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要我当反派》 第1章 夜色封喉 第一章夜色封喉 二月宵风冷,金陵的春夜,倒是清寒里流转多情。十里秦淮,画舫相连,盏盏花灯化作河面波光,影似悬天银河。 幽香轻浮间,却有一处灯火昏暗秦淮河心,一叶小舟随波飘荡,寂然阒然。可巧的是,今夜河面上所有游船画舫,俱是以之为中心停靠。 皆因名满天下的画圣百里丹青在里面江湖之大,评比甚多,其间三大排行,莫过于风云榜、兵甲榜、美人榜。这之中,江湖美人榜,历来由百里一族的画师评选。 春色潋滟的夜,天下风流客齐聚于此,为的便是百里丹青公布江湖美人榜那刻。 最靠近河心小舟的那条画舫上,七八个人或坐或卧。倾杯斗酒时分,其中一人下颌一扬,冲斜对面的某人道“江十二,你对天下美人最有研究,且预测一番,今次公布的江湖美人榜,会有哪些人” 被点名的江十二饮尽杯中酒,闭着眼一番摇头晃脑后,道“赵五,你这话就问对人了。金银台霜如夜仙子,以剑舞名动天下,衣袂旋转间,端的是勾人心魂;沉香亭白飞絮,传言她不笑倾人城,笑时倾人国当然,我最喜欢的,要数” 赵五翻了个白眼,打断江十二,并提脚踹过去“我没问你喜欢谁” 江十二笑嘻嘻躲过,这时听得一人提议“能上榜的人太多,不若咱们来赌一赌,哪个能夺得今次美人榜榜首” 登时有人附和“这个提议好,我赌白飞絮” “沉香亭白飞絮妩媚无双,扶风城林溪风最是脱俗,我选长歌楼沈明画” “” 众人纷纷丢出筹码,轮到角落里的那人时,却是倏然一静。那人手腕上本佩戴着六枚铜钱,方才众人下注时,他取下铜钱、算了一卦。 夜风掀动窗畔轻纱,勾勒远山如黛,他默然凝视几息,抬手遥指,问“你们看,那是何处” 所指之处,位于金陵城东,巍巍院落,肃肃灯火,其上笼罩结界,光华日夜流转,百年不破。 那是金陵城最有权势的一族居住之地。若说百年前,这个家族不过陈朝一名门望族而已,盛是盛,但与其实力相当的,不在少数;而如今,他们已成国之一擘,其地位,在整个陈朝,举足轻重。 “是金陵阮家。”有人回答他,但神色古怪,一副“这个时候你提它作何”的表情。 那人缓慢将铜钱串回手串上“你们可知,阮家曾出过一位公子,在江湖美人榜榜首这个位置上,整整坐了十年。” “谁啊”有人傻眼了,“阮家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物还是公子” 这些人都很年轻,年岁约莫二十,素日里干的都是吃喝玩乐的事,说起百年前,自然不清楚。 一阵茫然对视,江十二犹豫着道“莫不成,是阮家那位春山刀我爷爷曾远远见过他一面,说他天人之姿,当时无人能出其右。” 此言一出,登时有人恍然大悟“春山刀阮雪归我听说过这人,在春山一战成名,后来领兵攻打陈国,一人独身入皇城,迫使当时的梁国国主臣服我们大陈王朝。” 那个押沈明画的人不解“我也听人说起过,他不是刺客出身,怎么还上江湖美人榜了” 赵五一脸理所当然“上美人榜自然是因为长得美啊” 有人震惊得跳起来“真当了十年的美人榜榜首啊那得是何种模样有他画像吗如今市面上还能买到吗” 风流纨绔们登时起了心思,却是听得一人道 “可是,就算曾经上过又如何那位阮雪归,隐居亦有百年之久,就算修行者容颜永驻,但江湖三大评选,向来不涉及隐退之人” 说这话的人故作停顿,继而将盛放筹码的托盘往算卦之人面前推了推,拖长语调催促道“所以别信你那几个铜板拼凑出来的卦象。来来来,裴三,快押一个,就剩你了” 裴三神色淡淡,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丢到托盘里,眉梢一挑“我押春山刀阮雪归。” 嬉笑声立时响彻画舫,他置若罔闻,偏转视线,平静眺望夜色下的金陵阮家。 华光缥缈的结界,深深宅院依山而建,数顷灯火明如昼,却并非照彻到了每个角落。院落尽头的湖泊,唯映二三星辰,沉默幽暗色。 不远处白梅林间有风拂过,飞花纷扬似雪,起起跌跌前行,掠过初发浅草的湖畔,打着旋儿坠入湖面的涟漪中。 正是微风起微涟之时,兀然而然,竟见湖水往两侧分去,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有个青衣人拎着酒壶缓步而来,熟稔自然地踏进湖泊、踩上阶梯。 若有阮家的人在此,定能认出,此人乃是家族十大高手之一,专程坐镇于此的守湖人。 此湖乃阮家禁地,传闻底下囚禁着残忍至极的凶兽。但真相如何,守湖人再清楚不过。 他沿着石阶向下,周遭灵气愈发充沛,至湖底光线幽微处,几经折转,行入某个洞穴,灵气浓郁程度更是到达顶峰。 洞穴正中央,一个白衣人垂首跪坐,周身华光流转,仿若置于天上云霞间灵气便是自他体内流溢而出。但他双手双足皆为嵌入洞壁的铁链锁束缚,身下,乃一银芒流转的阵法,符咒、图腾倒转其间,幽幽骇人。 若是有意查探,不难发现充溢整个金陵阮氏的灵气,皆是源流于此。 此地灵气过于充裕,守湖人默念三次口诀,静心凝神,方才不至于头脑眩晕。他在阵法三尺外席地而坐,酒壶置于身前,酒杯摆了两个。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在时,曾为你定过一门亲事。” 守湖人斟了两杯酒,执起其一,与对面的相碰过后,边饮,边对阵法中的白衣人低声说道。 但对方没有半点回应。 守湖人早已习惯于此,毕竟这人三魂已散,五感尽失,形如木偶。但他仍是不忍,是以百年来,总会提着酒来这湖底,告诉这人近日里金陵城中发生的事。 毕竟这人是阮雪归,那位受千万人敬仰的春山刀。 当年高祖皇帝山陵崩时,还不忘起身南望,盼着“隐退疗伤”的春山刀能够快些痊愈,归来辅佐其子孙安定天下。 “今日,你那位未婚夫又一次上门拜访,说你因伤隐退江湖百年之久,如今仍无半点好转,是以想带你去越州,拜访某位隐世名医,看他能否寻出医治你的方法” 话到此处,守湖人垂眸长叹,语气极其复杂,而就在这时,跪坐在他对面的白衣人,眼睫倏地颤了颤。 并非因了守湖人的话语,而是他脑子里响起一个欢脱着尖叫的声音 “主人劳烦您清醒我是您忠诚的伙伴天字七号失落的天魂已捕捉,与主魂的融合即将开始,预计在十息内完成百年了,我们苦苦等待百年,终于有机会离开这破地方” 这声音刺得脑仁疼,识海中,他投去凉丝丝一瞥,打断不断叭叭叭的天字七号,冷淡问“地魂呢” 天字七号的语气顿时失落“无法感知状态,无法获得具体方位,可能是被封起来了。” 换来的是平平一“嗯”。 但天字七号丝毫没被自家主人的冷淡打击,它开始蹦跶。小小的一团光芒,在白衣人识海里左右摇摆“主人,没想到哦,那个牧溪云对你真是有情有义。你被关了百年,这是他第十次上门求见了吧分明你们连面都没见过” 天字七号的是声音恰巧与山洞中守湖人的话语重叠,道的都是那位未婚夫痴心一片感天动地。白衣人勾了勾唇角,发出一个单音“啧”。 于是天字七号开始倒计时。 对面的守湖人饮完一杯,倾身拎起酒壶,为自己再度斟满。这一连串动作皆被白衣人收于余光中,和着响在脑海里的倒计时,待到“零”字落地,他猛地撩起眼皮,反手成掌,凌厉往守湖人击出 沛然气劲以破竹之势在山洞内扫开,乱石飞沙之间,守湖人防不胜防。杯中酒倾泼,落地点点斑驳,而他自身,竟是如草芥般被这一掌从地上掀起,一退再退,撞上洞顶,撞碎青石,飞出湖面。 一切皆在刹那发生,四野震荡瞬起,一湖如墨被搅得破碎支离。守湖人在半空中勉强稳住身形,这一刻,他已了然情形。 一袭青衫沉重落地,滴水的衣袂垂坠在阵阵宵风中,他暗自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右手收于腰侧、紧握成拳,一双眸紧盯湖泊某处,沉声说道 “没想到,你竟有清醒的一刻。” 回应他的,却只有平平一“哦”。那声音清寒无比,犹如月光下的刀锋,又漫不经心。 守湖人无心顾及此,他瞬也不瞬凝视湖面,眉心皱紧“你想逃” 对方一声嗤笑“百年了,你真是废话一日多过一日,换你被这破阵法镇压百年,得了机会,你不逃” “你说得在理。但这是你的宿命。”守湖人又是一叹,神情微松,手中招式却是更为警惕,“阮雪归,放弃吧,你能出湖底的阵法,但不可能离开此地。” “莫说束缚住你的锁链乃玄铁所制,凭你三魂不全的状态,根本挣脱不开。更何况,除我之外的其余九人,已在赶来的路上。” 那个来自湖底的声音又是一“哦”,平且淡,倏尔话锋一转,上挑音调,道“那又如何” 守门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却是来不及思考应对之言,因为他看见沉夜下,渐趋沉寂的湖面上,一道华光炸起,明明光辉中,一人白衣白发,踏浪而出。 这人发丝倾散脸侧,微微垂首,不太辨得清容貌,双腕与双踝皆被铁链束缚,每走一步,便响起当啷撞击声。 听上去甚是悦耳,诚如守湖人所言,此锁链乃玄铁而制,看似极细,轻折即断,实则是这个世上至为坚硬之物。 更甚者,为了束缚住他,上面密密麻麻刻满咒文。被困之人越是挣扎动弹,体内功体消耗得越快。 可白衣人混不在意,不仅将守湖人从湖底打飞出湖面,还缓步走上来。 他从湖底捡了把锈刀,松松握在手心,刀锋掠过初春夜的风,上下一点,便在手上挽出朵漂亮的花。 目睹着他步步逼近,守湖人抿过唇后,神色渐渐冷漠“你被关押在此一百年,家族便兴盛一百年。这一百年来,家族从未苛待过你母亲,更处处维护你春山刀的名声,已是无上优待。为了家族大义,阮雪归,请回到阵法中去,这是独属于你的荣光。” 湖面上的人手中锈刀又折转过一次,上头的水珠随之抖落些许,滴入湖面,还于湖水。 风犹自吹拂,纷落一地白梅,白衣人抬眼望向梅林,沉默半晌,凉幽幽道“荣光,死后哀荣的荣吗” 这话令守湖人哑口无言“你” 旋即重复方才的说辞“这是你生而背负的命运” 白衣人将手里的刀左右轻晃,做出一个反对的动作,淡淡道“可我向来不信命。” 话到此处,他声音微微一顿,手里的锈刀刀尖向上一挑,在沉夜里拉出一道不甚明亮的光弧。 这是一个讯号,站在湖畔的守湖人立刻做出反应,不待对方动手,已然化拳为掌,隔空打出一击。 刹那间,金光乍亮山野,龙首悍然而出,长啸一声,盘旋于掌气之上,直袭湖心凌空踏浪之人 光芒刺眼,劲风凛人,此一击势极磅礴,所经之处碎石断水,眼见着就要触及白衣人起落于风的衣袂,他却仅仅抬了下手。 五指抻直,微张着,并不并拢,随后往底处一压,做了个止的动作。 俄顷,龙啸声戛然而止,金芒如潮退远,一路掀起的风澜,无一不化作虚无。 “一百年,你终于将降龙掌练到了第九重。”白衣人语调依旧缓慢,声音质地端的是清冷,如寒山玉石相撞。 下一瞬,竟见被压制的降龙掌上金光再起,陡然转向,朝着守湖人回攻而去 夜色之下,被金光照亮的湖水翻涌滔天,夜风凛寒,犹胜三九严冬。 守湖人来不及惊讶,在泰山压顶般至烈至沉的一击下,只能够依靠本能收掌成拳,激荡周身元力,格挡属于自己的招式。 可说时迟那时快,那四条束缚住白衣人的铁链竟猛地一下从地底连根拔起,在半空中激然晃荡,穿破湖面浪涛,紧随掌风之后。 根本避无可避,守湖人赤着双目抬起左手,翻转成掌,与这骇然一击相撞。 却是被铁链撞得步步后退,直至撞上青黑山石,嵌入山壁。退无可退。 再看玄铁,冷光暗淌,毫发无损。 白衣人一眼瞥过,凉丝丝地“啧”了一声。 他继续朝湖畔而行。 守湖人咬牙提起一口气,反掌击上山石,将自己从山壁凹陷内拔出。落地,勉强稳住身形,擦去唇角血迹,厉声发问“阮雪归,你不顾家族大义也罢,但连你母亲,也不顾了吗” 被问之人没有回答,反而道“你们的所谓大义,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想要活下去,你们却不肯给我活路,所以” 说着,他手中锈刀乍起。 这是一柄短刀,刀身长不过数寸,用来削果皮最合适不过,但由他拿着,却是无端冷冽。 电光火石之间,素白如雪的衣袂偏转过长夜,在幽弥中拉出如错觉般的光弧,但下一瞬,人已落地于守湖人面前,身法快得犹如鬼魅。 “所以,不给别人活路的人,要时时刻刻做好自己被断绝生路的准备。” 说完,白衣人不给守湖人任何反应时机,刀起刀落,不带任何花哨动作,寒光折射当空,封喉于对视一眼间。 夜重归寂静,锈刀在瘦长手指间幽幽一转,接着被抛回湖泊。 尔后,白衣人偏首瞥了拖在身后的铁链一眼,又看向近旁山石,霎时之间,只见他荡开体内元力,震起玄铁铁链,将之狠狠砸回湖底。 湖底青石訇然炸裂,连带依靠的山都震动起来,层林簌簌沙沙,夜鸟惊飞离巢。一股奇异的力量于此一瞬波动,湖水翻腾搅动之中,那困了他百年的阵法光芒亮得惊人,但片刻后,便暗灭下去。 至于,束缚住他的铁链,在这一刹那,尽数碎作齑粉。 见此情形,他笑了一声。 白梅纷落,风吹起散乱在脸侧的发,天穹稀微星光,勾勒出一双狭长眸眼。 那眸光清冽,犹寒风之中乍现寒月,照一春如荒。 来自金陵城东的震荡自然波及到了秦淮河,但软红十丈的清歌酒香中,游人只当是寻常风起造成了船只摇晃。 时间点滴流逝,终于,沉寂在河心的那一叶小舟亮起灯火。 影绰绰,雾蒙蒙,烛火照轻纱,半遮半现中,去岁的江湖美人评选终于落定尘埃。 画舫上的纨绔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比聆听族中长辈教训更为认真专注。 美人榜的名次是倒着放的,共计十二名,待到只剩最后一个名字时,所有人胸中都在打鼓。 这个时候,小舟里的画圣竟吹了一首曲。 曲罢,慢吞吞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春山荒,而我选出的江湖美人榜榜首,便是春山刀阮雪归。” “百余年前,我在白梅纷飞的春山远远见过他一眼。那时他衣如雪,刀如雪,纷落肩头的梅花如雪,于皓白天地中一线封喉,最为惊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我非良缘 第二章我非良缘 沉夜渐深,宵风渐寒,独行之中,阮霰在识海中唤了声“阿七”。 话音甫落,光团状的天字七号自他体内飞出,在虚空里打了个旋儿,落地成一条雪白巨犬。 “汪汪”低吠两声,阿七甩动尾巴,往前方踱了几步,似在探寻什么,不过片刻后失落垂首“依旧寻不见地魂踪迹,许是不在阮家人手上。” 阮霰音色清冷“我亦无所感知。”但并不认同阿七的后半句。 阿七的两条前爪在地上刨了刨,忧心道“这该如何是好既然出来了,便不可能再回去阵法中、供阮家人利用;但寻不见三魂之一的地魂,过不了多久,主人你就会变得痴痴呆呆,跟傻子一样。” “万般难题,在这世间总能寻得解决之法。”阮霰迎着风,低声说道。 言罢,不再开口,兀自行往前方白梅林。阿七仰着脑袋在风里嗅了嗅,试图再做些挣扎,却发现一不留神便被拉远距离了,不得不匆匆迈开腿追过去。 白梅栽植在一片开阔的缓坡上,飞花散作落雪,却更胜落雪清幽。素色的花勾挂素色衣角,描摹经年累月堆积出的陈旧。 天上星辰稀疏,寒月深藏,阮霰披散身后的发上却自有一股辉芒流淌,无端照出些许凉薄。他垂着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长睫掩住眸光,叫人辨不清其间情绪。 “主人,你且等等我,太久没活动,腿有些迈不开”阿七在他身后大喊,但话音尚未完全落地,阮霰周身流露出的气息陡然一变。 阮霰脚步不停,压低声音,道了句“阿七”。 追赶途中的雪白巨犬霎时明了阮霰心思,更嗅出白梅林中异常,立时蹬足跃起、疾速前扑,在与自家主人擦身一刹,化作一把三尺三寸长的雁翎腰刀,落入他向外伸出的手中。 疾风瞬起,肩头落花纷往他处,沉夜遭一点冷光划破,伴随着一声“请春山刀赐教”,悍然气劲袭面 阮霰翻转手腕,长刀利落上挑。翩飞的梅瓣于此一刹凝滞,但见刀光破空,与袭来的剑气相撞,炸起一声轰然。 飞花凌乱,尘埃四起,素白衣袂却如蝶翼折转,在虚空里拉出一道飘渺光弧后,倏然消失原地 下一刻,阮霰出现在袭击的剑者身前,沉沉击上此人手中剑,刀锋冰冷,眸光凛寒。 “阮雪归,现在回去,还有回寰余地。”对面的剑者冷眼同阮霰对视,足踏弓步,支撑自己立于不退之势。 “来得还挺快,但你为何不去”阮霰面不改色,话语落地之时,赫然旋身,撤走力道、撤走长刀,退向旁侧。 接着脚步错踏,以虚招惑敌。刀光纷纷乱乱,须臾,长刀偏转,摇晃花影,白色身影猝然一闪,驻足于剑者身后二尺处。 长刀长三尺三寸,刀刃自剑者后背而入,贯穿胸膛。 来袭的剑者死,但阮霰站定于原处,并未立即抽刀,而是低敛眸光,淡声道“没想到,你们都来了。” 话甫出,八道人影从不同方位现身,或持刀或执枪,兵器各不相同,立于沉寂夜色,气势骇人。 这些人加上被阮霰一刀穿过胸膛的剑者便是守湖人口中所言,十大高手除他之外的九人。 有许多老面孔,但阮霰并不闲,没那个功夫打招呼。 这八人中的一人上前一步,淡漠扫过阮霰身前的剑者,沉声道 “当年,我们十大高手联合追捕你,虽死伤惨重,但你终是落败;如今百年已过,我等修为精进,你却身陷囹圄,武学停滞不前。阮雪归,你认为这样的你,能打败我们、逃出金陵城吗” 阮霰垂下眸眼,缓慢抽刀,“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出金陵城了我不过是想走出这片梅林、下山去,同你们的家主说上几句话。” 那人冷嗤道“家主正在同贵客议事,不会见你。” “你又不是阮东林,怎知他不会见我”阮霰偏了偏头,话音里冰冷更甚,“对于阮家来说,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吗要是我一个不留神,自毁了,你们要怎么办” 明显可见的威胁话语,却是让呈包围之势、立于阮霰四方的八人后背渗出冷汗。 阮霰所言不错,他对于阮家而言,重要性大于天,否则当年家主不会下令十人同时出动,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将之追回。 他们互相对视,正是举棋不定时,却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视野中。 此人着玄衣、腰玉带,鬓发花白,于白梅林边止步,苍老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最终停在阮霰身上。 “果然关不住你。” 他长长一叹,似有动容,却在眨眼间,偏转话锋。 “随我来,家主要见你。” “哦那还真是凑巧。”阮霰眉梢轻挑,语气讽刺。 那截素白的腕偏转,刀尖指地,殷红的血立时顺着刀身淌落,一滴一滴,溅开在铺地的白梅瓣上,随着他施施然的脚步蜿蜒而前,诡丽冰寒。 八大高手停留原地,目送阮霰同管家一道离开。 山下灯火连片,照一方院落明亮如昼。 百年来,阮家的布局未曾有过大变动,阮霰循着记忆前行,远梅林、过小桥,很快,一条岔道出现眼前往左,是曲径通幽无人处;往右,是灯火通明巍巍正院。 阮霰想也不想,朝右踏出脚步,却不料被管家叫住。 “家主让你回镜雪里等他。”管家沉声道。 镜雪里是阮霰曾经的居住地,位于整座院落至幽至清之处,欲往此处,当向左行。 寥落清灯下,阮霰手中血珠犹存的长刀折射冷冽,他浅色的眼珠子盯住管家看了会儿,道了声“好”。 “如此,老奴不再相送。”管家冲他点头,语气平淡。 他话音未落,阮霰已踏上向左的那条以细碎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得毫不犹豫。管家站在原地,见他身影消失在转角,适才振袖离去。 阮霰前行的步伐不改,但在下一个路口时,干脆利落地拐向远离镜雪里的那条道路。 不曾料到迎面行来一人,霁青衣衫,玉冠束发,背负伏羲长琴,清俊容貌,温润目光。此人见得阮霰,三步并两步上前,拱手执礼问道“可否请教公子,镜雪里当如何去” 声音,也是蛮好听的。 此人并非金陵阮家的人,阮霰瞥他一眼,淡淡道“镜雪里无人,去了也没用。” 言罢,同此人擦身而过,继续行往那院落深深、灯火重重之处。 宵风起得无心,却是翻飞衣角,勾勒一处交缠。但阮霰步伐极快,那一点缱绻,瞬间飘远淡去。 不多时便至正院,阮霰未曾隐匿气息,来得光明正大。他乃修行之士,耳力目力自然非比寻常,无消靠近那主客皆在的厅堂,其间谈话已然入耳来。 好巧不巧,谈论之事正与他相关。 说得更具体些,便是他的那门亲事。 少年时候,阮霰母亲为他定了一门亲,婚约对象为当时悬月岛某长老之子。 今夜,金陵阮家的访客来自悬月岛,其中之一,正是那位曾经的悬月岛长老,如今的悬月岛岛主。 至于那位未婚夫,两人素未谋面,阮霰分不清厅中坐着的,是否有他。 “百年前,雪归因伤退隐江湖、长居镜雪里,鹤取公子数次求见皆无果,想必已绝红尘之心。” 许是察觉到他到来,高坐主位的阮家家主微微提高音量,语气虽真挚,却也暗藏警告之意。 闻得此言,阮霰登时升起看戏的兴趣,驻了足,打算听听悬月岛岛主预备如何回复。 但说话的仍是阮家家主“不过我的孙女阮秋荷,却是仰慕鹤取公子许久,她乃阮家这一代的佼佼者,论天分,世间少有人及。” 回应之人声音略显迟疑“阮族长的意思,想让犬子与令孙女,那位美名江湖的清芙仙子结亲。” 阮东林郑重道“我族春山刀避世百年,虽名声依旧,但基本不问江湖事,我想牧岛主当清楚,这样的人,并非令公子首选之人。” “这婚约乃我与雪归之母亲自定下,那两个小子更是无不同意,若因雪归久病不愈而悔婚,实在是不仁不义。”悬月岛岛主语气为难至极。 听到此,阮霰面上表情似有所动。当即不再听戏,按住刀柄,一撩衣摆,缓步跨过门槛。 厅堂之中浮现一刹沉默。 来者一身素衣陈旧,刺绣与描纹皆已无法辨认原本颜色,发不束,松松垮垮散着,满是萧索味道。 但他深夜带刀,刀锋之上残存血珠,被满室灯辉一照,映出眸底清冷色泽,端的是诡异骇人。 这人是谁此时此刻至此地,有何目的 众人心思瞬转,更甚者,已做出防备姿态。 跨过门槛进门来的阮霰却是只往内走了三步,慢条斯理扫视正厅众人,视线落到悬月岛岛主身上时,眼眸中的冷意便散了,化为幽远之色 “牧岛主,无论是定亲前,抑或定亲后,我与令公子都未曾见过面,并不知晓对方秉性如何,更不知晓双方脾气是否相投,如此便绑在一块儿,未免太过仓促。” “再者,如我们阮东林阮族长所言,我久病不愈,是个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而且,如江湖传言,我这个人心狠手辣、冷漠无情,而鹤取公子性情高洁,实在是做不得良配” 边说,阮霰边捡了最外头那张椅子坐下。 灯盏悬在斜上方,点点辉芒,映那双狭长漂亮的眼清澈透亮,却也衬得他皮肤苍白无比,宛如雪捏作的人,毫无生气可言。 他身穿旧衣,握一柄普通至极的腰刀,气质枯朽,浑身上下唯独那张脸动人,令人难以相信他乃那位名动天下的春山刀,但观之话语,与上座中阮东林的态度,又不得不信。 悬月岛岛主神色愈发凝重。 中途,阮霰端起茶饮了一口,润过嗓后,继续说自己的缺点,将自己形容得毫无品行,根本无以为人夫。不仅如此,他还在识海里敲了敲阿七,要这位忠诚的伙伴帮忙想些说辞。 可兀然的,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阮霰及天字七号 “阮公子所言,在下并不认同。此前我们未曾见过,因而不知晓双方是否合得来,却也不能就此断定,你我并非良缘。” 这个声音很好听,也有些耳熟。 循声而望,说话人着霁青色衣衫,负琴而立,端的是清俊温雅。 此人乃是阮霰于山道偶遇之人,看他这番说辞,大抵便是他那位未曾见过的未婚夫牧溪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清辉冷调 第三章清辉冷调 阮霰心头流露出些许惊讶,却也不改神色,下一刻,听得牧溪云又道 “阮公子不必因病体而自贬,在下此次前来,便是想带你前往越州江夏城,请那里的名医替你诊治。是以退婚之言,不必再谈。” 此言一出,高坐主位的阮东林脸色有一瞬难看,悬月岛岛主却是满脸欣慰,捻动胡须,点头道“便是此理。我悬月岛,断然不会以雪归你因伤避世久不出为由要求退婚,更不会更换婚约人选。” 牧溪云行至阮霰身前,目光扫过那把血迹仍存的刀,又看了眼主位上的阮东林,敛低眸光,温声对阮霰道“夜深露寒,你病体未愈,不宜在外久留,我送你回去。明日一早,便启程往越州寻医,如何” 正厅内,所有人皆将视线投向阮霰。 灯影灼灼,庭院吹来的风掀起衣角,阮霰垂眼,轻轻晃动起手中茶盏。盏中倒影顷刻破碎,他扯了一下唇角,将之搁置于旁侧,缓慢起身,对牧溪云道“好。” 说完转身往外,牧溪云对阮东林执了一礼,紧跟在后。 悬月岛众人随之起身,岛主道过一句“夜已深,便不再叨扰”,告辞离去。阮东林挥手命管家携众相送,独坐厅中,面色阴沉如墨。 半晌后,他倏地抬起手掌,冲身前桌案猛然拍下。霎时间,木已成屑,怒然翻飞。 “阮雪归”他厉声道。 幽静山道上,阮霰终于打算将刀刃上的血迹清理一番,欲取出张帕子来,却发现身上除却这件衣衫外,再无他物。他这才忆起,早在阮家将他关进湖底时,便已失去一切身外之物。 下一瞬,阮霰面前出现一方手巾,一方极为素净的天青色手巾。 “用这个。”牧溪云轻声道。 阮霰没接,脚步不停,并指往刀身一抹,指尖元力流转,俄顷过后,刀刃上再不见半点血色。 两人之间距离被拉开,从并肩而行,变为了一前一后。 牧溪云望着前方身影,收回手,失落道“阮公子,方才你推脱婚约时所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之言” 阮霰脚步不停,声音冷冷,几乎要融进这初春夜色里“今夜乃你我第一次见面,对于初相逢之人,真心何从谈起” 言语间,初遇时的岔道又入眼帘,阮霰驻足,又道“送到此处即可,鹤取公子请回。” 牧溪云薄唇轻抿,犹豫几息,试探着问“明日越州江夏城之行” 却是为阮霰所打断,这人答得肯定“我会去。” “好。”牧溪云点头,垂下眸眼,“阮公子早些休息。” 阮霰“嗯。” 牧溪云将目光瞥向道旁花影“此回匆忙,尚未来得及问候令堂,请阮公子代为转告。” 换来一声“自然”。 阮霰不欲交谈的意图甚为明显,牧溪云不得不转身。 他继续前行,待到幽径深处,天字七号由腰刀化为雪白巨犬形态。出于犬类习性,这家伙拿脑袋拱了阮霰一下,问“为何要跟牧溪云一块儿去江夏城咱们当务之急,是找到地魂哇主人” 阮霰语气淡淡“时日无多,与其浪费时间在寻找上,不如想别的办法,将缺失的魂魄补上。” 阿七眼里满是怀疑“会有这样的方法存在” 阮霰话语镇定“不碰碰运气,怎会知道不存在” 阿七震惊至极,音量陡然拔高“碰运气那还不是浪费时间” 阮霰颇为无言,但仍耐着心与他解释“这世间神魂不全之人并非少数,有医修专研于此,他们当有一套固魂之法,能替我稍作延缓。” 阿七两只前爪开始刨土“延缓之后又如何不行了再去缓一次” 这样的追问太没意义,阮霰懒得再理,瞥它一眼,加快脚步,往镜雪里行去。 镜雪里经久无人居住,但阮家做足了面子功夫,连微末角落,都不染半点尘埃。陈设布局更是保持了阮霰在时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阮霰驾轻就熟入内,至卧房,却没有就此歇下,而是敲开了一间暗门,钻入地下,取出不少东西。接着从衣柜里随手捡了件衣衫,换下身上旧袍。 “你留在此地,我有事出去一趟。”阮霰对趴在床前的阿七道。 雪白巨型犬已接受了阮霰的行事思路,此时有些困,打了个呵欠,回答“是”。 俄顷,即见阮霰化作一点辉芒,飘然离去。 金陵城的热闹并不因夜深而消减,灯火沿着十里秦淮的清波水光绵延,河畔楼阁轻歌袅袅宛作仙音,胭脂水粉的香随风飘远,连夜色里沉默不语的飞檐吊角,都染上了甜。 阮霰以假面覆住真容,快步行走在金陵浸了香的青石板上,入耳的低语,好些都在谈论新鲜出炉的江湖美人榜。 “那位春山刀,避世百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甫一出世,便重登美人榜榜首,不知会对过些日子的风云榜、兵甲榜造成何种影响。” “说到阮雪归,便不得不提他的那位一生之敌,北周前任国相。自春山刀隐居,国相便稳坐风云榜第一位置。啧,春山刀这回回来,恐怕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斗争。” “要我说,这风云榜的事情,都不如美人榜来得勾人心痒听说啊,原本排在第十二位的,是阮家那个清芙仙子,如今因春山刀,被挤去第十三了” “清芙仙子竟也是阮家人窝里斗窝里斗听说这位仙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前些日子才开始行走江湖,年轻又气盛金陵城又要热闹了” 交谈之声烦杂,如春夜扰人的细雨,阮霰无心理会,穿街过巷几经折转,驻足于一间酒肆前。 灯火稀微,零星如豆,守夜的伙计已倒在桌上,唯那店门口的酒招旗仍在飘。 他轻拂衣袖,抬指送出一点元力,敲上趴在桌边睡梦正酣的伙计头顶。 伙计不耐烦抬头,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店门外站着个面生但衣料华贵的人,屁股登时从板凳上弹起来,笑容殷切招呼道 “客官您快里面请,咱们这儿各式酒酿一应俱全,其中花酒、果酒乃金陵一绝,您可要尝尝看” “三坛梅酒,带走。”阮霰淡淡道。 “好的客官,您请进来稍坐片刻,我去地窖给您取来。”伙计笑答,“除了梅酒,旁的要来一些吗我们店的桃花酒、竹叶青,味道都是极好的” 阮霰“不必。” 片刻后,伙计为阮霰送上三坛梅酒,他付过银钱,转身回到夜色中。 一路东行。中途,阮霰问一户花农买了束花。又过三十里,见得一片竹林。阮霰快步入林,但行至深处,两块石碑映入眼帘时,又渐渐减缓脚步。 此般情绪,大抵与近乡情怯异曲同工。 那两块碑,一块是他至交好友的衣冠冢,另一块,底下长眠着他的母亲。 金陵阮家,为了自身颜面,手段无所不用。 春山刀出身阮氏,誉名满天下,受万千人敬仰,是以在囚禁了本人后,还想法设法维系这三个字的名声,使其有益于与之密切相关的阮家。 他们谣传“春山刀因病隐居镜雪里”,同时,为了向世人展现家族的大度与关切,极尽心思,制造出优待“春山刀母亲”的假象。百年来,连接触到阮家核心的十大高手,都给迷惑了过去。 但阮霰再清楚不过,他的母亲早就死了,死在当初的逃亡路上。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为了掩护阮霰离开,她将自己暴露在追杀者刀下最后,是阿七改换模样,替他收的尸。 思绪缓缓,脚步缓缓,可饶是再慢,终会有抵达的那一刻,伴随竹叶刷刷响,阮霰来到石碑面前。他将怀里素雅沾露的洁白梨花放到母亲面前,继而揭开酒坛,尽数倾洒于黄土中。 风萧萧,叶漫漫。只身立于碑前,不必言语,再多心绪,已是阴阳两隔,无处听闻。 三坛酒,一坛祭典亡母,一坛追思故友,剩下一坛独自饮尽,长影寥落。 就在阮霰放下第三个酒坛,起身打算离开时,却见一个身影步入竹林。 此处并非偏僻隐秘之地,时常有人至此伐竹,阮霰本不会多心,但来者身上所流露出的气息,实在是令人难以忽视。更不必说,那气息中还有些微熟悉味道。 阮霰看过去,那人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不慌不忙,掏出一只横笛。 倏然之间,笛声起于竹林间,不似秦淮河畔的柔软缠绵,此音清越,悲而不凉,如同一道澄澈幽远的月光。 乍逢星辰升起,辉光流转眸眼,那眼尾轻轻上勾,晕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但星光淌至阮霰眼中,微光闪烁便被化开去,唯余幽冷之色。 同这样的目光对视,吹笛人不惊不惧,吹奏不停。待到一曲终了,修长手指一转横笛,自竹林那头,翩翩然掠身来。 此人着一袭绛紫色衣衫,外罩玄地云纹宽袖袍,腰间坠玉,撞得玎玎作响。他站在距离阮霰三尺远的地方,斜倚青竹,姿态懒散从容。 “在下乃一介无名乐师,偶然路过此地,见公子神色哀伤,心头颇有感触,情不自禁吹奏一曲。” “此曲本与我一般,无名无号,但公子一眼望来,我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名字。” “此曲之名,当以清辉二字命之。” 语调甚是散漫,但声音透着一股子清贵味道,令人难以捉摸真实身份。 阮霰掀动眼皮,上下打量乐师一番,问出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北境之人” 乐师抬手,指间横笛转动,弯眼一笑,漫不经心“在下的确来自北周,但对南陈并无恶意。” 那眼底揉着星光,闪烁之间,端的是动人。 阮霰眉梢漠然一挑,“哦”了声后,手指隔空轻勾,拎住空了的三个酒坛,提步转身。 “公子似乎过于无情了些。”乐师望着他的背影,低低笑了声。 却是倏尔间人已去林已空,唯余流风回转,沙沙叶声作响。 “大人,你作何吹笛子给他听”一道身影落在乐师身旁,循着阮霰离去方向遥望。 乐师收敛眼底笑意,将横笛重重往身侧少年额前一敲“你忘了圣书上说,我南下所遇第一个神魂不全之人,便是那个命中注定要同我成亲之人。” “他、他神魂不全这样说来,他便是夫人哦不,未来夫人”少年惊得跳起来。 乐师轻挑眉梢,望向金陵的目光,意味深长。 子时将至,秦淮河畔的喧嚣终于有所消退,东西两街夜市渐趋冷清,阮霰缓步走在金陵城中,欲寻一处能够堆放空酒坛的地方。 竹林深处偶遇乐者,于阮霰而言,算不得什么要紧插曲。他已在此世间消失百年,这回出去,还特意戴了张假脸,便是曾经的生死之仇,都不会那么快找上门来。 那人约莫只是一个路过的、或许与他有过牵连、但无关紧要的修行者。 如是想着,阮霰将手里的空酒坛置于一处街角,以方便明日的清扫之人,熟料转身之后,撞见两个半醉的少女相携走来。 显而易见,是两个修行者,且其中之一境界不低。她们同阮霰擦身而过,所行方向,竟也与他要去的地方相同。这还不算完,更有恨恨话语入耳 一人愤愤不平道“镜雪里的那位春山刀,已是百年前的人,重伤不愈甚久。这样的人,竟来抢小辈的名头,害得小姐名次滑落至十三,姓名无缘登上美人榜,真真是不要脸至极” 另一人接话,语气咬牙切齿“若论武艺,便也作罢,偏偏是容貌我倒要寻个机会仔细瞧一瞧,那阮雪归,到底是多好看,能把我阮秋荷生生给挤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空庭幽兰 第四章空庭幽兰 阮霰回到镜雪里。 本该空寂旷寥的庭院,一人一犬凛然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压抑至极。 阿七弓着脊背,前足微屈,两眼瞪如铜铃,低吼不断自喉间传出,仿佛下一瞬,便要猛扑过去;阮东林站在三丈之外,双目淬寒,元力流转周身,右手沉按剑柄,随时有拔剑出鞘可能。 察觉到阮霰归来,阮东林冷笑一声“你倒是养了一条好狗。” 阮霰凉幽幽掀起眼皮,平静走到阿七身旁,“它如何,毋需你置喙。” 阮东林上下打量一番阮霰,流溢周身的元力不减反增,庭院中宵风霎时灭去,花影叶影星影凝滞无间,凛寒更幽。 “看起来,你已去祭典过你母亲。”阮东林道。 “既然派了青冥落的刺客跟着我,这些事,便不消拿来问。”阮霰目光依旧,轻淡至极,丝毫不为阮东林外放的威压所动。 阮东林居于上位多年,何曾被这般顶撞过,当即拂袖,寒声道“阮霰,这是你同我说话的语气” “哦我却不知我语气如何了。”阮霰垂下眼皮,“你不能既打散一个人的三魂、利用他毫无生气的躯壳为自己谋利,又要求那个人待你如从前那般恭敬顺从。” “三魂尽散,还能从湖底出来,倒是我小瞧了你”阮东林道。 阮霰打断他“有话直说。” “呵,那我便直言了。”阮东林微微仰首,冷眸如刀紧盯阮霰,“神刀刀鞘在你体内,通过阵法,刀鞘上残留的神力能唤醒我族圣器,佑我阮氏永世兴盛,所以,我要你回去镜湖底下,坐回阵法中去。这是你的宿命。” 闻得此言,阮霰眉梢轻挑,缓慢抬眸,看向阮东林那瞬,寒风乍起。素白衣袂翻飞,银雪般的长发起落,沛然元气若涟漪四散,起荡虚空,凛然往阮东林拂去。 “不太对得住,湖底的阵法被我顺手给毁了,即便我回去,圣器也无法被唤醒,更无法为你阮家灵气。”阮霰淡淡道。 阮东林改换姿势,负手而立,看似沉着依然,却是暗地调转元力,狠狠做出回击。 “阵法没了,我可以再布一个。”阮东林沉声说着,刹那间,东风西回,震碎隔在两人之间的石桌。 石屑翻滚激荡之间,阮霰身姿巍然不动,元力化作流光护于体外,弹飞沙石。 阿七得了底气,绕到阮霰身前,对阮东林低吼,“那就再破一次阵便是” 此言一出,却是令庭院气氛更为肃杀。 “破阵的确轻松,可阮霰,你该清楚,没有我的允许,你根本走不出金陵。”阮东林语气生冷,威逼之后仍是威逼,强硬半分不减。 这庭院,稀微星光,阑珊灯火,映出一片素色衣角,阮霰神情淡漠,听完阮东林之言,缓而慢地朝他投去一瞥。 这一瞥,眸间似融寒月光辉,清寒彻骨,又意味深长。 “阮家的确高手如云。但阮东林,百年前,你为了捉住我,折损了多少人、花费多少钱财别以为我在湖底,便什么都不知道这百年,你阮家可是大半时间都在休养生息。” “族长大人,你真有胆量再发动一场追杀现在,我亲友死尽,无所顾忌。但你不同,你要考虑的太多。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我做出一些对自己不利、更对你金陵阮氏不利的事来” “再者,我已答应悬月岛牧溪云,明日同他一道出发、前往越州。诚然,悬月岛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如阮家,但它仍旧是南陈十大门派之一,其余九大门派皆是它的盟友。若明日我不能准时出现,你认为悬月岛会如何” 他的声音向来清冷,听上去如空山寒石轻响。而阮东林面色渐沉,宽袖之中手紧握成拳。 阮霰说得没错,每一个字都直切要害。 上一次,为了追捕同神刀刀鞘意外融合的阮霰,阮家几乎出动了族内与刺客组织青冥落的所有高手,可最终活着回来的,不足半数。 因为这人是春山刀。只消一个名号,便能慑住世人的春山刀。他刺客出身,诡计多端;曾为江湖十大传说之首,修为惊人;又生了一张倾绝天下的脸,若是有意巧笑,少有人能经得住那种诱惑。 他三言两语就叫悬月岛绝了更换婚约者的意图,替自己谋了条出逃之路。这个人,可恨至极。 但 阮东林凛目凝视阮霰那双冷眼,半晌之后,讽刺一笑“你尽管走,只要你能走得掉。”咬牙切齿过后语调陡然转高,继而渐趋低沉,语气亦是意味深长。 阮霰眸底平静无波,宵风扬起衣袖,幽冷轻淡。 双方在同一时间将气劲撤回,阮东林拂袖而去,但就在此人气息完全消失在镜雪里那一瞬间,阮霰如刀锋般笔直挺立的身形竟是一晃。 他只觉眼前昏黑一片,清风、夜寒、亮光瞬远,五感混沌,连自己都不能再感知。 而在阿七眼中,阮霰正往前栽倒。 “主人” 阿七赶紧将阮霰驮住,背上人却无回应,它立时撒开四条腿冲入卧房。合上门扉刹那,没忘记在镜雪里外面布下结界,防止被人窥探。 “主人,阮东林对你暗下毒手了”阿七把阮霰送到床上,定睛一看,发现竟有鲜血自他唇角溢出,顿感焦急。 阮霰慢慢从床中坐起。眼前的漆黑已散,五感逐渐回拢,他抬手拭去唇角鲜血,低声说道“无妨,只是因三魂不全失去一瞬意识而已。” 阿七前爪扒着床畔,瞪视阮霰“三魂不全会流血吗” 阮霰不以为然“过度运功罢了。” 阿七大拍床板“时间着实不多,我们要尽快去寻医,进行一番延缓、稳固心魂,再火速寻找治本之法” 阮霰垂下眼眸,揉了揉阿七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出一个“好”字。 一夜无话。 翌日天方破晓,牧溪云便至镜雪里外等候。 阮霰正凝神调息,阿七守在一旁,不曾惊动他。直至辰时三刻,阮霰体内真元走完一个大周天,睁开眼睛,它才道“牧溪云来接你了。” “走吧。”阮霰起身,轻理袖摆,低声说道。 阿七甩动尾巴,用脑袋顶开门,轻快跃入庭中。 霎时间,清风拂面过,送来清甜春花芳香,日光暖软,撒在空中犹如细碎金屑,端的是美好宁静。牧溪云就站在庭院的圆月门外,身后深深树影,身侧亭亭幽兰,衣袂起落于风,背负长琴,身姿挺拔。 牧溪云见到走出房门之人,略略一怔,随后快步迎上来。 阮霰没摘下那张假脸。 如今模样,虽说仍算得上“美”之一字,但美得过于普通,寻不出任何特色,同寻常巷陌间好颜色之人无二,看过之后,只觉美则美矣,无甚出挑处。 他走到牧溪云面前,淡淡道“鹤取公子,久等。” “无妨,是我来得太早。”牧溪云没问阮霰为何顶着这样一张脸,语气温和如初,话语满是关怀,“你旧伤未愈,不宜劳累,是以我备了马车,已候在阮家外。” 阮霰轻轻点头“多谢。” 牧溪云又道“江夏城距离金陵并不远,此一行,约莫半日可达。” 阮霰“嗯。” 阮霰的回应,说不上失礼,却也太过寡淡,一时之间,牧溪云不知再谈什么,遂止了言,安静同阮霰并肩前行。 正是一日之初、繁忙之始,阮家家业之大、人丁兴旺,道上往来者频繁。见得同行的两人,无一不暗自打量。 鹤取公子在江湖中久负盛名,传言他喜着青衣,面容清俊,气度温和,弹得一手好琴,可引百鸟来朝。 而牧溪云,一身霁青衣衫,背负一把伏羲制式的桐木琴,近日又恰逢悬月岛岛主携众人前来金陵拜访,是以不难猜出身份。 倒是同他并肩的阮霰,根本无人识得。不仅无名,偏生还长了张没有特色的脸。 “鹤取公子做何同那般普通的人走在一块儿” “许是那人领着鹤取公子去什么地方。” “这等好差事,怎么落不到我头上” “大抵是你没烧高香” 窃窃低语随风传来,飘荡回旋在树影交叠的石板道上,牧溪云听闻此,逐渐蹙起眉头。阮霰面不改色,步伐从容。 略加思索,牧溪云低声道“今日乃是艳阳天,虽说此时凉爽,但再过一时半会儿,阳光会变得炙热。阮公子,我们可要走快些” “无妨。”阮霰语气轻淡,“这里的景致,这样的阳光,我已百年不曾见过,应当仔细体会才是。” 牧溪云耐心劝说“金陵景色并不会变,待寻访名医、治愈顽疾,再欣赏不迟。”这条路上,还会遇见多少人,还会听见多少闲言碎语,不可估量,他不想让这般言语再入阮霰耳朵。 阮霰瞥着地上随微晃树影左右摇曳的斑驳光点,隔了好一会儿,不动声色挑眉,道“你说得对。”语气却是颇为深长。 牧溪云觉得这话有些怪,但仔细琢磨,又分辨不出什么来。 脚步遂快,不多时,便至阮家偏门。 牧溪云并未打算大张旗鼓带阮霰离开,因而准备的马车,外表看上去并不华丽,但整个车身,所用木料,无一不是上千年的檀木,静立此间,自有一股暗香漂浮,垂在车门口的帘,乃是由有“赤霞”之称的炽灵丝织就,一寸千金。 至于拉车的神骏,更是不必多说。 阮霰卷帘而入,对牧溪云道,可由阿七驾车。却在此时,听得一道清脆女声响起。这声音端的是意气十足、年轻骄傲。 “鹤取公子,小女子清芙出水阮秋荷。听闻公子此行将往越州,小女子正好接了前往越州除妖的任务,不知可否同路” 垂帘轻晃,阮霰透过缝隙望出去,见得一粉衣少女负剑而立,面如芙蓉眸似水,正应了江湖人给她的称号清芙仙子。 清芙仙子阮秋荷立在偏门门廊之下,身后站着阮家几个位高权重的长老,牧溪云朝他们一一见礼,随后问车内的阮霰“清芙仙子欲与我们同行,不知阮公子意下如何” “随你。”阮霰盘膝跪坐于软垫上,垂眸淡声道。 阮家长老一笑“此行前往越州,虽不远,但不可掉以轻心。方才,负责打扫镜雪里的婢女发现春山大人竟是一件衣物都未曾带上,连忙收拾了些,我等正巧要出门,便一并给带来了。” 牧溪云折身过去,从长老们手中接过行囊。 阮秋荷冲他抱拳一笑,道了声“多谢”,走上马车。 旁人或许不知,但阮霰清楚,阮秋荷此番要求,带了极强的目的性。然他端坐于车内,面不改色。 倏尔,直直垂坠的车帘遭掀起,阮秋荷步入车厢。她眸眼灵动,轻轻一转,目光落到阮霰身上,但看清此人一刹,张姣好面容上的笑意猛然僵住。 她眼底浮现出不可置信,连带轻勾垂帘的手指,都跟着发起了抖。眨眼,那抹不可置信变为愤怒,咬牙切齿的话更是脱口而出 “天下第一美人大名鼎鼎的春山刀阮雪归模样不过如此,那画圣百里丹青简直是瞎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花间独酌 第五章花间独酌 阮秋荷瞪着眼前人。 便是这样一张脸,凭空坐上美人榜之首,将自己给挤了下去。 放在凡俗世间,这张脸能够被赞一句好看,但修行世界里,模样好的人太多,这般漂亮得毫无特色的面容,叫人见之即忘,相较之下,连以“出挑”来形容都太为过,更何况,还登上了江湖美人榜榜首 “你定是贿赂了百里丹青”阮秋荷又道。 阮霰连眼睫都没颤一下,完全不为所动,兀自垂眸,神色轻淡至极。 阮秋荷面上愠色更甚,然而此时,牧溪云已回到马车旁。她眼皮猛跳,顿时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开始后怕。 “马车上刻有隔音符文。”车厢内响起阮霰的声音,质地清寒悦耳。 阮秋荷看过去,发现这人神情动作丝毫未变,不由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没时间留给她思索,下一刻,牧溪云入内。阮秋荷不得不调整表情,冲牧溪云点头致礼,再一次为他答应让自己同路道谢。 “你当对阮公子道谢。”牧溪云坐到阮霰身旁,将阮家长老送来的行囊递去。 阮秋荷头一偏,眼底便多出不情愿的情绪。她手指在裙摆上松松一捏,抿唇道,“说来,依照辈分,我当称春山大人一声九堂叔。多谢九堂叔答应我的请求。” 这话说得巧妙,她称呼牧溪云为鹤取公子,叫阮霰却是堂叔,生生将阮霰的辈分同他们拉远了。阮霰岂会听不明白这层意思,但根本懒得理会,眼仍旧不抬,仅从鼻腔里发出了个单音节“嗯”。 阮秋荷觉得自己在拿拳头打棉花,心头火气更盛,偏偏不能发作,只好扭头朝着窗外,瞪圆了眼望着外头的青石板。 阿七起身去外头驾车,从阮秋荷身边经过时,刻意踩了脚她的裙摆。它肉垫干净,未曾留下印迹,却也实实在在再度将阮秋荷给气了一回。 一条狗担任车夫,令外表低调的马车变得惹眼,但当拉车的四匹神骏跑起来后,行速如飞,路人便瞧不清楚上头的情形了。 阮霰坐在马车中,以神识查探阮家给他送来的行李华贵罗衣数套,上品灵石、灵器、丹药无数,更有茶叶与点心,可谓是体贴入微、周全至极,并且未曾对这些东西动手脚。 冷嘲浮现心间,阮霰撤回神识,就着垂眸姿态开始假寐。 如牧溪云先前所言,金陵与江夏城之间,不过半日路程。 午时刚过,江夏城城门遥遥可见,合了一路眼的终于阮霰掀起眼皮。 “再过不久,便到目的地了。”牧溪云为阮霰递去一杯水,望着他,温声道。 阮霰冲他道谢。 “我打算带你去拜访的,是隐居于江夏城的名医周宣理。阮公子应当听说过他。这位大夫规矩甚多,若没有提前往周府递去名刺,无论来者是谁,概不相见。”牧溪云又道,“因此,阮公子便在客栈休息,我去周府递交名帖,约谈诊治时间。” 熟料阮霰听后,却是拒绝“多谢鹤取公子美意,但需要医治之人是我,合该由我亲自登门拜访才是。” 牧溪云轻笑“周大夫是退隐之人,见之不易,需要有人从中牵线才行。我认识的那位牵线人,脾气古怪,不喜生人。是以,唯有我独自去,才有机会约见周大夫。” 如此,阮霰只得作罢。 言语间,马车行速减缓、渐趋停止,抬眼望出去,原来是到了城门,需要检查一番才可通行。 入城的队伍很长,但阮秋荷递了一封手令给守城士兵,一行人当即得到放行。 车轮重新开始滚动,窗外形如长龙的队伍向后移动,车厢内,阮秋荷解释“江夏城之所以严查出入者,乃是因了近日城中有妖魔作祟的缘故。我领了任务来此除妖,自然不用接受层层盘查。” 牧溪云轻弯唇角,笑得谦逊有礼“如此,还得多谢清芙仙子与我等同行,与了我们方便。” “鹤取公子不必言谢。”阮秋荷脸微红,但仅是一瞬,紧接着,她将目光移向阮霰,虽笑着,但语气幽幽“我听说九堂叔久病未愈,城中潜伏有妖魔,还望多加小心才是。” 阮霰平平一“嗯”。 阮秋荷自讨苦吃,黑了脸色。 牧溪云已然习惯阮霰的冷淡,又不知阮秋荷怒气之下的深层缘由,于是代阮霰对她道了声谢,语气客气且温和。 这令阮秋荷心中不满更盛。 入了城,阿七在牧溪云的指引下寻找客栈。 阮霰撩开车帘,打量城中情形江夏城不比金陵繁华,又因妖魔作祟,街上行人稀少,道旁货摊可罗鸟雀,但那遮掩起来的窗户之后,却是探出一道又一道警惕、深究、疑心的目光。 可见作乱于此的妖魔对城中住民影响甚重。阮霰不由瞥了来此除妖的阮秋荷一眼。 很快便至客栈。 这原本是个远离闹市、清雅幽静的地段,但如今整个江夏城皆萧条冷清,便算不得什么优点。不过内里陈设颇为雅趣,壁上挂画、角落青石、门侧盆栽,无一不富有情调。 又因这里的掌柜与伙计皆是修行之士,较之周边客栈,来往于此的客人要多出许多。 牧溪云同掌柜的相熟,昨日阮霰答应同他来江夏城后不久,便传信一封,告知掌柜的今日他们将来此住宿。 不过计划之中唯有他与阮霰两人,如今多了个阮秋荷,便让掌柜的又添了一间客房。 牧溪云安顿好阮霰,暂别前去寻找那位牵线人。门扉轻阖后,房间内唯余阮霰与阿七。 “主人,要我跟过去瞧瞧吗”阿七站直身子,前爪搭在窗潢上,眼珠子瞅着底下街道,神情踊跃。 “周宣理你是知道的,医术的确精妙,有回春之能。若能让他为我诊治,当可寻出一些方法。”阮霰淡淡道。 “那不更得盯紧些了”阿七理直气壮地说。 “你是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不被牧溪云察觉”阮霰道。 阿七说它当然有那个能耐,化成光团模样,飘浮云间,保证无人能探查到。 阮霰理了理衣袖,起身下楼。 “再说了,察觉又何妨”阿七追在阮霰身后,垂着脑袋小声说道,“说不定还会愿意正大光明带我去呢。毕竟那牵线人只是不喜生人,并未不喜生狗。” 却不料前方人脚步倏地一顿,使得它一脑袋撞上阮霰后腰。 阿七疑惑抬头,顺着阮霰目光看向楼下,瞅了半晌,并未发觉有何不妥。 “主人,你在看什么”阿七问。 阮霰“看一个人。” 一个身着绛紫衣衫的人。 一个昨夜在竹林深处“偶遇”的乐师。 今日天气好,这人没罩那件深纱外袍,腰间依旧坠玉,别一玉质横笛,神情懒散地站在月台前,问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察觉到阮霰的目光,他眼眸幽幽一转,对阮霰做了个“真巧”的口型,唇角勾着那点笑意很漫不经心。 阮霰面无表情,继续下楼。 他坐进二楼唯一空着的那间雅座,要了一壶滇红,熟料片刻后,卷帘而入的并非客栈伙计,而是那个乐师。 “在下寻觅良久,发现周遭座位全满,唯余公子你这处还有空位。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与公子同坐”乐师斜倚门框轻笑。 说话倒是很客气,但阮霰眼皮轻轻撩起,冲楼下某处轻扬下巴,问“眼瞎” 那处位于一楼门边,桌椅皆被明晃晃的阳光笼罩着,除了趴在上面抱着尾巴睡觉的猫,再无他物。 乐师弯眼弧度不减“公子真是无情,虽说如今时节不过二月,但太阳仍是晒人得紧,你看,那猫都快被烤熟了。” 阮霰冷冷“呵”了声。 这人自顾自走进来,拉开阮霰对面那张椅子,撩了撩衣摆坐进去。 正巧店小二过来送茶,见得雅间内有两人,非常体贴地替他们一人斟了一杯,末了,还满脸堆笑道“您二位有事请尽管吩咐,我就在外面走道上。” 乐师笑着应了声“好”,阮霰神色漠然,往细了观察,还能发现他眼底藏着些许嫌弃。但到底没做出将人赶走的事情。 阮霰端起茶杯。 乐师亦缓慢抿了一口杯中红茶,饮罢对阮霰笑道“在下花间独酌月不解,可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蹲在阮霰脚边的阿七登时竖起耳朵。 阮霰在镜湖底下待了百年,虽然阿七时常同他说起江湖上的格局变化,与一些新鲜事,但他始终处于一种封闭状态,且三魂不齐,沉睡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是以对江湖事,知晓得并不全面。 这位“花间独酌月不解”,阮霰便陌生得很,但阿七很清楚。 花间独酌乃名号,月不解是他的名字,此外,又有“毒圣”之称。据说他是一位精通南疆巫毒之术的毒医,传闻性格古怪,分明是个医者,却从不以医救人,而是用毒。 阿七赶紧拿脑袋撞了阮霰一下,暗示他对待此人,需小心警惕。 阮霰缓慢撩起眼皮,冷淡注视对面人,问“你一路随我至此,却不知我姓名” 月不解放下茶杯,仰靠椅背,手交叠放在翘起的膝盖上“我见你面善,心有所动,便随行一路。” 阮霰挑动眉梢,尾音上扬“哦” 月不解笑得诚恳“正因心有所动,所以特意前来打探公子你的名讳。” 两个人说话没有压低声音,更未往雅间布下隔音符纸,或施展术法,恰巧阮秋荷打此路过,无意间听得此段,当即变了面色,掀帘闯入。 “你你已是有婚约在身之人,怎可与如此轻浮孟浪之流同处一室”阮秋荷神色端的是复杂至极,一口银牙咬紧,抬起的手指尖颤颤,眸间三分鄙夷三分愤慨,余下几分,似是在怒其不争。 阮霰冷着脸,平静与她对视。 倒是坐在对面的月不解,煞有其事地“啧”了一声。 “原来公子你有婚约在身。” 继而话锋一转,继续道 “但有婚约在身,便等同于尚未成婚,如此看来,我还很有机会。” 阮霰“” 阮秋荷“” 月不解冲阮霰笑了一笑。 气氛登时凝滞。 在阮秋荷心中,阮霰本就是个凭着贿赂登上美人榜的败类,根本不足以与久负盛名的鹤取公子相配,如今情形,更是让她感到不耻。 她气得跺脚“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个分明早已定了亲、却不拒绝他人示好,我真是替牧公子感到不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风华绝代 第六章风华绝代 此时客栈里没来说书人,大伙吃茶喝酒,正愁有些无聊,二楼雅间内上演这一出,恰巧给众人结了乏。这三三两两的闲散客,登时升起看戏心思。连那门口睡觉的猫,都睁开眼睛,往楼上探去好奇目光。 众人目光所向之处,啷当相撞的珠帘之后,阮霰神色仍是冷冷淡淡,看不出喜怒。 他收敛了气息,浑身上下看不出有何修为,形如一介凡人,对面那位花间独酌月不解,亦是如此。相较之下,便显得阮秋荷盛气凌人。 但偏偏,月不解将眼珠子幽幽一转,便将气势给拉了回来。 他轻笑道“小姑娘,我看你不过十七八岁,倒是伶牙俐齿得很。你这般愤怒,莫不是因为你倾慕那位牧公子的缘故吧” 闻得此言,阮霰不动声色瞥了月不解一眼,熟料月不解跟得了鼓励似的,坐直了背,取出一把折扇抖开。 伴随“哗”的一声,月不解继续道“分明是我纠缠这位公子,你却替你的牧公子感到不值,这说明,牧公子在你心中的分量极重” 阮秋荷一阵脸红,厉声打断他“胡言乱语” 月不解垂着眼摇头“你提到牧公子这三字时,目光切切、情意深深,与说我二人时极为不同。” 阮秋荷矢口否认“我没有” 月不解神情认真“你提到那位牧公子,连神态都温柔了些。” 阮秋荷咬牙切齿“你胡说” 他歪了下头“那你为何替那位牧公子感到不值” “我就是、我就是”此之提问,倒是让阮秋荷不知回答,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见状,月不解不慢不紧饮了口茶,施施然道“姑娘,你因我纠缠这位公子,便认定他不耻。我尚且不知他已有婚约,而你你明知那位牧公子已经定亲,却仍痴慕于他,这等心思,又该以何种词汇形容该说你不检点不知羞,还是该说你率性胆大呢” “你”哪家的小姐受得住这般言辞,阮秋荷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不解放下茶杯,轻笑着做出结论“姑娘你看,你放弃否认了,所以你果然倾心于那位牧公子。” 阮秋荷脸色很难看,一半是气,一半是羞,被说得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反观月不解,由始至终,面上笑意不曾减过半分,语速缓慢,语调漫不经心,折扇轻摇,气度翩翩,好似不过是同阮秋荷以寻常方式进行了一番寻常交谈。 桌子底下,阿七开始冲月不解摇尾巴。 阿七在心中做了千百种假设,但万万没想到,会是此般局面。它甚至以为这位毒医是为了找麻烦而来,没想到,竟是来解决麻烦的。若非状态不允许,它恨不得跳起来鼓个掌。 再观阮霰。 花间独酌月不解的那些说辞,阮霰不相信,这人一路跟随至此、出言帮忙教训阮秋荷,不过是怀着别的目的。 到底是何种目的他同他又不认识,当是没有旧仇的。莫非是同他亲友有过渊源毕竟,这人身上有股熟悉气息。若是如此,便有些难以揣测。 阮霰垂眸细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此人先搁置在一边,他的当务之急,是寻找补魂之法。 局外围观者的心思,又与他们不同了这瓜子还没嗑够一盘呢,怎么就停下了 有好事者就要起哄,却见悄无声息间,门外阳光渐隐,天竟阴了下去。风吹入客栈,夹着一股子寒气。 二楼雅间内,三人一狗登时有所察觉,可异状袭来的速度太快,但见刹那间,客栈大堂已被黑雾所笼罩。 倏地,一楼有人嚯然起身,抬脚踩住板凳,仰头冲着二楼道 “小姑娘,倾慕人家已有婚约之人,又算不得什么大事。做不成人家的妻,还能当妾嘛有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当妾,定是比他那个妻更能讨得欢心” 这话是对阮秋荷说的,她当即怒上心头,但还未冲出雅间,又听得这人道“嘿年纪轻轻,火气却大,做何摔杯子” 这人不光说,还做出躲避的动作,仿佛真有杯子从二楼砸下去。 “王二麻子,你那话忒下流,人家可是正经姑娘”这人旁边的一位大婶起身,对王二麻子说完,又冲另一侧闻言笑道“来来来,姑娘,听我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爱错过人,这些都是小事,不必拘泥,过个几年,他娶了亲、你嫁了人,自然就释怀了。” 大婶边说,边抬起手臂,旁边分明无人,却似乎真站着一位姑娘,让她给挽住了。 王二麻子一听,不屑冷哼“你这婆娘,谁说话下流了还不必拘泥过几年自然释怀,果然,你们女人啧,一个赛过一个水性杨花” 大婶勃然大怒,当即弯起袖子,狠狠推了王二麻子一把“你怎么说话的看老娘今天不教训你” 这就像砸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水花立时溅起来,客栈里乱了套,无论楼下抑或楼上,三三两两的人,纷纷起了争执。 阮秋荷反应过来,迅速拔剑“是那只潜藏城内的妖魔在作怪” “幻魔。”阮霰平平接话。 月不解靠着椅背,幽幽笑道“且不止一只,隐匿之术使得那样好,它们的境界,当在琴心境三层左右。” 阮秋荷握紧剑柄,似在犹豫什么,但这时间很短,抿了抿唇后,她朝阮霰与月不解抱拳“这是我接下的任务,即便妖兽境界在乾元境,亦在所不辞。但此间百姓无辜,陷入幻境过久,于他们身体、神智皆有损害,我一人唯有双手,可否请两位帮忙一二。” 阮霰点了下头。 得到肯定答复,阮秋荷道出一声“多谢”,纵身跃下二楼。 阮霰唤了声“阿七”,天字七号立刻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撒腿奔向外边。他起身,往阿七相反的方向而去。月不解紧随其后。 月不解“你尽管坐着,我出手便是。” 阮霰“不必。” 月不解很执着“我却认为很有必要。” 阮霰加快脚步“不劳烦阁下。” 月不解再一次向阮霰展现了他的执着精神“这是在下应当做的。毕竟那位姑娘,也请了我帮忙。” 阮霰“” 月不解绕到阮霰身前,边冲他挑眉,边抽出别在腰间的横笛。 横笛轻转之间,元力往四方飞弹,将争执不休、扭打成团的人给分开,并迫使他们陷入沉睡,以此脱离幻境控制。 于是阮霰去了另一边,同阿七上三楼,救助厢房中的人。 一楼大堂内的情形比二楼三楼更为严峻,身为修行者的客栈掌柜与伙计早被幻魔放倒,阮秋荷周旋在打闹的众人之间,还要分神寻找幻魔藏匿方位,应付得颇为吃力。 但并非全无所获。幻魔施展幻术,必然藏于其间,不可能身置幻境外围,而藏匿地点,多半是在潮湿阴冷处。 阮秋荷朝月台旁的酒架瞥了一眼,熟料这一眼,竟看见原本已倒在酒缸旁的客栈伙计,拿出一把匕首,欲刺向旁边的掌柜 寻到三楼长廊,出手替阮霰打晕最后几人的月不解见状,轻声吐出两个字“陷阱。” 阮霰淡淡一“嗯”。 楼底下,站在月台丈许远外的阮秋荷捏紧剑柄。观之神色,亦是有所察觉。 失去意识的伙计被幻魔所操控,他完全不必对掌柜下手,此般举动,不过是为了将阮秋荷吸引过去。 月不解倚住栏杆,转动指间横笛,垂着眸光,低声问“你觉得,她会过去吗” 阮秋荷若不去,幻魔不会对客栈掌柜手下留情;阮秋荷若去,掌柜与伙计是得救了,但幻魔可不止一只,她必然难以脱身,甚至有性命之忧。 阮霰没回答这个问题,下一刻,他看见阮秋荷举剑而去。 操纵客栈伙计刺杀掌柜的幻魔立刻收手,迎上阮秋荷剑招,与此同时,另一只幻魔,出现在阮秋荷身后。 修行界中,境界分五重,分别为凤初、琴心、乾元、无相、太清。 两只幻魔修为皆在琴心境,阮秋荷境界亦然,若是单独对付一只,她尚有应付之力,但被前后夹击,落败之相立显。 幻魔早无声无息布下了诱杀幻阵,逼得阮秋荷无路可走,三步两步,便跌入其间。 吞噬万象的杀阵开启,阮秋荷遭一点点吞没。 阮霰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月不解眉梢轻轻一挑,用肯定的语气对阮霰道“你想去救她。” 阮霰瞥他一眼,意味很明显。 “她那样对你,你竟不计前嫌”月不解问。 “罪不至死。况且,幻魔杀死了她,下一个对付的,便是我们。”阮霰淡声道。 月不解平平一“啧”,“虽然在下十分高兴,你用了我们这个词,但” 可惜阮霰没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手往旁侧一伸,阿七瞬时化作一柄腰刀,落入手心。接着,他足尖一点,飞掠至客栈一楼。 素白衣角折转于虚空,在四散尘埃中牵出光弧一抹,色泽幽淡。暗淌银光的长发起落之间,阮霰掀起眼皮。 冷冽眸光所向,雪亮刀光所向,纵生妖气退散。阮霰脚步错踏,至阮秋荷身侧,轻轻一拽,便把她拽出死阵。 继而将人丢开,翻转手腕,横递刀锋,迎上幻魔招法。 幻魔不过琴心境界,阮霰却是百年前便已入无相,生生高出它们两重境界。 琴心境的妖魔所布杀阵,阮霰一刀击破,随后偏转刀尖,再诛二魔。 魔物灰飞烟灭,弥散在客栈内的黑雾如退潮般散去,耀白日光重临,透过浮空尘埃,撒向青石铺就的长街,流淌到客栈门口二尺见方的桌上。 一切的一切,宛如新生。 阮霰衣袂最后一次起落,喧嚣归于宁静。 阮秋荷瞪大了眼。 她跌坐在地,形如一尾濒临渴死的鱼被丢回水中,又如久困之人终于得见天光。 那立于身前之人,那将她从无尽黑暗里拖出来之人,白衣白发,眉目胜雪,周身流转光华,似天上清寒月芒。 此般气度,倾绝尘世。 阮秋荷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何者为美空有一副漂亮皮囊便算美吗 不算。终有一日,皮囊老去,化作烟尘,同万物再无区分。 唯一长存的,乃是风骨。 美当如眼前之人,纵使冰冷肃杀,却如浮光破夜,照彻世间。 她想起了百里丹青对阮霰的评价“那时他衣如雪,刀如雪,纷落肩头的梅花如雪,于皓白天地中一线封喉,最为惊艳”。 风华绝代四字,不过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轻衣冷刀 第七章轻衣冷刀 月不解在阮霰来到一楼后紧随而至,不过没出手,而是寻了个角落,将手中横笛换成一支画笔,并在面前支了块垫板,铺开宣纸,作起画来。 他运笔极快,如有神助,待阮霰收刀,行云流水的最后一笔恰恰落成。 客栈间尘埃落定,横倒四方的百姓尚未清醒,月不解掀起眼眸,转动垫板,将画纸挪到阮霰视线可触及之处,勾唇笑道“公子,在下趁着方才的几分闲暇,为你作了一幅画。” 画的是阮霰出刀挑破杀阵时的情形,选了侧方位的角度,勾勒衣袂翻飞,描绘长发起落,晕染刀锋凌厉,端的是气势倾绝、惊若天人。 阮霰冷冷扫了他一眼。 月不解眼底笑意更甚,却是拖长语调,一副认真模样“公子乃在下画中人,但在下并不想将这画送给公子。在下打算装裱一番,挂入自家书房,与之日日夜夜相对。” 阮霰想说,那你不如不告诉我,可微微启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五感正在抽离肉体,意识逐渐涣散,三魂不全的症状再度显现。虽说程度不及昨夜对付过阮东林后来得严重,还能保持站立不倒,但偏偏就在此时,一团漆黑的如雾的身影从房梁陡然蹿下来 第三只幻魔 阮霰察觉至此,但虚无之感充溢在他周身,他已然感知不到自己的躯体,更何况调动元力以招架他连最简单的抬手都做不到。 观他身侧之人,阮秋荷仍跌坐在原地,面上表情愣愣,深陷纠结复杂之情绪中,竟是没有发现异状。 倒是天字七号,察觉自己主人不对,立时化作巨犬形态。这只幻魔在房梁上纵观局势甚久,早有准备,动作比阿七更快三分。 霎时间,裹着黑雾的风自平地起,迅猛地将这只巨犬给掀了出去。 阮霰心绪微沉,思索应对之策之间,竟是一支画笔破风而出 画笔上头蘸着的浓墨甩开在虚空中,点点滴滴,四溅开去,化作屏障将阮霰护住。 幻魔击出的一掌撞上屏障,激得屏障上光华炸开,沛然元力迸发而出,将幻魔弹飞 它见机不对,扭动身体,打算借力脱逃,熟料那画笔紧追其后,追了一段距离,倏然加速绕至身前,直直刺入眉心。 劲风带着幻魔疾速后退,第三只幻魔被画笔钉死在客栈门框上。月不解瞬闪至阮霰身旁,扶住他肩膀。 “果然不该让你出手。”月不解轻叹。 一点元力渡入阮霰体内,清清凉凉,好似山间泉水,令人心旷神怡。 流转之间,阮霰神识与五感逐渐回拢,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撩起眼皮,缓慢对上月不解的目光,冲这人道了声谢。 月不解蹙起的眉舒展开,弯眼一笑,拿折扇挑起阮霞下巴,“若公子真想答谢在下,那么以身相许如何” 两个人凑得极近,鼻息交缠,亲昵过甚,仿佛就要融为一体般。阮霰神色渐冷,不过在他有所动作前,阮秋荷从地上弹起来。 “你个轻浮浪荡之徒,快放开我九堂叔”阮秋荷厉声喝道,剑啸声乍起,剑尖直指月不解胸膛。 “原来你是他侄女”月不解作恍然大悟神态,接着虚心发问“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堂叔姓名为何年岁多少居住于何地” 阮秋荷几乎被气了个倒仰,怒道“我九堂叔岂是你这等无耻下流之徒能肖想的” 阮霰趁着阮秋荷单方面同月不解争执,抽身往楼上行去。阿七神情切切地拱到阮霰身旁,这时阮秋荷追过来。 “九、九堂叔留步”阮秋荷话音里有急切,亦有犹豫。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阮霰知晓阮秋荷心思,淡淡道。 阮秋荷急切更甚“可、可是” 阮霰停下脚步,站在通往二楼的阶梯上,垂眸瞥着阮秋荷“去通知此地官府,让他们告诉城中百姓,妖魔已除,不必再担忧。” 阮秋荷连忙摇头“这是九堂叔与与那个谁的功劳,我岂能冒领” 阮霰眉梢轻挑“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通知官府” 阮秋荷加大摇头频率,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当、当然不,这等小事,怎敢劳动九堂叔。” “那你还是快去吧。”月不解凑上来,插话道,“免得城中百姓仍旧担惊受怕,不敢出门走动。并且,这些中过幻魔招数的人,须得服用些安神之药,方能无虞,你还得通知附近医修前来相助。” “那我可不可以劳烦前辈您同我一道去”阮秋荷看了看阮霰,灵动的眼眸一转,顿时计上心头,“毕竟诛杀幻魔,您也有份。官府发的奖赏,送一份给您。” 月不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你还挺有心计。若你告诉我你堂叔叫什么,我便同你去。” “这”阮秋荷立时面露为难之色。 几人你言我语之间,倒在桌上的猫渐渐转醒。它是身为修行者的掌柜所养,身上或多或少沾了些灵气,很懂迎客之礼,见有人自长街步入客栈,当即谄媚地喵了一声。 往来之人,大抵是喜欢猫这种可爱生物的。这叫声,一来可以讨客人欢心,二来可以提醒掌柜与伙计有新客上门。 此时此刻,掌柜的与伙计虽仍倒地不起,但阮霰他们三人一犬,皆长了耳朵。 阿七第一个望过去,见得来者,青衣墨发,背负长琴,不是前去周宣理府上投递名帖的牧溪云又是谁 牧溪云行色匆匆,瞥见客栈内情形,神色更为凝重。见到阮霰,他加快脚步,但阮霰身前杵着月不解与阮秋荷,使他驻足之后,站立位置无法太过靠前。 隔着两人一犬,牧溪云关切道“你没事吧” 阮霰“没事。”仍旧是冷淡的态度。 “如此便好。是我来得太迟,此般情形,断然不会出现下回。”牧溪云面上浮现自责,继而看向月不解,询问道“不知这位是” 月不解扯起唇角,明显是打算亲自回答牧溪云。阮霰不想再让听他说出什么惊天泣地的话来,抢先开口“一个路人。” “公子,此言差矣。今次已是你我第二回见面,怎可以”月不解偏头,冲阮霰挑了挑眉,欲解释,却见这人不留丝毫情面,淡漠转身,拾阶而上,眨眼便至三楼。 牧溪云道一声“借过”,从月不解肩侧飘然过去,相随在后。 “前辈,我即刻前往江夏城府衙,将任务销掉,先告辞。”见状,阮秋荷抱剑一礼,且不待月不解作答,便出了客栈,迅速行往府衙。 客栈一楼,还站着的唯余月不解一人。他倚上栏杆,望了眼三楼某个啪的一声合上门扉的房间,不咸不淡地发出一声“啧”。 客栈三楼,天字二号房。 阮霰步入房中,待阿七跟进来后,挥袖甩上房门。不多时,便听得一阵敲门声,声音不轻不重,间隔不长不短,分外有礼。 阿七前去开门。 来者是追过来的牧溪云,眼底满是关切之意“阮公子,你当真无事” 阮霰捡了张椅子坐下“当真无事。” 牧溪云站定至阮霰身前三尺处,认真道“往后,我必不会离你身侧过远。” “牧公子言重了,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辈。”阮霰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拒绝道。 牧溪云抿唇,道“你境界虽高,但我,仍会担忧。” 这话令阮霰一时哑然,但很快又释然,想到接下来还需倚仗牧溪云去见那位名医,便低敛眸光,松了口“那就先谢过牧公子。”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牧溪云温和一笑,“说来,我已替你约得了周大夫,他答应明日一早,便为你诊治。” 阮霰不知如何作答,想来想去,还是道“多谢。” 牧溪云神色微黯,语气却也依旧轻柔“我们辰时出发,如何” “随时皆可。”阮霰答。 牧溪云在阮霰身侧站了一会儿,递去一块玉珏“方才见楼下百姓皆昏倒在地,我且前往救治一番。你将此玉收好,若有事,往里注入些许元力,我便会赶来。” 此玉入手温润,便如牧溪云此人一般,阮霰将之收入鸿蒙戒,道“好。” 牧溪云“你安心休息。” 阮霰点头“不送。” 牧溪云转身离开,替阮霰合上门扉,边下楼,边将背后的琴取下。到了一楼,他抬眼一扫客栈内景象在横七竖八倒地不醒的百姓之外,见到一幅立在桌上的画。 纸墨皆是上品,画功亦是上佳,画中人,更是令他眼熟至极。 他走到画前。 宣纸之上,轻衣,冷刀,凌厉斩破杀阵。虽只是一道侧影,可观其气质与身形,不是阮霰,还能是谁 而这作画之人身份,不难猜测。牧溪云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但到底修养良好,没对这幅画做什么。 他行至大堂正中央,盘膝坐下,置琴腿上,垂目轻弹。 空灵琴声回响一方,闻之清心静神。 天字二号房内,阮霰随着琴声闭眼调息。可兀然之间,却是听得琴音清响,夹杂了幽幽一声咯吱房间里紧闭的窗户开了。 一道绛紫色身影出现在窗框上。这人坐着,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于窗户外晃荡,手搭住膝盖,转过脸来后,眸光里满是幽怨。 只听他道“你真的同那个人定了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月下霰雪 第八章月下霰雪 室内沉寂半晌。 半晌过后,阮霰冷冷道“我是否定亲,同何人定亲,与你何干” 月不解丝毫没被他的冷漠给冻住,反而流露出一副了然神情“你这样说,似乎有些道理。你是否定亲,又是与谁定亲,这并不妨碍我想同你好。” 阮霰面色更沉,眸光敛低,振袖挥出元力,将窗户啪的一声拍上。 但这并未将月不解给拍出窗台。眨眼之后,窗户再度被推开。 “那我们不说这个。这位公子,在下还有一事很好奇。”月不解眸光一转,扬了扬下巴,指向阮霰身旁的天字七号,“它是你以精元炼化出的” 阮霰眼抬也不抬“与你何干” 月不解笑道“我观它可随意更换形态,不似寻常灵兽,是以格外好奇” 但这一回,还没说完,竟是自发自觉住了口月不解看见阮霰面上的不耐烦,多了一些。紧接着,他抬起手,勾住窗户上凸起的棱,将窗户给拉上。 还道“你别拍了,我自己关” 阮霰被气得翻了个白眼。 熟料月不解虽关了窗,人却没动,约莫过了三息,他锲而不舍,第三次推开窗。 这一次,他神情严肃了许多,且端端正正盘膝坐于窗台,开口时极其认真“在下此番前来,其实是有一件要紧事,想同公子你说。” “你我之间,无甚可说。”阮霰语气中的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月不解上半身朝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问“公子可知自己体内,天、地、人三魂并不全” 阮霰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 他的神态变化向来极细微,有时候,连相处甚久的阿七都觉察不出,却偏偏被月不解捕捉了个全。 月不解眯了眯眼睛,“观公子之反应,想必是知晓的。就是不知公子是否清楚,三魂不全之人,不可过度操劳,更不可过多使用元力,否则,后果不可设想。” “多谢提醒。”阮霰眸光依旧敛着,并不看那坐在窗台上的人。 “所以,下回关窗户,可别偷懒。”月不解道。 阮霰加重音调“多谢提醒。” 月不解毫不在意他的淡漠,慢条斯理换了坐姿,笑问“那么,公子可否告知在下以姓名,作为答谢之礼” 阮霰反问,语气平平“你能从金陵城一路跟随至此,却打听不出我姓甚名何” 月不解弯着眉眼摇头“若是那样做,实在是过于失礼。在下希望能同公子你面对面地、语气平和地互通姓名。” 对面的人吐出两个字“阮霰。” “你果真是金陵阮家之人”月不解拖长语调“哦”了一声,“霰又是哪个霰字” 阮霰答“霰雪之霰。” 月不解垂下眼眸,似是细细品味过一番,尔后赞许“好名字。” 阮霰不改神色,兀自垂眸调息,以此稳固神魂,点点光华流溢周身,好似飘渺银雪。月不解将之收入眼底,再次笑了笑,身体往后一倒,离开此处。 倒是没忘记帮阮霰将窗户合上。 阿七忙往客房内布下结界,同时惊讶问“主人,你就这般将本名告诉他了啊” 阮霰撩起眼皮,声音清冷“莫不成要告诉他,我是春山刀阮雪归” 阿七思索一番,觉得此言甚是有理,点着头同意道“老大你的名号,江湖中无人不知仇家还那么多,若是身份暴露,势必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很快一转话锋,拍着爪子不忿道“可你不如编个名字给他,做何给本名要知道,这世上知晓你本名的,可是不超过五人” “既然不超过五人,那么阮霰这个名字,便同无名没有区别。”阮霰垂眸,对视上阿七的视线,解释过后,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花间独酌月不解,在江湖中是个什么身份” “花间独酌月不解,乃是一名毒医,有毒圣之称。江湖传闻,他曾游历于南疆,习得巫毒之术” 阿七蹲在阮霰脚边,虽仍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交代出它所知晓的一切关于月不解的情报。 阮霰听完之后,却是陷入深思。 思考自然与花间独酌月不解有关。 先前对阵幻魔时,月不解就已试图阻拦他出手,如今又来提醒,由此可见,当是这位花间独酌,仅凭眼观耳闻,便已经知晓他处于三魂不全的状态。 据阮霰所知,这世上,能够不借助任何媒介便可探清他人神魂的,唯北周国相一人而已。 这个月不解虽是精通南疆巫毒的毒医,却来自北周,身上更有种令阮霰感到熟悉的气息,但也不能就此作出推断,认定月不解便是北周国相。 毕竟这世上有才能者层出不穷,北周国相能够拥有此般能力,旁的人,亦有修炼出的可能。 唯一能断定的,便是月不解此人,绝对不简单。 “主人,你察觉出了什么这个人有问题”阿七见阮霰沉默,歪了下脑袋,好奇发问。 “略有怀疑而已。”阮霰淡淡道。 “那我去监视他。”天字七号做事向来风风火火,说着,撒开了腿,打算从窗户出去,前往追踪月不解。 阮霰叫住它“不必,他并非极要紧的人,过些时候,我另有事情交与你去处理。” 阿七正往外迈的腿戛然止住,回过头来“也是哦,主人你现在情况并不好,在得到稳定前,我得时刻跟在你身边。” 然后退回原处,在阮霰脚边绕了个圈,尾巴在他垂到床外的衣摆上扫来扫去,“你且调息,我为你护法。” 阮霰垂眸一“嗯”,合上双目。 过了约莫半刻钟,回响空灵琴音的客栈渐渐变得嘈杂,横七竖八昏倒在地的百姓们转醒。他们都不记得方才发生过何事,甚至连为何身处此间客栈,都记忆模糊。 这些人茫然又焦虑,好在琴声安抚着他们,是以没有发生躁动。 不多时,阮秋荷赶回来,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信物,告诉他们今日酉时左右,会有医修来到江夏城,到时候可凭信物去府衙找医修拿药。客栈里众人拿了信物,逐一告辞离去。 江夏城的热闹因妖魔被击退略有恢复,便衬得客栈愈发冷清。 牧溪云收了琴,同阮秋荷见过一礼,行往三楼。月不解恰巧从楼上下来,一副漫不经心的倦懒神色,不作任何言语,慢条斯理同牧溪云擦身而过,慢条斯理走去那幅画前,再慢条斯理将之卷好,收入鸿蒙戒中。 午后的阳光分明有些烈,但此间客栈内,气氛却是倏然一寒。 不过下午与晚上,皆无事发生亥时二刻,月不解推开天字二号房的窗户,想叫阮霰同他去城中老字号吃宵夜,却被阮霰拂袖拍落窗台的事情,算不上事。 第二日辰时,阮霰同牧溪云一道,前往名医周宣理之居所。 仍是来时的马车,幽幽檀香浮动,宁静心神;仍似来时的天气,阳光如碎金,微风细细;仍旧是阿七驾车,不过两地之间距离并不远,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目的地已至。 门口有两名小童静候,见得来者,一人迎客入门,一人牵了马前去安置。周宣理隐居的宅院乃寻常制式,两进两出,并无过分宽敞。阮霰、牧溪云随迎客小童行至前院,稍作等候,便见得一玄衫老者。 老者两鬓斑白,留着一撮山羊胡须,说话时分有一搭没一搭捻动“这位公子,便是牧小友你要我医治之人” 牧溪云温声点头“便是他。” 周宣理眸光从阮霰身上扫过,继而回到牧溪云身上,笑问“昨日青山隐客栈遭受幻魔袭击,你撇下老夫与祁楠浪人匆匆赶回去,亦是因了此人” 这话让牧溪云耳朵尖红了一瞬,他神情紧张地瞥了阮霰一眼,见后者表情不变,才道“正是。” “你同他是什么关系”周宣理脸上笑容更甚。 牧溪云又看了阮霰一眼,道“我们已定了亲。” “甚好,那老夫便帮他瞧上一瞧。” 言罢,周宣理捻动胡须,带着二人来到一间静室。里头诊治会用上的工具一应齐全。 周宣理与阮霰隔案对坐。案上置一软垫,阮霰将手腕搁上去,周宣理探指把脉。他凝眉沉默良久后,掀起眼眸。 话不是对阮霰说的,而是向着一旁的牧溪云“先前你不是说他身中剑伤,久治不愈” 牧溪云蹙起眉,犹豫片刻道“这阮家家主是如此告诉我的。” “一派胡言”周宣理怒然一喝,接着转头问阮霰,询问他“阮公子,你是否时常神情恍惚,极易困顿,每每大幅催动体内元力,便会暂失意识” “是。”阮霰并无隐瞒。 周宣理又问了些许问题,阮霰逐一回答。 末了,周宣理道“此乃失魂之症。观你行事与常人无异,主魂之人魂当在体内,又神智清醒,口齿清晰,那么天魂并未丢失,如此一来,失去的乃是地魂。” 立在一旁的牧溪云神情大震,似犹雷劈。阮霰却是一脸淡然,点头道“周大夫所言甚是。” 周宣理叹了一声,沉默许久,才对阮霰道“老夫知晓两种方法,可以医治你的病症。” 阮霰“请讲。” 周宣理“其一,召回失落的地魂。这是最为有效,且最安全的方法。” 阮霰眉梢一挑,眸光清幽凉薄“若我能寻得地魂,便不会登门叨扰大夫您了。” “其二,这世上有一味名为独明的药草,佐以赤虺骨凰功法,可修补神魂。这是上古医术上所记载的、至今无人验证过的一种方法,安全与否,无从知晓。” “赤虺骨凰功,乃南疆 独有功法,似乎已经失传。而独明草,千年生根,千年发芽,第三千年,才会全然长成,获之不易。” “难办难办” 周宣理捻着山羊胡,缓慢晃动脑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心地善良 第九章心地善良 青山隐客栈位于江夏城西南,靠山环水,清静幽寂。但纵使再清幽,客栈亦个聚集人流的地方。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说书人喝过二两酒,起身拍响惊堂木,说起一段为人乐道的陈年旧事。 “上回书说道,春山刀阮雪归深夜带刀,独闯梁国皇都,逼梁王跪地,亲自写下降书,归顺我陈朝的事迹。今日,咱们便来说说平陵之战。 这一战呐,是春山刀阮雪归,与他的一生之敌,北周国相之间的纠葛故事” 说书人慢慢将往事道来,语气极有韵味,客栈里的人皆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他喝茶润嗓的时候,一个背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的少年走进客栈。店伙计立时迎上去,准备帮忙拆卸行囊,少年却拒绝了,抬眼往周围扫了一圈,小跑着走上二楼。 二楼是雅间,少年一路行至东面尽头,撩开珠帘后,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抵着腿,腰弯着,气喘吁吁道“大人,你走得太快了,钟灵追了一日才追上。” 雅间内坐着一位紫衣公子,正摇扇品茗,好不惬意。闻得此言,他掀起眼眸,似笑非笑望来“看来负重还得再加,否则练不出轻灵身法。” “别啊大人,这些已经够重了。”钟灵苦着一张脸恳求。 月不解为他倒了一杯茶,钟灵接过,顺道听了几耳朵楼下说书,喝完茶后,说“这说书人说什么不好,偏偏说您和春山刀的事情。” “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客栈酒肆,说的皆是阮雪归的事迹,我不过是其中一段而已。”月不解垂下眼皮,漫不经心道。末了,折扇一合,轻点桌案,冷哼道“一生之敌。” 钟灵喘匀了气,站直腰板,挪步到桌边,为自己续了杯茶,边说“这春山刀阮雪归,甫一出世,便重回江湖美人榜榜首,定然会影响接下来所公布的风云榜与兵甲榜。江湖格局,恐怕会有所变动。” “你说得没错。”月不解语气不咸不淡。 钟灵往月不解那边微微倾身,一双眼眸里写的全是“但求解惑”“大人,你刚才也说了,你同他乃一生之敌,所以你见过阮雪归么他到底有多好看” 月不解撩了下眼皮,幽幽反问“你可知,你大人我,同那位春山刀,从没正面交过手” “似乎如此”钟灵抬手托住下巴,“北周国相世代不离都城,是以,当年战场上的那些杀局,都是您于千里之外布下。” “而且,阮雪归从来以面具示人。”月不解又道。 钟灵“哦”了一声“的确如此” 旋即双眼一亮,脚步再次挪动,走到月不解身旁,冲他道“听说大人你为国相时,亦是日夜佩戴面具。因此,有小道消息说,你与春山刀,是因为看不惯对方和自己戴款式类似的面具,才咬死对方不放。” “”这话令月不解颇为无言,折扇在指间一转,猛地敲上钟灵额头,“既然如此,那我何以得知他的面容” 钟灵摸着脑袋退后“是了,由此可推断,您没见过春山刀,不知晓他到底有多好看。” 月不解哼笑一声。 其实并非如此,他曾见过春山刀一次。 当年平陵之战,他坐于皇城,令本命剑离体,越千里,强势拦截阮雪归落于平陵城城主脖颈的一刀。 便是这一剑,好巧不巧,击碎了阮雪归的面具。 的确是倾绝出尘的一张脸,但再漂亮再惊艳,也令他喜欢不起来。 因为春山刀这个人,太心狠手辣了。 月不解敛下眸光,兀自饮茶。 钟灵见自家大人面色不善,搁下茶杯,诚恳道歉“大人,我错了,我不该提一个和您不对付的人。” 说完话题一转,谄媚笑问“那大人您找到夫人了吗” “找到了。”月不解淡淡答。 钟灵一惊,环顾左右发问“那他为何没跟你在一处” “他自然有他要做的事。”月不解的声音有些凉。 钟灵却是不解,好奇地外放神识,欲打探一番,熟料无果,便再度将脑袋对准月不解,道“大人,钟灵可否冒昧问一句,夫人品性如何武功如何” 月不解慢条斯理道“不计前嫌、愿意出手帮助招惹过自己的人,心地很是善良;境界高深,武艺绝佳,但身体不太好不过他三魂不全,若是身体好,才有些奇怪。” “大人你医术高深,治愈夫人的失魂之症,定然不在话下。”钟灵笑得格外真诚。 “那也要人家愿意让我医治才行。”月不解垂眸冷哼。 钟灵大惊“什么夫人竟不愿意让你医治” 月不解凉凉瞥他一眼“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雅间内氛围微有变化,窗外晴空高照,但阳光照进室内,却是阴冷阴冷,诡异至极,钟灵揣测一番,端起桌上的茶壶,躬身道“大人教训得是,茶凉了,我去给大人续水。” 说完一溜烟跑了。 月不解又是冷冷一哼,朝着江夏城某个方向,微眯眼睛。 城东,周府。 周宣理话音落地,惊煞立在一旁的牧溪云。他手指颤动,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那可还有旁的方法” “世间之大,法门众多,问题总能寻得解决之法。失魂之症,定有旁的圣器灵器能够解决。”周宣理捻动胡须,慢条斯理道出此言,就在牧溪云神色唯有缓和之时,说出了个“但”字。 “但观阮公子脉象,今日与昨日,皆动过元力,身体已处于临界状态,若不以外物协助,恐怕清醒时日无多。” 牧溪云哑然“这” 倒是阮霰神情依旧,冷淡不改“周大夫可有暂缓之法” 周宣理看向阮霰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老夫可为公子施针,将三枚金针分别刺入脑后风池两穴与上星穴,情势可暂得延缓。” 阮霰又问“可缓多长时日” “缓至三枚金针悉数掉落之时。若公子愿意静养,暂缓时日便会长一些。”周宣理道,“但此法只可施展一次,三枚金针一旦脱落,又寻不得独明或原本的那缕地魂,抑或别的,你将五感紊乱、无法辨物、无法动弹,形如一具会呼吸的木偶。” “劳请周大夫施针。”阮霰一撩衣袖,朝周宣理比了个“请”的姿势,神情果断。 周宣理点头,铺开九针,取三枚毫针,分别刺入阮霰脑位。 短短三针,但耗时极其长久。此针需以元力注入,位置不可有失分毫。注入之后,还要进行一番引导,使之与神魂相合。 过了一个时辰,周宣理才停下手,缓缓舒出一口气。 “你且静坐半个时辰,之后才可起身行动。”他低声道。 阮霰垂着眼眸,听见此言,但并未回话他尚且发不出声音。 周宣理离开静室,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当个摆件的天字七号化作光团,飞入阮霰脑中。 昨日月不解询问阮霰,阿七是否是他以精血炼化而成,阮霰没回答,至于答案,当是“否”。 天字七号自阮霰出生起,便存在于他身边,可化作实体,助他战斗,亦可缩进他识海,同他的意识直接对话。 有些类似于一个系统,但不同的是,初始时,天字七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所有的情报信息,都是后期一点点收集起来的,其实力,亦是随着战斗一点点提升。 所以,阮霰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至今没寻出关于阿七到底是什么,又是因何而生。 天字七号甫一进入阮霰识海,便听得他唤了声“阿七”。 它忙问“主人,你感觉如何” “比之前好了许多。”阮霰淡淡答。 “如此甚好。”阿七在阮霰识海中转了转,“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阮霰“阮家应当有所动作了。” 阿七讶然“他们不顾及牧溪云在此,不顾及江湖名声了吗” “并非你想的那样。”阮霰轻轻摇头,尔后对阿七解释“阮家的情报组织,由我一手建立,你当知晓他们有多神通广大。周宣理对我的医治,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如今,我神魂暂时稳固,他们必然推测出,我下一步便是去寻找独明草,抑或旁的补魂之物。” “所以,为了不让我得到那些东西,他们会抢在我之前寻到。” 阿七仍有不解“他们为何不猜,你会去寻找失落的地魂” “地魂在他们手上。”阮霰不再隐瞒,语气一如既往冷淡,好似在评价一杯水好喝与否,“他们亦知晓,我已然清楚地魂的位置。我不会自投罗网,而他们,会想尽办法逼我回去。” 此言一出,阿七愣住。 几息后它豁然开朗,白芒芒的光团在阮霰识海里晃荡一圈,迭声说着“我懂了”“我主人的意思,是让我去监视他们,等他们寻到独明草等补魂物品的线索,立马回来告诉你。” “这真是一招妙计主人你且于此地静养,等我的好消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痴心错付 第十章痴心错付 半个时辰后,阮霰起身离开静室。 时间临近正午,阳光倾洒庭院,照得地面分外刺眼。牧溪云候在一棵树下,见得阮霰推门而出,立时迎过来。 牧溪云身披阳光,又在步入檐下刹那,将之抖落,留得一身温凉。眉眼间的凝肃在呼吸之间尽数隐藏,弯眼时分,眼底俱是温柔与关切“可感觉好些了” 阮霰面色仍显苍白,不过比动过两次元力后的惨淡枯朽之色,要好上许多。他眸眼轻轻撩起,点头道“好多了,多谢牧公子挂怀。” “这是应当的。”牧溪云温声道。 继而话锋一转,笑道“我已发信回悬月岛,令悬月岛众弟子前去南疆,寻找身怀赤虺骨凰功法之人;亦问明周大夫独明草生长之处,待我将你安顿回悬月岛上,便出发找寻。” 阮霰迈下阶梯的脚步一顿,神情里有几分稍纵即逝的复杂。 牧溪云未曾察觉他的异样,步速不变,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竟是拉开了距离。阮霰站定原处,望着他的背影,眉宇间难得浮现出些微歉意。 他说“牧公子,你不必对我这般好。” 牧溪云停下脚步,眼神轻闪一瞬,但回头对视上阮霰目光,神色已然如常,他淡笑道“我们自幼便定了亲,我本就该对你好。待治好你的失魂之症,我们便择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隐退江湖如何” 阮霰低敛眸光,瞥着耀白日光中兀自摇曳的廊外幽兰,沉默半晌,才开口“观牧公子之言,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却是答非所问。 牧溪云眸眼间的凝重严肃再度浮现 “这百年间,阮家对外宣称你因剑伤旧疾退隐不出,而今日,却是诊出你所患之症乃失魂症。此间内情,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去深思。更何况,周大夫说,你这魂已散了整整百年,近些日子才堪堪聚齐其二。 且那夜初逢,我便发现你与阮家家主之间略有嫌隙。因此,不难想见,这百年里,你受到了何等对待。” 他语速越说越急,至语末,话音颤抖,愤怒不可遏制。但语罢,又重新温和地望向阮霰,用满怀歉意地语气道“是我太愚钝,数次上门拜访,竟都被阮家给糊弄了去。” “牧公子不必自责,这是我与阮家之间的恩怨,我们向来隐藏得极好。”阮霰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屈了一下,眉心间流露出的那点复杂更甚,不过刹那间已完全掩饰下去,声音仍是冷的,清清泠泠,如相撞的玉石。 言及此,他微微一顿,掀起眼眸,复而看向牧溪云,郑重道“牧公子为我寻得周大夫的帮助,恩情已是重如山。失魂症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不必劳烦牧公子及悬月岛众人。” 牧溪云眼底的惊讶难以遮掩“阮公子何出此言” 阮霰淡淡道“牧公子如此聪慧,不过三言两语,便觉察出我与阮东林之间存在嫌隙,又怎会看不出我答应同你来这江夏城,是想借着你,从金陵脱身呢” “我与牧公子之间,不过是因了一纸婚书,才有了层关系,彼此间毫无感情。牧公子愿意因这层关系,对阮某出手相助、与阮某同仇敌忾,实乃霁月光风、心性高洁至极,饶是阮某再小人,亦做不到从容接纳这所有的好意。” 阮霰立于檐下,晃眼的日光堪堪止步于尺外,颀长身形没在屋宇的阴影里,白衣幽幽,银发寂寂,更衬那双狭长眼眸如寒月明霜、清透凉薄。 牧溪云望定阮霰,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阮公子认为,在下对你好,是因为你我定了亲” 阮霰不答,但眸光已诉说出肯定。 “在阮公子心中,在下对你的好,已成为一种负担”牧溪云又问,不过垂下眼眸,叫人辨不出其间情绪。 “受之有愧。”阮霰道。 又是良久沉默。 庭院里起了风,带起沙沙叶响,更显此境静谧。 牧溪云朝着阮霰迈出一步,隐藏在宽大衣袖间的手指捏紧,骨节泛青。 “阮公子可是有了心上人”牧溪云问。 阮霰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垂下的眼皮抬起,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尾音上扬的、疑惑的“嗯”。 “若阮公子心里有了别人,才道出此言,那在下自然不会再纠缠,婚约也不再作数。”牧溪云不错目地凝视阮霰,抿唇后道,“在下这便启程回悬月岛,将当年交换的定亲信物送还。” “虽不知是哪句话,令牧公子会错了意,但阮某并无心上人。”阮霰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并且,阮某此一生,都无同任何人结亲的打算。” 牧溪云绷紧的肩膀于此一瞬放松,微松了一口气,但观其神色,仍旧充溢着失落“亦不会同我结亲” “同悬月岛定亲,是我母亲的意思。”阮霰解释,“我本打算寻得机会,便亲自上门说明白,将亲事给退了,熟料世事难测,我因故被困于阮家百年之久,至今才得以脱身。” 牧溪云低垂眼眸,沉声道“如此在下懂了。” “一路行来,承蒙牧公子关照,阮某不甚感激。阮某有旁的事情要处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罢,阮霰拱手一礼,告辞离去。 阮霰是一步一步走出此间院落的,未曾调动元力、御风而行,身边随着那只雪白巨犬,两道身影转过镂空的圆月门,消失于远方。 牧溪云望过去的眼神,有些痴了。 “一片痴心,竟错付予无心之人。”兀的,牧溪云身侧响起一道声音。 侧目而望,乃是有一搭没一搭捻动胡须的周宣理。 “他真的就是那位春山刀”周宣理问。 牧溪云“没错。” “倒是没有传闻那般不近人情,并且还分外有礼,留下了相当难寻的药材作为诊金。想要这样的人对你有所回应,难矣。”周宣理好一阵摇头晃脑,接着又问“不过,你真打算不再跟着他,同他就此别过” 未曾犹豫,牧溪云回答他“当然不。” 离开周府,阮霰取出一件飞行法器,由阿七御着,迅速行往青山隐客栈。 “主人你拒绝了牧溪云,那接下来打算在何处修养”阿七问。 阮霰眸光轻垂,扫过长街巷尾众生百态,低声回答,“我这样的状态,去哪里都不容易,但总要装一装寻药的样子,免得阮家见我一心等死,便失了与我争夺的心思。” “周宣理说,独明草可能生长的地方有三处。”阿七道,“分别是昆仑虚、观山、龙津岛,你欲前往哪处” 阮霰抬眼遥遥一望,目光渺远“昆仑虚与观山都太远,自然是前往龙津岛。” 阿七拍了拍爪子,忧心忡忡,“可主人你独自前往,我分外担忧。” 阮霰一副淡然神色“封在我脑后的金针有三枚。先前我仔细推演过,凭我的实力,便是对付北周那位国相,亦只会掉一根针。” “如此说来,周宣理还是很有一套方法。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别动用元力。”阿七适才放心了些,接着话锋一转,问“身怀赤虺骨凰功之人,你打算让谁去找” “这个问题,你问得很对。”阮霰说着,自鸿蒙戒里取出笔墨,修书一封,交与阿七,“将此信送到林间鹊手中,他看过后,自会帮我寻觅。” 阿七满口道是,让阮霰将信放入它的储物项圈中。 几句话的功夫,客栈近在眼前,阮霰同阿七从窗户回到客房,未曾惊动店内任何人。 雪白巨犬一尾巴甩上窗户,郑重地对阮霰嘱咐“主人,那我回金陵了,你前往龙津岛时一定要小心。阮家那边,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你;若你身边发生紧急情况,亦要通知我,我马上赶过来。” 阮霰点头一“嗯”。 “那我真的走了啊,如果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一定要立刻通知我”阿七一边往外,一边扭头回看。 “好。”阮霰走过去,揉了把阿七脑袋。 阿七蹭了阮霰手心几下,才化作一点白芒,自窗户缝隙飘出去。阮霰开始收拾客房中自己的东西,不想片刻后,窗户咯吱一声开了。 依旧是一袭紫衣。 依旧是腰间别横笛的人。 眉梢轻轻挑起,一副散淡模样。 来者正是月不解。见得房中情形,他眯了一下眼睛“你打算去哪” 阮霰没有回答,快步走去窗户前,抬起双手,啪的一声合上窗户。 “就算你不告诉我你的目的地,我依旧能寻来。” 窗户又开了,月不解一抖折扇,拖长语调对阮霰道。 “周宣理治好你了吗看起来没有,他的能耐,只能帮你暂时稳固神魂。” “不过我花间独酌月不解,却是有办法医治你。” 阮霰撇下眸光,淡漠与之对视“用什么办法医治。” “若你答应让我医治,便会知晓。”月不解眉眼一弯,眸底的笑有几分狡诈。 “你的目的”阮霰问。 月不解将脑袋往前凑了凑,慢条斯理道“我要你允我一件事。” 阮霰冷着一张脸“什么事” 月不解故意停顿,几息后,才弯眼笑道“同我回去成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博取同情 第十一章博取同情 月不解说,要阮霰同他回去成亲。 阮霰垂下眸眼,凝神细思一番,确定自己没听错,于是干脆利落关了窗。随后转身往外,出天字二号客房,至长廊中段,拾级而下,欲就此离开客栈。 “你还没退房。不在这里住店了,总得结清房钱,不是么”月不解跟幽魂似的出现在阮霰身侧,用惯常的散漫语调,低笑着说道。 阮霰不耐烦地蹙了下眉,折身走向月台。 却有一只手抢在他之前,推了一锭银子到客栈伙计面前。手的主人道“天字二号与天字五号两间客房的房钱,不用找。” 两个人,其中一个冻着一张脸,唇线微抿,眸光寒冽;另一个笑眯眯的,声音清贵耐耳,观其气度,倒是很有几分俊雅可亲的味道。 但这样的两人站在一起,仍是吓得客栈伙计大气不敢出。他赶紧把银钱推回去,哆嗦着道“掌柜的吩咐过,鹤取公子的朋友,无论是要茶要酒还是干别的,都不收取任何费用。” 这话换来月不解一声语调上扬的“哦”,“你家掌柜对朋友倒是大方。”却也没伸手接回银子。 再看阮霰,亦放了颗灵石到月台台面上,并道“承蒙掌柜好意。”言罢轻拂衣袖,抽身离去。 月不解赶紧跟上。 踏出客栈,便是兀自倾洒的耀白日光,明晃晃铺满地,甚是刺眼。 月不解走到阮霰身边,掏出一把深色竹骨绸伞,撑开举到阮霰头顶,替他挡住刺目灼人的光线,放低声音,轻笑道,“我救你的命,你以身相许来报答,这样的桥段虽说俗气老套,却也合情合理,不是么” 阮霰加紧脚步,但饶是再快,路线再曲折,月不解总能跟上,头顶的竹骨伞半刻不离。 他不想因这样的琐事与闲杂无关人催动元力,是以驻足,淡漠撩起眼皮,与同在伞下的人对视,道“或许你说得很对,但我不想接受这样的交易。” “成亲的事,怎么能叫做交易”月不解半挑眉梢。 “那叫什么以性命为条件,换取一段姻缘,称为以利相逼、强取豪夺如何”阮霰浅色的眼眸里微光幽凉,声音质地清寒。 月不解微微眯起眼,似有不满。 阮霰见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恕不奉陪。”说完取出飞行法器,以灵石催动,朝着龙津岛的方向疾速而行。 伞仍在人已空,月不解眺望阮霰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唇边勾着的那点笑缓慢退去。 这个人,似乎有些难办。 月不解眉心极缓地蹙了一下,在心中暗道。 这个时候,转角处冲出一道人影。是个少年,手捧一屉蒸笼,背负三个麻袋,双足还各捆一只沙包,跑得气喘吁吁、挥汗如雨。 他跑到月不解面前,才堪堪刹住脚,气息不匀道“大、大人,您怎么突然就退房了您吩咐钟灵去买的小笼包,已经买好了,个个皮薄馅足汤汁多是现在就给夫人送去么” 边说,钟灵边抬起手里的蒸笼,递向月不解。 “你瞧着夫人的身影了吗”月不解语气有些凉。 钟灵环顾四周,复而对上月不解的视线,摇头道“没、没有。” 月不解又问“那你打听到他去哪儿了吗” 这一刻,钟灵略略明白什么,惊讶着、疑惑着发问“啊大人你没能追上你让夫人走掉啦” 此言一出,月不解眸色更凉了些。 钟灵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试探着发言“大人,那夫人去哪儿了” 月不解抬手指了个方向。 钟灵辨明方位“原来是往东南去了。” “这世上治疗失魂症的方子有多少离此地最近的,生长有失魂症药引草药之地,又在何处”月不解嫌弃他脑子转得太慢,收起竹骨绸伞,拿伞拍了钟灵额头一下。 “龙津岛”钟灵恍然大悟,“大人,夫人是不是有些讨厌你,所以宁愿自己去采药,也不愿接受你的帮助那我们要追过去吗追过去后又怎么办敲晕了直接带回山庄如何” 钟灵连发三问,直击灵魂,并提出一个看似行之有效的建议。 对于此,月不解冷冷一“呵”,接着将竹骨绸伞往他身上一丢,抬脚步入虚空。 钟灵“啊”了声,拖着两条腿,有些凄惨地对高空中即将飘远的身影大喊“大人,您这就去了我怎么办包子怎么办” 此言无人应答,不过数十息之后,月不解竟飞身掠回钟灵面前。 钟灵喜极,却来不及泣,便被月不解给拎住衣领,提溜到半空中。钟灵蹬了蹬腿,极不适应这样的姿势,但来不及说什么或做什么,便听得月不解那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入耳中。 “包子端好,给你安排一个新任务。你们未来夫人他虽然面冷嘴硬,但心地仍是善良的。你想个方法,博取他的同情。” “若是博不到,我会如何”钟灵颤着声音问。 月不解哼笑“博不到那以后都别跟在我身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没安好心 第十二章没安好心 龙津岛地处大陆东南,较之初春时分忽晴忽雨寒暖不定的江夏城,气候要热上些许。 不过修行者向来不需理会外界气象变化,阮霰又是个中翘楚,纵使神魂受损,不宜使用元力,亦无困扰。 正值二月花朝节,岛上乘着春风盛放的花枝挂满彩纸与花灯,处处皆是热闹景象,不过时辰略晚,夕阳西斜,结伴出游、踏青赏红之人,正说说笑笑着归家。 阮霰一身白衣遭夕阳染红,腰不佩刀,除却指间戴着的那只鸿蒙戒外,浑身上下无半点修饰,若是表情再柔和些,便是一幅纯良无害模样。 他刺客出身,少年时便将隐匿之术使得出神入化,如今缓步行走于成群结队的游人之间,走得坦荡自然,竟是无一人察觉连拎着竹篮挨个询问行人是否卖花的姑娘,都将他忽略了去。 这样做的原因无他,不过是如今的龙津岛上,至少藏着三队阮家刺客堂的人马,一部分,正搜寻独明草,其余的,在搜寻他。 夕阳将青石板路上的影子拽长,阮霰随着人流从郊外走到城中,途径一间又一间客栈,却不入内投宿。 对于阮霰而言,宿于山间石洞、林间树下,抑或陈设齐全的室内,其实并无区别。但此时此刻此般情形,若是选择住店,势必会留下可循痕迹。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以阮霰一路从城北行至城西,前往独明草最有可能生长的博山。他刻意将脚步放得缓慢,直至月上柳梢,才来到目的地。 阮霰寻了一处背风且隐蔽的地方,盘膝坐下,垂目调息,熟料甫一闭眼,脑海中竟浮现出月不解的脸。 这张脸上,眉眼轻弯,唇角勾出些许笑意,便如其本人惯常爱做的那般。阮霰对这张脸品评一番,得出此等气度神态,分外欠揍的结论。 此人名号为花间独酌,其名为月不解。 而当下,阮霰亦十分不解这个花间独酌,想以帮助他修复神魂为交易条件,让他答应同他成亲,这之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莫不成是发现了他与神刀寒露天的刀鞘融合、拥有了唤醒圣器的能力这个秘密可如此一来,这个花间独酌又是什么身份难道是拥有圣器的四圣家族的人 极有可能。毕竟,事到如今,他身上能利用的,便只剩下这一点。 可阮家会将他身怀的秘密透露出去,让同样身为四圣家族的其余三大家族知道吗 不可能。百年前,四圣器皆蒙尘埃、沉睡不醒,四大家族实力暂且处于平衡状态。阮家想方设法追捕他,就是为了打破此种局面。阮家欲扩张自己的权势范围到极致,居于大陆之首,必然独占神刀刀鞘。 那么,花间独酌是否会是阮家安排的一枚棋子,他口中所说的成亲,甚至是救治,都只是一种幌子,一个麻痹手段 此亦是极有可能。 阮霰渐渐蹙起眉心。 他想,从昨日对阵幻魔可看出,这个花间独酌拥有相当的实力,境界约在无相境。不过他自己,亦在无相境界。如今虽然三魂不全,但有三枚金针相助,当是能与之一战。 于是阮霰做出决定,若那位花间独酌当真跟来龙津岛,便先战上一回、将之打退再说。 反正此人没安好心,不可放任其跟随在侧。 伴随着如是想法,阮霰缓缓吐纳。却在这时,他听见略微遥远的地方,传出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 那是妖兽出洞,引得附近修为低位的修行者惊叫乱窜,且这个修行者慌不择路,竟是跑向了阮霰正对着的那座悬崖。 阮霰轻轻撩起眼皮。 如今的博山,因了他需要独明草的缘故,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倒是不在少数。但这些人,都是些刺客。他们训练有素,执行任务期间,从来不会分心去关注旁的事譬如救人。 观此遇险者,乃是一名少年,长得还挺眉清目秀,就是脸上污迹斑斑。他身负背篓,里面搁着锄头铲子铁锤等物,还有一些产自博山的铜块。 这当是个来博山采石的修行者少年,境界只在凤初境一层,堪堪跨过了修行门槛。 再看那妖兽,境界并不如何高深,不过是只凤初境三层的狼妖。对付这家伙,于阮霰而言,根本不必调动元力,是以他伸手从身旁折来一截树枝,站起了身。 夜色之中,皓月朗朗,照得山间万物清透,却是照不清阮霰动作。 只见如水月光之中,一袭素白衣衫翩然而过,刹那间已至对面山头,手上树枝往前一递,便穿透欲扑向采石少年的狼妖喉咙。 这少年狼狈至极,无头蚂蚁搬乱窜,情急之中,竟然左脚绊住右脚,脸朝下噗通一声摔倒在平地上。背篓里的东西悉数摔出来,哗啦砸向他后脑勺。少年“哇呜”一声,赶紧抱住脑袋。 阮霰轻轻扫了他一眼,丢掉串着狼妖的树枝,不发一言,原路返回。 少年赶紧抬起头,大喊一声“恩公留步”。 这个自己绊倒自己平路摔了个脸着地的少年,正是月不解的手下钟灵。 月不解让钟灵博取阮霰的同情,但钟灵思考,自己博取了阮霰的同情,却难以将这份同情转移到月不解身上,如此一来,便不能使阮霰心甘情愿跟月不解回山庄。因而,博取同情的方法,并不适合对阮霰使用。 于是钟灵窝在博山整整一个下午,绞尽脑汁,谋划出一个计策。 阮霰乃三魂不全之人,如今被人暂时给稳固住,但此症依然在,他依旧不能大幅使用灵力。所以钟灵想,不如去惹毛一头妖兽,让他追杀自己,如此一来,心地善良的未来夫人肯定会出手相救。 而出手相救,必然会催动体内真元。而催动真元,引得失魂症症状又起,岂不是自家主人出手的大好机会 于是境界只有凤初境一层的钟灵,去捅了凤初境三层的狼妖的窝。 未来夫人的确心地善良,飞快出手相助,但令钟灵没有料到的是,夫人修为太过高深,对付这狼妖,一丁点儿真元都没催动,直接拿树枝捅了人家一个对穿。 计划失败。 钟灵心很急,大喊一句“恩公留步”后,慌忙抬起上半身,抬手一抓,扯住了自家未来夫人的衣角。 他满手是泥,这一抓,当即在阮霰衣衫上按出个黑手印。 好在阮霰未曾计较。他转过身,低垂眸光,道“顺手为之罢了,不必称我为恩人。” “那前辈”钟灵赶紧更换称呼,并且脑中灵光一闪,有了新招。 钟灵就着犹如鲤鱼打挺的姿势扬起头,望向阮霰双眸,熟知这一眼,便让他心生胆怯。 阮霰那双眼,便如冬夜高挂天幕的寒月,幽、冷,且淡,衬得这张普普通通的美人脸更为出尘,亦衬得气质疏离无边。 让人无端生出一种,他该在那山巅,在云端,而非身处泥沼一般的人间之感。 面对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眸光,钟灵有些退缩,但一想到若是完不成交代的任务,所要面临后果极其严重,还是咬着牙开了口,不过声音仍是哆嗦的“我我我观前辈风采极佳,想想想想厚着脸皮,请前辈指点一二不、不知前辈可否” 阮霰听闻此言,连垂眸的角度都未变,声线清寒,“容我拒绝。”声音落地时分,那缕衣角从钟灵手里滑出去,翩飞于风,宛若一尾斑驳的蝶。 “前前前前辈,你你你你出手相救,我们便结下一桩缘。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若若若我没有荣幸得到前辈指点,那不知前辈是否能够允许我,追随在在在你身侧” 钟灵从地上爬起来,把手心里的汗往衣摆上一擦,忐忑地,又诚恳地对阮霰说道。 阮霰立在原处,静静听他说完,然后道“不能。”言罢抽身离去,不做半分逗留。 钟灵朝着阮霰离去的方向望了一阵,抓了抓脑袋,又气馁一叹,从地上把掉落的东西一件一件捡起,丢进背篓里,转身朝山的另一边走去。 月不解在半山腰上、一座废弃的猎户木屋里,等他过去汇报任务完成情况。 钟灵的表情很丧。 再观阮霰,他并未回去先前的地方。 方才出手,已是自发暴露行踪,当另觅一处隐蔽之地,暂且栖身,而返回城中便成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是以他取出飞行法器与隐匿符纸,收敛气息,迅速回城。 夜还不深,酒坊食肆喧闹,阮霰在城中寻觅一番,于某条街道之后、一座僻静的临河凉亭落了脚。 接着,取出一张符纸点燃。火焰升腾之间,他收到天字七号传来的消息。 这是阮霰与阿七之间特有的联系方式,以火为引,可传递文字与声音。阿七使用的是文字,寥寥几行,有些潦草,看起来是匆忙间拿爪子刨出来的 “这百年间,阮家一直在查彻底修复神魂与彻底损坏神魂的方法。前者,除独明草与功法外,情报楼似乎找到了一种可以修复魂魄的神器。具体为何,且让我再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春夜冷花 第十三章春夜冷花 阮家这百年来的绸缪,倒是在情理之中。 寒露天的刀鞘,本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器物。彻底摧毁阮霰的神魂,或是搜寻并毁灭一切修复神魂的法宝,便能使这具同刀鞘相融合的躯壳沉寂为一个物品,安安分分为阮家所用,百利无一害。 得知这个消息,阮霰心绪毫无波动。他抬起手指,打算熄灭火苗,垂眸调息。熟料刚伸出手,便见火焰猛然一窜,又吐出几行字。 阿七说“主人,花朝节这几日,龙津岛上每晚都有花神游街的活动,你可前往一观,看个乐子。心情好了,对神魂极有好处” 这几行字,同方才那拿狗爪子刨出来的差别迥然,不仅整齐上许多,还行云流畅、饱满有度,一看便知落笔之人对岛上节日盛况的向往之情。 阮霰却是不同,他向来不过年节,更对所谓的风气习俗无甚兴趣,因而半分不留情,干脆利落熄灭了火焰,阖上眼眸,开始打坐。 此间清净,宵风拂过亭外新柳,波荡亭外小河,吹出如鳞的波纹。阮霰坐于亭中,竟生出一分大隐隐于市之情。 不过,这样的宁静未能保持多久,渐渐的,喧嚣的鼓乐声从隔壁街巷飘来,且有逐步走向他身后那条街的趋势。 按照常理而言,阮霰不会因此等嘈杂而分心,但是他在锣鼓唢呐声中,听见了一阵笛声。这笛声朗朗清越、悲而不凉,从城外传来,源头之地,约是博山。 阮霰曾听过一次这首曲子。 那日他刚从镜湖湖底出来,拎了三坛酒去竹林祭典亡母故友,有个紫衣人打林间过,刻意将此曲吹给他听。 观如今情形,这人恐怕又是故意的。 花间独酌果然追来了。阮霰翻了个白眼,觉得此人真的很烦。 他从鸿蒙戒里取出一把刀。 同阿七化作的那把相仿,长三尺三寸,刀身笔直,只在尖端有些微弧度,材料及做工,皆普通至极,是走进任意一家武器行,都能找到相类似的款式。 他右手提刀,起身走出凉亭,拐过青石墙面的转角,素白衣袂轻闪,人影踏入虚空。 地面上,花神的队伍于长街缓缓前行,身着繁复服饰、脸覆神女面具的女子跪坐在花团锦簇的十六台长轿上,四方垂轻纱,又因着夜风不停吹拂,轻纱起落不休。 长轿之后,少女们素手抬起落下,沿街抛洒娇艳多彩的花瓣。 重重花灯绵延不绝,辉光静洒,映照天幕星河,更衬春夜春意浓。自上往下俯瞰,这四方环绕碧海的龙津岛,真真是仿若仙城。 此等繁华热闹,却是没分去阮霰半点目光,他神色漠然地打游街队伍上空而过,白衣飘渺,长刀凛寒。 恰在此时,长街之上,花神队伍之中,迸发出一阵惊呼人群中倏然蹿出一名剑客,飞身掠上“花神”所在的长轿,张目一望过后,在轿子顶端借力一踏,猛地跃入空中。 阮霰不欲理会,谁知此人竟是冲他而来。 剑者长剑当空一挽,剑光不偏不倚,正是袭向阮霰面门 阮霰眼皮一撩,仍旧是淡漠的神色,但提刀的手腕偏转,刀锋寒芒折闪,刀气直直迎上剑光。 两者相撞,在虚空里炸出巨响,似要震天撼地。 疾风自平地起,掀翻少女手中的花篮,吹倒“花神”座下长轿,熄灭沿街盛亮的花灯,此般情形,骇得拥挤了整条街的人四散逃开,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顷刻不复存在。 尘嚣俄顷远去,街道复归寂静。 素白衣袂凌空翻飞,银发忽起忽落,阮霰立刀身前,望定来者,道“是你,月下飞天镜云生。” 来者身着苍蓝衣衫,执一把锋刃雪亮的长剑,在招式被阮霰防下之后,退了丈许距离,一双冷目瞪视阮霰,咬牙切齿道“春山刀阮雪归,你躲在镜雪里整整百年,如今既然有胆量重出江湖,便来偿命” “我若不呢”阮霰道。 “你没有说不的机会”镜云生用鼻子“哼”了一声,面上浮现冷笑,“百年前,你我之间相差整整一个大境界,我打不过你。但百年后,我已修炼至无相境界,我们境界相当,我必然要杀死你” 阮霰面无表情“区区无相境一层,便想杀我” “呵,我知道,你百年前就踏入无相境三层,这片大陆上,能与你势均力敌的,唯有北周前任国相原箫寒。但那是百年前,如今你身处无相境三层又如何我可是听说你,身体状态不太好,三魂不全呐” 言罢,镜云生长剑再起,剑光浩荡,擦破夜色,仿若白虹。 阮霰心念电转。 先不说镜云生是从何处得知他如今状况,镜云生因旧仇而来,与他之间,仇怨至深,毫无化解可能。 他脑后有三枚金针,若与北周的原箫寒全力一战,会消耗其中一枚。 而这个镜云生,境界虽同样在无相境,但一层与三层之间,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与之相战,大概仅仅会使一枚金针略微松动。 是以阮霰未曾犹豫,提刀迎上。 两个人,一刀一剑,锋刃相撞,激响不断,纠缠不休。须臾之间,已过十数招,刀芒剑光于夜色间炸开,缭乱苍穹星辰,映得沉夜犹如白昼。 却也就是在此须臾一刻,镜云生显露出败象。 镜云生翻转剑锋,搅碎剑花,试图卸下阮霰手中长刀,但他根本追不上阮霰的动作,只觉得剑尖被压了一下,沛然劲气顺着剑身淌而来,激得他手臂发麻。 随后阮霰错步绕至镜云生身侧,以刀柄狠狠撞击他握剑的手腕。镜云生倏然瞪目,却是敌不过,无可奈何。 下一刻,两道身影各自退远,拉开距离。 着苍蓝衣衫之人脚踩屋脊,目光比之方才,竟是恨意更深。他剑尖指向阮霰,目眦欲裂,磨着牙愤然道“阮雪归,你不出全力便罢,做何羞辱我还是说,你怕杀了我,心中惭愧更甚” 闻得此言,阮霰依旧一副冷淡神情,长发翻飞在背后,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没回答镜云生的话,只在镜云生提剑再度攻来时,微微侧了下身。 镜云生一击落空,正欲旋身回击,却见阮霰手里那把做工普通、质地平凡的刀刀锋倏然一转,利落掀飞一道破空而至的箭。 紧接着,阮霰足尖轻点,掠至长街尽头的高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青墙之间挑出一道人影。 有人埋伏在此。 阮霰轻轻淡淡扫了逃远之人一眼,偏转手中长刀。 从他与镜云生交手的那刻起,长街已被结界笼罩。 这是青冥落特有的结界,能隔绝内外一切交流,有效且不易遭人察觉。此时此刻,刺客们正藏身黑暗,伺机向阮霰发起杀招。 春山刀甫一出世,便登顶江湖美人榜,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关注之人数不胜数。阮家不可能在毫无布局的情况下派出十大高手,因为这些人的一举一动,被江湖中无数双眼睛盯着。 但刺客堂青冥落的人就不同,他们惯于在黑暗中行事,行寻常人不愿行之事。 阮家会派人前往各方寻找独明草,那么必然已知晓,周宣理在阮霰脑后封了三枚金针的事情。 “别藏了。”阮霰低敛眸光,语气平平,声音清冷。 黑暗中的刺客们彼此交换眼神,熟料决定尚未统一,便见阮霰一刀劈来,刀气悍然,直截了当掀翻了长街之上所有屋舍。 尘埃四起,木屑碎石翻飞,杂乱声响之后,这些刺客藏无可藏,无所遁形。 除却死了的那个,还剩十二人,但加上后头的那个镜云生,人数依旧十三。 阮霰抽出第二把刀。 看起来,今夜是必然要消耗掉一根金针了。 “阮雪归,你看,这么多人想杀你。”镜云生讽刺一笑。 阮霰眉心轻轻一挑,双刀横于身前,轻轻启了下唇。 镜云生以为他有话要说,却见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闪过凛寒刀光,人已移动至身后,于沉沉夜色之中,于呼吸不到的刹那,封喉刺杀者其中之一。 殷红的血顺着长刀滑落,在青石板上汇聚成粘稠的一条线,阮霰长身独立,眉宇冷淡,白衣上镀满星辉。 “一个一个来太过麻烦,不如一起上。”阮霰一甩刀身上的血迹,低声说道。 青冥落的刺客们被此言一激,纷纷扬起武器,摆开杀阵。 这架势似极了百年前,他意外与寒露天刀鞘融合之后,被追捕时的情形。 阮霰冷笑了一下,双刀一高一低抬起,足尖一点,飞身掠入阵中。轻衣当空旋转,似一朵绽放在春夜里的花。 杀声四起,却闻倏然之间,有笛声传来,清越至极脆朗至极,像清晨露水未干时分,响起于林间的第一声鷇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杀气毕露 第十四章杀气毕露 循此笛声方位,仍是源于龙津岛西面的博山,至于吹奏者,亦还是那个花间独酌。这个人真是无处不在,让人觉得很烦,阮霰分出丁点注意力,在心中暗道。 除此之外,他还有些不爽。 罩在这条街上的结界,乃是当年他与故友仍在青冥落时,耗费许多时日,精心研制而成。这结界存在时效不长的缺点,且布置起来条件苛刻,可但凡刺客们配合此结界执行任务,便从未在这江湖上失过手。 谁知如今,竟被花间独酌给破解了。还是远隔数十里距离,于短短片刻间,悄然无声地,给破解的。 阮霰轻挑眉梢,朝博山望去一眼。 刺客们亦为突如其来的笛声所震惊,行云流水般自如变幻的杀阵有一瞬凝滞便是此一瞬,死门转生,漏洞百出。 可镜云生不知其间缘由,以为这不过是远方恰巧有人吹笛罢了,极其轻蔑地瞥了青冥落的刺客们一眼,偏转手中剑锋,一剑分六影,呈圆弧阵破空而去,试图围杀阮霰。 却闻笛声于此刹那转低,似那长河卷起长浪,猛拍沙岸,沉吟长啸,引得镜云生的剑势骤然一转,竟是齐齐飞往上空 镜云生大惊,与此同时,阮霰朝他疾行而去。镜云生根本来不及收招转势,他以为自己便要身首分离于此地,但阮霰刀锋所向,并非他。 阮霰仅仅是同镜云生错身而过。 这一刻过得很快,镜云生连眼睫都来不及颤,唯独感觉到身侧一寒,那冷冽刀锋划过他被风吹起的几绺发,将之尽数斩断。 这一刻又被拉得无限漫长,在镜云生的视野中,只见那抹衣袂在虚空里飘然起落,素白边角折转出银芒轻淌的光弧,宛如绽放在春夜里的一朵花。 生死相交的一刻,等过去之后,镜云生才回过神魂,发现自己没死。他颤抖着手,握紧剑柄。 阮霰行至漏洞尽出的杀阵面前,而这时,笛声再次变调,其音锐利无比,仿若一柄冷月之下出鞘的剑。 这个人竟然在帮他,阮霰心想。 怎料这个念头还没结束,便听得周遭传来结界破碎的轻微细响,紧接着,那把出鞘的“剑”自苍穹劈落这曲声便似剑气,浩浩荡荡扫过十二人组成的杀阵,削得他们站立艰难。 莫名之中,这剑气透出些许熟悉味道,阮霰眉心暗蹙。但此间并非细思之时,刺客未退,做不得他想。 是以阮霰趁此机会,交错手中双刀,变幻足下步伐,行如鬼魅般不落痕迹地游走在这十二人之间,将之逐一击杀。 血色覆满夜色,阮霰收刀站定之时,笼罩长街的结界,化作点点光芒,飘散而去。 青冥落刺客布置的结界,从初有破绽,到完全破除,不过片刻时间而已。 一道绛紫色身影自博山而来,闪至阮霰身前,将他遮挡去了大半。这人修长手指幽幽转动横笛,唇角轻勾,似笑非笑望向镜云生,道“何方宵小,竟敢在我面前耍剑。” 来人正是月不解,语气端的是清傲。 镜云生本就又惊又怒,被此言一激,重重说了个“你”字,竟是再发不出旁的言语他的确敌不过眼前之人。 半晌过后,镜云生问“你又是谁” “你还没有资格知晓我的姓名。”月不解漫不经心道。 镜云生被气了个倒仰,将目光移向阮霰。却见此人并指往刀身上一抹,擦拭干净血迹、将之收回鸿蒙戒内后,利落转身。 “你不杀我”镜云生眼底恨意难平,冲着阮霰的背影大喊。 “看在谢天明的面子上,这次不杀。”阮霰头也不回。 “哈你竟有脸提他的名字”镜云生怒极反笑,“你根本不配” 此般挑衅,阮霰不予理会,继续走他的路。一歇一歇吹拂不停的宵风中,白衣起落,勾勒淡淡星辉,衬得这人仿佛并非行于尘世道上,而是缥缈于天上银河间。 望着这样的背影,镜云生恨恨咬牙,目眦欲裂“也罢,是你留给我机会,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下一次,我绝对要杀了你珍惜你活着的时光吧”言罢足尖点地掠入虚空,于茫茫夜色消失不见。 长街之上,唯余阮霰与月不解两条人影。前者步伐不慢,倏尔之间,便要走出此街。 月不解收敛对着镜云生时眼底流露出的那几分冷意,转身追上阮霰,疑惑道“方才那些人是阮家的刺客,他们一直跟着你,起初,我以为是来保护你的,没想到竟然想杀你” 阮霰轻垂眼眸,加快脚步,不作回答,且不想与月不解做任何交谈。 “好吧,是我说了再明显不过的话,你不耐烦回答,是应当的。”月不解摸了下鼻子,锲而不舍地跟在阮霰身后,同他保持三步距离,不算太远,亦隔得不近。 语罢微顿,接着话锋一转,很是随意地说,“不过是一个阮家,对付起来,也并非难事。” 阮霰立时顿住脚步,偏首望定月不解,眸光幽凉“不过是一个阮家敢问阁下,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有这等底气。” 月不解弯起眉眼幽幽一笑,指尖捏着的横笛勾住阮霰被风扬起的一绺银发,缓缓慢慢转动,将阮霰的发卷在笛身上。边做这件事,他边将上半身往前凑了凑,却是答非所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方才的配合,堪称巧妙无比” 这个人真的是特别烦,阮霰第三次在心中对自己说,不如砍成两截,成全自己的清静。 恰在此时,阮霰忆起自己遇到镜云生之前欲行之事,于是干脆利落,拔出两把长刀。 夜色之下,银芒轻闪,但见刀尖所指,正是月不解咽喉。 “喂,就算是不那般认为,也没有对我拔刀的必要吧”月不解往后微微退了一步,用横笛架住阮霰双刀其中的一把,眉头皱起来,眸色略微有些复杂。 “那便回答我方才的问题。”阮霰冷声说道。 月不解用横笛将面前长刀拨开,抬起眼眸,瞬也不瞬同阮霰对视,“在下花间独酌月不解,江湖人称毒圣,乃一介毒医。”他的语气颇为诚恳。 “你应当清楚,我问的不是这个。”阮霰眸光更冷,长刀往前逼近一寸。 渐渐的,月不解唇角惯有的那丝弧度褪去。 清冷长街之上,清幽星辉之下,一支玉笛,两把寒刀,四目相对,各自心思。 风过,夜深,影生寒。 末了,月不解打破沉寂,道“若你肯随我回去,自会知晓我的身份。” 阮霰挑眉“不知道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走” “我怕你被我的真实身份被吓到。”月不解缓缓放低声音,极轻地笑了一下。 “你总不会是北周的皇帝。”阮霰语气平平,声音冷冷。 “这个自然不是”月不解拖长语调,话语间稍微顿了一下,接着提出一个建议,“不若这般,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便将我的身份告诉你。” 他又说“当今天下,凭你的武艺,足以跻身江湖风云榜前十。可这江湖之中,从未有过阮霰这个名字的传闻。且我查探过阮家,这些年来,根本没有出过这般姓名的高手。” “所以,你是谁” 阮霰凝视月不解几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倏然,他抽走压在月不解横笛上的长刀,脚步一旋,瞬闪至月不解身侧,往他手臂落下一刀 月不解急忙避开,扬声道“喂,阮霰” 被叫到名字的人眸光冷淡,冻着一张脸,以凛冽刀气作答。 阮霰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光凭一截玉笛,月不解根本无以招架。他不得不加以元力,试图压制住对方。 却是无果。 他们两人,境界相当,实力相当。元力碰撞之间,刀与笛相撞刹那,长街之上疾风再起,散乱一地的狼藉遭抛上天空,尘埃四浮,遮蔽星辰。 月不解蹙眉喝道“住手你脑后的三枚金针已有一枚松动” 阮霰冷冷对答,刀芒直击月不解面门“与你何干” 对面之人旋身以避,绛紫色衣袂翩飞时分,又喊出一句话“你讲不讲理” 双刀再逼玉笛,当啷一声激响,听得阮霰道“若讲理有用,我作何踏上武道” 又是一番纠缠。 不多时,长街上蹿出个少年,他仍旧背着竹篓,不过较之先前,背篓里多了许多铅块,拖得脚步沉重。 “啊你们不要打了”少年躲在避风的角落,抱着脑袋,愁眉紧锁、来回踱步。 没人理他。 眼见着这条已经被拆过一次的街,就要有连地面石板都被掀飞的趋势,少年咬了咬牙,心一横,跳出来大喊 “大人夫、前辈啊你们别打了” “大人,我说你也是,直截了当一些不好吗独明草分明在你身上,你作何还要前辈满山去找啊你这样拐弯抹角,钟灵觉得你可能这辈子都成不了亲啊” 此言在空旷长街上回响,阮霰刀势倏地一顿,旋即猝然出招,左手刀挑落月不解手中横笛,右手刀横于月不解颈间。 星辉之下,两个人靠得极近;宵风阵阵,吹得一白一紫衣角交缠。如此亲近的距离,却是杀气毕露。 阮霰狭长漂亮的眼眸微微一眯,声音清冷透寒 “独明草在你身上” “如此说来,赤虺骨凰功,你也会了” “呵,还有,那个小子,是你指使来接近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倾心于你 第十五章倾心于你 阮霰话音落地一瞬,死寂般的沉默在长街蔓延开来,连带流动的风,都渐显凝滞。 这是钟灵不曾料到的局面,他瞪大双眼,用颤抖的手捂住嘴,极尽所能不发出声响,试图缩回角落的阴影中。 但他背篓里的铅块太多,街面又杂乱无比,一不留神踩上个瓦罐,登时脚底一滑,摔了个人仰背篓翻。 啊的一声嚎叫,哐当的重物落地,将此间沉寂打破。 伴随此声,阮霰冷冷一“呵”,问月不解“不回答” “我”月不解脸上神情险些挂不住。他低敛眸光,欲为自己开脱辩解,谁知刚说出口一个字,便见阮霰手里的刀往前递了半寸,直逼咽喉。 两把工艺极其普通的长刀,但被阮霰一握,却是刀锋透寒、生冷刺骨。 “嗯”阮霰不甚明显地偏了下头,撩起眼皮,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其中催促意味很浓。 月不解往后仰了一下脑袋,眸眼一转,对上阮霰的目光,诚恳回答“的确如此。” 但月不解的话并未让阮霰眼底寒意有所减少,长刀刀刃依旧贴紧皮肤,若阮霰再用些力,便会有血珠溢出来。 阮霰眸光冷冽“你的目的。” “治好你,带你回去成亲。”月不解微微叹气,但道出的,却是说过数次的答案。 这样的风格,倒是让阮霰想起一个人,一个他从未见过面,却处处与他纠缠不休之人。又结合方才月不解流露出的那些许剑意,阮霰开始揣测这人的真实身份。 不过问话语气仍是强硬“成亲的目的。” 月不解没立刻接话,他沉默几息,抬手指了一下,对阮霰道“你脑后金针要掉了。”试图转移话题。 “不说”阮霰眉心一皱。 “此地人多眼杂,不方便细说。”月不解笑着解释。 对面素白衣衫的人亦是一笑,却无比冷寒。他偏转手腕,刹那间,刀光点亮眼眸“既然如此,那以后都别说了。” 话音落,争杀又起,阮霰刀势极其凌厉,路数狠辣,招招直取月不解要害。一时间,刀芒照夜,映淡星辉。 月不解以掌法相对,出招一改之前保守,企图将阮霰擒拿。 纠缠过后是须臾分离,分离过后刀与掌再度相对,不过片刻,两人已离开街道,缠斗至河边小亭。疾风又起,纷乱长河波光。 阮霰刺客出身,身法极其灵动,又分外诡异,月不解的念头数次皆已失败告终,眼见着阮霰就要催动全身元力、使出杀招,他厉喝道“阮霰金针真的要掉了” 继而一改语气,放低姿态,道“我说我说,我想让你” 可月不解的话未能说完,因为倏然之间,一阵琴声响起 此音铮铮,气势极沉,深含杀意,音波形如锋刃,以迅雷之势扩散,直袭月不解后背。月不解话语戛然而止,第一反应是将阮霰推开,接着才侧身以避。 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一道剑气袭来,不偏不倚,斜斩月不解手臂 已是避无可避,月不解手腕翻转,悍然出掌,浩浩掌风激起河面波涛,以磅礴气劲将剑气打落。 那道剑光熄灭,一个粉色身影落到阮霰身前。来者乃阮秋荷,轻衣飞振之间,她厉声喝道“你这个登徒浪子,休想伤我堂叔分毫” 弹琴之人亦飞身掠至阮霰旁侧。一袭霁青衣衫,面容清俊,不是牧溪云又是谁 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将阮霰挡在身后,隔绝月不解看过去的视线。 “你可无事”牧溪云收起弹琴时的冷漠神情,偏首凝视阮霰,温声问道。 见此情形,月不解不咸不淡地“啧”了声。 “无事,多谢关心。”阮霰语气很淡。 阮秋荷随即道“九堂叔无事便好。牧公子,你且护着我九堂叔离开,这里交给我来” “不必。”阮霰敛低眸光,垂下握刀的手,轻声打断阮秋荷。 站在对面的月不解蹙起眉头,隔着两道人影,对阮霰道“不如我们暂且放下这些细节,让我先治” “你也不必。”阮霰亦是将他的话打断。 月不解眉头拧得更深“你何必如此倔强” “我却不知,拒绝同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走,是种倔强。”隔了数息,阮霰才回答月不解。他站得笔直,眼睫深垂,神情冷淡。 夜风轻拂之中,他听见了一点极其轻微的声音。 是三根金针其中之一,正自脑后风池左穴缓慢脱落。这根针重量太轻,几乎不可察觉,细微的,短小的,滑过银芒流淌的发,擦过素白衣摆,坠落在地,隐于尘埃。 阮霰眼前有一瞬昏黑,不过没有先前两回那般严重,五感尚存,依稀能辨出周遭发生之事。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月不解往前走了一步,却引得阮秋荷将剑再度抬高几分,随后牧溪云收琴,低声道了句“得罪”,想扣住阮霰手指,从手心为他渡去元力。 几乎是出于本能,阮霰避了一下。 大概过了十来息,阮霰双目复得清明,耳力重归敏锐。 寂寂夜色之中,他听见月不解又道“你真的不要我救” “你的诊金太贵,我付不起,也不想付。”甫一开口,却是腥甜涌上喉头,阮霰面不改色,将之咽回去,低声回答。 “若我撤去那个条件”月不解说得毫不犹豫。 “亦不接受你的帮助。”阮霰答得干脆。 “阮霰,失魂过久,你会死。”月不解不禁放重语气,神色复杂至极。 阮霰却说,他不会。说完收刀转身,往转角行去。 月不解叹息一声,提步欲跟随,但阮秋荷剑锋一横,阻了他的去路。 接着,牧溪云抬起眼眸,对月不解道“阁下自重。”语气虽淡,其间意味却深,话毕同阮秋荷交换视线,抽身追随阮霰脚步。 阮霰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不能贸然闯过去。月不解在心中暗道,隔空抓起孤零零躺在隔壁街上的玉笛,在指间幽幽转了个花。宵风掀起绛紫衣袂,他望着流风之下涟漪层层的河面,又是一声轻叹。 另一边,钟灵把铅块装回背篓里,但并不背起来,而是放到一旁,继而踮起脚,迅速且无声地靠近月不解。 钟灵打算对月不解说点什么,却是没来得及开口,额头就被敲了一笛。 “他猜我的身份,我猜他的身份,倒是有趣。这个阮霰,到底是谁”月不解眸光轻敛,慢条斯理说道。 “大人,您都不清楚,我又从何得知真相不如咱们回去山庄,问问圣书”钟灵皱了皱鼻子。 “圣书若知道,早就说了。”月不解平平一“啧”,“何必拐弯抹角地告诉我,此次南下所遇第一个神魂不全之人,便是我要找的人” “大人所言甚是。那要钟灵前去打听吗”钟灵点点头,尔后发出询问。 月不解轻声哼笑,横笛点上钟灵肩膀“打听,就你去,把背篓背上。” 钟灵“哦”了一声,丧着一张脸转身,但走到一半,又被月不解叫住。只听这人道“还有,绑在腿上的沙袋,加重十斤。” “大、大人,你这是在拿钟灵撒气”钟灵不可置信地回头,眼含泪水,颤声说道。 月不解挑了一下眉,足尖点地,飘然离去。 他重回博山,在此地寻了些药草,择一处僻静洞穴,于洞穴中央置一顶丹炉,开始炼药。 龙津岛东城。 阮霰状态不佳,牧溪云追上之后,同阮秋荷一起,几乎是强迫地,将这人带进某间客栈。 要了三间上房,阮秋荷与牧溪云住在阮霰左右,但这两人都不回自己的厢房,而是脚贴脚跟在阮霰后头,走进中间那间。 “花间独酌那狗贼甚是可恶,若是下次遇见,定要将他好好教训一番”阮秋荷咬牙切齿道。 阮霰在房间里捡了张椅子,自顾自坐下后,撩起眼皮看向阮秋荷,问“你作何而来” 阮秋荷立时并脚站直,道“我、我想跟九堂叔道歉。” “不必。”阮霰语气淡淡。 阮秋荷“我还想跟在九堂叔身边。” 阮霰“你当回去金陵。” 阮秋荷早料到阮霰如此态度,当即抛出准备好的说辞“九堂叔救了我一命,我总要将这份恩情偿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阮霰面无表情。 此言在阮秋荷意料之中,她应对道“侄女并不认同堂叔之言这份恩情,侄女会永远记挂在心” 阮霰“” 多说无益,他不再看阮秋荷,将目光移向牧溪云,不过尚未发问,牧溪云便做出回答“你是我从金陵带出来的,这一路上,我当护你周全。” “纵使你不欲同我成亲,但你我婚约仍在,我仍是你的未婚夫。且令堂将你托付给悬月岛,身为悬月岛弟子,我便有责任照顾你。” 牧溪云有些紧张,但极力保持着表面镇静,语速不徐不缓。 阮霰丝毫不为牧溪云的话语所动,听完后垂下眼眸,淡淡道“鹤取公子不必如此,待我将此间事了,便亲自前往悬月岛,退还定亲时交还的信物,与当年那封庚帖。” 与之前的拒绝并无太大区别,这番言辞,没令牧溪云变脸色,但阮秋荷不同,她被惊得瞪大了眼。 阮秋荷红唇微张,目光在阮霰与牧溪云两人身上不断来回,神情有些凌乱,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身在此地,分外不合时宜“九堂叔,牧公子,你们” 牧溪云侧过身去,对阮秋荷道“阮姑娘,可否请你先出去” “啊哦好的好的,我去打水,给你们煮壶茶上来。”阮秋荷恍然大悟,点着头仓皇离去,跨出门槛后不忘为阮霰与牧溪云带上房门。 牧溪云听着她的动静渐远,才迈出一步,靠近阮霰。 此间窗户开了半扇,是阮秋荷进来后顺手所为,当下星辉倾洒,萦绕阮霰周身,映得他素净的脸庞更胜清雪。 牧溪云望定阮霰,抿唇低声道“此番前来,我还有一个目的。” 阮霰眼也不抬“牧公子请讲。” “我想将我的心意告知于你。”牧溪云垂在身侧的手原本握得很紧,但在将此话说出口后,结在心中那团气竟是意外地松了。 屈起的手指自然舒展,他凝视阮霰,凝视那张几乎看不出情绪的脸,又道“阮公子认为,在下是因为婚约的关系,才对你出手相助,其实并非如此。早在你我见面之前,早在百年前,我便倾心于阮公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心怀不轨 第十六章心怀不轨 那夜山道相逢,灯辉清寂、刀锋凛寒,错身之时衣袂勾缠,是牧溪云同阮霰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对于牧溪云而言,阮霰一直存在于那些“据说”之中。 据说他十二岁便取代江湖风云榜上赫赫有名的赏金杀手,成为天下第一刺客。交战时分,一句“杀伐虽非我愿,前辈若执意相逼,阮雪归便来指教”既出,天下皆惊。 据说当年东宫太子遭叛军劫持,他带了十二名手下深入山林,不出一夜,便将人完好救出。陈朝高祖皇帝赞他“刀出春山霜雪明”1,并将此地作为封地赐予,从此,“春山刀”三字,便成了他在江湖上的名号。 据说后来,他深夜带刀,独身一人闯梁国皇宫,击杀重重羽林卫,逼迫梁王跪地求饶,亲写降书、归顺陈朝。史官记载,那夜他白衣执刀,杀千人,却衣不沾血。 这样的据说不胜枚举,阮雪归的事迹,在江湖中盛传。传入牧溪云耳中,自然在尚且年轻的他心里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痕,尤其是那句“阮雪归便来指教”,端的是意气十足。 自那时起,牧溪云开始在意阮霰,并多方探听他的消息。毕竟他们定了亲,毕竟他们将在数年之后拜堂成亲、结为道侣,共度一生。 牧溪云并非没有想过,离开远离世俗的悬月岛,前往陈朝帝都西京,去同阮霰见上一面。奈何阮霰事务繁忙,因家国之事东走西顾,多次相约而不得。 他便想着,再等上一些时日,等自己修为境界再高一些,能帮阮霰处理好世俗之务的时候,再去相见。 谁知这一等,便是百年。 如今百年已过,时光走远,他终于站到阮霰面前,对这人道出了自己的心意。 但牧溪云话音落地许久之后,都不见阮霰有所反应。 阮霰坐在轻缓流淌的星辉之下,眼睫未曾有半分颤动,若非宵风撩动他银发与衣袂,便同一座雕像无异。 牧溪云耳朵尖的红慢慢褪去,心中原本已淡去的紧张升起。他垂下眼眸,隐在宽大袖摆中的手逐渐握成拳头,手心里渗出细密汗珠。 一次呼吸之后,牧溪云抿唇道“阮公子的答案,我早已清楚,但我不会放弃。今日之言,并非为了求得阮公子回应而说,只是不想让阮公子误会了我的行事初衷。” 阮霰终于撩起眼皮,目光由下而上望向牧溪云,轻声说了句“承蒙错爱,受之有愧”。 “阮公子不必如此”牧溪云立时反驳,语微顿后,又道“在我心中,阮公子当得起这世上任何人的喜爱” 阮霰眉眼之间流露出些许复杂,唇轻轻张了一下,但还没说出什么,便看见半开的窗户被人轻轻一拉,全然敞开。 来者靠在菱花窗扇上,挡住照了阮霰一身的星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转动玉笛,眼眸之间,不爽之情犹甚。 他慢条斯理扫了眼屋内两人,拖长语调开口“哟,我是不是来得不太巧” “的确不巧。”牧溪云神情骤然一冷,抬手祭出伏羲长琴。漆黑琴身上微芒流转,琴弦透亮如雪,寒气逼人。 月不解漫不经心道“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牧溪云冷声道“我亦不想在此地同你交手。” 月不解平平一“啧”,目光落到坐着的阮霰身上,问“你说呢” 阮霰“我没什么好同你说的。” “你这个人算了,我这里有些药,日后你若看不惯谁,对他用药便是,不许再催动体内真元。” 月不解臭着一张脸在窗台上摆开几个瓷瓶,说完立刻想起什么,郑重补充“当然,不许对我用。” 阮霰眸光凉幽幽的“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 此言一出,令月不解的脸色更黑三分,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明显是想说什么,却给忍下。随后,月不解转头对牧溪云道“这位兄台,阮霰现在需要调息,还请你不要跟个棍子似的杵在这儿,惹得他心烦。” “阁下不请自来,更是令人生厌。”牧溪云未曾有半分退让。 月不解神情微变。他勾起唇角,带出几分说不清意味的笑,因了逆着光,容颜有些辨不清楚,但那双眼睛深邃明亮,闪烁其间的光芒清幽无比。 威压在悄无声息间弥散开,充溢整间客房,引得墙角寂静独立的万年青瑟缩了翠叶。 窗外夜风拂动,房内烛焰寂寂,帷帐垂坠,不动分毫,氛围沉重得几乎要凝成实质,但唯独不近阮霰之身他坐在原处,坐在月不解投下的那道阴影中,衣袂兀自摇摆。 牧溪云在这般威压下站得笔直,一手执琴,一手按弦,沉眸与月不解对视,神情不惧不让。 一片凝肃之中,阮霰抬起手,轻轻理了下衣袖。 “都出去。”他冷声道。 月不解与牧溪云同时收敛气劲,房内几近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但两人脚步皆不挪动分毫。前者眸光从后者面上一扫而过,看向阮霰时,恢复了先前的散漫神情“我怕有人对你心怀不轨。” “的确有人对我心怀不轨。”阮霰淡淡道。 “所以我得在一旁帮你看着。”月不解似是未听出阮霰言下之意,异常真诚地说道。 阮霰偏了偏头,无甚情绪的眼眸看向月不解,道“那就别怪我刀下不留情了。” 这人又要动用元力,而月不解显然要纠缠不休。牧溪云不欲阮霰损耗过多,手指扣住琴身,低敛眸光,强行按下涌上心头的复杂之情,做出退步“你且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阮霰点了一下头,“不送。” 牧溪云望定阮霰一瞬,才提步转身。 月不解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抛起手中玉笛,复而接住,待得门扉一开一合后,笑着对阮霰道“如此,我可也放心离去。这间客栈还有不少空房,我住你对面好了,若你想我了,开窗叫一声便是。” 言罢,也不等阮霰回应,又或者是怕阮霰直接出刀,飞快将窗户拉上,消失于夜色中。 房间重回寂静。 牧溪云走进阮霰隔壁的房间,合上门扉之后,却是再也挪不动脚步。 方才那些心绪又涌上来他觉得阮霰待月不解是不一样的,至少同待他与阮秋荷不一样。阮霰待他们冷极淡极疏离至极,毫无感情可言,但对月不解,却是轻而易举便流露出了情绪。 这令牧溪云不由得生出警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聊表心意 第十七章聊表心意 不知何时,月不解在窗台上一字排开的瓷瓶被挪到了窗前的桌子上。瓷瓶共五个,有高有矮有圆有扁,颜色各不相同,分别为玄青、绀蓝、水红、月白和铅灰。 阮霰淡漠地扫了一眼,阖上双眸,开始调息。 人有天、地、人三魂。三魂和谐,方能神智清醒、举止如常;三魂不全,则五感紊乱、四肢不谐,渐失神智,形如一具木偶。阮霰脑后的三根金针掉了一根,神魂上的不稳定感愈发明显,更有痛楚隐隐传来,极其不妙。 阮家不会善罢甘休,青冥落定会派出下一批刺客,镜云生随时有可能找上来,更甚者,或许还会有别的仇家寻至此。如今的他,根本经不住消耗战。 所剩时间不多。 如是想着,在体内元力运转一个小周天后,阮霰撩起眼皮,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前的桌台。五个瓷瓶静静立在那里,身后是被窗户纸遮挡得朦胧的星辉。每一个瓷瓶上,都镀了一层莹润可亲的光。 阮霰垂下手,从椅子里起身走过去。 花间独酌月不解,江湖人称“毒圣”,此之名号足以证明他在毒道上的成就,那么送出来的药,自然不会太差,且此人还对阮霰怀着某种心思,更不会说一套做一套,敷衍了事。 于是阮霰朝最左边的玄青瓷瓶伸出手。 入手不重,轻轻晃动,可感觉出里头放着药丸七八枚。 阮霰另一只手捏住瓶塞,格外谨慎地、小心缓慢地,将瓶塞拔掉说时迟那时快,瓶口竟冒出一道人影 此人影赫然是月不解,不过只有上半身,乃是一段留影。但见月不解手里头依旧拿着那根玉笛,在指间转出一朵漂亮的花后,对阮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打开。” 阮霰板着脸“” 留影里的月不解自然看不见阮霰此时的表情,说完那话后,他用笛子抵住下颌,继续道“下面,便由花间独酌先生,为阮霰阮小友介绍一番此药的功效、用法及忌讳。” “此药名为” 阮霰并不想听月不解亲自说这些,迅速利落地将瓷瓶给塞上,随后将手伸向下一瓶。 再给一次机会。 结果这一回,依旧有留影蹦出来,但里头的人举着玉笛,给阮霰作了个揖,“我知道,方才定是惹怒了你,月不解在此向阮公子赔罪。不过这一瓶药呢” 却是没说完,他似乎知晓阮霰不会让此影像过久地停留在眼前,说到一半,自觉闭嘴,自觉钻了回去。紧接着,一张纸条从这个绀蓝色的瓷瓶里弹出来。 不必阮霰抬手,它自飘至阮霰身前,从上而下展开其上详细地写了这几瓶药的功效与使用方法,字迹如走纸游龙,端的是赏心悦目。 阮霰不理睬那张扬的字迹,取下纸条,进行一番阅读后,撕碎销毁,继而抬袖一挥,将所有的瓷瓶收入鸿蒙戒里。 他回到椅子里,继续闭目打坐,调转元力稳固神魂、弥合伤痛。 时间过得极快,似乎一个恍惚过后,东方天空便泛起一层鱼肚白。 隔壁街上,赶早市的摊贩已经起身,推车挑担,疾步前往固定的地点,卖花的少女亦推门而出,背着箩筐,往山上行去。车辙声、脚步声、谈话声响起,沉眠一夜的龙津岛正逐渐变得热闹。 阮霰外放神识住在对面客房的月不解,早已不在客栈;楼下厨房中“意外”睡着的阮秋荷噌的一声从灶台前跳起,猛地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慌慌忙忙查探四周。 眼见着阮秋荷查探完毕、即将转身上楼,阮霰站起身,理了理袖摆,打算抓紧时间离去。 但隔壁的牧溪云先他一步走到门口。 阮霰脚步一顿,不过片刻后,还是打开了门。 “早上好,阮公子。”牧溪云轻声问候,唇边笑意温和。 “早。”阮霰点了点头,跨出房门。 门扉合上间隙,牧溪云不甚明显抬眸,往里望了一眼,见得窗台上空空如也,眼睫轻轻一颤。 “阮公子接下来打算如何”牧溪云收敛神情转身,同阮霰并肩下楼。 “自然是继续寻独明草。”阮霰道。 牧溪云微微抿唇,一番犹豫后道“昨天那个花间独酌说” 他想了一夜。 花间独酌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医,虽说带了个“毒”字,却也是个医。听他昨夜的说辞,似乎对阮霰的失魂症极有把握。 牧溪云心道,他不应该因一己之私,让阮霰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哪怕阮霰真的对月不解另眼相待。 但话未完全说出口,就被阮霰打断。 这人声音清寒“不必提他。” “好。”牧溪云垂下眼眸。 这个时候,阮秋荷匆匆跑上楼,见得阮霰迎面而来,赶忙停住脚步,攥住衣角,露出笑容“九堂叔,真是对不住,昨晚我一不小心睡着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不过晨起不宜立即饮茶,我下午再泡茶给你喝如何” 阮霰自然道“不必”。 阮秋荷浑不在意他的拒绝,笑嘻嘻地说那改日再煮茶,又道“我听闻龙津岛上酸汤鱼可谓一绝,我去端一碗来,作为九堂叔的早膳可好” “修行人,不必食人间物。”阮霰再一次拒绝。 “好吧。”阮秋荷垂下眼眸,略微有些失落,不过这样的神情在她脸上存在的时间不长,倏尔即逝。她又问九堂叔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这一次,牧溪云替阮霰作了回答。 顾及阮秋荷的身份,牧溪云没说寻独明草的目的。 阮秋荷亦未询问,她从昨夜花间独酌的话语中,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只仔细问独明草长相特征,欲帮着寻找。 今次,阮霰没有拒绝这两人跟随。 虽然寻找不过是装模作样,但万事以性命为上,有他们在身边,阮家的刺客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惹上来。 此行博山,必经之地乃昨夜同镜云生、青冥堂刺客、以及月不解交过手的长街。交战之中,街上一切皆被阮霰毁掉。 昨日太晚,今日尚早,还未来得及向此地府衙、及街上居民进行赔礼,阮霰打算稍晚一些再去。 在他的预想中,此时此刻,那条街应该是冷清的,在晨光熹微的天色下将醒未醒,狼藉满地,四处萧索。 熟料搭乘飞行法器途径时,竟发现街上人满为患,男女老少齐聚于此,一个接一个排起了队,仿若长龙。 “这是在做什么”阮秋荷颇为疑惑。 阮霰抬眼一望,侧耳一听,发现这些人排队于此,是在等候发银子。 为何发银子 因为 “我朋友昨夜路过此地,和人打了场架,一不小心把街给掀了。我今日特地来此,代他向各位父老乡亲道歉,并做出赔付。来者有份,供以置业安家,聊表心意,希望大家能原谅。” 长街那头,站着个绛紫衣衫之人,执一支玉笛,拱手朝街上人轻笑,声音朗朗,端的是有礼有度。 而他身后,数十个手捧托盘的少年少女分两列排开。晨风拂过,吹开盖在托盘上头的红绸,露出一锭又一锭银子,白花花的,晃得人差点眼瞎。 阮霰眼角极其轻微地抽了一下。 “这事哪轮得到他”阮秋荷愤愤道。 阮霰移开目光,淡淡道“先去博山。” 便继续前往博山。 此山已遭阮家人搜过,不过博山太大,一个日夜无以寻遍,而阿七未曾来信,想必搜寻过的地方皆无所获。是以阮霰带着牧溪云与阮秋荷二人,去了那片还未被搜寻过的区域。 阮秋荷主动让牧溪云陪在阮霰身边,三人分作两路找寻。 修行之人目力向来优异,阮霰他们又不似青冥堂的刺客那般,在寻药过程中须得避着人,因而牧溪云抚琴,用琴声翻动层层叠叠的草叶,搜寻的速度倍之。 渐渐的,昼阳从遥远东方升至天幕正中,三人停在某棵枝叶茂密的树下稍作休息。 与此同时,博山另一面 钟灵坐在洞穴里,身旁放着装满铅块的背篓,与两只重达一百斤的沙袋,眼前,是一尊冒了数个时辰青烟的丹炉。 他被月不解吩咐在此看顾丹炉,看一眼天时,这个时辰,丹药已然炼成。 “是时候将之送去大人手中,免得晚了,又要遭罪。”钟灵低声嘀咕着,小心翼翼打开丹炉盖子,将药丸夹起来、放入一支干净玉瓶中。将之收入鸿蒙戒后,又极不情愿地将目光投向旁边的背篓。 不想背,但不背会被打。 一番内心斗争,钟灵叹了声气,走向背篓与沙袋,谁知手刚触碰到背篓上的麻绳,便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进山洞。 抬眼一看,这是个面色青黑、七窍渗血的男人,脖子上有一圈血淋淋的咬痕显而易见是人咬的。 他见得钟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小仙君,我见你在此处炼药可否、可否请你救救” 男人声音颤颤,边说边哭,说得有气无力,最后一个“我”字未出,竟突然呕出一口血来,眼睛一闭、栽倒在地。 “我的亲娘诶” 钟灵被吓了一跳,赶紧丢掉背绳、冲去探这人鼻息与脉搏,数息过后,转身便将这人背到背上,往外狂冲。 他身上不负重物时,行速快极,眨眼便跑出博山。一边跑,还一边高喊“大人啊博山上有毒尸这个人被毒尸咬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死而复生 第十八章多情无情 在阮霰打这条街上空经过,并仅投去一个眼神便离开后,月不解就收敛了眼底的那些微笑意,退到一旁,让临时雇来的管事给排队的人发放安抚银两。 排队的人异常多,有好些不住这条街的,都见钱眼开跑来领“救济”。月不解懒得搭理这些人,任由他们去了,兀自坐在挥袖之间搭起的凉棚底下,轻摇折扇,思索要接下来该怎么“对付”阮霰。 阮霰其人,身份难以摸透。他武艺高强,且是金陵阮家人,但明显与阮家存在矛盾,否则青冥落的刺客不会对他出手。 因为那位“一生之敌”春山刀阮雪归的缘故,月不解对阮家的动向很是关注,可这些年间,从来没听说过有个叫“阮霰”的人出世。 莫不成用了假名但阮家修为境界和阮霰相当之人并不在多数,他同那些人都对不上号。 真是奇哉怪哉。 月不解不禁晃了晃脑袋。 不过阮霰的身份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人太孤高渺远,难以触摸。 他性格简单,从内到外都淡漠至极,唯独对“侠”之一字,存了敬畏心。 哦,这人还很倔,又狠又倔,哪怕危及到性命,对警惕之人,依旧手下不留情。这样的人,便是月不解真挚诚恳地坦白身份、说明缘由,也不会轻易答应同他回去。 于是月不解作出结论看来要说动阮霰,只能从“情”这个字下手。 但 如此一来,便绕回来了。阮霰这个人,是活在多情世界中的无情,要这样的人动凡心,异常艰难。 思及此,月不解发愁地拿折扇拍了拍自己额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愈是临近正午,阳光愈是毒辣,几乎要穿透凉棚的顶盖。月不解抬眼一望,发现领银子的队伍竟是越排越长,甚至尾巴拐去了隔壁街上。 他终于有些忍无可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拖长语调对管事道“天气太热,叫大家不必再排队,都散了、回去吃饭。至于剩下那些没领到赔款的,等下午天气凉爽了,你根据户籍记录,挨家挨户给送过去。” 得了月不解不少银子的管事忙不迭道是,吆喝起来遣散众人。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道身影从西边弹射而来,声音划破长空“大人啊博山上有毒尸这个人被毒尸咬啦” 他话音尚未落地,人已奔至街面,一路火花带闪电闯入凉棚,直到月不解面前一尺才刹住脚。 月不解蹙了下眉,立刻起身。 钟灵将背上的人放平在地,这人脸色比之方才更为不堪看,脖颈上被咬过的那块肉,已然腐烂。 “大人,你快看看他,还能不能救”钟灵焦急道。 “你怎知是毒尸所为”月不解一眼即探明,却明知故问。 钟灵头也不抬地道“我曾在南疆号过被毒尸咬过的人的脉,他的脉息与他们相同” 月不解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从鸿蒙戒里取出一瓶药递给钟灵“取其一枚,清水送服。” “好”钟灵忙不迭点头,拿出水囊和碗,喂这人服药。 这一连串动作完成,又问“大人,我是不是该将他安置到阴凉之地此处虽有个凉棚,但太过燥热。” 月不解却摇头“你现在当做的,是通知龙津岛上的官府,博山出现了毒尸,让他们告诉岛上百姓,远离此地。” “哦对”钟灵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即可前往这个人就交给你了”言罢抬脚便跑。 长街上,所有听见、看见此事的人皆露出惶恐神情,月不解抬眼扫过他们,轻声道“毒尸,如同其名,乃是因毒物之故死而复生的尸体。它们没有理智,唯存进食本能,行动的唯一目的,是咬食活物。被它们咬到的活物,极有可能被感染。” 话音还未落地,便见脚边躺着的男人睁开眼睛,以极其诡异地姿势起身,并猛然扑向最近的月不解。 月不解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甚至连眼都不眨,周身元力倏然一荡,便将此人扫落在地。 此人不,他已经不能说是人了,就算眼耳口鼻俱在,但扭曲狰狞,那两颗眼珠,形如无光的滚圆石头。见无力抗衡月不解,他试图扑向丈许开外的人群 众人面色惨白、齐齐后退,月不解抬袖一挥,用元力将之钉死在地。 接着,他指尖上燃起一簇火苗,幽幽火光,跟晃眼的日色一比,便显得微不足道。月不解低敛眸光,继续道 “感染之后、毒素侵入五脏六腑之前,尚有可能救治,可若身上出现毒尸的特征,便绝无回天之可能。 毒尸难灭,最好的方法,是打倒之后、以火焚烧。我会召集此地的修行者,共同清除岛上的毒尸,但也请诸位做好防范准备,在好消息传来前,尽量待在家中、锁好门窗。” 话毕,月不解翻转手腕。火苗自他指尖脱落,落到已经毒尸化的人身上,腾的一声后,开始熊熊燃烧。 街上的人见此,不约而同跑光了。 月不解“啧”了声。 毒尸这种东西,断然不可能凭空出现。 钟灵从博山过来,亦在博山发现这个被咬的人从被咬到完全毒尸化,花不了多久时间,所以他说得不错,的确是博山上有毒尸。 这个地方,又是今日阮霰所行之处。 月不解迈开脚步,且先通知此地修行者此事,再去博山寻阮霰。 龙津岛西,博山之北,一棵数人合抱的老榕树下,阮霰盘膝而坐、垂眸假寐。 阮秋荷在他左侧,正烧水煮茶;牧溪云居于右,斜抱长琴,似是想为阮霰抚一曲,却怕扰了他,因此不敢有所行动。 此间静谧许久,牧溪云终于找到一个话题,问阮霰“若是在龙津岛没有收获,下一个地方,去观山还是昆仑” “到时再谈。”阮霰没有抬眸,语气淡淡。 他已拒绝过牧溪云多次,但这人仍是坚持不懈,便也懒得再多说,毕竟腿长在别人身上,要去哪、想做什么、对谁有什么心意,他都管不着。顾好自己的性命已是难事,他无暇分神,去说服别人离开或是别的。 “身怀赤虺骨凰功法之人,我已着人去寻。此外,旁的可修补神魂的器物,亦在打听。”牧溪云又问。 阮霰神色依旧“多谢牧公子。” 阮秋荷见两人之间气氛平平,三下两下泡好茶,递了一杯给阮霰,弯眼笑道“九堂叔,此乃佛手红茶,味道极其醇厚,您品上一品。” 阮霰接过她递来的青瓷杯,但见茶汤清亮,色泽褐红,分外美观。他轻轻一晃,待温度不再烫口,才抿了一下。 “不错。”阮霰抬起眼眸,赞许道。 阮秋荷脸上笑意更甚“这茶是悬月岛产的。”言罢又冲牧溪云挤眼睛“茶与琴,皆是极有禅意之物,牧公子可否为我九堂叔抚琴一曲,以为相佐” 牧溪云眼睫微颤,低声道好。 他抬手,置伏羲制式的六弦琴于膝上,轻敛眸眼,一手按弦一手轻拨。空灵琴声响彻山间,若清泉滴落青石,幽旷宁远、清心静神。 此音倒是让阮霰神魂安定了一些,但曲未终,竟听得山的另一侧传来缠斗之声。 三人齐齐外放神识,一番查探过后,发现青冥落的刺客竟遭人围袭 再一探袭击者他们人数不少,每个都双目无光、表情呆板狰狞,有的肩膀一高一低,或是折断了手臂,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速度,且力道极大,其中一人抓住那刺客后猛地向前一扑,狠狠咬上肩膀。 刺客一声哀嚎,没过几息,便白眼一翻、跌倒在地。 这还不算完,不久之后,这个刺客竟再度爬起来他仍保持着先前的表情,可目光变得同袭击者们一样,眼睛全然失神,甚至加入袭击者的队伍,跟游魂似的,往别的地方晃荡而去。 “这些都是死人”阮秋荷震惊。 “尸人。”阮霰平淡地纠正她的用词。 “据五毒经上记载,有一种毒可令尸体死而复生,不过复生的人体内没有无神魂,它们是一具空荡荡的躯体,只会咬食活人活物,并将之转化为同类。”牧溪云道。 阮秋荷腾的一声起身,朝着那伙毒尸所在方向眺望“观其行进方向,乃是城郊它们想入城”话语间满是忧心。 “它们能嗅出活人的味道。”牧溪云亦站起来,沉声而道。 “万万不可让它们出博山,我且去收拾它们”阮秋荷咬牙切齿,言罢拔剑,便要动身。 阮霰按住她的肩膀“一起去。” “可九堂叔你”阮秋荷回头,想要劝阻,却见一袭白衣已然远去,半分不做停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三尺青锋 第十九章三尺青锋 “方才被咬的那个人,乃是一名修行者,境界约莫在琴心境左右。他尚且没有逃过毒尸的追咬,证明毒尸之中,定存在着修行者。毒尸本不难解决,但若生前是修行者,对付起来便颇为困难。它们虽无神智,可修为尚存。阮姑娘切莫大意。” 牧溪云语速极快,言罢足尖一点,飞身掠至阮霰身旁,单手持琴拨响空弦,沉音如刃,利落地将几个闻风而动,转身扑向阮霰的毒尸击退。 “我来对付他们,你不必出手。”牧溪云对身后人道。 阮霰平平一“嗯”,垂下眼眸,从鸿蒙戒里拿出一个水红色的矮胖瓷瓶昨晚月不解给他的五瓶药之一。 这人考虑得相当周全,给的药不仅能对付人和兽类,其中还有可以对付死物的。毒尸虽然能够自主行动,但没有自我意识,当属后者。 那张纸条上说,这药直接抛出去便可,但未说明抛出去后会发生什么。阮霰决定相信月不解一回,于是转身背对牧溪云,朝围过来的另外几只毒尸抛出药丸。 刹那之间,但闻缓坡上倏起一股气流,将毒尸推远至三丈开外,接着轰然炸开,震得天上地下飞沙走石。烟尘四散间,毒尸被拆了个七零八落。 阮霰眉梢轻轻一挑就功效而言,此药丸不过比寻常更高明了几分而已。 若是月不解在此,他几乎可以想见这混账的神情不外乎是勾唇一笑,故作谦逊。 啧,那个人甚至还有可能说“对付死物,直接炸毁再有效不过,而且在下实在是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了。”然后执玉笛作一揖,紫衫飘飘,眸光清亮,里里外外都很欠揍。 如是想着,阮霰丢出第二枚药丸。 但这一次没上一次来得有效,因为这些毒尸当中,有个境界不低的修行者,它凭着强健体魄,生生抗住了此一击。 牧溪云顿时踏步旋身,将阮霰护在身后,指尖挑动琴弦,划出半阙琴音。毒尸在无相境修行者的攻击下步步后退,最终身首分离、倒地不起。 “这个人生前乃是乾元境修行者。”牧溪云眉心紧蹙,疑惑着道,“这样的人,竟会被炼成毒尸” 阮霰扫了那具尸体一眼,“或许败于谁手,或许谁在他死后,将他尸首给利用了一番。” 周围的毒尸清理干净后,阮霰站定原地,放眼四望,探查过后,又道“昨日里,博山未曾有毒尸痕迹,今天却突然出现,这不正常,背后定有人在搞鬼。” 牧溪云沉沉“嗯”了一声,极为赞同阮霰之言。 “先将这些烧毁,免得尸体里的毒扩散,影响整片山林。”阮霰道。 不过在他有所行动前,阮秋荷提剑疾步而来。 “九堂叔,这种事我来就好”阮秋荷扬声道,空出的那只手高举一块玉环。 这玉环是大多数修行者都会准备的东西,将神识沉进去,便能接取仙盟发布在上面的任务。此时此刻,玉环亮着茫茫微光,其间隐约可见文字流转,这说明有新任务发布。 阮秋荷将玉环交给阮霰,又道“方才龙津岛发布了任务,说岛上有好几处地方出现了毒尸,城中更是有数十人被咬如今正召集武修与医修,共同铲除毒尸、追寻根源” 阮霰分出一分神识探入玉环。里头是个虚幻空间,陈设类似于藏书阁,书架上分门别类摆满任务卷轴,其中一个被打开了,定睛一看,正是龙津岛新发布的任务。 他一目十行扫过,尔后将玉环交还给阮秋荷,道“你可接取。” 阮秋荷点点头“岛上毒尸要紧,九堂叔的药草亦重要。不如这样,九堂叔你和牧公子先寻草药,我去同岛上其余修行者汇合,与他们一道解决毒尸的事。” 但说完片刻,又自行反驳“不行,博山出现过一次毒尸,保不齐会出现第二次,虽说牧公子修为高深,但架不住来者众多。此地太危险,毒尸之事处理完之前,还是别踏足的好。” 牧溪云看了眼阮霰脸色,揣测他的意图,道“我们先返回城中,寻药之事,再作打算。” 三人便回程,顾虑到沿途不无毒尸危害百姓的可能,没有乘坐飞行法器,而是疾步行走。 行到中途,果真遇上了二三游荡在田野间的毒尸。这几人生前都是寻常人,阮秋荷出手便可。 待到焚烧之时,阮秋荷灵光一闪,拍着额头道“咦我们为何不去仙盟发布任务,让知情者将独明草的线索告诉我们,或者直接出高价购买” 阮霰没有作答。 牧溪云耐心解释“此举太过张扬,若是被有心人寻上,极其麻烦。” “对哦。”阮秋荷又拍了下自己额头,低声道。 春山刀阮雪归,名满天下,亦仇满天下。如今正是特殊时期,行事当小心谨慎。 “我一定会守口如瓶,不告诉第三个人,九堂叔身体出了岔子。”阮秋荷小声保证。 处理完毕,继续返程。 正午的阳光明晃刺眼,照阮霰瓷白肤色如雪,他垂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 素白衣袂随着风起落,衣角在虚空里拉出转瞬即逝的光弧,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于行至城门。 城中戒备已起,城门闭合,只在旁侧开一道小门,供外头的人进去。入城需经受一番盘问,并严格检查身上有无咬痕。 小门前是一间临时搭起的隔间,有稀稀散散的人正排队,等待接受检查。为了保护安全,旁边守着一队士兵。 阮霰他们停下脚步时,恰巧遇见队伍停滞不前,那隔间里不断传出哀求的声音,有人反复向检查者解释手肘上的伤是早上在家被猫咬的,希望能放行,但被严厉拒绝。 “这些人未免太无知了些。这位农户衣衫完好,而那伤口,分明是在衣袖底下,若真被毒尸追赶并撕咬过,衣衫早就破了,怎可能如此整洁”阮秋荷以神识查探过一番后,颇为愤怒地开口。 这话被守在旁边的守卫听见,当即厉喝“哪来的泼妇此时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刻,你却为身上有咬伤的人辩解。呵,速速坦白,你是不是同样被咬了” 阮秋荷被气了个倒仰,怒道“我乃前往城中帮忙的修行者,你这人说话好生无理” 他的同伴走过来,瞪着眼扫视阮秋荷,道“修行者修行者都是直接飞入城的,需要如你这般走路你这娘们儿,长得倒水灵,说不定是狐狸精变来骗人的” 接着又看向牧溪云道“这个人,长得也有模有样的,定是同一窝的狐狸” 待到阮霰,目光甫停,竟是被吓得倒退几步,抽着凉气道“好家伙,这个人脸色白得反光,定是被咬了” 此言一出,剩下几个守城士兵齐齐围过来,大有要把几人抓起来的架势。 眼见着阮霰就要抽刀证明一下自己的修行者身份,牧溪云忙跨出一步,将他挡在身后,正欲开口解释,却见城门倏然从内而开。 一个人疾步跑出来,狠狠拍了话多守卫脑门一巴掌,接着谄媚笑着冲阮霰他们赔礼“几位仙君仙子,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小人代这几个没眼睛的向仙君仙子赔个不是,还望仙君仙子见谅。” 阮霰根本不在意旁人说过什么,神色冷漠如常,见得门开,提步便行。牧溪云和阮秋荷则随在他身后。 那个人亦跟过来,在三人之后点头哈腰“多谢仙君仙子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路过隔间时,又跑过去捶门,“听见没仙子都发话了,说那人没被咬,还不速速放行快,别耽误时间” 入得城内,四下里较之昨日,冷清了岂止数倍,花朝节的彩灯与剪纸仍飘扬在树梢花枝上,但树下已无观赏的游人。 唯独面西的茶肆里坐了个人绛紫衣衫,竹骨折扇,坐姿端的是萧闲。 见到阮霰望来,他啪的一声收起折扇,放下翘起的腿起身。 行走之间,环佩玎玎。 他走到阮霰身边,挤开挡事的阮秋荷,分外自然地伸手,扣住阮霰手腕,弯眼笑问“在博山可遇上了什么” 阮霰啪的一声拍开这人的手,拔腿前行。 月不解跟在他半步之后,漫声一“啧”“好吧,观你脉象,当是无碍。” 却见阮霰倏地停下脚步,偏首过来,一双冷眸由上而下打量月不解。 月不解一喜“出去一趟,你开始关心我了” 阮霰的目光停在月不解腰间,停在那把替代了玉笛的剑上。 三尺青锋敛于玄黑剑鞘之中,但寒气无法深藏。 “为什么突然改用剑”几息之后,阮霰撩起眼皮,冷声发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知己知彼 第二十章知己知彼 “半日不见,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月不解眉梢一挑,唇边弧度更甚,凑近阮霰几分,低声笑问。 阮霰面无表情拿出先前那支用过的水红色瓷瓶,当着月不解的面,从里头倒出一枚药丸,用指尖捏着,递到月不解眼前,“它对你比较感兴趣。” 月不解弯着眼将阮霰手指拨开“我们说好的,不拿我给你的药对付我。” “谁和你说好了”阮霰轻轻淡淡瞥了月不解一眼,收回药丸,绕开此人,继续前行,摆明是“既然你不回答,那便算了”的意思。 月不解哪能让阮霰就此离开,折扇上下一点,卷住阮霰在风里起落的发,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改用剑的原因。” 阮霰步伐不顿,银发宛若流水,从月不解竹骨折扇上轻然滑落。 “不感兴趣。”声音从前方飘来,透着股凉。 “我才不信。”月不解拖长语调,不慢不紧跟在阮霰身后,目光随着前面人起落的发梢游动,“你都问出口了,定是对我极有兴趣。” 阮霰声线清冷“别逼我对你动手。” 月不解笑了“你又在说笑。” 眼见着月不解又要拿折扇去勾弄阮霰的头发,牧溪云猛然伸手,将他的折扇端头握住,沉声道“阁下请自重。” 牧溪云用上了五分力道,将折扇捏得极紧,月不解轻易未能抽走,玩味似的勾起唇角,道“说起来,还未请教过阁下姓名。” “在下悬月岛牧溪云。”牧溪云冷目同月不解对视,语气渐寒。 月不解点点头一“哦”“原来是悬月岛少岛主,失敬失敬。”语调虽然漫不经心,却是不动声色调转元力,顺着折扇竹骨,稳而狠地袭向牧溪云。 两个人暗地里较劲,一把折扇险险就要折断,阮霰察觉到此事,停下脚步,冷然出声“花间独酌,毒尸一事,现在是你在主持” 闻得此言,月不解冲阮霰眨了下眼睛,“我们阮小霰很聪明。” 说着倏地松开手,又趁牧溪云一时不防、因着自身力道往后微退,一举夺过自己的折扇,哗啦一声抖开。 竹骨折扇轻摇慢晃间,他又道“岛上的修行者基本聚齐,并且已有明确分工医修们负责治疗被毒尸咬过、但尸毒尚未入侵五脏六腑的人;武修们则分成三拨,一拨协助医修照顾受伤者,一拨在城内城外巡逻,一拨前往四方山林探查。” “伤患情况。”阮霰又道。 月不解答“一部分人没救回来,尸体以焚烧处理;另外的,都在城北明善堂。” 阮霰“岛上有多少医修。” 月不解“五名。其三为琴心境,其二在乾元境。” 同聪明人对话,总是能三言两语便了解清楚全貌,阮霰轻声道“好”,并折转脚步,欲回去城郊。 月不解一眼看出他的心思,伸手将之拦下“既然这事由我主持,那我希望你也能听我的安排。” 阮霰向月不解投去一瞥。 “你身体不好,不宜动手。”月不解弯起眼睛,用平和温柔且带一丝劝的语气,对阮霰道,“医修只有五人,人手不够,且去明善堂,同医修们一起照料伤患。” 阮霰眉梢不甚明显地蹙了一下,抛出一句“我不会照料伤患”,提步继续前行。 月不解改变策略“那你待在客栈,好生照顾自己。” 阮霰眼底露出几分不耐烦“你找打。” 月不解“”他颇为无奈地拿折扇拍了下自己额头,见阮霰分外坚决,只好道“那你同我在一块儿,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阮霰没回答,径自走出城门。 牧溪云没跟去。他站在原地,在耀白刺眼的正午日光下,沉默地立于长街。 阮秋荷在他身旁,目光从阮霰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收回,扫视一圈周围,最后落到牧溪云身上。她红唇轻抿,犹豫几许,才开口“牧公子”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如花间独酌月不解”牧溪云视线从城头移至街面,望定阮霰方才站过的地方,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阮秋荷脸上立时浮现出震惊神情,抬手指着月不解离去方向,道“花间独酌那浪荡狗贼,如何比得上牧公子你” 牧溪云摇头“雪归从来不主动与我说话。” 阮秋荷略一思忖,道“那是因为九堂叔讨厌花间独酌的缘故他希望花间独酌能滚远些” “他却对花间独酌将笛子换成剑这样的事生出兴趣。”牧溪云又道,声音更沉。 阮秋荷灵光一闪“这还是因为九堂叔讨厌花间独酌他和花间独酌势不两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真希望如此。”牧溪云垂下眼眸,苦涩一笑,“有的时候,我不由在想,若雪归能对我有情绪,哪怕是讨厌,都好过现在这般。” 好过对待路人似的对待他,事不关己,冷淡疏离。 牧溪云的语气与话语内容令阮秋荷有些焦急,她皱了下眉,视线游移几番,又经过数息,才整理好说辞。她的身量较之与牧溪云,要矮上许多,抬头刚好能对上牧溪云的眼睛。 阮秋荷望着这双眼神里满是失落与痛苦的眼睛,坚定道 “牧公子,你已与我九堂叔定亲,纵使这婚约未曾昭告天下、知者甚少,但也是正正经经的三媒六聘。和九堂叔关系亲近的人是你,以后会和九堂叔在一起的人也是你,那个花间独酌,对九堂叔来说,不过是个见过几次面的路人罢了。” “所以,牧公子,你千万不要丧失信心在、在我看来,这世上同九堂叔般配的,唯你一人” 话至此,少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羞,颊上更是晕开一抹红,她赶紧低头,撇下目光,盯紧青石板,掩饰自己的神态。 半晌后,又刷的一声抬头,补充道“那个花间独酌,举止轻浮、言语轻挑,不过一江湖败类,我九堂叔不可能看得上他” 话语之间,阮秋荷耳间翠嵌宝石珰上,一抹幽光瞬闪即逝,悄然无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月出东方 第二十一章月出东方 牧溪云与阮秋荷一道前往明善堂,查探感染尸毒者伤情。 月不解随阮霰一同外出,城中缺少协调诸方事宜之人,而此时城中,修为境界最高之人乃是牧溪云,这个重担便落到他身上。 至于方才行出城外的两人 空旷无人的道路上,阳光毒辣。月不解怕阮霰被晒着,撑开一把伞到这人头顶,但阮霰丝毫不领情,脚步往旁一拐,便从伞下离开,并道“离我远点。” “我们说好的,要走在一块儿。”月不解眉梢微挑,松开伞柄上的手,吹了一口气过去,这把暗玉紫的伞便自发飘动,来到阮霰头顶。 阮霰停下脚步,头顶的伞也跟着停下来,并且随着他偏头,轻轻转了一下。阮霰往上投去一瞥,继而对上月不解轻弯的眼睛,面无表情反问“谁同你说好了” “你呀。”月不解便把此言当成了疑问,并作出回答。 “”阮霰极其讽刺地扯了下唇角。 月不解眯了下眼,抬手托住下巴,仔细打量阮霰一番后,道“阮小霰,我发现你的笑从来只有冷笑。要不这样,你温柔地笑一下,我将你感兴趣的、我为何要把笛子换成剑的原因告诉你,如何” 阮霰抬脚继续前行,冷漠地丢出一句“我不感兴趣”。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感兴趣,它在说希望我能把答案告诉你。”月不解坚持不懈道。 阮霰“没有。” 月不解立刻更改语气,压低声线,道“行吧,那我想告诉你。” “但我不想知道。”阮霰的声音依旧冷淡。 “哦。”月不解垂下眼眸,语气故作失落,把这个字拖得老长。但他到底没能把最后预定的几拍拖完,因为阮霰打断了他“你很吵。” “那我吹笛子给你听”月不解提议。 “会吓到毒尸,以至于它们不敢出来。”阮霰道。 和他保持着半步距离的人不咸不淡“哼”了一声,“逗你说话可真不容易。” 阮霰不再接话。而月不解话虽毕,但嘴不停,当真掏出了笛子,跟在阮霰身后,边走边吹。 他了解毒尸,自然不会被阮霰的话给诓了毒尸这种东西,根本没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不会被境界高深之人、修为高深之物给吓到,它们日以继夜活动,用仅有的听觉与嗅觉找寻活物的踪迹,并且追捕啃咬,直至将之变为同类。 所以,月不解在此时此刻吹笛子,不仅不会把毒尸吓得藏起来,反而会勾得它们有所行动。 所以,阮霰仅是说说而已,并未真的阻止月不解此举。 月不解的笛声格外多变。 他不单一地吹奏某种基调的曲子,轻快、舒缓、低沉、激昂随意更换,似是无迹可寻,但若阮霰有心观察,可以发现月不解是在根据他略微变幻的神情而更换乐曲。 渐渐的,月不解吹奏的曲子在低缓这个特点上固定下来。 他发现阮霰可能比较喜欢这类的曲子。 几曲罢,两人行至一片开阔的田野间。 正值初春,多数地方才往田里洒下种子,但龙津岛位置偏南,温度早早上升,田地里绿苗已高高冒起。 当下时分,田野上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葱郁菜苗被踩得破烂不堪,惨败地碾入泥土。循着痕迹望过去,乃是几个毒尸在追逐一只惊慌乱窜的猫。 阮霰便要出手,却见头顶的伞骤然落下,正正挡住视线,接着耳旁笛声再起,化作利刃向前扫开。等阮霰握住伞柄、将之举高,恢复视野时,田坎下的毒尸已整整齐齐摆做了一排。那猫劫后余生,娇娇弱弱地冲这边“喵”了一声。 他极轻地瞟了月不解一眼。 “你别说话。”月不解倏然勾起唇角,玉笛在指间轻转一圈,握回手中后,拿它碰了一下阮霰不带任何弧度的薄唇,“让我来猜你想说什么。” 阮霰非常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月不解仍弯着眼睛,瞬也不瞬凝视阮霰,拖长语调开口“你想说,我明明将剑给拿了出来,结果依旧拿玉笛做武器,分外没意思。” “不。”阮霰立刻否认,“我想问你,先前在城中,你阻止人把毒尸烧死的时候,是否检查过一番。” “哦。”月不解撇了下嘴,继而摇头,认真回答阮霰的问题“你看那些毒尸,它们与寻常行尸走肉不同,周身流动着一层薄薄的毒瘴。对于我们而言,这算不得什么,但城中居民不同,他们身体脆弱,极易受到影响。 而这些毒尸虽然被杀死,但毒瘴仍存,并且久久不散,唯有火烧能除。所以,多让它们停留一息,便意味着城中居民受到的威胁会多一分,我不敢冒险在那样的情形下一一对比这些尸体。” 阮霰点了一下头,提步走下田坎。 月不解紧随在后,同阮霰一起,仔细查看这几具毒尸。 此举无甚收获,这几人生前不过是寻常农人,毒尸袭来时,大抵正蹲在树下一块儿吃饭,结果谁都没逃过。 他们点燃一把火,将几具尸体烧了,又进行一番简单埋葬,才继续前行。 接下来所遇之事亦是这般。城外基本已无活人,碰见了几批毒尸,大多在追赶野猫野狗。这些毒尸中有新死的,亦有陈了许多年的尸体。阮霰和月不解重点检查对比陈年的尸体,发现他们并无多大关联。 时间缓慢流淌,回过神来时已是夕阳西坠,人影斜长。 清冷萧索的山道上,风一歇接着一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但今时非彼日,倦鸟不归巢,顽猴不回林,山间安静若死。 月不解埋好最后一捧骨灰,边抻懒腰,边对阮霰道“下午的忙碌只能说明,那个炼制毒尸之人,是随机挑人,并非对特定的人下手。” “他是谁为什么要放出毒尸,危害整个龙津岛啧,十分难解。” 阮霰站在山道边缘,沉目眺望几乎要被晚霞余晖烧起来的龙津岛,良久之后,低声道“耐心一些,总会得到答案。” “但在得到答案之前,我们应该先填饱肚子。”月不解笑着说道,三步两步走到阮霰身侧,抬手指向城中某处,“那间食肆的糖醋鱼味道好极,不若去尝试一番” 阮霰自然说不,但月不解给他说拒绝的时间,却不给他行动的机会,抬手将悬在阮霰头顶整整一个下午的伞抓住、收起,再一握这人手腕,足尖一点,便带着他回到城中。 月出东方,近趋于满,随着夕阳余晖收拢成线、隐没西山,逐渐亮盛。 银辉轻缓洒落地面,食肆之中,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桌,有鱼有兔有鸡,还有熬得浓稠乳白的大骨汤。 月不解笑眼弯弯地盛了一碗汤,推到阮霰手边。阮霰没抬手,却也没直接走人,更没说出类似于“你找打”的话。 因为月不解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混账在抓着他走入食肆后、问店小二点菜前,对他说了句话。 这人说“其实我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但若你不陪我吃饭,我便不告诉你,并且不带你去捣那炼尸者的老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黑豹白猫 第二十二章黑豹白猫 盛完汤后,月不解又夹了几块鱼肉到小盘中,将刺一一剔除,再淋上汤汁,放到阮霰面前。 “尝尝看,这可是龙津岛的特色菜。”月不解笑道。 阮霰撩起眼皮,眸光冷冷,摆明了不想吃。 月不解语气幽幽“这一回,我们可是说好了,你陪我吃饭,我才告诉你我的推测。你若不吃,便不叫陪,叫看我吃饭。” “还是说你懒得抬手,想让我喂你” 迫于如此威胁,阮霰端起手边的汤。 这汤乳白浓稠,几颗葱花漂漂浮浮做为点缀,熬的时候加入了几味药材,不过上桌前便已捞出,喝起来药香并不浓郁,只略感清苦,却也刚好中了和牛骨的腻,非常适口。 意外的不错。 瓷白的汤匙轻撞碗壁,当啷脆响间,阮霰垂着眼,又喝了几口。 “味道可还行是否尝几口鱼”月不解右手支在脸侧,不错目地看着阮霰,低声问。 阮霰放下汤碗,冷声道“你看着我,自己却不吃,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阮小霰好看。”月不解弯眼弧度更甚,不过见得阮霰瞪来,便规规矩矩坐直上半身,重新执起筷子,开始吃菜。 阮霰再度敛低眼眸,把月不解推来的那小盘鱼肉上的姜末一颗颗挑出去。 月不解“咦”了一声,阮霰没理他。 这家食肆大厨的手艺相当不错,糖醋鱼外酥里嫩,酱汁飘出的香,更是勾得人食指大动。 阮霰被口齿中的留香拉远心绪,他开始回想,自己上一次这样吃东西,是在什么时候。远不止百年,大抵在入了青冥落后,便不再如这般进食。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阮霰本是一个对吃饭极其挑剔的人,且爱喝汤,后来重生于此地,为了生存加入刺客组织。青冥落的训练艰苦而苛刻,如这般慢条斯理吃饭,实在是浪费时间。 渐渐的,阮霰便也习惯了以辟谷丹度日,后来只在回去看望母亲时,会吃一些母亲亲手做的菜肴。 没想到再度提起筷子,竟是在这样的地方,面对这样的人。阮霰内心情绪颇为复杂。 而在他走神的这段时间,面前的碗已经被各类食物堆满,形如一个山包,最上面还横了个鸡腿。 “不吃姜,但不介意葱,不知蒜你是否介意据说这里的蒜蓉扇贝不错。”月不解低笑着问。 “我只是个陪客,你不必在意我吃与不吃。”阮霰语气不咸不淡。 “这话说得不对。”月不解竖起一根指头到阮霰眼前摇了摇,“若你吃到不喜欢的,就会不高兴,你不高兴,我心情也不会好。” 阮霰反问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吃” 月不解眼底笑意不见“万一你想尝尝呢” 阮霰“没有这个万一。” “行,我懂了。”月不解“啧”了声,抬手招呼小二加菜。 城内形势紧张,外出吃饭的人骤减,月不解点的菜很快上齐,阮霰略微数了数,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十二道菜。 这顿丰盛的晚餐吃了足足半个时辰,月不解起身结账时,街上已是一片月色。 阮霰快月不解一步走出食肆,晚风轻缓拂面,却是令他蹙起眉头。 “是否已有所察觉”月不解的声音响在阮霰身后,语调漫不经心。 阮霰伸出手,朝着虚空轻轻一抓,“月光不对,岛上的气息也有所异常。” “你仔细观察,这些诡异气息,自四面八方而起,往东南聚集,我们可循迹而往。”月不解慢慢悠悠走到阮霰神色,步伐好似散步,边说,边抬眼遥望远方。 “所以,即便你不告诉我,一旦夜幕降临,我只需稍作观察,便发现。”阮霰声音凉丝丝的。 月不解毫无被戳破心思的窘迫,一双眼睛笑意依旧“被你发现了,不过反正夜晚来临需要时间,用这点时间吃顿饭又何妨” 此言既出,阮霰看向月不解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 月不解问他“你不也挺满意这里的菜色” 阮霰“呵。” 月不解耸了下肩,漫声评价“口非心是。” 阮霰懒得再理会月不解,径自行往东南。月不解轻挑眉梢,快步跟上。 越往东南,空气里的诡异气息越发浓厚,行至某处山谷时,这气息竟凝成幽蓝烟雾,顺着蜿蜒流淌的河往上,飘入一个山洞。 阮霰习惯性拔刀,月不解更是下意识就按住他的手,将鸿蒙戒上冒出了个头的刀柄给摁回去。 “乖,大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在旁边看着,没事弹弹药丸就好。”月不解靠阮霰极近,几乎是贴在阮霰耳旁说出这话,声音压得很低,湿热气息喷薄,勾得阮霰耳畔有一丝丝痒。 阮霰蹙了下眉。 他当了多年刺客,收敛气息、防止被旁人察觉已是本能。而月不解,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亦是如此。阮霰仅在初见那日,与他几次出手时,感受到过他身上的气势。 这个人猝不及防挪过来,还这般近,阮霰防备心本就重,身体快于大脑,等反应过来,身已侧、掌已出,月不解被击退数尺。 阮霰抬眼看过去,见得那挨了这一掌的人眉心紧蹙,颤着手捂紧胸口。 “你”阮霰欲言又止,眸眼里甚是疑惑。他这一掌没带元力,不过是用力大了些而已,对于月不解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的胸口好痛”月不解踉踉跄跄跌坐在地,抬起头来望定阮霰,一副难受得快死的模样。 “”阮霰霎时明了此人不过装模作样,眸光一寒,冷声道,“还想再挨一掌” 月不解伸出手,指尖颤颤指着阮霰“阮小霰,你好狠。” 阮霰当着月不解的面翻了个白眼,尔后在鸿蒙戒里翻找一番,寻出瓶伤药,丢到这人身上。 “你真歹毒。”月不解又道,语气端的是虚弱十分。 阮霰轻嗤一声,抬脚绕过此人,径自走向山洞。 月不解望着阮霰的背影笑起来,片刻后收起阮霰给的伤药,起身追赶。 两人脚程极快,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从山谷入口,行至深掩林间的山洞外。 夜风幽荡,此地看似寻常,实则设有极为隐秘的结界,山猫野兔与乘风飘舞的树叶花瓣可通过,但如果闯入的是个人,便会落得极其残忍的下场。 他们不约而同在结界外停下脚步,月不解笑着朝阮霰打了个手势。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合作,阮霰却一眼便看明白了这人意图月不解说他有可以使用的药。 阮霰冲月不解点了下头。 于是阮霰得到了两枚药丸,一红一蓝,红的乃压制修为之用,蓝的有暂时改换形态的效果。 月不解服下红色药丸,阮霰跟着服下;月不解服下蓝色药丸,阮霰亦然。 几乎是一瞬间,阮霰发现自己视野矮了不少,目之所及,竟是山洞外丛生的野草,以及草旁的青石,草后的树干这些都只能看见底部。 这时,有只爪子拍了拍阮霰肩膀。 阮霰抬头,看见一只皮毛漆黑、眼眸清紫的豹子正居高临下望着自己。这黑豹表情蠢极,一眼便可认出是月不解。阮霰稍微退后,借着这人的眼睛,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 一只猫,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月不解朝结界努了努下巴,转头走过去,阮霰分外不习惯地迈开爪子,小跑着跟在后面。 一豹一猫步入洞口,一路上平静无事。入内之后,洞穴深深、幽暗昏惑,这没出阮霰的意料,谁知往里头走了数丈后,前面的黑豹竟腾的一声化回原形。 阮霰警惕抬头,便见月不解一抖衣袖,带着好看的笑弯腰,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将他一把抄起、塞进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