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嫡长兄[穿书]》 第1章 第一章 廊檐下,秋风寒瑟。 姜卫平拢袖抵御凉风,缩肩而立。廊柱上,红漆被风霜剥落,木芯与漆块相间,斑驳破败。 须臾,一华发半生的老丈踏步而出,脸颊瘦削,眉头微皱,立于廊檐下,向他招手。 “郎君唤你。”神情带着些轻蔑。 这老丈乃容氏祖宅看宅人刘和,因主家飞黄腾达,自觉身份水涨船高。 毕竟整个临溪镇乃至濛山县,也就出了容尚书这一个三品京官。 念头仅在心中一闪而逝,姜卫平垂手躬身,脱履随刘和入内。 深秋之季,凉意几欲从脚底穿过身躯,他揉搓臂上寒栗,不经意抬首,触及一双明澈眼睛,蓦然怔愣。 听闻容尚书之嫡长子,因犯大错,被遣回临溪祖籍,一个婢仆都未留下。 知晓此事后,他感慨万千。若己为大官之子,定勤勉读书,光宗耀祖,而非那些纨绔一般,只知玩物丧志。 如今亲见容氏大郎,此种想法愈加强烈。 他连忙低首,掩心中隐秘慨叹,微一行礼,“某见过容郎君。” 容奚细观面前之人。 麻布褐衣,身量健壮,眉目刚毅,肤色如麦,观之孔武有力。 他趺坐蒲团,高仰脖颈,目光与之相触。 因落水生寒,气力短缺,容奚只盘膝而坐,便已酸累疼麻,若是正襟危坐,恐将断其性命。 “刘翁,给姜工奉茶。”容奚稍纵右腿,搭于蒲团边缘,脚侧触地。 刘和奉命而去。 “姜工请。”容奚伸手示意姜卫平入座。 身为铁匠,姜卫平有自知之明。 匠人卑贱,遭旁人轻视多矣,未料,容氏大郎竟无丝毫鄙夷之色。 “多谢容郎君。”姜卫平真心实意躬身一拜,后面不改色,与容奚相对而坐。 容奚又纵其左腿,终觉舒展几许,顾不得繁琐礼节,开门见山。 “听闻姜工手艺非凡,我本欲亲自上门拜见,然前日不慎落水,伤寒入体,医者嘱咐不能见风,但我实在仰慕姜工绝技,只好冒昧邀你前来,若有怠慢之处,万望海涵。” 他语速不急不缓,真诚恳切,姜卫平听其所言,顿生些许感动。 传闻容氏大郎顽劣跋扈,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如今想来,传言不可尽信。 “郎君言重,若有吩咐,某定当竭力。” 见其跪坐笔直,礼数周全,容奚心中好感更甚,“既如此,姜工不必拘谨,随意便可。” 他言罢,径直屈腿踩地,于刘和看来,极为失礼。但他身为仆从,又不能教郎君行规矩之事,只能憋在心里。 茶水温凉,姜卫平啜饮一口,渐心绪平和,主动提及“郎君是要锻造器物” 容奚展袖取纸,置于桌案,递至姜卫平面前,笑容愈深,目光明亮。 “姜工请看。” 纸面软而泛黄,墨汁勾勒出几份器物构造图,器物之状跃然纸上。 姜卫平从事锻铁近十年,他从未见过这般铁器,心里好奇如同猫抓,然碍于职业素养,终是未问出口,只道“某从未锻造过此类器物,若是所造之物与郎君心中不符,还请郎君见谅。” 见其神色并无为难之处,容奚知他不过谦言,笑容愈加灿烂,齿列白而齐整,颊上之肉因笑堆积眼尾,唯余两条细线。 姜卫平亦露出淡笑。 若是容氏大郎身上余肉尽除,想必定是位俊秀不凡的小郎君。 刘和虽不知容奚要做何事,却依从吩咐,取五十铜板于案。 “此乃定钱,姜工几日可成”容奚抚抚寒栗子,冬日将近,他当未雨绸缪。 原身因犯错,被其父赶至偏远祖宅,身无分文。宅中如今除去他自己,只余刘翁与其孙刘子实。 这具身体刚过舞勺之年,正值食欲旺盛之际。刘子实也是半大小子,餐餐食不饱腹。 容奚穿来之后,得刘和祖孙照顾。眼看冬日难熬,他得思虑赚钱一事。 “七日。”姜卫平毫不犹豫。 二人皆非拖泥带水之人,订做器物之事谈妥,姜卫平不欲浪费时间,揣着定钱起身离开,容奚亦未作挽留。 青年身形高大健硕,行路虎虎生风。 容奚立于廊檐之下,目送他消失门外,复而低首,唯见松软肚腹,不禁失笑。 数日前,他不幸猝死,再次醒来时,口鼻皆被冷水包围,求生欲令他拼命游向岸边,将死之际,终触摸河岸。 卧于冰冷之地,恍惚间,容奚见一胖硕少年,正同他挥泪告别。 “苟活无趣,这具身体送你也罢,望君惜之。”憨胖少年言罢,目露解脱,渐消散于世。 容奚“” 他穿越了 未及思虑,他就昏迷过去。醒来后,接收原身记忆,便知事实已定。 毫无争议,他确实附于少年之身。 原身之名,与他相同。他曾翻阅过一本网络书籍,因书中炮灰之名与他毫无差别,故记忆尤深。书中炮灰之人,亦因落水而亡。 莫非他如今是书中之人 “郎君,医者言不可见风,您回屋歇息。”刘和在他身后小声关切。 容奚如今病体未愈,身体沉重,精神萎靡。闻言听其劝告,拢紧衣襟,回屋取暖。 此地不产内裤,方才寒风吹过,裆部凉爽非凡,激得他头皮发麻。 刚缩至被窝,少年之音由外入内。 “阿翁,我回来了” “小点声,郎君方才歇下。”刘和憋嗓轻言。 然墙壁透音,容奚闻之清晰可辨。 刘子实正处变声期,嗓音粗嘎难闻,“阿翁,我在河里捉了几条鲫鱼,晚上炖煮给郎君吃。” 家中无上等食材,几条鱼已算珍馐美味。 容奚确爱吃鱼,然观察数日,此地烹饪皆以蒸煮烤居多,炒与红烧极为罕见,此因冶铁技艺落后之故。 大魏风俗为一日两餐。现未到申时,他已腹空,轰鸣声响,无法安眠,且思及刘翁厨艺,容奚不得不起身,行至灶房。 灶房内,壮实少年正持刀杀鱼,见容奚至,立刻起身,将带着鱼腥味的手别于身后,憨傻笑道“郎君怎的起身了此地脏乱,郎君小心玷污衣裳。” “无碍。” 容奚吩咐其继续清理鱼腹,道“我在京中曾食一道佳肴,你可想一试” 刘子实就喜吃食,在他心里,连郎君都念念不忘的佳肴,定是他无法想象的绝顶滋味,顿觉口舌生津。 “郎君,到底是何美味”他容貌清秀,与壮实身形迥异,此时蹲身仰望容奚,双眼溜圆,竟有几分可爱。 鱼腹被迅速清理妥当,刘子实只用井水过一遍,便要入碟。 容奚接过,亲自多洗两次。 恰好刘和捡柴归来,见状抛下薪柴,敲刘子实一头爆栗,斥道“你这懒奴怎让郎君劳累” 刘子实捂住脑门,面露无辜,然其身高体壮,实在让人无法生出怜爱之意。 “刘翁莫怪,是我闲来无趣,打扰子实。”容奚置鱼入盘,转言道,“家中若有葱、姜、胡荽,烦请刘翁寻来。” 刘和见他改刀手法娴熟,顿时瞪大眼睛,胡须因面部肌肉颤抖而翘起。 素来只闻郎君于京闯祸的本事,可从未知晓,郎君于烹饪一道上,竟技艺颇深。 经数日相处,刘和渐觉,京中对郎君之贬损,未免有失偏颇。 容氏大郎虽貌不惊人,然性情雅静,亲和待人,并无丝毫顽劣之处,且身为官宦之子,竟精通庖人之术,实在叫人怜惜。 刘和本欲让容奚远离庖人之所,可见之乐于其中,不忍打扰,只好去寻辅料。 从小居于水岸,刘子实食鱼甚多,然皆由刘和烹调,味道嘛,只能说尚可入口。 从未有哪次,灶房的香味如现在这般,令他飘然不知身处何方。 鱼肉蒸熟摆盘,容奚浇洒烧香热油,置备好的葱丝、姜丝、胡荽于其上,一道风味十足的清蒸鲫鱼新鲜出炉,就连见过些许世面的刘和都不禁口唇翕动。 霸道的香味让刘子实双目通红,他神思不属煎着面饼,目光总飘向盘中美味。 但容奚对此却存遗憾,若加红椒,色味必更鲜美,然大魏并无红椒,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当晚,三人就几条鲫鱼,啃食数片煎饼,吃得满嘴流油,腹撑难耐,相当满足。 “刘翁,冬日可燃炭”容奚艰难捧腹,于廊下散步消食。 刘和正修复破落窗纸,闻言叹息一声。 “郎君,临溪不比京城,炭贵难买。” 他话未说尽,容奚已明其意。 容尚书铁了心要给容奚难忘教训,除去带来的几大箱书籍,连一枚铜板都没给他。 除刘和月例,祖宅并无其他进项。三人口粮,仅凭他微薄月例,根本无法承担,更遑论烧炭取暖。 养病的数日里,容奚已翻阅魏国历史及地理相关书籍,作为高级研究员,他的记忆力远超常人,过目不忘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书中言及,青州濛山县盛产黑石,可燃。 煤矿富饶,在时人眼中无甚出奇之处,但于容奚而言,当为无价之宝。 大魏少用黑石,其缘由,许是黑石挖采等生产成本过高,令黑石之价居高不下。 能用得起黑石的,唯皇室与极少数的达官贵人。 且其燃煤,多为煤球或煤块形状,燃烧效率低,倘能改进,定会翻天覆地。 “刘翁,镇上可有卖炭商” 刘和以为他欲买炭取暖,将窗纸贴好,回道“镇上无,县城倒有一处。” 卖炭商所卖,多为木炭,比黑石便宜许多。唯少许黑石,作为礼物送予官府之人,以此谋通关系,受其庇佑。 当然,容奚打听这些,非为买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因七日之约,姜卫平闭门造器,不见外人。 可这外人,不包括胡玉林。 “守原,我敲了许久的门,若非恰逢姜娘子归来,恐连你家门都不得进。” 姜卫平令学徒将器淬火,抬眼看向门外的青年男子。 绢衣长衫,发束葛巾,面容俊秀,双目狭长,眼尾略微上扬,唇角不自觉往一边翘起,见姜卫平,笑容真诚。 好友至,姜卫平只好抛却手中活计,以巾拭汗,并吩咐学徒几句,领胡玉林行至正堂。 姜娘子适时奉上茶饮,捧些寒具置于案上。 “胡兄,阿兄,用些茶水撒子。” 姜娘子爽利开朗,着布衣襦裙,发髻素朴,唯木质流云簪斜插入髻,无鲜妍丽色,却清新素雅。 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 胡玉林心中顿生惋惜。待其离去,他不禁慨叹一声“姜娘子兰心蕙质,容颜不俗,那蠢奴实在眼瞎。” 在姜娘子曾被退婚一事上,姜卫平不欲多言。 他与亲妹皆超大魏法定婚龄,依大魏律法,每岁需上缴罚钱六百,除此以外,并无其他糟心之事。 成婚与否,全凭自己喜好。 “你来寻我何事” 胡玉林知其性子,便收敛废言,正色道“冬日来临,我需挖采黑石,顺道见你。” 他是濛山县卖炭商独子,日后家业皆由他承,当需熟悉事务,遂被其父遣来挖煤。 煤田位于临溪镇以西,他途径姜氏铁铺,便来会会好友。两人同窗几载,情谊深厚,不因姜家变故而有所改变。 “那你还不速去”姜卫平惦记新器,对挖煤之事不感兴趣。 胡玉林捻起撒子,置嘴边咬下,边嚼边道“姜娘子手艺着实不错,你也吃些。” 寒具用蔗糖撒匀,又脆又甜,香酥并存,食后饮茶,惬意无边。 两人极为熟稔,于礼节上并不严格遵循。胡玉林双腿盘于身前,斜歪凭几,姿态风流潇洒,伸手将漆盘推向姜卫平。 “方才见小徒手中器物,颇为新奇,实在想不出作何之用,”胡玉林执盏蹙眉,“你哪来的稀奇心思” 姜卫平思虑多日,也未曾得出答案,摇首道“雇主定制,我亦不知。” 胡玉林素喜新奇之物,闻言不由倾身,“你何日送去我同至。” 对巧思之人,他素有好感。只是不知这器物是否真的巧妙,他想去看个究竟。 同姜卫平定期后,胡玉林离开铁铺,去往镇西煤田。 几名健仆于煤田浑汗如雨。 其实,胡玉林一直认为,黑石的价值绝不止于此,但他暂未想出妙法,只隐有所觉。 “他们是谁” 须臾,三人由远及近,引其注意。此乃胡氏煤田,旁人不会靠近。 身边健仆恰生于临溪,熟悉此方之事,眺目望去,见其中老者,立即回禀。 “郎君,是临溪容氏之人,那老丈为容氏看守祖宅,左为其孙,余下胖硕小郎君,应为京城容尚书嫡子,容氏大郎。” 他可不敢直呼容奚姓名。 胡玉林早闻此事,对容氏大郎心存恶感,闻言不再问询,吩咐健仆继续劳作。 眼见三人愈近,胡玉林不好甩袖离去,令健仆上前拦之,自己于远处观望。 刘和居临溪镇数十载,消息灵通,闻胡氏少东今日乘车至煤田,便告知容奚。 他已知容奚并非买炭,而是要与胡氏商榷合作事宜。虽不明郎君能与卖炭商有何事可谈,刘和亦不多问,只听其吩咐行事。 三人被健仆拦下。 “此乃胡氏煤田,闲人速离”健仆面容肃穆,体格健壮,对其高喝。 刘子实自小拘于临溪,未见此等场面,登时躲至刘和身后,偷偷露出一双眼眸,惊惧具现。 胡玉林望之,心中不禁冷嗤。 仆从如此胆小懦弱,可见主人也非心志坚定之人。容氏大郎果真如传言所说,只知仗势欺人。今靠山远在京城,便怯懦至此。 刘和见状,知郎君被人轻视,气得面色发红,胡须掀动,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容奚制止。 这具身体虚胖孱弱,行走不过一刻,已额鬓生汗,气喘吁吁。 容奚好歹稳住气息,拱手道“某请与胡郎君一见。” 健仆已得令,断然拒绝,凛目道“郎君事务缠身,无暇应见,容郎君请回。” 容奚本想与胡玉林商量共谋事宜,然胡氏态度已现,便不再相缠。 炭利不浅,濛山县虽胡氏一家独大,可也不乏其他不知名的卖炭商贩,仔细探寻,定能觅出卖炭翁。 思及此,容奚作罢,径自转身离去。胖硕背影蹒跚不稳,渐失于林木掩映间。 胡玉林狭目微眯,心中竟陡然升起几缕不安。 能有什么不安他轻嗤一声,真是魔怔。 归家之后,刘和见容奚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怒意,唯恐他将自己憋坏,心中隐忧,关切道“郎君不必忧虑,是那胡姓市井奴不识好歹。” 自家郎君可是尚书之子,却被区区商贾之流轻鄙,心中定不痛快,那胡氏少东着实可恶 容奚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合作谈不拢实属正常,若是换位思考,自己身为胡玉林,或许也不愿与臭名昭著之人多言。 “多谢刘翁宽解,我心中无忧,倒是子实受惊不小,你且去劝慰一番。” 刘和退下之后,容奚坐于席上,静心翻阅典籍。 片刻,原本如受惊之鸟的刘子实,竟满脸喜色,于槛外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阿翁说过不可打搅郎君读书,可那豆芽已生出寸许,依郎君之前嘱咐,应该能够采摘食用。 思及容奚所言青嫩爽口的豆芽菜,壮实的少年郎只觉涎水欲滴。 他在门外徘徊良久,终被阅完一本书的容奚发觉,容奚笑着将其唤入房内,道“子实有话要说” “郎君,豆芽已生三日,可食。”虽还未尝及美味,刘子实见识过浅黄嫩脆的豆芽之后,就已想象出其美妙滋味。 大豆的种植在魏国极为普遍,百姓多以豆、麦为主食,然烹饪大豆之法较为单一,除蒸煮之外,再无其他。 容奚来此已有十数日,每日两餐,不过面饼、大豆,口舌无趣。见大豆余者众多,便着手用水浸之,曝之及芽,不过三日,芽长寸许,可撷之食用。 见刘子实神色欣喜,殷殷期盼,容奚洒然一笑,合书置于案上,拢襟起身,即便衣袍宽大,也藏不住身上余肉。 “郎君,您好似清减了些。”刘子实没头没脑,冒出这句话。 犹记郎君初至临溪之时,身形胖硕,连行路都显艰难。如今仿佛减了重,脸也缩减几分。 容奚对体重不甚在意,只要不影响他日常生活便可,然过于肥胖,于健康有碍,适当减重也算善事。 “许是因之前落水生疾之故。”容奚语毕,领他至后院敞亮之地,见桶中豆芽纤细弯曲,嫩脆柔美,心情甚慰。 “郎君,晚饭可食”十五岁的少年郎,每日所能期待的,也唯有吃食而已。 容奚捞取数根,置掌心观察,颔首笑道“可食。” 少年郎顿时欢呼雀跃,兴奋异常,在容奚的吩咐下,至灶房取来竹篮,将密密麻麻的豆芽捞至篮中,殷切询问“郎君,如何烹之” 其实清炒豆芽,使之熟烂,作味融透,当为佳肴美味。然魏国铁釜过厚,并无爆炒条件,唯以滚水焯之。 灶房内,刘和拾柴加火,刘子实备齐油盐酒料,见釜中清水沸腾,话未出口,就见容奚置柔脆豆芽于滚水中,不过几息,便用漏勺捞起,均匀盛至碟中。 豆芽以滚水焯过,保留脆爽口感,且不再生涩,再用调好的热油、香料等浇盖其上,味透半分,食之既清爽又不失滋味。 此肴白美独异,与碟盘暗色底纹相映成趣,置于案上,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三人以麻饼卷食之,刘子实瞬间被其脆而柔软、清而不淡的口感俘获心神,不禁狼吞虎咽,高声大赞。 就连牙口不好的刘和,也不得不开口道“郎君巧思如潮,技艺精湛。仆从未听闻世上竟有豆芽一物,食之更胜燕窝鱼翅,堪为绝顶珍馐。” 此话过于夸大,容奚淡笑不语。 一是首次食用,新奇居多;二来身为仆从,刘和习惯奉承主上,言辞难免夸张。 豆芽数量不多,三人只得半饱,刘子实食后念念不忘,当夜做了个美梦,梦中淹没在柔脆鲜美的豆芽菜中,好不欢喜。 数日后,天高云淡,鸿雁南飞。 定期已至,姜卫平如约携物前来,与他一同的,正是胡氏少东胡玉林。 进宅前,见额匾上书“容宅”二字,胡玉林已觉不妥,待行至正堂,面见案后跽坐的胖硕少年,背陡僵直。 原来定制那等器物的,竟是声名狼藉的容氏郎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廊下之风呼啸而过,胡玉林进退维谷。 他本欲见识此等器物到底作何用处,却未料,器物主人竟是容氏大郎。 数日前,自己还曾无礼待之,如今贸然登门造访,实在叫人惭愧无颜,他几欲抬袖遮面,落荒而逃。 姜卫平不知其忧,正色将粗长木匣置于地面,不卑不亢道“容郎君请开匣一验。” 容奚素来豁达,对日前胡玉林的态度,未曾放于心上,并吩咐刘和看茶。 刘和却没他那般大气,暗中斜睨胡玉林两眼,转身出去,令于院外捕捉秋蝉的刘子实,去备茶水。 见容奚宽和有礼,厚敦顺融,胡玉林心中愈加自惭,颊上如烫火灼烧,他立于姜卫平身后,以袖掩面,双目却止不住往匣中探去。 匣内器物静卧,泛着崭新的金属光泽,奇特形状令人匪夷所思。 容奚揽袖拾起,细细摩挲,见细节处尽皆完美,心中对姜卫平的技艺愈加叹服。 不过几张构造图,这人便可做出这般精巧之物,可见其工艺之精湛。 “姜工技艺不凡,”容奚言时,竟起身弯腰作揖,在姜胡二人惊异目光下,继续道,“姜工才华令奚钦佩,奚感激不尽。” 虽只是契约之系,然观此器具品质,便知姜卫平定用了十分心思。器具不仅品质上乘,且细节完备,可见匠人天赋之高、品性之尚。 身为低贱工匠,姜卫平从未受过此等赞誉与厚待,虽面上无波,但心中欢喜感激,忙回礼道“郎君盛誉,某不敢当。唯尽力一试,能不负郎君所托,已是万幸。” 恰在这时,刘子实捧盘入堂,将杯盏置于案上,见那新奇器物,好奇心大起,懵懂问道“郎君,这是何物” 姜卫平与胡玉林俱耸耳聆听。 此物约半人长,中部铁杆竖长挺直,上接横柄,下合柱形倒立铁冠,冠内均匀分布等长细铁柱,共十二。 “暂无法用之。”容奚摇首笑答。 姜卫平立即道“可是有所短缺” 他以为此器未能尽善,心忧不已。 “非也。”容奚将器具置于角落,忽问及胡玉林,“胡郎君精于煤石之事,当知煤石多用于冶铁炼铜,家用极少。其因为何” 惊讶于容奚主动坦然相问,胡玉林便抛却尴尬与羞赧,沉吟回道“煤石难采,时人用木炭取暖烹调足矣,无需煤石。” 换句话说,就是开采成本高,致煤石价格居高不下,且市场需求量小,唯权贵因其燃烧时长,热力更甚,而屈用之。 “郎君既揽煤田,当知煤石益处。”容奚笑容温和,见胡玉林颔首回应,虔诚聆听,继续道,“奚有一法,可为郎君解困。” 胡玉林并非蠢人,目光顿时移至铁器之上,道“郎君所言之法,可是借助此器” “郎君所言短缺之物,可是煤石” 与聪明人交谈,实在令人心生愉悦,容奚话未尽,胡玉林就已推断出他所思所想。 “除煤石外,还需黄土。” 堂中三人俱不明黄土作何用处,但黄土常见,得来极易。关乎煤石之事,胡玉林自当尽力,正欲遣人拖运煤石与黄土,却听容奚下文。 “以河底淤泥为佳,曝晒数日,及干,用铁筛去除硬石杂质,留细软之土,即可。” 如此一来,还需数日,方能瞧见成效。 姜胡二人虽急于见识,但用料未至,岂可妄行 胡玉林忽躬身长揖,诚挚启口“日前对郎君无礼,玄石在此赔罪,望郎君不计前嫌,玄石明日定登门赔礼。” 他虽不明其中具体操作,但从容奚话中,已然推断出黄土之用,倘若此法可成,于胡氏,百利而无一害。 “登门赔礼倒不必。”容奚微微一笑,颊上堆出两团肉丘,虽肥硕于常人,但其肤白如玉,泽若皎月,观之毫无油腻之态,令人心生好感。 可这句话,却令胡玉林面色微白,心中忐忑。不必登门赔礼,莫非容郎君不愿与自己相交 若可回溯光阴,他定不被流言所惑,对容郎君那般无礼。想必当日容郎君寻他,定是为此秘法而去。 他竟与之失之交臂真乃自作孽,不可活矣 姜卫平此时方知,挚友与雇主间,竟存龃龉。观胡玉林神色自责,他心忧之,意图劝解。 “玄石与郎君定有误会,不妨坦怀细谈,解其缘由。” 虽与容奚只两面之缘,可他观其谈吐举止,心胸必不狭隘。好友玄石,亦非心窄之人。此二人先前未曾谋面,怎会有隙 胡玉林低叹一声,“守原,此乃玄石之过。我不应受流言所惑,以小人之心,任意揣度容郎君。俗语云,眼见为实。此番道理,我今日方才领悟透彻。” 见二人误解己意,容奚哭笑不得,开门见山道“胡郎君言重,日前之事,奚已忘却,郎君不必太过自责。恰逢郎君今日临门,奚有一事,欲与郎君商榷。” 胡玉林立即回道“郎君请讲。” “若此法于胡氏有益,郎君亦存共谋之意,奚欲以十贯易之。” 十贯钱,于寻常百姓而言,已是一笔巨款,但在胡玉林眼中,不过九牛一毛。且胡玉林已窥见此法益处,若胡氏掌握此法,日后所得,比之十贯,更胜数十百倍。 退一步言之,即便此法于胡氏无用,这十贯钱,也可算作自己的赔礼。 胡玉林作为商人,喜将交易钱财之类算得清楚明晰,然对自己愿诚心相交之人,他更爱真挚以待。 且不说流言之恶,单凭他察人之能,已知面前这位容氏郎君,性情宽厚,心胸豁达,必不会是那等奸狡油滑之徒。 “郎君之言,玄石深感荣幸。”胡玉林正色道,“玄石以为,以十贯钱易郎君之术,郎君莫再易于他人,若此术有奇效,玄石愿以利之十一,交于郎君。” 话意为,除十贯钱买断之外,只要用此法盈利,容奚将会得到利润的十分之一。 这简直就是源源不断的银钱。 容奚有一瞬间的心动,他若想继续研究事业,必定要以巨资为基,然细思之,此事暂且无法应允。 “玄石好意,奚不胜感激。”容奚摇首拒绝,“十贯足矣,过犹不及。” 为免胡玉林继续,容奚话锋一转,问及姜卫平。 “姜工若有睱时,可否再替奚造一器物”他对技术人员素来敬重。 若非这些技艺精湛的匠人,他们即便深知原理,也无法造器,更遑论进行研究事业。 姜卫平不知他要造何物,不敢夸口,只问“郎君可有图绘” 图文早已备好,容奚从袖内取出,递至青年面前,对姜胡二人解释“煤石与黄土混合所制之物,可与此物配合使用,甚为便宜。” 泛黄的纸面,墨香隐现。墨迹行走处,图绘跃然纸上,其旁蝇头小字,释其原理,解人困惑。 胡玉林心道流言害人不浅容氏大郎何曾不学无术纸上字迹苍峻朴茂,神韵超逸,观之令人心神砰然。 如此妙字,无十年之功,断不可能。 容奚擅长书法,皆因其前世聪慧顽劣,性情浮躁,于研究之道上,有害无利。为磨炼心境,他从少时开始习字,已有十数年之久。 字不算上乘,但也可拿得出手。 比起字迹,姜卫平对图绘更为上心。他天资不俗,又读过几年书,见识比寻常铁匠广博,对新奇之物更易接受领会。图文描述详细,他斟酌片刻,郑重颔首。 “某愿一试。” 胡玉林见容奚不欲再谈分利之事,便与姜卫平同离容宅。 事情进展比想象顺利,容奚心情甚佳,就等煤石与黄泥备齐,着手制出蜂窝煤球。 翌日巳时正,胡玉林再访容宅。 他是为正式赔礼而来,姿态谦逊,笑颜对人,就连刘和也消去心中怨怼,招呼刘小少年,为客人奉茶捧食。 究其缘由,实因胡玉林携礼而来。礼虽不多,却显心诚。大魏有赠送整豕之礼,胡玉林以整猪作为赔礼,不论从礼节还是实用上来言,都极为妥帖。 况且,与猪同行的,还有几只野禽,足够他们吃上一段时日。 “玄石兄礼重情深,奚无以回报,”容奚请他入座,无奈笑道,“奚从未生怨,玄石兄不必如此。” “大郎胸怀坦荡,我自知晓。玄石此举,唯求心安。大郎就容我任性一回,务必笑纳。” 胡玉林非重礼之人,虽与容奚相识日短,但觉容奚性情与己相投,且自己有错在先,如此之举,实属应当。 他与容奚这般笑言,是知其豁达性情,不会怪罪,亦是为了拉近彼此距离。 与友相交,当洒然磊落,真情以待。 二人皆兴趣广泛,博学多知,聊着聊着,竟忘却时间。直至日渐西山,申时至,待刘小少年询问,方回过神来,意犹未尽。 “郎君,阿翁着仆来问,何时用食” 容奚留客,胡玉林推脱不成,便于案后跪坐。待漆盘呈上,他陡然一惊。 这碗中之物,到底为何 容奚亦在心中扶额,刘翁虽忠诚勤劳,但于庖厨一道上,毫无天赋。肉质鲜美的野雉,竟观之如炭,嚼之如蜡,一时难以下箸。 实乃暴殄天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胡玉林曾尝玉盘珍馐者甚,从未见过如此劣等的庖厨之术。观容奚面容怔愣惭愧,心中顿生怜惜。 未料尚书之子,竟这般清苦。 无健仆美婢拥簇,无美味佳肴环绕,唯蹒跚老仆与懵懂小童侍奉左右,就连饭食也嚼之无味,实在叫人心酸。 他正要启口,却见容奚起身笑道“玄石兄若不嫌弃,可稍待片刻,奚亲去烹调。” 刘翁烹调之菜品,实在无法待客,容奚甚为惭愧,欲亲自调羹烹食。 与胡玉林畅谈一日,容奚对此间世界所知更深。刘翁与子实,俱未曾踏出临溪,眼界不比胡玉林宽广,并非深谈人选。 为表谢意,亲手烹食待客,当投桃报李。 怎料胡玉林听闻,惊讶无比,顿时相问“大郎竟擅烹调之术” 他好奇心起,欲亲观容奚如何烹食,便随他同去灶房。 灶房内,刘氏祖孙二人,正捧碗进食,见二位郎君前来,顿时放碗起身迎接。 “郎君可有吩咐”刘和忐忑问道。 因容奚用食不喜旁人侍奉,故刘氏祖孙未似其他仆从,于主人用食时,随侍左右。 见容奚与胡玉林前来,刘和心中惶恐,以为自己未尽仆从之职,惹恼郎君。 “蹄膀何处刘翁且去取来。”容奚吩咐刘和,并让刘子实取来黄酒、清酱、陈皮、红枣等辅料。 见郎君要大展身手,刘小少年兴奋异常,一溜烟跑去寻觅辅料,烙上补丁的褐色衣摆,随风招摇。 胡玉林见状,啧啧称奇。观刘氏祖孙神态,似对大郎烹调之术甚为期待。 他尝过无数美食,并不很期待容奚的厨艺。但见官宦之子亲抚灶台,还是为他这从商之徒,胡玉林心中感动异常。 即便届时菜品不佳,但凭其中真挚情谊,滋味定当不凡。 蹄膀取来,刘和自觉捡柴加火,将釜中之水煮沸。 容奚置蹄膀于釜中,沸水烂之,后留蹄去水,着黄酒、清酱浇盖,取陈皮、赤枣,同入罐中,用文火慢煨。 “玄石兄还请稍候,若觉腹空,用些寒具罢。”容奚歉意笑道。 胡玉林不觉腹饿,他只好奇容奚烹调之术到底如何,即便候上几个时辰,也不觉烦躁。 且容大郎博学广识,若非不合时宜,他还欲留宿,与之同塌而眠,抵足相谈。 两人于书房交流为商之道,胡玉林惊讶于他的奇思妙想,每每聆之,只觉醍醐灌顶,心生拜服。 容奚前世,生于富贵之家,父为知名研究学者,母为商界翘楚。他继承二人智慧,青出于蓝,更为胜之。 “大郎心有丘壑,玄石远不及也。”胡玉林心悦诚服,连连称赞。 京中之人心木眼拙,错将珍珠当鱼目。不论容大郎才学几何,单凭其磊落豁达之胸襟,开拓广袤之眼界,已远胜时人多矣。 “奚不敢当。不过浅理薄论,不及玄石兄真才实干。”容奚谦道。 此话不假。他虽知理论者众,若涉实践,定头晕眼瞎,茫茫不知何为。 时辰已至,蹄膀烂熟。 胡玉林在旁观摩,见容奚泼入葱花、茱萸、清酒,顿觉色味俱全,食指大动。 蹄膀煨透,作味交融,刘小少年扒在门边,眼巴巴瞅之。 如这等佳肴,仆从素来与之无缘,刘子实被刘和耳提面命过,心知其中道理,却禁不住诱惑,口涎欲流。 却忽听郎君唤他上前。 少年郎半瞟陶罐,分神聆听容奚吩咐。 “罐中余物,你自与刘翁分食。” 刘子实双眸亮灿如星,观郎君只取两份蹄膀,余下两份皆赠与自己和阿翁,心中感动异常,连连行礼。 “郎君仁善郎君仁善” 胡玉林却已迫不及待,坐至食案后,挑箸品尝。蹄膀入口即化,软而不腻,鲜嫩如膏,香浓之味于舌尖绽开,沁入心脾,神思迷醉。 如此美味,不论候时多久,也都值得。 容氏大郎处处叫人惊喜。如此人物,屈居临溪,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胡玉林感慨万千,食完整只蹄膀,只觉半饱。其实腹中已满,唯灵台空虚而已。 “大郎烹调之术,或王公之庖丁,亦不及也。”胡玉林不吝赞赏,直将容奚夸得哭笑不得。 容奚擅厨,是因前世之故。成年之后,他独自生活,且热衷美食,潜心学习数年。虽卖相不错,但与真正大厨相比,远差矣。 “玄石兄能够尽兴,是奚之幸。” 二人吃饱喝足,月已至梢头。胡玉林与容奚定约,方不舍离去。 后数日,胡玉林多次来访容宅,与容奚相谈甚欢,并备齐煤石、黄土,运至容宅。 院中空地上,煤石被碾为粉末,与黄土堆相对而立。 刘子实拎桶前来,木桶微晃,清水溢出些许,打湿鞋面。少年郎毫不在乎,置桶于煤堆旁,兴奋问道“郎君,水作何用” 他无趣度日十数年,漫无目的,碌碌无为。自郎君临至,壮实身板终有用武之地,浑身气力使之不尽。 容奚正欲亲手混合煤土,胡玉林眼尖拦住,笑言“大郎何需亲躬唤仆便可。” 语毕,他召来两名健仆,俱臂膀粗壮,体格不俗。 容奚领其好意,也不推拒,从容吩咐二人,依比例,将煤、土搅拌均匀,并在堆顶掘口,自上往下。 及加水,为免错漏,他亲自动手,以瓢缓倾之。 待煤土浸湿,现些许黏糊状,容奚复取崭新煤具,深插而下,冠中被煤土填满,形状已成,遂转至干净空地,轻扭机关,柱形煤球圆润落地,其上十二孔洞,整齐分布。 院中众人俱惊讶连连。 “这形状好生奇特”胡玉林蹲地仔细观察,衣袍曳地亦不顾,并伸手触之。 他心思灵活,见状便隐觉容奚用意。 如此形状,定更易燃烧,避免实心煤球堆积聚集,明火不旺。 “大郎巧思,玄石钦佩”胡玉林起身大赞。 煤具之用,容奚亲自示范,众人便已知晓。刘子实见之有趣,且不愿让容奚劳累,便道“郎君,仆来。” 容奚身虚体弱,虽近日强身健体,终究不比刘小少年与两名健仆,便将煤具交予他们,移至廊下饮水歇息。 胡玉林竟也玩心大起,亲自用煤具造出煤球,初时兴致勃勃,不过几回,便觉臂疼腰酸,不再强求。 他舍弃煤具,净手后,至廊下,与容奚相对而立,见院中欢欣场景,心中畅快之意迸发。 煤球精致可爱,整齐排列于地,仿佛着甲士卒,待军令一出,即奔赴战场,为国捐躯。 “恰逢近日无雨,煤球曝晒几日,去湿即可。”容奚执盏缓声言道。 只待姜工新器造成,便见分晓。 刘子实与两名健仆,轮换劳作,至金轮如橘,方才完工。煤球圆润无暇,齐列庭院左右,似臣工进朝,静立金銮之殿。 倒存几分可爱意趣。 胡玉林素来心有野望,此前多次思虑扩大煤石之事,皆不得其法。日前得见容奚,困顿方解,实乃上天庇佑,胡氏之福。 最令其振奋之事,便是与容氏大郎相交为友,非因地位门望,而因大郎如玉美质,令人心向往之。 于煤球曝晒期间,胡玉林往返城镇,足不沾地,增煤田健仆,采挖煤石。煤石之数,倍于往岁。 其父胡运得闻,于房中密询之。 “煤石采挖,每岁皆有定数。你何故为此” 房内熏香淡雅,书卷陈列整齐,翻阅痕迹明显,可见屋主乃爱书之人。 胡氏虽为炭商,然向往诗书礼乐之心,不比旁人浅薄。 胡玉林本想待此功俱毕,方详细告知胡运。怎奈胡运如今亲问,他不得不答。 “阿耶莫怪。”他将心中之计,提前述于纸上,如今取来呈至胡运面前,释道,“此乃儿之计划,阿耶烦请过目。” 胡运有创业才能,非目光短浅之人,粗略一观,便知其思。若煤石之能,真能如纸上所言,那胡氏,定可更上一层 “玉林敏思,竟得此法。若此法可成,利为小事,胡氏之名当广传天下。” 胡运言罢,竟朗声大笑。院中野猫受惊,噌然跃至院墙,软软叫唤几声,似在婉诉委屈。 “此法是儿好友所想,儿先前已用十贯易之,阿耶以为然否”胡玉林坦然相告。 胡运闻言,捋须沉吟片刻。 “十贯之数,太过寻常。”胡运非狭隘之人,有此巧思者,定非凡俗,十贯倒显欺人之势。 胡玉林又将容奚所言告之,胡运慨然一叹,“十贯买断,不与胡氏利益相牵,能拒暴利之诱,实在令人钦服。玉林,此人姓名为何居于何处为父倒想与之相交。” “阿耶可曾听闻,京中容尚书之子,因错被遣临溪祖宅一事” 胡运为商多年,对魏国各地大小之事,较为灵通。临溪容氏,在濛山县本就声名显达,容氏子被遣临溪之事,早已成为城中趣谈。 只是胡玉林忽提此事,莫非 “你所言之人,竟是容氏之子”他话刚出口,便觉不可思议。 胡玉林狭目微弯,笑靥如狐,阿耶面露震惊之色,实属不易,今日得见,真是托大郎之福。 “阿耶,正是容氏大郎,容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自魂落大魏,因病体未愈,秋凉风寒,容奚一直未曾沐发浴身。 虽秋日不易发汗,但体表污垢搓之可见,容奚无法忍耐,着刘和取来浴桶。 浴桶已是陈旧之物,灰尘蛛丝遍布,洗净曝晒后,用滚水烫之,容奚方仔仔细细搓洗身体。 魏人不喜浴身,尤其秋冬之季,因发汗少,便愈加不爱沐浴。官宦贵族尚且不论,平民百姓或冬日仅沐浴一两次,身上油垢俱生,发上跳蚤活跃,亦不在乎。 据他所知,刘氏祖孙,已一月未曾洗净。 由奢入俭极难。容奚在此等事情上,不愿入乡随俗。刘氏祖孙常随左右,他不愿身边之人蓬头垢面,便令二人仔细沐浴,换上新衣。 如今他手握十贯,已有能力改善生活。 沐浴之后,已是熄灯时分,屋中漆黑,唯月色微弱,隐现窗外。 刘氏祖孙合卧床榻,刘和谆谆教诲。 “郎君仁慈,你日后千万尽心侍奉,不可懈怠。” 刘和看守祖宅数十年,得见不少世事更迭,人心变幻。他忠于主家,虽容奚因错被遣至临溪,他也未曾慢待,却也不算真心。 然相处十数日,才觉郎君并非跋扈之人,且为人仁善豁达,对仆从亦无轻鄙之色。 他已年迈,半足陷入黄土,最放心不下的,当属亲孙。本整夜忐忑难安,不知孙儿未来如何,但如今郎君心慈,能力不俗,若子实孙儿随侍左右,定可安稳一世。 郎君非池中之物,好叫孙儿也沾沾龙门之气。 “阿翁宽心,孙儿定仔细侍奉郎君。” 刘小少年虽懵懂憨厚,但能分辨好歹。郎君本事惊人,宽厚随和,烹艺精湛,还赠他新衣,若是郎君不弃,他定当竭心尽力,护郎君周全。 祖孙约定,容奚不知,他只觉冷衾如铁。硬薄之被盖身,毫无服帖软和之感,若非他白昼已经晾晒,只怕更为冰寒。 魏国无棉种植,冬日或用毛毯,或用鸭绒、羊绒之物填充御寒,但此等衾裯,唯富贵人家可用。 寻常百姓,可于布套中,以柳絮、稻草、芦花充之,熬过冬日即可。 后世棉花物美价廉,人多用之,可惜此地并无。 容奚蜷缩一夜,幸脂肪厚实,可御寒气,才未冻成冰棍。如今方处秋季,就已寒意森森,若是入冬,他可如何是好 十贯不多,绒衾贵重,采购数者,定要耗费钱财。 如今之计,在于开源。 凉夜过后,容奚晨起,初轮未现,便于院中慢跑。 刘氏祖孙相继而起,刘子实依吩咐,随容奚一同晨跑。刘和则添柴加薪,将釜中之水煮沸,待容奚晨练完毕,以此浴身。 容奚身材虽清减几许,然比之常人,依旧胖硕圆润,不过一圈,便已气喘如牛,心脏狂跳。 “郎君,您去歇息罢。”刘子实见他唇色苍白,心中担忧。 容奚叉足躬身,手撑膝盖,粗喘几声,复竭力完成一圈。后双目发黑,几欲瘫痪在地,得子实相扶,缓步半圈,气力方归。 彼时,热汤备好,容奚进屋洗浴。 衣物穿戴完毕,至廊下,见刘子实撒欢绕圈,额汗欲滴,亦不见疲乏之态,不禁心生羡慕。 “子实,晨饭在即,暂且歇息。” 刘子实闻言顿足,本欲以袖抹面,然思及新衣洁净,愣是无法下手,便至井边,取水擦洗。 “郎君,仆观煤球已干,是否可用”少年郎好奇心盛,经历数日,早憋不住。 容奚微笑颔首,“待姜工新器完成,便可一试。” 他观刘子实虽年少单纯,但品性淳良,不畏辛苦,顺从懂事,为可塑之才,思虑片刻,问“子实可想读书认字” 庭院中,刘和正欲奉上饭食,闻言面容微震,骤然抬首。 廊下少年趺坐,发戴幞头,深衣广袖,虽胖硕,然气质如玉,映朝霞而华美,夺金轮之绚烂。 郎君仁心良善,他自当竭忠尽力,死而后已。 刘小少年不如其祖多思,他未曾摸书捧砚,只于学堂外,听闻夫子诵读,倒也记住几句,烙在心上。 却只记其音,不懂其义。 “郎君,仆也可读书识字” 少年郎心脏乱撞,几欲破胸而出。他双眸亮灿激奋,直直瞧着容奚。 少年向学之心显而易见,容奚展颜一笑,眉锋转柔,“从今起,每日巳时至我书房,认字习文。”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刘和忙跪地拜谢,并引怔愣少年同跪。刘子实热泪盈眶,伸手揩拭眼角,哑声道“仆定不负郎君所望” 容奚孤身至临溪,得刘氏祖孙侍奉,二人均为良善之人,刘子实又为可造之材,他正乏心腹忠仆行事,亲自培养少年,当为上选。 刘和祖孙既已选择相随,便只听从他之吩咐,即便京城遣人来询,他们当知如何应付。 早膳毕,待消食后,刘子实自觉随容奚进屋。 大魏启蒙教材,容奚已烂熟于胸,教授刘子实绰绰有余。 刘子实态度端正,心思纯澈,全神贯注,一心扑在学习上,不觉已至午时。 恰逢此时,访客至。 牛车停于容宅前,胡姜二人相携而下。姜卫平双臂环拥一物事,以皂布覆之,旁人不得其貌。 胡运今日本欲拜访,却忽因俗事缠身,不得前来,遗憾不已,便令胡玉林代为转达心中之思。 至正堂,刘和捧盘奉茶,与此前相比,愉悦殷切。 胡玉林洞察敏锐,眼眸微眯,“莫非今日喜鹊临门” 话音刚落,容奚携刘子实行至,刘和知其商谈要事,遂退。 胡玉林又观刘小少年神色兴奋,且指间染墨,心思微转,便知刘和喜为何事。 如此也好。 先前他瞧容奚无巧言灵思之仆侍奉,本欲赠其一二,如今容大郎亲培心腹,他自不再提及。 “不负容郎君所托,煤炉已成。” 姜卫平开门见山,置炉于地,掀开皂布,半腿高的煤炉显露人前。 比之炭盆,精巧便利多矣。 刘子实与胡玉林凑近细观片刻,少年郎起身问道“郎君,可否一试” 容奚颔首允之。 刘子实便捧炉至院中空地,依容奚此前吩咐,燃着一蜂窝煤球,用火钳放于炉膛中。 炉膛高长,可容三块蜂窝煤球竖直堆放。 少年复将两未燃煤球置其上,依容奚指点,挪移煤炉底侧风口,使火愈旺。 炉火不能浪费,容奚至灶房,吩咐刘和取肉。 姜卫平面露不解,胡玉林挑眉解惑“守原今日可饱口福。” 此话依旧不明不白,姜卫平不再询问,只观容奚切肉为块,随冷水一同入釜,及沸,去汤,如此两回。 后置陶罐于院中炉上,将肉块倒入,以水覆之,加酒、葱、花椒、香蕈入罐,缩减风口,以文火煨煮。 “玄石兄,守原兄,今日留舍共饮,如何”容奚启口相邀。 胡玉林连连颔首,“大郎盛情,我怎好推拒” 姜卫平正欲开口婉拒,却被胡玉林打断,“守原不必担忧姜娘子,我这就遣仆相告。” 言罢,吩咐健仆去往姜氏铁铺,告知姜氏娘子。 话已至此,姜卫平便不再推拒。 “大郎,此肴尚需时辰,不如入内商谈”他今日任务于身,必要办妥。 容奚颔首,令子实备齐辅料,并守好煤炉,方携胡姜二人,入书房详谈。 “大郎,”胡玉林收敛笑容,肃容道,“先前蜂窝煤球之事,家父得知后,责我欺人太甚,玄石在此赔罪。” 他见容奚欲言,伸手拦之,继续道“然事已毕,不再多言。今煤炉既成,我代胡氏,欲与大郎、守原商谈共谋之事,不知二位兄弟可愿” 容奚早知如此,并不惊讶。姜卫平却怔愣不已,他不过一铁匠,与他何干 “大郎之巧思,守原之技艺,俱珍贵非凡。”胡玉林笑言,“我唯钱帛可用,欲与二位共谋佳绩。” 容奚摇首叹道“玄石兄不必自谦,从商之道,比之钱帛,更为宝贵。兄之才华,奚钦佩不已。” 两人对视一眼,顿朗笑出声。 姜卫平见两人熟稔至此,惊觉自己沉浸造器,竟不知好友与容郎君情谊不浅,今见之,不免开口道“数日不见,玄石与郎君,竟” “守原兄不必拘礼,唤我大郎便可。”容奚双眸弯起,笑容和煦温敦。 姜卫平本就叹其巧思,见他无丝毫门户之见,以官宦子之身,主动与匠人相交,好感倍增,笑容即出,颊边竟现酒窝,淡其木讷之色,意趣横生。 “大郎。” 屋中顿时传出畅然欢笑。 因此事牵涉姜卫平,容奚便不再推拒。胡氏厚道,于煤炉之利上,予容奚、姜卫平各三分,己存四分。 容奚不过图纸,便得三分之利,其中除去胡玉林之情谊及胡氏之远见,容尚书之威,定亦为胡氏思虑之范畴。 三人契约既成。 胡氏雇人造器,姜卫平为总工,督众匠之职。至于容奚,则于宅中,只待利来。 如此妙事,容奚却心生惭愧,不禁提醒。 “玄石兄可知,蜂窝煤球制法简易,待其现世,匠人观之即会,其利只在一时。” 胡玉林明其意,笑容如狐。 “大郎不必忧心,家父曾言,利小名重。虽为九流,亦不失雄心壮志。”他勾唇一笑,“胡氏断不可世代以炭为本。” 容奚笑赞“令尊高见。” 胡氏以炭发迹,却不愿为炭所拘,既存野心,容奚自当助之。 “守原兄技艺精湛,奚有一事,请兄助我。” 他居于魏国之后,极为思念炒菜,然铁釜厚重,难以生效,故他欲请姜卫平造一铁锅,供其满足口腹之欲。 姜卫平正启口应之,门外忽传子实之声。 “郎君,时辰已至” 容奚瞬间起身,他的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院中肉香扑鼻,少年盯紧陶罐,目光迷醉。 容奚行至,揭盖观之,吩咐少年“肉确已煨至八分,台鲞入内。” 台鲞为台州特产鱼干,与肉同煨,海陆结合,鲜美异常。 胡姜二人嗅其味,俱觉馋虫涌动,口舌生津。 姜卫平于吃食一道,素来无心,然此肴之味,简直勾人神魄,他竟觉光阴难逝,只愿金轮骤落,速至申时。 胡玉林见其神态,便知其意,不禁笑出声来。 大郎实乃妙人 “大郎先前所言,是何器物”姜卫平意图以此转移注意。 容奚坦然一笑,“实不相瞒,我喜吃食,觉菜肴单一,便琢磨新意。曾有幸见一奇书,其上言及,釜薄火旺,可爆炒之。” “爆炒” “釜薄” 胡姜二人同时出声询问。 胡玉林在意烹饪技艺,姜卫平在意铁釜工艺,面对两人疑惑,容奚笑道“奇书如此言之,奚也未曾见识,思及守原兄技法精湛,便想着一试。” “莫非煤球煤具,亦是大郎从奇书所得”胡玉林眯眼笑问,一针见血。 容奚微笑颔首。 这些巧思,本非他想,他借鉴一二,不敢自揽,便言及奇书一事,不论旁人是否信之,他自心安。 胡、姜显然不信。 若真有此奇书,怎会唯大郎一人知晓想必是大郎不愿木秀于林,与人藏拙罢了。 怪不得京中之人俱言其恶。 思及容奚身世,生母早逝,继母持家,倘若声名显达,恐会遭人暗算,如此自毁名声,实非常人所能忍。 胡姜二人感佩非常,对容奚更生怜惜。 容大郎不过二八,他们皆已弱冠,年长几岁,当尽心护之。 思及此,二人不再询问,姜卫平回道“大郎言之薄釜,待我归去细思,若得成品,当首告于你。” 容奚知薄皮铁锅之推广,与冶铁技术息息相关。 大魏产铁量少,一为造制农具,二为武器铠甲,如此,民间无铁可用。 若冶铁之术提升,民间多用之,铁锅当应运而生。 掌握冶铁核心技术的,是为官营。姜卫平技艺虽精湛,但到底冶炼之术稍有不足。 容奚知冶铁原理,至书房取纸,递与姜卫平。纸上所言,较当今冶铁之术,稍高一筹。 姜卫平精于此道,见之深受触动,沉浸其中,静如泥塑。 及申时,台鲞煨肉烂熟。容奚揭盖瞧之,浓香四溢,喷涌而出,唤醒醉于妙法的姜工。 刘和适时捧上食案,置漆盘于其上,盘中麻饼、汤羹俱备。 容奚坐于主位,胡姜二人相对而坐。 三人分食罐中之肉六分,余者皆予刘氏祖孙。 祖孙二人感恩戴德,遂退至灶房,自不必说。 胡姜二人执箸品尝,心神刹那迷醉其中。肉质鲜嫩软糯,入口即化,台鲞之咸鲜,豕肉之滑腻,相互交融,只觉齿颊留香。 其中葱椒香蕈点缀,淡其腥,调其味,增其色,简直神来之笔。 两人就此佳肴,啃食数张麻饼,及腹撑难行,方遗憾停箸,无奈起身。 “方才未见大郎多食,这是为何”胡玉林捧腹立于廊下,好奇询问。 分肉之时,容奚不过两三块,余下皆被胡姜分刮,且容奚仅食一饼,食量颇浅。 容奚闻言无奈,以手指面,回道“奚胖硕,行事不便,故欲缩食减重。” 他肤白如脂,于暮色霞光中,隐现光泽。虽丰硕,然质洁韵美,气度非凡,令人见之忘俗。 “比之初见,大郎已清减几分,务必保重身体。”胡玉林诚恳关切。 姜卫平亦连连颔首。 “我自知轻重,二位兄长不必担忧。”容奚见二人欲返,便送至宅门。 若非尚存理智,胡玉林真想日日于容宅用食。 三人依依惜别,胡姜二人正欲登车,却见一胡氏健仆飞奔而来,满头大汗,神色惊惶。 “郎君,速归” 胡玉林正色问“发生何事” 健仆凑近低语,三人皆可闻其言。 “帝薨。” 魏主逝,风云起。盛京局势,扑朔迷离,暗潮涌动。 容奚远在青州,未受丝毫波及。只需着缟素一月,以表祭奠。 里坊廛肆,丝竹管弦皆默,美裳华服尽退,无人敢吟歌旋舞,煮酒论琴。 为免生出事端,胡玉林不再来访容宅,只暗中筹备扩煤一事。姜卫平闭门造器,誓必研习冶铁之法,不负容奚所托。 临溪镇静如深山,百姓不敢喧哗。 容宅坐落于镇西偏僻之地,虽院落不小,然近无邻舍,远接山田。宅中仅一主二仆,日夜门宅紧闭,无人问津。 容奚倒也乐得清静。 刘子实启蒙一旬有余,志坚意定,然天赋有限,难解书中之意。容奚便侧重认字,少年每日临摹学习百字,翌日测之,记者不过十一二。 即便如此,容奚亦感欣慰。 又过数日,逢雨夜,一行人潜至临溪。 数人借宿,不愿引人注目,当以孤零静僻之宅为先,故容宅落入其眼。 灯豆摇曳,秋雨缠绵。容奚浅憩于榻,意识渐远。忽闻窗棂声响,似有敲击之音,于雨夜朦胧传至。 容奚静默片刻,声音依旧入耳,他起身临窗,见窗纸破落,一尖锐鸟喙,破窗而入。 白色飞禽雄踞窗台,黑漆双眸,乍然与容奚对上。 它似通人性,见得容奚关注,便将口中之物吐出,竟是一纸团。 容奚接过掀开,其上字迹歪扭。 “君仁心宽厚,请允借宿。” 他捏纸抬首,与白鸟对视,鸟首微歪,似在讨好。 容奚思之,雨夜行客借宿,不愿喧扰,以鸟传信,定有所忌惮。 他是开门迎客,还是漠然以对 冰凉雨丝,透窗而来,容奚恍然回神,决定随心而动。能以此种方式,寻得主人意愿,定非恶霸之徒。 他伸指抚禽之首,继寻来雨具,随白禽至偏门。 门栓卸下,陈旧木门吱呀开启,容奚面容深藏斗笠之下,于漆黑夜色中,看不真切。 他嗅到一丝血腥之味。 门外之人极为欣喜,正欲启口言谢,却听宅中主人,淡然出声。 “客欲备赁金几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雨落成帘,从廊檐倾盖而下。 刘和捧盘进屋,置于案上。屋中数人占据,稍显拥挤。 “郎君,姜汤已备。” 行客淋雨,为免其受寒生病,传染自己,容奚便吩咐刘和,煮些姜汤送来。 他们赁金丰厚,容奚决定善待之。 行客五人,一人腿脚负伤,行路艰难,现卧躺于榻,同行一人,正替其上药包扎。 观其手法娴熟,定已从医多年。能有医者相随,这人身份,不可小觑。 余下三位,一人面貌俊秀,身形颀长,应不及弱冠。另外两人,一直侍其左右,均高大挺拔,威武雄壮。 几人皆着素衣。 “夜凉风寒,诸位不妨先饮姜汤,再沐发浴身,更换衣物。”容奚缓声提议。 幸容宅宽敞,卧房充足,否则五人之众,恐无法安置。 “多谢小郎君费心。”俊秀少年绽开笑颜,乌发湿透,狼狈贴于额鬓面颊,竟有几分可怜之态。 话虽如此,却未伸手及汤。 医者忽起身捧碗,咕噜咕噜喝完,对容奚弯眸一笑,俊朗疏阔。 “小郎君心善,多谢。” 他一喝完,其余三人便付诸行动。 刘和又奉一碗糖水,至榻边,“这位郎君有伤在身,不宜食姜。” 俊朗医者笑着接碗,对上男人琥珀色眼瞳,道“糖水补血。” 男人厉目回视。 青年丝毫不让。 容奚这才看清男人面容。 容貌盛极,虽精致宛若好女,然不显丝毫弱气,俊目修眉,鼻若悬胆,唇形完美,因失血而显苍白,此时拒绝糖水,倒显几分楚楚之态。 如此容颜,堪为绝世佳品。 许是因容奚注视时久,男人目光转来,静伏榻边的白鸟亦随之瞅向容奚。 宠禽随主,天性使然。 男人目若点漆,烛光摇曳下,更生朦胧瑰色。他凝视容奚良久,方启口询问,声如击磬。 “深夜借宿叨扰,小郎君招待周全,某不胜感激。”他语调轻缓,却掷地有声,“某携弟走商,路遇劫匪,侥幸未失性命,得小郎君照拂,方得安心。” 容奚一个字都不信。 既路遇劫匪,那赁金何来想必此人有意胡诌,若容奚明智,必知其中蹊跷,不再随意询问。 宅中不过一主二仆,容易掌控,不怕走漏风声。 “热汤已备,若不足,灶房不过百步,可自行备之。夜已深,诸位早些安寝。”容奚言罢,遂离。 屋中五人静默半晌。 须臾,俊秀少年行至榻边,目红鼻涩,瓮声道“阿兄,是我之过,让你遭受此罪。” 男人右腿被利刃划伤,深可见骨。若常人受之,定觉疼痛难忍,心惊胆战。但他经历无数血雨腥风,此伤于他而言,无需在意。 “不必多思,是罪魁祸首之错。只是耽搁行程,恐夜长梦多。” 长睫微垂,于灯影处,明明灭灭。 俊朗医者适时出声,打破沉重氛围。 “糖水温热,肆之兄及时饮下为好。”他捧碗凑近男人唇边,笑容戏谑。 男人蹙眉,声音寒冽“陈川谷,我看你是活腻了。” 俊秀少年与陈川谷统一战线,劝道“阿兄,知你不喜甜腻,可你今为伤患,从医者嘱咐为佳。” 陈川谷挑眉笑道“二郎君所言极是,肆之兄,请。” 男人与之互瞪良久,方启口道“糖水已凉,且放着罢。” “哈哈哈,”陈川谷将碗递予其中一健仆,“去灶房热后,再端来侍奉肆之兄。” 健仆得俊秀少年首肯,方欲接过,便见榻上男子,迅速抢过陶碗,屏息一气喝下,将碗掷于陈川谷怀中,以袖抹唇,厉目瞪之。 “你们伺候二郎君沐浴。”男人吩咐两名健仆。 健仆得令而退。 俊秀少年依偎榻边,神色肃穆,“阿兄,请勿忧心,身体比外物珍贵,我只遗憾,不能得见阿耶遗容。” 他们日夜兼程,改道而行,侥幸逃过暗杀,至青州临溪,于雨夜借宿此宅。 青州距盛京约半月行程,如今男人在此养伤,至少半月时间,如此一月,盛京局势或天翻地覆。 白色飞禽以喙啄袖,似在安慰。 俊秀少年抚摸鸟首,“幸得白霜聪慧,替我们引路。” 白霜歪首避过,飞扑至男人胸膛,趴伏不动。 “二郎君,热汤备好,您请沐浴。”健仆忽至门外启禀。 少年闻言起身,“阿兄静心养伤,早些歇息。” 翌日清晨,寒雨初歇。 水流于黑瓦凹处汇聚,滴滴答答落下廊檐。刘和麻袋负背,从早市而归,依容奚吩咐,采买许多米粮。 若是旁人好奇问及,就言郎君与子实食欲足,多买些备着。旁人见郎君胖硕,子实高壮,便也不会多虑。 他能看出,五位行客,身份不凡,且行事谨慎,必有蹊跷。幸宅屋偏僻,又逢深夜,无人瞧见。 他只愿安宁一世,不愿多遭纷扰。 “阿翁,郎君说今早食粥。”刘子实将麻袋接过,轻松背起。 刘和笑着点头,二人同至灶房。 灶房内,容奚于炉熬粥。思及客人受伤失血,他打算熬制补血粥。 日及隅中,朝食至。 客房内,五人齐聚。刘氏祖孙及两名健仆,捧案而来。案上漆盘陈列整齐,粥、饼俱备。 “膳食粗陋,望君海涵。” 容奚本欲走个过场,尽些地主之谊便离。未料榻上伤患竟主动启口。 “昨夜事急,若有失礼之处,小郎君莫怪。” 一夜过去,男人气血回升,面容愈发夺目。他虽表歉意,却气势威凛,似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容奚摇首微笑,因面胖肉厚,竟露几分憨傻之态。 “某姓陈,行一。”所谓的陈大郎又看一眼俊秀少年,“此为舍弟。” 他介绍完后,陈川谷接言“某为陈氏医者。” 至于两名“健仆”,可不具言。 一听就假,容奚面色不变,“某姓容,行一。某先行,不扰诸位用食。” 他离后,陈川谷忽狂笑不止。 “容小郎君真乃妙人” 他言罢,舀粥一口吞下,竖拇指赞道“确实香甜容小郎君体贴周全,知肆之兄失血,特意熬制此粥,真是心善。” 陈二郎无奈,早已习惯陈川谷的不着调,道“阿兄若不喜食甜粥,可用咸饼。” 他也欲发笑,然观陈大郎实在可怜,便吩咐健仆“取茶水来。” 健仆得令而去。须臾,捧盘至。盘中杯盏陈列,健仆倒三盏,分陈氏三主。 陈大郎只好就水咽饼,甜粥一口未食。 食毕,健仆拾掇漆盘,至灶房。 容奚已用完食,正打算炖煮猪骨汤。见一碗粥丝毫未动,不禁问道“哪位郎君不食粥” 健仆面色未有波澜,闻言诚实答道“大郎君不喜甜食。” 容奚哭笑不得,真是好心办错事。 “容郎君善意,主人心领。”健仆面露感激之色。 容奚低笑又问“骨汤可忌口”骨汤亦能作补血之用,若那陈大郎依然不喜,他也无法。 健仆愣怔一瞬,“某去问。” 高大身影离去,容奚唇角上扬。 仆从不知陈大郎口味,却紧密侍奉陈二郎左右,这行人可真有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健仆至客房,见郎君商谈事宜,欲言又止。 陈川谷眼尖,问“可有何事” 复述容奚之言后,健仆静待回答,却听陈川谷又捧腹大笑道“我若是容小郎君,还管这闲事作甚” 言罢,观陈大郎微沉面容,笑得戏谑。 倒是陈二郎捕捉到什么,好奇问“你是说,容小郎君亲手调羹” 话音刚落,陈川谷不由挑高眉头,“朝食之粥,亦出自他手” 那粥甜香软糯,他甚是喜爱。 健仆晨间至灶房取水,知米粥乃容奚亲手烹调,遂颔首回应。 陈川谷与陈二郎一同看向陈大郎。 容小郎君辛苦熬粥,某人却一口未沾,叫小郎君亲眼见到,心中不定难受着呢。 陈大郎很稳,直言道“骨汤可。另,增五成赁金,答谢容郎君心意。” 健仆领命退下。 屋中静默,唯闻廊外水滴之声。 恰此时,另一健仆,不知从何处归来,见陈二郎,恭敬道“二郎君,仆已打探清楚。” 白霜飞扑而起,至门外廊下,似在把风。 “说来听听。”陈二郎跽坐席上,贵气天成。 健仆答“此乃吏部容尚书祖宅,容郎君为其嫡长子。”他观三位郎君面色俱惑,复道,“容郎君因触怒其父,故被遣至临溪。” “因何事触怒”陈川谷相当好奇。 他观容小郎君性情温和,诚挚可亲,不似那等易生事端之人。 健仆面露罕见颜色,瞧一眼陈大郎,复低首道“传闻容郎君性喜渔色,欲强迫梁小郎君,容尚书忧其惹怒郡王,遂” 陈川谷噗嗤再次展露笑颜。 “梁小郎君乃秦郡王义子,秦郡王素有阎罗之称,容尚书忧其秋后算账,也算情理之中。” 他言毕,见陈大郎深思,陈二郎憋笑,复问“容郎君欲强梁小郎君,确有其事” 论及美色,梁司文可远不及面前这人。 昨夜容小郎君携仆送汤,见陈大郎,目光清明,未见丝毫贪婪之态,似与传言不符啊。 陈二郎亦看健仆,目露疑惑。 健仆微愣,“仆匆忙而归,未曾求证。” 这时,另一健仆从灶房返至,道“大郎君,容郎君不受增金,言是他之责,未知大郎君喜恶,擅作主张,令大郎君为难。” 陈川谷慨叹一声,“即便他乃做戏,有此等心智,定不会行强迫梁小郎君之事。二郎君以为如何” 他问的是陈二郎,却去看陈大郎。 “川谷所言非虚。” 陈二郎回的是陈川谷,瞧的却也是陈大郎。 二健仆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昨夜、今晨,不过两面,你们便如此笃定”陈大郎终启口说道,“不论如何,我们与他,唯租赁之系,莫管那等闲事。” 传言是否为真,并不重要。 梁司文乃郡王义子,武艺不俗,即便容奚真行强迫之事,其定也安然无恙;容奚事后被遣偏僻远镇,清贫度日,也算受到惩罚。 “阿兄所言甚是。然虽只两面,我瞧容小郎君,并无猥琐粗鄙之态,且气韵悠然,静笃守礼,不似奸恶之徒。” 陈二郎摆明不信传言。 此事不再谈及,三人正欲继续商讨事宜,却听一健仆道“仆有一事,欲禀于郎君。” 三人好奇,陈川谷最等不得,“速言” “仆观灶房一物,甚为奇特。那物为炉,却异于寻常,且炉中之火,也非炭生。仆虽浅薄,然随郎君走南闯北,有幸见识不少,却未曾见过此物。” “非炭”陈川谷奇道,“那是何物可否形容” 灶房外堆放燃烧之物,健仆瞅过,记下其状,描述之。 三人闻之发懵。 陈川谷性急尤甚,即起身欲行。陈二郎存少年心性,亦往。唯陈大郎不良于行,只能靠榻沉默。 幸白霜向主,飞入屋内,啄其衾被。 男人抚其鸟首,思及昨夜见容奚,其目光澄澈,心无杂念,心中极赞同陈二郎先前所言。 容氏大郎,绝非奸狡之徒。 灶房内,刘和正置柴于灶后,见四人出现灶房外,有些吃惊,忙起身走出。 “陈二郎君,陈医。” 陈川谷手指蜂窝煤球,问“此乃何物” 想起容奚吩咐,刘和真诚回道“二位郎君,这是胡氏炭商新品,好用着呢。” 没等他们再问,刘和就已滔滔不绝,将蜂窝煤球夸得天花乱坠。 陈川谷与陈二郎闻言直发愣。 真有此般好物 然刘翁所言之益处,确非寻常木炭所有,那胡氏炭商果真有些本事 怔愣之际,刘小少年飞奔而至,“阿翁,家中纸墨用尽,我去买些。” 刘和慈爱颔首,“速去速回。” 少年远去,陈川谷四人便回客房,将所见之物述于陈大郎,并连声感叹。 “未料濛山县竟有如此能人。商虽九流,然税利不浅。”陈二郎垂眸轻叹。 商人每岁交税多矣,若得朝廷扶持,定钱来利滚,使国库充盈。 朝廷有款,施于百姓,则百姓无忧。 “二郎君请勿忧心。”陈川谷正色道,“方才听刘翁所言,此炭尚未推广,不知前景。且其制法应当不易,或价高难买,百姓不能用之。” 白霜飞至梁上,俯瞰几人。 陈大郎手击榻沿,语调沉缓,“容小郎君孤身至临溪,身无分文,刘氏祖孙唯月例存活,若炭贵难买,他们从何所得” 陈二郎蹙眉思之,“许是胡氏为便推广,如今价低易得。” 有些道理,然并不严谨。 “此事尚待斟酌。若蜂窝煤球确有益处,于百姓有利,推广也为善事。” 陈大郎言毕,几人不再谈及此事。 及申时,晡食至。 香浓骨汤于漆盘绽放绝顶美味,白汤内,枸杞、红枣漂浮,鲜艳夺目。骨肉没于汤内,肉质烂软滑腻,入口即化,骨中髓质鲜美,稍一吸吮,齿颊留香。 陈川谷毫不客气,连喝三碗,亦不觉满足。 陈二郎自恃身份,且从小严格控制饮食,两碗后,虽欲再盛,触及健仆哀求目光,方罢。 陈大郎坐于榻上,神情悠然,捧碗慢饮。 见陈川谷目露渴望,挑起大块嫩肉,入口咀嚼咽下,道“此骨汤,乃容小郎君为我所烹,你饮三碗足矣,莫再强求。” 言外之意,他是沾了病患的光。 陈川谷置碗于案,忽冷笑一声,目光直击某人面容,“殊不知,是否美色惑人。” 见陈大郎面色陡黑,陈二郎不禁掩唇轻笑。阿兄最厌旁人评其容貌,陈医实在胆肥。 “如此,你岂非一无是处”陈大郎无情回击,牛饮一碗后,再盛一碗。 陈川谷顿时脸拉肩塌,恨恨道“陈大郎,论美色,大魏无人可与你比肩。” “你有自知之明,我心甚慰。”陈大郎微一挑眉,将骨汤一饮而尽,眉目如珠生辉。 忽然,健仆急至。 “郎君,皂隶临宅,言搜查逃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宅门啪啪作响。 刘和前去开启,见门外皂隶,沉脸道“此乃容宅,尔等作何喧闹” 皂隶自知容宅,然他们奉命行事,顾不得许多,只高声道“容尚书忧国忧民,若知逃犯潜至临溪,定会立即寻出,免逃犯惊扰伤害百姓。” 刘和本欲用尚书之威压其气焰,却反被对方狡舌所制,其言冠冕堂皇,无法反驳,他只好放人进宅。 皂隶共十人,均身着皂衣,腰佩长刀,行路傲慢无礼。不待刘和相引,他们自行搜查各处庭院厢房。 房屋皆已搜寻齐全,唯余主卧。 皂隶目光凶狠,直奔容奚所在。 主卧门窗紧闭,刘子实本欲去买纸墨,却半途瞧见皂隶,速回宅屋,听容奚吩咐,于外看守,只神色略显惊惶。 皂隶眼尖心利,蓦然冷笑。若是无事,怎会如此心虚十人煞气滚滚,欲踢门而入。 刘子实急忙阻挡,却被皂隶扔至阶下,磕伤膝盖,半天未能爬起。 屋门轰然倒下,皂隶汹汹而入,见屋内无人,然帘幔俱落,床榻内,不知如何情形。 为首皂隶已断定,逃犯定在此处,旋即长刀出鞘,寒光凛冽,刀尖探向帘幔。 倏然,帘幔掀动,一张胖硕面容现于眼前。 容奚衣着不整,胸膛裸露,颊边似有细汗染发,面上春色暧昧。 他怒目而视,趿鞋下榻,目光冷锐胜刀。 皂隶知其身份,避免不意刺伤,便收刀入鞘,威武道“冒昧打扰容郎君,是某之责。然某奉县尉之令,前来搜查重犯,望郎君见谅。” 他言罢,竟欲伸臂揽帘。 只听“唰”地一声,刀出木鞘,容奚持刀架于皂隶脖上,极为嚣张跋扈,“濛山县衙执法,竟野蛮如斯。考绩之期将至,家父虽忙于政务,却也可抽闲读信。我至临溪约莫一月,正欲去信一封。” 皂隶微惊。 容尚书执掌官吏考核,濛山县曹县尉,指望今年可获升迁,若因此错失良机,怒火定燃至他们身上。 “容郎君莫怪,方才鲁莽是某之责,只因嫌犯狡诈,某心急追捕,才不慎惊扰郎君。” 容奚掷刀于地,刀击砖石之声,惊得人心头一跳。 “既知喧哗,自当速离。” 为首皂隶目光依旧紧盯帘幔,不欲放弃最后一处藏身之地。 恰在此时,一只手伸出帘幔。那手极修长,一闪而逝,即被帘幔包裹。 皂隶定睛望去。 美人乌发微湿,长睫如羽,仅侧颜,便惊为天人。 “郎君。” 床榻之人,低声柔唤,入耳勾人心魄。 容奚惊忙上前,以衾被覆其肩,讨好哄道“心肝莫恼,我这就赶他们走。” 众皂隶“” 传言诚不欺我,容氏大郎果然钟爱男色。只是,如此美色,世人多会迷醉,恐已不必分其雌雄。 方才帘幔掀起,皂隶已扫视床榻,榻上唯美一人,榻底低矮,无法藏人,看来确无逃犯。 皂隶躬身行礼,“打扰了。”遂欲离去。 “且慢。”容奚厉声叫停。 皂隶回身,目露疑惑。 榻上美人亦不明其意,抬眸瞧之。 容奚微扬圆润下颔,“留下修葺屋门之钱,依市价便可。” 此确为皂隶粗暴之过,皂隶理亏,且惧尚书之威,只好留下八十钱,遂离。 容宅大门重新关闭。 容奚梳洗毕,至客房,对陈大郎微一行礼,歉然道“方才多有得罪,陈郎君见谅。” 他目光澄澈,礼数周全,叫人轻易生出好感。 “容郎君言重,方才是你助我躲避搜查,我不胜感激。”陈大郎靠于榻上,额上细汗隐现。 方才迅速移至主卧,且与容奚共卧一榻,不意牵动腿伤,如今伤口渗血,陈川谷正替他重新包扎。 于主卧榻上之时,陈大郎暗中观察容奚,见其眸光清明,且心跳平稳,未见丝毫激动之色,并与他保持距离,未触分毫。 现来赔礼,应是为那声“心肝”。 他蓦然轻笑出声,见容奚诧异,道“我等置郎君于惊险之地,应是我等赔礼才是。” 因皂隶突袭,陈二郎等四人飞上房梁隐藏,然陈大郎负有腿伤,无法于房梁支撑,只好同容奚演一场活色生香。 容奚恶名在外,喜好男色之事广为人知,榻上有一美人,实属正常。只是经此之后,他的孟浪之名,将更为人唾弃。 若容尚书听闻,定要气血翻涌,家法伺候。 如此后果,几人皆知。 陈川谷面色肃穆,对容奚深深行礼。士子之名声,如女子之贞洁。容奚这般牺牲,令他们感激不尽。 陈二郎亦颔首微笑,“容郎君之恩,在下谨记。” “诸位不必如此,既借宿容宅,此乃奚应当所为。”容奚摇首笑言。 他并不在意名声如何。 这日过后,容奚之名再次成为闲人谈资。 消息传至盛京,容尚书果然愤怒至极,直呼“逆子”,于书房静坐一夜。 容宅内,风平浪静。 晨光既出,朝霞漫天。刘子实于院中蹲步,汗如雨下,却无丝毫放弃之色。 为表谢意,陈二郎遣健仆,教刘子实习武。 刘子实身强体壮,且比起习文学字,他更擅练武。健仆试他之后,言其略有天赋,习武可成。 少年郎兴奋异常,浑身力气正不知往何处使,如今可以练武,正合他心意。 他若习得上乘武艺,便可护郎君周全。 数日后,陈大郎腿伤渐愈,偶可下榻行路几步,便至院中,指点刘子实一二。 陈川谷已与容奚熟稔,凑近其身,调侃道“子实得大郎指点,可为幸事。” “陈郎君慷慨,确为子实之福。”容奚于桶撷取豆芽,装入竹篮。 白嫩双手更胜豆芽,陈川谷目光挪至容奚面上,见其额头饱满,眉形如刀,其余五官虽因余肉堆积而显失真,却可见其实貌。 容尚书容貌端正,仪表不俗,容奚生母之容貌亦为人称道,且两人皆为身形修长之人,缘何容大郎却胖硕非常 身为医者,陈川谷对此般事情,心思敏锐。 “大郎,我一时技痒,可愿借脉一探”他语调调侃,神情却肃。 容奚似有所觉,闻言笑道“陈兄盛情,奚不敢辞。” 他置竹篮于灶房内,与陈川谷同入正堂,盘腿坐下,伸臂横于案上。 见他如此信任自己,陈川谷心中滋味复杂。他沉淀心神,正色替容奚诊脉。 须臾,指尖离腕。 “大郎,你儿时可常患病”俊朗青年眉间成川。 容奚接收原身记忆,微一沉思,回道“陈兄神技,奚小时多病,母亲怜我,进补甚多,遂成如今模样。” 容尚书发妻,于容奚一岁时逝世。陈川谷知容奚口中母亲,应为其继母。 他不欲掺和旁人家宅之事,然容奚实在入他眼缘,他不愿其受身体所累。 “大郎可知,虚不受补之理” 容奚面色微讶,眸光闪烁,“愿闻其详。” 陈川谷沉叹一声“你儿时体弱,本应精心调养,忌大补,如此方可。那些大补之物,悉数入你口,不仅无益,反而累极身体,致身虚体胖。” 长此以往,将会滋生更多病症。 此话陈川谷未说出口,容奚却已明白。 “多谢陈兄提点,”容奚不愿再次早衰,便问,“不知奚之身体,有无解决之法” 陈川谷正欲回答,却见健仆急至。 “陈医,宅中来客,二郎君唤您移至客房。” 陈川谷无奈,只好起身,速至客房,却于廊下,瞧见入宅之人,高大壮实,手拎一几近半圆之器物,甚为奇特。 那是何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姜卫平闭门研究半月有余,终得一薄皮铁锅。 他兴奋前来,至正堂,不及容奚寒暄,便将铁锅置地,神色激动道“大郎请看。” 容奚目光乍亮,欣喜至极。 “守原兄真乃绝技”他不吝大赞,捧锅细观。 刘和捧茶奉食,见容奚颜色甚喜,不禁也笑出声来,问道“郎君,敢问此釜,作何用处” 用处可大着呢 “刘翁,先用滚水清洗,拭干后,置炉上,生文火,以箸夹猪肉擦壁,成渣后即可。再次洗净后,涂抹豆油,静置一昼夜。可记住了” 刘和不解其意,却诚恳听从吩咐,捧锅退下。 “大郎这是何意”姜卫平困惑请教。 容奚饮下茶水,灿笑道“新釜当用此法护之。守原兄若不嫌弃,改日邀你与玄石兄同来,品尝新肴。” 得等陈氏人离开之后才行。 “大郎不必过谦,论及烹饪之技,大郎已至云端,我与玄石倒是有口福了。”姜卫平憨厚笑言。 两人闲聊良久,姜卫平忽严肃神色,道“今日穿街而过,听闻一些传言,关于大郎之事。” 容奚见其神色担忧,未有怀疑,心中感动,起身一拜道“多谢守原兄关心,奚无碍,待日久,流言终会消失。” “不知是何恶人坏你名声,实在歹毒”姜卫平气愤挥袖。 “哈哈,”容奚朗笑出声,“守原兄不必介怀,我自清白,不惧他人妄言。你且稍待,我去取钱。” 姜卫平连忙阻拦,羞赧道“大郎不用破费,你先前赠我冶铁之法,已是大恩,我正要与你谈及此事。” 他从怀中取纸,展于桌案。 容奚细细观之,眉心微蹙,半晌方道“守原兄如此,奚钦佩感激至极,然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姜卫平以为他要拒绝,忙道,“若无大郎妙法,我也不能造出此釜,大郎居功甚伟。” 他欲与容奚分利。 容奚摇首叹道“守原兄,此法虽妙,然大魏盐铁官营,你之技法,迟早被人所知,届时官府介入,冶铁之法将归朝廷。” 此话不假,姜卫平亦知。可他不甘,不为自己,而是为容奚。 大郎聪颖绝伦,巧思如潮,却生活清苦,受旁人唾之,实在不该。 “守原兄不若待国丧期过,再将此法呈于官府。”容奚提议道。 大魏有制,若百姓得妙法有功,朝廷自会嘉奖。虽数目稀少,然名声广传,于姜氏也有益处。 姜卫平只好颔首,心中暗自决定,嘉奖之财,当尽数归于大郎。不过,他依旧心存困惑。 “大郎缘何不欲因此扬名” 话刚出口,他便觉自己愚蠢至极。 大郎乃京官之子,即便要扬名,也是扬学识之名,哪里看得上匠人之名 容奚不知其心中自责,随意道“奚声名狼藉,若扬我之名,只怕百姓唾之,官府厌之,于事不利。” 名声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姜卫平闻言,心神大动,热流涌眶,他饮茶遮目,仰首使泪回流,长叹一声,“大郎胸襟广阔,令我钦佩” 二人细聊半晌,至未时正,姜卫平方不舍离去。 客房中,陈氏主仆或坐或立。 陈川谷捻起撒子,边嚼边道“为何我总觉容大郎有些蹊跷” 方才提及受补过甚一事,容大郎虽惊讶,却无震惊之意,莫非早已知晓 “与传言不符,已是蹊跷。”陈大郎斜倚床榻,持书笑道,“且你言他身体之事,若他聪慧,定早已知晓。” 陈二郎也忍不住插言,“我细观之,容大郎才智不俗,想必在盛京,他是为藏拙。如今至临溪,为筹生计,自当才华具现,与此前不同。” 不得不说,如此推理,甚是合乎逻辑。 后宅之事,谁能说清继母为慈者少,容郎君远离盛京,安居临溪,倒也逍遥自在。 只是大丈夫者,若不能建功立业,当为人生憾事。不知容大郎将会作何选择。 “二郎君所言甚是。”陈川谷笑着拍马屁,“只是依我看来,这容大郎或比想象更甚,我们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陈大郎合书置案,“何出此言” 陈川谷思及那壮士手中之物,蹙眉道“蜂窝煤球、煤炉,我们皆未曾见识,却集于容宅之内,如今又添新物,实在叫人不解。” 他言毕,将所见之物,述于两人。 陈二郎瞟一眼身后健仆,健仆会意,立刻离屋。须臾,返至,答道“刘翁未瞒,直言那物为新式铁釜,可煎炒菜肴。” “煎炒”陈川谷一愣,“何为煎炒” “刘翁不知,”健仆神情无奈,“言此为容郎君之吩咐。” 陈川谷闻言,心痒难耐,几欲瞬间离席,奔去容奚之所,问个明白。 “能人辈出,实乃大魏之福。”陈二郎感慨一声,似与有荣焉。 陈大郎却思之更深,诧异道“若那当真为新式薄釜,可见铁匠技艺不凡。然官府冶铁之术,似远不及此吧” 此言一出,陈二郎顿然惊愣,侧目与之相望。须臾,他朗然一笑,道“临溪一行,意义非凡。” 陈川谷长眉一挑,置盏于案,“技艺为人所有,你们不会行抢夺之事罢” “大魏有律,百姓当循之。且朝廷会示其嘉奖,名利双收,何来抢夺之说” 陈川谷不与这俩权贵论理,只小声嘀咕“嘉奖之财甚少,百姓不屑。如此一来,何人愿意研创” 然陈大郎耳力不凡,听其所言,剑眉微蹙。然目前所重,当为盛京局势,这般事务,现不便多言。 “川谷,我腿伤已愈,后日可否行路” 陈川谷乜他一眼,叹声道“也可。” 若非职责在身,他真想在容宅逍遥一世,有美食环绕,亦有大郎妙语相谈,惬意非凡。 而盛京,可是龙潭虎穴,充斥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翌日午时,陈川谷来寻容奚,将药方递与容奚,且与他言及离宅之事。 容奚颔首微笑,郑重谢过。 昼夜已过,薄釜可用,今夜不如以新鲜菜品,为他们饯行。 河鲜禽肉等食材备齐,容奚吩咐刘和祖孙于旁协助,将各类辅料摆放均匀。 去肉筋膜、皮骨,切丝后,以酱、酒浸泡须臾。 炉火旺盛,薄釜受热极快,油入锅不过片时,便白烟成青。肉丝乍一倾入釜底,只听“刺啦”一声,直将刘氏祖孙吓了一跳。 容奚翻炒不断,肉香渐渐弥漫灶房,甚至飘入院中。 陈氏二名健仆,正于廊下守护,闻味之后,顿觉口涎欲滴,腹鸣声声。 片刻,釜中复加蒸粉、醋、糖等,以葱白撒之,香味更加勾人食指大动。 刘氏祖孙亲眼见之,真是心服口服。未料这翻炒之术,竟能变出如此美妙的菜肴。 各种菜香逐渐于院内聚集,最终排除万难,飘入客房之中。 陈川谷深吸一口,馋虫涌动,顿时就要离屋看个究竟。 “勿扰容大郎烹调。”陈大郎淡淡启口。 若是忽视其咽动的喉结,必更具说服力。 陈二郎比之诚实,矜持笑道“容大郎技艺精湛,只可惜,明日便要离宅。” “要不我留下如何”陈川谷哀怨问道。 陈大郎眸光淡漠,“留下也可。” “罢了,”陈川谷看懂其神色,连忙改口,“若你途中腿伤复发,倒是我之过。” 陈大郎转回目光,落于书页之上,却半天未曾翻动。 陈川谷暗中翻了个白眼。 终于申时将至,二健仆早早备好食案,陈氏三人坐于案后,除陈大郎腿伤无法跪坐,另外两人瞧之贵气天成。 然,待佳肴置案,他们完全遗忘风度一事。 可以说,案上菜色,他们从未见过,但不可否认,色香味简直完美至极。 陈二郎挑箸,肉丝入口,顿觉鲜香异常,且比之软糯煨肉,此肉酥脆爽口,嚼之意趣非凡。 他动口之后,陈大郎与陈川谷方迅速品尝。 三人心中俱慨然万千,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食物真的不想离开临溪 陈川谷几欲落泪。 至于二健仆,得主人善心允许,至灶房与刘氏祖孙同食,边吃边热泪盈眶。 一时间,容宅只余碗筷撞击之声。 饭毕,除容奚,众人皆腹胀难耐,只好至院中消食。 见容奚于院中铲土装袋,陈川谷不由上前询问。 “奚胖硕,欲绑袋行走,锻炼己身。”容奚笑容和煦,与之调侃。 此时霞光漫天,少年正背光而立,眉目顺融,言笑真挚,陈川谷心中顿生不舍与怜惜,蓦然执其双腕。 “大郎务必保重,明日分别,不知几时重见,待尘埃落定,我必来寻你” 容奚洒然一笑,“奚在此静候陈兄。” 陈大郎忽上前,挡住陈川谷,于袖取一枚环形玉佩,递至容奚面前。 “我惜子实天赋,然明日将离,其无人可授,你执此环佩,至濛山冯氏木匠铺,便可。” 容奚仰首回望,这才发觉,陈大郎比之常人,颇显高大英武。 若此玉是赠与自己,容奚必会拒绝,然涉及子实未来,若是不收,将浪费其学武天赋。 他思虑一瞬,唤来刘子实,令其行礼拜谢,方收下环佩。 陈大郎遂利落转身回屋,淡笑稍纵即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翌日卯时正,容奚起身,于院中缚袋慢跑。 刘子实则于院中蹲步练武。 至辰时初,陈氏主仆依然未见任何动静,容奚着刘和前去询问。 须臾,刘和返,叹声道“客人已去。” 容奚怔愣一瞬,复淡笑颔首,问“热水是否备好” 他锻炼之后,必要沐身,刘和已知,早已备下热水,道“郎君可进屋沐浴,仆去灶房。” 因在容奚身边日久,刘子实近朱者赤,无论何事,都向容奚看齐。容奚待他宽容温和,且近侍仆从定要周整,刘小少年便也每日沐浴,勤换衣裳。 刘和对此,乐见其成。 早膳毕,容奚教授刘子实习字一时辰,复遣他去邀姜、胡二人。 少年正无处使劲,兴奋如笼中之雀,奔出宅门。 临溪镇与县城相距不远,少年脚程快,且姜、胡二人正逢在家,受邀便共乘牛车而至。 “方才在途中,便听子实言及,昨日新釜启用,煎炒之肴唯天上可得,什么炒肉丝、黄瓜炒鸡蛋闻所未闻,今日定要来尝尝仙味。” 胡玉林人还未入正堂,话音便至。 容奚起身迎接,及入座,笑道“二位兄长赏光前来,奚欢喜之至。” 茶过半盏,容奚忽开口询问“家中用具损坏,奚欲寻木匠新做,二位兄长见多识广,可知哪家匠人手艺不俗” 胡玉林对濛山县了解甚多,闻言便道“城中木匠铺数矣,若论名声,当为崔氏;若论新奇,应为冯氏。其余者,泯然众人。” 他语毕,姜卫平亦颔首同意,“大郎颇有巧思,或与冯氏更为投缘。” 容奚笑答“多谢二位兄长提点,那便冯氏。” “大郎何日去我遣人来接。”胡玉林见容奚并无牛车,遂表心意。 容奚并未推辞,“多谢玄石兄,奚本欲后日前往。” “妥。”胡玉林笑容更盛,狭目弯起,“大郎可知,蜂窝煤球如今是何情形” 不待容奚回答,他兀自继续笑言“虽定价不低,然城中多富户采买,已于城中盛行,假以时日,定可风靡青州。” 青州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胡玉林素有宏愿,如今新式煤球与新式煤炉现世,受人追捧,胡氏之名口耳相传,当为更多百姓所知。 这一切,皆托大郎之福。 为扩大产业,胡氏与姜氏共谋,诸多铁匠聚集,日夜造炉打铁,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如此甚好。”容奚起身,“二位兄长日夜劳苦,奚无所长,唯烹食相待,以表谢意。” 姜胡二人好奇煎炒,便同去灶房。 食材早已备好,容奚挽袖,手起刀落,刀击砧板之声极具韵律,两人在旁看呆,心中直呼大郎神技 至爆炒之时,姜卫平方知薄釜用处,心中既自豪又感动。若冶铁之术提升,百姓可用铁器者多,家家户户皆可用上薄釜。 许多人家,目前并无铁釜可用。 脑中思虑万千,却觉一极为霸道之味,突袭而至,刹那间钻入鼻腔,直击灵台。 他食指不自控捏紧衣角,转首看向胡玉林。但见胡某人已神思迷醉,恍然梦游仙境。 及菜肴置案,二人已顾不得风度,直接以箸夹食,放入口中。全然不同以往的口感,迅速征服两人,二人双箸如影,脸颊鼓动,容奚见之,愉悦畅快至极。 食毕,姜胡二人扶柱缓行,腹鼓如丘。 容奚从书房取来图纸,递至胡玉林面前。 一沓纸捏在手里,胡玉林定睛一看,道“大郎,这些为何” 图纸上,各种稀奇古怪之形状冲入眼帘,姜卫平凑近歪首瞧之,亦一脸惊奇。 “大郎,我从未见过这些,你从何得知” 容奚笑言“盛京多行商,有些远至西域、大食,有些从东海而来,出入南疆者亦多。” 他话未说尽,二人已明。 许是这些都从行商口中所得。 “玄石兄门路甚多,若是发现此些物事,烦请买下,届时我定如数返还银钱。” 胡玉林连忙摇首,“此等小事,交予我罢。银钱之事,不必再谈。” 容奚不再坚持,反正报答之法,不仅在于银钱。 后日卯时,胡氏牛车至宅前。健仆恭敬将容奚迎至车内,刘子实同进。 容奚至大魏后,唯去煤田见胡玉林,出过一次宅门。 刘和背地里,直赞其性情稳重,能成大事。殊不知,容奚不过喜宅而已。 约莫大半时辰,牛车穿过平坦官道,至濛山县城。 濛山清贫,城墙用黄土夯实,不算稳固,却也可经风雨摧残。 城门守兵勘合公验后,遂放行。 比之临溪镇,濛山县城热闹许多。摊贩叫卖,挑郎豪吆,街市人来人往。 “容郎君,过前头巷口,转过弯就是冯氏木匠铺。”健仆边说边吆喝壮牛前行。 “劳烦了。”容奚掀帘,见街上喧闹,颇有意趣。 刘子实觉车内憋闷,故早已与健仆并肩坐于帘前,好奇观望。 “郎君,那有耍猴戏,真好玩” 车已过百米远,刘小少年方恋恋不舍,回转脑袋。 至冯氏木匠铺,车停稳,容奚缓下,抬首见店铺冷清,也不以为意,径直入内。 堂内一少年郎正俯首剔木,指尖木屑纷飞,眨眼间,便翻出一朵梅花雕品。 胡氏健仆见其不理,正欲上前问询,却被容奚制止,直到少年郎完工,他才出声。 “某欲订制木具,不知如何定约” 少年郎吹一口雕品,抬首与他对视,敷衍问道“要订什么” 容奚示意刘子实。 刘子实从怀中掏出几份图纸,递至少年面前,“你瞧瞧。” 少年郎有些惊讶,他很少见自带图纸的客人。寻常人来订做器具,口述为多。 他展开泛黄纸张,见纸上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一时产生兴趣,平淡容色似添上墨彩,瞬间灵活生动起来。 “贵客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言毕,捧纸入后堂,将图纸置一雕木中年男子眼前。 “阿耶您看” 男子神色一顿,静默片刻,忽起身道“我去前厅会会。” 少年郎随他一同,回前堂来。 男人展纸笑问“不知这些图纸,是何人所绘” 冯氏素以新奇闻名,未料纸上之物,他们竟从未见识过。他见猎心喜,便有此冒昧一问。 “是某所绘。”容奚神色平静,“冯工若愿定约,不妨摆纸研墨” “小郎君大才。”冯山笑得极为热情,吩咐少年郎,“速去取纸笔来。” 纸笔至,契约既成。 “我欲挑选木材,冯工可愿引路”容奚签字问道。 冯山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令胡氏健仆与刘子实在外等候,容奚与冯山入后院选木。 院中不过样品,容奚随意一扫,便已选定。见冯山满口答应,正欲送他离开,遂从怀中取出环形玉佩,阳光下,光芒润泽。 “冯工可识此物” 冯山见之,瞬间瞪大双眸,面露震惊之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冯山双手颤抖,眼眶湿润。 待其情绪平稳,容奚方收回玉佩,等他回答。 “小郎君从何得来此物”男人一改方才憨厚质朴,浑身气势迸发。 容奚目光微凝,果然同陈氏主仆那般,身具行伍之风。 “一友所赠,”容奚语调舒缓,神色平静,“赠玉之时,友引我至冯工之所。” 冯山见玉已信大半,不禁叹息一声“寻我何事” “我那小仆,曾得其武艺指点,只因他要事缠身,无暇教授,便以此玉作为信物,着我来寻冯工。” 冯山闻言,沉吟半刻,道“既是他要求,我自当尽力。” 见他轻易答应,容奚不由露出灿笑,躬身一拜,“多谢冯工” 二人回至前堂,冯山仔细打量刘子实。 见其目光纯稚,面容清秀,高大壮实,心中有些满意,便颔首道“练武辛苦,唯坚持可成。你若不能承受,便罢。” 得容奚眼色,刘子实顿时跪地行拜,朗声道“徒儿拜见师父” 自此,刘小少年开启地狱模式。 上午认字读书,下午至冯氏习武。因冯山吩咐,他不得不每日奔跑来回。 刘和虽心疼,但见其精神奕奕,气质大变,心中亦欣慰至极。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于冯氏木匠铺拜师之后,容奚应邀,乘车至胡宅。 胡、姜二人于宅门相迎,至正堂后,仆从捧盘奉茶,容奚入座,听胡玉林笑道“家父早就欲与大郎相识,得知大郎今日至城中,定要我邀你前来做客。只是家父临时俗事缠身,大郎烦请稍待。” 容奚似受宠若惊,道“令尊盛情,奚受之有愧。” 三人于堂中闲聊,却不知冯氏父子闭门,正于院中研究图纸。 “阿耶,您观此名,可知他是谁”冯氏少年以手指契约上的签名。 冯山目现茫然,“何人” 思及阿耶不喜听小道传言,少年只好解释“容奚,乃盛京吏部尚书嫡长子,因犯错触怒尚书,被遣至临溪。” 他将传言尽数告知冯山。 “同名同姓之人,不在少数。”冯山丝毫不在意流言。 “阿耶,儿不知您为何突然收那小仆为徒,”冯小少年一脸纠结,“我日后习武有伴也挺好。但您瞧这图纸,儿总觉与灵牌相似。” 冯山方才翻阅图绘之时,已有此等怀疑。然因其余图纸皆为新奇未见之物,故他未能确信,最后一张图纸,是否为灵牌。 灵牌乃祖宗牌位,常供奉于家中祠堂。 “不论是何物,雇主定制,我们自当依约行事。”冯山粗粝之手拂过图纸,露出笑容。 胡宅。 胡运下车后,急步至正堂,见容奚,立刻朗笑开口道“劳小郎君久等,老夫在此赔个不是。” “胡公言重,”容奚躬身长揖,“奚本该早些拜访。” 几人重新落座。 胡运近观容奚,只觉他虽如传言胖硕,然气度悠然,风采翩翩,可谓如玉君子,与传言大相径庭。 确如玉林所言,是位佳郎。 胡运从商多年,经验比之胡玉林,丰富甚多。他与三人谈论早年创业之事,引容奚、姜卫平连连惊叹。 胡玉林扶额无奈,他从小到大,已不知听了多少遍,阿耶这爱吹嘘的毛病,还是未能更改。 他与阿娘耳朵早已生茧。 午时刚过,胡运因急事离宅。 容奚问及城中药铺,胡、姜二人担忧不已,忙问“大郎可是身体不妥” 他摇首笑道“是我体弱,得医者良方,欲购药材,回去煎熬服用。” “大郎不必亲去,若有药方,我遣仆去药铺采买便可。”胡玉林热心提议道。 容奚笑言“倒也不必,我未曾见识城中热闹,欲往观之。” 他如此说,胡玉林和姜卫平自当陪同。 三人同游街市,刘子实坠在身后,与胡氏健仆并肩。 容奚早已记清陈川谷所赠药方,至药铺,告知药铺掌柜,顺利取药。 药包被刘小少年捧着,几人继续闲逛,途径衣帽肆,容奚对刘子实道“替你做几套衣裳鞋袜。” 思及少年日后习武奔波,衣鞋不经穿,容奚便想多买几套,以备不时之需。 “郎君不必破费,仆衣裳足够。”他身上这套,不过才穿半月,依旧如新,真的无需再买。 胡玉林哈哈笑道“子实有福,大郎实在仁善。” 胡氏健仆望刘子实,俱心生艳羡。 衣帽肆掌柜,自然识得胡玉林,对姜卫平亦算熟识,咧嘴笑开,亲自相迎。 “胡郎君、姜郎君。”见到容奚,微愣一下,得胡玉林介绍,方笑道,“容郎君。” 容奚颔首回应,将刘子实推至前面,道“依他尺寸,订制五套。” 五套 刘子实闻言,简直目瞪口呆,本欲拒绝,但见容奚面容坚定,不可违背,遂闭口不言。 只在店仆替他丈量身形时,偷偷抹泪。 正在此时,一人从外至内,年约而立,身量中等,面容憔悴,眼圈如墨。他身着陈旧衣裳,携一布裹,至掌柜面前。 “掌柜,店中可收陈衣” 掌柜乜他一眼,看其眼熟,一时却未认出,遂答“要看是何种陈衣。” 男子打开包裹,现其中绢衣绸缎,神情忐忑。 掌柜以手触之,察其布料上乘,且尚存九成新,开口道“可收,然比之此前,价低五成有余。” “能否增价”男子抱紧衣物,艰难讨还。 掌柜故作敷衍,“至多五成。” 男子显然有些失望,正踌躇不知所措,却听身边一人开口“我欲以原价购之。” 不仅男子惊讶不已,就连掌柜都以莫名目光,投向胡玉林。 姜卫平不知好友何意,疑惑望之。 卖衣男子忙行礼道“原是胡郎君,在下有礼。” “段掌柜不必多礼,”胡玉林狭目弯起,笑容真诚,“玄石乃锦食轩常客,虽未与段兄见过几回,然于珍馐中神交已久。” 段长锦感动异常,眼红回道“有郎君此言,我当无憾。” 刘子实量身完毕,容奚与衣肆掌柜定约后,几人同离此处,留衣肆掌柜后悔不迭,早知胡郎君横插一脚,他便不会低价赶客了。 段长锦领三人至锦食轩。段张氏捧盘待客,虽神情憔悴,却强颜欢笑。 “段兄,方才之事,是玄石故意为之,还请见谅。”胡玉林行礼致歉,在段长锦惊愣中,正色道,“玄石购衣为假,共谋为真。” 容奚于旁,已明其意,抬眸间,与胡玉林目光对上。 “大郎莫怪,方才是我急于谋事,未及问你。”胡玉林满脸歉意,他之前确实灵感乍现,来不及多言。 容奚笑道“无碍。玄石兄心有鸿鹄之志,奚能尽绵薄之力,是奚之幸。” 姜卫平与段长锦俱不知两人之意。 胡玉林感激异常,躬身长揖,“大郎慷慨,玄石不胜感激。” “胡郎君,敢问欲共谋何事”段长锦亦是商人,隐有所觉。 胡玉林弯唇笑答“锦食轩已无力支撑,此事众人皆知。恕我直言,玄石有一法,可让段兄不必沦入卖衣之境地。” 段长锦依旧懵然,姜卫平瞬间明白过来。 锦食轩经营已有数十年之久。 段长锦为其第三代掌柜,他天赋不足,厨艺不精,故其父只好招收学徒。 学徒天赋不俗,将段氏菜谱学至十成,于锦食轩担任大厨之职。 自段长锦继承锦食轩,已有十年。学徒一直兢兢业业,以厨艺为锦食轩招揽宾客。 却未料,人心易变。学徒不愿屈居人下,野心渐生,攒够钱帛之后,于城中另开食馆。 段长锦后招揽庖丁,但终究未有烹饪技艺胜过学徒之人。锦食轩逐渐生意惨淡,面临歇业。 屋漏偏逢连夜雨,祖宗基业被毁,老母亲又生重病,倾家荡产也无济于事。 母亲逝后,他家产几无,只好变卖家用,拮据度日。 食馆亦在变卖之列。 只是未等买主,却迎贵人。 “郎君所言,文秀受宠若惊,”段长锦眸色茫然,却行礼道,“然郎君所营,与文秀迥异,何谈共谋之事” 胡玉林朗然一笑,“文秀兄若信我,不妨以锦食轩取利三成,我以钱帛注之,亦得三成,而大郎,得利之四成。” 并非忽视姜卫平。 若锦食轩名声大噪,薄釜为人所知,姜工之名自然流传开去,寻他造器之人更甚,利当不请自来。 “这位”段长锦满脸懵然,移目看向容奚。 容奚温和笑道“在下容奚,行一。” “见过容郎君。”段长锦面色羞惭,“可否请二位郎君为文秀解惑” 胡玉林叹声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文秀兄若不急于变卖锦食轩,可否稍待几日” 他言毕,置钱于案,道“此乃玄石心意,借与文秀兄,文秀兄这几日,当修整心绪,静待重开祖业。” “这万万不可”段长锦蓦然眼眶通红,连连推辞。 这段时日,他向昔日亲友求借钱帛,以解急困,见多冷漠白眼,不料今日,却得胡氏郎君厚待,心中感动异常。 “此后锦食轩盈利,当从兄之利中扣减,”胡玉林潇洒笑道,“文秀兄莫要客气。” 煤石木炭,不过万千百姓需求之一,胡玉林不欲世代仅坚守卖炭一事。 民以食为天,此话亘古不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因新业待启,回胡宅后,三人共谋。 胡玉林献钱帛,并助段长锦重整锦食轩。姜卫平负责锻造薄釜。容奚将菜谱述于纸上,供庖厨研习。 “只是,似无庖丁能担此任。”胡玉林眉头紧蹙,神色黯然。 断不可让容奚于锦食轩亲自掌勺。 濛山县擅庖厨者不多,均分布于各大食馆或为富贵人家效力。锦食轩经营惨淡,即便招募,也无技艺顶尖之人。 更何况,除容奚,无人知晓煎炒之术,研习起来也需时日。 “若以高价招揽,应可行。”姜卫平提议道。 胡玉林凝目沉思片刻,终是摇首道“大郎烹饪之绝技,应当慎重,能为高价利诱而来之人,若习得大郎之法,被旁人以更高价挖去,我等岂不亏损巨大” “也对。”姜卫平颔首赞同。 可左右无法,总不能干耗在此吧 “守原,”胡玉林忽似想起什么,目光发亮,“若我未记错,姜娘子素来手艺不凡,且于庖厨之道上,亦常出新意。虽与大郎有异,然姜娘子勤劳聪颖,若得大郎亲授,即便不能领会十成,也有七八成。” 姜卫平正欲开口拒绝,却被胡玉林打断。 “我观姜娘子素有主意,守原当询她意见为佳。”他满目郑重之色,“且你若他日娶妻,依姜娘子之性,必想离去自立门户,倒不如借此之机,令她有所依靠,若遇佳郎,也有底气说亲。” 不得不说,胡玉林所言拨动姜之心弦。 他一辈子养妹妹无妨,然妹妹心有傲气,不愿依赖他人,更欲自力更生。 “我归家便询问于她,若可,明日便要去叨扰大郎。”姜卫平对胡、容二人说道。 容奚笑道“荣幸之至。” 若能借此次之机,令更多人享受美食,容奚自当全力以赴。 晚膳毕,胡玉林着人驾车,送容奚主仆返回容宅。 容奚不欲耽搁,至书房,令子实点灯研墨,自己坐于案前,细捋整理,待腹稿成,遂提笔书写。 至子夜方歇。 翌日辰时,姜卫平携其妹至容宅。 姜娘子出入坊间时,经常听闻流言,容奚之名多次被人提及。但在姜卫平口中,容大郎却又是另一番品性。 比起旁人,她自然更信兄长。 刘子实前来相迎,腼腆笑道“姜郎君,姜娘子,郎君在书房。” 他领二人至书房,容奚正伏案书写。 广袖滑至臂弯处,一截玉白手臂毫无遮蔽,肉乎乎,颇有几分可爱。 见两人行至,容奚立刻起身相迎,“守原兄与姜娘子俱为果断之人,奚佩服” 姜娘子落落大方,见容奚确如兄长所言,翩翩玉质,疏朗温和,遂笑言“小女见过容郎君。郎君愿意授我庖厨之法,如此慷慨,方叫人感佩非常” 她亭亭而立,质朴素雅,无时下女子柔弱之态,亦无羞涩腼腆之势,颇显自强自立之美质。 容奚见之,顿生好感。 待坐饮盏茶,稍作休息,容奚携二人至灶房。 见炉上薄釜,姜娘子秀眉微动,“阿兄日前锻造此釜,我还惊奇询问,今终得见此釜之威。” 容奚微笑,问及庖厨基础之事,她回答流畅爽利,可见功底不浅,学习煎炒等法,应不算难事。 庖厨之道,刀工、配料、火候等技巧,皆有极大学问。 容奚于旁观察,见姜娘子刀工不错,且器具洗刷干净,心中愈加满意几分。 食材处理完毕,炉火正旺,容奚便指点她如何翻炒。 姜娘子颇有天赋,不过尝试一回,便捕捉其中精髓,只是缺乏经验,若时间充裕,定可有所成就。 然,即便如此,她先掌握几道菜色,便已足够应付。 半月后,刘子实申时归宅,雇车拉回一些定制木具。 “郎君,这些为何物” 容奚并未作答,只从中拾取一方形木板,下有底座,似祠堂灵牌。 宅中有一祠堂,其中本存容尚书一脉之灵位,但因容氏迁居盛京,容尚书左思右想下,遂将其一同迁至盛京。 祠堂狭窄简陋,本蛛丝遍布,灰飞尘扬,容奚却已于日前,亲自打理干净。 无名灵位被奉于主位,容奚焚香于炉内,袅袅生烟。 “郎君,您在拜祭何人”刘子实好奇问道。 容奚淡笑回答“救命恩人。” 不待刘小少年再问出口,他已然行礼跪拜。 容奚死而复生,皆因容小郎君慷慨馈赠,他方能借其身行走于世。旁人却不知,真正的容氏子,已魂散天外。 灵牌无名,他自当诚心祈祷,愿其来世安宁顺遂。 祭拜之后,容奚亲备祭品,置灵牌前供奉。 刘子实亦点香祈祷。 郎君之救命恩人,他当诚心敬重。 晚膳后,容奚方整理那些木具。刘子实本就好奇,与他一同搬运。 “郎君,此物作何之用” 二人共抬一长形木具,状似船,仅容一人于内。 “用来浴身。”容奚将长形浴桶搬至卧房偏室,随口答道。 之前所用浴桶,已是陈旧之物。且他习惯平躺浴身,浴桶于他而言,太过逼仄。 刘子实似懂非懂,但依然挡不住他对容奚的敬佩。 “这又是什么” 与桌案相似,四足并具,然案面不过臀部大小,且一面有高背依靠,很是奇特。 容奚教他坐上尝试。 “郎君,甚是松快”刘子实喜笑颜开。 当然松快。 容奚笑意尽现。大魏风俗,以跪坐为端,然跪久于腿部不利,且极不舒适。 故他订制高足椅,放入房内,只自己独坐,不叫他人瞧见,也不算失礼。 剩余一些木具更为奇怪。 刘子实捡起其中一只,“郎君,此物实在令仆困惑。” 容奚笑答“明日便知。” 他已让刘和于院中撑起横杆,横杆较人高出些许,用来晾晒衣物。 魏人虽着深衣长衫,但依旧可以用衣架晾晒。 寻常人家晾晒衣物,皆将衣物铺展开来,搭于粗绳之上,若晾晒衣物过多,院中便满是衣衫飘飞,不仅遮人视线,而且挡人行路。 若用衣架,当免去其烦扰。 翌日,刘子实见院中视野开阔,衣物晾晒方式奇特,便知衣架之用,心中对容奚更生钦佩。 得容奚允许,至冯氏木匠铺后,除灵牌、高足椅外,他将几样木具之作用,悉数告知冯山父子。 冯山父子惊异连连,道“容郎君大才” “郎君说了,师父可以将此推广,为百姓便利。”刘子实与有荣焉。 冯山教授刘子实武艺,实乃恩情,容奚不欲以钱帛报之,便用此法,倒是深得冯山之心。 “替为师多谢容郎君。”冯山笑呵呵回道。 如此,容奚上午教导刘子实读书,下午教授姜娘子煎炒之术,日子倒颇得闲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国丧之期已过,濛山县重恢亮丽。 少年郎君、娘子们,俱弃缟素,着彩衣,欲往城外,登高望远,顺便采撷茱萸、吟赏秋菊。 重阳至,当于高处,饮酒祈福。 当然,此些欢娱之事,多为风流浪漫士子所为,寻常穷苦百姓,根本无暇欣赏秋之高洁。 胡玉林自认为凡夫俗子,秋色再绚烂也与己无关。 因锦食轩重新开业,他忙得脚不沾地。 段长锦为人厚道,作为掌柜,得店仆、食客喜爱。然其品性,不宜为商。 且锦食轩已存数十年,从未修葺,缺漏陈旧之处,易令人心生不喜。 胡玉林知晓食客心思,遂重新修整,令其焕然一新,观之愈加敞亮开阔。 不仅如此,容奚借鉴后世之巧思,推陈出新,造许多精致木牌,每一支上刻一菜品与其定价,置食案旁的暗盒中。 因菜品会不断增多,将诸多菜名合刻一块木牌上,更改不易,故单独刻牌。 重阳节开业,有半折优惠,旧客因情面,至锦食轩入座。 一绢衣食客,见店内陈列精美,器具如新,且菜品以木牌刻之,供人随意挑选,便觉新奇有趣,唤来店仆。 “这些菜品此前从未听闻,莫非是段掌柜招揽新庖之故” 店仆笑着回道“贵客您可说对了,小店确有新庖,此些菜品旁人可没吃过,”他说着,凑近悄声道,“就连盛京都没有呢。” “当真如此”食客惊奇问道,“连盛京都没有” 店仆指着暗盒中的木牌,“贵客不妨先品尝两道试试” 食客思虑几息,问“豆芽为何物炒又为何意” “黄豆于水生芽,清脆爽口,置铁釜中用旺火爆炒,格外香甜,物美价廉,此为素菜,贵客不妨再搭配一道炒肉丝,保证焦脆可口,味香弥久。” 受店仆之言所惑,食客遂颔首同意。 店仆记下菜品相应号数,微笑离去。 须臾,菜肴置案,浓香四溢,堂中其余食客俱被吸引,歪首来瞧。 食客挑箸先尝豆芽,入口脆而不涩,软而不柴,且色味俱全,确实爽口至极 再品肉丝,肉去筋膜,精瘦耐嚼,且用油爆炒后,极为酥脆鲜香,也不知那庖厨用的是何种技艺,竟美味如斯 不过两口,便已俘获食客全部心神。他已然不顾风度,埋头闷吃,以风卷残云之势,就着咸饼、茶水,将盘中之物扫荡一空。 其余食客早已忍耐不住,好在锦食轩后厨火力旺,铁锅大,有店仆帮衬,姜娘子速度极快,一盘又一盘出锅,被店仆捧至食案。 店仆于途,偷咽涎水。 一时间,大堂内,浓香遍布,直飘入坊市廛肆间。路人嗅之,只觉馋虫俱现,寻觅而去,涌入锦食轩中。 然,食材、人力有限,锦食轩不过开业两个时辰,便关门打烊。 品尝过珍馐的食客,自然心满意足,捧腹出轩,并打定主意,明日再来。 未曾尝鲜之人,均扼腕叹息,只怨自己来迟一步,至家中以膳充饥,却觉寡淡无味。 锦食轩生意顿时火爆。 其余食馆,欲习其菜式,却无论如何也推测不出,到底何为炒。 究其缘由,不过是吃了铁釜的亏。 锦食轩热闹喧哗,容宅依旧清冷宁静。 院中,容奚正用黄土吸附杂质,身旁刘小少年手舞足蹈,将锦食轩盛况述于容奚。 因读书习武,刘子实周身气质,已与此前迥异。 且自容奚魂落大魏,家中膳食精细可口,少年身高竟又窜高些许,如今身着窄袖皂衣,发带幞头,俨然英武儿郎模样。 “郎君,您在做什么” 容奚笑答“蔗糖中存有杂质,故其色为朱。我正去除杂质,其泽或如白雪,盈透可爱。” 刘子实如今见识不少,愈发察觉容奚深不可测,闻言奇道“郎君,此法当真可变朱为白” “你且瞧着。”容奚微笑起身,“过几日再看。” 这时,刘和缓步从宅外而来,至容奚面前,道“郎君,仆已问过,镇上确有欲卖田地之人,只是田并非全是好田,可对方一口咬定,买田之人,必须好歹俱买。” “可。”容奚颔首。 他想屯几亩田地,便让刘和去问,未料真有人急需钱帛。 刘和闻言,不禁提醒“郎君,真要买歹田” 容奚颔首,“歹田,不过土不肥,地不沃,如此并不碍事。” 贫瘠之地,稍加培育,便可成沃土。 “郎君,仆这就去。”刘和言罢,就要转身离宅。 容奚劝阻,“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不迟。” 翌日巳时,一主二仆,同行至卖田人家。 屋舍简陋,垂髫甚多。 数名少年、稚童于门外捉蚁,见生人至,矜持腼腆,往门内挪去,不敢多言。 刘子实与他们还算熟识,见状上前一步,问“三郎,你阿耶阿娘可在” 被称“三郎”的少年,蓦然瞪大眼睛,“你是刘呆子”他仔细打量刘子实衣着样貌,满目不可思议。 刘子实以前有些憨傻,故绰号为“呆子”。相熟少年呼唤习惯,竟一下子脱口而出。 “阿耶阿娘来客人了”另一稚嫩少年进屋喊人。 须臾,一麻布褐衣的中年男人,行至门外,见到刘和,勉强露出沧桑笑容。 “刘翁。”他瞅见容奚,微微一愣,“想必这位就是容郎君。” 容奚笑道“张郎君,幸会。” “快请进屋。”张郎君面容憨厚,笑着携三人入内,吩咐其妻捧茶待客。 “张郎君不必客气,今日前来,是为易田之事。”容奚语调不急不缓,“无论好歹,我皆愿与你交易。不知钱帛几何” 张郎君与其妻对视一眼,用手指比划道“此数郎君以为如何” 依照市价,价格已算公道,容奚未有迟疑,立即回道“妥。若郎君今日有闲,不妨与我同去请教里正” 田地过户之后,才算容奚名下。 未料他如此雷厉风行,张郎君怔愣几息,因其妻扯袖方醒,茫然起身道“有闲,有闲,这就去。” 钱帛足够,事情顺利办成。 归去途中,容奚见张郎君神思恍惚,怔然无措,不禁开口询问“奚冒昧相问,郎君日后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中年汉子沉声叹道。 他易田之举,是因父亲重病,需钱帛支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抛去安身立命之本。 今后之路,当走一步看一步。 “我正缺佃户打理田产,若郎君不弃,可否助我”容奚忽然问道。 张郎君目瞪口呆,这分明是容郎君助他呀他家没啥特别之处,就是劳力多 “郎君大善” 他猛地躬身大拜,长揖及地。 传言实在不可尽信郎君如此仁善之人,却被坊间传成那般恶人模样。 买地花费众多钱帛,容奚却并不心疼。如今煤炉风靡,锦食轩蒸蒸日上,他每月利钱只会越来越多。 回至容宅,他正欲去信胡玉林,却忽见一白色飞禽,划空而至,落于廊檐之上。 一人一鸟对视半晌。 容奚无奈先启口“白霜”后展臂相邀。 骄傲如白霜,这才飞跃至他臂上,抖动长羽。 见它左足绑缚纸筒,容奚取下,白霜又飞至窗台休憩。 吩咐刘子实给它喂食,容奚至书房,展开书信,见署名,乃陈氏川谷。 书信览毕,他略一思索,迅速回信,由白霜带回。 “子实,稍后我与你同去县城。” 冶铁之法,他已让守原兄献至官府,为何陈川谷却于信中言及,他因思念炒菜,欲求得薄釜制法 陈氏三人,绝非寻常走商,若为权贵,当知官府之事。又或者,他只是为了求证某些事情 不论如何,他都得去面见姜卫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盛京。 白霜越过繁闹街市,闪电般落于飞檐之上。琉璃瓦绿茵盎然,与其白色长羽相映成趣。 清唳一声,立刻有人于院中抛掷肉块。 白霜展翅俯冲而下,迅速叼住肉块,大口吞下,神情似乎满足至极,方停歇在窗台之上。 陈川谷无奈走近,欲伸手解下信筒。白霜却嫌弃一躲,翅膀击中他的手背。 “白霜。”男人清冽的声音传来,白霜顿时扑棱着冲过去。 陈川谷回身看去,“好歹我刚才还喂它吃肉,它居然一点不留情面。” 取下信件,男人淡瞟他一眼,放飞白霜,兀自回屋。 陈川谷叹气,随之入内。 “大郎写了什么”陈川谷凑近,顿挑眉毛,“字不俗,不是传言容氏子不学无术吗” 回盛京后,他已多方打听容奚之事,却无一善评,均为恶言。 “姜氏已将冶铁之法交于官府。” 男人将信折好,放入书案下的暗盒内,又道“姜氏冶铁技艺,本为寻常,如今却忽得奇方,此事着实蹊跷。” “你也怀疑容小郎君”陈川谷笑问。 男人轻笑一声,“蜂窝煤球、煤炉、薄釜、煎炒之术,此前从未听闻,毫无迹象,然自他至临溪,便应运而生。且冯山来信,言及容大郎于木具一道上,竟颇有奇思妙想。” 陈川谷静默须臾,后道“可如今姜氏呈上冶铁之术,工部却无丝毫动静,莫非” “此事当继续深查。” 待新皇登基,定会涤腐清贪。隐瞒冶铁之法,妄图攫取私利者,当为儆猴之鸡。 濛山县。 容奚至姜氏铁铺,与姜卫平同入座后,开门见山道“守原兄,此前你向县衙呈报冶铁之法,其答复为何” “令我等候朝廷嘉奖。”姜卫平实话实说。 他交于县衙,县衙还需向府衙呈报,后至工部,工部若认定冶铁之法确实不俗,便会向户部申报,拨款以示嘉奖。 一般而言,此些程序,一月之期,或可将将完成。 然,冶铁之法于国于民重要之至,官府若不傻,定会急于呈报朝廷,不会拖延碍事。 距姜卫平呈报县衙,已将近一月,如今却无丝毫动静,实在蹊跷。 容奚凝眉沉思。 “大郎,可是有误”姜卫平见他神色不虞,忐忑问道。 “无事。”容奚颔首笑答。 即便真有蹊跷,亦与他们这些白身无关。 于铁铺闲聊半日,待刘子实习武完毕,二人方一同归宅。 刚入宅门,刘和便急忙迎来,面色有异,低声禀道“郎君,盛京来人了。” “何人”容奚不禁放缓脚步。 刘子实见阿翁神色不虞,似察觉什么,便双手握拳,紧随容奚左右。 与容奚朝夕相处,他深知传言为假,便猜测郎君被遣临溪,定是被人冤枉。 此前郎君好心救人,却声名受累,如今盛京遣人至此,恐来者不善。 不论如何,他定会护郎君周全。 至正堂,一人于座饮茶,见三人进,方慢吞吞起身,假笑道“小人见过郎君。” 这人年过而立,眉毛杂乱无章,目小而精,明明心中鄙夷,面上却露假笑,实在令人心生厌恶。 容奚冷漠以对,故作跋扈状,随意倚在凭几上,未施舍半分眼色。 屋内沉闷半晌,刘和离屋去灶房备食,刘子实替容奚斟茶捧盘,默不作声,看似木讷无趣。 “小人钱忠,奉郎主之命,前来探望郎君。郎主手书一封,欲交于郎君观看。” “且放着罢。”容奚冷淡至极。 钱忠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仗着自己在郎主、夫人面前得脸,心想容奚不过一被弃之子,能翻起多大水花自己无需小心翼翼对待。 却未料,见到容奚之后,却觉他与盛京之时迥异,虽依旧飞扬跋扈,然气势不同往昔,令人心有戚戚。 他将书信置于案上。 容奚示意刘子实展信。通览下来,无非就是“逆子无状”之言,毫无新意。 已然识得不少字的刘子实,看懂其中大半,顿时火气滋生,心中直为容奚鸣不平 若信中所言,尽是郎主真心,那也怨不得郎君心灰意冷,如此漠然。 听信他人谣言,对亲子无丝毫信任,这般父亲,如何叫郎君敬之重之 “郎君是否回信”钱忠忽问。 容奚睨他一眼,慵懒道“如何回信临溪不比盛京有趣,我无事与父亲谈及,不妨就言今日奴大欺主之事,甚好。” “郎君”钱忠猛地一惊,额上细汗隐现。 然思及郎主对容奚之态度,他不再担忧。容大郎恶名在外,又毫无关心长辈、悔恨自责之言,郎主定恶感更甚。 所谓奴大欺主,不过容大郎骄纵矫情所致,无人会信。 心中恐惧再无,钱忠昂然直立,假笑道“郎君说笑,仆敬重郎君,从无逾越之处。” “我乏了,你且退下。”容奚不欲多言,作闭目养神状。 钱忠暗中冷笑,遂离。 刘子实怜惜容奚,半跪于案旁,替容奚捏肩捶背,愤愤道“那钱忠欺人太甚” “去告知刘翁,今夜狡客留宿,膳食随意便可。”容奚吩咐道。 刘子实连忙奔去灶房。 他也不愿让那钱忠尝到美味佳肴 屋内,容奚拾信复观,面浮冷笑。若原身得见此信,定痛苦不堪,他非原主,已觉心冷似铁。 容奚于盛京容氏,不过一随时可弃的污点。 及申时,钱忠施施然直往灶房。 他虽仗势,却也不敢真的破坏规矩,若被人得知他与主人同食,定然不妥。 灶房内,刘氏祖孙捧碗而食,见他行至,漠然以待。 钱忠冷嗤一声,“饭食何处” 他不敢真的欺主,可对这祖孙二人,便无顾忌。不过一看宅人,不得主家看重,有何之惧 刘氏祖孙继续沉默啃饼。 灶房狭小,且煤球煤炉皆被转移隐藏,如今灶台不过三两片薄饼,清晰可见。 除此以外,再无其余吃食。 钱忠心中浮现不安,瞪目问道“晚上就吃这些” “唉,”刘和抹嘴叹气,目光沧桑,“家中清贫,无力继日,有饼充饥,足矣。” 钱忠愣住,他未料祖宅竟如此清苦,如此说来,就连容大郎君也只能以粗饼为食。 怪不得,他方才见到容大郎君,便觉他似乎清瘦些许。 着实有些可怜,他心中暗笑。 翌日一早,钱忠未及朝食,便急忙返程。早市面摊,其吃食比祖宅要丰富得多,他可不愿委屈自己。 他一离去,容宅重归和乐融融。早膳之美味,非旁人所能想象。 某黄道吉日,新皇登基,依旧延用先帝年号,及次年方改。 容宅院中,容奚面露喜色,置白色糖块于掌心,道“子实,下午去县城,你携此白糖,往锦食轩一趟。” 刘子实惊奇接过,连连点头。 郎君真是太厉害了竟然真的做出了白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如今的濛山县,谁人不知锦食轩之名 锦食轩因其新式菜品扬名之后,每日食客络绎不绝,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青州其余临近县城,有富贵老饕者,不顾路途颠簸遥远,亲至濛山县,就为在锦食轩吃上一顿。 不乏出手阔绰之人,欲以高价招揽姜娘子,却纷纷碰壁。 刘子实行至锦食轩,分明并非膳时,堂中却有不少食客于座等候。 店仆认识他,知他乃掌柜友人之仆,便热情将之迎入后堂,面见段长锦。 “段掌柜,郎君令我送来一物,说是可作赠品送予食客。”刘子实开门见山,言罢,解开腰间布囊,从内取出晶莹剔透的块状白糖。 段长锦困惑,“此为何物” “郎君言,红糖去除杂质后,便成白糖。”刘子实依容奚吩咐,诚实回道。 段长锦虽不善为商,但并非蠢人,听之便觉商机尽现。 世人多爱玲珑剔透之物,白糖较之红糖,不仅新奇,且观之更为可爱,若得推广,定趋之若鹜者众。 “大郎嘱咐,我定当完成。”段长锦神色激动应道。 待刘子实离去,他便吩咐店仆,将糖块分割五份,携一份,送予今日花费最多的食客。 那食客亦是名商人,家财万贯。自锦食轩重新开业后,他每日必来一趟。今日许是生意耽搁,来得迟了些,却又赶巧刘子实送来白糖。 见店仆捧盘至案,盘中之物呈晶透状,极为罕见,食客不由惊奇问道“这是何物” “此乃小店赠品白糖,掌柜说王郎君多次光临小店,便让小人给您送来尝个鲜。”店仆笑容诚恳,言语热情。 王郎君环顾四周,见别人没有,自己独享一份,心中自然惊喜,问“我可从未听说什么白糖,这到底是何物” “王郎君,小人真没骗您,这是蔗糖,不过是去了杂质的。”店仆依旧笑容满面,“您要不信,不妨尝尝看” 王郎君将信将疑,直接用手捻起,舔舐一下,顿时瞪大眼睛,挑起眉梢,惊奇不定,“果真是糖” 店仆笑嘻嘻道“这可是新奇物,您是小店的贵客,掌柜特意让小人送过来的。” “代我多谢段掌柜。”王郎君既得新奇之物,又赚足了脸面,心情甚慰,笑容都大了些许。 他离开锦食轩后,直奔友人宅院,入内后,故作不悦道“你制出白糖,怎不告诉我” 友人一脸懵然,“何为白糖” 王郎君以为他还想隐瞒,不由分说,将掌中之物置于案上。那物用糖衣包裹,看不真切。 “濛山县除你之外,还有其他糖商” 有是有,但买卖做大的,只此一家。 友人打开糖衣,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糖块,他惊愣一下,顾不得其他,直接上口一舔。 真是甜的 “你从哪弄来的” 王郎君斜眼看他,语气莫名,“当真不是你所制” “我若能造此糖,作甚藏着掖着”友人无奈坐下,“这到底从何而来” 王郎君随之盘膝坐于团垫上,“此乃锦食轩赠品。” “锦食轩”友人哭笑不得,“你难道没问,他们是从何处得此白糖” 气氛陡然尴尬。 “我以为是你所制,这不急忙来问你嘛,”王郎君捂脸叹息,“当时没想那么多。” 良久,友人言道“这白糖观之可爱,若得制法,必可获利。既是锦食轩赠品,其定与锦食轩有关,我这就去问个清楚。” 王郎君来不及阻拦,便见友人绝尘而去,无奈之下,只好随他同行。 若论濛山县糖商,当属郑氏最为出名。 郑怀礼急步至锦食轩,未及店仆笑语出声,便问“段掌柜可在我有事相询。” 店仆识其身份,且王郎君与之并肩,他顿知缘故,遂引二人至后堂,面见段长锦。 茶食奉上,郑怀礼与王郎君无心品尝,见段长锦悠然不语,只好硬着头皮,开门见山道“段掌柜可否慷慨告知,白糖是何人所制” “我知郑兄之意,然此事未得那人允许,段某也不敢多言。” 大郎只言将白糖作为赠品,并未提及后面之事,他可不能妄言。 郑怀礼与王郎君对视一眼,王郎君知其焦虑,遂问“那段掌柜可否代为引荐” 见郑怀礼确实心急,段长锦心软道“我可先去询问,待有结果,就遣人知会郑兄,如何” “如此甚好,”郑怀礼起身行礼,“多谢段掌柜。” 两人离去之后,段长锦静坐半晌,忽掩面长叹一声。 若在以往,他何曾受过此般礼遇如今这境况,皆托大郎之福。 练完武,刘子实从冯氏木匠铺出来,便见锦食轩一店仆,正于外等候。 店仆见他,遂将段长锦之吩咐,悉数告知刘子实。 归家后,刘小少年寻至书房,道“郎君,段掌柜托仆问您,郑氏糖商欲见制出白糖之人,您有何打算” 容奚早已预料此事。 他让段长锦以赠品之法,令白糖面世,就是等待识货之人买账。 只是未料,竟如此之快。 “我明日与你一同前去县城。”容奚回道。 不仅是为白糖之事,还有一些私事。 翌日午时,二人便已至濛山县城。 段长锦于锦食轩后堂,热情招待容奚。 胡玉林得闻此事,恐两人被郑怀礼所惑,遂至锦食轩陪同。 三人于座闲聊,一盏热茶入腹,胡玉林感慨一声“大郎之能,我生平仅见,若非亲历,实在难以相信。” 段长锦颔首赞同。 两人目光灼灼,容奚无奈道“不过从奇书所得,让两位兄长见笑了。” 此些方法,皆是他从前人所得。如今借用之,一是为积累财富,如此可支撑自己此后研究,立身于世;二是也可改变此方世界,造福百姓。 用先人之法,容奚心怀感恩,不敢自揽。 两人显然不信,只当他乃谦言。 须臾,郑怀礼携王郎君同至,见容奚陌生,便知他为制糖之人,不禁面露笑容。 同段、胡二人见礼后入座,郑怀礼客气问道“不知这位郎君尊姓大名” “免贵姓容,容奚。” 郑、王二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觑。 自容奚至临溪,其名已成百姓口中谈资。郑、王二人亦曾评判几句,皆唾其行事。 郑怀礼思及,背上冷汗一冒,忙问“敢问容郎君,是否自临溪而来” 容奚知其心中所想,面色依旧平静,颔首应答。 倒是胡玉林心中不悦,然想起自己此前,与这两人无异,便愈加自责惭愧。 众口铄金,谣言遮眼。若非大郎心志坚定,天资聪慧,即便被遣临溪,亦无立足之地。 “那白糖,当真出自容郎君之手”郑怀礼心存惊疑。 不是他小看人,而是他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位京官之子,会懂这些匠人之巧。 “确实如此。”容奚悠然饮茶,即便被人怀疑,亦无丝毫不悦之情。 见他如此,郑怀礼与王郎君,心中信上几分。 “实不相瞒,郑某今日前来,是为白糖制法。若郎君有意,某愿以五十贯易之。”他态度诚恳,价码也算厚道。 胡玉林狭目微弯,“郑掌柜豪爽。然,你我皆知,白糖问世,定得贵人喜爱。你若得此法,钱来利滚,不在话下。五十贯,不过短期之利。” 不等郑怀礼反驳,他便面向容奚,诚挚说道“若大郎有意,我欲以利之十二,购得此法。” “胡少东,你非糖商,何故与我争抢制糖之法”郑怀礼皱眉问道。 胡玉林唇角弯起,“心之所愿耳。郑掌柜若无诚心,还请莫要打扰我与大郎定约。” 自蜂窝煤球、煤炉风靡之后,胡氏势头越发勇猛,众人皆能瞧出,胡氏不愿再以炭为根本,似在扩大营种。 或许胡氏亦看上了白糖 思及此,郑怀礼心中暗惊,比之五十贯,显然利之十二,更为诱惑人。 他咬咬牙,道“某愿以利之十三,交于容郎君。” 容奚忽然轻笑,声音清朗如林间之风,荡涤人心头焦躁之意。 “郑氏制糖百年,于此一道上,经验更为丰富。玄石兄,奚向你赔罪。” 胡玉林哀叹一声,故作失望。 郑怀礼心中惊喜,如春花绽放,冰雪消融,顿时道“不知容郎君愿何时定约” 白糖新奇,即便只得七成利,那也足矣。 双方定约后,容奚将制糖之法秘密详述于他,郑怀礼犹如醍醐灌顶,瞬间了悟。 “此法虽易,却实难想出。容郎君之才,郑某佩服。” 因急于尝试制出白糖,郑怀礼不欲久留,遂携王郎君一同离去。 待其身影不见,胡玉林拍案朗笑,极为高兴。 总算帮到大郎一二。 容奚正欲行礼感谢,却被其托住手腕,听他道“大郎不必如此,你我兄弟,帮你实属应当。” “玄石兄情谊,奚不胜感激。” 至异世,得遇几位好友,是他之幸。 三人畅谈一番,思及私事,容奚歉然起身道“我欲寻姜娘子相问,二位兄长在此稍候。” “又有新菜”段长锦问道。 “与菜品无关,是奚之私事。”容奚言罢,兀自去往锦食轩后厨。 现店中无客,姜娘子应不忙碌。 见他身影消失,胡玉林与段长锦对望一眼,与姜娘子有私事相谈,且避开他人,这到底是哪门子私事 两人顿时瞪大眼睛,莫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锦食轩后厨,姜娘子正研究菜品。 见容奚忽至,面带惊喜。 “容郎君怎会前来”她连忙净手,弯唇问道。 容奚似有赧然,目光飘忽,不知该落何处,支支吾吾,一时无法说清。 偷摸跟随他的胡、段二人,俱躲在门外,替他着急。 如此难言,定是如他们所想那般,大郎或对姜娘子有意。 然姜娘子年长大郎两岁,且二人身份天差地别,胡玉林心中并不看好。 姜娘子见容奚面色微红,不由爽朗一笑,道“郎君若难以启口,可以信告之。我读过几年书,识得字的。” 她见容奚害羞,但目中并无情意之事,知其另有羞赧之处。 容奚深吸一口气,挠头笑道“无碍。” 言毕,他走近姜娘子,压低声音说道“你能否授我女红技艺” 他曾见姜娘子绣帕,知其女红不俗,便有此一问。 大魏无贴身内衣,他着实不习惯,此前无奈,只能将就。如今银钱不缺,时间充裕,且识得姜娘子,便想一试。 他悄声之言,唯姜娘子得闻,门外两人俱未听清。正因如此,两人才更觉猫腻。 姜娘子极为惊讶,低声道“郎君若有所需,我可为郎君缝制衣物。” 两人一直耳语,直叫门外之人抓心挠肝。 “姜娘子就当我闲来无事,用女红打发光阴如何”容奚实不愿让人姑娘替自己缝制贴身衣物。 他此话一出,姜娘子便不再劝说,展颜道“郎君若得空闲,可否同我归家” “多谢姜娘子” 两人并肩出门,恰撞上门外胡、姜二人,八目对视,一时尴尬无语。 容奚与姜娘子心无杂念,倒显大方自然。胡、段二人则左右瞅瞅,不知是因羞愧还是因什么。 “玄石兄,文秀兄,是否有事”容奚问道。 二人俱摇首。胡玉林见容奚与姜娘子面带微笑,心中之疑越发显现,蹙眉目送二人离开。 他是否应当告知姜大郎思虑半晌,还是罢了,若是自己猜错,岂非不妥 容奚随姜娘子至姜氏铁铺,姜卫平正在锻铁,听闻立即抛下手中活计,来见容奚。 “守原兄,我此来是要请教姜娘子,你莫要因我耽误活计。”容奚歉然道。 他虽未明言,姜卫平却也不问,只颔首道“你们自去。” 容奚于正院中等候,须臾,姜娘子携针线粗布等用具行至。 她非专业绣娘,然技艺不俗,教授容奚由浅入深。 容奚从未接触此道,初听只觉如遮云雾,经姜娘子耐心解惑后,方领会一二。 他本就不蠢,且记忆超群,动手能力不弱,在姜娘子教导下,已然学得有模有样。 估计再学一些课时,便可自给自足。 待未时正,容奚离去,携刘子实一同回归容宅。 晚膳毕,及日沉西山,容奚于卧房,就灯练习缝制衣物。 他若下定决心,不论多艰难,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然,于缝衣一道上,他确实没什么天赋。不过好在贴身衣物不显露人前,即便样式丑陋,他也不在意。 夜幕暗沉,秋风寒意入骨。 窗棂处呼呼作响,窗纸被风吹得手舞足蹈,冷风猛然灌进屋内,容奚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窗纸不知糊了多少次,隔几日便这里掉落一角,那里掉落一块,刘和糊都糊不过来。 若遇冬季下雪,寒风肆虐,窗纸压根不管用。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 容奚神思恍然一顿,他确实清楚玻璃制法,然当前并无制造条件。可冬季降临,若能将窗纸换成玻璃,当能御寒不少。 此事需得提上日程。 半月后,在姜娘子尽心指导下,容奚终于成功缝制一条贴身小裤。有一便有二,趁手艺未生疏,他一连缝制十条,轮换着穿,也能穿上许久。 小裤为平角,大魏无弹力线或橡胶绳,容奚只能以细线穿孔束之,虽不甚完美,然比先前,到底多了几分安全感。 在这半月内,郑氏推出新糖。白糖一经问世,便得时人追捧。 晶莹剔透之物,无论何种时代,都会引人注目。 郑氏白糖风起于濛山,后来广传大魏,甚至风靡于邻邦部族。 如今的容奚,已非数月前的清贫少年。煤炉之利、锦食轩之利、白糖之利,均源源不断滚入他的腰包。 连他都不知,自己如今,到底身价几何。 然而,除却姜、胡几人,根本无人知晓,近来濛山县不断生出新奇之物的首功之人,正是声名狼藉的容氏子。 盛京容府。 钱忠将临溪所见所闻告知容尚书,容尚书拍案怒起,“逆子” 他却不知,钱忠所言,俱为市井小道,且他所亲见,不过容奚故意误导之,当不得真。 正盛怒之时,一少年郎出现屋外,先行一礼,得容尚书允许后,方入内问道“阿耶,何事动怒” 少年郎面容清俊,携书卷之气,气度不凡。他乃容尚书之庶子容连。 虽为庶子,却天资聪颖,于十四岁时,便取得秀才功名。 他如今十六,仅比容奚晚生两月。 容尚书对其颇为看重,见他询问,脸色和缓些许,挥袖令钱忠退下,长叹一声。 “你阿兄唉” 容奚之名,早已为盛京之人耻笑。容尚书每每上朝,都觉同僚在心中讥讽于他。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却屡教不改,他实在无力管教,索性遣送祖籍临溪。 却未料,容奚喜好男色之名,竟再次传至盛京。 虽未言国丧期间不许行床笫之事,然无论如何,叫人看见,于名声有碍。 科举入仕一途,已然绝路。 容连亦听闻传言,同窗皆暗中讥笑阿兄。他素来自傲,少与他人深交,然到底意难平,心生怨。 且此前阿兄妄图强迫梁弟,他心中已藏不悦。 “阿耶,阿兄虽顽劣,然此前于学堂,倒也尊师重道,不敢妄动。不若请夫子教授于他,看管一二。” 他虽怨容奚,却也真心望他变好。 容尚书思虑片刻,觉此事可行,捻须颔首道“为父再想想。” 容连退离回院后,书童奔来相告。 “二郎君,梁小郎君于外候您呢。” 他神色微喜,却又瞬间恢复原状,以清高孤傲之态,出宅面见梁司文。 梁司文与他同岁,比之晚生三个月。 少年身着劲装,乌发高束脑后,面容俊朗不凡,肤色如蜜,身形修长,观之精神奕奕。 “容连,随我来。” 见梁司文招手唤他,容连依旧端足姿态,神色平静,随他至旁边巷口。 “你寻我何事” 眼前之人,身具松竹之风,为盛京人人称赞的才子,梁司文见之欢喜,捏其袖口,道“我过几日要去青州,我知你祖籍乃青州临溪,特来知会你一声。” 容连面色不变,矜持道“路途遥远,保重。”却未抽离衣袖。 得他关切之语,梁司文高兴至极,凑近他耳畔,小声道“阿耶与我同行,你不用担心。” 梁司文所说“阿耶”为其义父秦郡王。 新皇登基后,似有传言,帝欲擢其爵位,觉区区郡王不足以表其功,却被秦郡王拒绝。 容连眉梢微动。秦郡王欲行青州一事,似未听闻,莫非是微服私访 “你可不要同别人说,你阿耶也不行。”梁司文继续咬耳朵。 容连颔首,“你且宽心。” “容奚被遣青州临溪,要是此次途径临溪,我定要揍他一顿出气”梁司文思及此前之事,愤怒挥拳道。 容连叹声道“他已受惩罚,你手下留情,莫要伤他。” 他虽不喜阿兄作为,然本为同根,自当维护一二。 “也罢,”梁司文皱眉轻哼,“看在你的面上,我不伤他,但我也要骂够他出出气。” 容连心生柔软,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随你。” 他知梁司文心地良善,不会伤及阿兄,方才所言,不过气话。 见他展颜,梁司文喜不自胜。 “其实我不想去的,可阿耶说要带我出去见识世面,他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 少年郎鼓脸小声抱怨,实则心中高兴。 容连知其性子,却还是道“郡王是为你好。” “你说得对。”梁司文重露笑颜,“要是遇上趣事,等我回来,定与你说道。” 两人目光相对,梁司文似被灼到,乍然退后一步,面色微红道“我先回去啦” 少年转身离去,脑后青丝万千,垂坠于背,随身摇摆,似在搅乱心湖。 容连蓦然握紧拳头,满目落寞。 他欲入朝为官,断不能与男子相伴。他心性高傲,又不愿明知不可,却还与人立誓。 有些话,他真的无法说出口。 青州临溪。 容奚惬意自在,于院中锻炼身体。 陈川谷药方已现成效,且他锻炼一天未落,两者结合,便觉身体日佳,身上余肉消减几分,脸也瘦小一圈,如今观之,远不及先前胖硕。 “郎君,张家来人。”刘和行至禀告。 容奚只好停下,以巾拭汗。 “请他们进来。” 须臾,张家人入院,见容奚便行大礼,张郎君感激道“托郎君之福,家父身体已无大碍,今日特携子拜谢。” “张郎君不必多礼。”容奚笑着请他入座,数名孩童则于院中,同刘子实玩耍。 “容郎君,今日拜访,另有一事。”张郎君肃容道,“先前您所说佃户一事,不知如今可还作数” 容奚知其心思。之前只提及佃户一事,但因其父突犯病症,他们未及细谈,遂不了了之。 “你若愿意,今日便可定约。”容奚干脆利落。 张郎君大喜,起身长揖,“郎君大善” 容奚亦展颜欢笑。 他正需人手,张家人来得及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时值深秋,寒霜欺人。 如今农闲时节,农夫无事可做,无银钱入账,心中俱焦急万分。 乍听闻容宅雇人劳作,工钱日结,纷纷前来打听。 容奚将此事交于张志,并吩咐其挑选身强体壮之人。 张志成为容氏佃户,众人皆有耳闻。此前见其卖田救父,众人还唏嘘哀叹世事无常。 如今张志精神爽利,面带笑容,据说容郎君厚道,予其厚利,真是羡煞人等。 张志尽心尽力,挑选出二十位农夫,俱为干活好手。 “张大郎,容郎君要做啥子”有人好奇问道。 其余人纷纷附和。 这个季节,田地里哪还有事可做 张志亦不清楚,他只是奉命行事,遂道“到时候自然知晓,反正都得听郎君吩咐。” 他话音刚落,就见刘和行至,连忙见礼,问“刘翁,郎君有什么吩咐” 刘和自己也有些懵然,却将容奚之言,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什么将庄稼秸秆埋在地里” “我没听错吧容郎君真是这么吩咐的” 众人只觉莫名其妙,还有种荒诞之感。 张志再次问清之后,只好说道“既然是郎君的吩咐,我们一定努力完成。” 他语毕,众人便也颔首。反正有钱赚就行,又不是杀人放火,管那么多作甚 张家的几块地,因父亲患病之事,秸秆一直未曾处理,如今恰好可用。 一般人家,秸秆都会拖回家烧火,或就地燃烧成灰。 刘子实一身劲没处使,也参与进去。 有相熟之人调侃他,“我瞧你成天往县城跑,做啥” 有容奚吩咐,刘子实口风很紧,“我去学手艺。” “呦,容郎君还给你学手艺哪,”男人凑近他,小声问道,“他待你好不好有没有经常打你那些流言可不怎么好听哩。” 刘子实狠狠瞪他一眼,挥起拳头示意,“你莫要说郎君坏话郎君仁善,那些恶言不过是他们心木眼瞎” 在他心中,郎君是除阿翁之外,待他最好之人,他容不得旁人恶言评判。 “哈哈,莫恼,我跟你开玩笑哩。”男人见状,不再言语。 临溪镇民众并不蠢笨,自容郎君落水被救后,容宅似乎过上了好日子。 刘氏祖孙换上新衣,经常去集市采买粮食,若搁在以前,哪有这些钱帛可使 不过思及容奚身份,众人便都释然。 虽说容尚书一怒之下,遣容大郎至祖籍,可容大郎毕竟为其嫡长子,怎会真的忍心让他清贫度日 容宅。 晚膳毕,刘子实消食后,于院中挥拳踢腿,容奚见他认真努力,心中欣慰,问“子实日后有何打算” 刘子实想也不想,“自然是随侍郎君左右。” “除此以外呢”容奚并非要将少年拘在身边,若他有志向,自己必定支持。 刘子实思虑片刻,忽面色发红,小声道“仆想成为秦郡王那样的大英雄。” 秦郡王。 容奚略有耳闻。 传言其为大魏战神,在大魏邻邦中,素有“阎罗”之称。一是因他骁勇善战,在战场杀人无数;二是因他喜以狰狞面具覆面,状似阎罗。 故知其真实容貌者,极少。 然,不论其容貌是丑是美,在大魏百姓心中,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保护神。 在与胡玉林等人闲聊时,他曾听闻关于秦郡王的事迹,皆被刻画得犹如天神降临。 容奚面露微笑,抚少年发髻,“英雄难当。” 尤其是在皇权时代,被百姓奉若天神的秦郡王,定如履薄冰。 刘子实不知其意,憨然笑答“仆只是想想。” “嗯,上阵杀敌,保卫家国,亦为英雄。”容奚鼓励道。 刘子实却摇首“仆要是上战场,郎君就无人侍奉,仆还是留在郎君身边。” 他话语真挚,目光澄澈,容奚听闻,心中如暖流涌动。 孤身至异世,面上再从容淡定,也掩盖不了心中寂寥。但所遇之人,皆良善热忱,令他逐渐心生归属。 “早些歇息。”容奚淡笑嘱咐,后转身回屋。 数日后,田地之事尽数完毕,农夫又无事可做。 听闻容郎君又雇人修造石磨,不由蠢蠢欲动。刘和挑选经验丰富之人,不过几日,石磨便在院中新鲜出炉。 容奚已在此前收购不少黄豆,储于仓室之中。 正欲动手磨豆,却听宅门被人敲响。 刘子实迅速跑去开门,见门外一老翁,面容严厉,美髯飘摇,惊诧问道“高夫子您怎会来此” 老翁姓高名柏,是镇上学堂的教书先生,刘子实在学堂外偷听过,认得他。 高柏轻哼一声,架子颇足,“容奚何在” 被他气势所震,且刘子实对夫子心存敬畏,不由失语,几息过后,方恍然回神。 “高夫子何事寻郎君”他虽敬畏,却懂本分。 高柏睨他一眼,显然有些不悦,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无力拒绝,只好亲自前来。 惟愿容氏子,并非传言那般顽劣。 “将此信交于容奚之手,他观后便知。”他于袖取信,递与刘子实。 刘子实接信返回院中,交于容奚。 容奚展信观之,后无奈摇首,起身至宅门前,躬身长揖,不卑不亢道“晚辈见过高夫子,方才怠慢高夫子,万望海涵。” 言毕,将高柏迎入宅内。 见其礼数周全,高柏心中稍稍松口气,至正堂入座后,抚须道“令尊亲笔书信,你已看清。不知你作何打算” 容奚亲自替他斟茶,微笑道“夫子学识渊博,德高望重,教授我这般顽劣之徒,着实大材小用。然家父嘱咐,晚辈不敢不从。只是晚辈天资笨拙,恐累及夫子。” “无妨。”高柏一脸无畏,“只要你愿学习,老夫便尽心教授。” 他观容奚不似蠢笨之人,方才所言,应是自谦。 “奚明日便去镇上,向夫子请教学业。”容奚笑答。 高柏一愣。 他原以为,自己需每日亲来教授,与达官贵人家中的西席先生相仿,未料,容奚竟做此决定。 如此观之,倒是一尊师重道之佳儿。 他捋须满意离去。 宅门一关,刘子实问道“郎君,您当真要去” “无碍,不过数日,高夫子定会失望放弃。” 再有耐心之人,也无法忍受毫无天资的学徒。 翌日,容奚如约至高柏家中讨教。 高柏细问“启蒙如何” “读过几年书。”容奚诚实应答。 高柏欲试其深浅,却发现容奚竟毫无学识。一些极为浅薄之理,连总角稚儿皆能熟背,他却懵懂无知。 资质果真愚钝不堪 高柏痛惜不已,却不愿放弃。圣人言,因材施教,他不该以天资论人。 然,理想与现实,终究天差地别。 一连数日,容奚连启蒙教材的第一句都理解不了,每日教授百遍,翌日皆会忘却。 他时而怒不可遏,可触及容奚委屈难过的眼神,便又强自镇定下来。 若继续教授下去,他定会减寿 容奚观其神色,知其已到极限。今日他定会推辞此事,还己自由。 未料,盏茶之后,高柏忽坚定神色,肃然开口。 “你虽天资匮乏,然性情雅静,若无学识傍身,实在可惜。老夫虽无能,却也不可弃你不顾。” 容奚暗道不妙,心中微凛。 “从明日起,你便去镇上学堂,日日接受熏陶,终归有所益处。” 容奚“” 不,他不想 本欲故作蠢笨,令高柏自行放弃。 未料,高柏竟如此坚定,定要将他培养成有才青年。 若每日去学堂聆听,他哪还能享受闲趣时光且他有杂事缠身,学堂之行,定不可能。 见他沉默不语,高柏瞪目道“你不愿” 莫非他看错了人 容奚忽低叹一声,起身道“夫子,请借纸笔一用。” 待高柏颔首同意,他行至案后,沉心静气,蘸墨提笔便写。 高柏好奇凑近瞧之,蓦然瞪大双目,美髯微颤,口舌似被扼住般,半点声音未能发出。 笔走龙蛇,写华章美赋;铁画银钩,抒经纶典史。 少年郎君,下笔如有神助,神色端肃严整,沉浸其中,于浅黄纸上,落风流意气,谈古今博纶。 这与先前笨拙之人,简直天差地别,迥异非常。 书写毕,容奚长舒一气,搁笔抬首,见高柏满目震惊之色,歉然一笑,“夫子莫怪。奚先前怠于读书,故欺瞒夫子。” 高柏回神,连忙捧纸察看,纸上字迹自成一派,独具风骨,虽论调借先人之言,然仅凭字迹与孤本文章,便知其才华学识,已然高出旁人多矣 “如此天赋,为何藏掖” 高柏非蠢人,有如此才识,说怠于读书,谁人肯信 思及其家世,他脑筋一转,顿生怜惜之情,不待容奚作答,便道“天赋不可浪费,你若愿尽心读书,老夫可为你遮掩一二。” 容奚闻言,晓其误解,只好笑言“多谢夫子厚爱。奚所言为真,不为藏拙。读书写字,为陶冶情操。奚不欲科举入仕,学堂之论,于己无益。” “为丈夫者,不想建功立业”高柏捋须问道。 容奚见其不再坚持,神色怡然些许,“奚独爱田园之景,不喜朝堂风云。且建功立业,不惟高官厚爵。于宁静山水处,亦可造福百姓。” 此为诚心所言,然高柏并不全信。 他慨然一叹,“可惜,实在可惜” 如此天赋者,凄然于盛京,安享于临溪,定是因心灰意冷,暂时不愿面对。 身为师长前辈,高柏痛惜之际,隐生维护之意,他恼怒容尚书不识嫡子才学,被污言遮眼,妄下定论。 “你先归去,以你之学识,学堂不用再去。”他转身于书架取几本经论,递与容奚,和蔼笑道,“这几本你先拿回去读,若有疑惑处,可询问老夫。” 面前老者拳拳爱护之心,令容奚深深动容。他躬身长揖及地,笑容灿烂,“多谢夫子授学维护之恩” 高柏正烦心着,挥挥袖让他走。 待容奚离去,他思虑良久,方提笔写信。 数日后,信至盛京容府。 容尚书展信一看,顿时气如河豚,拍信于案,怒道“逆子逆子” 容连恰在此处,于是揽信一观,只见其上唯一句叹言。 “可惜可叹恕老夫无力教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此句应有双层之意。 然在容尚书心中,高柏所言,定是因容奚顽劣至极,不听其言,致其不愿再教。 简直令容氏颜面尽失 容连眉头微蹙,不知为何,他总觉高夫子所言,似另有含义。 然思及阿兄此前所作所为,阿耶如此,才算正常之态。 “阿耶,阿兄独自一人,定孤单寂寥,心绪不畅。”容连替容奚说情,心中却暗暗感叹。 临溪偏僻,以阿兄之性,自然无法忍受。可于自己而言,那里倒是风景秀美、安宁平和之地。 “就是要压压他的性子”容尚书气得胡须发颤,目露凶光。 容连宽慰几句,缓言道“阿耶,明年儿欲乡试,然京中人情往来甚多,宴席常存。儿心思难定,欲寻僻静处安心读书。” 关乎科举之事,容尚书极为重视,闻言立即回道“你此言有理,京郊小院僻静安宁,你自去罢。” 容连摇首,“比之京郊,临溪自当更为雅静。儿若移至京郊,旁人易寻。若至临溪,当更无人烦扰。” 他见容尚书面露拒色,继续道“且容氏一脉源自临溪,儿今去临溪,及冬至,可与阿兄一同拜祭祖先,佑儿明年得中。” 容尚书听罢,心思微动。 “你阿兄顽劣,恐扰你读书。” 容连摇首笑答“阿兄从不扰人读书。且儿若静心读书,或可引阿兄随我一起。” 近朱者赤。 他一番道理论下,容尚书再无拒绝之心,只叹道“路途遥远,为父忧心。” 容连之才华,已无需入学堂听夫子繁言,容尚书唯忧其行千里,路遇不测。 “阿兄独至临溪,儿有书童相伴,已不及阿兄之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儿若拘泥盛京方寸之地,即便日后入仕,也会泯然众人。” 你阿兄是被赶走的,他能不勇吗 容尚书心中反驳一声,面上终究应下。 “你若想去,便去罢。让你母亲为你备齐细软,祖宅不比家中,你莫苛待了自己。” 面对容连,容尚书当真算作慈父。 容连低眉应答。 思及阿兄走时,身无细软,匆忙而行。自己见之不忍,遂将攒下月钱塞于他手,阿兄竟涕泪横流,感动非常。 如今想想,阿兄当时,定心灰意冷,绝望无助。 自己此至临溪,定好生对待阿兄,教其君子之风,授其经纶之识,令其不再顽劣度日。 子不教,父之过。 此话他不敢当面与阿耶说,然心中却这般想。阿兄之顽劣,与阿耶之忽视、母亲之溺宠,干系甚大。 他与阿兄为兄弟手足,自当相扶相持,共耀门楣。 容二郎心思,容奚远在青州,毫无所知。 自那日被高柏赠书之后,容奚不再出宅,开始在宅中研磨豆子。 黄豆用水浸泡过,经石磨挤压,生出乳白浆液,经过滤后,入釜蒸煮。 须臾,豆香四溢,浓而味淡。 浮沫滋生,容奚让子实撇离,用勺搅拌,偶或用清水降温。 顷刻,容奚用备好的酸浆,倾入釜中,只见釜中豆汁渐呈絮状,如白云翻滚,浪花缠绵。 若就此停手,便是豆花,用佐料拌之,咸甜皆宜。 “郎君,您真厉害”刘子实在旁,惊叹连连。 他从未想过,豆子还能有这种吃法。 有刘氏祖孙相助,容奚很快做出豆腐。 白软滑嫩的豆腐,被切成小块,放入备好的水桶内,用水浸泡。 “郎君,如何吃法”刘小少年已经迫不及待。 容奚笑道“明日便知。” 翌日,锦食轩关门歇业,有消息灵通者,言锦食轩正研究新式菜肴,明日便会重开。 竟有新菜 众人心中俱是欢喜,纷纷期待是何新菜。 而此时,胡、段、姜等人,全都聚集容宅,品尝鲜嫩爽口的豆腐。 案上两盘菜品。 一为极简的家常豆腐,色浓而味重,鲜香酱汁与清嫩豆腐结合,嗅之馋虫大动,品之入口即化,豆腐之清香与酱料之鲜美,令人回味无穷。 一为肉末豆腐羹,色淡而味清,极为爽口,适宜稚儿、年长者食用。 几人就精细稻米,狼吞虎咽,将盘中之物,吃得一干二净。 段长锦初次品尝容奚厨艺,顿觉惊为天人。姜娘子与之相比,当逊色不少。 “我从不知,豆品竟也会如此美味。”他咽下最后一口羹汤,连声赞道。 刘氏祖孙撤案后,几人于院中缓步消食。 “豆品万千,此不过其中一粟。” 豆腐脑、豆腐皮、豆腐干等等,皆为后世家常之菜。 胡玉林再生心思,憋了半晌,方问“大郎可愿让更多百姓,品尝豆腐之美” 容奚自然愿意,遂颔首道“兄之意,奚知晓。佳肴应天下共赏。” 于是,大魏首座豆腐坊,不久后便闻名天下。 “大郎,先前你予我图绘,我已从行商处得到两种,今日来得匆忙,未及带来。”胡玉林面露歉意说道。 容奚笑答“玄石兄言重。奚恰好明日去城中一趟,届时自去拜访。” 几人闲聊片刻,于日落之前,一同离去。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悠然驶入濛山县城。行至城中旅舍,方停。 两名男子携一少年郎君,从车而下,入旅舍后,店仆见之,怔愣片刻,方回神问道“三位郎君是暂歇还是入住” 为首的年轻郎君,容貌委实惊艳,然气度不凡,凛然威冽,叫人不敢胡言乱语。 “三间上房,入住。”男子低声答道。 连声音也如天上仙乐。 房间备好,三人集于一间。店仆取水来斟,满盏后,笑嘻嘻道“郎君若有吩咐,唤小人便可。” 其中一俊朗青年问“城中谁家食馆菜品最为上乘” 这可问对人了 店仆置茶壶于案,眉飞色舞道“说起食馆,当然以锦食轩最为上乘” 未及三人问起,他便继续“郎君从外地而来,应未曾听说锦食轩的菜品。据说可与天上仙味媲美” “据说”少年郎君不禁开口,“你没吃过吗” “哎呦,小郎君可真看得起小人,”店仆龇牙咧嘴,“小人家贫,哪吃得起那般神仙美味” “都是何种菜品”少年郎君好奇问道,目中却不以为然。 他尝过宫廷盛宴,这里不过偏僻小城,怎及得上宫中御厨之技 倒是两位男子对视一眼。 他们早已尝过真正的神仙美味,对那锦食轩倒并不感兴趣。 店仆回道“听说以旺火煎炒,香味极为浓郁。每每姜娘子掌勺,街头巷尾满是香味,闻着就饿。” “煎炒”俊朗男子忽惊讶出声,看向身旁男子,“肆之兄,是否觉得耳熟” 男子知晓其意,道“那便去锦食轩。” 见三人起身,店仆连忙道“今日锦食轩歇业,郎君还是明日再去为好。” 少年郎君并不在意,却见两人皆露失望之色,不禁问“阿耶,陈叔,锦食轩有何妙处” 陈川谷暗叹一声,妙处可大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容奚亲手调羹,后置食盒内,携盒至高柏家中。 他们同居镇上,相距不远,容奚到时,豆腐羹还冒着热气。 高柏年近知天命,牙口不善,平日只能吃些软糯之物,却无滋无味,而这豆腐羹恰到好处。 见容奚至,高柏故意端着脸,问“书读完了” 容奚笑,置食盒于案上,答“已读一遍,然要理解其意,还需一些时日。” 见高柏面色稍霁,他揭开食盒,“夫子,奚今日来,是为此道菜肴。” 他端出豆腐羹,只见乳白豆腐与精肉混合,汤羹浓稠,色淡而雅,味咸而香。 高柏平日喜咸,但因年事已高,不能过于重口,便委屈自己,吃些清淡膳食。 可豆腐羹为清淡之物,却又不失咸香,豆腐、肉糜皆软糯无比,入口即化,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这是何物” 他舀起一口品尝,顿时惊叹问道。 容奚笑答“锦食轩新品菜肴,奚见之便觉适合夫子食用,遂带来让夫子品尝。” 高柏忍不住又喝一口。 “夫子若觉不错,我每日送来。” 两人虽非师徒,然高柏维护之心,是容奚从未感受过的来自长辈的关怀。 前世,父母忙忙碌碌,很少归家。至大魏后,刘氏祖孙敬重于他。 胡玉林、姜卫平为挚友,尊敬佩服于他。 唯独高柏,视自己为晚辈,即便误以为自己蠢笨不堪,亦无嫌弃厌恶之态,反而极为呵护。 如此情谊,容奚感动非常。 高柏闻言,抬首见其笑容真挚,目光敦和,心中极为熨帖,暗赞其有情有义之品性。 然面上却道“羹虽好,却不可贪食。且你孤身在此,无甚进项,锦食轩菜品价高难买,就不必了。” 容奚笑“夫子勿忧。此羹不贵,奚可” “不用。”高柏直接拒绝,吹胡子瞪眼,“你好好读书便是,我若想吃,自会去买,哪用得着你” 语气不善,却句句为容奚着想。 容奚笑,“奚听夫子之言。” 两人畅聊片刻,容奚离宅至县城锦食轩。 见段长锦后,道“若有高夫子家仆来买豆腐羹,当价低七成,此事唯独你我二人知晓,莫叫旁人或高夫子家得闻。所减之钱,从我利中扣除便是。” 高柏虽在镇上学堂教书,濛山县却俱知其名。 段长锦闻言,顿时摆手道“大郎实在见外,我对高夫子亦心怀敬重,不说减七成,十成也可。” 两人互相推辞,段长锦终拗不过容奚,叹声道“大郎之言,我谨记在心,定不叫旁人知晓。” 谢过之后,容奚正欲离此去往胡宅。 不经意间,余光被一人俘获,瞬间顿足。 陈大郎之容,实在叫人难以忘却,见之便铭记于心。 他顿足间,恰逢陈大郎目光转至,二人眸光相触,俱愣神片刻,及段长锦询问,容奚方恍然回神。 他笑答“忽遇故友。” 言毕,迈步至窗边,见到陈大郎三人,拱手道“陈郎君,陈兄。” 见剩下少年郎面露惊愣之色,虽觉其面善,却未想起,便问“敢问这位小郎君是” 陈川谷见他,简直惊喜至极,顾不得许多,忙起身笑道“大郎,久不相见,我甚为思念。” “容奚”少年郎君不可置信。 容奚怎会与阿耶、陈叔相熟而且似乎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还叫阿耶“陈郎君” 陈大郎跪坐窗边,贵气天成,霞姿月韵,只浅淡一笑,便令堂内生辉。 “你当真不识”陈大郎眸光携丝锐利。 陈川谷亦有些困惑。 他们问过梁司文,传言容奚欲行强迫之事,确有其事。然如今观容大郎,似不识梁司文,当真有些蹊跷。 见他们神色有异,尤其是少年郎君,眸中羞恼、愤怒、尴尬等轮番上阵,叫容奚心中一凛。 脑中记忆迅速迸发,画面一闪而逝,乍然与面前少年郎君的脸对上。 他怔忪片刻,忽歉然行礼道“某此前多有冒犯,还请小郎君多多海涵。” 这少年郎君名曰梁司文,正是此书主角之一。 若无今日之见,容奚早就忘却,自己身处书中世界。原身正因强迫梁司文而受惩罚,被容尚书遣来临溪。 然,强迫之事并非原身真意。 他郑重致歉,反倒让梁司文不知所措。陈大郎观容奚前后态度,不似作假,不禁微微蹙眉。 陈川谷叹声“大郎与司文或有误解” 恰在此时,店仆捧盘而至,因段长锦吩咐,他笑容灿烂道“掌柜说了,三位郎君既为容郎君之友,便由他做东,惟愿郎君不嫌菜色简陋。” 陈大郎与陈川谷已见识容奚之技,如今见盘中之物,不觉新奇。 然梁司文初见,观其色,便已食指大动,再嗅其味,喉结不禁滚动,已不顾容奚在此,得陈大郎允许后,挑箸品尝。 刚入口,便恍若身处云端。 昨夜心中不屑,今日却觉,即便宫廷盛宴,亦远不及此。 锦食轩,当真名副其实。 被美食俘获的梁小少年,已然忘却什么世家风度,且他本就是从武之人,不拘小节,兀自吃得欢腾。 “替我们多谢掌柜。”陈川谷对店仆道。 店仆微笑离去。 容奚应邀入座,恰与梁司文相对。见小少年心神沉浸美食,颇有几分可爱,思及他日后遭遇,不免生出几分可惜。 他虽注视少年,然目光清澈,无丝毫狎昵之意,陈川谷放心不少,更觉其中必有误会。 他暗示陈大郎,陈大郎却兀自品尝菜肴,然入口不过几息,便停箸不动。 “菜品不合”陈川谷询问。 梁司文闻言,亦抬首看向陈大郎。 “不饿。”陈大郎淡淡回道。 容奚与他生活十数日,自知其口舌挑剔,见他如此,便道“既故友重逢,若是陈郎君明日有闲,奚愿于容宅做东,届时还请赏光。” 他知梁司文身份,乃秦郡王义子。 能与秦郡王义子同行,且能主事,这位陈大郎的身份,定不可小觑。 容奚不欲探听旁人隐私,也不在意他人身份。陈大郎有赠玉之恩,他自当回报一二。 陈大郎闻言,神色稍霁,眼尾含笑,“是我之幸。” 梁司文茫然更甚,“阿耶” 为何明知容奚曾欺辱于他,阿耶与陈叔却待其如此客气有礼 他并非有怨,只是好奇而已。 容奚正执盏品茗,听闻梁司文口中两字,顿时几欲喷出,好在努力控住,却呛得头晕眼花,面色通红。 从初见起,容大郎一直宽厚有礼,端肃矜持,从未如此失态。 陈大郎目光微柔,眼中笑意愈浓。 倒是陈川谷见其可怜,伸手拍其后背,“大郎饮水需谨慎。” “多谢陈兄关心。”容奚以帕拭嘴角水渍,回道。 梁司文也停箸瞧他,见他咳得眼眶通红,几欲沁出泪来,也不知为何,竟抛下先前成见,心软道“你小心些。” 主角梁司文果然心善。 容奚微微一笑,目光极柔,“多谢小郎君。” 梁司文似有羞恼,轻哼一声,低首吃菜。 得知陈大郎竟是大名鼎鼎的秦郡王,容奚一时失态之后,心中渐渐平静。 只是未料,有阎罗之称的秦郡王,竟如此年轻俊美。 “奚有事在身,不扰陈郎君、陈兄、梁小郎君用膳,奚告辞。” 他已晓陈大郎身份,便知其私服至濛山县,定有要务在身。 秦恪冷淡颔首,陈川谷略有不舍,但思及明日可去容宅用膳,心中很是雀跃。 唯梁司文吃得尽兴。 容奚离后,店仆又呈一盘菜肴置案。 不仅秦恪三人,堂中其余食客,亦惊奇不已,纷纷询问新品为何物。 店仆耐心解释,见到食客惊叹之容,俱心生满足之感。 豆腐之名,瞬间火爆,于城中广泛传开。 陈川谷以匙舀之,只见其颤颤巍巍,似要散开,便一口吞下,顿觉嫩滑爽口,连连称赞。 “鲜嫩好吃” 梁司文已经说不出话来。 秦恪只品一口,便再没动箸。 “你怎么不吃”陈川谷诧异问道。 秦恪瞥他一眼,“不饿。” 明日有容大郎亲自掌勺,他自要留腹慢慢品尝。 陈川谷、梁司文两人,不知其心中所思,直将一盘豆腐扫荡干净,吃得腹撑难耐。 回旅舍后,秦恪忽问梁司文“容大郎为何欺辱于你” 陈川谷白眼一翻,这叫什么话虽说容大郎不似淫邪之徒,但也不能这般询问受害者吧 “阿耶,听说他喜爱男色。”梁司文有些脸红。 他自觉不算美男,生得较为英武,不比小倌柔美之态,不知容大郎为何会强迫自己。 “在此之前,你二人可有交集” 秦恪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相信直觉。 梁司文思虑片刻,小声道“并无。” 虽不排除容奚见色起意,然世上巧合之事,多是人为。 “回京后,查清此事。” 秦恪素来冷淡,却忽对这种事上心,梁司文以为他关心自己,心中有些雀跃,不禁露出笑容。 “嗯” 容奚离开锦食轩后,至胡宅,见胡玉林。 “大郎,你瞧。” 胡玉林置两物于桌案,并展开图绘。 案上两物,容奚见之欣喜至极。一为土豆,二为苞米,皆为可口鲜甜的粮食作物 “玄石兄,甚好甚好” 难得见他神色激动,胡玉林也不免受其感染,朗声同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天公不作美,丑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容奚从梦中惊醒,听屋外雨声缠绵,一时竟再无睡意。 窗纸又被风雨卷起,扇打在窗棂上,呼呼作响。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他睁着眼睛,再次感叹。 偏居一隅的容宅,依旧维持着它的安宁。而濛山县城,却在雨夜中,一片哗然。 掌管法度的曹县尉,突然被人扣押,等待押解进京。当毫无疏漏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再也无法叫嚣。 秦恪身着玄衣,面容冷峻。 “你若供出主谋,或可饶你一命。” 区区一城县尉,根本没有能耐独吞冶铁之法。 不仅如此,此前他们于容宅躲避,县尉着人挨家挨户搜索,定也是奉主谋之命。 曹县尉自知大势已去,涕泪横流,“下官实在不知啊求郡王明察” 主谋是谁,其实秦恪心中已有猜测,然手中并无证据。见曹县尉不似说谎,恐主谋隐藏颇深。 思及此,他不再赘言,只着人好生看押。 濛山县县尉,一夜之间落马,引得县衙官吏们,俱噤若寒蝉。 雨一直持续至清晨,见其势头,似一天也下不完。 秦恪三人依约乘车至容宅。 三人至,容奚并不知晓,他正在灶房准备食材。 刘氏祖孙见故人来,俱热情招待,将他们引入正堂,奉茶捧盘。 秦恪与陈川谷在此待了约莫半月,早已熟识此处。梁司文却好奇观望,见宅屋陈旧,心中暗叹。 昨日遇容奚,见其余肉清减许多,不似先前胖硕,想来生活定极为清苦。 自己未曾受伤,容奚却被遣偏僻荒地,仔细想想,他颇有些过意不去。 正皱眉深思,容奚从灶房行至。 梁司文抬首看去,容氏大郎面带微笑,双目湛然,身后雨落成帘,映其身影,颇觉气度不俗,翩然美质。 比之容连,亦不差矣。 心中陡然一惊。他怎会如此魔怔容连乃盛京才子,容貌清俊,态如松竹,得美誉无数,容奚怎堪与之相比 他连忙低头不再看。 “陈郎君,陈兄,梁小郎君。”容奚一一行礼。 三人回礼。 秦恪掌握杯盏,状似随意道“先前情势所致,我隐瞒姓名,容小郎君莫怪。” 未及容奚回应,他眼尾笑意弥漫,声音柔和,“在下秦恪,字肆之。” 秦恪之名,大魏无人不知。 容奚一时不知该不该行礼称呼“郡王”,就听他继续道“你我为友,我虚长几岁,你唤我兄长便可。” 陈川谷和梁司文俱惊异连连。 可从没瞧见秦郡王对人如此和蔼可亲的,虽说陈川谷也喜爱容奚,然此事放在秦恪身上,就是令人奇怪。 容奚顺坡下驴,笑道“肆之兄。” 贵客临门,他自当尽心备膳。及申时,食案齐备,碗碟陈列。 清蒸鲈鱼、蘑菇炖鸡、虾仁豆腐、素炒豆芽、酱焖茄子,搭配白软精米,简直如神仙盛宴。 梁司文边吃边感叹,这比锦食轩的菜色都要美味得多怪不得阿耶昨日胃口不佳,原是因容大郎手艺之故。 客人几近风卷残云,盘中之物悉数入口,犹觉不够。 容奚见之,心中颇为满足。 食毕,秦恪三人便要离去,陈川谷执容奚手腕,泪眼汪汪,“下次又不知道何时再见。” 他正说着,刘子实捧盒而来。 木盒精致美观,一看就是出自冯山之手。 “微薄心意。”容奚笑着解释,“此为白糖。” “白糖”梁司文最是好奇,忙打开来瞧,盒中陈列数排白糖,俱用糖衣包裹。 他掀开糖衣,果真见到莹白清透的白糖 “我从未见过白糖,你从何处得来”梁司文惊喜问道。 连盛京都没有呢。 秦恪与陈川谷对视一眼,俱明对方心中所想。 白糖罕见,定珍贵无比,容大郎能送出这许多,他与白糖必定有所关联。 容氏大郎越发神秘莫测了。 “多谢大郎厚赠。”秦恪坦然收下。 却又问“我见院中新造石磨,用作何处” 石磨上还有些许大豆浆液痕迹,秦恪目锐,早已瞧见。 按理说,豆腐为新品,民间还未出现豆腐坊,几乎无人知晓豆腐做法,而容宅却有石磨,专门用来研磨大豆。 如此明显,秦恪不可能猜不出来。 容奚闻言,坦然笑答“实不相瞒,奚钟爱钻研美食,豆腐制法,奚曾从奇书所得,闲来无事,便亲自尝试,幸而成真。” 他语调平和,无丝毫扭捏紧张之态,观之不似作伪。 “奇书什么奇书”梁司文有惑必问。 像胡、姜二人,虽听闻奇书,却从未询问,秦、陈亦未问及,独梁小少年,心思单纯,倒将容奚问住了。 容奚怔然片刻,方歉然回道“时日久远,奚已忘却。” 秦恪忽轻笑出声,“今日得大郎款待,待回京后,恐食之无味。不知大郎可有回京打算” 高大男子立于廊檐之下,灰蒙雨幕更衬其龙章凤姿。其眸深邃静谧,似能窥见心门。 容奚背上隐生寒意,心中微凛。 有“阎罗”之称的秦郡王,断不会如表面这般亲和秀致。历经狼烟,杀敌无数,心思深沉,这人比他想象还要莫测。 “相比盛京繁华,奚更爱田园风光。” 此乃肺腑之言,他暂时确无回京之念。 “人各有志。”秦恪深深看他一眼,“大郎留步,告辞。” 三人踏雨而去,容奚于廊檐之下,目送良久。 “郎君,风凉,可否回屋”刘子实见他蹙眉沉思,小声询问。 “回。” 若他没猜错,秦恪应已知晓,这些事情都与自己有关。不过他也未曾想过多加隐瞒,知晓也好,不知晓也罢,只要未触及大魏律法,他便无惧。 车上,梁司文捧着糖盒,问秦恪“阿耶,我能尝尝吗” 秦恪面色极淡,微微颔首。他不喜甜食,这些白糖,自然就为梁司文所有。 “肆之兄,你也认为,白糖、豆腐皆出自容大郎之手吗”陈川谷笑嘻嘻问道。 被糖甜了一把的梁司文,惊喜又茫然地抬头“陈叔,你是说,这些都是容奚做的” “回去便知。”秦恪答道。 他已遣人暗中调查,胡、姜、段、郑四人身边,总归有人知晓秘密。 更何况,容大郎似乎也未曾多加掩饰。 “如果是呢”陈川谷双眸弯起,又问。 秦恪甚少对此些事情上心,却唯独于容奚一事上,与往常不同。 “若是,他或知更多冶铁之法;若不是,这些新物自有源处。” 他最需要的,便是冶铁之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至县衙,探查容奚之事的健仆恰归。 见秦恪三人后,健仆将查探之事,悉数禀告。 “郡王,仆已查明,蜂窝煤球、煤炉、薄釜、白糖、豆腐,皆为容郎君所制。” 正捧糖盒的梁司文,瞬间睁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 此次随阿耶出京,途中确实见识良多,然濛山之行,真的让他大开眼界。 尤其是大变模样的容奚。 相比于他,秦恪与陈川谷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还有呢”秦恪问道。 他要知道的,是任何关于容奚的新奇之事。 健仆脑门冒汗,努力思索片刻,回道“容郎君数日前,购得几亩田地,雇人用土掩埋秸秆。” “这是为何”梁司文好奇询问。 他小时生于边关,亦种过地,却从未听闻掩埋秸秆之法。 “仆亦不知。” 陈川谷不禁继续问“除此之外,他还有何趣事” “仆听闻,容郎君似与姜氏娘子交情不浅。”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便将市井流言搬上来,“此前,姜娘子经常出入容宅,前些时日,容郎君亦经常出入姜宅。” 屋内顿时沉寂无声。 半晌,梁司文方小声嗫嚅道“他不是喜爱男色吗” 秦恪轻瞥他一眼,对健仆淡道“你先下去,明日启程回京。” 健仆离屋后,陈川谷俊脸带笑,“冶铁之法不日将至工部,届时工部又要热闹一番。” “总比闲来无事要好。”秦恪面色沉静。 梁司文小心翼翼问道“阿耶,若此些新奇事物,皆为容奚所制,缘何我们至濛山,未曾听闻其名” 不论提及何物,唯胡氏、姜氏、郑氏、锦食轩扬名,且冶铁之法,亦是以姜氏之名呈报,不见容奚丝毫踪迹。 实在令人费解。 秦恪眸中染笑,“今日辞别时,他言喜爱田园之景,应是不愿受人打扰之故。” 梁司文似懂非懂,正想再问,却听男人道“回屋早些歇息。” 似不欲多言。 他只好怀抱糖盒,同陈川谷并离。 翌日,濛山县曹县尉被押解入京,百姓俱欢呼雀跃。 县尉之职,执掌法度,曹县尉却经常滥用私刑。在他手中,冤假错案不知凡几。 他背有靠山,权势在握,县令也不得不屈居其下。 如今恶官被治,清吏百姓俱畅快至极。 秋雨初歇,寒风微凉。 自此前胡玉林寻得土豆与苞米后,依容奚嘱托,开始大肆收购两类作物。 濛山虽偏远,然行商不少。一些行商手中当真有此物,便尽数卖给胡玉林。 如今胡氏煤石与煤炉,已广传青州地域。胡玉林稍有动静,便引得城中猜疑。 富户商贾们,不识土豆苞米,但见他购买,遂也多少买上些许,却只能抛掷家中,不知作何用处。 有胡玉林帮忙,容奚得诸多土豆苞米,俱藏地窖之中。 枫红菊灿,霜白欺地。 容连从盛京乘车至,于容宅前停歇。 书童洗砚身背细软,扶容连下车。二人见宅门紧闭,不由互视一眼。 洗砚上前敲门。 须臾,破旧宅门吱呀开启,门内探出一老者面容。 “你们是何人” “敢问老丈,此处是否为容氏祖宅”容连礼貌问道。 刘和仔细打量他一眼,见他容貌清俊,质如松竹,想必并非歹人,遂颔首道“正是。小郎君有何事” 洗砚替容连回道“郎君乃盛京容府二公子,大郎君可在” 刘和听闻,见容连与记忆中郎主确有相似之貌,遂引二人进宅,回道“大郎君去镇上未归。” 话音刚落,宅外语声传来。 容连回身望去,见一人踏入宅门,面带微笑,神色悠然,行路时,风姿翩翩,映衬绚烂暮霞,光芒尽绽。 “阿兄”他惊讶出声。 不过数月未见,阿兄转变之巨,令他不知所措。 刘氏祖孙与容奚朝夕相处,自然无从感受容奚之变,姜、胡等人亦是如此。 然容连记忆中,容奚以往形貌极为深刻,如今乍一相见,心中唯余不可思议。 容奚缓步行来,距其半人处驻足。 “二弟。” 书中另一主角,竟突兀出现在眼前。 两人互视几息,容奚先回神,吩咐身后刘子实“去替二郎君卸行李。” 刘子实应声出宅,从车内搬运箱奁。 容连看一眼洗砚,洗砚会意,跑去同刘子实一起。 宅中多人,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见到容连,容奚方想起,书中有写,容氏嫡长子不幸落水身亡后,容氏二郎君以安静无扰为由,回临溪祖宅居住近一载。 至次年乡试,方回京。 “刘翁,替二郎君收拾厢房。”容奚吩咐之后,携容连至正堂。 “二弟怎会来此”虽心知肚明,容奚还是问道。 面前之人消瘦许多,容貌已现清俊轮廓,容连心中感叹,道“盛京多烦扰。弟至此,是为安心读书。数月不见,阿兄清减甚多。” 容奚记得原书内容,知晓容连品性。 身为主角之一,他看似清高自傲,心胸却不狭隘。容氏子中,他最为出色,亦是待原身最为真心之人。 他心有宏愿,内具才华,后位极人臣。然仕途虽顺,情场却坎坷至极。 一人思虑顾忌过甚,一人所想太过天真,整本书就是一出虐恋大戏。 最难跨越的障碍,当属两人俱为男子。 “阿兄”容连见他出神发呆,不禁唤道。 容奚回神,倏然笑言“二弟安心读书,我定不会打扰你。” 想必容连远离盛京,亦是为了逃避心中情思。 着实有些可怜。 容奚心中暗叹,两人皆为佳郎,虽死时同穴,然生前未曾同寝,实在叫人心疼。 他眸光莫名,容连不免后背生寒,面色端严道“阿兄,你当与我一同读书。” 不,他不要。 “二弟舟车劳顿,定身疲体乏,刘翁应已收拾完毕,我领你去,稍作歇息。”容奚试图转移话题。 容连心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遂不再赘言,随他同至厢房。 房内布置整洁,器具齐全,且均为新品。 容连心中暗惊。他知祖宅无甚进项,那日给予阿兄之钱,只可保米粮之用。 宅中何来余钱定制新器 因初来乍到,他未莽撞询问,只暗藏于心。 将容连安置妥帖后,容奚至书房,伏案书写。 及晡时,饭食置案。因今日容奚无暇,只能刘和掌勺。不过咸饼、汤羹,实在有些寒碜。 容连观之,心中有愧。 当日,阿兄欺负梁弟,他亦怒火中烧,阿耶怒遣阿兄至临溪,他未曾劝阻。 如今思及,阿兄清苦度日,他们却在盛京锦衣玉食,实在不该。 “阿兄,家中米粮是否短缺我带了些钱帛,若是” “二弟,”容奚打断他,“你之钱帛,当用于笔墨纸砚,家中事务,自有为兄。” 容连闻言,不再启口,然心中却下定决心,要承担家中事务。 翌日清晨,容奚与刘子实早起,于院内锻炼身体。 容连主仆,奔波而来,身体倦怠,尚未清醒。至金轮高升,方迷蒙起身。 见容奚三人俱神采奕奕,等候他们共进朝食,二人俱面露惭色。 朝食乃容奚亲手烹调,瘦肉粥鲜香软糯,葱油饼酥脆爽口,容连主仆即便足够矜持,也忍不住比平时多食三分。 朝食毕,容连以为昨日之言,触及容奚自尊,故早膳才如此丰盛美味。 他见容奚欲出宅,问“阿兄是去县城能否携我一同” 容奚闻言,见宅外车马停歇,遂应。 原身被赶至临溪,家仆驾车送他于祖宅,便返程归去。容连主仆则是自己驾车而来,这车便没返盛京,留下正好可用。 二人携双仆,驾车至城中。 容连欲购米粮及纸墨,容奚欲寻胡玉林,两人分开行事。 至胡宅,胡玉林热情招待。 “大郎甚少出宅,今日难得前来,不妨唤上守原,咱们同聚锦食轩。” 思及容连,容奚摇首道“家中二弟昨日至,我不便久留。” “无碍,我遣仆去请,既是大郎亲弟,我自当做东。”胡玉林狭目弯起,就要挥袖吩咐家仆。 容奚无奈,“不必,他亦在城中。” “那甚好,届时同往段兄处。” 话已至此,容奚推拒无用,只好转移话题,道“我今日来,是想请兄助我一事。” 提及正事,胡玉林肃容道“大郎但说无妨。” “玄石兄见多识广,可知濛山有无技艺精湛的窑工”他见胡玉林神色惊异,遂解释道,“我欲烧制新器,需窑炉及窑工相助。” 胡玉林被他口中“新器”吸引,虽好奇,却未问,只道“此事交予我,定为大郎办妥。” 容奚笑,于袖取纸,递与胡玉林,“纸上所写,为烧制新器之原料,奚欲购之,不知何处可买” “石英砂,碱,石灰石”胡玉林览毕,唇角微扬,“大郎心思,着实难猜。若我帮你购得此些原料,大郎可否告知,新器到底为何” 容奚知他又窥得商机,不欲瞒他,“玻璃。” 胡玉林眉心一蹙,“我只听闻琉璃,琉璃为稀罕之物,玻璃是何物莫非比琉璃还要珍贵” “能否烧制成功,我如今也不知晓,只待一试。” 闻此言,胡玉林只得作罢。 恰逢此时,胡氏管家行至,恭敬道“郎君,商队已归。” 自煤球煤炉扬名之后,胡氏便扩建商队,走南闯北,运送货物。 胡玉林面露喜色,“如何”他边问边携容奚至宅门外。 商队掌事正在宅外待命,见胡玉林至,面露戚然。 “发生何事”胡玉林见他神貌,心中微凛。 掌事四十来岁,却眼眶通红,欲哭不哭,观之着实叫人心急。 “郎君,货俱无碍,只是商队需歇上几日,方能继续行路。” 他说着,竟哽咽起来,“好几匹马蹄掌俱伤,无法载货。” 胡玉林素知其乃爱马之人,掌事与马朝夕相处,已生情谊,如今见马蹄足受伤,悲伤戚然也在所难免。 “既如此,便养几日。”他轻叹一声。 马儿长途奔波,伤蹄之事经常发生,掌事委实过于多愁善感。 “玄石兄,若是马蹄行久受伤,不如钉上铁掌,可护蹄足不伤。” 容奚忽提议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宅外寂静良久。 半晌,胡玉林方找回声音,神色略显激动,扯容奚之袖,“大郎,你我进屋商谈。” 二人至书房。 “大郎,你方才所言铁掌,是何物当真可保马蹄不伤” 容奚此前不知大魏无蹄铁,今日听闻几人言语,方知蹄铁尚未出现。 商队用马匹驮拉货物,马长久行路,蹄与地面摩擦,角质脱落,其下肉层便会受伤出血,于马不利。 尤其对于战马而言,若无蹄铁保护,其死伤损失将极为巨大。 “确实可以。”他颔首回道。 胡玉林自然信他,惊喜至极,忙问“该如何做” “玄石兄莫急,此事还需守原兄帮忙。”容奚无奈笑道,“恰好今日去锦食轩同聚,届时可与守原兄相商。” “妥。”胡玉林抚掌大笑,“你我这就去。” 他唤来仆从,遣他至姜氏请人。 容奚此前与容连分别,便言于锦食轩会合,如今自不必专门去寻。 二人至锦食轩,段长锦于雅间招待。 不久,姜卫平至,几人随意入座。 胡玉林开门见山道“守原,我需你助我。” 两人挚友多年,根本无需客套。姜卫平没有丝毫犹豫,“你说。” 容奚将方才画好的图纸,递与姜卫平。 “此物为马蹄铁,可护马蹄不易磨损,延长马匹寿命。” 段、姜二人闻言震惊。 众人皆知,大魏骑兵虽战力不俗,然每年战马耗损巨大,骑兵规模也无法扩大。 北方部族马匹良多,且膘肥体壮,骑兵相比大魏多矣。若遇战事,单论骑兵,大魏必败。 若得马蹄铁,战马损耗小,大魏战力将更上一层楼 几人越想越觉心潮澎湃,姜卫平捧纸之手微微颤抖。 这样的功劳,若是从他手中诞生,该是何等荣耀。 “大郎,你们锻造此物,是作何之用”他努力平息情绪,冷静问道。 胡玉林弯眸笑道“商队马匹受伤,恰被大郎听见,大郎便授我此法。” 原只是保护商队马匹而已,未料细思之下,发觉大郎所想,竟可增强大魏战力。 几人倏然无言。 恰在此时,店仆于门外禀告“容郎君,店外有郎君等候。” 之前容奚嘱托店仆,若有一主一仆、书生装扮、身着靛色的俊俏小郎君,于店外等候,便知会于他。 容奚应答一声,起身至店外,见果真是容连和洗砚。 “阿兄。” “今日遇友,同聚锦食轩,你也一起。”容奚言罢,嘱托店仆将车马安置妥当,领容连主仆共入雅间。 容连心中困惑,面上未显。 阿兄于盛京时,并无友人相交。未料于临溪,竟得几名好友。 他观屋内三人,虽非世家子弟,但朴素真挚,心中实为容奚感到高兴。 “容二郎,久仰大名。”胡玉林作揖行礼,面带微笑,看不清眸中情绪。 段、姜二人亦客气行礼。 容连一一回礼,随容奚同入座。 容奚与几人早已相熟,故先前坐姿较为随意。现容连至,坐如松竹,端正守礼,几人不禁挺直腰背,正襟危坐。 得知几人身份之后,容连未表丝毫不屑鄙夷之情,倒叫他们心生些许好感。 容连才名,虽未传至濛山,然濛山百姓提及容奚之时,皆会好奇容氏其余郎君。 有行商来自盛京,言语中提及容连,口口相传,致濛山百姓皆知容连之名。 胡玉林几人亦曾听闻。 如今亲见,觉传言不假,容氏二郎确实腹有诗书,气度高华。 几人闲聊许久,至晡时,段长锦吩咐店仆摆案置盘。 盘中皆为新菜,均为容连不曾见过之物。 他见几人神色寻常,心中虽惑,却也未表,只闷头品尝。菜未入口,嗅其味已然迷醉,及入口时,仿若天上仙肴,令人回味无穷。 清高自傲如容连,也不得不屈服于菜色之下。 食毕,他难得夸赞“濛山人杰地灵,段兄店中玉盘珍馐,盛京从未有之,实在令人惊叹。” 段长锦一愣,怔然之下,看向容奚。 大郎竟未曾向家中提及吗 胡玉林见其神色,忽朗笑道“文秀兄,你店中菜品,确实值此一夸” 如今昼短夜长,此时日已沉山,天色将晚,容奚起身告辞“诸位兄长留步,我与二弟先行归家。” 三人相送至城外,见车渐行远,胡玉林感慨出声“容二郎不虚不伪,性情真挚,确为佳郎。” 归家后,夜幕垂落,星辰点缀。 刘子实同洗砚,从车内搬出货物。 “二郎君,您买这些米粮作甚”刘子实手拎沉袋,未及思索,便问出声来。 容连面无表情,答道“家中俗务,我亦应当承担几分。” 他不擅表达情绪,素来被人误以为孤傲不群,刘子实见之,却没什么想法,正欲解释,就听容奚吩咐。 “搬去灶房便可。” 入夜。 容奚酣眠于榻,容连却辗转反侧。 观阿兄一日,精神似比盛京昂扬甚多。且言语举止,同风流士子无甚差别。所交之友,虽为商贾匠人,然性情不俗,诚挚待人,值得深交。 阿兄改变良多,为何钱忠回京,却言阿兄跋扈骄纵呢 容连非为蠢人,自有城府。往事悉数呈于脑中,桩桩件件,罗列清晰。其中关乎容奚之事,除强迫梁司文,竟再无其他。 唯诸多流言蜚语,萦绕耳际。 阿兄恶名,于盛京广传。然若当真论及实例,似无从启口。 他自小虽与阿兄同被母亲养育,然他有姨娘照拂,姨娘待他严厉,从不溺宠。 后至启蒙,他略有天赋,得阿耶看重,时常亲自教导。 反观阿兄,自三岁后,日渐胖硕,母亲纵容溺宠于他,阿耶无暇管教,便经常惹是生非。 可如今来看,所谓“无状”,皆为外人或家仆所言,他从未亲眼瞧见阿兄欺辱于人。 犹记小时,阿兄待他甚为宽厚,至明晓事理,方冷淡渐生。 他见阿兄失态之事,唯有强迫梁弟。 容连思虑良久,至丑时方沉沉睡去,却又及卯时惊醒。 窗外天色暗沉,金轮未现。 他再无睡意,行至院中,听闻隔壁动静,好奇之下,探寻过去。 容奚与刘子实,正于院中锻炼身体,见容连至,亦未停歇。 “二弟今日起早,然朝食未及准备,你稍待片刻。” 微胖少年边跑边道。他额上细汗滋生,颊上红晕浅淡,气喘吁吁亦不停歇。 “无碍,我不饿。”被凉风一吹,容连顿时清醒,觉自己打搅他人,遂欲离去。 恰逢刘和捧盘而来。 “郎君,药熬好了。” 碗中药汤热气蒸腾,苦味随风袭入容连鼻腔,他怔愣当场,回神后问“阿兄,你患病了” 容奚以巾拭汗,漫不经心回道“我身体虚,得医者良方,每日煎药服用。” 自阿兄儿时患病后,母亲常用珍贵药材,为阿兄熬汤补身,阿兄怎会身虚且药材昂贵,阿兄哪来的钱帛购买 容连脑中顿时混乱不堪。 他能懂经纶典章,却看不清眼前这诸多怪事。 待药汤变温,容奚一饮而尽,后回屋浴身。 朝食毕,容连遣洗砚去寻刘子实,意图从他口中套话。未料,洗砚很快归来,纳闷道“二郎君,刘子实正在书房读书习字呢。” 墨滴在纸上,容连得洗砚提醒,方回过神来,“他在读书习字,阿兄呢” “仆若没瞧错,正是大郎君在教他。” 若非洗砚亲眼所见,他也不愿相信,不学无术的大郎君,竟会教授小仆读书。 “阿兄与以往迥异。”容连低叹一声,“替我研墨,我欲传信回京。” 临溪甚好,他总得给家中报个平安。且诸多新物,俱产于濛山,连盛京也无。他瞧新式煤球、煤炉等极为便利,想在信中提及,让家人可从行商处购得。 如此数日,容连主仆渐渐习惯容宅的安宁生活。 马蹄铁成功制出,容奚受邀前往胡宅。 “大郎,你可真是福星”胡玉林神采飞扬,“如此一来,商队损耗极度缩减,马儿也省去许多痛苦。” 姜卫平亦满心激动,他迟疑问道“大郎,此法可需呈报官府” 思及上次官府昧下冶铁之法,他如今不太情愿再去。 容奚脑中浮现一人,笑回“这次不用,我自有途径。” 胡、姜二人想到他的身份,深以为然。呈报县衙,还不如直接告知容尚书,工部和兵部就在皇城内,离吏部近得很。 两人倒是想岔了。 “大郎,前几日你托我寻窑炉窑工,我已觅得。且烧制新器的原料我也采购充足,何时可以烧制” 胡玉林看起来比容奚还要心急。 商人逐利之本能,倒显几分可爱。 容奚展颜笑道“随时。” 归宅后,他手书一封,寄往盛京郡王府。数日后,归京的秦恪,恰好收到这封信。 陈川谷极为好奇,谁会给秦阎罗写信呢 他欲伸头去瞧,却被秦恪挥至一旁,但信上一闪而过的字迹,令他脱口而出,“是容大郎的信他写了什么” 秦恪原本神色冷淡,然览信后,眉眼处俱生欣悦之意,容貌愈发俊美生动。 “到底写了什么,让你如此愉悦”陈川谷心急不已。 秦恪倏然起身,将信递与他,难得和颜悦色,“如此妙法,当为大魏之福我这便进宫,禀于圣上。” 他步履极快,未及陈川谷回神,身影已消失门外。 陈川谷捧信细观,良久,拍腿大笑“确实妙极” 也难怪秦某人急得跟什么似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秦恪入宫后,得见新皇,将容奚之事悉数告知。 新皇闻言,先痛斥濛山县尉私昧冶铁之法,后连声称赞容奚之能。 若容奚在此,定能认出这新皇便是陈二郎。 “若马蹄铁当真神妙,我大魏何愁不灭北方蛮族”他负手而立,眉目俱现少年天子意气,“朕立刻召杨千牧进宫。” 杨千牧乃工部尚书,得天子诏令,迅速整装入宫。 三人谈论良久,至酉时方歇。 盛京之事,容奚无从得知,他正忙于烧制新器。 容连见他成日于外,不知忙于何事,言语间问及,却被容奚搪塞回去。 “二弟安心读书,待明年乡试中举,光耀门楣。” 容连暗叹一声,面容严肃端整,如教书夫子,连番道理论下,容奚颇有些头疼。 “为兄不擅读书,二弟莫要再劝。” 恰好刘子实前来禀告“郎君,车已备好,何时出发” 面对容连“望兄成龙”的眼神,容奚只能残忍拒绝,“我与胡兄有约,二弟你静心在家读书,我申时便归。” 遂落荒而逃。 至城郊窑炉,胡玉林已等候半刻,见他车停,踏步来迎,道“大郎,今日是否烧制” 前几日,容奚教授窑工变煤石为焦炭,因焦炭所达温度,较煤石高出许多,烧制玻璃需高温,焦炭不可或缺。 且相比烧制砖石、陶瓷的窑炉,玻璃窑炉体积需小,如此利于温度集中。 经几日改造与燃料准备,胡玉林已心焦不已。 “今日确可尝试。”容奚受他感染,心绪亦兴奋起来。 玻璃不仅可以用作窗户,其用途遍布日常方方面面,若真可烧制出,生活将方便许多。 窑工俱为技艺精湛之人,容奚进行分工,分组处理各个流程。 混合原料入炉后,经高温熔化,后至模具中进行压制。 容奚只懂理论,窑工首次烧制,故成品并不如人意。可即便不合标准,胡玉林与众窑工亦惊叹连连。 虽其上出现气泡、水纹,但明眼人俱可看出,仅凭玻璃透明之特性,它定会风靡天下。 胡玉林心情澎湃,眼尾染红,“若烧制成功,工钱翻倍” 窑工大喜,纷纷继续尝试。 容奚和胡玉林财大气粗,多次烧制均成废料,两人也未见丝毫痛色,只紧盯窑炉。 首日并未成功烧制,窑工们俱惭愧内疚。 容奚却神色轻松,归家后,将今日所见之经验,俱写在纸上,若有机会,或可供后人观之。 秋去冬来,寒风愈加肆虐。 容连正伏案读书,灯豆摇曳不安。忽狂风大作,从窗棂处拼命钻进来,险些吹灭蜡烛。 窗纸又脱落了。 容连神色平静,心中却暗暗感叹。祖宅相比盛京,吃食自不必说,每顿如享仙味。且宁静祥和,无人烦扰,是读书之佳地。 只这窗纸,实在稀薄,若到冬日,寒风入内,于读书不利。 他明日就令洗砚去多买些纸,糊严实了。 翌日清晨,容连起身洗漱完毕,正欲去用膳,却听宅外喧闹。 他踏步至前院,见门外车马停留,不少工匠正小心卸物。 阿兄买了什么 恰时,容奚从马匹另一侧绕过来,同胡玉林并肩而立,笑语呢喃。 霞光绚烂,人如青竹。 阿兄竟又消瘦些许。颊肉退却,显清俊轮廓,眉形如峰,目若星辰,鼻唇皆可入画。 与别人口中的容氏大郎,已无丝毫相似之处。 “阿兄。”他不禁唤道。 容奚转身,神色悠然,“二弟起身了我正要去寻你。今日匠人修葺门窗,定扰你读书,你能否去高夫子家中,稍待一日” 他昨夜才思门窗之事,阿兄今早便雇人来修,容连心中既惭愧又感佩,道“今日不读书,阿兄,我可能帮上忙” “不用,你休息便好。”容奚言罢,邀胡玉林同入宅中。 历经多次失败,玻璃总算成功制出。压制、烧边、褪火后,玻璃窗终于呈现在容奚面前。 待经验丰富,窑工便日夜烧制,如今量已足够。 胡玉林今日来,就为亲见玻璃门窗的效果。 早膳毕,工匠开工,连冯山父子都被请来。毕竟在木门木窗上安装玻璃,需要木匠协助才行。 容宅宁静许久,今日却闹腾上了。工匠们敲敲打打,院中尽是匠人身影。 乍一得见玻璃,容连心神俱震。 这是何物为何他从未见过 “二郎君,您知道这是什么吗”洗砚亦一脸茫然,问自家学识渊博的主人。 容连抿唇摇首,至容奚面前,直接问道“阿兄,这些是何物怎会如此透亮” “这是玻璃,可做窗用,透光隔风,比纸好用多了。”胡玉林替容奚答道,“此乃大郎妙思,日后定叫世人惊叹。” 他见容氏依旧忽视大郎才华,心中打抱不平,未得容奚同意,便直接说出,后对容奚露出歉然笑意。 容奚无奈,他并非要藏拙,只是懒得说而已。 容连陡然看向容奚,眸光震颤。 自他至临溪,已见过多少新物不论制出煤球的胡氏、打造薄釜的姜氏、推出新式菜肴的段氏,皆与阿兄密不可分。 凡此种种,历历在目,心中埋藏许久、却不敢相信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倾巢而出。 容连微微启口,欲言又止。 “待玻璃安装完毕,二弟便可安心读书,不必受寒风侵扰,日光亦足。” 容奚微笑道。 良久,容连倏然展颜,长叹一声,“此前是我狭隘,阿兄莫怪。科举入仕,是对我等俗人而言。兄之才华,根本无需寻求庙堂之缘,安居田园,亦可造福天下。” 他如今方觉,自己前日劝学之言,实在太过狭隘。 “二弟言重。”容奚见他神思恍然,似在自疑,遂道,“每人皆有擅长之道。二弟擅读书,日后金榜题名,入仕可为民请命。兄之道,能否造福万千,还需二弟相助。” 若朝廷不愿费心费力,容奚即便造出新器,又能如何一人之力,怎比举国之力 容奚之言,令容连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失神。他兀自沉浸羞惭之中,阿兄却有如此高见。 “弟必定竭心尽力,与阿兄相扶互助”容连顿时神采飞扬,似寻到人生目标。 此前,他不过遵循世人眼光,考科举,入朝堂,却心存茫然无措。即便真入朝堂,他一介书生,又能作何之用 今得阿兄之言,如任督二脉俱通,更生动力。 经匠人不懈努力,至日落西山,容奚、容连、刘氏祖孙居住的院子,俱装上玻璃窗。 光线投入屋内,即便金轮不见,只霞光微弱,屋中之物亦可看清,不似以往,便是白日,也觉昏暗。 今夜可睡个好觉了,容奚心道。 匠人欣赏完毕,渐离容宅。冯山父子被留下同食。 “大郎,玻璃确实新奇便利,如此明透光洁,定造价不低,不知欲卖几钱”冯山问及。 容奚笑答“定价之事玄石兄擅长。若冯工不弃,我可赠您玻璃,只是需您助我一事。” 他乃刘子实武学师父,容奚对他颇有几分敬重。 思及高夫子年事已高,目力渐弱,亦应用上玻璃。 他心中想着,听冯山问“大郎莫要客气,我若能帮一定帮,但玻璃一事,我必要亲自购买。” “冯工言重。世人不知玻璃益处,冯工愿做胡某人生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就如大郎所言,玻璃赠与冯工,只愿冯工多加宣扬。” 胡玉林笑眯眯,与容奚对视一眼,得容奚感激一眼,心中甚慰。 他所言听着有理,然世人不愚,见到玻璃,定知其中妙处,何需一个匠人宣扬 但话已至此,冯山不便再拒。 “冯工,玻璃易碎,我不信他人,你可有途径,帮我运至盛京”容奚神色平静问道。 冯山心中一惊。他仔细揣测容奚神情与话语,这是让他送一面玻璃到秦郡王府 容奚此举,有其用意。一来,玻璃确实易碎,他不信寻常驿传;二来,冯山与郡王府关系密切,由他寻人相送,郡王府定会慎重对待。 “大郎所托,我定不负。”冯山郑重回道。 容连听闻,以为容奚要送去盛京容府,心中微喜。自他来临溪,阿兄从未提及家中人事,也无一封信件,他以为阿兄与家中已然离心。 如今看来,阿兄还是念及家族的。 冯山确实值得信任,数日后,一面光洁透明的玻璃,完好无损呈于秦恪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封书信,冯山亲笔所写。 玻璃引来众人围观,梁司文和陈川谷俱惊叹连连,梁司文大着胆子问“阿耶,这是何人送来的比金子还要亮” 陈川谷笑,心中已有猜测,道“莫非又是大郎所造” 览信完毕,秦恪唇角展笑,似心情极好,“确是容大郎之妙思。此物名为玻璃,可作窗户之用,透光,御风。” “容大郎”梁司文不可置信,一脸震惊。 脑中浮现容奚微胖的身影,秦恪眸中笑意更深,“我入宫面圣。” 遂携玻璃离去。 得皇帝允许,秦恪入殿,恰逢容尚书也在。 “表兄,是否又有新奇之物”少年皇帝见秦恪手携一物,心思通明,高兴问道。 秦恪褪去外层纸衣,将一块方正玻璃托于掌中。 “陛下请观。” 皇帝几欲跳下殿中台阶,大踏步至秦恪面前,细细观赏,目露惊异之色,良久方问“是他所造” 秦恪微笑,“正是。” “哈哈,”皇帝极为欣喜,看向一旁茫然无措的容尚书,实在忍不住,朗声笑赞,“容卿生了个好儿子啊” 状况之外的容尚书“” 陛下,您夸得老臣有些慌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莫名其妙得皇帝夸赞,容尚书飘着归家。 他神思恍惚,又是皱眉又是笑,及晚膳,容周氏吩咐婢仆,捧案而至。 “三郎,今日有新菜,名曰豆腐,瞧着极为可口,你尝尝。” 容尚书上有两位兄长,故容周氏私下唤他三郎。 “可是二郎信中所言豆腐”容尚书心生兴趣,见盘中之物白嫩可爱,以匙舀之,颤颤巍巍的,颇有几分意趣。 及入口,滑腻爽口,果然是美味佳肴。 “这是从行商手中购得,产自濛山,”容周氏以帕遮唇,笑语连连,“濛山果然人杰地灵,真想亲眼去瞧瞧。” 这是拐着弯夸他,容尚书知其心思,心情甚慰,思及皇帝夸赞,道“今日在宫中,秦郡王呈献一新物,名唤玻璃,圣上龙心大悦,竟夸赞于我儿,应是二郎罢。” 容氏年轻子弟,也唯有容连一人值得圣上赞扬了。 虽然他并不知,为何圣上观赏玻璃,却要夸赞容氏儿郎。但这并不妨碍他高兴。 容周氏笑道“盛京谁不知二郎才情品性晗儿若有二郎半分聪慧刻苦,妾也就宽心了。” 容晗乃容周氏所出嫡子,族中排行第四,不过十二岁,虽不比容连出色,却也算可造之材。 “前日我考教晗儿,他学业进步不俗,已算不错。”容尚书赞了一句。 容周氏顿时与有荣焉。 然,正在此时,家仆慌张而至,口吐急言“郎主,夫人,四郎君被人打了” 容周氏闻言,差点捏碎帕子,但碍于身份,依旧端坐,沉色问“四郎君可有受伤是谁打的现在何处” 容尚书亦面露不愉。容晗是他嫡子,天资尚可,故最得疼爱。如今听闻被打,一是心疼,二是恼怒行凶者在打容府脸面。 家仆惶恐回道“是在学堂外被梁小郎君打了。” “哪个梁小郎君”容周氏目光冰寒。 “就是秦郡王义子,梁小郎君”提及秦郡王,家仆身躯明显微微颤抖。 容尚书与容周氏对视一眼,秦郡王怎么又与秦郡王扯上关系了上一个已经被遣至祖籍临溪,这次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自家儿子是被打,秦郡王权势再滔天,也得讲理啊。 咦这种庆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容尚书脑子有些糊涂,忙斥道“还不带路” 容周氏为妇人,不宜前去,容尚书只好携家仆至。毕竟是秦郡王义子,他不亲自出面,可能讨不了好。 几人行至斗殴地点,只见梁司文正将容晗压在地上揍,谁都拦不住,也不敢去拦。 被揍的容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形状相当凄惨。 容尚书怒火中烧,捏拳大声道“住手”见梁司文如未听闻,忙吩咐仆从去拉。 然梁司文武艺不俗,旁人无法近身。 容尚书遂遣人去郡王府寻秦恪。 “郎主,已经去请了。”家仆极为忐忑,他们未能保护四郎君,事后郎主恐会迁怒于他们。 正着急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抬首望去。 一人乘骏马,威凛而来。玄衣滚金,玉冠高束,容貌绝俗。他于马背睥睨众人,眸光冷冽,仿佛正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 “梁司文。” 淡漠嗓音如刀斧劈开天际。 梁司文陡然停手,目中凶光尚未退却,转首与秦恪对上,顿时瑟缩一下,不敢言语。 “下官见过郡王。”容尚书虽怒气澎湃,然理智未失,略一拱手道,“梁小郎君不知何故,竟当众殴打下官亲子。” 他声音压得很沉,听之略带颤抖。 秦恪瞟一眼目露委屈的梁司文,轻描淡写道“司文无状,我定严惩于他,给容尚书一个交待。” 言罢,竟欲直接携梁司文离开。 容尚书即便再怂,也咽不下这口气,直接拦马,胡须直颤“郡王,下官以为,当众弄清事由为好。” 容晗被家仆扶起,鼻血直流,痛哭失声。 为人父者,亲眼见之,亲耳听之,怎能无动于衷 “司文,解释。”秦恪冷淡抛下四字,似极好说话。 容尚书正诧异,便听梁司文道“阿耶,儿已查清,数月前,容四郎以容大郎生母遗物作威胁,逼迫容大郎对我行不轨之事。儿此前误以为容大郎为淫邪之徒,使之受罚,如今得见罪魁祸首,叫我如何冷静” 众人“”好似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容尚书“”为何他脑袋更晕了 街市围观者众,关乎容府脸面,他不欲再留。 “容大郎当真欺辱于你”秦恪声似寒冰。 不论如何,通过伤害他人来换回生母遗物,容大郎此举亦非君子所为。 梁司文仔细回忆当日情形。 少年郎君聚会游玩,宴席过后,容大郎忽至他案前,于众人眼前,以言语调戏于他,并欲用手触摸。 他怒极,未曾在意他的神态。 如今细思,当时容大郎神色狼狈,口鼻皆有青紫,眼眶通红,似哭过一般。 然自己当时心中俱是厌恶,何曾管过他之情状 “他未及欺辱,我便阻了他。”梁司文面色微红,心中略有愧疚。 容大郎行为有错,然情有可原。 而容晗身为罪魁祸首,一招便辱两人,不狠揍一顿,实在难以出气。 秦恪目光落在容晗脸上,眸中无丝毫温度,“容大郎生母遗物为何物在何处” 容尚书想反驳,不能仅听梁司文一面之词,然触及秦恪冰冷侧脸,他又有些发怂。 容晗只知道哭,哪还听得到秦恪发问 “问你呢遗物是什么在哪”梁司文知道自己成为兄弟相残的工具,别提多郁闷了。 容家家风真是堕落 被他一声呵斥,容晗身体一抖,他被打怕了。 且不经意间触及秦恪冰冷眼神,他一害怕,什么也不顾,直接嚎道“扔了我扔了就是个旧荷包” 话已至此,容尚书还能不知事情缘由吗 逆子逆子容氏的脸都被丢尽了 “扔哪儿了”梁司文再问。 容晗抖着腿,惨兮兮道“草地里。” 当日少年郎君结伴而行,后于一处草地野宴欢愉,莫非就是那片草地 “容尚书,贵府不睦,却殃及我郡王府,事已至此,恩怨两清,你以为呢” 秦恪高坐马背,俯视容尚书。 单凭容晗以梁司文为戏弄容大郎的活靶,致梁司文当众出丑,成为他人口中谈资,容晗今日所受实属应该。 “犬子年少无状,下官改日定登门赔罪。”容尚书自知理亏,不得不低头。 秦恪见他无丝毫在乎嫡长子之意,蓦然冷笑一声。 后对梁司文道“你当街殴打他人,也该受罚,归家后自讨十鞭。” 言罢,不顾众人议论,驾马绝尘而去。 梁司文归家,讨了十鞭后,趴在榻上,陈川谷替他上药。 “你太冲动。”陈川谷见他背上鞭痕紫红,心有不忍。 梁司文哼唧一声,“我就是气不过,容晗怎会那般无耻拿别人生母遗物作威胁,实在太下作” 他义愤填膺,似要再去狠揍一顿。 陈川谷无奈,“你阿耶去哪了” “不知,好似出城去了。” 上药完毕,梁司文忽起身至案,“陈叔,先前容连也误会容大郎,如今他在临溪,与容大郎同住,我想传信过去,让他莫生误会,以免伤了兄弟感情。” 陈川谷暗道其实就是自己想写信吧找什么借口 “写完信乖乖趴着养伤。”言毕,携药箱离开。 至院外后,夜幕暗沉,他忽见前方高大修长的身影,正是秦恪。 男人手里不知握着什么,看不真切。 “秦肆之”他忽高声唤道。 只见秦恪似条件反射,立刻将手中之物塞入袖内,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 幸好院中昏沉,陈川谷未能看清。 “圣上令我领工部数人,明日启程至濛山,习匠人之法。” 树影婆娑下,秦恪垂眸问,“你去不去” “去啊”这还用问吗 不过,圣上竟遣人去临溪学习,而非召濛山匠人入京,有些奇怪啊。 莫非是秦某人从中斡旋之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盛京容府。 归家后,容尚书恨不得让容晗去跪祠堂,然见他满身是伤,可怜至极,且容周氏痛哭不已,他便没舍得开口。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他怒斥一声,遂无奈挥袖而去。 容奚远在青州,不知盛京已有人为其澄清冤屈,他正雇人给高柏家安装玻璃。 高柏年事已高,妻早逝,唯有一女,已嫁他乡,难以得见,一人孤单寂寥。 此前得容尚书亲笔书信,让他教导容奚,他碍于昔日情分,便答应下来。 本以为是桩难事,未料,传言中顽劣不堪的容大郎,竟敦和雅静,文质彬彬,且有情有义,知恩图报。 容尚书不识嫡子美质,实在令人唏嘘。 在他晚年之时,得一小友照顾陪伴,已然无憾。 高柏所居宅屋已有多年,较为陈旧,且格局不佳,光照不足。书房日常暗沉,他年事已高,待久了,将致人精神萎靡。 如今换上玻璃,屋内顿时亮堂许多,高柏心中甚慰,一直笑颜待人。 “大郎,上次给的书都看完了吧”高柏笑眯眯地,又从书架选出几本,递给容奚,“这些你带回去。” 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送书,容奚已经习以为常。 “多谢夫子。” 归宅后,宅中极为安静。 刘子实去县城学武,容连于书房读书。容奚闲来无事,便取几枚镜片、白纸,至院中阳光处,且唤来刘和。 自玻璃制出之后,他又亲自打磨出凹凸透镜。 上次马蹄铁之事,令他想起书中后续发展。 虽大魏实力不俗,然北方强敌虎视眈眈,终年犯边。主角梁司文随父出征,不慎陷入敌军包围,后被秦郡王拼死救出。 梁司文活了下来,秦恪却不治身亡。 大魏战神之死,致魏军士气低迷,被北蛮强敌攻取边城。梁司文悲痛之下,急速成长,历经艰险,方领军夺回边城,成为大魏新的悍将。 虽与秦恪未有深交,然这般人物身死,到底令人遗憾。容奚自知一人之力,无法匹敌,可也想献出一份心意。 “郎君,您要做什么”刘和见他拿玻璃对着阳光照,经上下移动,终于在纸上落下一亮点。 “刘翁,取尺测距。”容奚仔细吩咐。 刘和依言测出距离,容奚记下,又换一镜。 如此反复,数据皆被记录于纸。 完毕后,他以笔描绘,遂携图纸,乘车至姜氏铁铺,见姜卫平,说明来意。 姜卫平自不会拒绝,也不问作何用处,只言三日后可成。 是时,容连收到一封信,来自盛京。 看信封笔迹,必是梁弟。 他远至临溪,一为读书,二则为躲避梁司文。然不过静心几日,方才见信时,却激动非常。 离京之时,未与梁弟道别,也不知他信中可有埋怨自己 “二郎君,您不拆信瞧瞧”洗砚见他沉默不动,不禁问道。 容连置信于案角,似不欲看信。洗砚观他神思不属,怕打搅到他,遂离屋关门。 反正如今有玻璃窗,关门后书房依旧亮堂。 及他离后,容连手捧书册,却根本无心读书,余光落在信上,心里像猫爪挠似的,被它勾去了心魂。 半晌,他终憋不住,伸手展信。 本以为会是一番抱怨之言,未料竟关乎容府。他细细观之,越往后,心中越发沉冷,双手微微颤抖。 原来阿兄欺辱梁弟,是因四郎威胁之故 当日他没去宴席,后得闻消息,归家见阿兄鼻青脸肿,以为是梁弟怒极之下,教训所致。 未料,竟是四郎不顾手足之情,以暴力和遗物逼迫阿兄做出那等恶事。 梁弟被牵连,最为无辜。阿兄受威胁恐吓,后被遣至临溪,虽非君子所为,然情有可原。 四郎方为首恶 思及阿兄数月来遭受的污蔑,被抢夺生母遗物的哀痛,容连心中顿如岩浆翻涌,自责痛惜至极。 他猛然起身,冲出屋外,就要去寻容奚。 恰逢容奚归宅,两人相遇,容连顿时拦住容奚去路。 “二弟” 先前清高自傲之态消逝不见,容连抿唇不语。他重新细细打量容奚,见他神情悠然宽和,目光清澈温柔,哪有半点猥琐狎昵之态 为何之前阿兄解释,却无人相信呢或者说,无人愿意给阿兄解释的机会。 他手握书信,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弟为此前之偏见,郑重向阿兄道歉。司文已于信中言明,阿兄是受四郎所迫,方行那等事情。” 见容奚神色微讶,他继续道“家中未听阿兄申辩之言,与外人同斥阿兄,弟深感惭愧。” 容奚终于知晓他话中之意,正色道“二弟言重。当日你赠银之情,我铭记于心。” 若非容连,就凭容尚书只予他一箱书,原身也到不了临溪。 容连听闻,心中愈发沉冷。阿兄仅提及自己,未言阿耶母亲等人半句,是否已然生怨 “阿兄此前雇冯工运送玻璃至盛京,是送往何处”容连忽轻声询问。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天真。 “二弟,”容奚浅叹一声,“你自当安心读书,后宅诸事污耳。你不得见,阿耶亦不得见。唯身处其中,方觉如入冰窖,令人心寒。” 他所言是为原身叫屈。 话虽未尽,容连却已明其意,顿时怔然原地。 阿兄已与家中离心,这可如何是好直到此时,他方知晓,阿耶是如何偏心。 若梁弟信中所言为实,仅凭阿耶当日未提及阿兄半句,他就已知晓,阿耶并未将阿兄放于心上。 阿耶时常为阿兄生气,非因担忧阿兄,而是因阿兄丢了容府脸面。 容奚见他神色震颤,能猜出几分他心中所想。思及日后容连命运,他不禁暗叹一声。 虽为重臣,却因悖伦之情,被容尚书痛斥出府,断绝父子关系。 直到那时,容连方明白,在容尚书心中,容府颜面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容奚伸手拍其肩,郑重道“二弟不必忧心于我,当尽心读书,不为光耀门楣,而为自己。” “为自己”容连眸光颤动。 见他依旧懵懂,容奚决定表示支持“你科举入仕,若他日掌握权柄,又何惧他人妄言你是否娶妻,想与谁在一起,与他人又有何干” “阿兄”容连闻言震惊。 阿兄是何意莫非他知晓自己心意不可能,他从未与旁人谈及,阿兄怎会知晓 怎料容奚忽凑近他,“人生苦短,凡事当尽力争取,方不留遗憾。且梁小郎君日后定奔赴战场,沙场刀箭无眼,你需珍惜才行。” 容连“” 见他半天不敢言语,容奚微笑鼓励,兀自回屋。 徒留容连一人,傻傻立于院中,心中如翻江倒海,几近失语。 三日后,容奚至姜氏铁铺取器。 胡玉林得闻,从玻璃窑炉兴冲冲赶来,“大郎,听说你又造新器,我来瞧瞧。” “尚未完成,玄石兄稍待。”容奚答后,依原理装置物镜与目镜。 虽简陋,但也可望远。 望远镜于他而言虽不稀奇,日常也无甚妙用,但若用于战事,当为一大助力。 稍候且去寻冯山,让他将望远镜送去盛京郡王府。 他正想着,却听胡玉林道“我听衙门里的人说,新任县尉即将到任,且圣人令秦郡王,领工部数人,将至濛山学习匠人技艺,哈哈。” 濛山不过偏远县城,能经圣人之口,胡玉林与有荣焉。 容奚闻言微顿,后唇角浅扬。 既如此,他便不用去寻冯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