不住质问送信的村民。 “给信的郎君说,一定要将信交给画上的公子,才能拿到赏银。你不是画上的公子啊。” 赵羽没心情听这些鸡毛蒜皮,低声吩咐韦朝几句后,就回到了长孙蓉面前。“我已经让人去打听前沟村的行程了,一问到我们就过去。” 除非一村人都是土匪,不然,着实没有在村中赎买人质的道理。长孙蓉对邓村的结果,其实并不十分意外,却依然有些失望。 听出了赵羽的焦躁,长孙蓉摇头道“也许绑匪的目的,就是想消磨我们的警惕。阿羽,不要操之过急。这回信上没有日期,还是与以前一样吧,先派人查看前沟村。” 前沟村离邓村,也是半日路程。 绑匪似乎故意留下了探路的时间,赵羽本就觉得绑匪不合常理,如今越发感觉古怪。如果返回安州城,明天又得走回头路。赵羽与长孙蓉商议后,一拨人派去前沟村踩点,一拨人派去安州城备马车,她们俩人则在其余护卫的拥簇下,在邓村外扎营。 去前沟村的人马,半夜才回来。这一回,他们有邓村的教训,在前沟村耍了个心眼,以重金诱惑,果真又有一封书信。 赵羽在野外睡得不沉,又说过要第一时间知道前沟村的消息,心里挂着事,韦朝在马车外只是轻轻喊了一声“公子”,赵羽就醒了。 下车后,赵羽瞥了一眼长孙蓉的马车,本想将韦朝带到远处再说话,长孙蓉却自己出来了。 “你在野外睡不着吗”赵羽看着长孙蓉走近,无奈一笑,又对韦朝抬了抬手,“说吧。” 韦朝对长孙蓉补了一礼,示意随从展开最新的书信,才对赵羽回道“公子英明,前沟村也找到了给公子的书信。不过,递信的村民说,这回拿着您的画像找他的,是一个青年男子。村民也是十天前就接到了书信。” 赵羽扫了一眼信上的“明日午时,青岩村。”耳边是韦朝适时的说明“彭会他们打听过了,青岩村在前沟村西南,乡间小路跑不了快马,估摸也需半日马程。依照公子的吩咐,彭会只派了两个人回来送信,其他人已经去青岩村了。” “若是从邓村直接去青岩村,能绕过前沟村吗”赵羽问道。 韦朝摇头道“青岩村在前沟村南边,中间隔着山,只能先穿过前沟村,才能走到青岩村。” “看来时间根本不重要。绑匪这是干什么给我们指路吗”赵羽挑眉看向了长孙蓉。 “的确像在引路。”长孙蓉早已蹙眉。三个“午正”,更像是给人足够的时间排除危险。如果不是诱敌深入,倒像是生怕羽裹足不前。 软肋在人家手上,只能任人牵着鼻子走。赵羽沉吟片刻后,与长孙蓉商量道“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封指路信,如果走半天停半天,不知会浪费多少时日。我看,不如我们明天直接到青岩村。如果青岩村也有指路信,以后路上小心戒备,像行军一样,提前一步让人探路,也能确保安全。” 长孙蓉也已经倾向于,绑匪有求于君逸羽。但是,她担心这是对方故意营造的假象,摇头道“先看看青岩村的情形再说吧。” 这一看,就是三天。 三天,三个村庄,三封指路信。意识到短期内看不到终点,长孙蓉也知道不宜白白浪费时间,在赵羽坚持不懈的劝说下,她终于同意了放弃提前踩点。 这样下来,赶路的速度大幅加快,经过的村庄越来越偏僻,四五天后,指路信已经无人转交,而是系在了路边的树梢上。 从信封的水痕来看,它们经历了数日的风吹雨淋,显然也是早就挂在树上了。 当一封指路信指向一条窄小的山路,路宽已经完全无法容纳马车了。 这些日子风餐露宿,以长孙蓉的身世而言,必是此生从未吃过的苦头。眼看连马车都没得睡了,赵羽哪里还能让她继续 赵羽试图让长孙蓉去附近的县城等她,说干了口水,都没有成功。后来,长孙蓉甚至绕开赵羽,直接自己扯了一匹马,就当先走上了山路。 赵羽拿长孙蓉没办法,只能在宿营时尽量把她的帐篷打理舒适。直到数日之后,一封箭书射入营地,才终结了长孙蓉这段辛苦的旅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9章 第139章 “追”好不容易遇到人影,赵羽果断下令追踪。如果不是被长孙蓉抓住了胳膊,她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 王行千里,某无异动,聊表善意。寒舍简陋,难容贵属。盼王推诚,孤身移驾。明日巳初,此路尽头,山腰古松,静候玉容。某必扫榻相迎,奉还宝福,保王平安而归。 闲着也是闲着,赵羽命人拆开了箭书。被人吊着走了半个月的山路,难免积攒了一些憋屈。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赵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绑走了孩子,还说善意” 竟然想让羽单独赴约 落款是今天的日期,且墨迹新鲜,字迹也与之前的信一样。明天在山腰等羽赴约的人,多半就是写信人。长孙蓉断言道“此人狡诈,不可轻信。阿羽,你不能单独赴约。” “嗯。”赵羽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把主动权交给目的未知的绑匪。而且,对君天熙承诺了平安回宫,她一点也不想失信。 伴着草木的声响,去追敌的人手一起回来了。看到韦朝脸上的失望,赵羽猜到了结果,还是问道“怎么样” “属下无能。”韦朝直接带着部下跪在了地上。 几位无功而返的九成宫高手,也对赵羽齐齐拱手。领头的一位壮年男子,是九成宫山南分堂堂主云跃,他解释道“放箭之人准备了许多野兔,我们听到草叶异动,以为是放箭之人在逃窜。上当后再赶回放箭之地,已经找不见人影了。” “都起来吧。有备对无备,不能怪你们。”赵羽抬了抬手,对长孙蓉提议道“敌暗我明,人家应该已经看到这的人手了,还好留了一些人在暗处。明天早上你装作和他们回城,我让暗中的人手提前埋伏在信上说的山腰,看看能不能把人抓住。怎么样” 长孙蓉对君逸羽的自保能力,原本是极有信心的。但在遇刺之事后,她才知道,世间竟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就算是武学高手,也难免有所闪失。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君逸羽直面黑手,然而事已至此,已经走入了死胡同,与其照着绑匪的意思单独赴险,还不如试着反擒对方。 “你的内甲穿着吗”长孙蓉不答反问。 赵羽听出了她的松动,也能猜到她的顾虑,笑道“穿着的。放心,我问过太医,见血封喉的毒药稀世罕见,不会那么倒霉的。要是想杀我,也不用七弯八拐的走这么远。有那么多护卫,我自己的武功也不差,真要是会受伤,我就用内甲挡住。” 长孙蓉终于点头。 “就是”赵羽反而有些迟疑了起来,“绑匪费尽心思的把我引出来,从行事风格来看,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对悠儿下手。可是,明天我们反制他们,万一他们对悠儿动手怎么办。要不,我还是去” “不行”长孙蓉打断道,“如果他们敢伤害悠儿,就不是有求于你。你赴约,只会让悠儿死得更快。阿羽,不要多想,设伏吧。” “你别说这种话,我不多想就是了。”赵羽听到君乐悠和“死”字挂在一起,就觉得心惊肉跳。她真不知长孙蓉是怎样克制下了母爱,才能说出“死得更快”。 赵羽召来韦朝和云跃,将设伏的事布置了下去。 十多个守护在暗处的护卫,悄然绕路,隐藏在了山林夜色的深处。 闲坐无事,听说埋伏的事已经安排了出去,赵羽就早早的睡了。睡意最浓的鸡鸣时分,一群狼狈的脚步,踩碎了赵羽的睡眠。 发现赵羽出帐,韦朝偷偷擦了把发红的眼眶,悲愤地回禀道“公子,去山腰埋伏的兄弟遭到了伏击,而且还中毒了。” “什么那人呢怎么只回来了这么几个” “中毒的兄弟四肢无力,而且他们受令伏击,不敢擅离职守,只有中毒较轻的几个兄弟先回来报信了。贼人还让他们给公子带了一封新的书信。” “人都受伤中毒了,还留在那做什么”赵羽一顿,压制火气,定神道,“罢了,他们行动不便,走夜路也危险。我先看看你们的脉象。” 仅仅十天“中医实习经验”,无法让赵羽熟悉各种脉象,但是结合无忧子教授的脉书,她不难判断,脉势不妙。赵羽刚刚才庆幸人命还在,给伤员切完脉,立马知道自己庆幸早了。 好歹混过两国朝廷,赵羽不动声色地问道“信在哪你们是怎样遇的袭知道对方有几个人吗” 在几个伤员推举发言人时,韦朝注意到长孙蓉走近,对她行了一礼。 赵羽顺着韦朝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长孙蓉,只是点了点头,就示意伤员回话。她没把握解毒,留在山腰的伤员,也让人不放心,若是让人去接,又担心再出差错。绑匪突然风格大变,也让她摸不清路数。一团乱麻摆在眼前,实在没有心思寒暄。 “属下等人找到半山腰的古松后,在附近勘察了适宜设伏的地点,就在附近一处隐秘的坳地歇下了。属下当时睡着了,醒来时身上就带了伤口、中了毒。听值夜的兄弟说,他们闻到了一种异香,也晕倒了。是远处的暗哨发现营地不对,才赶来叫醒我们。暗哨的兄弟们说说贼人只有一个人。贼人给信时还留了话,说我们中的毒,一天之内吃不到解药,就会丢命。若是不想死,就尽快把信拿给公子。” 不用赵羽催问,就有一个伤员呈上了书信。韦朝命他拆信,赵羽看他身板都站得勉强的样子,有些不忍劳烦。想到绑匪今天动用了毒药,万一书信有毒,一事不劳二主,也算是多保一条人命。赵羽生生吞下了嘴边的话音。 某无害王之意,王有防贼之心。宝福幼弱,孤伶无依,奈何奈何 文字中露骨的威胁,让赵羽手掌紧缩, 长孙蓉上前一步,借着衣袖的遮掩,偷偷裹住了赵羽的拳头,又对拆信的伤员吩咐道“信封里似乎还有东西,拿出来看看。” 信封里还有一个油纸包。纸包正面写着“解药。每人一钱,吞服,毒伤立解。” 纸包内是黑色的药粉。一个伤员主动试药,脉象很快恢复了正常。 看到手下的兄弟有救,韦朝既高兴,又气愤,“才用毒药伤人,又给了解药,绑匪什么意思戏耍公子吗”不仅今夜之事,指路信带着荣乐王在穷乡僻壤兜圈子,也早已让韦朝暗自不满。他早就觉得绑匪在戏弄荣乐王了,现在算是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一把。 赵羽看到“解药”后,倒是平静了下来。她摇头道“绑匪在告诉我,就算我带着护卫,他也有能力杀我。也是在举例证明,他无心害我,让我大胆赴约。” 在赵羽起身后,除了长孙蓉,整个营地都苏醒了。如今长孙蓉就在自己身后,赵羽不用担心深夜扰民。她用内力扩声,面对空旷的山野,高声喊道“明天早上,我一定单独赴约。山腰古松,不见不散。” “公子” 韦朝有心相劝,赵羽果断摆手。 想到长孙蓉的劝说更有效,韦朝病急乱投医,眼带恳求地看向了长孙蓉。 解药生效时,长孙蓉就知道,无人能阻止君逸羽单刀赴会了。对君逸羽方才的“专断”,长孙蓉毫不意外。她没有理会韦朝,只是建议君逸羽再补补觉。 仅以理性来论,绑匪今晚的示威行为,其实也算是释放善意。看到绑匪大费周折地取信于人,赵羽反而安心了许多。剩下的小半夜,也真的补了一场好觉。 赵羽本以为长孙蓉是在人前不方便,才没有反对自己单独应约,早上起来,也没有听到长孙蓉的异议,她才想到,以长孙蓉的灵慧,必是明白关窍,才没有浪费口舌。 直到即将分别,长孙蓉才走到赵羽面前,轻声道“你若是为悠儿有所闪失,我身为悠儿的娘,只能替她赔你一命。” 赵羽一怔。等回过神来时,眼前只剩长孙蓉坚韧的背影。 长孙蓉,是在用自己的性命,要我保重她非要和我一起来安州,也是这个原因 “放心吧,我一定万分小心。” 长孙蓉没有回头,眼中却浮起了一层笑意。 目送长孙蓉等人踏上返程,赵羽才转身踏上自己的去路。 将近一年的山野飘零,足够让人看厌山景。找到约定的古松,赵羽没有留在原地,而是转悠了一圈,跳上了一块青石。这块石头有草木掩映,既可以隐藏身形,又便于观察四野。 不久之后,山上走下了一个青年男子,在古松前东张西望。 赵羽料想他就是自己要见的人。她默默观察了片刻,正想跳出来,青年男子就自行走过来了。 “王爷。”青年男子在石下作礼,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彬彬有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你信不过我。如果我是你,也会选择在此处观望形势。”楚净初心下一叹,以袖掩面,揭掉了脸上的伪装。 从前的君逸羽,没有如此严重的戒心。楚净初想,他这份戒心里,定有自己的罪过。 接下来的路程,若他还是时时刻刻堤防她,必会耽误时间。而她,耽误不起了。 上回救云绯离时,他也信了我。让他知道是我,应该不会适得其反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0章 第140章 “你” 平平无奇的男子,突然变成了貌美如花的姑娘,赵羽大感意外。而且,这张美人脸,还有点眼熟。 楚净初的美貌,可以与日月争辉,哪怕是脸盲,也能留下印象。赵羽思索了片刻后,想起了一个“楚”字,却想不起名字。她不确定地喊道“楚姑娘” 以为君逸羽故意和自己生份,楚净初垂眸“嗯”了一声。 “竟然是你”上回救助云绯离时,楚净初帮忙引开人群,赵羽对她本有好感。摆脱两层惊讶后,赵羽想起这场会面的因由,才怒火回涌。绑架悠儿的,竟然是“熟人”亏她上次还以为她人美心善 比起上次见面彻底被君逸羽视作陌生人,这回的“竟然是你”明显语气不善,反而给楚净初带来了两分欢喜。她歉意地望着君逸羽琥珀色的眼睛,诚声道“阿羽,我知道,这回我的行事,很混账。只是,如果不抱走宝福公主,我见不到你,你也不会随我出京。” “抱走你也太会给自己贴金了吧。”赵羽觉得楚净初的表情碍眼得紧。连绑架幼童这么无耻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恶心谁呢。 “对不起,阿羽。我从始至终,都不想伤你,这回却又公主很安全。等此间事了,我一定毫发无损的把公主还给你。到时候,无论要杀要剐,我都任你处置。” 又是了,她上回对我欲言又止,就是与君逸羽非敌非友的样子。这又是“伤”又是“处置”的,估计她以前就做了对不起君逸羽的事,所以反目成仇了吧。 认出楚净初,唯一让赵羽觉得安慰的,就是君乐悠的安全,大概可以更有保障一点。她不关心楚净初与君逸羽的渊源,冷脸问道“什么是此间事了你费尽心机地把我引到这,还非要单独见我,想要什么直说就是了。” 楚净初心头一涩,垂首,低声道“我想要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随你去一个地方,你就会还我悠儿” “还需你帮我做一件事。” 果然是有求于君逸羽。 赵羽不能完全信任楚净初,心中的猜想得到确认后,她有了与楚净初周旋的筹码,心神反而更加平定。“什么事” 楚净初摇头道“你随我到了那个地方,我才能告诉你。” “我连悠儿的影子都没看到,如果我帮你做了事,你不把悠儿还给我,我岂不是亏了。” “我不会”明晃晃的不信任,让楚净初心如针扎,她急于表白态度,抬头看到君逸羽陌生的冷漠,又卡断了话音。停顿了半响,才道“公主也在那个地方。她是你的女儿,我不会害她。只要你答应帮我做那件事,我可以先把公主还给你。” “全天下都知道宝福公主是我的堂妹,你不要胡言乱语” 荣乐王与和国夫人之间的流言,楚净初将信将疑,只是凭着对君逸羽的了解,她知道,不论宝福公主是女儿还是堂妹,君逸羽都不会置之不理。她这才掳走宝福公主,迫使君逸羽南下。偏偏时运不济,君逸羽才经历一场惊险的刺杀,翼王府收到“绑架信”,居然选择了瞒着君逸羽。别人倒也罢了,和国夫人身为宝福公主的亲娘,明知需要君逸羽换女儿,她竟也没有把事情捅到君逸羽面前,这说明什么 看到去启州的是和国夫人,楚净初就知道,她与君逸羽,只怕真的有非比寻常的瓜葛。记忆中清朗的少年,竟与叔母有染,楚净初还失望了很久。如今听到君逸羽否定“女儿”的说法,她分明亲眼见过君逸羽与和国夫人同行,竟也立时信了。而且,听说宝福公主不是君逸羽的女儿,她心里涌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喜。 浩荡的欢喜,撞懵了楚净初的脑子,让她愣在了原地。 赵羽以为楚净初被自己骂呆了,正好给了她思索的空间。 以君逸羽和君天熙的关系,赵羽若是想办事,在华朝,基本没有办不到的事。楚净初既然会找到君逸羽面前,她所求之事,也必是皇夫摄政王能办到的。唯一会让赵羽为难的,不是能不能办到,而是能不能办。不管怎样,赵羽都得先看到君乐悠再说。既然君乐悠在楚净初说的“那个地方”,那她肯定得随楚净初走一趟。 打定主意后,赵羽跳下青石,对楚净初抬了抬下颌,“带路。” 楚净初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冷不丁看到君逸羽跳到自己面前,她的心也随之一跳。 上回夜间相见,光线不清,又有身中春药的云绯离碍事,楚净初想多看君逸羽两眼,都没有机会。这一回从前温润的少年,摆出桀骜不驯的姿态,糅合成了一种别致的风流,以至于楚净初心弦乱颤。她仓促地别开视线,感觉心脏几乎会从胸口跳出来,忍不住伸手捂了捂。 “到底走不走”赵羽看到楚净初捂胸的动作,不悦锁眉。莫名其妙明明你才是绑匪,搞得好像我是歹徒,算什么破毛病 “走。”楚净初定神,取出一条青色的蒙目布巾,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要带你去的,是一处隐秘之地,路上得委屈你带上这个。” “你要我蒙着眼睛走山路” “我会扶着你。” 人家对君逸羽这么客气,却用上了毒药都要把护卫赶走,用脚趾头也想得到,为了保守“隐秘”,她必不会妥协。赵羽深深地看了楚净初一眼,拽过她手中的布巾,反手系在头上,遮盖了双眼。 楚净初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视线在君逸羽清俊的脸庞上逡巡一圈,她回忆着琥珀色眼睛中的直白厌恶,抿抿嘴唇,揪掉突如其来的旖旎情丝,上前扶住了君逸羽的胳膊。 蒙眼走路,给人一种本能的恐惧,好在赵羽手边的“人形拐杖”够稳,提醒也够周到。哪怕只是轻微的坡度变化,楚净初也会不厌其烦地示警。 适应黑暗后,赵羽在脑海中勾勒了一遍行进路线,发现楚净初完全换了个方向,将自己带到了反方向的山沟里。呵,真够谨慎。 夜宿山洞,楚净初倒是不限制赵羽出门。一天下来,路线七弯八拐,地势也忽高忽低,没有视觉的帮助,赵羽已经完全不知道身在何方了。黑漆漆的深山老林,走出山洞也看不出花样,她懒得动弹。 躺在楚净初准备的篝火旁,听见楚净初回来的脚步,赵羽连眉毛都没动一根。隐约的血腥味飘入鼻端,她不用睁眼就知道,楚净初应该是去打猎了。 荒凉的洞穴,生生被对面的人躺出了大爷的架势。楚净初刷新了对君逸羽的认知,心生无奈。想到君逸羽能毫无防备地等着自己“伺候”,她又感到了一些熨帖。今天在路上,他有机会留路标,却没有出手,他对我,应该还是残有一丝信任的吧 “咳咳咳咳。” 楚净初本想烤熟猎物再处理伤情,内伤却扛不住一日的辛劳,提前发作了起来。她飞速地瞟了一眼对面的人影,尽量压低咳嗽。 好不容易平息血气,楚净初看着君逸羽安闭的眼皮,迟疑了一下,搁置手上的烤肉,从怀中摸出了伤药。 “咝” “你受伤了”赵羽有点饿了,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肉香,只有楚净初忍痛的轻吟,她不愿再等,加上心有好奇,终于撩开了眼皮。 白天看到楚净初唇色浅淡,赵羽以为她天生如此,熟悉的咳嗽才让她意识到楚净初有内伤。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人昨晚拿下了她十五个侍卫其中两个还是九成宫的高手赵羽想知道,她是否毫无损伤。 本以为会看到楚净初运功调息,入目的却是一段藕臂,伴着瓶瓶罐罐碰撞的声响,还有她慌手慌脚撸下衣袖的情景。 这么害羞赵羽一直知道,楚净初以为君逸羽是男人。但是她不懂,能搀着君逸羽的胳膊走一天的姑娘,只是暴露一条手臂,怎会这么紧张。 赵羽默默地垂下了眼皮,余光扫到烤了一半的猎物,她干脆探手拿过,专心地烤起了晚饭。 “你这是关心我吗” 赵羽还以为楚净初不会吱声了,没想到,她不答反问。而且,如果没听错,娇媚的女声中,似乎夹杂着惊喜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昨晚受的伤。” 面无表情的脸和平静无波的语气,让楚净初有些迷惑。她不知道君逸羽说的是真话,还是不愿承认关心。楚净初还是点了点头,“嗯,昨晚伤的。” “袭击我的伏兵时受的伤” “嗯。” “那就好。看来我的护卫,还算有点用。” 那就好楚净初感觉一把重锤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心头,脸色都立马白了三分。 赵羽从听到楚净初的惊喜起,就暗暗留意着她的神情。火光的暖色,掩盖了楚净初的脸色变化,却突显了她眼中的黯淡。 难怪她对我的态度这么奇怪 原来她也喜欢君逸羽 荣乐王威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1章 第141章 他早就发过誓,要和你“陌路想争,死生勿论”,你这次还绑了他的堂妹,又结结实实地伤了他一次,还胡思乱想些什么 楚净初掏出所有的理智掩盖自己的失望,依然花了很久,才压下内心的剧痛。 “我来烤吧。”楚净初准备拿回烤肉。 “你不上药了吗”赵羽手一翻,避开了楚净初的手爪。 楚净初终究没忍住委屈,质问道“你不是说我伤得好吗既然伤得好,有什么好上药的” 情绪化的楚净初,让赵羽心思一动。如果楚净初没骗人,从她之前的口气来看,她在绑匪中,一定很有话语权,才能张口就说出“我可以先把公主还给你”。甚至,没准她就是主使。那么,若能抓住她的软肋,对于救助悠儿,一定很有帮助。而现在的情形告诉赵羽,似乎,君逸羽可以算是她的软肋 “伤还是得治的。不然你如果死在半路上,我就接不到悠儿了。” 楚净初一怔。她感觉,君逸羽话说得不好听,却像是一种遮遮掩掩的关心。若不然,他何必劝人治伤说了也就说了,又何必多说理由 说到底,用宝福公主要挟他南下,是我对不住他。他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楚净初低声道了句,“谢谢。”她心中打定主意,不管君逸羽说话多扎人,都受着。 “我咒你死,你对我道谢”赵羽嗤笑道,“你是不是伤糊涂了” 听见君逸羽句句不离“伤”,楚净初越发觉得君逸羽关心自己的伤势。心里有个小钩子,让她想划破君逸羽的真心,翻出君逸羽冷嘲热讽之下的真实情绪。 “我上药需要宽衣,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那你快点,我饿了,肉还没熟,”赵羽拿着半生不熟的烤肉背对了篝火。 望着火光后笔挺的背影,楚净初脸上铺满了称心如意的笑容。不管君逸羽嘴上有多不耐,她只知道,他听说自己要上药,立马就回避了。 楚净初也不辜负君逸羽的回避。她虽然没有宽衣,但松开了衣袍,把能够到的伤口都仔细地上了药。 “我好了。” 赵羽转回身体后,很快发现了楚净初眉眼间的愉悦。想用“美男计”,不宜突然态度大变,免得对方起疑,所以,赵羽保留了恶劣的口气,只是隐晦地催楚净初治伤。没想到,一个小花招,真的立竿见影了。 计谋得逞,赵羽却意兴阑珊。将楚净初的情丝玩弄在鼓掌之间,让她觉得自己很下作。生而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哪怕对方不是好人,也不是自己跟着堕落的理由。 “你叹什么气”碍于君逸羽的冷淡,楚净初想关心君逸羽失踪之后的经历,也无法张嘴。自觉发现了君逸羽残留的旧情,她终于试探着拿出了故友的口吻。 楚净初摆上明面的变化,让赵羽越发嫌弃自己的卑鄙。放弃美人计后,为免无心插柳,她懒得再答理楚净初,只是一心一意盯着烤肉。 彻底的无视,让楚净初无所适从。她看着君逸羽脸上火光都照不暖的冷硬,怀疑此前的猜测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又有些不甘心。踌躇半响,她直接问道“我还受了内伤,你能帮我看看吗” “不能。” “为何” “你是绑匪,我是受害人家属,我为什么要帮你看病你只要有命带着我见到悠儿,对我来说,就够了。或者,你要我答应的那件事,就是帮你看病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诊脉,但是得确认悠儿平安,才能为你医治。” “不必了。”楚净初苦笑一记,默默将食盐放在了赵羽手边,就安静地运功疗伤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两人之间,一直是彻底的安静。直到第三天夜间,楚净初忽然栽倒在地。 当时还在赶路,赵羽蒙着眼睛看不到天色,隐约觉得今天下午格外长,正想问问时间,骤觉胳膊一松。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捞了一把,却因为蒙目,捞错了方向,只挨到了一片衣角。紧随其后,是人体坠地的闷响。 “嘭” “楚姑娘” “楚姑娘” 赵羽眉头紧锁。她之前就觉得楚净初脚步虚浮,只当她是累了,也没放在心上,如今连喊两声都没有回音,让人有了不祥的预感。 “喂”感觉到脚边的人体,赵羽虚踢了一脚,仍然毫无反应,她不得不说道“你怎么了别装死。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吭声,我就只能摘下眼罩了,到时候可不是我违约。” “一” “二” “三” 依然是安静。 赵羽解开眼罩才发现,天色早就黑透了。楚净初就在她脚边,她也只能隐约看到一团人影。 摸脉,细速。额头,滚烫。 赵羽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流年不利。不管楚净初表现得有多无害,赵羽对绑架犯,都深恶痛绝。所以,明知楚净初有伤在身,赵羽这两天看她忙进忙出,也毫无心理负担。现在可好,她一点都不想对绑匪怜香惜玉,却不能置之不理。 在见到悠儿前,这个绑匪不能死。赵羽只能认命的点起篝火,又取了火把找草药。为防楚净初被野兽叼走,赵羽找药也不敢离远,还得不时跑回来确认楚净初的安全。好不容易凑齐一副草药,她竟然忙出了一头热汗。 喂楚净初用完药,赵羽懒得再打猎,摘了几个野果裹腹,又撕下一片衣摆充当毛巾,沾水之后,盖在了楚净初额上。 换了几次毛巾后,赵羽看楚净初脉象好转,打了个哈欠。她正准备睡觉,楚净初又打起了寒战。 听着楚净初牙齿打架的声音,赵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简直想踹死她。早不倒晚不倒,等我见到悠儿了,她再病倒,该多好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绑匪,还需要受害者家属照顾照顾仇人的感觉,真的是糟心透了 有君乐悠的性命摆在心头,赵羽再烦躁、再糟心,也只能抱起楚净初,带她找起了避风之地。 发冷的楚净初无意识地往赵羽怀里钻,让赵羽联想起云绯离中春药的情景,全身又添了一层阴霾。 找到避风的山洞后,赵羽在楚净初四周都点上了篝火,以为总算解放了,楚净初却讲起了梦话。赵羽想拿她的梦话当催眠曲,她偏偏连讲梦话都不老实,身体到处乱翻。前后左右都是篝火 ,哪里有让人乱动的余地 赵羽其实可以抱着楚净初睡,但她实在不愿意。最终,她选择了放弃睡眠,坐在楚净初头侧,按住了她的肩膀。 楚净初的身体因外力而老实下来后,梦话都跟着清晰了很多。赵羽对楚净初的梦话不感兴趣,然而她嘴上的“阿羽”,使得赵羽的耳朵自觉开工。 “阿羽,我真的不想伤你” “解药是真的” “别砍手” “为什么狗皇帝是你的意中人” “你真的把我当陌路人了” “娘亲” 狗皇帝赵羽眉头紧锁。如果她的梦话不是糊话,听起来,她和君逸羽的过节,还与君天熙有关。她要我答应的事,不会是要我背叛君天熙吧 听见楚净初十句梦话里有七句关于君逸羽,赵羽又摇了摇头。在她看来,每个成年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她选择了君逸羽的对立面,就不该再对君逸羽念念不忘,不然只是白白折磨自己罢了。反正,赵羽只知道她是敌非友,她对君逸羽再深情,赵羽都不会同情。就像农夫不该同情蛇。 况且,能拿君逸羽的家人威胁她做事,就算对她有真情,又能真到哪里去呢赵羽倒是觉得,君逸羽被她盯上,其实很倒霉。更倒霉的是,她赵羽,得替君逸羽承受这种倒霉赵羽自嘲一笑。如果绑匪提出来的条件会危害君天熙,那她肯定是不能做的。她现在只希望绑匪的事不要太难办,让她顺利接回君乐悠,然后再也不要碰到君逸羽的烂桃花。 楚净初半夜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君逸羽的倒脸。她以为在做梦,想伸手把君逸羽的脸摆正,胳膊才抬到一半,君逸羽的脸庞就在她的眼帘外彻底消失了。楚净初心一急,撑起身体,才看到君逸羽站在自己背后。 “你救了我”楚净初额上的布巾,在她变躺为坐后,掉在了她腿上。肌肉间的酸痛,唤醒了晕倒前的记忆,楚净初捡起腿上的布巾,认出它是君逸羽的衣料,她回望身旁人明显短了一截的衣摆,心头瞬间胀满,既酸又甜。 “离你要去的地方,还有几天路程”赵羽不答反问。 以为君逸羽不想提救治,楚净初没有追问,老实回道“明天就能到了。” “那就好。”赵羽点头道,“你身上应该有化脓的伤口,我给你退热只是治标不治本,不算救你。明天出发前我再给你找一副草药,让你撑到目的地,应该不成问题。” “你你救我,是怕我死了没人带你找宝福公主”楚净初语音微颤。 “不然呢” 楚净初与赵羽冷战了两天,心里本来就憋着郁气,她病中正是脆弱的时候,听见赵羽的理所当然,忍不住委屈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就算是个路人病重,你也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呵,楚姑娘。你曾经伤过我,现在又在用家人威胁我,你我之间,本就远不如路人。你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赵羽迫不得已救治楚净初,本就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听她兴师问罪,只觉得欺人太甚。君逸羽善良怎么了善良又不是冤大头。反目成仇的绑架犯,凭什么拿捏人家的善良 “我”楚净初眼圈一红,仿佛全身的酸痛一起冲上头顶,直接化成了眼泪。她的理智也被撞得七零八落,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我若是明天一回去就病倒,我的族人,绝对不会让你接走公主。” 美人垂泪,本该是惹人爱怜的情景,赵羽却只觉得楚净初无理取闹得很烦人,她话中的威胁,更是讨厌至极。赵羽不耐地说道“你哭哭啼啼,只会加重病情,我不想再救你第二次。你每天都有给自己的伤口上药,会化脓的地方,必是你不方便上药的部位。要想我给你根治,你就得在我面前宽衣解带别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2章 第142章 宽衣解带 楚净初娇躯一震,眼泪都被震回去了。她的确有一处不便上药的伤口,在后背就是担心伤口恶化,她才想今晚就赶回族中,没想到没能坚持到底。想到回族之后要面对的情况,楚净初心一横,强压羞怯,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你就帮我根治吧。” “什么”赵羽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想再和楚净初胡搅蛮缠,才故意说出了宽衣解带,结果,几句狠话都受不了的人,脸皮突然变厚了这人别是烧坏脑子了吧。 “明日山路难行,我若不得根治,难以应付。我的伤在后背,你治吧。”楚净初曾是与千落齐名的青楼花魁,又素以妖娆闻名,只是在君逸羽面前,不想拿出狐媚的面具。真迈过心里那道坎后,她提出宽衣治伤,也不难摆出落落大方。 赵羽觉得,楚净初刚才不是烧坏了脑子,而是烧坏了性情。楚净初的多变,让赵羽愈加警惕。她想到,这个人为了逼人看病,能毫不犹豫的用孩子做筹码,估计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悠儿还在她手上,不宜和她闹得太僵。她收起了心中的怒火,平淡地否定道“男女有别,不妥。” “事急从权。我一个姑娘家都不介意男女之别,你婆婆妈妈做什么” “有妇之夫,不能胡来。” “呵,你对君天熙倒是痴心。君天熙那个心狠手辣的老女人,配得上你的”真心吗。 “嘴巴放干净点”赵羽愤怒地打断了楚净初的嘲讽,“你不要以为握着悠儿,我就任你欺凌” 楚净初一顿。君逸羽很少发怒,没想到,只是说了君天熙一句,她就如此盛怒。喷火的琥珀色眼睛,刺得楚净初心酸又心烦,她冷笑道“你还记得宝福公主的性命啊,我还以为一说到君天熙,其他的你就不管不顾了。” 一说到君天熙,其他的就不管不顾了赵羽一怔。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冲动,赵羽深呼吸平复情绪,用谈判地口吻说道“我随你深入虎穴,你若不守承诺,我就算见到了悠儿,也难以脱身。你病着,我或许能多两分机会。所以,你的病,我不能治。你也不用恼羞成怒,明日出发前,我可以配一副激发你体力的草药,也可以保你性命无忧。等你把我和悠儿安全送下山,我再为你根治。” “君逸羽我若是想害你性命,这一路以来有无数机会对你下毒,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你不是还有事要我办吗谁知道办完之后是何情景。” “我不是说过可以先把公主还给你吗。”楚净初嗓子一哽,“君逸羽,我是利用过你,可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害你性命。这一次逼你南下,若是换一个人,我一颗毒药下去,让往东就往东,让往西就往西,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自问已经对你摆足了诚意,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为了取信于君逸羽,楚净初反复奔波,吃了不少苦,便连现在的伤,也是为了换取君逸羽的信任才遇到的。她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不想动,他却总怀疑她蛇蝎心肠,真是让她伤心透顶。 因为你是绑匪啊。不想再刺激楚净初的情绪,赵羽没有把心中这个天经地义的答案说出来。比起以情动人,赵羽觉得,之前张牙舞爪的楚净初,才符合绑匪的身份。 几番情绪起伏,楚净初病中的身体,有些眼前发黑。君逸羽拧眉不语的样子,更让她全身无力,她躺回地上,闭眼闷声道“我要把你以朋友的身份带回族中,若是病着回去,族中长老必会起疑。你去了,不仅接不回公主,还会把自己赔进去,不如罢了。” 她的意思是,不给她治好,就不带我见悠儿了赵羽七窍生烟,几乎想要暴走。发现楚净初真的有睡大觉的趋势,她烦躁地问道“你上头有长老压着,你说话不管用,我救你有什么用” “你”楚净初诧异睁眼,起身将赵羽打量了一遍,“我听说你患了离魂症,不大记得往事了,是真的” 赵羽的“离魂症”本就不是秘密,眼前人与君逸羽有故,若是有心试探,很快就能得到答案,赵羽懒得白费功夫,不以为意地反问道“是又如何” “原来你上次不是故意不认我,是真的不认得了。”楚净释然一笑。 赵羽没吭声,心中却暗自警觉。别的倒也罢了,但是等她提条件时,她得防备这个人利用君逸羽的“失忆”。 “我是族长。你治好我,等到了族中,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我保证让你和宝福公主平安离开。你若不信,我可以发下毒誓。”得知君逸羽前尘尽忘,楚净初对君逸羽的绝情更能接受,说话时竟有了些言笑晏晏的味道。 “族长”这么年轻就是族长而且族长不是男的吗还是说,不是宗族的“族” “嗯。” 楚净初一脸笃定,而且一副不治病就不带路的架势,赵羽除了退让,别无它法。想着古人迷信,有个毒誓聊做安慰也好,她等楚净初发下重誓,才出门找药。 “脱衣。” 此前催着君逸羽治病时没多想,真到了要当着这个人宽衣的时候,楚净初才想起来羞涩。看到君逸羽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不想在君逸羽面前露怯,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身,心中又有些不服气。 楚净初一直知道自己是稀世美人,在君逸羽面前,却常常怀疑自己丑若无盐。君逸羽要真是在美色上不开窍,倒也算了,可他却对君天熙一往情深不谈对君天熙的仇恨,楚净初只要想到,自己输给了一个孩子都有一堆的老女人,就觉得堵心。 赵羽不知道楚净初又在心里喊君天熙“老女人”,不然只怕想给她的伤口涂毒药。她看到楚净初的伤口后,想到这是自己的护卫留给绑匪的教训,却要由自己来医治,就觉得郁闷不已。处理伤口时,本想让楚净初吃点苦头泄愤,她的医德,又让她做不出无品的事,最终还是拿出了医者该有的素质。 感受到君逸羽轻柔的动作,楚净初忆及曾经的共处,眼角微湿。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便宜君天熙了呢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毒妇,不仅当了皇帝,还能得到君逸羽的真心,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也许是背上温柔的手扯出了心中的不甘,楚净初忍不住问道“你都不记得往事了,为何还对君天熙死心塌地” 哪里有死心塌地,只是占了君逸羽的身体,就得承担君逸羽的责任。赵羽撇撇嘴,懒得答理楚净初。 感觉到背上的微顿,楚净初知道身后人听到了自己的话。久久没有回音,她沉默了片刻,又道“君天熙不是好人。你功高震主,又患离魂症,当心她利用完你,就对你过河拆桥。 一知道君逸羽“失忆”了,就想给我洗脑 楚净初对君天熙的贬低之语,听得赵羽刺耳,想知道楚净初的盘算,她才强忍了脾气。 楚净初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觉得不是时候,低叹一声,回复了沉默。 赵羽见楚净初偃旗息鼓,她心中的不快无处发泄,给楚净初处理完伤口后,冷冰冰地留下了一句,“直呼御讳,是不敬之罪。” 等楚净初系好衣服转身,赵羽已经躺了下来。楚净初盯着君逸羽的后背,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声“痴人”心中却填满了羡慕。 痴人君天熙才是痴人。她要真能对君逸羽过河拆桥,我反倒解脱了赵羽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她渐渐发现,自己最近,一想到君逸羽和君天熙,心中就有些异样。 大概是真拿君天熙当好友了,所以为她难过吧赵羽捏捏眉心,放开思绪,一心一意地找寻睡意。一夜不眠的身体,足够困倦,很快沉入了梦乡。 翌日,楚净初考虑到君逸羽睡得晚,又需要确定自己的病势,日上三竿时,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体力,备好饭食,才喊醒君逸羽。 出发前,赵羽又蒙上了眼睛。本以为很久之后才能重见天日,没想到,一个时辰左右,楚净初就在一处悬崖前喊赵羽摘下了眼罩。 楚净初不知从何处牵来一根粗藤蔓,指着对面的山头说道“我们得跳去对面。” 跳去对面赵羽顺着藤蔓看向对面的山头,又看了看两山之间六七米的距离,再瞧瞧悬崖的高度,整个人都陷入了懵逼状态。她虽然翻越过不少山川险阻,可每一步都至少得保证有路可走,最冒险的一次,是被云绯离追杀,为了逃出一命,只能赌一把,才毅然跳进了瀑布。现在要她在两个悬崖间跳远她那颗现代心,再长十个脑袋,也想不到这么炫酷的操作。 赵羽想怀疑楚净初坑害自己,偏偏她的口气,轻松得像是邀人散步。 “噗嗤”楚净初认识君逸羽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君逸羽犯难,情不自禁地笑乐了。想到君逸羽的离魂症,她料想君逸羽是失忆后不了解自己的身手,心中又浮起了一层怜惜。她柔声提议道“不如我带你过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3章 第143章 “不用了。”赵羽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这几天接触,楚净初对赵羽无微不至,尽管隐晦,赵羽也有所察觉。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如果楚净初不是以绑匪的身份出现,哪怕明知楚净初与君逸羽有过节,她只怕也很难把她当敌人。接下来即将抵达目的地,楚净初也即将提出自己的条件,赵羽不知道能不能和她顺利达成共识,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别的变故,所以,她不能欠楚净初任何人情。 “那我先过去,跳给你看你放心,以你的轻功,不会有危险。” “行吧。”赵羽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不能给无崖子丢人,只是一时难以克服心理障碍。 楚净初看出了赵羽的勉强,想到君逸羽宁肯逞强,也不愿托付自己,她有些沮丧,又很快提起精神来,交代道“去到那边,就快到我族中了。届时,你不能再喊我楚姑娘,得叫我净初,我也会改称你阿羽。” 昨晚楚净初发毒誓前,赵羽就答应了,到她“族中”,听她安排。此刻,赵羽也不啰嗦,直接点了点头。 “那我过去了。”语罢,楚净初手握藤蔓,跳向了对面。她轻盈的身姿,在对面山壁上点了一下,也没见攀爬,就高高飞起,灵活地落在了对面山头上。 赵羽结合楚净初的身法,再回忆了一下自己学到的轻功,心中终于有了底气。况且,如果这是去往“族中”的唯一通路,她必须自己走过去,才能确保退路。 楚净初早已将藤蔓扔了回来。赵羽做好心理建设后,呼出一口浊气,毅然握住了藤蔓。 “这种树藤很结实,我在这边帮你绑牢固了,你放心跳若是不好上来,我拉你”楚净初在对面喊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朋友出游吧。为什么绑匪不能有绑匪的自觉呢但愿你真的这么无害吧。赵羽用“虎穴将至”的念头迫使自己忘记脚下的悬崖,决然起跳。 也许是预先的推演有用,也许是身体的本能足够强大,这场惊悚的“跳远”,比赵羽想象中容易很多。她感觉自己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的来到了楚净初身边, “我就说不危险吧”楚净初喜笑颜开。 从昨晚开始,楚净初没有了之前的小心翼翼,也没有了闷闷不乐,变得十分自然大方。赵羽深感不适,为防她打蛇随棍上,态度越发冷淡。便如此刻,她连个鼻音都不愿挤,自顾掏出了“眼罩”。 “你不用蒙目了。”楚净初伸手拿走了布巾。她似乎毫不失落,轻快地说道“还有,阿羽,等遇见族人,你就是我的朋友,不能对我太冷淡。不然,你和公主,都会有麻烦。” 这算是威胁还是提醒不管是什么,赵羽都只能点头。看到楚净初眼中的嗔怪,她知道楚净初还在嫌自己冷淡,顿了顿,开口道“我知道了。” “那就好。”楚净初这才满意地引路。 如楚净初所料,不久之后,她们就遇到了她的族人。 在看到楚净初的族人后,赵羽才知道,她这个族长,果然不是宗族的“族”,而是民族的“族”。 几个明显是少数民族的姑娘,看到楚净初后,欢欢喜喜地对她行了礼,又围着楚净初叽叽喳喳说得热闹,还不时瞧几眼赵羽。赵羽听不懂她们的语言,但只看她们好奇的视线,就知道话题与自己有关,偏偏她们的打量十分大方,还带着明显的善意,让人想生气都不容易。 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少女突然蹿到了赵羽面前,用生涩的汉语欢快地说道“我叫阿午,午时的午。客人如何称呼” 客人赵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就算听楚净初说了“朋友”,也想不到土匪窝里是这个画风。 好在楚净初及时抓住了阿午的衣领,把她从赵羽面前拎了回去。楚净初不知道用民族语言说了几句什么,几位姑娘嘻嘻哈哈地对赵羽挥了挥手,就伴着银铃般的笑声跑远了。 “我们山衍族不讲究男女之别,族中许久没来过客人,她们对你过于热情了些,你别介意。” 如果不是记着君乐悠被绑架,赵羽几乎以为自己真是来做客的。她对现在的诡异状况一头雾水,又生怕陷入绑匪的迷魂阵,干脆懒得搭理这些细枝末节,直接问道“悠儿呢” “在族里,我们再走走就到了。” 赵羽随楚净初走到山衍族的营地时,里面已经热热闹闹地准备起了吃食,还有数百名男女老少出迎,每一张脸上都是真挚的笑脸。即便语言不通,赵羽也不难感知,自己是真的被当成了客人,而且是贵客。 楚净初看出了君逸羽的不自在,心知,只有先让君逸羽看到宝福公主安好,她才有可能放下戒心。她没有让君逸羽多等,一边帮君逸羽推拒族人的热情,一边问明了君乐悠的位置。 赵羽感觉自己像一只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也不知怎么脱离围观的。挤出人群后,她在一处秋千上,看到了君乐悠。 那架秋千挂在一颗歪脖子树上,颇有野趣,越发衬出了君乐悠的粉嫩。君乐悠天真无邪的笑容,几乎与赵羽第一次见到她时别无二致,却让赵羽有些不敢相认。悠儿不是被人绑到这的吗怎么这么开心 看到君逸羽目瞪口呆的样子,楚净初再度失笑,“阿羽,我说过会把她毫发无损的还给你,不是骗你。” 秋千周围陪伴君乐悠的老老少少,听见楚净初的笑声,高高兴兴地拥了过来。另有两个姑娘留在了秋千旁,只对楚净初遥遥行礼,就继续看护君乐悠了。 君乐悠看到赵羽眼前一亮,赵羽见她跳下秋千,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了她的小身板。“悠儿,还记不记得大哥” “父王。”君乐悠钻进赵羽怀里,眼巴巴地说道,“悠儿想娘亲。” 楚净初听到“父王”,微微一怔。 看护君乐悠的两个侍女,都粗通汉语,有一个不解地问道“族长,父王是什么” “客人名叫负王。”楚净初拍了拍赵羽的肩膀,既是应付侍女,也是提醒赵羽。 赵羽会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她们不知道我和悠儿的身份。 另一位侍女还记着君乐悠的“想娘亲”,看到楚净初走近,她指着楚净初对君乐悠说道“小族长,你娘在这呀。” 小族长娘赵羽皱眉扫了楚净初一眼。 族人面前,楚净初不便解释,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君乐悠顺着侍女的手指看到楚净初,似乎思索了一下,才喊出一声,“楚姨。” 侍女对楚净初歉声道“族长,我们没用,这么久都没教会小族长改口。” “无妨。” 楚净初与侍女后来的对话,都是用的山衍族的语言,赵羽听不懂,只是为君乐悠之前那声“楚姨”而满头黑线。 在楚净初与人说话时,赵羽仔细将君乐悠打量了一遍,又与她说了几句孩子话,确定她没有因绑架产生太多心理阴影,才抱着她起身,对楚净初说道“我们谈谈吧。” 楚净初带着赵羽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周围无人后,率先解释道“我担心族人照顾公主不用心,把她带回来后,声称她是我的女儿,从前寄养在别家。” “就算你让人好好照顾了悠儿,把她这么小的孩子带离家人身边,也是一种伤害。”赵羽一直与君乐悠相处亲厚,但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见面就窝在她怀里不松手。看着膝上乖巧的君乐悠,赵羽想起楚净初之前得意的“毫发无损”,就觉得心里窝火。点出楚净初对君乐悠的伤害后,她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怎样才可以带着悠儿离开你可以提出你的条件了。” “是我对不住她。”楚净初想握握君乐悠的小手,被赵羽侧身避开了。楚净初抿了抿唇,耐不过心中的好奇,还是问道“她为何喊你父王” 赵羽本不想搭理楚净初的问题,想想长孙蓉的名声,她没好气地说道“我不知道。可能是在陌生的地方害怕,可能是从小没见过爹。”又催促道“你想我帮你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楚净初有些黯然。她以为君逸羽看到孩子安好,就能好好与自己说话了,没想到敌意反而更大了。也许从绑走君乐悠开始,就注定了今天。 “楚姨。父王,不凶。”君乐悠许是看出了楚净初失落,许是对气氛隐隐有感,竟然主动伸手抓住了楚净初。 认贼为“姨”的小笨蛋。赵羽在心里这么腹诽着,看着君乐悠和楚净初小手拉大手的样子,到底是缓和了心神。 悠儿肯对她亲近,想必真的没在她手下吃苦头,况且,现在在她的地盘上,也不宜触怒她。想到这,赵羽顺应了君乐悠的要求,柔声应道“好好好,不凶。但是悠儿你不能乱喊父王,得叫我大哥呀。” “可是就是父王呀。”君乐悠扁扁嘴,一向活泼乖巧的小家伙,破天荒地露出了满脸委屈,“娘亲在哪里” 长孙蓉不是教会她喊大哥了吗,怎么又蹦出了父王。赵羽头疼于君乐悠的称呼,掺杂着委屈的软糯童音,却让她的心软成了一团棉花。想到楚净初宣称自己名叫“父王”,赵羽搁置了称呼问题,摸着君乐悠细软的发丝,哄道“乖,过几天就能见到娘亲了。悠儿你乖乖的,先让我和楚姨说几句话好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4章 第144章 “好。”君乐悠对楚净初露齿一笑,就听话的缩回了赵羽怀里。 楚净初回之一笑,在手心落空的瞬间,心里却突然空落落的。从娘亲去世起,她就一心扑在报仇上,从不曾期盼过子女,方才看到君逸羽和蔼地抚慰小童,她竟然希望君乐悠真是自己的女儿。 “楚净初。你也看到了,悠儿很想她娘。我们开诚布公吧,你想要我做的事是什么只要能做,我都答应。” 听见平和又诚恳的语调,楚净初怀疑君逸羽还没来得及收起对孩子的温柔,才让自己也跟着沾了光。饶是如此,久违的“净初”,依然让她心弦一颤。此外,面对君逸羽温和的眉眼,楚净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想当君乐悠的娘亲,其实是因为她那声父王 山衍族是母系氏族,族人常常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族中姑娘不婚而孕,也是常态。但是楚净初长期身在中原,云英未嫁就想为人生儿育女的念头,让她觉得很可耻。她掩饰性地转身,挑了个远离君逸羽的坐凳,才应道“好,开诚布公。只是说来话长,我让侍女先把孩子带走” “不用了,悠儿很乖,我抱着她就好。你说吧。” 知道君逸羽还存有防备,楚净初也不坚持。她很快找到了切入点,“既然你不记得往事了,我就先和你说说我们的恩怨吧。” 赵羽不想与楚净初“叙旧”,打算喊她直入主题。楚净初看出了赵羽的意图,补道“我所求之事,也与此有关。” “那你说吧。”在看到山衍族的友好和君乐悠对楚净初的亲热后,不管赵羽愿不愿意,她的心防都有所松懈。她心中打定主意,无论楚净初说什么,她都要冷静分析,不可轻信于人。 “我曾与无忌门勾结,以花魁的身份潜入玉安,与你结识。后来,我利用你的身份接近君”想到君逸羽对君天熙的维护,楚净初微顿后,改口道“接近天熙帝,并行刺于她。” 听见君天熙遇刺,赵羽心里一紧。想起君天熙如今还安好,赵羽又不动声色地放松,这才开始惊讶。她既惊讶于楚净初话中的内容,也惊讶于楚净初的坦诚。张口就说自己刺杀过皇帝,她就不担心谈不拢 “我刺杀天熙帝,是因为与她有杀母破家之仇。”楚净初远眺窗外,尽量放缓语气,“我们山衍族,原本安居于南里。承天十五年时,唐昭南征南里,当时我娘是族长,一心带着部族归附华朝,还帮华朝劝降南里的其他部族。结果,唐昭好大喜功,执意攻打险要的铁牙寨,兵败后还稀里糊涂地死在了铁牙寨下。当时还是储君的天熙帝赶来南里,用重兵血洗南里各族,连我们这种一心归附的部族,也被当成了诈降。南里各族也怪我娘勾结华朝,处处排挤我族。外有强敌,内有虎狼,山衍族几乎消亡。我娘身受重伤,带着剩下的族人好不容易躲进深山就去世了。” 赵羽一开始就觉得“唐昭”耳熟,听到君天熙去南里,她才反应过来。等楚净初眼底的泪光湮灭后,赵羽半是肯定半是疑惑地问道“唐昭是陛下的第一任夫婿” “嗯。”楚净初看到君逸羽一心系在君天熙身上,本来不打算点明唐昭的身份,如今君逸羽自己发现了,楚净初迟疑了一下,道“所以我告诉你君天熙不是好人,也不是你的良配。她为唐昭株连千万无辜,不仅狠毒,对你也未必有多少情义。” 楚净初的意思是,君天熙为了给唐昭报仇,拿许多无辜的性命泄愤。看过君康舒日记的赵羽却知道,君天熙是为了给君康舒善后,才强硬地对付南里各族。她想为君天熙辩白一句,转念一想,无论君天熙当初是何意图,山衍族受此波及,都可称无妄之灾。楚净初怨恨君天熙残暴,是情理之中的事,也没什么好辩白的。 这一回没有收到斥责,又发现君逸羽欲言又止,楚净初以为君逸羽有所触动,接着劝道“我娘说,一个人一辈子的真情是有数的。君天熙与唐昭少年夫妻,又为他奔波千里,赶来报仇,可见鹣鲽情深。君天熙心狠,又有长成的子女,恐怕将来不能与你恩爱和美。你用情纯挚,已经为她的江山死过一次了,今后还是顾惜些自己为好。” 早在楚净初说出“行刺”时,赵羽就捂住了君乐悠的双耳。君乐悠以为她在陪自己玩耍,一直在掰赵羽的手指。楚净初言辞恳挚,又字字句句都在关心君逸羽,让赵羽有些不好答话。她牵着君乐悠的小手玩了一会儿,重新盖上她的小耳朵,才轻声说道“我是荣乐王,也曾杀人无数,也不是好人。” “那不一样” “一样的。”赵羽一直知道,能坐稳皇位的人,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便连她自己,只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安都忽彦,也不敢说自己是好人了。君逸羽与君天熙的政治立场一致,当年就算是君逸羽来南里,只怕也会痛下杀手。至于顾惜自己君逸羽人都死透了,肯定是无法再顾惜自己了,而她赵羽,一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本身就是一种顾惜。 不想和楚净初讨论君逸羽的感情问题,赵羽打断走题的楚净初后,很快问道“你说了你行刺的事和行刺的原因,这些与你要我答应的那件事,有何关系” 真不知道君天熙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楚净初暗自苦笑,理清思路后,叙道“我当年刺杀失败后,华朝一直在追查刺客的来源,查到了无忌门头上。我不慎让无忌门发现了我是山衍族族长,无忌门为了脱身,栽赃我们山衍族。华朝以为是我族谋刺,这两年一直在清剿我族。刺杀天熙帝,全是我一人所为,我的族人毫不知情。我想请你帮我替山衍族求情,让华军停止剿杀。只要能保住族人的性命,我愿率山衍族归附华朝,也愿承担行刺皇帝的罪责。” “剿杀”赵羽扫了眼窗外,隐隐能听见远处的欢声笑语。 楚净初解释道“不过是族人天性淳朴,苦中作乐罢了。你若不信,晚上亲眼看看就知道了。我们这易守难攻,华军一直想攻上来,几乎每晚都会夜袭。” 行刺皇帝,是死罪。赵羽想问楚净初,既然能守住,为什么愿意冒死归附她认准君天熙是杀母仇人,对君天熙俯首称臣,甘心吗 担心楚净初把自己的质疑当成拒绝,赵羽还在斟酌词句,就跑来了几位年轻姑娘。她们远在门外,就笑嘻嘻地对楚净初说了几句什么。楚净初起身道“该用饭了,我们吃完饭再谈吧。” 楚净初对赵羽发出邀请时,几位姑娘已经入门,拥簇在了她们周围,还有人热心地想接过赵羽怀中的君乐悠,看架势,若不是楚净初阻止,她们早把赵羽推出门了。 赵羽语言不通,又存着打探敌情的心思,顺从地走了出来。 宴会场所是一块露天的空地,摆着几十张长条桌,明显是集体会餐。赵羽甚至怀疑,整个山衍族的人,可能都来了。 赵羽与楚净初落座后,有几位老人前来敬酒。据楚净初介绍,都是族中长老。 “族长第一次带朋友回来,可惜一直封山,山上也没有好吃食招待贵客,让贵客见笑了。” 听完楚净初翻译的敬酒词,再看到桌上的食物,赵羽隐约知道了楚净初的投降缘由。 不管多易守难攻的地界,食物告罄,就只能被困死。看山衍族的样子,如果不是楚净初故意欺诈,大约真是快山穷水尽了赵羽一边喂君乐悠喝米粥,一边观察山衍族的情形,楚净初有事离席,她也只是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楚净初离席前,叫来了会汉语的阿午,留给赵羽当翻译。赵羽见阿午心性单纯,从她嘴里套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几个小孩眼馋赵羽桌上的烤肉,在附近探头探脑。赵羽心一软,让阿午把肉分给了他们,心里却无比纠结。平心而论,山衍族的穷困,看得她于心不忍。但是,楚净初曾行刺君天熙,在这个讲究株连的时空,山衍族受她牵连,其实也不算无辜。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替山衍族说情,也不知道山衍族能不能等到自己的说情。毕竟,说情得联系玉安,又牵涉朝廷,一来一回,没准需要数月功夫。 “客人心地真好,难怪族长愿意把你带回来。”阿午打发走几个孩子后,回到赵羽身后,她打量了四周一眼,突然悄声问道“客人你是不是族长的男人” 族长的男人赵羽心里有事,脑子慢吞吞地转了一圈,才理解阿午的问题。她连忙摇头说了声“不是。” “客人骗人小族长长得这么像你,肯定是你和族长的孩子” 赵羽 看着阿午一脸“我很聪明,你骗不过我”的表情,赵羽实在无力反驳。好在场中曲乐悠扬,拉走了阿午的注意力。她拍手道“大家开始跳舞了,客人去不去” “我不去。”赵羽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大家为什么要跳舞” “有宴会,当然要跳舞啊。今天客人在,说不定族长也会为客人献舞。客人见过族长跳舞吧族长跳舞可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5章 第145章 “那你也去跳舞吧。” 能从阿午嘴里挖到的信息,赵羽已经挖得差不多了。为免阿午继续拉郎配,赵羽看出她的跃跃欲试后,果断建议她去跳舞。 阿午记着族长的命令,初时还不肯答应,赵羽劝了她几句,又说有需要就叫她,她这才加入场中的欢舞。 “跳舞,跳舞。” 许是受到了音乐的感染,坐在赵羽怀里的君乐悠,也扭起了小身板。赵羽见她可爱,用手掌包着她的小肉手,一起打起了节拍。 不知不觉间,赵羽望着欢歌笑舞的人群,神魂飘回了漠北。不一样的民族,一样的能歌善舞得知自己的新身体是君逸羽后,赵羽知道身份尴尬,一直尽量避免回忆漠北,如今不经意地触发了对漠北的思念,又身处一个陌生的地域,真是让人分外寂寞。 更寂寞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做赵羽的那片草原,她永远也回不去了。甚至,唯有回不去漠北,她才能在这个异时空,保留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不去跳舞吗” 赵羽走神太远,连楚净初何时回来了都不知道。听见楚净初的声音,她才偏头摇了摇。 在远处看到君逸羽侧影孤独,楚净初才特意过来搭话。她一直知道君逸羽不擅长跳舞,君逸羽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那双明澈的琥珀色眼睛中,有尚未消散的忧郁。 楚净初微怔。她知道君逸羽不敢彻底信任自己,才特意离席,又安排了单纯的阿午陪同,好让君逸羽亲自查证山衍族的困境。方才这段时间,她看似忙着与族人说话,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君逸羽身上,着实不知,有什么能让君逸羽心绪大变。 几次关心君逸羽,都适得其反,让楚净初不敢贸然发问。君逸羽怀中左摇右摆的君乐悠,给了楚净初启发。她装作没有察觉君逸羽的异样,指着君乐悠笑道“你不想跳舞,宝福好像想跳呢。” 悠儿一直动来动去的,是想跳舞吗赵羽感觉楚净初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试探性地问道“悠儿想过去玩吗” “父王去,悠儿去。”君乐悠亮晶晶的大眼睛反射霞光,呈现出了明晃晃的期盼。 也不知道长孙蓉怎么教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该活泼时也不含糊。赵羽爱怜地摸了摸君乐悠的脸颊,反思自己困了她一下午,真是有些委屈孩子了。 赵羽只会猛戈族舞蹈,但是,想到陪君乐悠一起,其实也不用正儿八经的跳舞,她只是踌躇了片刻,便准备应承下来。 恢复常态的君逸羽,让楚净初暗暗松了口气。她以为跳舞让君逸羽为难,主动提议道“不如我带宝福去吧” “你” “是呀,你又不会跳舞,我带她去,不走远,你可以盯着,绝对不会伤到她。” 对娜音巴雅尔的思念尚未散尽,赵羽突然想到,楚净初的境况,与当初的巴雅儿神似。都是宁愿牺牲自己,也想保全族人与楚净初坦荡的眼眸对视了半响,赵羽见君乐悠不抗拒楚净初的邀请,终于把她递进了楚净初怀里。 楚净初总觉得,君逸羽方才虽然注视着自己,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君乐悠的小软手,让楚净初无暇再多想,她留下一句“放心。”很快带着君乐悠加入了舞圈。 事实证明,阿午对楚净初的赞美,毫无夸张。楚净初跳舞,的确极美。即便抱着君乐悠,她也游刃有余,仿佛天生就是为舞蹈而生。哪怕没有族长身份,在她翩翩起舞时,也注定是世界的中心。 君乐悠在楚净初的带领下,显然十分尽兴。赵羽听着她欢快的笑声,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直至夜幕四合,山衍族的欢聚才意犹未尽的散场。赵羽依照漠北的经验,还以为他们会彻夜狂欢,听到楚净初的解释,她才知道,为免暴露具体方位,山衍族不宜大燃篝火。而且为了防备夜袭,除了值守人员,其他人一向都是天黑就睡觉。 君乐悠玩耍一遭后,也激发了困意。赵羽将她安顿好后,提出了要看看围山的华军。 楚净初二话不说,就把赵羽带上了一处瞭望台。 山下的营地,的确是围山之势,而且逼迫甚紧,几乎将山衍族的活动空间压缩在了山巅。赵羽肯定地问道“你非要把我弄来你们族中,是认准了我心善,亲眼看到山衍族的惨象,必会帮他们求情” “是。”楚净初心生讶异,嘴上却应得毫不含糊。想到君逸羽是战功彪炳的荣乐王,她又觉得,君逸羽能瞧破自己的算盘,其实也没什么可惊讶。说到底,他以前那么好骗,是因为他全心全意地信任她 “呵,你倒是坦诚。”赵羽嘲讽一笑,也不知是笑楚净初,笑君逸羽,还是笑自己。 “我是行刺皇帝的要犯,只有出此下策,你才能随我走。你放心,我只求保全族人,这一回真的没有坏心思。我也不想你难做,只要天熙帝能放过我们山衍族,我可以随你去玉安认罪,还可以帮华朝劝降南里其他部族。” 赵羽俯瞰着华军营地的光亮,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无权命人撤兵,只能帮你联系玉安求情,你们等得起吗。” 翼王府隐瞒第一封绑架信,耽误了楚净初月余功夫。她的确等不起了,所以不惜行险,用毒逼退了君逸羽的护卫,急着把君逸羽带上山。好在 “山下领兵的是卫国公唐晗,他是你的好友。你请他暂停进攻,他必会答允。”楚净初心头大定。她很清楚,君逸羽没有大包大揽,恰恰说明他不是虚与委蛇。 原来都算好了。明明看破了楚净初的算计,还得照着她的节奏走下去,让赵羽十分郁闷。她呼出一口浊气,问道“无忌门是怎么回事我若没记错,上回云绯离就听你提过无忌门。你说是无忌门给云绯离下药,想损伤九成宫的名誉。无忌门又为何要助你谋刺陛下” “无忌门不是助我谋刺,而是他们原本就想行刺。”楚净初摇头道,“我当年与无忌门只是合作,不知他们为何与华朝为难。他们自称门内弟子都与华朝皇室有灭门之仇,只要是能扰乱华朝的事,都喜欢横插一脚。我总觉得他们所图者大,也许与其他国家有关。” 赵羽手一紧,“你是说,他们是其他国家的探子” “也许吧。”楚净初被无忌门害得不得不对华朝请降,心中本就恼怒。又想到,君逸羽与君天熙结为夫妻,已经结结实实地与华朝皇室绑在了一起,无忌门今后的阴谋诡计,恐怕也会降落在君逸羽身上楚净初踌躇片刻后,补道“我利用你刺杀天熙帝那次,是在你爷爷和叔父的葬礼上。你爷爷病逝,无人能预料,但是你叔父丧命于胡皇哈日乔鲁之手,无忌门似乎早已知情。在你叔父的死讯传回玉安前,无忌门就已经提前知会我,让我做好行刺的准备。” “无忌门背后是宏朝”赵羽猛然偏头。 楚净初不知道君逸羽为何会突然如此激动,她微一愣,才缓缓摇头。“那也未必。当年哈日乔鲁南征,也是唐晙叛国的时候,没准无忌门是勾结了唐晙。若是那时成功刺杀天熙帝,华朝必然大乱。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如今是华朝皇室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得多加小心。” 是了,公主汗断绝父太上皇的子嗣,巴雅儿都嫌卑鄙,我也从没在她那听过无忌门。就算无忌门与宏朝有关,也应该与巴雅儿无关。倒是这个无忌门,不论背后是别国,还是其他反势力,都相当于一条蛰伏在君天熙身后的毒蛇,的确不可不防。 赵羽沉吟有顷,想找楚净初多打听一点无忌门的情况,又有些犹豫。 看出君逸羽的欲言又止,楚净初安慰道“无忌门这几年深受华朝打压,声势大不如前,你也不用过于担忧。我与无忌门合作多年,对他们暗中的势力,也有所了解,可以改日写给你。只是他们与我翻脸了,对我应该有所防备,我知道的东西,恐怕已经无用了。” “你视陛下为仇人。无忌门若是能害死陛下,正好能让你如愿,你为何肯白白告诉我他们的情报”赵羽诧异地瞥了一眼楚净初。 “我诚心带族人归附华朝,是真的放弃找天熙帝寻仇了。否则,我将族人放在华朝手上,岂不是自取灭亡”楚净初苦笑一记,又眼露愤恨地说道,“无忌门陷害于我,以至于我的族人伤亡过半,我若能还有机会,定要找他们讨回公道。你若是能将无忌门连根拔除,正好让我解恨。” “你能放下对陛下的仇恨就好。”平心而论,楚净初是战争的受害者。赵羽亲身经历过战争的苦难,对她的遭遇,其实有些同情。她只怕楚净初以投降为名接近君天熙,只要楚净初不再危害君天熙,赵羽还是很愿意成为和平使者的。 “嗯。你若不放心,华朝接纳山衍部之日,你可手刃我。”楚净初显然明白赵羽的担忧。 “我没有杀人的爱好。”赵羽伸出手掌,“我助山衍族归附华朝,也尽量为你脱罪。你不可再做任何伤害陛下的事,并还我悠儿。” 没有杀人的爱好尽量为我脱罪 楚净初眼角情不自禁地漏出了一点笑意,俄而,又升腾起了浓郁的遗憾。最终,这些情绪,全部转换成了清脆的击掌声,“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6章 第146章 “从哪下山” 击掌盟誓后,赵羽也不耽误,立马准备去找唐晗。 楚净初阻止道“夜路难行,你带着孩子不方便。黑灯瞎火,华军也会误伤你们,还是明日天亮再下去吧。” “你肯让我直接带走悠儿” “嗯。” “我抱着悠儿下山,对你就没了顾忌,你就不怕我毁约吗” “你不会毁约。” 楚净初笃定地摇了摇头。 赵羽 能让敌人如此信任,君逸羽真是了得。 对赵羽来说,可以直接带走君乐悠,是最理想的情况,她自然不会拒绝。带着孩子,也的确不宜走夜路。赵羽不再多言,与楚净初说定了明早下山,就回到了君乐悠身边。 与君乐悠睡在一起,就像揣着个小暖炉,赵羽在奶香味的陪伴下,迅速入眠。 夜半时分,华军果然发动了夜袭。赵羽在交战声中惊醒,发现身侧的君乐悠只是捂了捂耳朵,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习惯了战乱,赵羽痛心不已,简直想撕毁自己与楚净初的协议。 等到君乐悠重新陷入深睡,赵羽听到远处的战斗越演越烈,才出来查问情况。可惜,楚净初派来看护君乐悠的侍女,一直尽职尽责地守在附近,她们听出动静不对,也只是在空着急,并不清楚前线的战况。赵羽见她们真心真意地拿君乐悠当“小族长”,只得暂时把君乐悠托付给了她们,自行寻到了楚净初所在的瞭望台。 这座瞭望台,可以将战况最为激烈的西坡一览无余。竟有华军冲上了西寨门 刀剑无眼,若是华军趁夜攻破山寨,身处其中的赵羽与君乐悠,很难幸免于难。赵羽很清楚,若想保全自身,就得帮山衍族击退攻山的华军。可是想到山下的士兵是君天熙的战士,赵羽又实在不愿伤害他们。好在,不等赵羽犹豫完,西寨门在楚净初的指挥下,解决了抢门的华军。 眼看破门无望,华军很快鸣金收兵,赵羽这才真正安心。 自从华军围山以来,山衍族坐拥地利,适应夜袭后,很少被人攻上寨门。今夜西寨门告危,给山衍族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以至于楚净初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华军今夜的攻势如此凌厉,她之前就该让君逸羽下山的。更令楚净初不安的是,华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寨门边,意味着,华军也许已经瓦解了山寨的地利优势。 赵羽看出来楚净初的欲言又止,也大致能猜到原因。想到君乐悠酣睡的模样,赵羽只当没有看到楚净初的眼神,直接提出了回房。 楚净初没有提出异议,点头放走了赵羽,还亲自相送。 夜袭开始时,整个山衍族就苏醒了。日复一日的夜袭,早已让山衍族人习惯了伤亡。战事中止后,他们无需族长多话,就有条不紊的展开了打扫战场的工作。赵羽在回房途中,遇见或死或残的人影,尽量压制心中的不忍。直到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赵羽再难迈步。 “阿午” 活泼好动的少女,几个时辰前还在尽情歌舞,如今,成了一具寂静的尸体。 楚净初眼神一黯,“她今夜在西寨门值守。” “值守她还这么小你怎么能让她去” 赵羽声音过大,引来了许多注视,楚净初挥开族人的关注,才低声解释道“我娘带族人躲入深山时,族中的男人就不多了,近期又伤亡不少,只能年轻姑娘值夜了。” 顺着楚净初的话回忆,赵羽才突然意识到,山衍族中,确实阴盛阳衰。而且,就算是女人,正当盛年的姑娘,也极为稀少。难道都牺牲了 深山夜色自带清冷,与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交织成了一种入骨的凛冽,让赵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冷吗你的住处快到了,我们快走几步。山中寒凉,当心染上风寒,我回头给你找一件裘衣吧。”楚净初催赵羽起行。 山中的确寒凉。 承载着君乐悠奶香味的木屋,遥遥在望。赵羽立在原地,眺望着那一片牵挂在心的屋宇,微微闭目,对楚净初低声问道“我可以再信你一次吗” “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骗你了。”不肯前行的赵羽,让楚净初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心中却没有喜悦,只有分别将至的惆怅。 “但愿如此。”赵羽转身面向楚净初,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现在就下山,履行你我之前的约定。玉安同意议和后,我会来接悠儿,希望你不要再耍任何花招,也不要伤害悠儿一根汗毛。否则,华军能围山一次,就能围山两次,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你放心。”楚净初摇头微笑,“我说过,只要你答应帮我请和,我就让你带走公主。天明之后,你就可以派人来南寨门外接公主。” “那好,天一亮,我就来接悠儿。你既然肯信我,我也不和你说虚话。陛下宽宏大量,只要你诚心归附,我有九成把握促成和谈,你大可静等喜讯。”为了改善朝风,面对宫门之乱,君天熙都没有肆意杀伐。山衍族只剩老弱病残,对华朝已经没有威胁了,杀之无益,留之,反而可以立成招安的标杆。反正楚净初不求自己保命,赵羽相信,君天熙不是残暴的人,对华朝有益无害的和谈,她必会同意。在这个即将离开山衍族的关头,楚净初越安心,君乐悠越安全,所以,赵羽很愿意留下一颗定心丸。 将君逸羽送到南寨门后,楚净初心底的不舍,最终只化成了一句,“小心。” 赵羽眼都不偏的点了点头,就跨入吊篮,缒下了寨墙。 山衍族的南寨门下,就是华军主营。赵羽沿着崎岖的山道下行,很快遇到了华军的暗哨。 “我是皇夫摄政王君逸羽,我要见卫国公。” 华军暗哨明显不相信赵羽,二话不说就拔刀围攻了上来。赵羽无法,出手与他们激斗一场,将他们全都制服后,才成功递出信物。 暗哨中的领队,早在发现赵羽武力强悍时,就发响箭搬救兵了。在赵羽解开领队的定身穴后,他自知不敌,不再试图反抗,而是抱着拖延时间的念头,总算接过了赵羽的龟符。 龟符是华朝官员的身份证,唯有亲王才能拥有玉龟符。暗哨领队曾见过上官的铜龟符,他不识字,看不懂玉龟符上的“皇夫摄政王君逸羽”,却认识龟符的样式。手心是玉龟符温润的玉质,再看看完好的队友,领队意识到赵羽全程都没有伤人性命,对赵羽的身份,这才有一丝将信将疑。 想到自己可能冒犯了荣乐王,领队心里像油煎了一样,又没有十全把握,不敢擅自认赵羽为皇夫。好在,华军行动迅速,领队发响箭召来的救兵,恰好赶到了附近。领队如蒙大赦,找赵羽客气商量了一句,得到允许后,连忙奔向了带头的校尉。 校尉认识玉龟符上的文字,对皇夫突然出现在山衍族一事,又深感怀疑。赵羽体谅他们的小心,也不愿浪费时间,面对校尉的质疑,只是摆出皇族的架子,口称“机密”,命他们通知卫国公接驾。 最终,赵羽在上百支弓箭的监视下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等到了卫国公唐晗。 卫国公唐晗是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从外貌上判断,大约仅有二十五岁左右。他的妻子卢琬卿,是君承天的外甥女,原封敏佳郡主,后因功晋封公主。敏佳公主未出阁时,是一位有名的女中豪杰,在华朝当年国难之际,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与君逸羽算是旧时同袍。赵羽在宫中见过敏佳公主,对唐晗也有所耳闻,是以,对这位年少位高的国公,并不惊讶。 一切果如楚净初所料。唐晗见到赵羽,十分激动,不难看出他对君逸羽的友谊。同时,他也不忘君臣之礼,坚持大礼参拜赵羽,表现出了充足的尊敬。随唐晗回到大帐后,赵羽提出暂停攻山,唐晗甚至连个原因都不问,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以巡视地方为名出京的赵羽,若有必要,可以接管华朝任何州县的军政大权。从一开始,对中止进军之事,赵羽就不担心。不过,有唐晗的配合,赵羽节省了不少口舌,加上感念唐晗的推心置腹,本想拿招安当由头的赵羽,干脆把君乐悠的事坦诚地告知了唐晗。 第二日天明,楚净初如约,将君乐悠送出了南寨门。 赵羽接到君乐悠,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立马给长孙蓉递去了平安信。 得知长孙蓉要来接君乐悠,赵羽苦于君乐悠的“父王”,又不便让长孙蓉住进军营,索性与她约在了平州城。 赵羽还需要留下来履约,就算解决山衍族的归附问题后,打着出巡幌子的她,也势必得去其他州县停几天,注定会耽误回京的行程。于是,她提议长孙蓉母女先回玉安。 长孙蓉声称君乐悠需要休养,打算与赵羽一起回京。赵羽也不是非要赶走长孙蓉,既然长孙蓉愿意等,赵羽自然依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7章 第147章 平州城与山衍族所在的山峰,相距两日行程。赵羽厌倦赶路,把君乐悠交给长孙蓉后,花了三天时间,才慢悠悠地回到唐晗的军营。 华朝军方急递的速度非比寻常,仅比赵羽晚一天,玉安对山衍族请和的回复,也来到了营中。 与赵羽预想的一样,君天熙允许了山衍族的归附,并把对山衍族的招安事宜,全权交给了赵羽这个“巡视地方”的皇夫摄政王。赵羽接到圣旨后还发现,这封圣旨,是君天熙亲笔。冷峻的笔划,如同君天熙冷艳的眉眼,让赵羽眼底染上了笑意。 和谈事宜正式提上日程,华朝方面,自有官员负责具体商谈,赵羽只需把握基调即可。 山衍族根本没有和华朝讨价还价的本钱,不过一日功夫,就达成了议和协议。 第三日,山衍族正式归附华朝。赵羽在华军的护卫下,以主人的身份再次走入山衍族的山寨,重新见到了楚净初。 山衍族人发现族长的“朋友”是华朝大官,有人眼神复杂,有人暗自庆幸。赵羽只当不知道周围复杂的目光,对楚净初说了几句官样文章,楚净初也带着山衍族人,对赵羽行了臣民之礼。 授降仪式圆满结束,山衍族人依照预先的安排,在华军的拥簇下,离开了山寨,楚净初则被赵羽“请”进了军营。 直到赵羽即将离开,楚净初今天才第一次以私人的身份说话。她对赵羽请求道“我有话想对你说,可否单独一叙。” 楚净初化名“娇娘”在玉安当花魁时,唐晗也是见过她的。知道楚净初是曾经刺杀天子的恶贼,唐晗偷偷对赵羽摇了摇头。 注意到唐晗的动作,楚净初生怕听到拒绝,又补道“那日我答应你,告诉你无忌门的事。” 赵羽是真的想知道无忌门的情报,加上,楚净初一直言而有信,除了绑架君乐悠,从始至终都不曾伤害自己,赵羽沉吟片刻,还是应允了独谈。不过,她把独谈地点定在了室外,只让周围的兵将退到了十步开外。 “说吧。” “你”楚净初咬咬下唇,凝视着面前琥珀色的眼眸,问道,“若我从来不曾欺骗你,你可会喜欢我” 赵羽难掩诧异。从楚净初的神情里确定自己没有误解她的意思,赵羽才拧眉,“我屏退属下,是想听无忌门的内幕。”不是想听你表白。 楚净初明显听懂了赵羽的言外之音,脸色很快黯淡。她递出怀中的小箱,解释道“无忌门的事,但凡是我知道的,都写下来了。在箱子里。” 为了确定箱中的东西,赵羽当场打开了小箱,里面一半是纸张,一半是另一个更小的箱子。赵羽随机翻了几页纸,发现,除了无忌门的情报,还有毒药方子及解药。赵羽捏起一张毒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祖上擅毒。当初为了报仇,我为无忌门了不少毒药。我拿着这些毒方也没用了,你若不想要,就烧了吧。” 这是怕我被无忌门下毒吗赵羽不知该作何感想。 没等赵羽想好反应,楚净初指着箱内的小木箱道“这里面是化形胶,可以用来改换面貌,常人无法分辨。我那日见你时,扮成男子,就是用了此物。化形的法子我也写下来了,在箱子下面,你将来也许用得上。送你,就当是绑架公主的赔礼。” 赵羽听楚净初说女扮男装,自觉心虚,又怕露马脚,强充淡定地反驳道“我怎么会用得上这种东西。” 楚净初是担心君逸羽不得善终,想让化形术成为君逸羽的保命手段。只是,这层心思,无疑是对君天熙和华朝皇室的怀疑。以为君逸羽猜到了自己的真意,楚净初歉声道“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你成了皇夫,出行不便,又遇过刺客,这盒化形胶,你也许用得上。” 心里有鬼的赵羽,一开始误解了楚净初,在楚净初致歉后,很快明白了她的计较。楚净初总是质疑君天熙的人品,让赵羽心有不满,情知楚净初是在奉献关心,她又无法责怪。 见君逸羽不语,楚净初以为他无话可说,深深看了君逸羽一眼,转身道“我走了。” 楚净初最后的眼神,让赵羽突然想到,楚净初给出祖传绝技,分明是交代后事的模样。回头一想,她之前忽然“表白”,也可能是一种将死之言 与楚净初的相处不算愉快,赵羽却从未受过真正的损害,仅仅从自己的本心出发,赵羽甚至同情楚净初的遭遇。楚净初的临别礼物压在手上,也压低了赵羽的嘴角,她抿抿嘴唇,最终叫住了她。“楚净初。你戴罪立功,好生劝降南里其他部族,未必会死。” 楚净初头也不回的对赵羽抱了抱拳,在赵羽看不到的角度,眼眶微红。 不知楚净初是不是听进了赵羽的劝告,接下来时间里,楚净初不遗余力地劝降南里各个听调不听宣的部族,几个多年不曾上京朝贡的羁縻州县,明显有些意动。 赵羽将楚净初的认真收入眼中,只当她想将功折罪,也有心保她一命。恰好山衍族人安置完毕,相当于是把整个山衍族握在了手中,赵羽也不怕楚净初跑路,便放手让她在南里开展劝降工作。 此外,为了诱降观望中的南里部族,不宜把楚净初光明正大地押解进京,处理好山衍族后,赵羽综合考虑南里的形势,决定让楚净初在南里停留一个月,再“赴京请罪”。届时,自有军队“保护”楚净初上京,皇夫摄政王没有等她的道理,赵羽总算可以去平州城找长孙蓉母女了。 “大哥” 也不知长孙蓉拥有怎样的魔力,赵羽想方设法也没能抹掉君乐悠嘴上的“父王”,小家伙回到亲娘身边没几天,却又学会了“大哥。” “欸”赵羽拖长语调,亲亲热热地应了君乐悠一声,将她抱起来问道“悠儿,我们可以回家了,开不开心” 长孙蓉脸上也带上了赵羽的笑容,“阿羽今日很开心” “是呀,终于可以回玉安了。”赵羽应得理所当然。 长孙蓉一怔。她本来没有多想,如今再看君逸羽的喜色,却突然感到了迷惑。她踌躇片刻后,问道“玉安不如外头自在,阿羽不嫌拘束吗” 赵羽一呆。对啊,只是可以回玉安了,我为什么这么高兴 “应该是一个人在野外漂泊久了,向往稳定的生活吧”赵羽本来有些不确定,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又点了点头,肯定道“大家都很照顾我,玉安其实也没有很拘束。” “那就好。” 察觉长孙蓉的神色有些黯淡,赵羽反思前言,连忙掏出轻快的语调,补救道“其实之前我在外面也生活得很好,还看到了很多美妙的风景。我看你喜欢游记,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呀” 长孙蓉再次怔愣,面上不可克制地浮起了粉意。 赵羽 我这是什么猪脑子 为了阻止暧昧蔓延,赵羽拿怀里的君乐悠当挡箭牌,挥着她的小胳膊,故意逗趣,“悠儿,喜不喜欢看美景大好山河,风光无限,改日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君乐悠的小脑瓜,哪里知道什么美景不美景。她在大人说话时一向安静,如今只以为赵羽有空陪自己玩耍了,很快和赵羽笑成了一团。 长孙蓉望着一大一小有些相似的笑脸,想说自己期待她的“有机会”,可是一个人无意之时,展露出来的,往往是最真实的情绪。君逸羽对玉安的惦念,让长孙蓉知道也许,永远不会有那个“改日”。 皇夫摄政王招降山衍族后,整个南里的文武官员,都以为皇夫摄政王的出巡,是冲着南里来的。碍于皇夫的谕旨,即便有心逢迎的官员,也不敢凑到皇夫跟前,但至少,他们都关注着皇夫的行踪。好在,回程之时,赵羽不用再特意掩盖踪迹,为了便捷和安全,她干脆用上了官驿。 有君天熙坐镇在朝,赵羽大摇大摆地使用驿站,但凡有所闪失,当地官员就得赔上身家性命。她离京之时,微服潜行,反而是风险最大的出行方式。加上南里本来就不算太平,又有长孙蓉和君乐悠同行,赵羽自然是怎么保险怎么来。 走出南里地界后,赵羽挑了几处形胜之地检查军备,算是对“出巡”有了交代,便准备渡江回玉安了。乐极生悲的是,在赵羽一行去往长江渡口的路上,一截山区的官道被落石堵死了。 赵羽总不能背着长孙蓉母女翻山越岭,只能在附近的红岭驿多住两日,等道路重新接通。 驿站中无所事事,赵羽练完武功后,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兴致,竟然摸出了君天熙的圣旨。将君天熙的字体细细欣赏一番后,赵羽还铺纸研墨,临起了帖来。 由于太过投入,外面的敲门声持续了半响,赵羽才有所察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