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之顾恨之》 第1章 幻梦 本文与历史无关,不喜勿喷,但是欢迎发表意见,谢谢!!! 顾倾墨走在顾右丞相府后园静湖的石栈上。 似乎是刚下过雨的大夏天,石栈上湿漉漉的,有几处深深浅浅的,积着水的小水塘,静湖里一片连着一片的绿意盎然中,绽放着大朵大朵的荷花。 顾倾墨伸手拂过石栈上的石柱,那么小心翼翼,仿佛轻轻碰一下就要碎掉似的。 “小七,小七!”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在顾倾墨身后响起。 闻声,顾倾墨瞪大了一双眼睛,愣在原地,写满脸的错愕与震惊。 那分明,就是她阿娘的声音啊! “小七,小七!”晋长安继续叫她,这回,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丝愠怒,“阿娘叫你呢!你怎么还不过来!” 顾倾墨吞了一口口水,那沾着石柱的手指微微发颤。 “快过来呀!” 顾倾墨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过身去。 入目,正是她阿娘那张看上去天真无邪,娇俏可人的脸。 穿着一身鲜亮,不合身份的明黄色广袖,站在听雨亭外,那棵很老很老的大樱树下,朝着顾倾墨这边,不顾身份仪态地招着手。 顾倾墨的眼眶忽然就湿了,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能叫出那声“阿娘”来。 “小七,快过来!”晋长安招手叫着她。 顾倾墨的眼睛被她那一身的明黄色刺得有些发疼,疼的都快睁不开眼睛,又或许是眼睛太酸了,都酸出眼泪来了。 “小七!快来呀!” 顾倾墨望着她的阿娘笑得那么开心,不知不觉也嘴角上扬,迈开步子,要朝她阿娘跑过去。 “阿娘!”还不等顾倾墨的第一步落下,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便从顾倾墨身边跑了过去,欢脱的仿佛不知道累一般。 顾倾墨正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就好像是被过长的襦裙裙摆绊了一下,整个人就要向前摔去。 “小心!”顾倾墨和一个少年同时发出声音,要上前去扶住那个小姑娘。 只是顾倾墨的动作还是慢了,被那个从顾倾墨身后冲上来的少年人抢了先。 那少年人动作敏锐,一下就将快要摔个大马趴的小姑娘整个人抱了起来,然后托起那个小姑娘,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小姑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呢?”那少年没有将小姑娘放下,而是直接抱在了怀里,和她碰了碰额头,亲昵地问她。 那是,那是—— 顾倾墨看着面前朝晋长安走去的少年,喉头一哽,泛上一股酸楚的味道。 那是她的阿兄,顾逸顾倾风! “摔着没啊?”晋长安迎上顾倾风,问他怀中的小顾倾墨。 小顾倾墨一脸傲娇自豪地说:“有阿兄在,小七怎么可能摔着。” 晋长安调笑道:“对对对,你现在是仗着有你阿兄在呢,那你以后怎么办呀,你以后长大了,你阿兄也自己成家立业去了,你呢嫁到别人家去了,可要怎么办?走路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不看路吗?” 小顾倾墨道:“阿兄会永远护着我的,对吧?”她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抱着她的少年,满脸的理所当然。 顾倾风笑着和她额头碰额头,道:“对啊,阿兄,会一直护着我们家小七的。” 会一直护着吗? 顾倾墨再一次听到她的阿兄对她如此的承诺,心里忍不住地泛酸。 “都别站着了,快来尝尝我新学的点心。”一个穿着谈紫色襦裙的少女从不远处走来,走进听雨亭。 那样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容,让人见上一面便此生难忘,那正是顾倾墨的阿姐,她最最温柔沉静的阿姐,顾怜顾倾城。 顾倾墨望见她的那一刻,眼泪便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掉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拦都拦不住。 “阿姐!”小顾倾墨立刻便挣脱顾倾风的怀抱,提着小裙子,冲顾倾城跑过去。 顾倾墨见状,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想要阻止小顾倾墨的动作。 阿姐她还端着托盘呢,当心伤着阿姐! 顾倾城立刻放下手中的托盘,抱住扑进她怀里的小顾倾墨,笑着说:“别跑这么快,当心摔着!” 小顾倾墨在她怀中软糯糯地说道:“不怕!有阿兄在呢,阿兄说他要护我一辈子的。” 顾倾城掩嘴笑了。 “刚还在我怀里呢,一看见阿姐你来了,这小家伙就不要我了,一下子挣开我的手,离弦的箭一样飞到你怀里去了,有了危险倒是还没忘了有我呢!”顾倾风酸溜溜地道。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一个男人从长廊走过来。 顾倾墨闻言,本就模糊的泪眼更是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她拼命地将眼泪擦完,睁大眼睛去看那个走过来的男人。 穿着那身谁穿都没他穿起来那样好看的官袍,嘴角微微带着笑。 那正是顾倾墨的阿爹,顾醴顾远牧。 顾倾墨在看清了顾远牧的那一刻,终于是撑不住了,心口一阵痛,捂着心口,任眼里决堤,缓缓蹲到了地上。 那边一家五口的声音仍继续传进她的耳里,她不用看都能想出接下来的画面 “阿爹!”小顾倾墨欢快地喊道,冲进顾远牧的怀里,“你回来啦,快来尝尝阿姐的糕点!” “哎呦,小七你撞死阿爹了!”顾远牧蹲下身子抱起冲进自己怀里的小顾倾墨,然后装作很疼的样子揉着自己的胸口。 小顾倾墨立刻伸出肉嘟嘟的小白手,帮他揉胸口:“小七帮阿爹揉揉,要是还疼就让阿娘帮你揉,阿娘帮你揉你肯定就不疼了!” 顾倾风轻轻地咳了两声,还不够,又轻轻地唤了小顾倾墨一声:“小七。” 顾倾城只是微微笑着。 “哼!”晋长安上前,将小顾倾墨从顾远牧的怀中抱下来,顺手扔到一边去,笑道,“对!你阿娘的夫君可不要你抱啊,你去抱你阿姐阿兄去,阿娘的夫君也不要你揉哦!阿娘自己给他揉!” 小顾倾墨掩嘴偷笑,提着裙子跑到听雨亭里坐好,伸手就拿了一块糕点吃,然后悄咪咪地对顾倾城道:“阿娘可真——呕!”然后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顾倾城见小顾倾墨一边笑着,一边还不忘恶心恶心晋长安,便忍不住莞尔。 “长安,当着孩子们的面呢!”顾远牧羞涩地搂过自己的娘子。 晋长安踮起脚,在顾远牧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吐了吐舌头,笑着道:“都不要了,这些孩子。” 三个小孩子闻言,都睁大了一下眼睛,然后不好意思的憋着笑默默吃点心。 而这边,哭的脑子有些疼的顾倾墨,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好容易擦干净了眼里的泪水,却也只能站得远远地看着他们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顾倾墨呆呆地盯着他们一家人围坐在小石桌周围一圈,然后一边喝着顾倾城煮的银耳莲子羹,一边又吃着顾倾城做的点心,说说笑笑,嬉笑打闹,好不幸福。 可这些都是她无法触及的。 其实她也好想拥有,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好想再吃一块阿姐做的点心,好想再扑进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怀中,好想再听他们任何一个人叫一声她“小七”,好想...... 突然,天就一下子暗了下来,听雨亭瞬间起了大火,大火绵延了整个顾右丞相府,那烈焰腾腾,那吃人的怪兽,顷刻间就将整个顾右丞相府置于炼狱。 阿娘,阿娘!阿娘呢! 顾倾墨向前跑去,寻找着晋长安的身影。 其实她知道晋长安会出现在哪,可她就是不愿意相信,她想着,总有一次她找到阿爹阿娘的房间的时候,她能听见那些人说,说——“公主跑了,公主不见了”,要是那样,真该有多好啊。 然后她一觉醒来,她的家还在,她的血亲还能一下子抱起她,她的阿爹下朝回来,还是会连朝服都来不及脱就要先找到阿娘在哪儿;她的阿娘还是会大声叫她,在她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和她抢阿爹;她的阿姐还是总会向春姑姑学做点心,每天教她写字;她的阿兄还是会带她四处去玩,去策马,去踏青,去打雪仗,去...... 可是入耳,还是下人们在她阿爹阿娘房间外叫喊着“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她怎么能受得了啊,一次一次又一次。 “阿娘——”顾倾墨大喊一声,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大汗淋漓,一身的里衣都湿透了。 “阿娘~”顾倾墨感觉浑身发热,脑子还有些疼。 “怎么了?”推门进来的是一直在顾倾墨身边照顾的晓艾。 晓艾是凌尘阁下四大殿的四殿主之一,为人活络,广结朋友,牙尖嘴利,能做一手好菜,而且千杯不醉,却生得极可爱的一副皮囊,并不像她的性子一般粗犷,很是细腻,娇俏可人,有一双灵动,会说话的大眼睛。 她急急忙忙地跑到顾倾墨床边,问她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倾墨的双眼目光涣散,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盯着晓艾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清醒过来一些。 “公子?”晓艾在顾倾墨面前挥了挥手,瞧她都没什么反应,看着这位让她操碎了心的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跑出去了。 顾倾墨呆呆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床上坐了好久,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呆呆地,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 过了好一会儿,晓艾才又来了,这回她带了一个人过来。 晓艾对那人甚是恭敬,一边走一边对她道:“又不认人了,双目涣散,早前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的样子,一直哭,叫她也不应。” 来人是天下第一医馆鹤归堂的这一任堂主,当今天下第一圣手,芮之夕,逢病必救,不问诊金几何,只顾悬壶济世。 眉目冷淡,仿佛一朵冰山美人儿花,是那种不入凡尘超然物外的好模子,只是生的过于冷漠了,叫人不敢亲近。 “我不是说过吗,她要是睡的不踏实,一定要叫醒了。”芮之夕微微有些恼。 晓艾知道她这是着急顾倾墨的缘故,所以仍旧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只是十分无奈,也是十分的气恼自己,道:“是我不好,没有及时叫醒她,可是——” 正好到了顾倾墨房门口,芮之夕停下了步子,蹙着眉,轻声道:“我知道你心疼她,可是假的就是假的,纵是她再多梦到她血亲几次,也改变不了他们都不在了的事实,伤心难过的还是她自己,自欺欺人——何必呢。” 晓艾垂下了一双大眼睛,不置一词。 芮之夕摇了摇头,抬脚进了顾倾墨房间。 顾倾墨远远望见芮之夕来了,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和她说什么话,却仍旧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便垂下了一双凤目。 能说什么呢,无论说什么,阿芮都免不了要朝她发一顿脾气的,不如沉默受着好了。 “怎么这样坐着!”芮之夕一看见顾倾墨只穿了一件里衣,而且还是一件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方才是湿透了的里衣,并且肯定从醒过来,就这样呆坐到现在。 “是我不好,是我忘了给小姐盖好被子,就急匆匆出去了。”晓艾说着,想要上前给顾倾墨包好被子,芮之夕便先她一步站到了顾倾墨面前。 芮之夕倨傲地俯视着顾倾墨,冷冷地道:“顾七小姐,您这是不想活了是吗?” 顾倾墨:“......” “芮——”晓艾正想劝一劝芮之夕,芮之夕便道:“若你不想活了,当初怎么不直接随他们去了!还累我师父救你一命,这些年浪费这么多药材,你知道哪些珍贵稀有的药材能救多少人吗?” 顾倾墨:“......” “芮大——”晓艾又想说什么,芮之夕却偏偏不给她说出来的机会:“你既苟活至今,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是做出来给谁看的,又是想要得到谁的同情啊!且不说凌尘阁如今归你掌管,储院长那边若是知道你如今的这幅样子,你是想他摆出什么样的乐观精神才能应付得过去?” “你身上系着多少人的命,你自己不清楚吗?究竟是谁口口声声说要替你父母兄姐洗清冤屈?是谁一日日浪费药材活到今日?是谁布局谋划一年准备要回盛京? “顾染,你是聪明人,道理比谁都懂,心性也比谁都坚定,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的。你这病,三年一关,你也经历过的,知道它的凶险性,你还要摆出这幅讨人嫌的样子吗?” 芮之夕第一次在晓艾面前说这么多话。 顾倾墨微微侧了侧脸,轻声道:“劳你费心了。” “顾倾墨!”芮之夕是动了真气。 “芮大夫——” “不用替她说话!”芮之夕恼道,“若是她自己想死,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她的,她不是要死吗?那就去死好了,将房里的暖炉灭了,四门大开,我回我的鹤归堂去,晓艾你也回凌尘阁去,管她作甚,反正都是一个想死的人了,反正——她也不在乎那些陪了她那么多年的人了,便随她去吧!” 顾倾墨缓缓抬头,伸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去,小心翼翼地拉住芮之夕的一片衣角,也不敢真的用力扯,只轻轻扯了扯,笑道:“一来就对我一个病人发这么大脾气,我这还不是想你心疼心疼我,下一次用药也好,施针也好,都能温柔一点儿嘛。” “你还有理了!别拉着我!”芮之夕嘴上说着“别拉着我”,却也并不将顾倾墨的手打开,“外面可才刚下过一场大雪呢,你就仗着你屋子里烧了暖炉,穿着这么件濡湿的单衣坐在这儿,你以为你和那些一般人一样吗?你是什么身体你自己不知道吗?换了平时你都不能出格半步,况且是现在这种局面,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吗!” 顾倾墨又轻轻拉了她两下,和声细语地撒娇道:“好了,我错了,方才我是在想明年春天回盛京的事呢,要准备的事情还多着呢,所以一时呆怔住了,连看见你进来也一时没认出来,还当做是哪个大雪天下凡来赏雪的仙子呢。” 晓艾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角抽了抽,心想:她家主子可真是......投错了胎! “你别给我花言巧语!”芮之夕骂道。 顾倾墨忙用被子将自己裹住了,然后朝着芮之夕露出一个苍白而无比“真心诚意”的笑容。 芮之夕被她这副样子弄得气早消了一大半,但仍是装作一副愠怒的样子:“晓艾,让下面人烧桶热水来,给你们家小姐泡个药浴。” “是。” 芮之夕白了顾倾墨一眼,道:“把你那身湿衣服脱了,躺好。” 顾倾墨立刻乖乖脱了个干净,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对芮之夕笑道:“阿芮,你可给我轻点儿啊。” 芮之夕背对着她,仔细摆好她要用到的施针的工具,听见她脱衣服的声音,双手却不自觉颤了一颤。 待顾倾墨扎完了针,泡完了药浴,便又躺回了她换了一床新被子的床上,对一边正写着药方的芮之夕道:“阿芮,你别写了,桌上的饭菜都要凉了。” 芮之夕骂道:“我现在还在写药方是因为谁呀!真是不让人省心。” 顾倾墨笑道:“你快吃吧,吃好了后今晚上和我睡一起吧。” 芮之夕正在写药方的手微微一怔,变了声音:“怎么,连个好觉都不能让我睡了?” 顾倾墨道:“我这不是刚换了新被子嘛,热乎乎香喷喷的,咱们一起睡好了呀。” 芮之夕直接道:“你老人家能闻见了?鼻子好了,看来这病也是快好了,我也不用治了,这就连夜回鹤归堂去了。” 顾倾墨继续烦她道:“你配的药方熏出来的被子,能不是香喷喷的嘛。” “少油嘴滑舌。”芮之夕冷冷地道。 “那你快些先吃饭吧!”顾倾墨道。 芮之夕写好了药方,放在桌上,想了一会儿,还是道:“你是怕梦见他们吗?” 顾倾墨忽然便沉默了。 就在芮之夕以为顾倾墨不会回答了的时候,顾倾墨轻声回道:“以前冬日里,我总是缠着阿姐,让阿姐陪我睡,你知道为什么吗?” 芮之夕刚想问“为什么”,顾倾墨便自顾自的说下去了:“因为我的脚总是很冷,怎么都热不起来,就像是死人的脚一样,可是阿姐全身都是热乎的,我每回缠着阿姐和我睡,我都把脚蹭到阿姐身上,整个人挂在她身上睡觉。” 芮之夕看向她,发现她早不知什么时候背过身去,朝着里面,将身子缩成一团,窝在角落了。 顾倾墨继续道:“她应该是很不舒服的,可是她真的很宠她的小妹,任她胡闹,任她撒娇,任她那样折腾自己。” “阿墨——” “所以你也和我睡吧,我的脚真的很冷!”顾倾墨忽然跳起来,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对一脸心疼的芮之夕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你和我睡,我不就也可以把脚放在你怀里捂热了吗。” “你——”芮之夕恼到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拿起那张药方便摔门而出。 顾倾墨高声叫唤道:“阿芮!阿芮——你等会儿要回来陪我睡觉哦!” 芮之夕回头狠狠瞪了顾倾墨的房间窗户一眼,扬长而去,到药房吩咐下面人煎上药方上的药之后,她便进了一间没点灯的暖间。 暖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浓的让人发昏,其中还夹杂着一股血腥气。 而那暖间的床上,躺着一个全身都扎满了银针的少年,露在衣服外的那只手,苍白瘦削的可怕,就像是死人的手一般,却从指尖到手心,都布满了一道道小小的,血淋淋的血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思绪 好容易挨过了冬日,顾倾墨的三年一关也算是迈过去了,芮之夕便回鹤归堂去了。 芮之夕刚走,顾倾墨便破天荒的主动出了后院,到中庭去了。 顾倾墨从十二岁起就一直住在黎安,与她父亲的毕生知己——储机,也就是顾倾墨的义父相依为命,而她的义父储机,原也是冠绝京华,才华横溢,风光一时的盛京大才子,陪着顾倾墨来了黎安之后,便开了一家书院,名为青言书院。 你可不要以为我们的储院长开个学院是为了什么传道受业解惑,教书育人,流芳百年,他的主要目的,真的很是简单! 养家糊口! 这青言书院开在黎安城最繁华的地方,这地带,每日的人流量可与大晋的皇城——盛京,相提并论。 黎安城外便是先皇晋文帝的皇陵——秀陵。 守陵的,是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膝下的长华公主,洛阳顾家顾嘤颂。 她,是来为其兄——顾醴顾远牧,赎罪的。 青言书院虽然开在热闹地带,但书院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只一墙之隔,墙外的喧嚣就好像被什么天然的屏障挡在了外头似的,一下子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竹影摇曳,银炉焚香,雕梁画栋,白纱轻幔。 前院为学生们听学的地方,主厅是院长招待客人之处,中庭为学生们平日里玩闹的地方,后院则与前面都隔开,是院长和书院里的先生居住的地方,另有一处幽静的小院与后院相连,平常却是谁都进不得的,那里便是顾倾墨居住的地方。 书院中格外清幽,书声琅琅,小桥流水,假山轩榭,恍若隔世。 大有一番大隐隐于世的姿态。 有人不止一次地问过院长:“为什么要将书院开在闹市?” 院长答:“方便赚钱。” 这,真的是实话。 从青言书院在黎安出现的那天起,便有各色的人不停地将子弟送到书院来学习。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学费不贵!?这自然——是假话。 那是因为开的地方显眼,开张的方式显眼,不能不引得人们进来一探虚实。 有人传言青言书院是哪位王公贵族的私塾,专门为了朝廷掌权者挑选人才而立,也有人传言青言书院其实是江湖中某个大帮派,为了掌握各地江湖情报而设,说法不一而足,总之是给青言书院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而且凡是从这里出去的学生,哪怕进来的时候再烂泥扶不上墙,学成出去后,都是各有所长,能在这世上很好地活下去。 青言书院,教的是一技之长,教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教的,是如何活成你自己的样子。 而不是教你怎样辛苦地去为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努力奋斗,让你在这个世上活成最不该是你自己的样子。 是啊,人嘛,能很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再好不过的了。管他是否一定要考上状元,平步青云,管他是否一定升官发财,坐拥无上权力金钱。 “公子怎么今天想着出来了?”晓艾跟在顾倾墨身后,问道。 顾倾墨作了一身少年公子的打扮,青丝绾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髻,束男子玉冠,用一支玉钗固定,钗尾白玉,愈近钗头愈是猩红,雕了一只血红的小狐狸。 一对柳叶吊梢眉,一双凤眼骄矜张扬,似能魅惑众生,眼角微微上挑,鼻梁高挺,鼻子小巧,鼻尖微微上翘,嘴角一直是微微上扬的模样。肤若凝脂,虽着男子修服,但却全然掩不住她过分狐媚的美。 顾倾墨走到一棵发了新芽的柳树下,回道:“这几日睡得舒服,故而想出来走走。” 晓艾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吗——” 顾倾墨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怎么了?” “我就是替公子高兴呗,公子好久都没睡个舒服觉了。”晓艾遮掩道。 顾倾墨分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却是没有问出口,走到小溪边,望着大好春色。 晓艾现在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想在顾倾墨面前出现啊!谁让她好死不死,大晚上的担心她家小姐睡不好觉,跑去她房里看看,谁成想能让她看见这么脸红心跳的一幕啊!真的怨不得她多想,仔细想想芮大夫和自家小姐相识的场景,再仔细想想芮大夫对旁人和对自己家小姐的态度......芮大夫要是位男大夫,或者自家小姐真是位公子......唉!真是冤孽呀! “哎!你们听说今天早上在明远坊发生的那件怪事儿了吗?”不远处走过来三个少年,中间那不高不矮不胖的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右边的大高胖子立刻便激动地道:“知道知道!我家就在明远坊!” “什么事儿呀?”左边的矮小瘦子一脸好奇地问道。 “你不知道?”中间那人和大高胖子都震惊了。 “公子?”晓艾听见有人来了,便轻轻唤了顾倾墨一声。 顾倾墨仍旧站在原处,只淡淡的道:“他们说他们的,我赏我的,无妨。” 晓艾便也站在小溪边,一动不动。 大高胖子立刻说道:“今儿早上,洪记客栈来了个怪人,天还没亮的就来敲门,听说穿了一身的黑衣服,还带了个黑色的斗笠,而且还是那种戴黑纱的斗笠,身上带了个黑色的包,沉甸甸的,老板娘一见,都差点吓出魂儿来,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有什么好可怕的,”那矮小瘦子道,“黎安四处来往贸易,什么怪人没有,这样打扮的人,也是见怪不怪。” 中间那人道:“不是这样奇怪,那人真是将全身都包起来了,连一个手指头都没露出来!” 大高胖子抢话道:“而且那人进了店门就要了十坛酒,还要了一间僻静的客房,然后就回房间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呀!让我来说!”中间那人不耐烦道,“那人要了酒和房间之后就在房间里呆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便将房间退了,走的时候,那人带来的包变瘪了不少!老板娘去收拾房间,结果发现床铺都整整齐齐的,根本不像动过的样子,整间房子没少一样东西,干干净净的就像没来过人,除了一边的浴桶里却是满满的一桶血水,浴桶边上堆了十个酒坛子,那浴桶里边分明就是那客人要的酒啊!” “还有还有!”大高胖子抢着说道,“房子里的暖炉里头还不知烧了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堆,屋子里一股酒味儿和一股烧焦头发的臭味道,还有一股血腥味儿。” “别是个杀人犯吧?将死了的那人的什么部位带出来烧了!”矮小瘦子开始感到有些害怕。 大高胖子道:“谁知道啊,总之洪记客栈的老板娘立刻就报官了,大家各猜各的,都说像是哪儿来的杀人犯!” 中间那人道:“所幸那客栈里倒是没什么人口失踪,钱财丢失,到现在也还没听说谁家死了个谁谁谁,我想倒不一定是杀了人,说不定就是他自己有什么怪癖。” “会不会只是个西北逃来的难民?”矮小瘦子又开始发表看法,“最近黎安城内不是来了很多西北的难民吗?” “怎么可能!”大高胖子说道,“啥叫难民你不知道吗?他们哪儿来的钱住客栈要那么多酒?而且据说那人的衣服看上去并不脏破,很是整齐干净。” 中间那人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偏移主题:“话说西北哪儿来这么多难民啊?平襄王不是已经剿灭了沙匪吗?听我爹说上面也已经拨了赈灾款下去啊。” 矮小瘦子冷笑了一下:“朝堂上的那些事,几时就能分得那么清楚了。” 中间那人怪道:“张兄这话的意思是——” “这不就是——” “四公子!”大高胖子眼尖,先看到了站在小溪边的顾倾墨,叫出了声。 边上两人也看到了顾倾墨,立刻停止了先前的话题,恭恭敬敬地向顾倾墨行礼,叫道:“四公子。” 顾倾墨闻言,便转过身子,纡尊降贵地向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便算作是应了他们的礼。 “晓艾姑娘。”三个人又向晓艾行礼,晓艾却是笑着向他们微微欠身回了一礼。 三人见顾倾墨没有要和他们说话的意思,便匆匆告退。 晓艾忍不住地说道:“公子,你说他们说的那个明远坊洪记客栈的事情,真的假的呀?” 顾倾墨头也不回地道:“官府自会受理。” 晓艾自说自话道:“我倒是觉得或许是那人自己身上受了很重的伤,拿酒洗伤口呢!不过——为什么他要这么多酒洗伤口呢?还有还有,暖炉里头到底烧的是什么东西呀?” 顾倾墨不忍心见晓艾为了想这事将脑子都想破了,便道:“应当是全身都有伤,不是全身大面积烧伤,就是他生了什么病,需要用酒泡澡,然后放血,炉子里烧的应当是他换下来的沾了血的衣物,他应当穿的是丝绸制成的衣物,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就是什么微服私访的官员,衣服上刚好沾了血,而且也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这种人,官府就算查到了,想来此事也是会不了了之的。” 晓艾听了顾倾墨一席话,都呆住了,好半天才开口问道:“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倾墨道:“棉布烧起来没有臭味儿,丝绸烧起来却有臭味儿,和烧焦的头发味儿很像。”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烧的就是他的衣服?”晓艾不解。 顾倾墨道:“店里没少东西,那烧的自然就是客人带来的东西,一个人泡了澡不用换衣服的吗?若果真是他烧了人身上长的东西,哪能烧的这么快?还剩下黑乎乎的一堆,人骨不容易烧完,人肉却是很快就会化成灰白的灰,所以不是人身上的东西,可他的包却瘪下去不少,应当是他将那件身上穿着的丝绸的衣服烧了,换了件不太显眼的衣服,什么人能穿丝绸,什么人出行需要注意这些,便不用我多说了吧。” 晓艾这时才是真正明白了,也暗觉那些将此事说得神神道道的人有些好笑。 可她忽然觉得很是疑惑,便开口问道:“小姐你又是怎么知道人烧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顾倾墨忽然沉默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听说的。” 晓艾总觉得顾倾墨这说法有哪里不合道理,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便呆呆地应了顾倾墨的说法。 顾倾墨忽然又开口了:“西北那边必定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事,你让沐辰去查。” 沐辰乃是凌尘阁下四方馆、聚仁堂的大掌柜,消息灵通,在江湖上有手眼通天的本领。 “是。”晓艾应了。 第二日,沐辰便回来了。 向顾倾墨禀明了要他探查之事后,便又领了新的命令,立刻回了凌尘阁在黎安的暗桩。 晓艾见沐辰走了,便进了屋。 顾倾墨一个人倚在窗前,似乎是在深思什么,又似乎像是在发呆。 晓艾为她披上一件狐裘,顾倾墨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窗边凉,小姐还是不要长时间靠在窗边比较好。”晓艾说道。 顾倾墨仍旧是一动未动。 晓艾无奈,只好将暖炉搬到了窗边,然后也站在窗前,陪着顾倾墨。 好半晌,顾倾墨才缓缓开口道:“西北,竟已乱成这个样子了。” 晓艾立刻明白了顾倾墨所忧心之事,问道:“边关难道没有镇守的将军吗?” 顾倾墨冷着一张脸,道:“从前撑起一国的老将军们,不是心灰意冷挂印辞官,就是沉寂朝中,被那些个玩弄权术的人压得无用武之地,没得没了,受着桎梏的受着桎梏,大晋这么大,哪儿还有那么多忠臣良将能够将大晋围得如铁桶一般,哪儿还有人心甘情愿为这破烂江山不要了性命,为他严防死守呢。” “那西北——” “西北,”顾倾墨缓缓说道,“曾是我阿兄的驻地。” 晓艾偷偷看了顾倾墨一眼,说道:“小姐有何打算?” 顾倾墨道:“时间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晓艾看着顾倾墨。 顾倾墨继续道:“我阿兄披甲上阵,浴血奋战,就是死也要庇护着的人,我如何能让他们受那些蛀虫的万般折辱,我阿兄要护着的人,如今我替他护,我阿爹要守着的江山,如今我替他来守,我绝不会——退后半步。” 晓艾有些震惊地望着自家小姐,呆呆的,不知所措。 几日后·青言书院·后院: “小七,到你了。”正坐在雅室之中,下着棋的这位眉目俊朗,意气昂扬,半点看不出已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正是最擅长赚钱的青言书院的院长,储机。 他双鬓如裁,瘦削而不显得刻薄,身长玉立,眉宇间半分不减少年人的精神气,眉目温和,彬彬有礼。 坐在他对面的男装女子,便是她的义女,顾倾墨,青言书院的四公子。 顾倾墨白嫩纤长的手指拈了一颗黑玉子,正要落下。 “落子就要无悔,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储机喝了一口手边的热茶,定定地望着眼前人,平日里永远舒展着的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顾倾墨淡淡然地一笑,一张分明略显稚嫩的脸上又显出那种只属于历经沧桑的成年人才会有的神情。 她迎上储机的目光,那双能魅惑众生的凤眼中,射出的,是无比坚毅的光,她坚定地道:“棋局已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铛。”顾倾墨手中的黑玉子定定落下。 “小七,”储机也追着落下一颗白玉子,道,“入局易,出局难。” “我从未想过出局。”顾倾墨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化成她坚定的信念。 她又落下一子,淡淡然一笑。 储机被她这苍白而又坚定的一笑,恍得愣了会儿神。 “盛京内风云变幻,生生死死都不过瞬息之间的事,”储机回过神来,道,“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风起云涌,又岂是谁能完全掌控的?你只用了一年准备,不觉仓促吗?” 顾倾墨面上毫无波澜,定定地道:“义父,这几日黎安城内的人,忽然多了很多的人,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储机落下一子,望着棋盘叹了口气,道:“西北沙匪猖獗,陛下派五皇子平襄王晋承伋剿匪,多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从西北逃过来的难民。” 顾倾墨落下一子,道:“西北的难民,逃到黎安来的尚且有这么多,又何况是比黎安更靠近西北的地方呢。” “战乱,伤及的终究是百姓。”储机沉重地落下一子。 “晋承伋打了胜仗,这固然可喜可贺,但他却中饱私囊,贪吞赈灾粮饷,各级官员也是有样学样,盘盘剥削难民,从中渔利。百姓在西北活不下去,自然逃到中原来了。”顾倾墨也落下一子。 “能让这些安土重迁的百姓远迁,西北的生活,怕是比我们能想象得到的更要水深火热。”储机叹道,追一子。 如今的大晋,乃是先皇晋亦讯三弟乐昌君晋亦诚为帝。其长子晋承修入主东宫八年,却并无甚建树;三皇子齐王晋承佑有江陵江家扶持,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五皇子平襄王晋承伋的母家是兰陵萧氏,其王妃是清河崔氏庶女,新立战功,颇得圣心;九皇子易城侯晋承偃,更是狼子野心,母妃是清河崔家嫡女,有清河崔家护持。 除晋承修在朝中不汲汲于朝政,宛若闲人一个,晋承伋也实是被人推着往前走,那晋承偃表面一副只为大晋做事,不求功名的模样,实则步步杀机,而晋承佑则是明目张胆地拉拢朝臣,热衷党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而十皇子澜王晋承攸母家荣华,又深得皇帝晋亦诚欢心,年纪轻轻,却真是个十足的文人雅士,丝毫不热衷权力之争。 其余各皇子皆是各有所长,却都无心党争,或说——无人护持。 “盛京权贵只求谋得自己的利益,殊不知那点薄利,与盛京的天下相比,不过是点蝇头小利罢了,” 顾倾墨淡定地落下一子,言语讽刺,语气却并无甚阴冷,道,“人人只知谋权夺势,却都忘了要去扶正大晋这座高楼的根根梁柱,结果一根接着一根歪,老祖宗辛辛苦苦打下打牢的基石,全让他们搬回家的搬回家,拱手送人的拱手送人了。” 储机叹道:“昔年武帝打下江山,灵帝开拓疆土,文帝勤俭养民,只需要现今的陛下做个守成之帝,大晋仍会是昔年海晏河清的一派胜景。” “杀君子,养小人,生出来的一群儿子庸庸碌碌,不知轻重,只知争名逐利,日日削尖了脑袋往东宫的位子上挤,”顾倾墨道,“但凡晋亦诚他如今有些当初杀我家人的魄力和手段,盛京,大晋皆不止于此。” “党争是真伤国之根本啊。”储机落下一子。 “大晋的里子,这九年来,早已烂了,”顾倾墨喝了口茶,落下一子,冷冷地道:“晋亦诚这个皇帝,怕是坐不了太久了,况且他也早已年过半百,是半身入土的人了,我若是再不回去给他添些堵,他怕是死不在我手上了。” 储机心弦一紧,勉强落下一子,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不知不觉间早已长的这么大了的女子,忽然很是害怕:“小七,你可要拎清楚,这是你阿爹阿娘他们几辈人辛辛苦苦稳下来的江山。” “大晋的江山,从不属于晋亦诚,”顾倾墨定定地道,落下一子,眼睛紧紧盯着棋盘,“也绝不会属于他的哪一个儿子。” 储机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直到她提醒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落眼去看棋盘,忽然心下大惊。 这一局棋,竟和当年顾远牧去芍山前那一夜,两人下的那一局棋一模一样。只是那一日储机并未赢了顾远牧,而是和他打了个平局。 因为这是一局死局! “真可惜啊,竟是死局,又没法赢你喽。”“那有何妨,待你去芍山祈福归来,咱们再杀他个三天三夜。”“好!” 两人的对话仍如同昨日耳语一般,回响在耳畔,储机的心,当下悬了起来。 顾远牧到底是一去不复返了,死局死局! 那今日这一局,又是在说明什么吗? “义父,义父!”顾倾墨见储机愣怔住,喊了他两声,储机方才回过神来。 “到您了。” 储机心下一团乱麻,仍是落了当年同一个位置。 落下此子,将成死局,可他根本没法再集中精神。 当年,本该发现端倪劝远牧不要去的。储机心想。 “义父,该您了。”顾倾墨再一次喊醒神游天外的储机。 储机被她叫醒,惊疑不定:不是该停了吗? 储机回神细看棋盘,余惊未定,却又添新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起风 顾倾墨那一子,表面上是垂死挣扎,反而多送了点性命,实则是已力挽狂澜,那死局已解,再有一子,必将掀起滔天巨浪,不出三手,就能杀储机个片甲不留。 这可是绝地反杀的一手破阵好棋,暗藏杀机。 “为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储机终是放下了手中紧紧抓着的棋子,对顾倾墨道,“唉,你从小就是个倔脾气,只要是你心中认定的事,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义父知道,但是心里也实在担心,盛京的风险,那和你在黎安,在凌尘阁,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却还是要劝你一句。” 顾倾墨颔首,应道:“是,小七明白。” 储机道:“你也别嫌我烦,如今你也大了,我也烦不了你多久了,而且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以后陪着我的时间也更少了。” “义父。” 储机笑了笑:“没事儿,你如今有能力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便去做吧,只是——小七,此去凶险,千万保全自己的性命,为父老啦,帮不上你什么了,但盛京之中还是有几个可以说的上话的老朋友的,若有需要,千万告知为父,为父虽不能帮上你什么大忙,一点小忙还是可以略尽绵薄之力的。去之前,记得先去和你姑母道个别。” “是。” “记得不要同她说你去做什么,”储机深深叹了口气,道,“她这些年不容易,切勿让她多担心,好了,你去吧。” 顾倾墨久久地望了储机一眼,终是应道:“是。” 储机忽然又叫住她:“小七。” “义父何事?”顾倾墨问道。 储机深深地望了一眼顾倾墨一眼,缓缓道:“答应义父,早些回来,好吗?不必回答,只要你心里记着就罢了。” 顾倾墨柔和地笑着,可那笑容中却全无一丝暖意。 她起身告退,忽而又转回身来,道:“义父,这局可终究是我赢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待我归来,你还要早早准备好我的嫁妆,送我出嫁呢,不许反悔哦!” 储机被她这一瞬间回首的笑意晃得愣了神。 从她八岁那年一直到而今十七年华,她的脸上只有这一瞬间的笑,显得极为真诚,像极了她的父亲——顾远牧。实在是像,像极!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倾墨早已走出门去,融进了这撩人心弦,懒洋洋的春色里,再不见踪影。 只有棋盘上,落了这一局起死回生的大杀之局,暗示着顾倾墨曾经真的在这里驻足过,证明着——顾倾墨曾经在这里的痕迹。 顾倾墨回房后,房中早已有人在等她。 来人,是刚从盛京赶回来的沐辰。 “如何?”顾倾墨进屋里后,与沐辰齐齐落座,一句废话不多,直切主题。 “都已准备好了。”沐辰的声音低低的,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语气之中满满皆是驰骋沙场的坚定,然而他不过是个眉目锋利俊朗,肤色偏暗的十九岁少年罢了。 顾倾墨点点头,问道:“王家人,没什么动作吗?” 沐辰道:“王孤大人什么也没说,王家人——现在还没什么动作。” “王家其余有多少人知道?”顾倾墨拿起沐辰带来的密函,一封封看了起来。 “子字辈的老人都知道,禾字辈在朝中有官职的人知道,言字辈——少部分人。”沐辰答。 “呵~”顾倾墨哂笑道:“那就是说,王家大多数人都知道——我要回去了?” “是。” “那他的意思就是准了,”顾倾墨又拆开一封密函:“可是我的这位大舅公既然什么也没说,便也是给了不想让我回去的那些人一个机会了。” “小姐是说——”沐辰舔了舔嘴唇,“王家会有动作?” 顾倾墨盯了他一眼:“多数人,都不会喜欢出现未知定数的人。” “那小姐——” “无妨!”顾倾墨打断了沐辰的话:“我自己回去便可。” “可——” 沐辰还想再说些什么,顾倾墨便将一封密函放在了沐辰的面前,道:“这个人,去查出来,等我回到盛京后,让琉岚立刻来见我。” 沐辰略一思索,无奈应了:“是。” 顾倾墨道:“回盛京,第一步便是一场硬仗,难打,我必须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承认我的身份,若是连第一步我都不能做好,还谈什么洗刷冤屈呢?” “四小姐,其实——”沐辰吞吞吐吐地道,“你不用以身涉险的,我们还可以有很多种别的方法,你何必亲自去呢?” 顾倾墨笑了一下:“沐辰,谁的命不是命呢?况且——那本就是我的家啊,阿兄走之前,对我说——‘小七,回家去’,我终究是要回到那里去的,也终究,放不下一切,要自己亲手去解决。” “我——”沐辰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顾倾墨忽然就盯着桌子半晌无声,沐辰见她有些奇怪,轻声问道:“四小姐?” “嗯,”顾倾墨应了一声,沉了会儿气,才问道:“顾家,有人知道了吗?” 沐辰回道:“已按照小姐的意思,告知夕公子此事了,夕公子说他会找个好时机告知顾家人,小姐在此事上不必有后顾之忧。” “嗯。”顾倾墨点了点头,“三哥办事,最是牢靠。” 而后她便看着窗外的春景,久久不语。 几棵垂柳低头在湖面上梳妆,清风拂过,漾开三两波纹,花了水面,窗前的桃花开得正盛,几瓣桃花被风送进屋中案几上,其中有两片,落进了顾倾墨的茶盏之中。 顾倾墨盯着茶盏中的三两桃花,轻声道:“盛京,也起风了吧?” 沐辰见她出神,轻声道:“盛京的风,从未停息过。” 顾倾墨闻言,忽然便笑了,笑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伤人心。 “你去吧。” “是。” 沐辰退出房间,回头深深望了顾倾墨的房门一眼。 我的小姐啊,你总是装出一副冷僻疏远的模样来,可是我们谁又不知你内心最是似水柔情,你一味承担那些本不该是你这个年纪承担的东西,你怎么不想想我们也会心疼你呢?你虽然嘴上不说,我们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看不出你对谁的好,你担心王家对你动手,怎么却是一点也不担心你心心念念要回去的顾家呢?盛京中的王公贵族,又有谁不是为了利益一步步小心谨慎的前行,谁敢出一步的差错,若非如此,怎么能在那样的地方活得下去?也就是你呀,还担心他们呢! 沐辰这样想着,满脸哀愁的摇了摇头,出了小院。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家四小姐,那么倔强的一个人,只要是她认定的事,还有谁能改变呢?他们做属下的,也就只能尽力做好小姐吩咐的事,拼了性命保护小姐了。 盛京对顾倾墨来说,是一个喜恨参半的地方。她此生最值得怀念的时光,都是在这盛京城中度过的,可她最煎熬的日子,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的阿娘,阿姐,都是在这儿被那些利欲熏心,争名逐利的恶人害死的。 她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让害死她们的人不得好死。 盛京·凌尘阁下常盛客栈: “怎么样?”顾倾墨坐在窗前,一见琉岚进屋,便立刻问她。 琉岚是凌尘阁下司音天下的大坊主。一身轻纱紫衣,姿态曼妙,容貌妖媚动人,但与顾倾墨的妖媚不同,琉岚生得一股子风尘气,姿色出众,却在顾倾墨面前逊色四分。 琉岚行礼之后,便站在顾倾墨身前,恭恭敬敬地将一册卷宗递给顾倾墨,道:“此人名叫何荣,是吏部侍郎宋荠的外甥,还和郑国公沾着亲,家里买通了关系送上来的。” 顾倾墨仔细看着卷宗,冷冷地道:“镜州人?这镜州的太守,怕是嫌他当官的日子太长,想到西北去为国效力了吧!” 琉岚道:“沐辰一查,才发现此中有此行为的还远不止他,他只是关系比较硬的那一个。” 顾倾墨道:“自然不会只他一个,有一必有二。” 琉岚继续说道:“宋荠又是平襄王那边的人,如今平襄王剿匪有功,若又扶一个状元郎上来,在朝中可是对他大有裨益,而且除了小姐您,今年入殿的那几位,可不都是谁谁家的侄子,谁谁家的外甥,不是和这位皇亲沾亲带故,就是和那位大臣眉来眼去。” “呵!”顾倾墨不禁失笑,“我之前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些,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昔年武皇帝推行九品中正制,是为聚敛天下人才,让那些寒门子弟之中有真才实学的能学有所用,时至今日,竟是为那些沉迷党争的阿猫阿狗铺平了仕途!” 顾倾墨说着说着,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盛京里的这些人,为了名利,置朝堂于何地,置国家于何地!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小姐要琉岚做什么吗?”琉岚问道。 顾倾墨眼珠一转,道:“此事不是小事,使个法子,在明日殿试前,务必将此事让吏部尚书颜箬知晓,他新官上任,正需要这样一件烂事让他来树立威信。” “是。”琉岚应道。 顾倾墨道:“虽说舞弊一事也并非什么稀罕事儿,算是屡见不鲜,见怪不怪,只是这次他们失了分寸,人人都有大动作,趁着西北战事,人人都不怕死了,我想晋亦诚若是得知此事,他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企图挑战天威,那位必定不能答应。”琉岚道。 顾倾墨冷笑了一下:“这可是晋承伋他们送给我的大礼,我要是不抓住这次机会,给他们当头一棒,我都觉得对不起他们呢!” 琉岚道:“他们这些人,不行正义事,习惯了作奸犯科,被人抓到把柄也是迟早的事。” 顾倾墨凝神想了想,道:“我来京的路上,被几个尾巴跟了一路,你让沐辰查查,都是些什么东西派来的狗。” 琉岚惊道:“那小姐可有受伤?” 顾倾墨笑道:“无妨,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坐在你面前吗?” 琉岚责怪道:“沐辰可都与我说了,他要护送小姐你来盛京,你硬是不让,连派几个暗卫都不让,这还好没出什么大事,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谁能负的起这个责?” 顾倾墨劝道:“我这不是躲开了吗?我猜——不是王家那位素有美名的神童,就是哪个不长眼的帮主啊,宗主啊,不想要他那个帮派了呢。”言语之中的云淡风轻让琉岚有些不舒服。 “好在没出事,”琉岚嘴硬道,“若是江湖上的人,那么让晓艾和下面人说一声就是了,参与此事的人一个都不会留,可若是王家那位——” 顾倾墨意识到琉岚万事以顾倾墨为主的倔脾气又要上来了,便忙道:“司音天下还好吧?” “托小姐的福,很是安全,且——收益颇佳,”琉岚言及此事,正色不少,“但是王家那位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那可是个硬茬,盛京中的人能被他骗得团团转,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为惧,凌尘阁出面动手,这不切实际——” “好好好!这些事我会做好准备的,你先让沐辰查出他们是哪儿来的人再说吧。”顾倾墨说完之后,不给琉岚直视她说话的机会,拿过笔纸,认真地写下两张乐谱,递给琉岚。 琉岚接过看了之后,露出不解的神色:“这是——” 顾倾墨笑道:“左先生谱的新曲,他让我来京的时候交给你的,手稿不方便带来,我便让晓艾带回去放在凌尘阁你房间了,我记下了原稿,现给你抄一份让你带走吧。” 琉岚的眼里渐渐蓄满泪水,哽咽道:“师父他才不会做这种事呢,肯定是小姐你费了大功夫才求着师父谱的吧?他那么忙,还只谱了一半,小姐你——” 顾倾墨忙道:“怎么会呢,你师父他可一直记挂着你,他或许是想让你自己谱剩下的那一半吧。司音天下许多流行的乐曲,都会传到黎安去,左先生经常会偷偷去黎安那些乐坊听盛京传过来的新曲,他可清楚着哪些是你谱的乐曲,哪些不是呢。” 琉岚颔首,一滴清泪便落在了手背上:“多谢小姐,小姐有心了。” 顾倾墨道:“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等你谱好了,一定要请我去司音天下听回曲儿,待我回了青言书院,可要好好去左先生那儿炫耀一番。” 琉岚道:“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整个司音天下都是小姐的,琉岚还能不让您听曲了吗,您能去看看,是司音天下,更是琉岚的荣幸。” 琉岚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紧紧抓着的手蓦地松开,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他——还好吗?” 顾倾墨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硬朗着呢,最近在和陈师傅学木匠,闹着要自己做把古筝,我想——大概是要送给你的吧。” 琉岚闻之,瞪大了一双媚眼,眼泪便扑簌簌掉下来:“我,我,我还以为,还以为师父他,他真的,不要我了。” “傻丫头,”顾倾墨安抚她道,“左先生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啊?他是把你当自己女儿看的,他将自己一身乐理都尽传与你,只是他不想你被仇恨蒙蔽,所以不同意你陪我来盛京,他可为着你的事,和我闹了好一阵子脾气呢,所以等我们这边的事有些宽松的余地之时,你也回去看看吧。” 顾倾墨顿了顿,又道:“这天底下,哪有父亲会真同女儿置气的。” “父亲?”琉岚迷惑地睁大眼睛,望着顾倾墨。 顾倾墨涩涩地道:“你父母皆在芍山之乱中丧生,我与义父能寻到你实属缘分,左先生见你聪慧收你为徒,他未成家,这些年一直一个人,膝下无子女,养你这么多年,不早就将你当做他自己的女儿了吗?” 琉岚道:“左先生一代名伶,收我为徒,我本就该为他养老送终,我从未奢求他能将我当做女儿,即便他一直待我很好。” “盛京无情,黎安——却是个极有情义的地方,”顾倾墨道,“你千万别负了左先生待你一番父女真情。” “万死不敢忘。” 待琉岚抽抽搭搭哭完,顾倾墨才送走了她。 顾倾墨关上门,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从脖子上拿出了一只通体沉墨般的玉笛,那玉笛,仅有一掌宽的长度,用一更黑色的绳子挂在顾倾墨的脖子上。 她紧紧握着那玉笛,定定地道:“阿娘,小七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归来 次日,便是过了春闱的考生们入殿试,今年国子监生因故不参加考试,而国子监也不担任出题,于是今年的殿试改为由吏部出题,考生作答,皇帝陛下亲自监考。 顾倾墨随着那些或许从未踏进过皇城一步的人一起,以另一种身份,重新走进了这座人人望而生畏却又汲汲于此的帝城。 可顾倾墨一路上却并未抬过一次头,来细细打量这座一如既往富丽堂皇的帝城。 这地方,在顾倾墨眼里,再怎么变,都不过是一样的金碧辉煌,都不过是一样的沾满血腥,都不过是一样的令人作呕。 一个人在这里能爬的多高,这个人的手上便沾上多红的鲜血,一个人的步步为营,一个人的小心谨慎,一个人的六亲不认,都是他们在这儿生活的方式。 生于这座城,不想死的,想向上爬的,不管是哪一种人,他们要么被裹挟前行,要么主动砥砺前行、披荆斩棘、关五关斩六将,要么,就是他人的垫脚石,就是这皇城的一块地砖、一片瓦、一寸土,甚至只是一粒灰尘。 这皇城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百姓的骨髓铸成的,都是许许多多可怜人的血泪,踏进皇城的每一步,都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你每往上爬一步,都需要别人付出血肉的代价! 盛京——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地方。 顾倾墨从没有过怀恋。 她只怀恋曾经在这里与她度过儿时每一个瞬间的亲人们。 顾倾墨一行人一进大殿,还未行跪拜大礼,便—— “太皇太后凤体欠安,朕念母心切,需侍奉身侧,故而无暇前来监考,吏部尚书颜箬颜爱卿有要事在身,故而无法主持殿试,特命舅父王侍中王孤大人,礼部尚书曲蔚曲爱卿监考,期间,将各考生回答笔录呈递章华台即可,钦此——”太监大总管任芪在上宣旨。 顾倾墨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怎么会在此时抱恙?”王孤上前接旨时轻声问道。 王孤是琅琊王家家主,现任侍中,乃大晋的四朝老臣,太皇太后的亲兄长。 精瘦身长,一双鹰眼中时常射出锐利的光,脸颊瘦削,因总皱着两道锋利的剑眉,故字解眉。年轻时是盛京数一数二的俊俏少年郎,而今仍是盛京数一数二的俊俏老头。 任芪轻声回他:“有个宫人不懂事,染了疾也不上报,去侍奉太皇太后的时候不小心过给太皇太后了。” 王孤皱紧了眉,谢道:“那还劳烦公公多照顾太皇太后了。” 任芪忙弯腰应他:“侍中大人这说的哪儿的话,整个大晋都承着太皇太后的福泽呢,老奴便是为太皇太后万死也不敢吭半声不情愿,太皇太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侍中大人千万心安。” 王孤向他一点头,任芪便行礼告退了。 待任芪走了,王孤问吏部的人道:“颜尚书有何要事?” 吏部一位侍郎上前答道:“回禀侍中大人,尚书大人今早向陛下告了罪,说是有重要事情要留在吏部府衙处理,故而不能前来主持殿试,至于是何要事,吾等也不知。” 曲蔚道:“想来是吏部出了什么事,颜尚书新官上任,吏部有些沉疴顽疾需要治理也是可以理解,等殿试完毕,我们去拜访拜访颜尚书便可。” 王孤点了点头,道:“殿试如此大事,竟比不上吏部出的事,想来还真是需要我们去看看了。” 曲蔚见王孤皱着眉,知道他是忧心颜箬此举是否妥当,忙帮颜箬圆场,道:“侍中大人,我们还是先开始吧。” “嗯。” 接下来,便是各位考生一一报上姓名,对侍中大人王孤同礼部尚书曲蔚提出的既定问题作答。 前面的一些考生虽然回答的磕磕绊绊,引人注意,但是都没有什么大差错,更有甚者,可以说是回答的完美无瑕。 虽然大殿上的官员或有些许疑惑,但不见主事的两位提什么问题,便也不敢多管。 直到顾倾墨。 在王孤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便气血逆行,浑身紧绷,尽管全程顾倾墨都低着头,一言未发,不甚引人注目。 但那绝对是她了,绝不会有错。 “学生王离,黎安人氏。”顾倾墨回答之后,四周便响起了窸窣声。 “这就是那个黎安评上来的那个十九少年郎?”“听说在黎安考场上,无论辩论,文章,都是鹤立鸡群。”“黎安那样出人才的地方,这少年人如何能大杀四方?”“你且看着吧,别看他生的白白净净,文文弱弱,比起盛京那么多世家纨绔,不知强过几条街去。”“长得倒是精细,盛京中怕是再挑不出几个比他更好看的小少年了,只是略略瘦弱,矮小了一些。”“哎!你看他生得有些不像中原人。”“你怎么看请的?”“就是生得有些不像,你等他抬起头来再一看究竟!”…… 顾倾墨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感觉到了最特殊的两道目光,一直钉在她身上,但她丝毫不畏惧,也不好奇。 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王孤稳下了心神,当即开始提问。 每一轮,顾倾墨的回答都从容不迫,有理有据,应对十分绝妙,全不像前几位的回答那样生硬,仿佛都是背好了词,听你报来问题,一一搜肠刮肚回想起来的。 这可又引得文武官员皆“啧啧”作叹。 但王孤的眉,却越皱越深。 他现在十分能确定面前的十九少年郎,就是十七岁的顾倾墨女扮男装混进来的,从前她被盛京人评为顾家神童之时尚且年幼,而今听她应对自如,观她气质非凡,早已是不同昨日,不知更胜几筹,绝非一般聪慧! 王孤一直想着,直到他思虑太深,一时忘了提问。 “侍中大人,侍中大人!”曲蔚叫醒了他。 “啊!?”王孤惊醒。 “还有一问呢。”曲蔚轻声道。 王孤皱着眉拿起册子,又愣怔了半晌,才问道:“此来应试,若中,当如何?若不中,又当如何?” 顾倾墨直到这时才抬起了头,一双沉忍的凤眼盯上王孤的鹰眼,面上全无半分惧色,半点不像她前面那几位,目光躲闪,支支吾吾。 顾倾墨浅笑道:“若中,自当报效国家,万死不辞;若不中——学生便回黎安去,做个私塾先生,守着先妣的孤坟,了此一生。” 她这一抬头,更是让众人得以看清她的长相,又引来一番更为热烈的议论,而王孤心里则是一惊。 顾倾墨,长的真的像极了当年意气昂扬的顾远牧。 幸好今日陛下没来,不然让他看见这女扮男装,身穿殿试考服的顾倾墨,一眼就能联想到当年还是考生时前来参加殿试的顾远牧。 王孤这样想着,竟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为何不再考?为何不留在黎安,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让你走上仕途。”曲蔚脱口而出问道。 这原是多提了一问,可满殿的人都无心计较此事,皆好奇顾倾墨所言如何。 “此来盛京,本就是为完成先妣遗愿,中了榜——或许是件好事,若不中,也只愿守在先妣坟前,尽此一生。”顾倾墨道。 曲蔚一挑眉,察觉有异,故而问道:“遗愿?是何遗愿?” “认祖归宗。” 顾倾墨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如此慧子,竟遭生父所弃否?”“哀哉孝子。”“如此好儿郎,天竟丧其母,呜呼哀哉。”…… 一众官员听风就是雨,立刻随意揣测起来,更有甚者,当即痛骂其父。 “认祖归宗?如何个认祖归宗法?”曲蔚本就是个对万事万物都无比好奇之人,况且他总觉得这浅浅几句话下,定大有文章。 “这——”顾倾墨忽然颔首支吾。 曲蔚知是他有所顾虑,便道:“无妨,且不说你今日站在这殿上,吾等身为考官,有义务帮助家庭不幸又才华横溢的考生,况且你本就是大晋子民,吾等身为陛下臣子,大晋父母官,自当要为陛下分忧,要了解民生民情,助尔等渡过难关,你且答来,或许本官还可助你一二。” 顾倾墨向他行一礼,遂答:“先妣与生父是遭奸人窃害,两人并无感情,先前也不曾相识,生父亦不知学生的存在,先妣不愿因为自己而拖累生父,破坏生父家庭,坏其仕途,故而怀着学生逃出盛京,定居黎安,独自抚养学生长大,不料先妣两年前病逝,临终前才告知学生这些陈年旧事,特命学生一定要回盛京认祖归宗,不得让生父血脉流落异乡。” “令堂当年既是因为不愿破坏令尊家庭仕途,怎么仙去之前反倒要你回盛京认祖归宗了?”户部一位大人提问道。 顾倾墨答道:“先妣生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道生父已有家室子女,生活幸福和美,先妣怎愿遂了奸人的意,嫁进去做小,还扰地人家家庭不宁,故而偷偷逃出盛京,远居黎安,可学生终究是生父之子,先妣也曾听闻生父美名,知晓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先妣以为,她既已去,便不用破坏人家家庭和睦,也担忧我年纪尚小,流落他乡,孤身一人,故而留下遗愿,让学生回盛京寻生身父亲,认祖归宗,她九泉之下,也自会向生父发妻请罪。” “这么说,令尊发妻已殁?”吏部一位大人发问。 “是。”顾倾墨颔首答道。 “这——既是如此!”“如此贞烈女子!”“如此女子,养出的儿子必定也不是凡类。”...... 户部尚书沈旻闻言忽然伤情。 他方才听顾倾墨如此说,想到了自己那宝贝小妹,当年不知怎么就忽然失踪了,家里人怎么去寻也寻不到,算起来,她当初若是安安稳稳,听父母之命好好嫁了人,生个孩子,现今也该与面前这少年一般大了。 沈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哑着嗓子上前问道:“你可知——你生父是谁?本官或能帮你一二。” 顾倾墨闻言一笑,道:“不满大人,学生生父——就在这大殿之上,不需劳烦各位大人费心力查找。” 大殿之上一众官员忽然敛气凝神,缄默不语,那些死了正妻的,生怕这是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惹下的风流债,人家这时找上门来,满殿官员必定都好奇此子生父系谁,断不会放过此子,必定要问出生父何人来的,若是此子不愿说便也罢了,可是自己也着实想知道此子生父究竟是何人,可届时若是自己凭空多出来个儿子,那岂不是完了!平白留人话柄。 大殿之上,各人盘算着各自的小心思,无人接下话头提问这最关键的问题。 而王孤的眉头则皱地更深了。 “是何人?”就在一众官员都不肯先发声的情况下,沈旻甘做这恶人,首先发问。 顾倾墨的身子明显僵住了:“学生——不敢造次。” 沈旻此时心系其小妹,根本不在乎他人看法,追问道:“你且说来,无妨!令堂遗愿,不就是让你来盛京认祖归宗的吗?今日这里有许多人可以为你做主,你且说来,他必定不敢随意糊弄于你,而你既敢在此处认祖,想必也是万万不敢说谎,我们一众人都看着呢,况且你方才也说了,令堂闻过令尊美名,想必也是名仕,断不会做出弃子不认的恶事。” “学生——”顾倾墨还想再推诿。 “对呀!令尊今日既然也在此,便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也好做个见证,证明你没有说谎,他也绝不好欺辱与你。”一位家中美貌妻子尚在的大人也发话。 “对呀,你且但说无妨。”“是呀。”“是呀。”...... 于是,就在众人劝说之后,顾倾墨无奈地道:“那学生便失礼了。”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顾倾墨低头跺至王孤身前,肃然跪地叩拜,高呼:“父亲在上,请受不孝子王离,一拜。” 一众官员见状,皆瞠目结舌。 虽然已有些人猜到王离或许与琅琊王家有些关系,但却却对是未曾想到,这王离竟是与这年过八荀的王侍中大人至关紧要,有如此联系。 而大殿之上的王家人皆是凝眉冷对。 这大殿之上的王家人都知道顾倾墨要回来了,却是谁也没想到过这个丫头,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王孤也是愣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方才想到要去扶她,哽咽着问她道:“尔母是——” 顾倾墨答:“先妣是遭奸人窃害,为保死后清白,也不愿让人知晓她,故不愿透露姓名,只让学生同大人说——十九年前,上元佳节,聚福临。” 王孤的眉蹙得更深了。 他原先只当是顾倾墨编了故事演戏,可上元佳节却是真有其事的,难道是——可在此,他又不便多问。 “我知道了,”王孤拍了拍她的肩,如鹰一般的眼睛钉了她一眼,“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王孤这般态度,便是当众承认了王离乃其私生幼子的身份,不由得一众官员暗叹。 方才附和沈旻的一些小官立刻缩回了脑袋,内心后悔不已,生怕王孤方才记住了他们,届时倒这王离的霉。 沈旻也是心中一惊,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竟是这么个结局,可是!十九年前,上元佳节?就是那日!自家小妹出去观灯,直到第二日才回家,回了家之后,一声不吭将自己锁在房里两天两夜,也不肯吃饭,谁也不肯见,若非后来他撞开小妹的房门,怕是小妹就要饿死在屋子里了,之后小妹向他痛哭一场,说什么对不起父母哥哥,说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却还是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好歹安稳下来,却是不再像先前那般活泼爱热闹,结果两个月后,她便忽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此消失在他们一家的生活中,难道,难道! 曲蔚心中亦是暗暗吃了一惊,这个话头,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挑起来的呢,不过——这也说得通,为何方才王侍中提问王离时,忘记了最后一个问题,发了愣,他们眉目间长得还真是有些相像,可是——他们长得也并没有那么像呀,王侍中怎么见到他会发愣呢?王离分明说他父母生前并未见过面,那么也绝不可能是因为王离长得像他母亲,难道这就是父子间的血脉联系?不!不不不!要说这王离长得像谁,他倒还真是想起了一个人! 曲蔚毕竟是浮沉宦海几十年的人,能坐到如今这位子上,也绝非泛泛之辈,当即稳下心神,压住一众官员的纷纷议论,结束了这个插曲,继续殿试。 由曲蔚对之后的考生开始提问,而无一例外,他们都回答得十分精妙,只是生硬无比,像在背词,目光闪烁,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小太监将最后一人回答的笔录,呈递给皇帝陛下后,不多时,便呈了结果回来。 何荣位一甲之首,为状元,王离位一甲之次,为榜眼。 满座哗然。 就在殿试快要结束之时,任芪又回来宣了一道旨:“朕与太皇太后闻舅父寻回幼子,甚是替舅父欢心,万望舅父珍重得一慧子,待太皇太后大好之时,将其带进宫中来让太皇太后看看,钦此——” 退朝路上,户部尚书沈旻追出大殿,叫住了顾倾墨,问道:“本官无意冒犯,只是想问问小公子现在落脚何处?” 顾倾墨向他行一礼,回道:“不敢,学生现住常盛客栈。” 沈旻点了点头,却沉默不语,他总觉得,这个人与自己有不解之缘,故而多嘴问了一句。 王孤一直注意着顾倾墨这边,一与身边几位大人说完事,便上前道:“既是我王家血脉,就该回王家来住的。” 沈旻一见王孤上来了,便依依不舍地告退,仿佛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 顾倾墨向他行礼,目送他离开。 顾倾墨再毕恭毕敬地向王孤答道:“先妣只让阿离认祖归宗,却并未让阿离劳烦王大人,阿离——也万万不敢造次。” 王孤叹道:“这些年,总归是我亏欠了她,你如今认了祖,我会挑个好日子,带你回琅琊添上名字,今后便改口叫父亲吧,总归是我王家的孩子,日后也不必再担心会流落异乡。太皇太后方才不也说了要召见你,怎可以流落在外的。” 说到太皇太后,顾倾墨愣了会儿神,才应道:“是。” 王孤忽然放低了声音道:“明日为父去接你,你今晚准备好行李,家里人大都知道你了,不会多说什么的。” 顾倾墨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侍中府——阿离还是不去了,难免要给父亲添麻烦。” 王孤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家里人方才差不多都猜出来了,何来麻烦?”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道:“庶子身份,贸然入府,人多嘴杂,难免留人话柄。” 王孤道:“方才殿内诸位大人也说了,有他们作证,谁还敢说三道四。” 顾倾墨冷笑了一下:“父亲不是他们。” 王孤楞了一下,盯着她道:“罢了,看来你是有自己的想法,说说看吧。”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道:“阿离愚见,不如——去叨扰阿离那位颇有名气的小叔——王孜大人!” 王孤浑身一震,似乎没想到顾倾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真的不到家里来住吗?或许万事方便些,”王孤仍然问道,“你现有母丧在身,就算陛下当即看中了你,你也还有一年才可入仕,这一年里,在家里或许方便些。” 顾倾墨一直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听说小王大人与阿离年纪相仿,却是个极聪慧的少年,被盛京中人称为王家神童,阿离也很想见识一番。” “容离么。”王孤细想一番。 从前,顾倾墨与王孜并称“双惠”,皆是盛京当代的神童,两人日月争辉,都颇有话题,只是王孜一直比不过顾倾墨,这皆是盛京旧时盛事,想来现如今能想起此事并且津津乐道的人,也不多了。 王孤无奈道:“那便随你去吧,为父会吩咐下去,让容离收拾个干净地方让你住,明日你便可以过去了。若有什么事,千万告知为父。” “是。” 曲蔚随后立即从殿中赶上来,请走了王孤,说是吏部尚书颜箬有事相请。 到也真是心灵相通一般,殿试前,王孤还与曲蔚说着殿试结束后,要去吏部一探究竟,这刚一结束,颜箬便派人来请了。 “可以自己回去吗?要不要坐为父的马车?”王孤临走前不忘问顾倾墨道。 曲蔚不禁失笑。 没想到平日里严肃恭谨得体的王孤大人,竟对刚刚认回的幼子这般用心,待吏部的事情处理完,必要和沈旻他们议论一番王孤大人的慈父心肠,而且不知这少年的母亲究竟是何人,王孤竟会对他这般重视。 顾倾墨道:“阿离自己能回去。” 王孤见她如此,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与曲蔚走了。 几位大人一见王孤走了,忙一股脑围上前来。 “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啊。”“没有没有。”“虽是榜眼,但也是名列一甲的才子,很是了不得了。”“只是因为今年国子监的学生没有来参加考试罢了。”“哎!哪儿的话,公子如此聪慧,盛京那些纨绔如何能比?”“不敢不敢。”“公子才貌无双,不必过谦。” “王公子,等一等,请等一等。”身后一个玉冠华服的俊郎青年追上来。 这正是大晋的太子殿下,晋承修,字允修。 顾倾墨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眼底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恨,但很快她就平淡了神色,站在原地,颔首等着晋承修追上来。 几位大人一见晋承修追上来,忙作揖告辞,其中一位大人临走前,还向顾倾墨言道:“或许公子的仕途,就在眼前了。” 顾倾墨故作不解,那大人笑道:“此乃太子殿下!” 顾倾墨闻言,立刻微微一笑,嘴角露出几不可见的一丝嘲讽,回礼送走各位大人,转身迎上晋承修:“太子殿下唤在下,是有何指教吗?” 顾倾墨的语气淡淡的,却暗含讽意。 方才在大殿之上,晋承修从见到顾倾墨那刻起,目光便再未离开过她半步,那目光之中,皆是不言而喻的神伤。 他一定认出来了。 顾倾墨知道。 晋承修向顾倾墨走来,直到顾倾墨只离他一步远时,顾倾墨向身侧后退了一步,晋承修便向前走去,顾倾墨见状跟上。 这是要边走边谈的节奏啊! 晋承修边走边深呼吸,假装自己不甚在意身侧的少年,实则是紧张的要死。 待他稳定了心神,才开口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公子出生在哪里。” 顾倾墨在他时不时的注视下一直低着头,沉声道:“在下生在黎安,长在黎安,殿下于此事有什么疑问吗?” 晋承修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摇了摇头,扯着嘴角苦笑一下:“没什么疑问,没什么……其实——本宫是觉得你长得颇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故人?”顾倾墨表面上波澜不惊,而长袖之下的手指甲却早已嵌进掌中血肉,印出了一道道血痕。 “说出来,可能冒犯了公子,乃是一位女子,”晋承修望着前方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是柔和,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容,“是允修此生至爱之人。” 顾倾墨的呼吸一滞,牙齿咬紧了里嘴皮,半晌才舒缓了气息,才问道:“殿下是说在下与太子妃长得相像?这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晋承修忽然站住了脚,猛地转过身,可在看到顾倾墨的那刻又闭上了眼,深呼吸了几口,这才睁开,紧紧盯住顾倾墨的双眼,沉声道:“并不是什么太子妃,我此生至爱之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子妃。” 顾倾墨立刻接话道:“哦?那就是哪一位良娣?” “不!”晋承修立刻否认道:“也并非什么良娣。” 顾倾墨迎上他的目光,不管他的目光中有多少的深情与怀恋,现在在顾倾墨看来,都是无比虚假,故而她看着晋承修的目光中,全无感情,就是这么冷漠疏离的。 顾倾墨只望了他一会儿,便垂下了目光,道:“这与在下无关,若太子殿下无其他要紧之事,在下便告退了。” 说完,顾倾墨便冷着一张脸要走,因为她觉得假若再和此人说下去,实在是太令人作呕了。 可晋承修忽然一把拉回了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沉着嗓子低吼道:“我此生至爱之人,是乐昌君世子妃——顾家倾城顾怜!” 顾倾墨如夜一般的眸子中,倒映出晋承修布满血丝的眼。 顾倾墨冷眼望着他,漠声道:“哦?是吗?乐昌君世子妃?那乐昌君世子他——知道吗?” “你!”晋承修气急败坏,他万万没有想到顾倾墨会是这样的态度。 旁边已有几个大臣看过来了,开始对着他们这边小声细语,躲着顾倾墨和晋承修,绕着路走了。 顾倾墨的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她冷然的语气,像是千年的寒冰一般:“殿下,您越矩了。” 晋承修的双手抓的有些用力,弄皱了顾倾墨的考服。 他好容易才从顾倾墨冷如冰窖的目光中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抓的有些用力了,连忙松开手,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弄疼你了?小——不!王公子,你没事吧?” 顾倾墨立刻倒退了一步,和晋承修拉开了一身位的距离,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若无事,在下便告退了。” 说完,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向外走去,将一脸神伤的晋承修远远落在了后面。 至爱之人吗?可真是恶心!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倾墨心想: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亲手害死我阿姐一事的!你且等着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作假 纵使顾倾墨在殿试中认父,却也并未激起过大的浪。对于盛京这个地方来说,朝中哪个大臣寻回来一个爹都不是什么怪事儿。顾倾墨认父一事,只是由于认父的场所比较特殊,故而闹起了一会儿风波,做了闲得无聊的人一时间的饭后谈资。 顾倾墨住进王孜府中后,却并未见到王孜,而是他的亲卫季落安排了顾倾墨住进北苑的一切事宜。 两天过后,王孜才忽然造访。 “琅琊王离?”王孜品了一口他自己带来的新茶,嘴角上扬,“真是没想到啊,顾家七小姐竟然用我王家后辈的名号重回盛京。” 王孜,字容离,是琅琊王家子字辈的老幺,辈分极大,却是和顾倾墨同一天出生的,现任神策军统帅,是京中人人津津乐道的神童。 顾倾墨虽然从前与他并称“双惠”,但此前从未见过他,今日一见,倒有些惊诧于他过分妖娆姣好的面容。 王孜的眉眼均狭长,眼角眉梢尖细上翘,有些像是一只白面狐妖,那种近乎于妖娆的俊美之中,透出一股聪慧劲儿。眉间一点朱砂,是因为他年幼便丧失双亲,王家人为保他性命,凝住他的气运而点上的,虽然迷信,但却是王家人对他满满的关切爱护。 薄薄的唇像女子沾了唇脂一般,樱红而娇媚,却是近乎刻薄的线条,面若敷粉,却过于苍白而毫无血色,身形单薄瘦长,满身书卷气,谁人第一眼见他,都是万万想不到他竟是手握神策军的大将军。 是啊,神策军! “王大人自然没想到,”顾倾墨微笑着注视王孜的双眼,那带笑的眼中却满是森冷的杀意,“因为王大人根本就没想过让在下活着回到盛京啊。” 王孜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抬头迎上顾倾墨那充满杀意的目光,玩味道:“很有趣,容离现在倒庆幸顾七小姐回盛京了呢!只不过美中不足的——竟不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而是一个——王家庶子!” 顾倾墨微微眯起那双妖媚的眼睛,笑道:“王大人若要让一个王家庶子悄无声息地死去,不是更容易么?在下可是已经将自己送到大人的手边了呢!大人随时可以动手除去在下,只要——您有那个本事。嗯——怎么样,王家神童?” 顾倾墨的语气中,透露出无比的自信与轻蔑。 王孜闻言,顿时面如菜色。 谁都知道,王孜最讨厌别人拿他和顾倾墨做比较,可别人不知道的是,王孜更讨厌神童这个称呼是从顾倾墨的嘴巴里吐出来的,不!岂止讨厌,简直是厌恶! 但顾倾墨料到了。 见到王孜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茶盏,顾倾墨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缓缓地道:“丰城尾巴一事,只怕王孤大人还不知道吧?若论起辈分,王孤大人倒还是在下的亲舅公呢!” 顾倾墨的母亲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桑泷长公主,晋长安。晋长安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顾倾墨便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而王孤是太皇太后的亲兄长,所以王孤是顾倾墨的亲舅公。 王孜现在想的就是丰城这件事:这个顾倾墨,也不知对王孤说了什么话,竟然让王孤同意了让她住进自己府中,若要灭口,肯定逃不过王孤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况且顾倾墨也不是什么善茬,可若是不杀,放在身边,却又实在是忧心。 在王孜这儿,只要是顾倾墨在,就万事都是变数。 王孜放弃那些对付他人的一贯的迂回,直截了当地问道:“顾七小姐,你究竟想要什么?” 顾倾墨闻言,一下笑出了声,用她那双拿惯了纸笔的素白玉手虚掩着嘴巴,这串有些妩媚的动作,加上那双带着摄人心魄光芒的眼睛,都不免让王孜有些心悸,眉头皱地愈发紧了。 “我想要什么?”顾倾墨用手支着桌案,探过身来,把脸凑到了王孜的面前,继而柔声道,“王孜大人,心知肚明。” 略带沙哑的嗓音带些一字一顿的杀戾之气。 王孜呡紧了嘴唇,凝视着这逼近自己的绝美容颜:“顾七小姐——” 顾倾墨猛的站了起来,冷声打断了王孜的话:“王大人千万别忘了各自的戏份,你做好你的神策军统帅王孜,我扮好我的琅琊王离,人前人后可都马虎不得,否则——要的可就不只是顾家小七倾墨之命了!” 王孜站起身来,望着已走至窗前站定的顾倾墨的背影,手不自觉的握紧:“顾七小姐,容离奉劝你一句,可千万别赌上自己的性命,万一满盘皆输,送上的,可不只是你自己,也不只是我们王家。告辞!” 说完便拂袖离去。 “小叔慢走,阿离——不送。” 顾倾墨站在窗前,鼻息间本应全是王孜送的新茶的香味,可她那只尖翘的小鼻子,却是一点儿也闻不到。 那是因为尸腐之气曾侵入她的身体,伤了她的嗅觉。 忽然,房梁之上传来两声轻扣梁木的声音,沉闷有力。 顾倾墨舒缓了语气,懒懒地应了一声:“听着呢。” 房梁上荡下来一条腿,修长而匀称,是极适合上战场的将军的腿,但梁上光线昏暗,刚好隐去了梁上黑衣男子的面容。 梁上之人轻声道:“颜箬查清了状元作假一事,同王孤、曲蔚将此事一同上报了,上面那位发了很大的火,命吏部、刑部、大理寺,两部一寺合力彻查此事,方才张了皇榜,算是给了个结果,上面那位革了宋荠等人的职,连郑国公都下了狱,牵涉此事的人重则株连五族问斩,轻则单单一人流放西北,那位宣布今年破例再举行一次科举,还那些被除名的学子考生一个公平公正,但是小姐可以不用参加,因为那何荣一死,小姐就是状元了。此事一出,传播的速度,可真是罕见,整个大晋都震惊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令人紧张的烽火气,却十分诱人。 顾倾墨道:“琉岚做事,一向干净利落。” 梁上之人似乎也点了点头:“琉岚眼尖,挑了个好虫子,不过——这也是黎安父母官都清廉爱才的缘故。” 顾倾墨道:“黎安的官员,都是我凌尘阁护持上去的,岂是些见钱眼开,畏首畏尾之徒,哪能让那些垃圾三言两语,几两银钱就糊弄了,黎安的考生,都是正经八百好好考出来的,若不是怕动作太大,那容得那些垃圾将他们从殿试的名单中挤出去,如今再开科举仕,也算是还他们一个公道了。” 梁上之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道:“这么看来,倒是便宜那个想把我们小姐从殿试的名单里挤出去的虫子了,要不是他自己不长眼,也想来殿试中插一脚,怎么会撞见鬼神。” 顾倾墨道:“他偷吸食五石散,一命呜呼是迟早点的事,也算是他运气好,被琉岚选中,没有连累了父母兄弟,单单自己死了。” 梁上之人道:“对啊,那虫子为了小姐的宏图霸业见阎王,也是他的福气了。” 顾倾墨不理会他的调侃,一本正经地道:“何荣他们这样的垃圾,平日里不学无术,过了该娶妻成亲的年纪才晓得要为了日后的生计做打算,却用这样卑劣的手法博取功名,实在可恨,无人可忍,而且官员舞弊作假这类事,也本就是不可饶恕容忍,晋亦诚不可能坐视不理,就算是晋亦诚真的打算草草了事,大晋这么多考生,岂能放过那些垃圾,他们也是不能答应的。” 梁上之人也正色道:“宋荠、郑国公这样的蛀虫岂不更惹人厌?有这样的东西在,大晋难免养出一帮酒囊饭袋同一群只知玩弄权术的祸害来。” 顾倾墨道:“也是这次国子监生不参加考试的缘由,给了那些人一个好机会,钻着空子便送人上来了,只是这也太大胆了些,他们做恶事太久又太顺畅,早都忘了在盛京作恶,万事都该要深思熟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梁上之人道:“他们这是送给了小姐你一个好机会!你一回来就撞上这种数省官员舞弊作假国考的大案,还真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了,看来老天也在帮着小姐啊。” 顾倾墨冷笑道:“晋承佑、晋承伋、晋承偃这三人,肯定都盯着这次机会送人上去了,结果出了这么回事,他们怕是要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呢。” “他们三个,现如今没了保上去的新秀,肯定要来找小姐你的,届时小姐打算如何取舍?”梁上之人靠在梁柱上,荡下来的那条腿一晃一晃的,似是在同顾倾墨闲话家常。 顾倾墨向上睨了一眼,道:“取舍?他们也配让我取舍?我自会以王家家训作由,避开他们的三顾茅庐,而且王孤和王孜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理。” 梁上之人笑了一下,道:“我知道小姐早已做好了打算,只是想提醒小姐一句,要谨防人心,不是人人都能被你轻易算计到的,王孤大人现在看来,倒是会帮着小姐,但——若说王容离他——。” 顾倾墨打断了他:“沐辰和晓艾到哪儿了?” “再有一日,便到盛京了。小姐有什么吩咐吗?”梁上之人恭恭敬敬地道。 顾倾墨无奈道:“王孜要送我役使奴仆,我竟鬼使神差地没要!哪怕当时要两个来,过后再退回去也好呀,现在缺人给我端茶送水,我可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故而有些想晓艾了。” 梁上之人勉强憋住了笑:“你这话若是叫晓艾知道了,任你怎么求她,她也是不肯再陪着你了!她堂堂一个凌尘阁下四大殿殿主之一,整日里给你端茶送水,做些老妈子做的事,也真是够了!” 顾倾墨撇撇嘴:“那能有什么办法,这是她职责所在。” 梁上之人好笑道:“人家是四大殿的殿主,她的职责哪儿是给你当老妈子?也就她那傻丫头,你夸她饭菜做的好吃,便生生赶不走了,留在黎安天天照顾你,给你做饭吃,给你端茶倒水。” 顾倾墨对他吐了吐舌头,正色道:“李家的人判了什么?” 梁上之人也正了态度,道:“这回李家是送了位曾犯过事的小儿子,就是那个本位列一甲探花的,你应该在殿试的时候见过,现今核实了为作弊,李家株连三族,统统于十五日后问斩。” “我见过?一甲探花?”顾倾墨疑惑地想了想,“还真是不好意思,我连一甲状元都没记住长什么样。” 梁上之人好笑道:“感情您是干脆无视了那帮歪瓜裂枣啊?” “一群蛀虫有什么好看的。那那个小太监呢?送答辩稿上去的那个小太监,舞弊一事,若要打通其中关节,当中肯定少不了他吧?”顾倾墨坐回方才坐着的位子上,喝了一口茶。 “若不是他途中换了原本的答辩稿,何荣那种货色如何能中状元,那小太监还算聪明的,知道你那日表现极佳,没换了你的,否则结果出来之时,便有人要质疑的,”梁上之人似乎很嫌恶地撇了撇嘴,“现今判了流放西北。” 顾倾墨拿茶盏的手比先前更用力了些,因而骨节泛白。 她恶狠狠地道:“传消息给阿雾,让他速来盛京,可一定要赶上李家的人斩首,我让琉岚到时候买个首座,大家去喝喝茶,嗑嗑瓜子,看看李家的人——是如何作茧自缚的。” “……”梁上之人沉默了半晌,才道,“先生未必愿意看到他们家的人,小姐又何必惹先生不开心。” 顾倾墨冷声道:“李氏贱妇害了沈夫人一生,也害得阿雾年少受人欺凌,遭人白眼,阿雾是我的至交好友,我是一定要替他,将这公道讨回来的,就这样的下场,我还觉得不够他们一家人受的!这世上,本就是以牙还牙才是正道。” 梁上之人道:“小姐——” 顾倾墨打断他的话:“他性子太懦,得激一激。反正我不管,他就是不喜欢看,也得给我去看!” 顾倾墨说到最后,像是置气一般,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 “这还同我闹起小姐脾气了,到时候先生和你置气,你可别来求着我们帮你说好话,”梁上之人道,“罢了,随你去吧。” 说完,便没了踪影。 顾倾墨盯着溅到外面的茶水,良久无言。 次日·北苑: 晓艾和沐辰来了之后,立刻收拾好了行李,从琉岚那儿讨了几个凌尘阁记过名字的小厮,打扫了整个北苑,北苑这才变得风雅整洁了起来。 顾倾墨才刚吃完晓艾给她做的——晓艾和沐辰的接风宴,正看着书呢,小厮就进来通禀: “公子,平襄王来了。” 顾倾墨看了小厮一眼,一动不动,一本正经地道:“我已睡下了。” 小厮立刻明白了,回去回禀。 小厮退到北苑门口,向前来通禀的王孜府中的老管家吴伯回禀道:“我们家公子的侍从今日来了,我们公子忙活了一早上,刚吃完饭,已经在午睡了,我们也不好叫醒他。劳烦吴伯跑一趟了。” 这么些日子,吴伯也没怎么和这位小王公子接触过,不知这位小王公子究竟是什么脾性,只知是王孤大人刚认回来的幼子,自然不敢怠慢,于是只好回去改了一番说辞,禀了平襄王晋承伋。 “我们王爷亲自来见他,已是给足了他脸面,他竟敢出门去了!让我们王爷白等他这一回,他这是——” “闭嘴!” 晋承伋打断了身边亲侍宋武的不满之辞,恭恭敬敬地向吴伯道:“既然小王大人与小王公子今日都无暇,那小王这便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希望那时府上——两位之中总要有个人在了。有劳吴伯了。” 吴伯真是辛苦地赔笑着,好容易才送走了这尊不好惹的鬼神。 “唉!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呀!”吴伯叹道,转身向南院奔去。 那边可还有一位也说是睡下了的小主人,还等着他过去回禀北苑那边的情况呢! 北苑: “方才,我见平襄王的马车走了,”顾逊白喝了一口茶,赞道,“这是江南新贡的春茶,陛下独独赏赐了王家几位大人,王孜对你可真是客气。” 顾栖,是顾倾墨大爷爷之孙,字逊白,现任刑部侍郎,在顾家年轻这辈人里排行第三,而顾倾墨在顾家年轻这辈人里排行第七。 顾逊白生得一副英气逼人的锐利模样,沉稳持重,眼神因日常在邢部办案,磨砺出了无比锋利的目光,被他盯上一眼,都会浑身不自在,要细细回想一番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恶事。 皮肤偏黑,却是很健康的颜色,瘦长而精壮,一副练武人的架子。 他是翻墙进来的,又有沐辰接应,不会叫人发现。 顾逊白自从顾倾墨六年前定居黎安开始,便知道了她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消息。两人六年来一直有联系。 此番顾倾墨回京,也早已告知了他,顾倾墨能那么顺利回京,也有他从中调和的功劳。 虽然他很不同意顾倾墨回来。 “来扰人清闲,讨人恶心的。”顾倾墨一边看书,一边回他道。 “呵~平襄王他就这么个人,”顾逊白道,“你同太子在宫道上有些不愉快的事,被人一添油加醋,传到那三位耳朵里,他们自然以为你不会被太子招为幕僚了,而今又出了考生作假一案,他们损兵折将,自然千方百计要补回一点儿损失,等着下一批考生新秀,不说明年才能出现,就是真等到了明年,谁又能料到他们会不会投诚自己麾下呢!他们自然便以为在你这里尚有可乘之机,肯定会好好把握。” 顾倾墨道:“随他们想去,只是要烦我再派些小子去回话,王孜府里的吴伯见我总找理由躲开那些瘟神,让他去应付,恐怕会不耐烦的,得想办法讨好一下他。” “可你总不好真的一直不见吧?”顾逊白问道,“万一哪天狭路相逢,仍免不了一番周旋,到时若是得罪了他们,可要像黏上狗皮膏药一样恶心,不沾下一层皮来,怕是撕都撕不掉。” 顾倾墨嘟哝道:“他们三位都未去殿试监考,故而不认得我究竟长什么样子,我和王孤大人长得也不是很像,哪怕走在路上撞见了,他们也认不出来我的。况且我短期内是不会出门的。” 顾倾墨对顾逊白狡黠一笑。 顾逊白真是无奈呀,他的这位七妹妹,是真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吗?她就是穿了一身破布烂袄,扔进人堆里,那也是鹤立鸡群,那么引人注目。 顾逊白还要说话,顾倾墨忽然放下了书,问道:“三哥在宫中,可有可以问得上两句话的内侍吗?” 顾逊白一时不解其意:“内侍?……邵尚宫吧。从前有件案子牵扯到过她,故而认识的,她口风很紧,是宫中的老人了,我和她如今偶尔还有些交集。怎么了?” 顾倾墨皱着眉,娓娓道来:“今年国考,刚巧国子监学生不来参考,这才勾起了朝中小人扶植外头秀才的想法,可若是晋亦诚当时留在了殿中——凭那些货色回答问题的蹩脚水准,是一定会被晋亦诚发现他们弄虚作假的,立刻就会联想到朝臣培植朝中势力一事,这反而得不偿失——” “你是说——”顾逊白目光一瞬变得锐利起来,“太皇太后生病一事,是有人在背后做文章?” “若皇帝不被足够重要的事情缠住,是一定会到考场的,最方便又最有可能拖住皇帝的就是——太皇太后!”顾倾墨盯着顾逊白,说出了她的猜想。 顾逊白一双锋利的眼里,立刻射出狠历的寒光:“此事若果真如你所料——”顾逊白细细琢磨了一番,脊背上不由得爬上来丝丝凉意。 顾倾墨冷哼道:“此时若果真如我所料,那我必定要那背后谋划之人——不得好死!” 顾逊白打了个寒颤。 “此时事关重大,我现在立刻进宫去查查。”顾逊白立刻就站起身要走。 顾倾墨唤住他:“三哥,你尚且不必着急,太皇太后千金凤体,他们也只敢做些小动作,我是怕——难保他们以后不会再利用太皇太后。此事非比寻常,我们自然要查,只是不能打草惊蛇,你可先借着别的案子探探路子,若发现对方——果真与党争一事有关,你便立刻抽身,不要再插手此事,我这边也会派人去查,并保护太皇太后人身安全。” 顾逊白知道顾倾墨是不想他以身犯险,又深知这七妹妹的倔强脾气,勉强应了,而且这的确是急不得的事。 “知道了,我也得走了,你也不必过虑,会无事的。三哥会尽力去查,你也小心。”顾逊白也不是什么随便一劝就能劝得动的人。 顾倾墨点点头,却始终愁眉不展,起身叫道:“晓艾,将小王大人送来的新茶都包了,让三哥带回去,沐辰,你去送送三哥,” 将顾逊白送至门口,顾倾墨道:“此事背后必定牵连甚广,三哥必不可操之过急,谨防打草惊蛇。” “知道了,放心吧。” 送走了顾逊白,又派遣完了屋中的人,顾倾墨立刻回房对着梁上轻声道:“有些人,我才刚回来便立刻要来送死了。让琉岚速来见我。” “是。”梁上之人,像个鬼魅一般,刚一应声,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顾倾墨的声音之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冷厉与阴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祖孙 顾倾墨果然言出必行,阿雾一到,还没等人家收拾好行礼呢,便急匆匆地拉他去看李家人砍头,结果和阿雾就在茶楼上难得地大吵了一架。 所谓吵架,其实也就是顾倾墨一直在给阿雾灌输“世道使然,做人一定不能任人欺凌,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大道理,阿雾则是一言不发,面色不善。 然后!阿雾待顾倾墨唠叨完了,头也早砍完了,人都散光了之后,阿雾就径自走了,直接到琉岚那儿去住了。 一开始,顾倾墨气呼呼地回了北苑,扬言谁求阿雾回来谁就是猪!结果好几天过去,顾倾墨见阿雾还没有自己“死”回来,就到处去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们给自己出主意,如何去求阿雾回来。 阿雾生生在琉岚那儿住了半个月,直到顾倾墨亲自登门谢罪,他才被请了回来,而顾倾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防止阿雾下次又生气了跑到外面去,直接把琉岚也叫来了北苑。 然后!顾倾墨接下来就整整在北苑待了两个月都没有再出过一步王府大门,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侍弄花呀菜呀,不是焚香抚琴就是吵着要大修北苑呀。 两个月下来,北苑已完全大变了模样。 从苑门进来,一条长廊前种满了潇湘竹,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屋舍。向右走几步,便是一个小型的花园,种了许多花,空地上晒着花干,晾着竹简,空气中都是满满的幽香,还有一个清幽的小凉亭,凉亭边上毗邻花园的是,是,是一个菜园子!? 前院大而充实。 主屋是一座设计比较罕见的,巧妙的大屋子,前屋两层楼,中间连廊天桥与三层楼的后屋相连,屋中陈列,甚是雅致,大而不显得过分空旷,很是有格调。屋后是一口大湖,湖上同主屋连着一座湖中屋,屋里白纱幔帐,好不别致,湖里撒了许多药,养着许多红鲤,还植了许多荷花,从湖中屋的小台上,可以踩着铜制的假荷叶台子跑到湖那边一个悬在湖上的大秋千上。后院很大,依然是竹影斑驳,还植了许许多多桃花樱花。 王孜见她在北苑如此安分,不免疑心她在憋什么大计谋,于是来过好几次,却一次比一次面色不善,尤其是当他看见顾倾墨竟赤着脚在湖上荡秋千戏水,还欢欢笑笑着叫王孜也一同过去坐一坐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黑着一张脸,一甩袖愤愤地离开了北苑,好长一段时间不再踏足。 顾倾墨很是奇怪,王孜摆出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究竟是在给谁看!不过王孜不来打搅她的小生活,对她也算是有求必应,那便足矣。 王孜却是气得不轻!她倒是借着王离的身份,小日子过得舒坦,平襄王晋承伋到访三次,齐王晋承佑到访两次,易城侯晋承偃到访五次,她都用各种不同理由搪塞不见,可算是把这三位都得罪透了!她自己惹出来的破事,结果还在这儿躲清闲!听说还大动干戈,将北苑整改了一番!她还真当这儿是她自己家,要在这儿长住了?还有吴伯!竟然还夸赞顾倾墨她品味高雅,谈吐不俗,待人和气,很是亲善!!! 王孜想着,不免更觉气愤。 所幸,她的这种神仙日子也到了头。 太皇太后身体大好,要召她进宫请安。 这下,倒是真把顾倾墨给忙坏了。 她开始忐忑不安地四处找献礼,最后竟出门去了,在东市定做了一个,她记忆中阿娘样貌的彩戏傀儡,学了一个晚上的彩戏,直到寅时才终于肯放过那个年逾古稀的彩戏师父,回北苑才睡了一个时辰,又立刻起床梳妆打扮,最后看了一会儿书,才终于顶着一对黑眼圈,精神十足地熬到了进宫。 这回,顾倾墨踏进皇宫之时,不再没有一丝的怀恋了,她的心中也不再只有满满的仇恨和恶心,而是多了许多的紧张,多到她手心冒汗。 从她进宫那刻起,记忆中的美好全数涌上心头,差点儿让她没把持住,大哭起来。 但顾倾墨和王孤才走到御花园,王孤就被晋亦诚叫走了,说是有急事相商,故而留她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等一会儿。 结果还没等王孤回来呢,又有人来,请走了引顾倾墨和王孤进宫的内侍,说是哪个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顾倾墨无法,只好放内侍离去,独自等了一会儿,心绪便不由自主地飞远了。 这是她小时候玩闹着长大的地方啊。 “今年的杏花开得讨巧,”太皇太后用完了早膳,便来御花园消消食,“只可惜哀家大病一场,竟只匆匆看了一眼,它便谢了。” 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孟春晓,一边笑着搀着太皇太后,一边道:“奴婢那时不是给您做了杏花糕尝鲜吗?您还没吃几口就不要了。” 太皇太后嘟起了嘴,显得一副小孩子模样:“哀家说那花儿好看,叫你折些回来,是想让你插在花瓶里养起来,哀家看着欢心。你倒好!折了花回来,立刻做成了杏花糕,叫人怎么吃的下嘛!” 孟春晓露出了苍老的笑容。 “哀家还记得,长华那小丫头,最是爱这园儿里的杏花,先帝知道了,便给她在她宫里栽了满满的杏花,”太皇太后看着那几株早已没了花儿,只剩下叶子的杏花树,满目柔情,“长华别提多高兴了,恨不能就在那杏花树下扎了根。” 孟春晓也道:“奴婢记得,那时先帝还没给小公主种杏花呢,小公主说喜欢这园儿里的杏花,长公主听见了,便央着奴婢采光了这园儿里的杏花,让我教她做杏花糕,结果浪费了一屋子的杏花糕,长公主才做成了一碟子,脸还没擦呢,就给小公主送去了,结果小公主吃了才知道,那是咱们家长公主浪费了一园子杏花才做出来的点心,糕还在嘴巴里呢,就给气哭了,后来长公主才跑去和先帝说种花的事,先帝这才给小公主种的花。” “长安啊,那都是让你给惯的,日日吃着你做的好吃的,结果也是和你一样,看见了什么就都想着法儿子地做成好吃的,可她哪是会做出好吃东西的人呀,后来可是苦了远牧那个好孩子了,”太皇太后一边说一边笑,笑完了又露出愁苦的表情来,不论是哪种神情,皆满是岁月洗礼留下的伤情,“还是长华,长华比长安更像是哀家的女儿,可惜了,那孩子同远牧一样,是个倔脾气,芍山之乱后,便再不肯留在盛京这个吃人的地方,从哀家身边离开了,走了也好,也好。”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随即便立刻咳嗽了起来。 孟春晓急得要赶她回去,她却硬是要留下再逛逛,说着什么“能好好看看这地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再也不得见了”如此这般的丧气话,孟春晓最是听不得她说这些闹心的话,无法,只好回去拿药来,留了她一人在园中闲逛。 太皇太后顺着她的儿孙们曾经玩耍过的石子路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夏景,御花园里树木茂盛,还算凉快,往来又无人,显得甚是幽静。 “唉~”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都走了,临了临了,却都走了,都抛下我这个老太婆,都走了。” 太皇太后正走得累了,想站在哪处凉快,风景又好地地方歇息一下,不经意间便看到了一个少年。 立在前方柳树下,仰头望着石桥与莲池前的亭台楼阁、屋舍轩榭。 莲池前的杨柳依依,与流水脉脉自成一体,像极了仙境中翩然卓越的天上仙人。 太皇太后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长安!是你吗?”太皇太后急得脱口而出,“是你回来了吗?长安,我的长安,是你吗?” 这位未被岁月放过的太皇太后像是中了邪一样,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向池边。 顾倾墨乍然听到有人在叫她阿娘的名字,心下一惊。 猛的回头,只见是一个雍容华贵的,长了一张慈祥面容的老奶奶。 那张脸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顾倾墨忽然心下一酸,眼眶中便蓄满了泪水,一时之间,如鲠在喉,她的皇祖母,何时就这么老了? 太皇太后在离她五步远时又猛地停下了步子,微微张着嘴巴,一双浑浊的,但年轻时候应是极美的眼,死死钉在顾倾墨身上,她亦步亦趋,缓缓靠近:“你,你不是哀家的长安,你,你是远牧吗?好孩子,你是,你是回来看我了吗?不,不,远牧比你要高好些,你是谁?孩子,你过来,让哀家看清你,你是哪家的孩子?你过来告诉哀家。” 顾倾墨浑身颤抖不止,她多想一下扑进这位苍老地不成样子了的皇祖母怀中;她多想大声哭喊着告诉皇祖母,告诉皇祖母她是远牧长安家的小七啊;她多想把这些年来对皇祖母日日夜夜的思念化作泪水,化作千言万语,宣泄一个畅快淋漓;她多想…… 可她不能。 她已经做不回顾家倾墨顾染了。 她不能在开头便止了步,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还没有为阿爹沉冤昭雪,她还没有还那二十万冤死在芍山的乘风将士一个清白,她还没有毁了那些害死她一家人的人一生…… 等她完成了这一切,等她报了仇,等她缝好胸膛,等她不再肮脏,等她洗干净双手沾上的鲜血…… 若她还能活着等到那一天,她一定会,一定——可是不可能了。 她不能,不能露出一丝感情,不能! 顾倾墨勉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压回了那颗欲喷薄而出的心,咽回了那卡在嗓子眼里的千言万语。 她立刻拜倒在地,行了大礼:“王离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这一呼,她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还微微带着些颤音。 她看不到太皇太后的脸色,她只知道,这一拜,本就是她应该的。 太皇太后像是怔住了一样,好久没有动静,等她回过神来,才立刻掩去面上的泪水,颤颤巍巍地扶起仍旧拜伏在地上的顾倾墨。 “原来是兄长的幼子,快些起来吧,好孩子,”太皇太后似乎很是失落,说道,“是哀家老眼昏花了,将你错认成桑泷长公主了。哀家的长安,从前总喜欢女扮男装,她呀,扮起男孩子来,比盛京那些少爷都要俊俏,故而哀家一时分辨不清,你不必害怕,好孩子。” 顾倾墨在太皇太后的手碰到自己单薄的夏衫的那一刻,猛地一颤,太皇太后还以为是她的这个小侄儿在害怕。 她不知道顾倾墨是如何生生咽回那些泪水的,她不知道顾倾墨是如何强压下内心里的痛苦的。 顾倾墨哽咽道:“谢太皇太后。”真是差一点儿就带出了哭腔。 太皇太后眯着眼细细地打量面前的少年,一双如枯木粘了一层苍老的皮的手,忍不住地摸顾倾墨的头发、脸、肩膀。 “真好呀,真好,长得真俊俏,真好,”太皇太后感叹了一会儿,问她道,“听说你十九岁了?今年中了状元?是吗?” “是。”顾倾墨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满满都是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纵然心狠如她,也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燥热翻涌的亲情,一双眼像粘在了太皇太后脸上,挪不开半分。 太皇太后道:“家里母亲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啊,唉!狠心的老天爷呀,竟抛下你一个幼子在人间徘徊,却不将哀家这把老骨头收去,竟叫你们母子分离。” 顾倾墨的鼻子忍不住泛酸,一阵泪水又要喷涌而出。 “别哭,别哭,”太皇太后鬼使神差地就将这丧母幼子揽进了怀里,下巴抵在高她半个头的顾倾墨肩窝上,轻轻拍着顾倾墨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哄她道,“好孩子,别哭了,掉金豆子母亲要心疼的。” 顾倾墨终是忍不住了,眼中蓄势待发已久的泪水决堤而来,很快便打湿了太皇太后轻薄的夏衫。 顾倾墨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 她不敢去抱她的皇祖母,她怕她一伸手,这积蓄了九年的心事,沉淀了六年的性子,压抑了九年的感情,都将像这不中用的眼泪一样,一瞬决堤。 太皇太后不停地安慰着她,就像在呵护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就像她曾经呵护她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一样,轻轻地呵护顾倾墨。 “阿离,放肆!”赶回来的王孤一见顾倾墨靠在太皇太后的身上痛哭流涕,忙喊道,“你在干什么?那可是太皇太后。” 顾倾墨一见来人,一下子就回过神来,跳开太皇太后轻柔温暖的怀抱,跪伏在了地上。 不是因为她看见了王孤,而是因为她看见了走在王孤身前的那个男人——大晋的皇帝,晋亦诚。 “太皇太后,阿离她——”王孤正要行礼,太皇太后忙上前欲去扶他,却被晋亦诚先一把拉住了。 “兄长无需多礼,” 太皇太后便止了步子,道,“兄长不必多虑,阿离这孩子没有冒犯哀家,他很是得体知礼数,哀家只是看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便没了娘,心里觉着可怜地紧,不料嘴上说出来了,反而将这好孩子说哭了,哀家正安慰他呢。” 王孤看看站着的,又看看地上跪着的,无奈道:“阿离,还不快见过陛下。” 顾倾墨方才的悲恸早在看见晋亦诚的那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了,转而是毁天灭地的怨恨袭来,熊熊的怒火在她体内燃烧,恨不能将她这血肉之躯一把燃尽。 “王离——拜见皇帝陛下,陛下福泽万民,千秋万代。” 纵然顾倾墨内心万马奔腾,语气中却是满满的平静,她压抑下内心的一概强烈冲击,装成一个近乎于死寂的人。 晋亦诚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摆摆手,道:“起来吧。”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站起,仍是颔首垂目。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晋亦诚说道。 顾倾墨掩在长衫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浑身的肌肉紧绷,若是有人在这时候戳一戳她,就会发现她近乎于是个铁人,冰冷冰冷。 她缓缓抬起头,与晋亦诚好奇、审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慌忙又低下了头。 晋亦诚的心被小小地扎了一下。 这少年的一双眸子,如漆黑的夜一般,像是掉在了墨水里,染地漆黑发亮,清晰无比地倒映出有些惊慌失措的自己。 那一双眼里,分明不带任何感情,像一潭死水,不,可那目光并不死寂,那里面有无尽的深渊,仿佛有暗流涌动,变幻莫测,仿佛无论什么人一掉进他那双眸子里,都要沉溺其中,挣扎不得活路。 这个少年,绝非俗类。 王孤见状,心里那根弦也是紧绷着的,生怕晋亦诚看出什么端倪来。 而顾倾墨在与晋亦诚对视上的那一眼下,方才千军万马的心一瞬间沉寂,平定地跳动着,而原本倒行的气血,也在刹那间平息。 她不能输! “你叫王离?”晋亦诚只一瞬便定了心神。 顾倾墨又垂首恭敬地回道:“是。” “今年几岁了?”晋亦诚问道。 “十九。”顾倾墨像是个惜字如金的先生,信口胡诌,毫不脸红。 “十九——”晋亦诚像是仔细想了一番,才转头对太皇太后道,“母后喜欢这孩子?” 太皇太后却仿佛与晋亦诚不甚亲热,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可又似乎觉得不够,便又道:“兄长让这孩子常进宫来陪陪哀家吧,哀家的那些子孙们,都只看得到外头的热闹,忘了皇祖母对他们的好了,这孩子看上去颇清瘦,容离又没讨媳妇,哪里懂得照顾人,还比他小上两岁,怕是不能凡事照顾地到,兄长让这孩子多进宫来陪陪哀家,帮哀家解解闷。” 晋亦诚闻言皱了眉,问道:“允修不常来吗?” 太皇太后听了似乎很不高兴地没搭理晋亦诚的这句提问,晋亦诚也仿佛根本没想从她这儿真的得到什么实际答复,自顾自的道:“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王孤救场道:“太子殿下为陛下分忧,日理万机,也实在是没空闲,还望皇上与太皇太后切莫怪罪殿下。” 顾倾墨垂首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牵了顾倾墨的手,似乎很是喜欢她,对晋亦诚道:“哀家老了,只求临了了还有人陪着说说话,哀家看这孩子到很是投缘,什么自己的儿孙,他们想忙什么便自个儿忙去好了,哀家这种老骨头,哪里还值得他们费心思花时间来陪着周旋。” 晋亦诚似乎被太皇太后冷嘲热讽惯了,也没有流露出多大的不高兴来,只是沉思了一会儿,方才沉声道:“舅父日后常让这孩子来宫中陪陪母后吧。” 说完,便转向太皇太后道:“母后,儿子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回去了,母后保重身体。” “老臣恭送陛下。”“阿离恭送陛下。” 晋亦诚不知为何,转身的时候心猛地一颤,但他的面上丝毫没有露出波澜起伏,径自走了。 看来这皇帝陛下与太皇太后的关系真是僵到了一定地步,在他们这些外人面前,连许多礼数都不再顾及。 之后,太皇太后留王孤和王离用了午膳,因到了午憩时间,便让王孤带顾倾墨回去了。 “早上,怎么了?”走在宫道上时,王孤轻声问道。 他是在说顾倾墨痛哭流涕一事。 顾倾墨跟在他身后一步距离,回道:“父亲见笑了。” 王孤叹了口气,道:“终究人非草木,又有谁能真正做到铁石心肠呢?” 顾倾墨的身形不自觉地滞了一下。 “对了!”王孤忽然转头问道,“太皇太后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里?而且看她后来神色言语,似乎不知道为父今早就要带你进宫请安。” 顾倾墨忽然也想到了这一节,眉尖微蹙,问道:“父亲早上被陛下唤走所为何事?” 王孤也皱起了眉,这样他们俩看上去倒还真是有三分相像了,他道:“礼部、太学院、国子监、少阳院,就各位皇子的一些事上产生分歧,故而召为父去一同商讨。” “礼部?太学院?”顾倾墨细细思索了一番。 “怎么了吗?”王孤疑道,“对了,还有引我们进宫的那位内侍呢?为父回来后在御花园里怎么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顾倾墨轻声道:“怕是有人盯上了我,在算计我的身份呢。” 王孤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那四方的人里,在殿试上见过你的只有礼部和太学院的人,提议召为父前去一同商讨的,却是少阳院太师——顾远锡。” 顾远锡!? 顾倾墨一瞬间怔住了。 顾远锡是顾倾墨她三叔。 顾倾墨父亲那一辈人里,三叔与她父亲最为要好。 “你回来的事,”王孤的声音忽然沉地令人发慌,“顾家可有人知道?” 顾倾墨点了点头:“三哥哥一直和我有联系,我回来的事,顾家现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王孤沉思了一会儿,认可道:“你相信的人,绝不会有错。” 顾倾墨闻言,微微睁大眼望着身前的王孤,她的大舅公。 王孤继续道:“当时他们四方僵持不下,故而顾远锡提议,可以召为父、御史中丞孔哀、右丞相苏琦、左丞相谷罄,前去商议,陛下闻言,想起为父刚好身在宫中,于是便只召了为父。” 顾倾墨稳下心神,说道:“顾大人——的确像是会发表这种提议的人,只是——未免也太巧了些。对了,父亲!陛下为何后来与你一同过来?” 王孤想了一想,道:“这应该不在谋划此事的那人的计划之内,陛下是说想过来看看你,这可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 顾倾墨深思了半晌,忽然道:“我记得——礼部尚书曲大人,他似乎——与顾家颇有渊源。” “曲蔚?”王孤略一思索,笑道,“他是你三爷爷学生,你三爷爷辞官之后,便是他接任了你三爷爷官职,你父亲在世之时,曲蔚也很是欣赏你父亲的,若真是他,我倒觉得他不一定是想害你,只是看出你身份特殊,想要试一试你。” 顾倾墨涩涩笑了一下:“想来也只能是他,没错了,让顾大人将您从我身边调开,想个法子支走内侍,再让太皇太后无从得知我们今晨要进宫请安之事,让她出现在我出现的地方。可阿离想不明白的是,他费尽周折,也还是不能完全知晓我究竟是不是他心底里想的那个人啊,哪怕就是要害我,我也想不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孤望着天空,忽然说了句无厘头,有些奇怪的话:“这世上,不是所有行为都必须要有目的,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有因果,有些人就是喜欢费尽心思,拐个大弯,只为了这么一件小小的事。” 而后他摇了摇头,径自向前走去。 顾倾墨闻言愣怔了一下,呆站在原地久久不能明了。 难道,曲蔚做这一切,根本就没有什么既定目的,或者是说——他只是为了圆顾倾墨一个小小的心愿,哪怕他根本无法确定,这个忽然出现的王离,究竟是不是顾倾墨,究竟——能不能心满意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夏旱 这一年的盛夏,不知是抽了什么疯,热得能将人烤熟半分,好在顾倾墨像早已预知了一般,在前院种了许多树花草药,在后院养了一口药湖,北苑才不算太热,反而甚是清凉,且因那药湖以及前院晒的草药之效,甚清凉的地方,都没有一只虫子,夏蝉也仿佛在北苑外止了步。 顾倾墨方才午间小憩了一会儿,现正倚在湖抱轩的美人靠上看书。 琉岚进来后,呈上了一封密函。 顾倾墨拆开看了后,便蹙眉不语。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密函,问道:“礼州不是在江北吗?灵河过境,怎么会闹上旱灾?” 密函上说,位于江北的富庶之乡——礼州,闹了旱灾,城中有许多百姓闹了热病,饿死、病死的百姓已逾万人。 琉岚道:“今年天热,庄稼死了大半,灵河上游的鸿城中,一些世家官宦、富商大贾,将灵河本就枯地剩不了多少的水引走,灌溉自己家围的田地去了。礼州在下游,自然讨不到这些水了。” 顾倾墨怪道:“那也不该呀!三年前江北不是修了两渠吗?就算没了过境的河水,那两渠的水也该够礼州城的百姓喝的了,暗渠中的水用来浇灌大半城的土地,也是绰绰有余,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 琉岚道:“我也觉得奇怪,照理来说,江北这块地方,应是万不会闹这样的天灾的,要说是闹了洪涝,我倒是还能信几分,闹旱灾,便是想也不敢想。” “去叫阿雾来,等沐辰回来了,叫他立刻来见我。”顾倾墨吩咐完,便起身走到屏风后的小凉阁中,进了暗门,从一排排高大,满满都是小格子的书架上,找到了一个小格子,从中拿出了一叠纸张,出了暗门,坐到她平日里喝茶的竹席上的坐垫上。 阿雾甫一进屋,顾倾墨便头也不抬地道:“原来这江北督察,是崔盛渊的亲侄儿崔冀啊,这个江北刺史,是原任工部侍郎的赵逖,十年前调过去的,江北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肯定互通苟且了。” 阿雾十分优雅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喝了一口,遂摇了摇头。 他淡淡地道:“朝廷是收不到消息了。” 顾倾墨道:“阿芮从西北办完事回来,行至江北礼州城,这才发现了城中旱灾、热病并行肆虐,便先留在那儿了,谁知礼州城现今已是只允许进去,出来的,除非是横着,否则一并不允许出城,这信还是她费了好大功夫才送出来的。” 阿雾一边煮上茶水,一边道:“修两渠一事,本就是易城侯建议的,搭上崔家人涉案其中,并不奇怪。这江北本应出不了旱灾,如今却闹了旱灾,若非刺史与督察使相互勾结,封锁消息,盛京怕是早就闹翻天了,如今竟然已经如此严重,盛京这边却还是没半点消息,说明此事是被他们想了法子压下去了,我们要查,可能甚是困难。” “江北一带,本是多涝,十年前治涝的一个州府给淹死了,这赵逖才从工部熬出头,上江北熬日子去了,现在看来,他在江北可谓是步步高升,熬上了刺史之位啊,这其中恐怕少不了晋承偃的助力,”顾倾墨仔细翻看着与赵逖有关的一干纸张,“没有办法,江北那么多子民,总不能放任不管了,他们有法子压住,我们自然也能寻到破口挖出他们的恶心事来。” 阿雾一边洗茶盘上的茶盏,一边问道:“所以你觉得如何?” 顾倾墨放下手中纸张,凝眉细想一番,道:“江北的明渠,可能根本就没有修起来。” 阿雾挑了一下眉。 顾倾墨继续说道:“江北十六城,若是真按照三年前晋承偃提议的那样,一城两明渠,十八暗渠,如今何来这个旱灾?就是洪涝都是不可能的,暗渠本就是为了江北涝灾所修建。今年天热少雨,过境的灵河少水我可以理解,可若是礼州城和鸿城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那我是万万不能相信的,就算天公不降雨,单单一个礼州城,光靠着水渠里的水,熬到年关都不是什么问题,灵河哪怕是枯死了,也干不了他们多大的事儿。 “可如今——灵河上游的鸿城缺水,地方官员、商贾截了灵河那少地可怜的水,礼州城的百姓竟就闹了旱灾,得了热病,那肯定是明渠根本就没修起来!暗渠怕是也偷工减料。此事若是被朝廷知晓,他们贪墨那点子烂事,怕是十个头也不够他们砍的!赵逖和崔冀定会联手封锁江北,不让消息传到盛京城来。” “你觉得江南那边,可否参与此事?”阿雾说道。 顾倾墨道:“不会!江南二十八城的官员,与江北这边大都不对付,断不会参与江北那边蝇营狗苟的恶心事,但是他们也无暇他顾,他们还要守着江南海防,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真的得知了什么消息,想动也动不起来,我无需怀疑他们,却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帮上什么忙。” 顾倾墨的眉越皱越深。 阿雾一边放茶叶,一边道:“就算赵逖和崔冀能在江北只手遮天,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芮大夫的信能传出来就证明礼州城内有法子可以破。” “我是在想,他们下一步打算如何收拾这个突如其来的旱灾,”顾倾墨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不一会儿睁眼后道,“赵逖和晋承偃肯定早在三年前就互通款曲了,晋承偃计谋修两渠应当是想要圈地,可他圈地要干什么?那些钱他肯定也收到了不止四成,他做这些损人的事,难道只是为了为他自己圈地,贪钱?若是江北事发,晋亦诚肯定会知道他也参与其中,毕竟他是提出修两渠的人,如若届时东窗事发,晋承偃他会怎么做,来封锁这件事情?据说两渠修成已有两年了,可怎么偏生今年闹了这档子事?” 阿雾将茶叶烫了两回,才泡了一壶雾离,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顾倾墨见他只是摇头感叹,于是又是揉太阳穴,又是揉眉心,好半晌,见他实在是不打算发表自己的意见,只好接过他递来的雾离,喝了一口。 顾倾墨道:“算了,还是让沐辰不必回来了,让他带几个利索点儿的人去礼州城,同阿芮会合,先让凌尘阁下的粮庄开仓放粮,再想办法取些水偷运给礼州城的百姓,热病一事——阿芮自会处理,让沐辰便宜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 阿雾不置可否。 顾倾墨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想了一下,又道:“你亲自去一趟,让晋承伋知道江北之事,指点指点他,让他派人暗中南下查询,切不可贪功冒进,千万要小心行事,让他将赵逖与崔冀勾结,所做的烂事整整清楚,再收集两渠之事大小官员贪墨证据,可千万要一举重创晋承偃。” “你是怕他太冒失,不能拔清江北的一众贪官污吏吧?”阿雾品着雾离,终于开口。 “棋子而已。”顾倾墨淡淡地道,一双凤眼里的冷意显得恰到好处。 阿雾低头浅笑不语。 顾倾墨又道:“但是——也不能太便宜了晋承伋,他自己那点子烂事还没被抖出来呢。让琉岚可以布置下去了,西北之事可以提上日程,慢慢收网,还有啊,让晋承佑也知道他们两位之后的动作,让他帮着我们完善这一局棋,咱们呢,这次就让晋承佑做一回黄雀。” 阿雾应了,放下茶盏:“你既知道不能让平襄王独大,讲求制衡之术,怎么偏不怕齐王得了大功?” 顾倾墨笑道:“放心,棋局之中,哪怕是黄雀,也只是被下棋之人赶着走的棋子罢了。”那一双眼中毫无波澜,却让人看了,不住的心惊胆战。 阿雾当然不能明白,为何齐王晋承佑做了黄雀也无妨,他不了解当今天子晋亦诚,也不了解帝王家那争权夺势的三兄弟之间的暗流。 “我只劝你,在这盛京城中的人,但凡是在谋划着什么的,可是人人都以为自己是那执子之人,可到头来,真正杀尽对手满盘,赢地对方片甲不留的人又有几个?”阿雾道,“万事小心为上,总没坏处。” 顾倾墨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次日晚,王孜又“闲来无事”地来顾倾墨这儿“乘个凉”,坐一坐。 “听说,你今日出宫之后带着十四殿下去逛东市了?”王孜喝着晓艾下午做好了藏在冰鉴里冰了半日的绿豆汤,问顾倾墨道。 顾倾墨一边练字,一边回他道:“是啊,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连这些事也要管吗?你的烟花可真是无聊。” 烟花是王孜手下的秘密组织,没几个人知道,但顾倾墨知道这些事却并不稀奇。 “你怎么能带十四殿下去那种地方?”王孜此时不想去管顾倾墨为何知道烟花的事,反正她知道烟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拿出来说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冷声质问她道,语气中满满是责怪意味,完全不理会顾倾墨的提问。 顾倾墨好笑道:“殿下如何不能去?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去看个热闹也不行吗?” 王孜将碗放下,正色道:“东市那么乱,万一遇到居心叵测之人怎么办?你还回来地这么迟,十四殿下如今尚且住在宫中,还未自行出宫建府,若是宫门下钥了怎么办?” 顾倾墨满不在乎地道:“又没人认识他,我们两个男的,能遇到什么居心叵测的人?东市本来就是戌时开张,丑时关门,去的迟了,回来自然也就迟。而且我是算好了时间的,一定会赶在宫门下钥之前把小十四送回去,再不行,将他送到他哪个皇兄府里,哪个皇叔府里也行啊,再不济!给他带回咱们家不就好了。” “你——”王孜怒不可遏,“若叫朝中哪位大人知道你带着十四殿下乱跑,出了什么事必得你担着,到时还要连累我们琅琊王家!看你如何收场!还有!两个男人?你心里不清楚你是什么人吗?还将殿下带回府里来?你还真是不怕人说闲话啊?就你这身份,避着嫌也有嫌能讨上门来,你还敢如此肆无忌惮,不知收敛!” 顾倾墨撂下笔,瞪着一双凤眼:“他一个小孩子整日里憋在那全无半点真心的皇宫里,无人说话,无人玩耍,他容易吗?我看着那些小公主们我也难受,恨不能通通将她们带出来,通通带到东市去吃喝玩乐一通,再通通带回咱们家来!” “你!你!”王孜也回瞪她,“顾倾墨!你竟然还想把公主们也带出来?你真是,真是——你竟然还想把她们带回我府里来?你当我们家是客栈啊?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不知礼数!” 顾倾墨赌气似的冲他嚷道:“你就是叫我名字也没用!我就是胆大包天,我就是不知礼数,谁叫我没死,谁叫我没死还比你聪明,谁叫我没死比你聪明还住到你家来占山为王,谁叫我没死比你聪明住到你家来占山为王你还没法子赶走我,谁叫我——” “顾倾墨!”王孜跳了起来,全然不顾他平日里对别人装出的一派翩翩君子,贤士名流的作风,狠狠瞪着顾倾墨。 “王容离!”顾倾墨也跳了起来,狠狠瞪回去,可无奈,即使她比别的女子高半个头,仍旧是矮了王孜那么半个头,于是插着腰,踮起脚,扬起头拼命蔑视他,怒目圆睁。 他们两人这样子,真是好不搞笑! 甫一进来送糕点的琉岚,一见这俩人儿又不知为何掐上了,并且是以这样不入眼的方式,当即劝道:“你们两位这又是在闹哪出啊?” 琉岚面上和颜悦色劝着,心里却无奈叹道:谁说“双惠”之争必是一派清风明月,君子博弈的出尘景象?这两位分明就是先打嘴炮,嘴炮打不过瘾,就跳起来大眼瞪小眼,若不及时拉开,这两位怕是要像两条街头疯狗一般,撕咬疯打在一起。 “王大人说晓艾煮的绿豆汤不好喝!”顾倾墨继续撑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着这样高难度的站姿,瞪着王孜恶狠狠地大声喊道。 “呵~”王孜被她信口雌黄的功力气得翻了个白眼。 “谁敢说老娘煮的绿豆汤不好喝!?”晓艾的声音从主屋的二楼传来,吓得琉岚的心一颤一颤的,这划破天际的质问也吓得埋伏在黑夜中的什么鸟飞向天空。 真是难为了这位老妈子,隔这么老远也能听见编排她的话。 主屋的二楼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阿雾在拼命拉住晓艾,否则她怕是要冲上湖抱轩杀人的。 顾倾墨却见王孜先别过眼去,开心地一跃三丈高:“你先把眼睛移开了,你输了!你输了!” 王孜气得嘴唇发紫,可那张苍白的脸上仍旧丝毫没有血色。 琉岚好容易将他们两位安顿好了,又要上主屋的二楼去安抚那位仍在高声叫骂的老妈子。 王孜静坐了片刻,又喝了一口绿豆汤,见那琉岚拿来的糕点实在精巧可人,便忍不住拿了一块。 “你的那位贴身侍卫怎么不见人影?”王孜吃完了一块,又喝了一口绿豆汤,才问道。 顾倾墨继续写起了那张未写完的字,闻言一挑眉,道:“赚钱去了。” 王孜闻言差点儿一个没留神被那绿豆汤呛死:“咳咳,咳咳。” 顾倾墨抬头一笑。 那一笑,有些促狭,却又有些妩媚,引得王孜心下一颤,忙别开眼去。 这回,不知是这天实在太热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王孜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这回终于微微透出了点儿血色。 顾倾墨一笑之后,立刻又低下头去写字,故而未曾看见这有些局促不安的王孜。 还真是可惜,不然顾倾墨一定要问他一些奇奇怪怪又让人尴尬的问题,比如“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你是不是生病啦?”“王容离,你中暑了,你快滚回你的南院去吧!”等等。 王孜好容易平复了奇异的内心,又道:“你知道平襄王在西北干的好事吗?” 顾倾墨头也不抬,语气却随意之中带了正经:“小叔不妨说一说。” 王孜便道:“上年年关将近之时,西北沙匪作乱,陛下派了平襄王过去镇压,谁知正月才过,便传来了西北沙匪被平襄王全数剿灭这一消息。” “小叔难道看不得晋承伋打胜仗吗?”顾倾墨随意问道。 王孜这回也不发作,继续道:“朝廷需要安抚难民,于是拨了赈灾款一趟一趟地送去西北,可——” 王孜顿了顿,一边喝了一口绿豆汤,一边偷瞧顾倾墨的反应。 可顾倾墨像是根本没在听一般,低头写字,写的极认真,也不知一张一张地在写些什么,仿佛是灯太暗了似的,她的头低得很低,那灯就明明灭灭地晃着顾倾墨的半边脸。 于是王孜便瞪着顾倾墨,不说下去了。 岂料等了半晌,顾倾墨好容易写完了一张,吹干了上面的墨迹。 王孜以为她总该停下了问他“可是怎么了”,可是!顾倾墨她又换了一张新的,继续写了起来!并且未曾发觉王孜早已止了声。 “咳咳!”王孜忍着,清了清喉咙。 顾倾墨仍旧一笔一划极认真地写着字。 “咳咳!”王孜又重重地清了清喉咙。 顾倾墨仍旧无比认真地写着字。 王孜怒了:“你到底听不听?” 顾倾墨头也不抬,随口回道:“听听听,我这不是在听呢么!送去西北,然后呢?你讲呀!” “你——”王孜气得一口喝完了一整碗绿豆汤,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忍住气道,“送去西北!可——” 顾倾墨又写完了一张,吹干墨迹,开始写新的一张。 王孜拼命忍住他滔天的怒气,拼命回想他在人前装君子的那股仿佛浑然天成的出尘气质是怎么来的,拼命保持和颜悦色。 “可——可西北的难民竟多到了逃到中原来了,他们根本一分钱也没拿到,而且西北的沙匪仍旧时不时打!家!劫!舍!”王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顾小七,你有什么看法吗?”王孜的语气已经仿佛要喷出三丈高的火来一般,生生烧死眼前这个“两耳不闻王孜言,一心只写手中字”的顾倾墨。 顾倾墨这才终于搁笔,将案几上那张纸拿起来,轻轻吹干上面的墨痕,放到了方才写的那摞纸上。 她笑道:“晋承伋——这是在送死。” “哦?”王孜冷着一张脸,挑了一下眉。 顾倾墨笑道:“小叔应当比阿离更了解朝中的形式吧?晋承伋新立战功,难免遭人眼红,更何况——这还不一定是真的战功呢!” 王孜一言不发,只紧紧盯住顾倾墨。 可顾倾墨只是冷冷一笑,起身便将那盘王孜只来得及吃了一块的新式糕点端了起来,朝王孜道:“时候不早了,阿离要休息了,小叔也请回吧。” 她竟然就在王孜对着那盘糕点热切的注视之下,毫无觉察地拿起一块,边吃边走了。 王孜见她竟自顾自地出了湖抱轩,往主屋走去,将自己就这样孤零零地丢在了这里,气不能言,愤愤地站起身,刚要转身出门时,又忽然鬼使神差地回了头,将目光落在了那叠顾倾墨方才一直在写的纸上。 纸边的灯明明灭灭。 夏天将尽的时候,江北十六城发生了暴民叛乱一事,将江北刺史赵逖一家打死在家中,江北督察使崔冀好容易逃回了盛京城,朝中却随即发生了两件令人汗颜的大案。 先是躲回了盛京的崔冀喝花酒时,打伤了兵部侍郎陆竞的次子陆覃,兵部侍郎陆竞得知此事之后,便立即上门捉拿了凶手,扭送刑部。刑部主事楚涵“无心”当着兵部侍郎的面,提了一句“崔冀?你不是在江北当督察吗?陛下诏你回京了吗?”于是兵部侍郎陆竞便将崔冀提到了早朝上质问他为何无诏返京。 而御史中丞孔哀,则在当日呈上了江北十六城暴民动乱一事的札子。 皇帝陛下得知暴民动乱,崔冀又说自己是被暴民打回来的,一时,龙颜大怒,皇帝陛下立刻便要派兵镇压,御史中丞还没来得及细说什么,正巧!前往西北送粮的御史大夫邵谦文回京面圣。 御史大夫邵谦文声称亲身遭遇了“暴民动乱”一事,知晓前因后果。原是因那江北刺史赵逖与江北督察使崔冀勾结,贪了修两渠的七成金银,只用剩下的一成疏了疏各地河道,两成修了一些暗渠。结果今年天一热,谁知江北的庄稼大量晒死,于是便有了许多地方大官、富商大贾将水引到自己家,灌溉自己家圈的地里的庄稼,礼州城便赶巧遭了旱灾,百姓没了水,庄稼大都晒死了,人也饿死了,还祸不单行,百姓竟生了热病。一时之间,饿死、病死者尸满成山,尸体一多,便生了瘟疫,那赵逖同崔冀为了不让贪墨一事暴露,封锁了江北十六城,竟将生病之人,疑似生病之人,全赶进了礼州城,放了一把大火,将整座城都给烧了。 灵河上游的鸿城本也已是强弩之末,一听闻礼州城竟出了这么大的事,立刻便自发组织了义军起义,冲进江北刺史赵逖家中,将他一家人都打死了,崔冀只是刚巧去了外面“办公事”,才侥幸逃出生天,留下一条狗命。 然而这还不算完。待报完此案之后,邵谦文又道出另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破事来。 鸿城暴民之中,竟有半数之多是从西北逃过来的难民! 他们说西北沙匪根本就没有缴完,而是与官勾结,约定好了日子出来闹一闹,却并不闹大,不能将风声走漏。 可大是多大?没人知道。 如何才能闹一闹,却不将风声走漏呢? 只要屠村就好了! 难民们不堪沙匪侵扰之苦,又不忍死于战乱,便逃到本应富庶的江北来了,没成想,又碰上了旱灾、热病、瘟疫、屠城!于是逃无可逃的难民便自发加入鸿城难民,群起而攻之,意欲屠尽天下狗官。 而且这些西北来的难民根本就没见到过半分的赈灾粮! 一时之间,龙颜大怒,怒不可遏,立刻禁了平襄王晋承伋的足,罚俸五年,夺其戍卫营兵权,赵逖则株连九族,全数发配西北,崔冀则具以五刑,其江北逃出来的家人,男子均处以宫刑,女子全数充为官妓,易城侯晋承偃监察失职,罚俸三年。 可最让人不解的是——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的齐王晋承佑,被皇帝陛下晋亦诚斥以“管教弟弟们不力”之罪,罚俸一年。 江北其余涉案官员全部停职审查。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忧怖 盛京城中闹地很是难看的两件案子,虽然皇帝陛下当即对主要涉案官员下了处决令,但是必须要走的检查流程却是必不可少的,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一直闹到了中秋这日,大家也还是提不起一张笑脸来,只是胡乱张罗着过节。 这日,一辆简朴的马车自宁安坊的巷道中驶入,转了几个弯,停在了一户人家的角门外。 这里是顾丞相府。 九年前,这里是顾倾墨的家,大晋的左丞相——顾远牧,的府邸。 而今是洛阳顾家的家族产业,听说只是一直闲置着,并不住人。 “公子,到了。”晓艾轻轻地唤了一声,早已倚着车壁睡着了的顾倾墨。 顾倾墨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脸迷茫的样子看上去甚是可爱可怜。 她凝神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现在自己正身处何方。 到了。 她到家了。 反应过来的顾倾墨原本有些迷茫的神情一瞬消失,面色霎时变得惨白,怔怔地僵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公子,到了。”晓艾见她不应,且面色有异,仍是坐着不动,便放柔了语气,又轻轻唤了一声。 “嗯。”顾倾墨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仍旧没有一丝要动身下车的样子,只是呆呆地僵坐在马车上。 晓艾只好先下了车,掀开帘子等顾倾墨下来。 马车外的光顺着掀起的帘子一点点地溜进来,照亮了顾倾墨的下半张脸,而那双如夜般幽深的眸子,则隐藏在黑暗之中,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凶残野兽,嘴巴紧紧地呡着,似是在隐忍什么。 随着光的照入,她目光一动,顺着光线,望向帘外。 刚好能看到那扇角门。 她的耳中忽然充斥着烈火侵袭房屋,房屋轰然倒塌的隆隆声;木材炸裂的噼里啪啦声;从屋中传出的,男男女女尖锐痛心的呼救声;锋利的刀刃刺进肉身,割开血肉的刺啦声;还有长街尽头,那无尽的宁静。 在一片无尽的宁静之中,裹挟充斥着烈焰、厮杀的杀伐之声。 眼中的角门似乎已经被火舌舔舐上,开始冒出浓黑的烟,四周的一片光明,仿佛一下子便掉进了黑夜与火光交织的世界中。 还有鼻子里,充满了木头的焦味、肉的焦味、汗酸臭味、尘土混杂着中秋甜腻的腥味。 可她却是什么也没闻到。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一手按住胸口,拼命呼吸,额上、背上早已冒出无数细密的汗珠,有点黏腻。 “公子,你怎么了?”晓艾忙又跳回车上,去帮顾倾墨顺气。 顾倾墨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终于将方才的紧张、恐惧、恶心悉数压回肚子里,那双如夜般的眸子中,也将方才流露出的害怕、迷茫、忧怖一扫而光,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任晓艾扶着,勉强才没有因为腿软跌回马车上,踉跄着下了车。 “栖公子让公子您先去晓岚轩等他,他一会儿就来,”晓艾说道,“哦,对了!栖公子说——公子您知道怎么走。” 顾倾墨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轻声应道:“嗯。” 丞相府,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听说一直闲置着。 顾倾墨勉强走上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哆嗦着手,才将门一把推开。 她凝住了呼吸,深深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敢抬起。 没有想象中的焦炭遍地、尘土飞扬、杂草丛生、蛛网肆虐。 这儿,竟与从前别无二致。 晓艾也跟上前来,见了屋中景象,不由得赞叹道:“公子,这是哪儿啊?这般别致高雅的院子,应当是哪位大人的府邸吧?看上去有些眼熟呢,对了!和青言书院有些像。” 顾倾墨瞪大了眼,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她怕自己将这场梦境吹散了。 从前,她每回偷偷溜出府玩儿,又偷偷溜回来,都是从这角门进出的。 她从前从未在意过这院中陈设,而如今,她却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今日,也不过是她又溜出去玩儿,偷溜着跑回来罢了。 她的喉,动了动。 “这里是——左丞相,顾远牧大人的府邸。”顾倾墨几乎是逼着嗓子硬生生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竟那样生硬,那样喑哑。 晓艾闻言呆住了,目光不自觉地从这宅子上移开,紧紧地盯着顾倾墨的侧脸。 顾倾墨不顾晓艾的震惊,径自向她原先的住处——晓岚轩,走去。 她脑中早已不再去理会“丞相府怎么没被烧毁?”“为什么府里东西仍旧是原来的样子?”这些问题,她只想快些回自己的住处看看,看看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其实是想去她阿爹阿娘的住处的,可她不敢,真的不敢。 晓岚轩中,几乎就和她离开的那日一模一样。 同顾墨淮写的字还有些许凌乱地堆放在书桌上;顾墨淮为她雕的,那个被她嫌弃的小木人儿,还压在字帖上;写了一半搁着的笔,笔毫上还沾着墨;顾倾风从北疆带回来给她的那把玄身古琴,还置在琴桌上...... 这一切,都仿佛是在昨日发生的一般。 只是字帖的纸张泛了黄,小木人也变旧了,沾了墨的笔毫早已硬了,古琴原本漆黑的琴身也早已暗淡无光...... 她终究是敌不过九年的光阴荏苒,终究回不到过去的欢声笑语了。 “刑部里为了江北暴动一事正乱着呢,所以过来迟了,”顾逊白一进屋便道,“等好久了吧?” 顾倾墨闻声回过了头,哑着嗓子回道:“刚到。” 她的手指在古琴上摸索,仿佛在摸清琴身上的木纹。 琴身上雕的,是一位将军的故事。 “丞相府——怎么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她极力做出一副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声音却止不住的颤了两下。 顾逊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故作随意地道:“六年前修的。” 顾倾墨闻言,紧紧地盯着他问:“修的?”语气中满是质问。 顾逊白自知瞒不过去,便索性道:“那场火实在是太大了,几乎烧尽了整个丞相府,”他咽了口口水,在顾倾墨渴求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你住的晓岚轩——在丞相府北边角院,四周有静湖围着,所以根本没有吹进来一点儿火苗,这才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可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几乎都烧成了灰烬。头几年,碍着那位的面子,还有外头的流言蜚语,也是为——为二叔做祭,这地方就一直荒着,只算是挂在咱们家名下的院子而已。可是六年前——墨淮忽然——不知从那里找来了当年设计这宅子的老先生,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钱,他硬是要将这宅子修得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哪有这么简单啊,且不说那老先生修过的屋子千千万,早记不清丞相府里的一些精细细节,而且那老先生也已是年老体弱,早就告老还乡了,也没了那个心力。家里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帮着墨淮四处打点。 “后来好容易才修复完,墨淮他也不许有人来住,更不许——不许咱们家的长辈们来。可是房子空着,没人气儿,迟早也要撂荒,他便自己找了十几个丫头、小子日日打扫,还都是一些不知是他从哪里收留来的身体有残缺的,没爹没娘的小孩子,让他们住在原先就是你家下人住的屋子里。但是晓岚轩都是他自己亲自来打扫的,从不许别人进来。 “平日里,他也常来,本来家里人还疑心怎么头三年这里都荒着,晓岚轩怎么就没落一点儿灰,后来才知道,原来竟是他一直偷偷地来打扫。你走之前放着的东西,他一概没挪过地方。 “其实——其实墨淮他一直相信,相信你还活着。” 顾逊白哑着嗓子说完这些后,便别开脸,不敢去瞧顾倾墨的面色。 顾墨淮,是顾倾墨三爷爷唯一的孙子,三叔顾远锡的独子,姓顾名槿,字墨淮,只比顾倾墨大上八天,所以顾倾墨从来不愿意叫他哥哥。可他是顾倾墨除了阿爹阿娘外,最亲近的人,比阿兄阿姐还要亲很多。 也是在这个肮脏世界上,顾倾墨心底的一池净泉。这世上,也唯有顾墨淮的存在,才能让她坚持着走下去。 顾墨淮是她的慰藉,也是她真正的软肋。 顾倾墨在听到顾倾墨的字从顾逊白口中吐出来的那一刻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有对他,顾倾墨永远会手足无措,永远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好,又永远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人。 “阿淮——”顾倾墨哑着嗓子问道:“如今——该是个很俊俏的少年了吧?” 顾逊白点点头,轻声说:“墨淮他——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顾倾墨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点了点头:“是啊,该不同了,阿淮他——该是有许多不同了。” 顾倾墨的心,像有把刀子在扎一样地疼。 她离开了那么久,不在从前那个调皮捣蛋的顾墨淮身边那么久,她其实是十分害怕的,害怕顾墨淮早已忘了她,害怕这九年来只有自己一直把他放在自己的心底,时时刻刻念着,就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可他们生生错过了九年。 她不敢打听一点儿顾墨淮的消息,她怕听到什么他不好的事,可她又怕错过什么他重要的事,晓艾他们也像是知道她矛盾复杂的内心一样,总是时不时随意提起一点顾墨淮的消息,她都仔细地记在心底,一分也不敢忘,每天四下无人的时候再偷偷拿出来反复品味。 她想让顾墨淮知道自己还活着,可又不敢让他看到如此攻于心计的自己。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丞相府那个天真傲慢的顾家小神童顾倾墨了。 “我之所以叫你来这里,有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这儿平日里没人会进来,应当比王府北苑安全。好了,说正事吧,”顾逊白恐她思虑太过,伤心伤神,于是忙转移话题,“江北一事,西北一事,其实背后都是你谋划的吧?” 顾倾墨呆呆地坐到了凳子上,点了点头,勉强从顾墨淮带给她的冲击中,抽回一点神思:“是。” 顾逊白道:“既然我能猜出来,那其他知道你身份的人肯定也能猜出来啊。你就不怕——不怕——王孤大人猜忌你?” 顾倾墨扯了扯嘴角:“大舅公?” 顾逊白看她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主审江北一案,知晓赵逖与崔冀在江北做的好事,也挖出了许多牵连其中的狗官,三哥知道你是为百姓担忧——” “我只是想搅得晋亦诚那几个儿子不得安宁罢了,将大晋如今腐烂的里子撕开给晋亦诚他看,让他惊讶、害怕,百姓的死活,关我什么事?”顾倾墨冷着声音打断顾逊白。 顾逊白知道她是嘴硬,也不理会她,只道:“王孤大人肯留你,也是看在二婶的面子上,但你若参与党争,搅得朝中原本就不太平的局面更加混乱不堪,你以为王孤大人还能坐视不理吗?他再怎么说,也先是琅琊王家的家主,其次再是——” “三哥!”顾倾墨正了态度,看向他,道,“大舅公他心里清楚,如今大晋的朝廷江河日下,表面上仍是光鲜亮丽,实则里头早已烂了!没了我阿兄坐镇北疆,西北悍匪、东北诸部,哪个不是蠢蠢欲动,年年犯我边关?就连北魏小国都偷着给我们使绊子! “许多将军都老了,打不动了!他们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待在驻地养老,晋亦诚呢?他还几万个不放心,将他们的儿子弄来盛京当质子!他们本可以在边疆早早地子承父业,上阵杀敌,报效国家!现在呢?却被盛京的污水养成了一滩滩的烂泥! “晋亦诚他放任几个儿子勾心斗角,他只知道讲求制衡之术,却不知道教他们知道何为国家,何为大晋的皇子!世家宗亲占了大半个朝堂,寒门弟子无用武之地,盛京中人人勾心斗角,只知道争权夺势!” 顾倾墨愤然道:“总要有人站出来肃清内忧外患吧?总要有人让那些没皮没脸的东西知道厉害吧?总要有人——为我顾家七十九条人命,为我乘风二十万英魂沉冤昭雪吧? “想要理清楚这破烂朝堂,就必须用狠手段,就必须杀个干净! “况且——大舅公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回盛京的真实目的呢。” 顾逊白知道劝她什么也无用,也明白她不过是为了大晋的未来担忧,可他自己担忧的,不过是顾倾墨一条卿卿性命啊! “小七,三哥都知道,可是三哥只是想你能活在这个世上而已,”顾逊白摇了摇头,坐到顾倾墨对面,却仰头看着门外,“你能活下来,真的不容易,为何要去做这出头之鸟呢?” 顾倾墨不语半晌,后又哽咽无力地道:“江北实在是——实在是太乱了。江北那场大火我救不了,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过就只能推着别人向前,还那些死了的人一个公道,一个太平清明的后世。江北那场大火,肯定不是赵逖主使放的,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肯定是有人先下手为强了,也不是晋承伋那个傻子,我料他想不到也绝对做不出此等恶事,应当是晋承佑!也只有他了,为了让这场大火越烧越旺,他竟然!那一城的百姓——” 她说不下去了似的,双手紧紧地抓起来,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道:“我真的救不了,但是!他们不能白死啊,这场火,必须烧到朝廷,烧到那些争权夺势的世家、皇子身上,将那些肮脏的人烧个干净。” 顾逊白低了头,轻声劝慰道:“不怪你。” “这一次,肃清江北,还要在新派过去的官员身上下手,”顾倾墨忍下自己的无力感,“三哥想办法让可靠的老臣提一提琅琊王黍为江北刺史吧。” “王黍?”顾逊白讶然。 顾倾墨道:“王黍原做过黎安府台,是个好官,也曾帮衬过姑母。当年是由于一位清官被人陷害冤枉,要被贬去新远任职,王黍看不下去,自请与那清官换任,于是才到了那穷山恶水的新远,结果谁能想到,王黍此人,不愧为琅琊王家后辈,新远现在竟是被他治理地井井有条,日渐富饶。” “可他,是王家的人,以后——”顾逊白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你是要借提拔王黍讨好王孤大人吗?” 顾倾墨道:“其一——也可以如此说吧,其二——王黍的确能担大任,且他是真血性的王家人,日后绝不会参与党争,在他眼中,家族、权利、金钱,统统是比不过道义的,江北有他,便成了一半了,新远那边,我想他也有能力安排好,不会在他走了之后,便苦了那一城的百姓。” 顾逊白点了点头,又道:“西北匪祸也不能不除——可朝中如今实在是没有能动的将军,不然早前也不至于让平襄王去剿匪。” 顾倾墨点头道:“王焯此人可担大任,他本就在西北从军,是琅琊王家百年出不了一位的能上战场的将军,他虽是王家旁支,但不碍他守王家家训,他的眼中,只有能够匡扶天下的明君,不用担心他日后为谁所绊。 “而且他从小就不曾食家族俸禄,年幼丧失双亲,说白了也没什么好回报家族的,到时不论派了谁过去,我在军中的人,都会提他上去。” 顾逊白应了,暗暗惊诧于他的七妹妹,竟然在军中都安排了人。 “还有!”顾倾墨道,“江北督察这位子也不可轻易放手,林璃暮林大人是黎安人氏,真正出身寒门的有才之士,多年来为世家纨绔让道,如今也该熬出头了。” “林大人?”顾逊白问道:“是那位吏部侍中林大人?” “正是,”顾倾墨道,“这位的上任,才是真讨大舅公欢心的,他的结发妻子是琅琊王家的一位旁支小姐。” “旁支小姐?”顾逊白问道,“有何特别之处?” “琅琊王夕漫,敦昳皇后生前一直养在身边的女子,皇后死前还特意关照她,封她为尚宫,是下嫁给心上人的。而今我们助一助林璃暮,也是讨个大舅公的不过问。” 顾逊白道:“知道了,这些事你且交给我去办,我自会安排妥当,你不必过于忧虑。” 顾倾墨道:“我担忧着的这些事,终究对我们顾家也有点好处,也不算三哥你白忙活一场。” “你是想让王秋大人念着三叔的好,王孰大人也会善待墨淮,是吗?”顾逊白的眼神明明灭灭。 顾倾墨的神色却黯淡了下去。 “阿淮他年纪轻轻,做到国子监学正,难免惹人眼红,因为阿爹的缘故,我们顾家这些年在朝中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我只是想尽点儿绵薄之力,为咱们家多少做点事情。”顾倾墨随手玩弄起一个茶盏。 顾逊白的指尖轻叩桌面:“你多虑了,陛下开恩,咱们家并未受太大牵连,朝中各家也还客气,墨淮他少年持重,颇受陛下赏识,朝中大臣也与他交好颇多,你无需担心。” 顾倾墨的目光忽然冷峻而疏离起来:“陛下?开恩?若非晋亦诚九年前谋朝篡位,反手诬陷我阿爹,我们家怎么会就剩了我一个?二十万乘风将士怎么会暴尸异处,不能回家?如今他倒是成了圣主明君,我阿爹倒成了谋害先皇、逼宫造反的乱臣贼子了!先皇九泉下有知,如何能安?我身上担着的,是我顾家七十九条人命,是乘风二十万黑骑的英魂,我如何能心安?” 她说着,便因愤怒而猛喘起气来。 可她那样子,却又不像是被气得,倒像是—— 只见顾倾墨的指甲紧紧抠住桌角,渐渐呼吸不过来,一手紧紧捂着心口,竟像是要生生将心掏出来一般。 “小七,你怎么了?”顾逊白忙倒了杯水给她,又一边帮她顺气,急得快要将她的背都刮红了。 顾倾墨颤着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好容易才倒出了一粒紫红色的小药丸,那药丸,小的就像是一粒沙子。 顾倾墨颤着手将那粒药丸放进嘴里,接过顾逊白手中茶盏,就在将要将那茶盏中的水洒出去一半时才喝下了一口。 顾逊白呆呆地看着她,顺着她气的那只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顾倾墨服下那药粒后过了不久,便顺畅了呼吸。 两人的额上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只是顾倾墨是因为生了什么病而冒出的热汗,顾逊白则是因为害怕而冒出的冷汗。 他的嗅觉很灵敏,他明明闻到,那小小的药丸之中,透出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 “小七,你——”顾逊白好容易才开口,声音还带着颤,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先问哪个问题,他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了。 从前他审犯人时,何曾遇到过这种让他张口结舌的尴尬境地。 “你生了什么病?”“你服的这是什么药?”“是以前就生的病还是最近才生的?”“为什么都未曾告诉过我?”“严重吗?”...... 顾逊白问不出口,他不知该怎么问,也不敢问,他怕会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顾倾墨的呼吸顺畅一些之后,她便缓缓说道:“晋亦诚,他是多聪明的人啊,若非生在帝王家,做个戏子倒是真能成个名角儿,他那时新皇登基,也不过就是为了稳定民心,为了权衡朝中势力,为了博个好名声,他做了那等不堪的杀兄夺位之事,心里想必也是害怕的吧,故而才能只要我顾氏远牧一家人的性命便足矣,未曾动顾家其余人,这些年来,说不定还假模假样的照顾有加。三哥,你们也小心些,切莫相信了那狗贼,凡事三思而后行,万不要给人家落一个恃宠生娇的罪名。” “小七——”顾逊白一点都没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顾倾墨究竟是怎么了这件事。 顾倾墨却起身,道:“我今日便先回去了,出了这些事,王孜肯定要来北苑坐一坐,我若回去迟了,让他吃了闭门羹,惹得他不高兴了,恐怕到时就要日日给我使绊子了。” 顾逊白咽了一口口水,才缓缓回过神来:“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 顾倾墨却忽然呆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了书桌上的那个小木人儿上,轻语:“三哥,你说——阿淮他,能一眼认出我吗?” 顾逊白本沉浸在那小药丸的来由上,听她问到顾墨淮,一下子才回过神来。 顾倾墨却像根本没期望得到他的回答一般,兀自说下去,那声音,轻如蚊蚋,却一字不落的都钻进了顾逊白的耳朵里。 “那日在大殿上,晋承修那个混蛋,他竟一眼就认出了我,追到宫道上,竟来同我说阿姐!” “我真有些想知道——阿淮他能否一眼认出我来,即使我们互相留下了九年的空白。” 九年,足够将什么都洗去,足够让一个人完全忘掉另一个人了。 顾逊白的心似乎抽了一下,刚想开口—— “公子,栖公子,淮公子来了。”晓艾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禀道。 顾倾墨的眼中忽然渡上了一层不知名的光,照地她以及身边的人都异常鲜亮。 “阿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执妄 “这是你们家别苑吗?这么气派,比你们家都气派!”说话的少年,眉眼锋利俊俏,一双丹凤眼却没有丝毫妖娆之美,浅灰色的眸子里盛满清灵澄澈,无论是多么焦躁的人,只要撞进一眼,便能安心下来。 五官如刀刻的一般,瘦削的脸颊,棱角分明,而那本该极尽少年锐气的绝色面容中,却散发一股隐士高僧的平静闲散超然之态,以及少年孩童的天真颜色。 这是南川苏家的异姓小王爷,宁王苏介,字子衿。 而在他身前,自从进了这无匾无额的宅子后,就一直摆出一脸死了老婆的哭丧脸的少年,正是顾倾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顾墨淮。 同苏介一般的身长玉立,却比本就算是清瘦的苏介更单薄几分,那宽大的长衫里仿佛空空荡荡,风一吹就能将他带走一般,使人忍不住想去抓住他。 长着一双绝美的桃花眼,可本该是似笑非笑的眼中,那一双浅棕的眸子,却盛满了伤情。长了一张很是讨女子喜欢的脸,无论怎么看,只要他轻轻笑一下,那略带俏皮、又很张扬的好模子,定能勾得所有女子心醉神驰。 可他现在只有满脸的苦大仇深。 顾墨淮纡尊降贵地略回首来回答苏介的问话:“这是我二伯父的府邸。” “二伯父?”苏介不解,“我久不在京中,不太清楚你们这些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可既是你二伯父的府邸,怎么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苏介所言不假,他从小便住在南川,两三年才会来盛京住些日子,也就是十五岁时在盛京的远山书院求学三年,才与盛京中一些世家子弟相识。 顾墨淮忽然止住了步子,平视前方。 从他这儿看过去,可以看到晓岚轩的辰雾阁,那是丞相府最高的建筑,站在上面,能看清整个丞相府。 他深呼吸了几下,道:“左丞相顾远牧,就是我的二伯父。” 苏介的瞳孔微微一缩,自知问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问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 顾墨淮回首,淡淡地瞟了苏介一眼,只道:“我没让你跟来。” 苏介嬉皮笑脸地道:“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做吗,我看你今天也闲着,便来陪你解解闷,你怎么不识好歹呀!” 顾墨淮继续向前走去,淡淡地道:“我不闲。” “墨淮,你怎么总是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同我说话呀?咱们可是有两年没见了,你都不想我一下的吗?”苏介跟上他,絮絮叨叨地念叨道,“你就不怕我在南川和别人好了,不要你了?也不怕我这次来盛京并不是为了想见你?你也不怕我早已心有所属,以后就不和你亲近了?” 顾墨淮仍旧是那副“闲人勿近身”的冷淡模样:“你回京已将近五个月了吧?三天两头不是去我家蹭饭,就是去国子监烦我,两年没见?哼~你到也真是能说的出口。” 苏介全然不理会顾墨淮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没皮没脸地黏上去:“可不就是两年没见吗?我去你家那是找你玩儿,什么蹭饭!而且你大都是不在家的。去国子监找你吧,你也不知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就将我晾在一边,而且一晾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你们那国子监里,都是些陈腐酸气的老学究,看的我眼睛疼。” “你既早已回京,怎么不去找你那帮狐朋狗友?整日里来烦着我,也不知厌。”顾墨淮丝毫不为所动。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苏介转到顾墨淮另一边,贴着他走,道,“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来找你玩儿,怎么会厌?况且——我不是现在还住在静林寺嘛,若是让他们那帮家伙知道,肯定要去找我,到时闹得寺院里不清净,那可是我的罪过。”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慢慢地染上一丝失落。 顾墨淮听他说到静林寺,便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但仍旧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口吻,道:“你在那儿,不也是扰人安宁?——怎么不回家住?” 说完,他又觉得不够似的,加上一句:“往来还能方便些。” 苏介原本就是一瞬间的失落,听了顾墨淮最后一句,忙又不正经起来:“嘿嘿,墨淮你果然还是在意我的吧?不然你怎么会关心我往来找你是不是方便?所以以后你就不要再赶我了嘛,我来找你的时候,你多同我说几句话也好呀。” “......” 苏介蹭到顾顾墨淮的背上,整个脑袋都像是没力气了一般,放在顾墨淮的肩窝上,一双浅灰色的眸子闪着童真的光,笑嘻嘻地道:“好了,六少爷,别再装出那副讨厌我的样子来了,这儿又没外人,又没人会看见你那副热情的模样。” 顾墨淮认识这小子久了,知道这小子没皮没脸的功夫不是一般的深厚,谁想到最近又见长了,暗叹不觉又着了他的道儿,于是根本就不去理他,将肩膀挪了个位儿,便兀自朝前走去了。 苏介见顾墨淮不理他,也不生气,只是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走了好一会儿。 苏介见顾墨淮带他走在一片养了许多夏荷的碧湖上的石栈上,不由得叹道:“这宅子可真别致,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苏介“哪”字还没说完,顾墨淮就忽然停住了脚步,苏介一个没防备,就撞到了顾墨淮的身上,可顾墨淮竟然破天荒头一遭没啰嗦地教训他不要毛毛躁躁,而是一直低着头,似在隐忍什么。 “怎么了?”苏介见顾墨淮有些反常,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墨淮的嘴呡地紧紧的,好容易才从喉咙里逼出一串话来:“我们去她那儿,替她整整她的东西,好等她回来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她脾气大,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她念旧,认地方还认人,用惯了的东西破了也不舍得扔,几次劝她也不听,说了买更好的给她,也不肯,只能是送她个新的,等她将新的也用顺手了,再偷偷地将旧的那个给扔了,等她发现了之后好好劝着,才肯渐渐作罢。” 苏介明明才问了他一句,谁成想顾墨淮便自个儿絮絮叨叨地说下去了,也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说得苏介心里一阵发慌,也不敢打断他。 顾墨淮继续念叨着,像静林寺的小和尚念经一样,只是比那些和尚们认真万分,有情万分:“她阿翁、阿爹、阿娘都疼她地紧,她阿姐、阿兄也很是宠她,她习惯了被人宠着,每次不高兴了都要我们大家哄着才肯好的,后来二爷爷没了,大哥哥又北疆打仗去了,家里宠着她的男人就她阿爹了,没办法,我只好也让着她啊,她那个小机灵鬼,总是有办法让我让着她。” “墨淮——”苏介有些听不下去了。 顾墨淮却仿佛丝毫没有听见苏介的声音一般,继续说道:“你说——我帮她整好东西,是不是等她回来了,见着她住的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她家里也一点儿没变样,我又一直在等她,她一高兴,是不是就不会再走了,是不是就会一辈子乖乖留在我身边,然后不计较以前的那些事了?我哄一哄她,我以后都陪着她,我半步都不离开她,你说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他?还是她?”苏介不解,“他还是这个她是谁?不对!顾墨淮!你怎么背着我和别人好了!” 顾墨淮却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差点儿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好在他还算是有点意识,立刻伸出那只纤细瘦长的苍白素手扶住了一边的石柱。 “墨淮......”苏介本是想去扶他的手,就这么伸在半空中,显得有些尴尬。 顾墨淮扶着石柱站了好一会儿,一声不吭,过了好久,才像是捡回了一点儿力气似的,轻声道:“别问了。” 便径自一步一顿,像个喝醉了酒的醉鬼似的,向前走去。 苏介愣怔了半晌,见他都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忙赶上去。 顾倾墨站在辰雾阁上,借着金桂枝的遮挡,一眼就认出了从静湖上走过来的,那个走在前面的少年。 她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就是顾墨淮。 虽然隔得那么远,就像隔了千山万水一样,可这点儿距离,实在比不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九年。 那九年里,他们互相在对方的世界中消失,留下了这空白的九年。 可就算是隔了九年的光阴,她仍是一眼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落上,就移不开了。 “阿淮——”顾倾墨轻轻呢喃着那个,她说了只有她才能这么叫顾墨淮的昵称,一只手扶住了栏杆,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 “公子——”晓艾担忧地看着顾倾墨。 而后,正在过九曲石栈的顾墨淮,不知怎的,忽然就站住了脚,僵硬地转过头,直直地看向辰雾阁。 晓艾眼疾手快,一把将顾倾墨拉进金桂的影子后,浅浅的日光透过金桂枝,斑驳地落在顾倾墨的身上,却独独照不明她那晦暗的表情与满目的伤情。 “怎么了?”苏介见顾墨淮忽然停下了脚步,便也跟着他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却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别致的小楼藏身于几棵大花树之后,只露出一半的身影,飞檐悬铃、碧瓦朱甍。 “我好像,听到她的声音。是她在叫我。”顾墨淮保持着偏头的姿势,死死地盯着那精巧的小楼,那双桃花眼中满含希望、迷茫、柔情和令人心碎的神伤。 “啊?你在说什么呐?”苏介问他,脊背止不住地发凉,爬上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顾墨淮却忽然没命地朝晓岚轩跑去,全然不顾苏介还待在原地,伸长了脖子张望那辰雾阁上究竟有什么名堂。 顾墨淮的心跳的很快,他感觉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好像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他真的好像看见顾倾墨就站在辰雾阁上,像从前她每每站在上面望着自己从静湖上跑过去,跑过去找她一样,他觉得就是她回来了。 “哎!你跑什么呀,”苏介一个不留神,顾墨淮已经跑出去很远了,慌忙追着他,大喊道,“我不认识路呀。” 顾墨淮越靠近晓岚轩,他的心就跳得越快,他就越是没命地跑,生怕去得迟了,那个讨人嫌的小丫头又要闹脾气不肯见他了,到时他可要想什么法子,才能让小丫头愿意理一理他呢? 他没命地跑,没命地跑,差点儿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他也来不及管。 可他一冲进晓岚轩,却忽然止住了步子。 他喘着粗重的气,像个忽然失掉了全身所有力气的人,慢慢地朝屋子里挪动着步子。 “卿卿,卿卿,”顾墨淮嘴里喃喃着,鼻子一阵酸,“是你回来了吗?卿卿,我等你等地好苦啊~” 他的声音不住地发颤,带着厚重的鼻音。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屋子里挪。 越是靠近,他越是害怕。 万一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执妄?万一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万一这一切都只是他为安慰自己而编织的一个梦? 他无数次的希望,无数次的希望,不停的希望,每次都好像真的等到她了,可是每次巨大的希望之后,都是更令人心碎的失望。 其实她明明已经...... 他又不敢去想了,他冲进屋子里,快步上楼,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会等到她的! 他等了那么多年了,老天爷也总该开眼,让他等到了吧? 他绕着整个辰雾阁疯狂地搜寻,哑着嗓子一边找,一边喊:“卿卿,卿卿,阿淮来了,阿淮来迟了,可是阿淮来找你了,你能不能乖乖出来,别躲了——” 他不停地找,不停地找,一边找又一边叫她:“你别再闹了,卿卿,我真的怕了,我真的怕了,我知道错了,你快出来啊——” 直到他被一个小矮凳绊倒在地上,他才终于像个被抽出所有力气的木偶一样,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顾倾墨,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九年啊?”他不由自主地涕泗横流,他也不去擦它,任泪水模糊他的视线,“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快出来啊,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没有你,我真的快受不了了,卿卿,你让我怎么活啊?你就丢我一个人在这儿,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你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可怎么活啊?” 顾墨淮渐渐地泣不成声,伏在地上,绝望地哭着。 他真的找不到顾倾墨,真的找不到他的卿卿,真的找不到那个讨人嫌的小丫头了。 她难道真的...... 他不敢去想,他也不会相信的,他从来就是不相信这种鬼话的。 顾家神童,大晋的最最聪明的神童,怎么可能就这么...... 他绝不会相信! 苏介追着追着就看不见顾墨淮的影儿了,焦急地在院子里四处打转儿。 他知道这是顾墨淮无比熟悉的地方,顾墨淮肯定不会找不到路,这里没住人,顾墨淮也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他担心的是他自己啊! 他从没来过这儿,顾墨淮没影儿了,他要怎么办啊?万一那个没良心的忘记回来找自己?看他那个失魂落魄的鬼样子,这是极有可能的!万一—— 他不停地四处转悠,期待能撞上顾墨淮,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再叫他立刻带自己出去!以后都绝不要在跟着他来这里了,死都不会再来了!这阴森森的地方,是多久没住人了!还干净得令人发慌!这鬼地方!他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着顾墨淮来这里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忽然他的身体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正当他皱了一下眉的时候,眼角便飘过一道人影,往一条小路去了,他忙追上,可是也只能看见那人转过一个拐角,便不见了。 可是那个——少年?的身影,的侧颜,真的好熟悉,好像在那里看到过似的,可他一时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兜兜转转,终于撞进了晓岚轩,正巧撞上顾墨淮像个丢了魂的木偶一样,被什么自己看不见的线吊着,从楼梯上下来,一步一步,重重砸在台阶上。 “墨淮!”苏介忙冲上去一顿乱骂,“你怎么就自己跑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院子里找你找了多久?你知不知道这院子很大,这儿的路很错乱?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真的这么没良心,就这么把我给忘了,把我丢在这儿了!” 苏介骂完之后,只见顾墨淮目光呆滞,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自己的大声嚷嚷一样,自顾自地朝门口走去,一步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墨淮......” 顾墨淮头都没有回,仍旧挪着沉重的步子朝门口走去,可是他就快要被门槛绊倒了! 苏介忙跟上顾墨淮:“哎,墨淮你小心!” 只见顾墨淮呆呆地迈过门槛,竟然没有被绊倒! 看来是很熟悉,经历过很多次这种奇怪的事情了。 苏介忙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刚不自觉去拉住他衣袖的手仍旧拉着顾墨淮的衣袖,可他察觉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顾墨淮的袖子湿了,湿透了。 苏介忙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前,发现他微微红着一双无比好看的桃花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点点雾水。 “墨淮,你——”苏介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这是第一次看见顾墨淮哭,而且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他很害怕,也很震惊,他很想安慰他,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要怎么安慰呢?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想的——要是抓到顾墨淮了,就先一通乱骂,然后结结实实揍他一顿,然后让顾墨淮立刻带他出去! 可是现在,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连自己最好的朋友究竟为什么哭都不知道,一阵沉重的无力感袭上他的心头,紧紧地揪住他的心。 感觉像是走了好几年一样,好容易才走出了府门,苏介还是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在顾墨淮每每看上去要摔倒的时候去拉他一把,可是每每都不等自己扶住顾墨淮,他都自己站好还了,像是个身经百战此种情况的老手。 待上马车时,顾墨淮又忽然站住了脚,呆呆地回过头去。 这儿,能隐隐望见辰雾阁,望见辰雾阁的琉璃砖瓦,飞檐翘角,却独独望不见他心上的那个人儿。 顾倾墨好容易飞也似地逃出了丞相府,便一头扎进了马车里,咬着嘴唇,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哭了。 晓艾不敢上车,只敢坐在车辙上,心急如焚,等着她那位命苦的四小姐发出一点儿子声音,好让她安心。 可过了很久很久。 晓艾几次听见车帘里漏出一两声呜咽,可她都不敢去打扰顾倾墨,谁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伤疤呢?更何况,还是顾倾墨这种要强的、倔强的人,连哭,她都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好半晌,车帘里才传出一点喑哑的声音:“走吧,夜快深了。” 晓艾应了,并未多说什么。 马车驶出巷子,正好与顾墨淮、苏介的马车擦肩而过。 顾墨淮仍在呆呆地望着被落日染红的辰雾阁,一只脚跨在车辙上,一只脚停在凳子上,苏介则担忧地望着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怎么也抓不住的顾墨淮。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顾墨淮与顾倾墨的心都猛地疼了一下。 不知为何,苏介也感觉到身体莫名其妙地异动,就像方才看见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时那样。 顾倾墨一下捂住心口,瞳孔微微放大,仍旧沾着泪水的睫毛微微颤动;顾墨淮一下子紧了呼吸,皱紧了好看的眉,硬是忍着没有捂住刺痛的心口,若是他弯了腰,捂住了心口,他就看不到辰雾阁了。 他们分明听到对方腰间的小银铃轻轻作响,可他们又都以为是自己腰间的银铃,便一下握紧,碎了一地的情泪。 苏介见顾墨淮又不知怎么地哭了,忍着痛捂住自己的手臂,装出平常的声音来问他:“怎么了?” 顾墨淮紧紧地攥着腰间那枚编了极粗糙的穗子的银铃。 银铃上雕刻着极精致的花纹,并一个“淮”字。 他皱紧了眉头,哑着嗓子道:“这银铃,已有九年未曾响过了。” 苏介不知该作何解,只好蹙眉不语。 而顾墨淮托着那银铃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放下了,苦着脸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呢,她早已——罢了,罢了。” 勉强舒展开面色,向身后的苏介哑声道:“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无言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侍疾 平襄王晋承伋坐在一间昏黑而空大的房间里,一子一子地,慢慢下着一盘棋。 忽然,他身侧的一座高大书架下的一排小柜子,开始慢慢地移动,露出藏在书架后的一间密室来,密室里暖黄的烛光跳动,微微照亮了晋承伋的衣摆,以及半面棋局。 密室里走出一个着常服的男人来。 书架又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来人似乎是不能一下子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气定神闲地闭上眼睛高昂着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殿下,你这儿——怎么不点灯啊?” 晋承伋似乎是冷笑了一下,才自嘲地说道:“点灯?还有这个必要吗?大人看本王这儿,是不是比冷宫还要像冷宫啊?” 来人仍旧是闭着眼站在黑暗中,道:“陛下只是暂时禁了殿下的足,殿下又何必自暴自弃。” “只是?”晋承伋这回终于瞥了来人一眼,笑道,“父皇这是对本王失望透顶了,夺本王戍卫军兵权,罚俸五年,禁足府内,只是暂时?本王还真不明白大人这话是哪儿来的根据。” 来人这才缓缓睁开了他那双细小的眼睛,沉沉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在晋承伋的身上,而是穿过晋承伋,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他缓缓地走到晋承伋对面,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然后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晋承伋对面,却仍旧是高昂着头,开口道:“罚俸?殿下还在乎这点钱吗,禁足么,殿下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自己府上吗?出不出去又有何干系?禁足府中,倒是还躲了个清净,还能有时间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就被钻了空子,被夺了戍卫军兵权的。” 晋承伋下棋的手终于停住了,冷眼瞪着对面气定神闲,仿佛此事和他毫无关系的那个人,怒道:“本王早就说过,西北那边是一滩浑水,那就有这么好捞油水的,本王说不去不去,你偏要本王去,现在好了,闹出这等子丑事来,想必现在外面都在看本王的笑话吧!大人还来本王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的,趁着大家伙儿都还不知道大人您与本王的关系,赶紧去拍着您明面儿上的那位主子的马屁,想个法子回踩本王一脚,他不是也被本王牵连被父皇罚俸了吗?想必心里对本王是恨之入骨啊!大人还来本王这儿干什么?沾本王的晦气吗?” “殿下,”那人仍旧是不紧不慢的,仿佛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在乎似的,“您现在与下官来争执这些事还有何益处吗?” 晋承伋越看他这副“万事切勿急躁”的脸,就越是来气,“大人倒是告诉本王,本王现在除了在这一隅天地和大人你争执这些倒霉事,还有什么别的正经事可做吗?” “殿下若想出去,办法自然多的是,”那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吹了几口,继续说道,“可殿下若不只是单纯的想出去,还想要些别的什么的话——”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晋承伋轻蔑地问道。 那人缓缓喝了一口茶,缓缓地道:“字面意思。” “哦?大人——”晋承伋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睛,“您觉得本王——还能有什么?” 那人笑了一下,说道:“下官怎敢逾距,自然是要看殿下自己想要什么了。” 晋承伋与他在黑暗之中对视良久,忽而,晋承伋自个儿笑了起来,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扫而光,扫落到桌案上,然后给那人添了些茶水,道:“是本王招待不周。” 那人的右手抓过了桌案上的一颗黑玉棋子,把玩起来,道:“下官不敢。不过——这套棋具,是先前太皇太后赐给殿下的吧?殿下还是小心收好为是,切不可——让别人抓到什么‘对太皇太后不敬’的把柄啊。” 晋承伋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那人手中的黑玉棋子,那抓着黑玉棋子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块榆钱大的黑痣,在暗中看去,倒像是他抓着两颗黑棋子一般。 “承伋——”晋承伋向那人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地道,“万事仰仗大人了。” 几场秋雨之后,盛京城便倏地冷了下来,与夏日的格外燥热刚好相反,今年的冬天冷地刺骨。 不知道因为什么,顾倾墨一晚都没睡踏实,大大小小的噩梦轮番着来,折磨了她一个晚上,早早地,她便醒了过来,发了一身的汗。 屋里烧了暖炉,她便穿着单衣就下了床,坐到书桌前,点了灯,一边写字,一边想事情。 灯很亮,亮地顾倾墨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但是这整个院子里的灯,都是夏天的时候吴伯亲自来换的,说是什么西域的使者送来的,府里都换上了,所以顾倾墨便不好再说什么。 她看了会儿书,便鬼使神差地推窗看了一下外头天色,只见天还黑着,一阵冷风刮过,瞬间吹冷了她身上的汗。 于是,天亮后,她就发热了。 “我的祖宗啊!我说你大晚上闲着没事开什么窗!现如今的鬼天气,晚上的风能刮得你头皮结一层冰!这才刚入冬呢,就生起了碳火,您看不见吗?这都是为什么呀?还不都是为着您不冻着!”晓艾一边搬被子来给发烧的顾倾墨捂上,一边骂骂咧咧道,“人家都是没暖被窝睡觉,没暖炉烧着炭热着屋子,这才生的病,您倒好!活活是自己作出来的。” 顾倾墨原本就白皙的脸,硬是被这么多暖被子生生捂着,又是坐在烧着暖炉的屋子的床上,熬的通红。 这么个捂法,不生病的人,都得给她捂地热出病来。 顾倾墨的头脑早已发昏了,虚弱地嘟哝着:“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想看看大概几时了,我怎么会知道风一吹我就生病了。” “您老不能叫声我吗?”晓艾骂道,“劳您开开尊口唤我一声就这么难?上下嘴皮子一动不是您最擅长的事吗?我就在外头睡着,你一叫我我准醒!您还真是厉害!看个时辰也能看出一身病来!” 顾倾墨好看的凤眼虚弱地睁开一条缝,声音也是几不可闻:“唉,我这不就是怕吵着你嘛,你好不容易休息休息,我哪好意思来扰你清梦。” 晓艾憋着嘴,将碳火划拉几下,道:“您现在生病了,这才真是劳烦我!等着,给你煮粥去。” “劳烦你啦。”顾倾墨大尾巴狼似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那也是她自知理亏,故而装出一副认错态度十分好的样子来给晓艾看的。 晓艾出去之后,琉岚端着一碗药进来了,搁在桌子上,道:“先晾一会儿,烫嘴。” 顾倾墨见那位骂骂咧咧的老妈子终于出去了,忙从堡垒一般的被子窝里钻出来,只穿着一件单衣,还因为捂得太热,被汗濡湿了大半,隐隐可见里面白皙细嫩的肌肤。 她跳下床,赤着一双脚跑到了桌边。 “怎么出来了,怎么还赤着脚不穿鞋,”琉岚见她从床上跳下来,跑到自己身边坐着,忙道,“小心让晓艾看见。” 顾倾墨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便灌了下去,一个着急,没被九年前的大火烧死,却险些被这杯冷茶呛死。 “您慢着点儿喝,又不是不让你喝水了,”琉岚探了探茶壶的边,忙去夺她杯子,“祖宗,这是冷水!你现在生着病呢,我去给你烧热水。” 顾倾墨一改先前在晓艾面前的那副病恹恹的死样,生龙活虎地道:“我不过是发热,哪儿就这么严重了,还不都是这屋子实在太热了,还给我裹这么严实,我还没病死,倒要叫这晓艾先给我热死了。” “呸呸呸!”琉岚忙道,“整日里死死死的,不吉利!” “唉!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位老妈子嘴碎的功夫啊,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活像一大帮和尚念经,你说她当初怎么没出家呢?”顾倾墨又没正形地编派起晓艾来,“叫她生生给你念上一天,那可真是能立地飞升,还修什么仙呢!要我说,那些高僧就该重金请晓艾去给他们讲法,准保他们个个都能成仙。” 琉岚走到衣架边,将顾倾墨的长衫拿来,披在顾倾墨的身上:“好好披着!别再严重起来了。” 顾倾墨正色道:“我总觉得,西北和江北两件案子,我们插手地有些太顺利了,我想了很久,总觉得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只愿他没包藏什么祸心,可是——我总觉得对方的目的,不是单纯地肃清西北和江北的脏东西,倒像是——在试探我们。” 琉岚坐到她的对面,皱起了眉:“可对方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动作?” 顾倾墨仔细地想了一想,忽然说道:“我既病了,王孜这几日就不会来了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敲了两下门,吓得顾倾墨忙跳回床上的“堡垒”里,又装出一副即将升天的模样来。 “公子。”是一个小厮。 顾倾墨一听不是晓艾,忙松了一口大气,喊道:“怎么了?” 小厮禀道:“王孜大人派人来——” “滚滚滚!”顾倾墨真是脱口而出,不给那小厮一刻闲话的时间,“你快去告诉王容离,说我这几日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他,所以请他这几日就不要,不!请他这个月都别来了,就说我病地挺重的。” 顾倾墨是真深受王孜“坐一坐”的毒害,一听到这位爷的名字,连那原本就装得不像的高冷风度都不要了。 “可——”小厮为难地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琉岚道:“您好歹让他把话说完呀。别怕,公子气急攻心,有些不耐烦,你说吧。” 小厮道:“王孜大人说王孤大人来了,说是太皇太后病了,要带您进宫去侍疾。” 顾倾墨立刻整个人呆住了,一动不动,双目瞪大。 到了连她这个名义上的外戚都要去侍疾的程度,太皇太后这是生了什么病?怎么会忽然就生了病? 琉岚见顾倾墨像是魔怔了般,呆呆地不言语,便对外头道:“知道了,去回王孜大人,说公子准备准备就来。” 小厮应了,立刻去回话。 琉岚将药端上前,担忧地看着顾倾墨,安慰她道:“也不就一定到了那种程度,你切莫太过忧心,自己尚且病着呢,别为难自己。” 顾倾墨呆呆地道:“前两天我还进宫陪着她老人家去小厨房做点心呢,那时还好好的,怎么会才两天不见,她竟病到了要——要大家都去侍疾的程度了?” 琉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或许,或许也是晚上吹了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受不得风,所以病了,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事的。” “对!对,肯定不会有事的,”顾倾墨自言自语道,“皇祖母她肯定不会有事的。琉岚,你快去和王孜说,说我病了,我不能进宫去,我怕将病气过给太皇太后,万一太皇太后的病更加严重就不好了。我不能进宫,我不能,我不进宫。” 顾倾墨说着说着,便像个冬眠的熊一样,倒头将自己埋进“堡垒”里,面朝里面,口里仍碎碎念着:“太皇太后的病无恙,用我一个娘家的庶出侄儿侍什么疾,况且我病着,我不能进宫,等太皇太后好了,我自会进宫请罪去。” “公子,不行啊,王孤大人既然亲自来接你了,你是非去不可的,”琉岚忙劝她,“他们现在还在主院里等着你呢,你快把药喝了,进宫后能好受点儿,而且您自己去看看太皇太后,不是也安心些吗?” “我不去!”顾倾墨呜咽道,“皇祖母没病,我前两天见过她了,我不想进宫去见她了,我不去,我也不想去!” 琉岚正想再劝她,晓艾便端着粥进来了,早在进来之前,她那骂骂咧咧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粥来啦,我告诉你啊,初冬就生大病,可是很难好全的,许多老人都是熬不过冬天就去了,你这把弱不禁风的脆骨头,多早晚给你自个儿消磨完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可不是没道理的,我已经吩咐人去请芮大夫来了,来看看你这病秧子,你对得起芮大夫吗?整日里劳烦他跑来跑去的,不过也好,她来这一趟,顺便也给你把那药续上。” 晓艾将粥放到桌子上,连珠炮仗似的嘴一刻不歇:“好了,都给你晾好了,您是自己起来喝这粥,还是小的给祖宗您端过去?” 她话还没说完,转头便见顾倾墨披了件外衫就躺倒在床上,一边满腹狐疑地走过去,一边道:“你是不是趁我给你煮粥去下床啦?外衫都来不及脱,我不是说了你不能下床吗!发发汗你这病兴许就能好了,你怎么——” “晓艾,”琉岚截住她的话头,示意她闭嘴,“王孤大人来了,说是带公子进宫给太皇太后侍疾。” 晓艾立马正了脸色:“太皇太后病了?这才初冬啊,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前两日我陪公子进宫时,还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啊,这病来的太突然了吧!” 琉岚对她道:“王孤大人还在南院里等着呢。” 晓艾立马道:“这样,我先去同王孤大人说一声公子病着的事,请他们等一等,然后吩咐人请芮大夫快些赶来。你立马让公子把粥喝了,再喝药,然后洗个热水澡,换身妥帖衣服,让阿雾先生陪公子进宫,探一探这其中是否另有玄机。” “可公子她——”琉岚还没说完,顾倾墨便冷着一张脸坐了起来,沉着声音道:“把粥给我。” 晓艾同琉岚对视一眼,立刻各自去做各自该做的事。 一路上,顾倾墨都沉着一张脸,冷若冰霜,王孤就看了一眼,便知道顾倾墨不对劲,立刻别开脸,再也不看她。 “听说阿离病了,现在好些了吗?”倒是王孜,装模作样地问她一句。 顾倾墨此刻连腹诽王孜“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给谁看”的心思都没有,只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吐出两个死沉死沉的字:“无妨。” 顾倾墨冷若冰山的语气并未让王孜退缩,越是在人前,他便越是要扮演谦谦君子,装出一副温润如玉的可亲模样。 “吃药了吗?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晚上看书写字弄得太迟了?”王孜继续“关心”道。 顾倾墨现在内心无比平静,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多大的石块投进去,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立刻被吸到看不见的深渊里,平静到她根本无心去理王孜。 但是王孜真的太烦了。 她冷笑着注视王孜,漠声道:“阿离真是多谢小叔关心了,阿离不过是昨夜梦见礼州城一城百姓向我诉说屠城冤情,为他们的惨死愤愤不平而受了气,又痛觉自己无力救助他们,这才一夜没睡好,有些乏,并不碍事。” 王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杀意,但只有一瞬,他便又是那副满目柔情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长辈模样。 王孤感到疑惑,转过头去问顾倾墨:“怎么好好的,晚上做这种梦?是不是你白日里思虑太重?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别再太过忧虑,忧思伤神,况且新的官员也已经派过去了,左不过两三年,江北就会好的。”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回道:“是,父亲。” 王孤瞟了王孜一眼,道:“容离也是,切莫太过为朝中之事劳神。” 顾倾墨知道,王孤这等聪明人,绝不会想不出自己这番那么明显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闭上了眼,不再去看王孜,左不过被他狠狠剜几眼,又少不了肉,于眼前的正事相比,一切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三人进了太皇太后居住的章华台之后,王孤先进了内殿,王孜和顾倾墨则同一干外戚子弟跪在外殿,等候传召。 跪在外殿的外戚子弟,大多都是不会被传召的,只是走个形式,跪到里头有人出来让他们可以回去了,才可起身告退,他们中许多人根本就没见过太皇太后,或是与她一点感情也没有。 阿雾就跪在顾倾墨身后,比顾倾墨跪地还要端正虔诚。 顾倾墨见四下无人注意他们俩,便放低声音,同阿雾近耳语地道:“我总觉得心很不安,肯定要出什么事。” 阿雾也以同样方式回道:“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你我现在只要尽好本分就好。” 顾倾墨稍稍端正了身姿,里面便有人出来了。 “传——,王——离——。”孟春晓亲自出来传召顾倾墨,四下一时议论纷纷,只有王孜仍旧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顾倾墨忙低着头起身,阿雾也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起身,与顾倾墨随着孟春晓一同进去。 孟春晓也只看了一眼一同跟上来的阿雾,却并未多说什么,一时四下里议论声更盛。 “这是谁呀?”“这是谁你都不知道?王孤大人春日里寻回来的幼子,可受太皇太后喜欢了。”“怪不得连一个随身侍从也能跟着进去。”…… “姑姑。”进到主殿之后,顾倾墨忽然唤住了孟春晓。 孟春晓转过身,客客气气地问她道:“小公子何事?” 顾倾墨道:“我想了想,阿雾还是留在此处等我吧,我觉得让他跟我进去不大好,里面应该——有内宫娘娘们在。” 孟春晓想了一会儿,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许可,随后自己先向前走去。 顾倾墨对阿雾吩咐道:“你留在这儿,切不可胡乱走动,冲撞贵人。” “是,公子。”阿雾说完便低头退至一边。 顾倾墨忙转身跟上孟春晓。 路过中殿时,入耳便是一阵哭天抢地,如此乌烟瘴气,使得孟春晓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然后进了内殿,顾倾墨一直深深地低着头,不敢乱转动眼珠子。 内殿里,跪了一些身份尊贵的娘娘和皇子公主们,乌压压地,人头攒动,顾倾墨愣是没看见一般,紧跟在孟春晓身后上前。 “阿离,你过来。”晋亦诚坐在床沿上,一见顾倾墨进来了,便招手让她上前。 晋亦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眉头皱地很深,身影更显单薄了些。 王孤站在床榻前,见了顾倾墨进来,轻声道:“快让太皇太后看看你。” 王孤也皱了眉,只是不同于往常,他似乎很累,似乎很老很老了,像是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样,连讲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顾倾墨俯身上前,跪到了太皇太后的床前。 只见床上的老人,两颊和眼窝深陷,就像是话本中被妖精吸了精气的凡人,只有一层枯皮披在一把老骨头上。 顾倾墨的鼻子一阵酸,胃紧紧的抽着,眼睛不自觉地便红了,那双魅惑人心的凤眼立刻升起了一片水汽,氤氲着眼前未被岁月饶过的这个要强的美人儿。 “太皇太后。”顾倾墨差点儿就一声“皇祖母”叫出口,她强忍着心底无限的悲伤,恭恭敬敬地轻声唤她。 太皇太后微微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但只睁开了一条缝,便立刻有气无力地闭上了,过了半晌,才像是攒足了力气似的,睁开地大了一些。 太皇太后的嘴微微张了张,发出几声“咿唔,咿唔”的声音。 顾倾墨瞪大了她的一双凤眼。 她看清了太皇太后的口型,太皇太后她分明是在叫“远牧,远牧。” 顾倾墨的鼻子猛的一酸,眼泪便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一边点头,一边嘴里却说:“太皇太后,是我啊,我是阿离,阿离来看您来了。” 太皇太后的眼神明了明,又暗下去,然后又明起来。 她吃力的抬起左手,顾倾墨见状忙一把抓过来,却又不敢握地太紧,生怕将她这轻飘飘的手捏碎了,只好轻轻握住,放在怀里。 床前顿时一片哀嚎,顾倾墨却无暇顾及他们的哭声打扰到了她的皇祖母休养。 她的皇祖母,怎么老地这样快呀? 太皇太后张了张口,气若游丝:“长安,长安。” 顾倾墨的神经终于像绷地太紧的弦一般,一下子断掉了,一言不发,就只是呆呆的注视着面前的老人。 晋亦诚忙道:“母后,母后,你在说什么?” 原来之前太皇太后的声音实在太轻,嘴巴动作幅度又实在太小,晋亦诚他们都未曾看见听见。 太皇太后对着他又叫起来:“长安呢?长安呢?长安怎么没来啊?” 晋亦诚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是难看,他紧紧地盯着他的老母亲,对顾倾墨冷声道:“阿离,你先出去候着吧,太皇太后病地糊涂了,说胡话呢。” 顾倾墨点了点头,忍住心底滔天的悲伤和愤怒,不舍地松开了太皇太后的手,往殿外退去。 太皇太后没了顾倾墨抓着自己的手,便忽然抓住了晋亦诚的衣袖,晋亦诚立马反手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母后,怎么了?您有什么话要同儿子说吗?”他的声音近乎悲恸,但面上却是一副阴冷的模样。 “是你,是你!是你杀了哀家的长安,你这个黑心的畜生!”太皇太后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半坐起来,冲晋亦诚低吼怒骂。 顾倾墨的脊背一僵,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床下的人听不见,但床边的王孤肯定听见了。 耳边充斥着大大小小起伏不定的哭声,但是又有几人是真心的呢?顾倾墨忽然觉得好累,忽然觉得——这些人都该死! 她与阿雾会合后,一同向外面走去,阿雾一边对她低语:“送进去的药都没有问题,只是都是些虚补的药,没什么实际针对性和功效。” 顾倾墨冷冷地问他:“还有什么吗?” 阿雾忽然脚步一滞,小心翼翼地盯着顾倾墨,轻声道:“我听见太医说——太皇太后恐怕——,恐怕是——没得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心血 顾倾墨的脚步猛地停住,冷冷地问:“没治了?——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真是激地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阿雾轻声道:“太医院的人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是——行将就木了。” 顾倾墨面上极平静地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一直等到前面有几个太医走来了,这才往外退去,一路上,她都显得极其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里面躺着的人她不认识,一路上跪着的人更是同她没一丝关系。 她跪回原先跪着的地方,面无表情地,跪地无比恭敬。 王孜狐疑地盯了她一眼,发现她面上布满了阴翳,于是更加好奇她这样的反应了,微微蹙起了眉。 而其他外戚子弟则有心想和她搭话,也因为她那凶神恶煞的表情而不敢上前。 所有人都将近跪了一天,跪地手脚发麻,跪地头晕目眩。 而顾倾墨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未动,一双凤眼中射出极其阴冷的光,定定地凝视在空中的一点上,仿佛想要将它射穿。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天黑透时,从殿外忽然冲进来一位老太医,见了内侍便喊:“找到啦,本官找到药方了,快去通知陛下!” 那老太医气喘吁吁,像是一路狂奔不休而来,带进了殿外的霜寒露重,使屋里的人都忍不住地打了一个激灵。 “季院正,太皇太后她——究竟怎么了?”王孜起身拉住那位冲进来的季老院正,一脸的忧心忡忡让人看了心里发慌。 季院正见人多口杂,可又不敢同这位神策军统帅,王家神童打马虎眼,只好竭力避开众人如饥似渴的目光。 王孜见状,便拉着这位季老院正到了一个偏远的角落。 季老院正见状,环视了周身一圈,发现附近没什么人能听见,于是只好轻声道:“恕下官医术不精,下官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这是怎么了,忽然就很不好了,或许是夜里着了凉,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种冬日里是实在难熬,我们一群老东西都不中用,治不出个所以然来,都以为娘娘凤体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才回禀陛下,通知各位大人公子们来侍疾,可方才下官从古籍里找到了药方。” “找到了药方?”王孜凝目盯住前面这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老院正。 季老院正被他探究、审视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只好老老实实地道:“古籍上有载,能用一种极端的法子将行将就木之人拉回来,下官也是刚好配出了这种药。” 王孜和季老院正就站在顾倾墨身前不远处,这些话的音量虽不重,但耳力极佳的她却听的一字不漏。 顾倾墨抬眼冷冷扫过那个老院正,然后将不咸不淡的目光落在王孜身上。 “配出?”王孜疑眉疑道。 正巧这时,内侍出来请季老院正进去,那季老院正忙如蒙大赦般地向王孜告了罪,进殿内去了。 顾倾墨冷眼看那季老院正做贼似的溜进了殿内,便垂下了眼帘。 做这一切动作时,她连头和身体,一动未动。 “那位老院正身上,有股浅淡的血腥味。”阿雾凑近顾倾墨,悄声细语道。 顾倾墨此时心里多多少少已有了大致的结论,只待验证一番。 王孜忽然跪到了顾倾墨的身边,冲她身后的阿雾略一点头,权当作打招呼了,阿雾也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向后靠了一点儿。 “你知道今天谁没进宫来吗?”王孜说这话时,几乎连嘴巴都没动。 顾倾墨垂着眼,冷声道:“若我没猜错,是平襄王晋承伋吧?” 王孜的嘴角微微扬起,故作惊讶地道:“对,因为他任在禁足,尚未放出来呢,阿离可真聪明,一猜就中,阿离这机灵劲儿,还真是像极了盛京当年的顾家神童——顾染——顾倾墨呢。” 王孜的最后两句,声如蚊蚋,连嘴皮子也一动未动,只有顾倾墨能听见。 顾倾墨轻蔑地道:“她与你,并不相识。” 王孜面上仍旧是故作担忧,语气之中却丝毫闻不出面上颜色,他道:“哦?阿离怎么会知道?” 顾倾墨道:“因为——你比不上她,永远也比不上,而她——从来看不上那些想比过她,却永远也比不上的人。” “你!”王孜狠狠地瞪着身旁的顾倾墨。 然而顾倾墨仍旧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丝毫未变,半点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 王孜咬牙切齿地道:“阿离未免也太看得起顾染了。” 顾倾墨道:“吾等凡夫俗子,岂敢睥睨仙童。” 王孜一时哑口无言。 顾倾墨沉着一张脸,眼睛几乎一眨不眨,不去理会王孜的张目结舌,只要王孜不要在这样的场合上气急败坏地同她争吵,她也知道王孜绝对不会,所以她也懒得去理会王孜是什么心情。 顾倾墨冷冷地道:“太皇太后大病,就连外戚子弟都来侍疾了,平襄王晋承伋也不会例外。” 王孜仍旧是用那种能杀人的眼神死死瞪着顾倾墨,并不打算与顾倾墨细细谈论此事,其实也不是不想,只是真的被顾倾墨惹得没了这个兴致。 顾倾墨继续道:“王容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哪一点能比得上顾染?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便摆出这样一副妒妇的样子给谁看?我难道说的不对吗?你比不上她,你与她不相识,有哪一点我说错了?” 王孜故作轻松地道:“我与她不相识,这一点便是大错特错!” 顾倾墨仍旧是冷着一张脸,那张脸上就像是覆满冰霜,永不能解冻一般,她轻蔑地道:“哦?那阿离还真是不知道小叔您竟然有如此厚的脸皮,自以为知道对方便算是相识了,还恕阿离不知之罪。” 王孜真是不能明白顾倾墨是如何练出这副死不要脸皮的样子来的:“阿离难道与小叔还算不得相识吗?” 顾倾墨淡淡地道:“顾染——早在九年前,便被烧死在顾右丞相府了,小叔的忘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王孜闻言,瞪大了一双细长的眼睛,不知怎的,忽然心口抽痛了一下,便忍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顾倾墨只是淡淡地望了跪在她身侧的王孜一眼,便道:“小叔还要花费时间和心力,同阿离做这些无谓的争执吗?” 王孜止不住地咳嗽着,完全没有办法反驳顾倾墨,阿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伸手替王孜拍了拍背,顺顺气。 王孜好容易才止住了咳嗽,于是侧身向阿雾致谢。 顾倾墨自顾自地道:“陛下肯定要求了皇室子弟全部到场侍疾,禁足的晋承伋也不会例外,然而本应是最渴望出府的晋承伋,却独独没有到场。” 王孜注视着顾倾墨,他的眼底盛满了不明的情愫,道:“不错,可他仍旧没有来,皇上现在正在忧心太皇太后的病情,自然管不到他这儿。” “他会来的。”顾倾墨冷声道,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中,射出猛兽捕捉猎物时的狠厉光芒。 王孜一见她露出这种表情,呼吸一滞,但他仍是不动声色地低头笑了一笑:“阿离有想法了?” 顾倾墨却不再说话,她身后原本一直和颜悦色的阿雾也变了脸色,一时噤若寒蝉。 王孜也闭口不言。 好容易等到亥时,里头才传出太皇太后醒过来的消息,说应是好多了,叫外戚子弟可以先回去等着消息了。 盛京城晚上有宵禁,街上四处都有戍卫营的巡逻士兵,若是有人在宵禁后出门,想要通过他们的检查,就必须要有朝廷颁发的解禁令,将解禁令交给巡逻士兵,登记姓名、住址、外出所为何事——一般都是朝廷公事——方可安全离开。 众人正在领解禁令,忽然就进来一人。 面色苍白如纸,微微发青,嘴唇泛紫,数九寒天,就只穿了一件棉衣。 来人正是平襄王晋承伋。 众人忙向他行礼。 “起来吧,快起来吧,咳咳。”晋承伋还没说几句话便猛地一阵咳嗽,他立刻捂住心口,声音也是沙哑无力,像个垂暮老者。 顾倾墨纡尊降贵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又冷着脸垂下目,似乎很是厌恶这种东西脏了自己的眼。 晋承伋一见王孜,便支撑着自己上前,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很是勉强地向王孜打招呼,颇为恭谨地向他拱手,道:“小舅公。” 王孜忙扶起他,向他还了一礼:“不可不可,王爷这可真是折煞下官了。” 晋承伋气若游丝地说道:“这是长幼之分,还请小舅公千万受了侄孙儿这一拜,以全侄孙儿礼数。” 王孜亦还一礼,道:“此乃君臣尊卑之礼数,王爷亦受下就是,不必多言,多言伤身。” 晋承伋像是现在才看到一直站在王孜身边的顾倾墨一般,道:“这位,想必便是小叔叔了吧?请恕承伋礼数不周,未曾早日拜见。” 顾倾墨也不理会他言语之中的深意,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曾经将他拒之门外有何不妥,向他作了一揖,冷声道:“王爷该进去了,可千万别——误了绝佳的时辰啊!” 晋承伋正准备去扶顾倾墨的那只手,在听到顾倾墨的话时,蓦地一僵,停在了半空中。 顾倾墨行礼的手兀自收回去了,晋承伋也只好尴尬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晋承伋便向这两位不好惹的告了辞,去让内侍进去通禀了。 “何必连装也不装一下?以后可是还得遇见的。”王孜轻声耳语。 顾倾墨抬眼昂首,轻蔑地道:“以后?怕是这位——以后没有什么机会再遇到我了。” 王孜闻言,一双细长的眼睛立刻盯了顾倾墨一眼,而后玩味打量的目光落在了等在一边的晋承伋身上。 这晋承伋,这回怕真是惹错了人啊! 顾倾墨道:“小叔若想看戏,不妨同阿离在这儿等一等父亲,咱们一起回家。” 王孜的眼微微眯了一下,这样的动作显得他愈发妖媚。 回家?一起回家? 顾倾墨则淡淡地想:不用多久,自己以后与晋承伋再见的机会便是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现在又怎么能错过晋承伋他装腔作势的,怕是最后几出的戏码呢? 她就是要看着,认认真真的看着,将盛京这些丑恶之人的嘴脸全数印在脑子里,好让自己下手的时候千万狠一些,千万!不能放过他们一点点,要让他们,受到比他们所作所为更痛苦千倍百倍的惩罚。 几乎所有外戚子弟都领了解禁令走了,只有顾倾墨王孜他们两人和阿雾还站在外殿角落里。 不一会儿,进去通禀的内侍便灰溜溜地出来了,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地道:“王爷,陛下,陛下他说,他说——” “父皇可是还在为皇祖母的病情忧心,可是应该是要好了的呀——咳咳。”晋承伋又猛的咳嗽了两声。 内侍哆哆嗦嗦地道:“陛下让您从长阶一阶一扣首上来,才能进去。” 晋承伋闻言一时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像是颇受伤地摇了摇头,又像是认命一般点了点头,低落地说了一句:“劳烦公公了,本王知道了。” “王爷,您别怪——” 晋承伋抬手打断了内侍的话,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章华台前的长阶,统共有九百九十九阶,就是走走也要累死人的,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吃的如此之空闲,从长阶上章华台。 王孜紧紧盯着顾倾墨,而顾倾墨只是一贯地冷着一张脸,似乎站在原地,睁着眼睡着了一般,像座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阿离怎么看?”王孜问道。 顾倾墨这才动了动嘴皮子,回答道:“阿离愚见,或许与小叔高见不谋而合。” 王孜狠狠地抽了一下眉。 阿雾在两人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这位四小姐啊,总是要逆着别人的心意来,不气死别人誓不罢休。 不多时,殿外便冲进来一个青年,身上一身轻甲,慌慌张张,冲向内侍,喊道:“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我们家王爷晕死过去了,还请公公快去请太医啊。” 这是晋承伋的亲侍宋武。 只见他的手上全是鲜血,一把扯过内侍衣袖之时,还揩了好些在内侍的衣袖上。 内侍不敢多说什么,见宋武如此慌张,忙进去为他通禀。 可太医们都在哪儿呢?自然都在内殿伺候太皇太后了。 顾倾墨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嘴巴呡成了一条直线。 “小叔看啊,那位,不是宋家的人吗?”顾倾墨淡淡地道。 王孜一时没有明白顾倾墨此话何意。 顾倾墨笑道:“晋承伋还真是好本事,本该在宋家株连名单内的宋武,竟然好好的站在这儿。” 王孜这才明白。 晋承伋的亲卫宋武,是先前舞弊大案的首犯宋荠的亲侄子,宋荠被株连五族,怎么这个宋武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儿,想也不用想,便是宋荠背后的那位——平襄王,保住了自己的亲卫。 “平襄王怎么了?”王孜上前“关切”地问宋武道。 宋武一见是王孜,有些瑟缩,但仍是哭丧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道:“我家王爷跪到第二百五十阶时,晕死过去了,属下本想将王爷背进殿内来,可是王爷又在迷迷糊糊之中让属下一定要将他放在殿外,说是他还没有跪完,不能进殿内,属下不敢抗命,只好将我们王爷放在殿外,进来求找太医。” 王孜立刻向殿外走去,顾倾墨也跟上他,阿雾便跟上顾倾墨。 只见晋承伋靠在一根红漆的柱子边上,浅蓝色的衣衫,心口处染了一大片深色,面色青紫,嘴唇发紫。 王孜立刻上前将晋承伋抱了起来。 “小舅公~”晋承伋努力睁开眼睛,借着廊下灯火看清了王孜一脸的担忧,气若游丝:“快放侄孙儿下来,侄孙儿——还没跪完——跪完长阶呢,父皇——咳咳,侄孙儿还不能进去,咳咳。” 他这两声咳嗽,竟然咳出了两口血,染红了王孜长衫的前襟,王孜却不管他口里有气无力的胡乱嘟哝,硬是将他抱进去了。 顾倾墨侧身为他们让开道,双目被王孜胸前的血红刺地眼睛生疼。 阿兄从前在战场上也会受伤,他受伤的时候,也是会流许多触目惊心的鲜血的吧?可没有人会看到她阿兄身上的血,因为她少年老成的阿兄永远穿一身黑衣。 不论是上战场穿黑甲,还是在家穿玄色衣衫,或是上朝穿黑色朝服,无一不是看不透的黑色。 阿兄说,一个将军,是不能让人看见他流的血的,这是为了让他的敌人害怕,也是为了让他的家人安心。 在这盛京城,没有一个真正的将军。 “公子,公子!”阿雾见顾倾墨站在殿外发起呆来,便轻轻唤了她一声。 顾倾墨被他叫醒之后便追着王孜进了殿内。 她一愣怔的当,晋亦诚和季老院正便都从内殿赶出来了。 “伋儿!”晋亦诚在看到王孜怀中,口吐鲜血,面色灰青的晋承伋时,急得喊了出来。 王孜将晋承伋放到一旁铺了棉毯的坐塌上。 “小王大人,劳烦解开平襄王的衣衫。”季老院正正将背着的医箱放到一边的矮案几上,从里面取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王孜麻利地除去晋承伋的衣衫,只见他里面缠了厚厚的一层棉纱,而从心口处淌出来的鲜血,早已将棉纱濡湿。 “伋儿!”晋亦诚一把抓住晋承伋的手,神色紧张。 季老院正一边给晋承伋上药,一边急匆匆地道:“殿下可别怪下官,下官一听说您昏死过去了,便急得只好告诉皇上,您是为了给太皇太后的病放心头血做药引,下官怕您勉强进宫侍疾要出大事,所以才给您下了药,让您睡在太医院里,您这才无故迟来一事。是下官没想到派人来同皇上禀明情况,下官也没想到殿下对祖母的身体如此心切,下官未严守约定,是下官失职,可现在这情况——” 那季老院正,上下两片嘴皮子翻飞,比起晓艾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点儿也不像他面上一般风烛残年,垂垂暮矣。 晋承伋无比虚弱地小口呼吸,气若游丝地道:“父皇,儿臣——儿臣没事,是儿臣——儿臣错了,是儿臣来迟了,皇祖母——咳咳——” “好了,父皇不怪你了,是父皇错了,你别再说话了,伤口疼不疼?”晋亦诚慈爱地将晋承伋揽在怀里,安抚他道,“父皇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甜羹,伋儿现在想不想喝甜羹?父皇让人给你做甜羹,喝了甜羹就不痛了。” 晋亦诚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晋承伋,两人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 顾倾墨从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而此刻——当她听到甜羹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才柔了柔。 喝了甜羹就不会痛,那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 “站住,哪儿去了?”顾远牧下朝刚回来,就逮到了偷溜出府玩儿才回来的顾倾墨。 五岁的顾倾墨忙将手背到身后,冲顾远牧甜甜一笑:“阿爹~”软糯糯的小奶音,能将老和尚的骨头都叫酥。 顾远牧坐到了石凳上,招手叫道:“过来,手上拿着什么?” 顾倾墨思索一番,自知逃不掉,便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只见顾倾墨襦裙的下摆都沾了泥,脏的不成样子,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眼睛红红的,方才站的远,又躲在美人靠后面,顾远牧才没看清。 顾倾墨细想了半晌,才终于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只见顾倾墨手上什么也没有拿,白嫩嫩的手背还有些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可顾远牧是大理寺出身,又是这小丫头的亲爹,一把就将她的手心翻了上来,只见雪白娇嫩的手心上,赫然有血淋淋的擦伤。 顾远牧的眉立刻皱了起来,眼里溢出来的心疼,能将人看地心头一疼。 “怎么弄的?”顾远牧的嗓子忽然就哑了。 顾倾墨撇了撇嘴:“摔的。” 顾远牧柔声问她:“疼不疼?” 顾倾墨皱起了小小的眉头,眼睛一红,想了一会儿,倔强地说:“不疼。” 顾远牧也不管她襦裙上都是泥,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往房里走去:“阿爹给你上药去,看你弄得这小脏样儿,得快些好好洗一洗,让你阿娘回来看见了,又要笑话你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小七,以后在阿爹这儿,想哭就哭,阿爹又不是外人,阿爹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是你最可以信赖的人,记得了吗?” “嗯~”顾倾墨抱住顾远牧的脖子,红着一双眼。 “让萍姨给你做甜羹喝,喝了甜羹就不疼了。”顾远牧哄着怀中的小人儿。 后来顾倾墨吃了甜羹,但擦药的时候还是忍不了疼,杀猪一样地叫,晋长安一回来就听见这杀猪一样的叫声,硬是笑话了顾倾墨三天。 但之后,不知怎么的,那个故意将顾倾墨绊倒的小男孩再也不敢欺负顾倾墨了,看见她就绕道走。 所以顾倾墨知道,喝了甜羹就不会疼,这是骗人的。 “阿离,太皇太后醒了,要不要进去看看?”王孜问她道。 顾倾墨被唤回了神思,冷冷地看了看晋承伋他们。 “小叔已经向皇上禀报过了,你要进去吗?”王孜问她。 顾倾墨点了点头,便跟着王孜向里走去,她实在是无法再在这呆一刻,看他们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顾倾墨忽然回头道:“小叔这样子——还是别进去了吧。” 王孜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仿佛杀过猪的样子,无奈地笑了:“那还要劳烦阿离帮小叔向太皇太后告个罪。” “好。”顾倾墨应了,却最后还是没有帮他向太皇太后告罪。 其实王孜也了解顾倾墨的作风,让顾倾墨帮他传话,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所以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想来,顾倾墨也只是随口一应吧。 况且他一个年幼丧失双亲的幼子,又有谁会在意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字帖 “别动!”芮之夕低喝了一声,伸手拍了顾倾墨的肩膀一下,“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 顾倾墨被打了一下,仍旧不老实,吃力地抬起手,指着自己胸前的一个位置:“他大概是刺在这儿。” 芮之夕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个位置只是离心口近,但是刺下去死不了人,那儿的血也绝不是心头血。” 顾倾墨又想了一想,还想再问什么,却被芮之夕厉声打断:“你还想不想治了?我这儿可正施针呢!你这么动来动去,脑子里一刻也不肯放松,是真想一条小命搭进去啦?” 芮之夕对顾倾墨说起话来,从来就不客气,与她那副冷冰冰的冰山美人儿花样儿截然相反。 顾倾墨只好忍着不动,嘴皮子却不歇:“你对师叔可客气点儿啊!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啊!?” 芮之夕立刻一根针扎进她一个穴道,又立刻拔了出来。 “啊——”顾倾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要谋杀师叔!” 芮之夕又要扎进她相同的地方,顾倾墨忙制止她道:“停停停!是在下输了,在下惹不起您!哎!我说,我不过是发热罢了,为什么还要扎针啊?” 顾倾墨语气之中满满都是“我这肯定是小病,是你要害我,趁机给我扎针”的狐疑。 “发热?你都被人给下毒了,你不知道吗?”芮之夕一边好好给她施针,一边道,“要不是晓艾姑娘心细,特意叫我赶来一趟,就你这身板,顶破天再过两天,你就归西了,我说!感情您老人家不知道自己中毒这事儿啊?” 顾倾墨忽然蹙眉不语,沉默了半晌,才冷着声喊道:“晓艾!” “怎么了,怎么了?”正在外间候着的晓艾听见顾倾墨叫她,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顾倾墨道:“你去将阿雾昨晚上带回来的那条药巾拿来。” 晓艾蹙了蹙眉,虽是满腹狐疑,但她家四小姐让她做的事,绝对有她家四小姐的道理,于是她立刻将那条药巾取了来,便又退到外间候着。 顾倾墨将药巾递给芮之夕,道:“你闻闻这丝巾上沾的药汁,里面有没有心头血?这药能不能起死回生?” “您还真看得起我,昨晚上沾的药汁,一晚上不都挥发完了,”芮之夕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是接过那条药巾,细细闻了闻,道,“这药汁里有血,不假,这药也的确有治病功效,不假,只是恕在下学医不精!只知道这药汁绝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是不是心头血呢,在下还真是不知道,请您出了这王府大门,左拐直走到底,再右拐直走到底,有家杀猪的,您去问那位杀猪的去!” 顾倾墨这时候也没有闲心同她斗嘴,忙问道:“那是不是只有用这药巾上的药汁,才能解这毒?” 芮之夕道:“对啊,只是不需要人血做药引,不过这药药效太慢,加点儿人血可以刺激中毒的人快速醒来,我在宁洲城的时候见过这种毒。你怎么中的毒?还有——你哪儿来的解药?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这是解药吗?” “你不早说!”顾倾墨骂完这句之后忽然噤若寒蝉。 芮之夕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这肯定是涉及朝中的事,于是也不再多问。 况且她本就只是因为关心顾倾墨所以才问问,但看顾倾墨的样子,应该是自己有眉目了,而且芮之夕自己就是总不把话说完的那种人,所以自然也不指望别人能一贯回她的话。 顾倾墨此时才真正想通了每一节,而与此同时,一个狠毒的念头也在她心底编织起来。 沉默了好半晌,顾倾墨才从那个阴谋中抽出点儿精力,问道:“这次来,你会多住些时日吧。” “不了,”芮之夕一边拔针,一边道,“先前就算着你的药快没了,正打算帮你配好了药就来的,没想到还没开始配你的药,晓艾姑娘就传消息来,让我过来一趟。你的药是快没了吧?” 顾倾墨微微点了一下头。 芮之夕道:“我再给你施一次针就走,回去给你配药,大约四个月之后才能再来了,我会先让人帮你把药带来。” “这么快就走啊?”顾倾墨有些失落,道,“不陪我过完年吗?” 芮之夕笑道:“你有晓艾姑娘就够热闹的了,扯上我做什么,而且我今年应了院长的邀,去书院过年。” 顾倾墨了然,叹了口气:“好吧,原来如此,你比我幸福,那便不留你了,记得去书院多吃一点,把我那份也吃回来哦。” 芮之夕道:“你就得了吧,你是算计着让我多吃一点,好让院长下次不敢请我了,那我们俩就一样了,你心里才平衡对吧?” “义父那个铁公鸡,真是掉钱眼儿里了,你若是真的吃的多了,他可能真的下次都不敢叫你了。”顾倾墨笑起来。 芮之夕道:“明天就给你施针吧,我还是快些回去,给您这位祖宗把药配好,不然,我怕你是等不到我下次来了。” 芮之夕刚拔完所有针,正收拾东西呢,琉岚便进来禀道:“公子,十四殿下来了。” “小十四?快请进来吧!”顾倾墨道。 “既然你有客人来了,我便回房休息去了。”芮之夕拿起医箱便往外走。 顾倾墨喊住她,道:“下次你来,我带小十四见见你。” 芮之夕回过身,沉沉地望了顾倾墨一眼,皱着眉道:“你是想——” 顾倾墨轻轻地笑了一下:“他兄弟多,我得为他——寻条生路啊。” 那笑容之中,略微有些苦涩。 芮之夕的鼻子忽然便有些酸,望着顾倾墨的眼神之中,多了些东西,也渐渐望不清顾倾墨的轮廓,她略微点了一下头,道:“随你去吧。” 然后只向琉岚略点了一下头,并不多言,又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清冷模样,连忙出了房门。 你为他们谋生路,怎么不想着,也为自己谋条生路呢? 南院: “我看这小丫头的的确确不简单,”国子监学正王孰向王孜说道,“借了我王家身份回盛京,这才多少时日?盛京竟已乱成了这个模样。” 王孜一边临一幅字帖,一边说道:“四哥以为她冒这么大险回京,是来做顾家七小姐,或者什么王家公子的吗?”他忽然探过身子,至阴冷的目光射到王孰身上,像是要射穿王孰的三魂六魄一般,“她就是来搅弄这盛京的风云的。” 王孰被这弱弟的目光之阴冷惊地出了一身冷汗。 王孜回身提笔,仍旧临着那副字帖:“往后盛京的局势,只怕会更是紧张,本就是一盘散沙的太平光景,一个心怀仇恨的小丫头动动手指也可以打破这种表象,那光鲜的皮肉只才撕破一点儿,腐烂的臭味就已熏染了整个盛京,往后,只怕那创口越戳越大,越戳越破,把早已烂透的里子翻了出来,这盛京才真是要乱了。” 王孰被他的一番真话说得皱紧了眉:“容离——你怎么看——顾家小姐回来一事?” “大哥不许我动她,”王孜将写好的一张字拿起,轻轻吹干了上面的墨迹,“毕竟她也是二姐姐的亲外孙女儿。” “我记得那时你们都是盛京极有名的神童,并称‘双惠’,九年前芍山之乱后,原以为你们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谁知道如今竟又以如此玄妙的身份相遇,可真是——”王孰叹道,“你们这回可真是要比试一番了吧?” 王孜笑道:“顾小七如今的棋,是想大破大立,我便顺水推舟助她一臂之力,但往后——” “如何?”王孰忍不住问道。 “盛京的血雨腥风,我便任她搅弄,可盛京的太平盛世,却必须要由我来创!”王孜一双狭长而妖媚的眼中,射出王孰看不懂的光,似乎要将这盛京的天都烧尽了。 王孰不再去看王孜的眼睛,而注意到了他手中拿着的那张他方才写好的字,来了兴趣,说道:“怎么,你对十四殿下的字也有兴趣吗?怎么在临他的字?呵!临地可真像,可十四殿下只是个半大孩子啊,他的字虽然是写的挺漂亮的,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你临他的字做什么?” 王孜的手在听到王孰说第一次“十四殿下”的时候就明显地僵了一下,方才脸上令人惊讶害怕的光,一瞬溃散,眼神有些慌乱,一时哑口无言。 王孰却未曾注意到王孜的异样,拿起了王孜在临的那副字,细细评鉴道:“这的确是十四殿下的字,只是——写的比他原先要好很多了,更有笔劲,承起转合之间,有了不一样的倔强,看来的确实成长了好些,也慢慢有了自己的风格。” 王孜疑惑地盯着王孰手中的字帖,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晚间·北苑: 王孜早早地便到了顾倾墨这儿来“坐一坐”了,然后同她时不时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闲话,时不时翻开看看顾倾墨书架上的书,又偶尔抽出几张顾倾墨压在书桌上的字。 然后“顺便”留下来“陪”顾倾墨吃了个晚饭,结果他发现,顾倾墨竟然是去厨房边的小暖阁,同晓艾、阿雾、琉岚他们一同用膳的。 好容易在“极度轻松欢快”的氛围中用完了晚膳,王孜仍旧跟着顾倾墨进了她的书房,赖在一边看她写字,时不时同她说两句话。 “昨日来看你的人怎么今日就走了?”王孜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走的这么急,不让她多住几天?” 顾倾墨随口说道:“我不是生病了嘛,我让她来给我看看,她可是神医!我这种小风寒,根本不在她话下,所以治好了就走了呗,住这儿干嘛呀,吃穿用度不都得花咱们的钱!” 王孜道:“神医?我若是没猜错,那位便是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圣手——芮之夕,芮大夫吧?” 顾倾墨也不掩饰:“对啊,小叔还真是见多识广。” 顾倾墨这话分明是在嘲讽王孜,王孜却无从回怼。 “晋承伋解了禁足吧?”顾倾墨问道,语气中却满是“我早料到了”的满满自信。 “嗯,陛下还还了他戍卫营兵权。”王孜极儒雅地喝了一口茶。 顾倾墨点了点头,问他道:“吃点心吗?” 王孜疑道:“你不是才刚吃了晚饭?” 顾倾墨随口道:“我还在长身体呢。琉岚——王孜大人说要吃点心——” “你——”王孜气得一下子忘了该说她什么,只好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琉岚端进来一盘白糯糯还冒着热气的米糕,空气中顿时溢满了清甜的香味。 “吃吃看,这可是宁洲城的特产。”顾倾墨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王孜见状,也拿了一块,还是烫手的。 顾倾墨嘴里嚼着米糕,还不肯歇口:“之前太皇太后胃口不大好,只有瑶夫人送去的这米糕,还合太皇太后心意,我进宫的时候托了太皇太后的福,尝过一块儿,很是可口,太皇太后还让我陪她做这米糕,可就是做不出一样的来。我回来一直惦记着,昨天十四殿下知道了,今日还特意替我从瑶夫人那儿讨了方子来,晓艾竟看了一遍就原模原样做出来了,小叔也算是赶得巧,多吃几块儿。” 王孜一听是十四殿下送来的方子,这可戳到他心口上了,顿时没了好气:“十四殿下?他来干什么?不会为了专门给你送方子吧!” 顾倾墨瞪了他一眼:“您这是什么语气?反正不是来找你的!” “这是我的府邸,他不来找我来这儿干什么?”王孜提高了音量。 “他来找我怎么了!和你有关系吗?”顾倾墨回怼道。 王孜怪道:“和我怎么没有关系?来了我的府邸,不先来向主人打声招呼,就进进出出,他这还真是极好的教养啊!” 顾倾墨搁下笔,瞪着他道:“这是我家!我同意他来,他就可以来!” 王孜从容地喝了一口茶,讽道:“你家?顾七小姐是字写地多了,昏了头吧!这府门口的牌匾上可清清楚楚地写着王府!” 顾倾墨讥笑道:“现在天下人可都知道本届状元叫王离!王离是谁?是我,住在您府上,那这儿可不就是我家吗?况且我们都姓王,谁知道是王孜的王,还是王离的王?” “顾小七!”王孜将茶盏重重地放到了桌案上。 顾倾墨瞪着他道:“怎么了?王大人声音大就了不起啊?教养?王大人何时有资格议论他人教养了?” “顾染!”王孜气急败坏。 顾倾墨不再鸡同鸭讲,提笔仍旧耐心写字,任王孜瞪着她,她可是巴不得这尊神仙快些恼了,然后滚回南院去,别再来烦她。 可王孜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竟仍旧坐在那里看自己写字,可还真是——闲得慌! 过了一会儿,顾倾墨忽然问道:“小叔听说过平日里,可有人不喜欢十四殿下的吗?” 王孜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气冲冲地道:“不知!” “那可否听说过有谁喜欢捉弄十四殿下的吗?”顾倾墨又头也不抬的问道。 王孜加重了语气:“不知!!” “那可有听说过——” “不知!!!” “我还没说完呢!”顾倾墨抬起了头,瞪大了一双眼睛。 “不知不知不知不知不知!不知!!!”王孜很不爽似的噘着嘴,回瞪顾倾墨。 顾倾墨将笔重重地摔在了砚台上,柳眉倒竖。 “噗!”顾倾墨忽然捂住嘴,笑出了声,一双好看的凤眼瞟了王孜几眼,又像是不忍心去看了似的,别开眼去,可又像是没看够似的又偷偷瞟几眼,愣是将王孜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笑什么!”王孜怒骂道。 顾倾墨终于忍不住笑,一边拍大腿,一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脸,你看看你的脸,哈哈哈哈——” 王孜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一时心急如焚,忙站起身在房中一顿好找。 “哈哈哈哈——”顾倾墨拼命忍住笑,可又忍不住,只好笑出声来,“你找什么呢?哈哈哈哈——” “你别笑了,你这儿怎么没有镜子?”王孜气急败坏地问她。 早已笑地躺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全然不顾自己“淑女”形象的顾倾墨笑道:“这是书房 ,哪儿来的镜子?该不会我们王大统领如此爱慕自己这副盛世美颜,竟在书房也放了镜子,好时时自我欣赏一番?哈哈哈——” 王孜忽然站住了慌乱搜寻镜子的脚步,直勾勾地盯向顾倾墨。 顾倾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含情脉脉”,啊呸!不怀好意并且充满怨恨的目光吓得一时闭上了尊口。 王孜气定神闲地向她一步步靠近,那充满怨毒目光的眼睛在看到顾倾墨漆黑如夜的眼睛时眯了眯。 顾倾墨当即知道大事不妙,这小子肯定在动什么歪心思,立刻坐正了身姿:“你——你看着我想干嘛,啊!?” 王孜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一把举过案几上的灯,一下在她身前单膝跪地,一张过于娇媚的脸顷刻间便凑到了顾倾墨的面前,吓得顾倾墨登时如蒙大敌,往后一仰。 在顾倾墨即将躺倒在棉毯前那千钧一发之际,王孜用空着的那只手揽过了顾倾墨纤细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顾倾墨被他轻轻一拉,腰上不觉一软,手便自然而然搭在了王孜肩上,两人的脸刹那间又被拉回了鼻尖蹭鼻尖的距离。 顾倾墨登时瞪大了双眼,看着真的是近在眼前的王孜,心一阵猛跳,顿时都忘了呼吸。 而王孜则将灯举到了顾倾墨的脸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好一阵细看。 “王——容离,你究竟在看什么?!”顾倾墨在意识到这位的手还揽着自己的腰时,从牙缝里逼出了几个字。 王孜远远近近看了一番,原本镇定自若的态度忽然就一百八十度转弯,瞬间拉下了一张脸:“顾——小——七——” 顾倾墨意识到他语气不善,本能地不答应他这一声。 谁料王孜突然松开了手,一下子站了起来,坐回原位去了。 他这一放手他自己是不要紧,顾倾墨可是腰还软着,一下子躺了个四脚朝天。幸好不是夏日里,否则非要摔得她脑袋脖子腰好一阵生疼。 “王容离,你发什么疯!摔死我了。”顾倾墨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张口便骂道。 只见王孜坐回原位后,黑着一张脸,拼命去擦自己的脸。 原来方才顾倾墨摔笔那一下,将墨汁溅到了王孜的脸上,看起来活像一个媒婆,再加上王孜那苦大仇深的表情,这才真是要叫顾倾墨笑破肚皮呢! “你别擦了,越擦越多。”顾倾墨被摔了这么一下,早就不觉得好笑了。 王孜也不理她,臭着一张脸,仍旧无比嫌恶地使劲去擦自己那张女人都嫉妒的脸。 顾倾墨从怀中拿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将茶盏里的温茶倒了一些在上面,将它濡湿,走到王孜身边坐下,将他那一张臭脸掰过来,伸手过去。 “干嘛?”王孜一脸警觉地避开顾倾墨伸过来的拿着手帕的手。 “给您擦脸,您不是看不见吗?”顾倾墨打掉他来挡的手,极轻柔地去擦被王孜越擦越花,越擦越红的脸,“还拿我眼睛当镜子,可真有你的。” 王孜一下子红了脸,感觉到脸上很热,原本无比苍白的脸颊上晕开了一片红云,呆呆地凝视着面前无比认真地给自己擦脸的顾倾墨。 “看不见还硬要自己擦,脸都给你自己擦红了。”顾倾墨柔声抱怨道。 王孜忽然鼻头一酸,感到嗓子十分沙哑:“可不是嘛,看不见还硬要自己擦,生怕那些人是要害自己。” “瞎说什么呢。”顾倾墨随口说道。 “年幼便丧失双亲的人,可不是什么都要自己做吗?生怕那些人都是心怀不轨,生怕那些人都是要害自己。”王孜静静地盯着顾倾墨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心里千军万马奔驰而过,可他极力忍下了,手不自觉地攥紧衣摆,又无奈地松开。 反反复复。 顾倾墨愣了一下,盯着他正盯着自己的眼,看了一会儿,发觉他的眼神竟是无比清澈的,不由得满腹惊奇。 她原先从未细看过王孜的眼睛,哪怕是在同王孜无数次地斗嘴不成后的大眼瞪小眼中,她也从未发现王孜的眼睛竟然是如此的清澈,那一双总射出阴冷寒光的近乎妖媚的眼中,竟盛着一汪清泉。 她的心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小小的惊了一下,忙别开眼去。 “只有我娘给我擦过脸,我从没让别的什么人——碰过我,一寸一毫,”王孜仍紧紧地盯着顾倾墨,“可我早已忘了我娘给我擦脸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了。” 顾倾墨的手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擦好了。”顾倾墨站起了身,眼神在空中乱飘了一会儿,复又坐下,硬着头皮迎上王孜如今真是含情脉脉的目光。 顾倾墨睁大了眼睛,道:“看吧,看看你的脸擦干净了没。” 王孜的瞳孔张了张,手指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咽了一口口水,呆呆地看着顾倾墨。 “看好了没?”顾倾墨被他盯得一阵心乱,不耐烦地问道。 王孜垂下了眉:“嗯,还算干净。” “啧!”顾倾墨不由得抱怨道,“本小姐给你擦脸就不错了,我这辈子还没给我那么讨厌的人擦过脸呢,你还敢嫌弃!” 王孜闻言,心紧了一下,忽然有些失落。 是啊,她讨厌自己。 顾倾墨坐回了自己位子上,又提笔写字,可写了几个字后,她发现自己此刻正心乱如麻,根本写不下去一个字,只好没话找话道:“十四殿下同我说,那些我帮他抄的字总是会少个十几张,你说这是为什么?可我每次都是数好了纸才开始抄,一张都没扔过。” 王孜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眼神不自觉地乱飘,口里胡说道:“被哪个不喜欢十四殿下的人故意拿走了吧。” “所以我觉得十四殿下的人缘可能不太好,他的同窗也太坏了,十四殿下这么好的孩子,捉弄他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捉弄了他小半年这也真的太过分了!”顾倾墨愤愤不平地道,“若是让我抓到那个小贼,我一定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叫他知道十四殿下也是有人护着的。” “阿嚏——”那偷字小贼听了顾倾墨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了?”顾倾墨关切地问道,“别是从我这儿过了病气儿吧?这大冬天的可不敢生病了,听说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是快些叫那位妙手回春的季老院正来瞧瞧。” 王孜胡乱应了。 “所以我觉得啊,我一定要对十四殿下好一点儿,多带他来我们家玩玩。”顾倾墨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王孜现在早已坐不住了,连“顾倾墨要多带十四殿下来家里玩”这样“大逆不道”“不知礼数”的想法竟也忘了要多加追究,满脑子都是“我们家”“方才她帮我擦脸”“她的眼睛真好看”“可是她说讨厌我”……诸如此类的混乱想法。 “嗯嗯,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王孜慌乱起身,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顾倾墨的话,也不待顾倾墨再多说什么,便飞一般地逃了。 “王容离这是怎么了?我又不会吃了他。”顾倾墨嘟哝道。 顾倾墨是不会吃了他,可王孜怕自己再坐下去,他会吃了顾倾墨! 而且是吃干抹净,一滴不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果报 长安·萧府: “素姨不必忧心,小七她一切安好,”顾逊白对着面前的中年妇人说道,“只是——芍山之乱,她受了很重的心伤——之所以不敢来见您,也是怕一看见您,就会勾起她对公主婶娘的思念,她知道您在这世上生活地安好,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中年妇人,是顾倾墨母亲晋长安,曾经的亲侍——崔素菊,清河崔家的旁支庶女。 芍山之乱前嫁给了长安巨商——兰陵萧家的萧厦,做了填房,才得以安稳余生。 此前,崔素菊一听顾逊白说,晋长安的幼女顾倾墨还活着,她便多次险些晕死过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我原以为,他们都死绝了,却叫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我本想跟着公主殿下一同去了——” “瞎说什么呢!你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她的夫君——兰陵萧厦,一手抱着她,一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神中满满都是疼爱。 “小侄这次也是为办事而来,偶路过长安,想起素姨您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特来报个信,让您安心,”顾逊白道,“但——小七她如今身份特殊,还望素姨您——” “我明白的,我只求公主能有后人留存于世,不至于白白走这么一遭,知道小七还在,我这心也能放下一半了。只怕小七是个心气儿高的,不能放下从前恩怨。”崔素菊担忧地说道。 萧厦对她道:“人人都有人人活在这世上的意义,顾小七在芍山之乱中得以活下来,或许就是老天给她家洗刷冤屈的一个机会,这些既是她家的恩怨,也总要有人来说清,给故去的人一个交代,她是个聪明的人,知晓分寸的。” 崔素菊点了点头,可仍旧是忧心:“可是京中凶险异常,便是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也没有逃过那些狼子野心之辈的权利角逐,何况小七她还是个孩子——” “你忘了吗?顾小七,她可是盛京的神童啊,我想——便是在盛京那样暗流涌动的地方,她也是能够闯出一番她想要的天地来的,”萧厦安慰崔素菊道,“盛京中的人虽然醉心玩弄权术,但我想,对顾小七来说,那些人也应该只是她的棋子而已。” “小七她——会不会参与党争?”崔素菊忽然问道,“棋子什么的,盛京里的那些人,身在局中,哪个不是都自以为是执子之人?我知道她聪明,可就怕她还是个孩子,凡事想不了那么细致,况且‘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能保证她就不会出差错?她这样危险的身份,可是万万不敢走错一步的。” 顾逊白的脸色瞬间沉了沉,两道剑眉蹙了起来,打了一个好看的结。 萧厦叹道:“她要洗刷冤屈本就不是件易事,但这既是她自己选的路,旁人便也无权干涉,毕竟也不是旁人替她遭难。” “可是盛京中的人,哪有这么好对付?”崔素菊仍旧是一万个不放心,“洗刷冤屈,哪就有这么容易?” 萧厦却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是抢来偷来了,也还是要还回去的,若是不及时归还,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盛京中曾经做过错事的人,现在只不过是都要一一偿还罢了。‘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怎么会忍心看他一家忠骨平白蒙冤。” 顾逊白的眉动了动。 萧厦所言,其实与顾倾墨说要回来时,顾逊白阻止她不成,反被她说了一番道理,同那道理如出一辙。 顾倾墨也说,欠下的债,终是要还的,拖得越久,还的越多,撕下的皮肉就越厚。 这是欠债偿还的道理。 “萧叔叔,你——”顾逊白欲言又止。 萧厦笑道:“我们兰陵萧家,从不过问朝中之事,你叫她放心,我们都是明白人,知道道理分寸的。那些人欠的债,今日不还,明日也总是要还的,她是个好孩子,万事都比别人看得透,只是你千万要叫她不要忘了初心,不要忘了——她父亲曾经教她的东西,叫她千万记着——她父亲和她兄长,为了这个国家所付出的一切,老天给了她一条命,不是给她单单用来复仇的,人心若只有复仇一事,那便会被仇恨蒙蔽双眼,那样——她就是不是她了。” “……”顾逊白闻言,眉目稍微舒展了一些,“是,小侄知道了。” 崔素菊忙补充道:“叫她万事小心,千万——保住一条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顾逊白一一应了。 这些,又何尝不是他最关心的呢? “小侄报完了平安也该上路了,还得赶在年关前回盛京过年呢,”顾逊白起身辞道,“小侄这便告辞了。” “不住上一晚吗?”崔素菊不舍。 顾逊白道:“朝中事多,不能耽搁了,等到哪日天下太平,大晋昌明,小侄一定带小七来见素姨您,到时再叨扰萧叔叔和素姨,您们可别嫌我们烦啊。” 闻言,萧厦和崔素菊的心都是一颤:天下太平?大晋昌明? 是啊,当今的天下,不就是表面上的太平吗?可那天的到来,他们还能看得见吗? 萧厦摆摆手道:“惟愿那日早些到来,我们夫妻本就盼着你们常来,又如何会嫌你们烦?” 顾逊白笑道:“那侄儿便告辞了,素姨莫送。” “素素你先回房,我送送君夕。”萧厦对自己的夫人道。 两人出府。 顾逊白翻身上马,向萧厦抱拳告辞:“萧叔叔留步,小侄这便告辞了。” 萧厦忽然呆呆地望着天,像是没听到顾逊白所言一般,叹道:“盛京的天,就要变了。” 顾逊白胸中一震,忽然便呆住了。 萧厦回过神来,冲顾逊白笑笑:“好了,去吧,其实——谁还不是身在局中的人呢?我们这样的人,生来便逃不开被权利束缚的宿命,许多事情,从一出生便注定好了,任凭我们怎么逃,都是躲不开的,不如顺其自然,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的。逊白,去吧,一路平安。” 顾逊白心中忽然无限想法涌上来,堵的他一时有点回不过神,待他回过神来,忙向萧厦深深作一揖:“告辞。” 骑马离去。 顾倾墨回来的这第一年的春节,过得十分平常,风平浪静。 除了大年夜守岁时,王孜“闲来无事”,将晋亦诚赐的菜一起送过来,然后“因为再回去用饭不方便”于是与顾倾墨一同吃了年夜饭,然后“顺便”“陪”顾倾墨守岁,结果害得顾倾墨不能和晓艾他们一起去打雪仗,除此以外,基本都还是和以前在青言书院的时候一样。 直到正月十六这日,百官返朝,首日朝觐,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的暗流涌动才撕开了一点儿口子,露出了底下风云变换掀起的一星微浪。 盛京,从来就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北苑: “平襄王被秘密贬往西岭了,囚车丑时出发的。”王孜一下朝便匆匆换了衣服,一脸怒气地赶来顾倾墨的北苑,未及坐下,才一掀开暖帘便气冲冲地道,声音中卷来滔天的怒气。 在他对面端坐于坐垫之上的顾倾墨,见他火急火燎赶来,闻言挑了一下眉,沏了一盏她刚泡好的雾离,只轻轻一个“哦?”字。 王孜快步走向顾倾墨,走到她面前时停下了脚步,然后冷冷地盯着顾倾墨喝茶的动作,一字一顿地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那声音之中森冷的寒意,沁人心脾。 顾倾墨望着王孜冷峻的神情,反倒笑地更欢了:“小叔认为阿离,该要说什么吗?” 顾倾墨的眼神中盛着清泠泠的笑意,却也有潜藏于底的冷漠疏离。 “你可别与我说此事与你没关系!”王孜骂道。 顾倾墨露出天真的神色:“那究竟是什么事呀?小叔不说清楚,阿离怎么知道——与阿离有没有关系?小叔先坐,有什么天大的事,也先坐下慢慢说。” 王孜望着她一派天真的神色,着实气短胸闷了好一阵! 但他仍旧是拼命压下胸中的滔天怒火,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顾倾墨面前,然后淡淡地道:“听闻是邵美人的猫寻不见了,陛下陪着去找,找着找着,却不知怎么的找到了浅霖居去,而后瑶夫人与邵美人便一同被秘密地处死了,平襄王也紧接着被秘贬西岭。” 顾倾墨道:“那可真是有趣儿了,都说了是秘密——小叔竟还知道地这样清楚,还真是有意思。小叔,外面天寒,喝杯热茶暖暖身吧。” 王孜的目光移到茶盏上,苍白的一只手轻轻捏住了那绿瓷釉茶盏,修长的玉指拈了那茶盏,放到鼻前闻了闻,冷冷地道:“这茶,泡地过了头。” 顾倾墨笑道:“雾离便是要泡得久,越久,这香雾就越浓。估计是小叔喝惯了黑龙茶,总对别的茶不合味。可若小叔打算日后仍像从前一般常来侄儿处,却也要适应才是啊。” 王孜盯着顾倾墨道:“你刚来的时候,我不是送来了许多春日里的新茶吗?怎么从没见你喝过?你既然知道我只爱喝黑龙茶,便不该明明有黑龙茶,却总在我到访的时候泡你这什么雾离!” 顾倾墨随口道:“不喜欢的茶,留着做什么?” 王孜阴沉沉地盯着顾倾墨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顾倾墨喝了一口自己的那盏茶,笑道:“小叔便是有心想除去你不喜欢的东西,也要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啊。是什么东西,就该在什么人手里。” 王孜忽然想起来,今日自己不是来陪她喝茶斗嘴的,而是另有要事,险些便被她带偏了话题! 于是王孜不再同她废话,手指玩弄着茶盏,直接冷声质问道:“所以!是你除去了你不喜欢的平襄王——晋承伋,是吧!” 顾倾墨自顾自地道:“阿离看小叔便适合喝这雾离——” “我在问你!”王孜狠声打断顾倾墨的话,目光上移,漠视着顾倾墨。 顾倾墨笑道:“若是小叔想听阿离猜猜这个故事,阿离倒是颇有想法的。” 王孜的目光一冷,眼里尽是不耐烦。 顾倾墨不顾他的不耐烦,自顾自地道:“邵美人和瑶夫人本就是一同进宫,瑶夫人出身还比邵美人高贵些,故而瑶夫人位分也比邵美人高,可是邵美人却比瑶夫人得宠,虽说大家都知道瑶夫人和邵美人是闺中密友,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嫁了同一个丈夫,怎么可能真的还能做得到毫不在意?” 顾倾墨说着说着,便紧紧盯着对面一脸仿佛要吃了顾倾墨的王孜。 王孜也盯着她,一言不发。 顾倾墨不移开自己的目光,继续道:“先是邵美人的猫找不见了,或许—是瑶夫人嫉妒她得宠,将她的猫拐去,在浅霖居炖了吃了呢,那晋承伋呀,或许因为之前剜心头血一事,正需大补,故而也分了一杯羹!而晋亦诚或许就是因为这么件荒唐事儿,也为了这么一个美人,将自己的夫人处死,再将自己的儿子流放了呢,结果——或许那邵美人也做了些什么不得而知的丑事,瑶夫人想呀,‘要死便一起死’‘凭什么只有我出事’的想法,然后就给捅了出来,邵美人美丽皮囊下恶毒的胚子被晋亦诚发现了,晋亦诚什么脾气小叔会不知道?他最是看不惯女人恶毒的,便忍痛割爱一同处死了呗!美丽的女人,晋亦诚从来不缺,也或许—晋亦诚本就是借这么个机会,将这些该死的人清扫掉呢!晋亦诚是什么人,你我难道不清楚吗?” 闻言,王孜的嘴角不悦地抽了抽。 顾倾墨瞧见他这样子,不自觉地笑出了声,王孜一见她笑,忽然就转开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 顾倾墨忽然就神神秘秘地道:“不过,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呢!” 闻言,王孜的手明显滞了一下。 顾倾墨分明察觉到了王孜的异样,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装神弄鬼地道:“让我们回到最开始那个问题!” 王孜一脸听一番究竟的神色。 顾倾墨俯过身子微微凑近了王孜,神神秘秘地道:“假如瑶夫人真的会毫不在意邵美人比她更得宠,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王孜的瞳孔在听到顾倾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微微睁大了一些:“你是说——瑶夫人她——” “哎!打住,我可没下定论!”顾倾墨拉远了自己与王孜的距离,缓缓说道,“我的另一个猜想那便是——邵美人让晋亦诚一起找跑脱的猫,结果没找见猫,却找见了在浅霖居私会的,那位剜心头血的大孝子晋承伋——和瑶夫人。” 王孜的目光忽然一狠,缓缓垂下,盯着桌案上的绿瓷釉茶盏,一言不发。 顾倾墨继续说道:“晋亦诚一怒之下,便将瑶夫人处死,将晋承伋流放,毕竟儿子是自己的,夫人却是个不受宠的女人罢了。但他又怎能放过同样看到了这耻辱的一切的邵美人呢?况且邵美人的猫也跑地实在太是地方了。若是如此,晋亦诚会怎么猜,又会怎么做,小叔你怕是比我更清楚吧?小叔——你说——是吧?” 王孜目光复又上移,狠狠地瞪着顾倾墨,冷冷地道:“顾小七!你不怕兰陵萧氏的人吗?” 顾倾墨滞了笑意,道:“小叔,该唤我阿离,您——唤错了!” 她抬起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直直向王孜射去一道冷光。 王孜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还以更冷的目光,道:“我说过,让你演好你现在这个身份就好,不要过分了!党争不是你能插手得了的,我们琅琊王家——现在和你也是息息相关呢!我们给你身份,让你回来,你可别恩将仇报,将我们家拉下水。” 顾倾墨冷哼一声:“我不过是送晋亦诚一份年礼罢了,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女人睡到了一张床上,而且——还是在或许是自己亲祖母的人曾住过的房子里,”顾倾墨加重了“或许”二字的语气,喝了一口茶,道,“看着他们在那儿云雨交欢,不知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哈哈,我在北苑看不到,还真是可惜了。” “顾倾墨!”王孜低声怒喝。 顾倾墨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之前还剜心头血给祖母治病呢!这转眼过了个年,心上的伤有没有结痂都不知道,就在皇子首进宫拜年之日爬上了自己老爹女人的床,可不当真是个大孝子?这样的人,统领着戍卫营,难道不是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王孜忍着怒气道:“你是怎么知道平襄王与瑶夫人一事的?” 顾倾墨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今晋承伋被流放,又折了他在宫中的暗线。小叔,你说我这局棋,下的好不好呀?” 王孜见她笑靥如花,而那如花笑靥背后竟是如蛇蝎一般的阴谋诡计,不由得一口闷气直堵胸口,问道:“你是为了太皇太后吗?” 顾倾墨闻言,滞了笑容:“我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我——从不为谁。”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句‘好玩罢了’,朝中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王孜怒道,“之前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如今被打破了,会招致什么后果?” 顾倾墨满不在乎地道:“平衡?盛京的平衡早就该打破了,不破不立,小叔难道不知道吗?” 王孜见她如此随意散漫,心内愈加郁结:“平襄王被流放,此事牵连甚广,许许多多的人会因你的行为而牺牲——” “他们从来就不是牺牲,他们是该死!”顾倾墨狠声道,那沙哑的嗓音中仿佛爬满了阴霾,像是从地狱里关押着的人发出的怒吼,令人毛骨悚然。 王孜无言以对,因为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明白,那些被牵连的人,的确是该死。 盛京城中,哪来什么无辜之人? 但无话可说的他仍旧怒道:“别再有什么动作了!否则我难以保证会不干涉你的行为。你在宫中的棋子,我也会一一拔去。” 顾倾墨放下茶盏,一边沏新茶一边玩味地道:“我的棋——小叔你若能拔得去,那我也没什么好疼惜的了,他们没有能力隐藏保护好自己,总有一天要坏事的,那便不过是没用的弃子罢了。” 王孜不答,只怒目而视。 他忽然又非常清楚地记起来,面前这个今年已是十八岁的少女的狠厉手段。 她是神童!那个曾被京中人人称道的风头更胜于他的神童——顾家倾墨。 十八年前,七月半,大晋鬼节,举国上下好不阴森热闹!琅琊王家与洛阳顾家便是同在那日的子时各家诞下一名婴孩。 琅琊王应之妻——琅琊颜夕,诞下一子,名为王孜。 洛阳顾氏远牧之妻——大晋桑泷公主晋长安,诞下一女,名为顾染。 本来鬼节诞下的孩子,命中带煞,视为不吉,或会早夭,然而两童均平安长大,且聪慧异于常人,时称“双惠”。 但王孜因为娘胎里带的体寒,生来便体弱多病,顾染则是健康活泼,更胜王孜聪颖,是以虽均为盛京神童,但顾染风头更盛。 但如今,盛京中人只怕是再无几人记得顾染此人。 只因十年前,顾氏远牧举兵谋反,逼死先皇,最终战败,命丧芍山,其家七十九口人全数被处死,其子顾倾风麾下,黑骑乘风二十万将士,全数葬身芍山,无处埋骨。 “顾小七!”王孜回想起这令他非常不愉快的事情,不由得皱起了冷厉的细眉,怒道,“你当心玩火自焚。琅琊王家,从不许子弟参与党争,你若要装成我们王家人,便用心去装!别到时候穷途末路,还要拉我们王家下水!” 顾倾墨细细捡着茶壶下的热炭,道:“那要多加小心的——是小叔您啊!” 王孜的玉指一缩。 顾倾墨缓缓地道:“小叔可要藏好了自己的小心思,千万别叫父亲知道了,您究竟在帮扶谁——坐上太子之位呀!” 王孜右手捏成拳,冷声道:“时候不早了,南院那边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 顾倾墨也不看他:“此事还没完呢,小叔若有什么晋承伋不利于您的事情,的确是要快些去清理了,阿离思虑没有小叔那么周全,若是反而害了小叔,还望小叔多担待啊。” 王孜闻言,更是生气,拉起帘子了却又回头道:“既然我能看出此次是你在背后设局,那便也有别人能看得出!可千万别叫什么熟识你的人知道了你的存在!” 顾倾墨沏了一盏新茶,道:“原话奉还。琉岚,送小叔!” “不必!”王孜甩下这么一句,悻悻离去。 正月二十日,盛京城中便传来平襄王晋承伋被流放西岭,途径长安之时,积劳成疾,不治身亡。 晋亦诚知道此事后,沉默了半晌,却仍旧未下诏将平襄王晋承伋的尸首召回,只是在长安焚化成灰,继续送往西岭。 长安本属于齐王晋承佑的属地范围,一直由齐王晋承佑遥领,此事一出,也不知为何,长安不再被划分为齐王领属地,而统归中央管辖,晋承伋的戍卫营则交由太子殿下晋承修。 长安·萧府: “今年的风雪,还真是大呀,不知道盛京那边怎么样,小七她冷不冷,”崔素菊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叹道,“不对!盛京天暖,过了年,应该是不会再下雪了吧?” 萧厦站在她身边,一边赏雪,一边轻声道:“盛京的风雪,才刚刚开始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慕春 平襄王晋承伋“去往领属地”途中“病死”一事不免引得人唏嘘。 一个颇受宠的皇子,先是在西北打了胜仗,结果被爆出只是和沙匪相互勾结,并且侵吞了赈灾粮饷,引得皇上大怒,收回了他的兵权,并且禁足府中。之后又因为其天地可鉴的孝心被放出来,皇帝陛下还将兵权交还于他,结果不知怎么的,又前往领属地当王爷去了,说得好听点儿是去领属地当王爷了,可谁知道是不是就将他排除出了皇储人选?毕竟天高皇帝远,这和流放也没什么差别,结果又病死在了路上,最后,连尸骨也没能回到他土生土长的地方去。 但是这些对盛京中野心勃勃的那些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少了一个争权夺势的皇子,对许多人来说,是少了分一杯羹的人,少了一颗拦路石,少了一个要自己亲自算计的人,不需要自己动手去排除异己,岂不快哉? 只有一个人不高兴,那就是齐王晋承佑。 因为他心里清楚,晋承伋之死,是他为别人背的锅。 但不多时,大晋便迎来了祭青帝的日子,朝中人立马忘了感叹晋承伋之死,只是一味暗地里高兴少了他这么一个对手。 然后一大帮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又是一波争吵,一出明里暗里算计来算计去的把戏,争得头破血流,争个你死我活! 主祭的人选、主持的人选……不一而足,都是可以争吵一番的理由。 但是这一年的主祭人选仍然是太子殿下晋承修,主持的人选却从齐王晋承佑和平襄王晋承伋两人中,换成了易城侯晋承偃,朝中又是一番暗流涌动。 所谓树倒猢狲散,当初拥立平襄王晋承伋的那些大人公子们,立刻就找到了下家。 阿谀奉承,曲意逢迎,极尽讨好之能事。 而祭完青帝,大晋便真的进入了春天,无论男女老少,皆捡着好日子外出踏青,世家的公子小姐也被放出府来,得以外出游玩。 久而久之,盛京城外风景最好处,便修建了一座小城,称青盛台,而青盛台外的大街,便称青盛街。 青盛台每年春日繁荣,首月每隔七日便各有一家大家族主持召开为期三日的慕春评。 品评时政、春景、美食、才子不等。 一时生机勃勃,热闹非凡。 这日,顾倾墨受了王诺的邀,去参加今年首场慕春评。 然而王孜得知此事之后,便极力劝阻,顾倾墨便在出门之前就“假扮成王离的顾倾墨该不该跑这么远去参加慕春评”一事,和王孜大吵了一架之后,不管不顾的,去赴了青盛台这几日的慕春评。 顾倾墨的马车在青盛街的入口驿站处停下。 为安全起见,入青盛街的一切车马均会停在入口驿站中,而驿站边上便是一片可养马的大草原。 阿雾和晓艾从车上下来,沐辰则扶着顾倾墨从另一边下车。 顾倾墨望着近在咫尺的青盛街,不觉心下思虑万千,出了一会儿神。 那是她阿姐阿兄曾屡次拔得头筹的地方,那个地方盛满了她阿兄阿姐的欢声笑语,恣意昂扬的少年时光。 顾倾墨拉回了思绪后,便对沐辰和晓艾道:“你们俩四处逛逛吧,早些过来便好。知道这个冬日里,晓艾早在北苑里憋坏了,沐辰替我照看好她,切勿生事!阿雾陪我进去就好了。” “可公子——”沐辰还欲说什么,便被晓艾拦住了话头,一把拖走。 晓艾一手拖着沐辰,一手高高举起朝顾倾墨他们挥着告别,头也不回地喊道:“知道啦公子,那我们去玩喽,您可一定要得个好名次回来啊!” “你松开我!那么多人看着呢!”“看着便看着呗,但凡你少点婆婆妈妈的扭捏,乖乖跟着我走,我就不会这么拖着你了呀!”“晓艾!公子他一个人——”“不是还有阿雾先生在呢吗!哪儿就一个人了!”“我说你——”“说什么说!走了啦,看那边人好多,是不是有什么表演,我们快过去看看。”“人那么多,你也不嫌挤得慌!”...... 顾倾墨看着晓艾拖着不情不愿的沐辰,两人还一路吵吵闹闹,便不觉好笑。 “公子怎么今日这般好雅兴,不肯窝在家中,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踏春来了。”阿雾一身白衣染了水墨画色,五官精致温和,风度翩翩,君子雅致,甚是好看,比顾倾墨堪堪高出一个头去。 “梓诺邀我,如何能不来?”顾倾墨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道,“这是人家好意相邀,听说我整日待在家中,怕我憋坏了,再者也让我认识认识如今盛京中的世家子弟。况且这还是他第一次邀我,我若推脱不来,这不是拂了人家的好意嘛,日后可还要怎么相处?再有!我们一个冬天都没出去过,晓艾也真是要憋坏了。” 王诺,字梓诺,王孤的四弟——国子监学正王孰,之孙,时任翰林院学士,算是琅琊王离的侄儿。 人虽年轻,却行事有理有度,颇有大学士之风。 阿雾笑道:“晓艾到的确是个坐不住的,琉岚整日里听她抱怨,耳朵都快听地起茧子了。只不过——为了气一气王孜大人,这也是其中之一吧?” “气他?气他干嘛?我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啊!”顾倾墨翻了个白眼。 “公子!”阿雾嗔怪道,“不可以这样!” 顾倾墨缩了缩脖子。 走了一会儿,顾倾墨忽然感觉到身体里有些异样,就像全身里的血液都在爬动,引得她很不舒服,于是便站住了脚。 阿雾见她停了下来,面色苍白,一手捂着胸口,白皙的脖子隐隐透出红纹,立刻问道:“怎么了公子?” 顾倾墨摇了摇头:“许是很久没出门,有些不适应。” 阿雾扶着她,轻声道:“这里人多,我们往前面走些。” 顾倾墨吃力地点点头,在阿雾的搀扶下往前面挪了几步,到了一个人稍微少点的角落。 阿雾担忧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问她:“早上出来的时候吃药了吗?” 顾倾墨咽了一口口水,勉强点了点头。 “那药带了吗?”阿雾悄声问她。 顾倾墨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紫红色的小药丸,皱着眉生生吞了下去。 阿雾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好一会儿,顾倾墨的身体里血液爬行的感觉才渐渐消散,胸口的压抑之感也消失了,便向阿雾道:“好了,走吧,一直在这里站着,别人要奇怪了。” 阿雾见她面色渐渐恢复正常,脖子上的红纹也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才安心下来,与她一同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明明吃了药,怎么还会这样?” 顾倾墨拍了拍阿雾的手臂,示意他不必一直搀着自己,道:“可能是早上坐马车坐的有些久,又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不适应,吃了药便会好的。” 阿雾还是有些奇怪,但又怕说多了顾倾墨不高兴,便岔开了话题。 两人向前走去,仍像原先一般闲扯聊天,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 正谈笑着,背后喧闹声渐长,两人回首,刚想看个究竟,却见一匹高头大马直冲阿雾而来。 这时,顾倾墨眼疾手快,使出浑身力气,奋力一推,将阿雾推往了对面街边。 “滚开!不想死的都给本少爷滚开!”马上之人怒吼。 无奈大马已在顾倾墨鼻子前抬起了双蹄!顾倾墨已然是躲闪不及。 眼见那马蹄就要落下,将顾倾墨踏个稀烂了! 飞檐之上忽闪现一道黑色人影,飞向那匹大马。 街边也冲过来一个青衣少年,一下子就将顾倾墨扑倒,抱着顾倾墨滚到了阿雾脚边,用身子垫在了顾倾墨身下。 “嗯!”那青衣少年发出一声沉闷的吃痛声。 大马在黑影掠过之后,向后翻倒,马上之人也被掀翻在地,四脚朝天,仰天哀啸。 “公子!”阿雾忙冲上前去扶仍旧压在青衣少年身上的顾倾墨。 “王爷!”街对面也冲过来两个少年,一个身穿浅蓝广袖长衫,一个身穿绛紫箭袖正服。 两个少年匆匆去扶被顾倾墨压在身下的青衣少年。 “公子,你怎么样?”阿雾仔细地帮顾倾墨掸干净衣服,又细细察看她是否受伤。 “没事!”顾倾墨笑笑,好在她今日穿了墨底白纹的夜鹤归,也并未弄脏。 “这位公子,方才真是多谢您了。”阿雾确认顾倾墨没有受伤之后,从容不迫地向青衣少年作揖道谢。 青衣少年也回了一礼,笑道:“无妨,方才可真是——”当他看到站在阿雾身后的顾倾墨后,忽然顿住,惊呼道,“是你?!” 顾倾墨闻声,这才抬起了头,而就在她看到青衣少年的那一刻,怔在了原地。 是宁王苏介! 苏介是右丞相苏琦独子,陛下亲封的宁王,他的祖母,乃是晋灵帝的九妹妹,大晋的大九公主。 顾倾墨先前只身回京时,曾“不小心”“搭”过苏介的“顺风车”。 当时苏介不知为何,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女儿身。 一年前·丰城: 顾倾墨接过买伞老板递过来的油纸伞,斜睨了一眼身后跟了自己一路的几个杀手,随即转身向闹市区走去。 自从进了丰城,便一直有一波杀手跟着自己! 顾倾墨安排了许久,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实力,此次真的是只身赴京。 进了闹市,身后的人便无法追得太紧。 顾倾墨快步往人群里扎,身后的杀手就越发明显。 共有三人。 顾倾墨趁他们一时无法准确确定目标,转身进了一条小巷,一边留意四处情况,一边在星罗棋布的巷道里奔走,不多时,便从一条小路钻了出来。 这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后门,后门大敞,门口停放了一辆马车,车夫进门去了,搬了些东西出来放在马车后架上,又转身进去搬东西了。 看样子,是这户人家的什么人要出远门去。 顾倾墨见车夫又进门去了,而四下无人,便快步跑了过去,一闪身钻进了马车里,取下置物柜里的木板藏于座位底下,便躲进了置物柜中,坐在一堆竹简之上。 六方玉华顶的车盖,六只飞鸟檐角下都各悬着一个六尾银叶铃,三匹宝马拉车。 这车的主人一定是位身份尊贵显赫的大人物! 她透过柜缝,紧张地盯着车里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不多时,马车外便传来一阵喧哗。 顾倾墨不知为何,忽然感受到了身体里的一丝异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细密地爬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很是不好受。 正在这时车门打开了,上来一个束着发,穿白底蓝纹便服的少年,马车外坐了一个穿奶黄色广袖长衫的少年,应该是车里少年的侍童。还有一个驾车的中年男子。车的左边跟着一匹马。 左边那匹马其实是顾倾墨听出来的。 顾倾墨正要从怀里掏药瓶的手止住,身体里的异样也不知为何停止了。 她不是很清晰地看到那个坐在车里的白衣少年似乎是皱了皱眉。 一路上,顾倾墨都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一直紧张地盯着马车里的少年,提防着他。 只见那个面容白皙的少年一路上都手拿竹简,津津有味地看着,不时还露出笑容。逆着光,面容却看不太真切。 顾倾墨正盘算着出了城之后该作何打算,便听见前方传来一声高吼:“停车!” 应是守城的士兵! “这是宁王殿下的香车。”应是驾车的男子在告知守城士兵,语气之中没有丝毫高人一等的轻蔑嘲讽。 顾倾墨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盯着车内的少年看了许久,原来这就是南川苏家的异姓小王爷——宁王苏介!那个常年住在南川,很是神秘的怪人。 不由得顾倾墨认为他是个怪人,整个凌尘阁的人都认为这位宁王苏介是个怪人。 那么小就封了异姓王爷,明明父母俱全,也没有被谁作为棋子送来送去,却一直躲在南川,极少去盛京,除了有段时间被送到盛京去读书。 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不是陪着祖母礼佛,就是参加一些酸儒的读书会,也不去风月场所,长这么大了,也没有他宠幸哪个小丫头的事情,凌尘阁听说过这位小宁王的人,一多半都觉得他八成上辈子是个□□之徒,这辈子来赎罪,要做个彻头彻尾的和尚了。 而且有时候一去佛堂就是大半个月,还不出房门一步,导致凌尘阁的人多次以为这位尊贵的小宁王,早已发现了凌尘阁有暗线在监视他,是以借礼佛之名,甩掉凌尘阁的人,偷偷逃到外面去,做一些不能让凌尘阁的人知道的事了呢! 本来这样的人最是可以放心,可他实在是太干净了,这样的出生,他的一切都显得太简单干净,仿佛他就是一个纯粹的闲人。 顾倾墨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着这样的人。 守城士兵可能没见过什么世面,认不出这位大人物的香车,也没听说过这位深居简出的贵人,仍喊话道:“丰城卫有重犯走脱,府台大人有令,细细搜查这几日出城的车马行人,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这位——宁王殿下,打开车门,让下官例行检查。” 那士兵说完后好一会儿,都不见车里这位有什么动静。 “放肆!宁王殿下的香车也是你们敢拦下来检查的?!”仿佛是个暗号一般,车内没什么动静,便是告知外面的人,本王不想让他们搜查,于是驾车男子便涨了气势,与守城士兵交涉。 “沈伯。”坐在车外的侍童轻唤一声,中年男子便停了嘴。 沈伯,应是那车外的侍童在叫驾车的男子。 侍童对守城士兵道:“我们王爷虽不常出入宫闱,也无甚威名,不常骑在下面人头上作威作福,但好歹也是个陛下亲封的异姓王爷,便是在盛京也不曾被谁拦下要求例行检查的,任谁见了车外挂着的这块宁王府的牌子,都要恭敬三分,怕是这丰城更比盛京了。” “这——”守城士兵一时哑口无言。 侍童的声音淡定从容,仿佛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丰城卫有重犯走脱?如今守城的这位官爷要求检查我家王爷的车架,难不成是怀疑我家王爷窝藏逃犯?还是根本没有什么逃犯,只是那位丰城府台见我家王爷不收他的礼,不肯替他在我家大九公主那儿说说好话,便要随便安个罪名,陷害我们王爷啊?” “下官不敢,下官绝不是这个意思,”守城士兵毕竟只是个老实人,听那小侍童这么几句,立刻慌了神,“只是府台大人有令,下官不敢不从,而且下官检查宁王殿下的车架后,若的确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宁王殿下的车架自然可以平安离开。” 侍童冷笑了一下,复又说道:“这位官爷说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官爷方才明明说是府台大人有令命你搜查我们王爷的车马,不是怀疑我们王爷窝藏逃犯是什么?恐怕陛下听了也觉得是这个意思呢。” 顾倾墨听着那侍童类似于“子非鱼,安之鱼之乐”的诡辩,不觉想笑,谁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不就是个很好的反例? 反倒是兵,没长秀才那一张好嘴,空有一身蛮力,时常被秀才说得自我怀疑。 另一个守城士兵忙上前打圆场道:“王爷和大人折煞小的们了,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放行,快放行!” 侍童又问:“不搜查了么?违背了府台大人,将逃犯什么的放出去可就不好了。又或许,我们王爷就是那个所谓的逃犯呢!” “这——大人您,您真是爱说笑。”打圆场的那个士兵尴尬地赔笑道。 “书言。”宁王苏介终于开口了,清晰的两个字惊动了顾倾墨紧绷的神经,吓得顾倾墨的头在瞬间转头的时候撞到了门板,还好没有发出声音...... 可是真的好痛...... 书言应是那个侍童的名字。 被苏介唤了一声,侍童书言便也不再打趣守城士兵,车也跟着动起来。 顾倾墨便将手中出鞘的匕首小心地收了起来,放回衣袖中,咽了一口唾沫。 车行出数里,苏介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竹简,顾倾墨先前还想着呢,这人怎么这么无聊,一册竹简,能看这么许久,还一直津津有味的样子。 谁知苏介放下竹简后便开口道:“出来吧,你再不出来,怕是腿都要麻了,我的竹简也早已看得我倒背如流了。” 顾倾墨的目光蓦地冷厉起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躲在这儿的? 略一思索,顾倾墨还是乖乖打开柜门,踉跄着爬了出来,坐在苏介对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介上前整理好了置物柜,这才开始打量她,然后——竟笑了出来?! 顾倾墨仍旧低着头,泰然自若地端坐在那里。 “这位小姐,你擅自坐上了小王的马车,还让小王差点受戗夫之辱,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坐在小王对面,一言不发。你难道不该给个解释吗?”苏介好笑似地看着她。 顾倾墨的眼皮在听到他称呼自己为小姐时微微抬了一下,却仍旧垂着头。思考良久,才抬头看向她对面正襟危坐的宁王苏介。 苏介也望向她,两人正好四目相对,心都不自觉地漏跳一拍。 苏介在看到顾倾墨的容貌之后,微微睁大了那双清澈的眼睛,朱唇微启。 那是一张未加粉饰的素容。 玉冠束发,露出洁白的额头,不同于其他女人,眉毛显得细长锋利,配着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翘,透出一股倔强不服输的聪颖韧劲,高挺的鼻梁,尖翘的鼻尖都显得她桀骜不驯。唇红齿白,脸颊的棱角也并不柔和。 脖颈白皙,一身青衣便装,都显出一股锐气。 而让苏介真正感到震惊的,却是——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遇见她,而她——现在就这样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对面,看着自己。 是她吧?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她呢。 苏介胸口,一阵热浪滔天。 而顾倾墨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瞳孔猛的一缩。 顾倾墨微微皱了皱眉,为自己这种奇怪的反应感到一阵懊恼。 然后忙别过脸,苏介也忙低下头。 “王爷,解决了三个来路不明的刺客,是否要追查幕后主使?”马车后传来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那声音冷漠干脆,不带丝毫感情。 苏介闻言,抬头抑制不住地微笑着打量眼前女扮男装之人,道:“不用了,退下吧。” 顾倾墨立刻明白了,自己从上车开始就被苏介的人盯上了,一直有一个影卫在暗中时刻保护苏介的安全。 “那三个刺客要杀的人,恐怕是你吧?丰城卫走脱的重犯——也是你吧?”苏介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忙看起了新的一册竹简。 顾倾墨却不回答他的话,只问道:“不知宁王殿下要去哪里?” 顾倾墨问这话时,苏介抬头瞥了她一眼。 “……盛京。” “小女和殿下并不同路,请在旌川放小女下车,承蒙一路搭救,小女日后必会报答殿下。”顾倾墨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苏介的心,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一下,胸有些闷闷的。 而后他摇了摇头,叹道:“看来本王今日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喽!” 顾倾墨冷笑了一下,道:“宁王殿下不必觉得这是桩亏本买卖,日后宁王殿下还会求小女三次。一为家,一为国,一为天下。” 苏介闻言抬起了头,那双清澈的明眸中多了一丝好奇与期待,闪现警醒的光,死死地盯着顾倾墨。 顾倾墨则泰然处之,好看的眼睛仿佛能摄人心魂。 “小王有眼不识泰山,斗胆敢问小姐究竟何许人也?”苏介作了一揖,抬眼看着顾倾墨。 “小女现在不过是一乡野村妇,无官无名,无权无势。不过——总之日后我们必会再见,下次小女必会告知王爷。”顾倾墨说完便闭目不言。 苏介心下虽有诸多疑问,也的确不再多言。 至夜,方入旌川。 顾倾墨告辞离去,苏介和几名随从也并未再多问什么,往盛京慢悠悠地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小令 顾倾墨见苏介认出了她,心中有些懊恼,亦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王孜赌气来这慕春评,而后警惕地盯着苏介,蹙眉不语。 苏介却无比令顾倾墨讨厌地一勾嘴角,向她作了一揖,道:“这位——公子!好久不见啊。” 眼神中闪着一种别样的光。 阿雾回头皱着眉用眼神询问顾倾墨。 顾倾墨盯着苏介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忽然柔和了神色,还了一礼:“学生——参见宁王殿下,方才——可真是!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啊!”咬牙切齿的模样令苏介忍不住笑得更欢了。 顾倾墨腹诽道: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方才本小姐也不会摔这么难看的一跤! 阿雾见两人这一来一去的,心里更加疑惑了。 从前也不见顾倾墨看见谁第一眼就这么没好气的,连装也不肯装一下,真的好吗? “无妨无妨。上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公子说下次再见必会告知,小王可等的好苦啊!”苏介一改初见之时那副超然物外的清远模样,很是可恶地道。 顾倾墨正要说话,那骑马之人忽然大声吆喝起来:“快来人扶本少爷起来呀,你们这群刁民!刚刚突然冲出来那混小子,你给本少爷等着,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闹市,还撞翻本少爷的宝马,真是找死!待本公子告诉了我爹,你们便等着死吧!” 苏介闻言,那双好看的眼中更多了些玩味色彩。 顾倾墨回头对阿雾耳语道:“从这儿直走很快就是青盛台了。你先去同梓诺说一声这儿的事,叫他不必担心,我一会儿就来。” 阿雾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看一旁的苏介等人,便不再多言,快步离去。 地上的骑马人好容易才爬了起来,一见他的马倒地作死状,便气不打一处来。又见顾倾墨仍无动于衷站在街边,冲上前便嚷道:“你忽然冲到大马路上干什么?作什么死?见本少爷骑马来了不知道滚到边上啊?没长眼吗?” 说着扬手便要打来,却被原先站在苏介身后的那名着紫衣的少年一个箭步,上前拦住。 “你做什么?多管什么闲事!本公子赏人耳光你——”骑马人正欲一脚踹在紫衣少年身上,不料却先被对方撂倒在地,才刚站起身来一会儿,立刻又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可是宁王殿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宁王殿下面前撒泼!”紫衣少年呵斥道。 “思文。”苏介止住了紫衣少年进一步的动作。 思文应是紫衣少年的名讳。 骑马人一骨碌爬起来,面上却仍是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鼻孔朝天,恨不能立刻高过那叫思文的紫衣少年一个头去,无奈五短身材,只能仰视苏介等人。 “宁王?京中哪有宁王?”骑马人一脸鄙夷,“你哪儿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冒充皇亲国戚,胆子倒是不小,待我回去告诉了我爹,抓你们进大牢,要你们小命。” 这时四周早已围了好些人。 “石家的小少爷又在欺负人了。”“不就仗着和易城侯沾点亲吗?那么嚣张,总有一天叫人家打的爹妈都认不出来。”“你可说轻点儿,别让他听见了,小心回头他让人拆了你家!”“这位可是嚣张惯了的。”…… 苏介好笑道:“敢问令尊是哪位?” 骑马人轻哼一声,傲视着他,一手叉腰,一手的大拇指指着自己:“我爹可是青盛台府台,石岱石大人!本少爷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尊姓石,大名衡。” 石岱? 若是顾倾墨没记错,这位石府台便是清河崔家的亲家公,清河崔氏如今一心一意扶持易城侯晋承偃,想必这位石府台也和他的亲家公穿一条裤子。 “哎!我说你小子,你爹娘没教过你吗?尊姓石?大名衡?”思文笑道,“一个府台,有你这种儿子,也是可叹。哎,我说,这盛京还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东西都敢出门恶心人来了,所以我说我们在南川呆的好好的来什么盛京啊,遇见这种野狗啃过一样的东西,真是晦气!” “你!”石衡竟然没长记性,又要对那看起来就明显是练家子的穆思文一巴掌呼过去。 顾倾墨忽冷声道:“纵马于青盛大街,是为一罪;撞倒摊位无数,撞伤行人好几,是为二罪;冲撞辱骂宁王殿下,殴打其侍从未遂,是为三罪。石公子,只这第三罪,便可要你小命。” 石衡闻言,停住了手,有些瑟缩,不可置信地盯着苏介上下打量,质疑道:“你,你真是王爷?可京中哪有宁王?你们,你们少胡说!” 穆思文挡到苏介身前,遮住了石衡打量苏介的目光,骂道:“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看小心你爷爷我挖了你的眼珠子喂你爹!” 苏介很是无奈地又叫了穆思文一声:“思文!你能不能斯文一点?” 穆思文没好气地道:“盛京城里的世家子弟都是这副蠢德行吗?我看着就不顺眼,骂他两句都算是便宜他的。” 顾倾墨见苏介他们主仆根本没将这石衡放在眼里,便替苏介答石衡道:“石公子不知道,大可回家中问问令尊,不过——”顾倾墨故意拖长了尾音。 “不过什么?”石衡忍不住问道,声音都发着颤。 “也要有那个命才是了。”顾倾墨的声音低沉,不带一点感情,望着石衡的眼神冰冷异常,就像是在看一个垂死之人,只是那眼神之中毫无哀悯。 石衡闻言,又见顾倾墨如此表情,立刻打了个冷战。 “阿离?”安郡王王稚远远地瞧见了顾倾墨,忙喊出声,兴冲冲地跑向他们。 哪成想,他这一来,方才围在四周的人立刻做鸟兽散。 顾倾墨见状小小地惊了一下,便是方才众人口中这位“能找人拆人家房子”的石家小少爷出现在这里,他们也只是围城一圈看他好戏,还敢议论纷纷,可是这小安郡王一出现,他们怎么都—— 顾倾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王稚,字晗雨,是琅琊王家老安郡王的独子,在老安郡王仙逝之后承袭了爵位。性格顽劣,但是没什么真正害死人的坏心思,算是顾倾墨现在借来的这个身份——琅琊王离,的小堂兄。 但是这王稚,在外有个诨名,称作盛京混世大魔王! 顾倾墨没想到王稚会在这时出现,不知是好是坏,目光立刻落在了一旁的苏介身上,一见对方正眉眼弯弯地盯着自己,笑地很是狗腿,便立时对他的印象又不好了那么几分。 苏介一见王稚,本是本能地立刻想要逃跑,但看对方根本没有看到自己,而是在叫他身旁的这位女扮男装之徒,便立刻笑着将顾倾墨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巧不巧,顾倾墨也看了过来。 “子衿?你怎么也在这儿?”王稚已经跑到几人身前了,这才看见苏介,立刻兴冲冲地揽过苏介的肩,质问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回京的?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我这几日被我祖母关在家中,都快关疯了!要是你来找我,凭你的人品,祖母必会放我出来的。” 顾倾墨闻言立刻眯了眯那双能魅惑人心的凤眼,死死地盯住苏介。 是了,苏介明明说过是要来盛京的,可是都一年过去了,也没有听说过苏介的一点儿消息,堂堂一个异姓小王爷,回京的事情再怎么说也该有些风声,可这都一年了,苏介的不闻名,已经到了顾倾墨竟然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的地步,他难道没有回京?或者说他躲在哪里?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越发好奇,也越发疑惑,凌尘阁都查不到什么线索的人,不是藏的太深,就是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可以顾倾墨与他两面之缘,她能肯定,此人绝非泛泛之辈,绝对是深藏不露之徒。 万事都能轻轻松松知道地一清二楚的顾倾墨,此时却对一个异姓小王爷一无所知,这不免激起了她探寻对方的欲望。 苏介他——究竟有什么秘密? 苏介被王稚熊抱似的撞了个满怀,也不生气,也不回答王稚的提问,只是笑道:“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王稚撇了撇嘴:“还不是崔究那小子,着实可恨!承伋哥哥去西岭,崔究他姐姐身为平襄王妃,本就该同去,承伋哥哥不幸殒身在路上,我也很遗憾啊,况且这件事牵连的人也不止他们一家,陛下都说了仍旧将承伋哥哥的骨灰送到西岭去,那他姐姐本就该一同去,不管别的什么,于礼数来说,他姐姐就是要去西岭守孝的。 “学堂里的人讨论这事,我不过应和两句,也没说他姐姐什么不好,他竟趁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带人堵我,我同他们打了一架,将那群狗儿子打得落花流水,磕头叫爹,不过我可生不出他们这种东西来!结果他回去竟然造谣说是我先挑唆生事!他不过仗着承偃哥哥是他表兄,便满嘴胡说八道。他姐姐倒了承伋哥哥的大霉,与我何干!祖母也不问青红皂白,听他家的人瞎说八道,就将我关在家中不肯放出来,着实可气! “这不,好容易赶上慕春评,这才给放出来的,崔究那龟儿子,可千万别叫我抓到,见一次就打的他满地找牙一次!” “妄议皇子,本就是错。你日后也别再和那群狐朋狗友一处厮混了,多早晚生出事端拉你下水,这次权当是个提醒。你祖母也是为了你好,你别不知好歹。”苏介好声好气地劝告他。 王稚愤愤地道:“明明就是他的错,而且本就是他伯父硬将他姐姐嫁给承伋哥哥的呀,谁不知崔家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想讨两个皇子的喜,现在没了一个,日后若是连剩的这个也扶不上墙,叫他们哭去!” “好了你!大街上乱说这种话,也不怕有心人听去,先叫你们王家倒你的大霉。”苏介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忙截住他的话口。 “诶!对了!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王稚这时才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 他这种市井妇人问话的口气,好似在问两人怎么背着他结为了连理一般。 “你们认识?”苏介装傻充愣地反问道。 等不及顾倾墨说什么,王稚便笑道:“岂止认识?阿离是我大伯父流落在外的幼子啊!进京赶考中了榜眼,结果那个状元被发现是托了好大关系才送上来的,谁知是不是哪位觊觎储君之位的,趁国子监监生此次不应考,特意扶上来的新秀,结果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竟挖出了一桩轰动盛京的朝中重臣舞弊大案,这你都不知道?而后我家阿离就凭着本事成了状元,而且我家阿离和大伯父,可是在陛下面前认的亲呢!王离,现在是我弟弟了,我和你说啊,原先我就盼着家里有个比我小的平辈人,不至于上面的哥哥都压着我,现在好了,我们阿离来了,我就不是同辈人里最小的啦!” 这王稚胡扯的功夫也不是一般的厉害,明明当时皇帝陛下晋亦诚根本不在大殿上,硬被他说成是在陛下面前认的亲。不过他也的确不是一般的混吃等死之徒,一眼便洞察舞弊大案背后的缘由。 顾倾墨不由得在内心里赞叹不已。 “哦?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传奇呢!原来是王大人家的——小公子啊~”苏介玩味地道,“那可真是小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顾倾墨一见他这幅样子,就倒胃口,看他大尾巴狼一样装地这么不走心,可这王稚竟也信他! 石衡正欲趁他们好友相见,无暇顾及他之时偷偷溜走。 无奈王稚眼尖,呵道:“哎!这哪儿来的臭虫啊?” 石衡一听,汗毛倒竖,腿一软便跌倒在了地上。 谁不知琅琊王家的小安郡王是盛京的混世大魔王!今日冲撞了他的朋友,可不是找死!何况崔究打人那日,这石衡也跟去帮衬着崔究作势,被王稚看见过的。这可真是上辈子作的孽啊! “我——我——”石衡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王稚一把拽过石衡的衣领,像提小猫小狗一样将他提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啊~是你啊!你不就是崔究那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嘛,怎么今日不叫唤啦!” 顾倾墨向王稚复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王稚便立刻叫人将石衡扭送大理寺了。 然后几人互相见过,顾倾墨和苏介两人便被王稚拉着一同上了青盛台。 还好,苏介没有说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否则—— 顾倾墨身后不远处,很是隐蔽的一处屋角上,方才现身的那个黑衣人,看了顾倾墨打的“无事,退下”的手势,便悄然隐身于屋角后,不见了踪影。 一路上,苏介都时不时地和顾倾墨套近乎,可顾倾墨都是淡淡的,王稚就不明所以地夹在两人中间,一路吵吵闹闹上了青盛台。 顾倾墨向王诺打过招呼后,便被王稚硬拖着和苏介同坐在一个包厢内。 青盛台是建在一片湖泊之上的湖上小筑,亭台楼阁,廊桥轩榭,很是雅致。 趁着王稚和苏介在桌边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之时,顾倾墨借赏景为由,同阿雾坐到了窗边。 顾倾墨轻声道:“方才那凶徒是石岱之子石衡,他现正在被送往大理寺的路上,你想办法让晋承佑知道,‘石衡因冲撞宁王而被王稚送去大理寺’,务必使晋承佑赶在晋承偃拦下石衡之前将石衡送进大理寺。” 阿雾点了点头,朗声道:“沐辰和晓艾他们两个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是晓艾又在哪里喝晕了吧?” 顾倾墨一边往窗下扔鱼食,一边笑道:“晓艾这么好的酒量怎么会喝晕?她那个看见酒就走不动路的德行,肯定是在哪个酒家和人家小厮聊上天拼上酒了,不如你去找找他们吧,沐辰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晓艾见酒就走不动路的臭德行。” 苏介忽然便出现在他们身后:“王公子要找人吗?不如让我的书童陪这位先生一同去吧。” 顾倾墨正欲回绝,苏介立刻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们之间就无需客气了吧?” 顾倾墨见他笑地贼兮兮的模样,便很不舒服,于是故意露出十分不悦的表情,希望这尊佛可以自讨没趣,然后赶紧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阿雾看了看顾倾墨,却道:“那便多谢宁王殿下了,在下此前从未来过盛京,人生地不熟,还是宁王殿下思虑周全。” 顾倾墨腹诽道:他哪会有这么好心,怕是他要叫他的书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书言,随先生一同去吧,”苏介道,“先生,这是我的侍童,洛书言。” 洛书言应了,与阿雾见过礼,便陪阿雾一同离席。 顾倾墨也不再坐在窗边,丢下苏介一个人,坐到了桌边,一边品尝小厮送上来的糕点,一边听他们谈论着哪儿的八宝鸡最好吃,苏介又时不时关(sao)照(rao)一下顾倾墨,打趣她几句,活跃气氛! 不一会儿便进来了一个丰神俊郎的青年和一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 青年约莫二三十岁,小少年约莫十三四岁。 “小郡王,子衿。”青年笑唤道,一双眼睛极为精神。 那小少年一看见苏介便喜笑颜开地一头扎进他怀中:“子衿哥哥,逸儿好想你啊!” 王稚见状,一把拽过他:“你小子!只知道想子衿,怎么不知道想想我?” 小少年见了他,立时变了一副脸色,很是看不起他似地道:“爷爷辈的人了,还同人打架,真羞。” 王稚听他提起前几日打架一事,正要发作,苏介忙拦在两人身前,对青年叫道:“千余兄。” 王稚也暂且放过这个小少年,向青年打招呼:“千余哥,你管管承逸。” “乱了辈分!”小少年又指责道。 王稚这次一个眼疾手快,瞅准了苏介身后,向小少年伸出魔爪,猛戳了他的额头一下:“你叫子衿哥哥,不也乱了辈分!都说了我是你爷爷辈的人,还敢教训我,臭小子!你就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两人便立刻玩笑打闹起来。 “这位是?”被称作千余的青年看着顾倾墨问道。 苏介立马介绍道:“这位是王侍中大人家的小公子,王离。王小公子,这位是吏部尚书颜箬颜大人,字千余。那个小子是长乐公主家的小公爷,晋承逸。千余兄应该见过王公子的。” “久仰久仰,原来这位便是侍中大人一年前寻回来的状元公子,”颜箬道,“那日因审查官吏一事查到状元作假,错过了殿试,没见着这位鼎鼎大名的王离小公子,本就遗憾,今日得见,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顾倾墨也忙向他行礼。 两人互相见过。 “对了,你的字是什么?”苏介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顾倾墨道。 顾倾墨淡淡地道:“无字。” “无字?”苏介愕然,转而坏笑道,“那——本王便勉为其难赠你一字吧!就——单字一个青,唤作青青,如何?” “卿?”顾倾墨轻咛,方才眼中冷淡的神色立刻消散,隐隐透出一丝伤情。 卿卿吗?顾墨淮,便是这么叫她的。 苏介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青青,就这样叫吧,青青!” 顾倾墨恍然大悟,从对顾墨淮的思念中抽出了心神,很是大逆不道地用右手悄悄在苏介的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宁王殿下,总是拿我打趣,很开心吗!” 苏介忍着疼,反手搂住她的肩,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这可不是打趣你,本王可是认真的。你既得了本王的赠字,日后便是本王的人了。” “谁是你的人!”顾倾墨去捶苏介胸口,却反被苏介抓住了手,于是怒道,“松开!你拉着我做什么!” 苏介勾起嘴角:“朋友!朋友还不行吗?方才说溜了嘴,我们少年人,本就是三两句话说对了头,便能称兄道弟的,何况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中间还有个晗雨,也算是熟人了,勾肩搭背,拉拉小手怎么了?你又不是女孩子,还怕人拉你的手啊?” “不熟!”顾倾墨挣开他的怀抱,剜他一眼:我是不是女的你还不清楚吗! 苏介眼中盛满笑意,道:“无妨无妨,拉着拉着,抱着抱着就熟了。记着哟,日后向人家介绍自己,要加上本王赠你的字,青青。” 颜箬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先前也没看出子衿这么喜欢与哪家公子这样亲密地嬉笑打闹啊,怎么偏生对这位王公子格外亲近?看来真的是很熟的好朋友了。 几人玩笑打闹了一会儿,一名小童进来送了小令。 慕春评的第一日是由令官起令,分发到不同的厢房中,各位世家公子小姐领了小令便可以出房去找小令上相应的事物,回来做了文章即可。 其实就是给世家公子小姐一个出去游玩的机会。 “是什么令?”苏介问道。 颜箬看了,蹙了蹙眉:“由外西北广,于代宝玉来。我不常来青盛台,不知青盛台有没有这处地方。” “这是何意?我最讨厌猜字谜的。”王稚不耐烦地挠挠头,不解其意。 顾倾墨心下一惊,拿起糕点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青盛台自然有这个地方,只是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了。 苏介笑了:“千余兄都不知道青盛台的寺庙在哪儿,我们如何可知?这可都要怪晗雨了。” 王稚不解:“如何就怪到我头上来了?” 苏介道:“肯定是梓诺向墨淮和少卿说了你打架一事,叫他们一起想个办法给你个教训,好叫你长长记性,这才让你去找寺庙,不是正好静静心?” 王稚气道:“这个梓诺,祖母关我还不够,他还要来管我!阿离,你看吧!咱们家连小辈都能管到我头上来了,还真是反了天了!我不管,要找你们去找,我反正不去找什么寺庙。阿离,你呢?” 顾倾墨一听到“墨淮”两个字便怔在了原地,呆坐在桌边,凝眉不语。 “阿离?阿离!”王稚大叫了顾倾墨几声,这才终于将顾倾墨的魂叫了回来。 可顾倾墨径自站起往外走去,目光仍旧呆滞。 “你干什么去?”王稚怪道。 顾倾墨道:“不是要去找寺庙吗?” 王稚惊地张大了嘴巴,颜箬和晋承逸都笑了,只有苏介狐疑地盯着她呆滞的神情。 “我问你去不去找寺庙。我反正是不去,千余哥官职在身也是不用去的。”王稚问她。 晋承逸一边吃糕点,一边道:“漂亮哥哥同我们一起去吧,别管这老头子了。” “说谁呢你!”王稚抓了一把瓜子朝他扔去,两人又打闹起来。 苏介凝神盯着顾倾墨,眼中满是疑问。 顾倾墨呆呆地道:“那便去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寺庙 顾倾墨、苏介、晋承逸三人虽尽力在找寺庙,无奈青盛台根本不像一处有寺庙的地方,而且苏介似乎也只是在随意转悠,只有晋承逸一个小朋友真的是在认真地四处打听。 可顾倾墨知道哪儿有寺庙啊,于是有意无意之中将他们引往寺庙。 不一会儿,便进了一处人烟稀少,树影重重的阴凉地带,但这儿根本不像是有人会出没的地方。 苏介正疑心顾倾墨的种种行为,前方便传来了一阵寺庙钟声。 “子衿哥哥,漂亮哥哥,你们听!”晋承逸欢脱地向钟声传来之处跑去。 “别摔着了!”顾倾墨和苏介异口同声地叫道,就好像一对夫妻带调皮的孩子出来游玩,调皮的孩子在前面跑,小夫妻在后面担心他摔着。 都察觉到了这一情况的两人对视一眼,尴尬地各自别开头去。 庙前的青砖因长年无人拜访,生了一层绿绿的青苔,寺门外两棵年头很老的高榕,将庙门掩映。 灵玄寺。 顾倾墨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她没想到,这庙竟然真的还在,她原以为——这庙会因为没有信徒而开不下去的,毕竟——这庙,真的是一个骗子庙啊。 三人敲了好半天的寺门,才有一名长相清秀的小和尚跑来开了门,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惊疑,问清了来由他才迎了三人进庙。 庙内视野开阔,左边植了一棵高榕,树下是一汪清池,里面几尾红鲤四处游动。池塘里满是钱币。 依稀可见当年辉煌,但从青石板上厚厚的青苔也能看出,这老庙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香火供奉了。 前殿供奉了几尊三人都不认识的小神,香火寥寥。进了内院,又有两棵大菩提各植于大殿两边,大殿鎏金瓦,红玉檀木,很是气派。殿内传来喃喃诵经声,香雾浅浅。 “子衿哥哥。”晋承逸拉了两下苏介的手,苏介便附耳到他面前:“怎么了?” 晋承逸悄声耳语道:“这庙里供奉的,怎么不像是菩萨啊?” 顾倾墨虽离他们有些距离,但是依她的耳力,这些话全部清清楚楚钻进了她的耳朵,她一时没忍住,道:“这里供奉的,的确不是菩萨,是帝君。” 晋承逸闻言,睁大了眼睛看她:“帝君?” 苏介也转过了身,紧紧盯着她。 流落在外从未来过盛京的人,怎么会知道,连从小长在盛京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寺庙里供奉的是什么东西? 这苏介倒是没有问出口,晋承逸则忽然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漂亮哥哥,你怎么知道这里供奉的是什么呀?你来过吗?” 小孩子说话,大多是无心,可大人们总爱以己度人,小孩子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戳中他们的痛处。 顾倾墨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尴尬地冲晋承逸笑了一下,期望以此冲淡他的疑惑,道:“不是,只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过一样的神仙罢了。” 晋承逸果然不再问,跟上等在前面的小和尚。 苏介也在凝目细细看了顾倾墨一眼之后,跟了上去。 顾倾墨却在看到大殿里供奉的神像后,便忽然止步不前了。 四岁的顾倾墨拉着晋长安的手,四处张望。 晋长安将她的小手牢牢攥在掌心里:“可别放开阿娘的手哦,小心走丢了。” 灵玄寺内人群摩肩接踵,香雾缭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人群冲散。 顾倾墨紧紧贴着晋长安行走。 拜主殿供奉着的神仙时,顾倾墨轻声问:“阿娘,我们拜的这是哪位菩萨?” 晋长安蹙了蹙眉:“阿娘也不知道,但萍姨说是极灵的一位菩萨。” “这是上华帝君,”一旁的一位妇人对她们道,“很灵的!前些日子我家老人生了一场大病,请了什么大夫都治不好,吃药也吃了许久,后来我跟了村里的老婆子来这儿拜了一回,我家老人的病就大好了。” “帝君?”顾倾墨皱了皱眉,脱口而出道,“那不是应该供奉在道观里的么?怎么供在寺庙里?庙里供着帝君,还怎么个灵法?而且既然请了大夫看了病,那肯定是配了药的呀,吃药要有一定时间,慢慢积累药效,才会见效,老人家应该是吃药吃了很久,慢慢好的。” 妇人忙瞪顾倾墨一眼:“你这小姑娘可别乱说话,帝君听见了可是要降罪的。” 顾倾墨又皱起了眉头,却显得很是可爱。 她用眼神询问晋长安。 晋长安忍住不笑出声,对她道:“阿翁生病了,萍姨说一定要拜拜这位很灵的帝君,但是青盛台路远,灵玄寺里人又太多了,阿娘不放心萍姨自己来,所以代萍姨来替你阿翁祈福。” 顾倾墨不满地道:“阿翁病了找大夫呀,求神拜佛有什么用?萍姨信这些,阿娘你也由她胡来,阿翁也是不信菩萨的,拜了菩萨又有什么用呢。” 妇人又瞪她一眼:“你这小姑娘!帝君当然有办法,他是神仙呀。” 顾倾墨立刻反驳道:“且不论是否真有神仙,神仙自己没事要做的吗?神仙哪有这么多功夫来管这些事?神仙或许都自顾不暇。若人人出了什么事都一味只知求神拜佛,不思进取,不知自力更生,那不是人人想做官就做官,想有钱就有钱?这世上哪有这样坐享其成的好事?若是神仙真的什么都能帮上,这天底下不就没有天灾,没有生老病死了吗?况且神仙若是只因为我质疑了他几句,他就降罪于我,那还能是好神仙吗!” 顾倾墨说的句句在理,妇人听了气得七窍生烟,可见这小姑娘长得极好看,她的母亲也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欺负的贵人,不便发作,只好连念“阿弥陀佛”。 “小七!”晋长安嗔道,“你快别再说了。” 晋长安尴尬地回避四周人的眼光以及细碎的议论,忙拉着自家口无遮拦无比实诚的小女儿往灵玄寺后院的许愿树那儿去了。 顾倾墨虽说是不情不愿,但事关她阿翁顾轲的病情,所以仍旧是诚心诚意地跟着晋长安许了愿,但心里仍是在盘算着京中有哪家名医的医术超群,回去之后定要拉着阿淮陪自己,一同去请来为自己的阿翁看病。 “阿娘,太医院的许院正来看过了吗?”顾倾墨忽然问道。 晋长安点了点她的小额头:“好啦~宋太医已经来为你阿翁看过了,开了药暂且压住了。你阿爹和阿兄也已经赶去黎安请你阿翁的知交旧友来看你阿翁的病了,听说是当地医术极为高明的一位神医,明晚便能回盛京。” 顾倾墨像大人似地重重叹了口气:“可真不让人省心。” 晋长安这回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阿翁就是这么说话的呀,”顾倾墨向晋长安学她的阿翁顾轲说话,“‘唉!远牧这孩子,可真不让人省心!’哈哈,阿娘你说像不像?” 两人都大笑起来,全然没有少妇和小女儿该有的样子。 忽见一旁有一位老和尚坐在蒲团上,似瞑非瞑。面前放了两种不同的平安符。 晋长安停下来,对顾倾墨道:“萍姨说得求个平安符回去挂在你阿翁床头。这位大师,这符要怎么求啊?” 老和尚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瞟了一眼晋长安,又盯住顾倾墨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回晋长安身上,平静地道:“施主想要便拿去吧。” 晋长安不解:“拿去?” 老和尚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道:“两位施主都是非同一般的贵人,这符赠与你们两位也无妨,这也可算是本寺积德行善了。” 晋长安便拿起一摞白底银线绣蘅草的平安符中的一个,问顾倾墨道:“这平安符还真别致。小七,你想要一个吗?” 顾倾墨想了想,伸手拿了只有两三个放成一堆中的一个,问老和尚道:“这是哪位仙者的平安符啊?好生奇特。” 那是一个红底金线绣了一只极好看的眼睛的平安符,那眼睛中的瞳仁,是如琉璃一般的玄金色。 老和尚道:“这是小殿下,上华帝君右边供奉着的那位,就是她了。” “小殿下?”顾倾墨怪道,“真稀奇,净是些从没听过的神仙。那为什么小殿下的平安符只有这么一些了?旁边那种却还有这么多?” 老和尚咳嗽了两下,似乎是有些尴尬,他道:“那——那是因为信奉帝君的人比较多,小殿下的信徒——不,不多,所以小殿下的才请了这么几只。” 顾倾墨闻言明了:“是根本没人信小殿下吧?那我就要这个吧。阿娘,我想要两只。” 晋长安不解:“你不是不信这些吗?要一只戴在身上做个装饰不就够了吗?” 顾倾墨看着手中奇巧的平安符,认真地道:“我一只,阿淮一只啊。” “噗!”晋长安真是受不了这两个孩子的腻歪劲儿。 见了面要吵嘴掐架,不见面又要想着。 晋长安道:“好,那你就拿两只吧,只是你怎么知道阿淮会不会喜欢这位小殿下的平安符呢?万一他更喜欢帝君的平安符的花色?” 顾倾墨轻声道:“我喜欢什么,阿淮他就会喜欢什么的。” 晋长安没有听清,便只当顾倾墨是喜欢大家都没有的东西,而她和顾墨淮一起戴着,两个人就会比较特别吧。 “多谢大师。”晋长安拿了一只帝君的平安符。 顾倾墨则拿了两只小殿下的平安符,然后向老和尚道谢:“多谢大师。” 两人出庙门前,晋长安捐给了住持一块金元,为顾轲请了一盏大海灯,保佑他能长命百岁。 回家路上,晋长安思前想后,还是对顾倾墨道:“小七,其实许多时候,善良往往比聪慧更重要。比如萍姨,你本该叫她婆婆,但是为什么你叫她萍姨呢?因为你爱萍姨呀,你不想让她伤心,不想让她时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年老色衰,这就是善良,这就是一种爱。” 顾倾墨嘟着嘴细想晋长安说的话,用心地听晋长安道:“今日在寺里,你不该对那位大娘说那些话的。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也并非懒惰、愚钝、恶毒,可他们就是无法拥有许多东西,甚至连只是拥有普通人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奢望。有许多人,他们求助无门,奋斗无用,只能寄最后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仙,求得一点安慰。他们中真的有几人见过神仙呢?不过是寻求一个安慰,寻求一个活下去的希望罢了。我们应该要将这一点安慰留给他们的。” 顾倾墨紧紧攥着手中的两只平安符,睁大眼睛看着晋长安。 “你明白了吗?” 顾倾墨多想告诉阿娘她明白了,她多想告诉阿娘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四岁的口无遮拦的天真孩童了,她多想告诉阿娘她如今早已不会再口不择言了。 可她发不出声,可她叫不回她的阿娘啊!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牵着四岁的自己的阿娘渐行渐远,而自己永远拉不到她,永远叫不住她。 “阿娘!”顾倾墨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逼出了一点声音,那是无比沉闷的,仿佛来自地狱一般的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 她忍着痛苦,捂着心口蹲到地上大哭起来,吓得晋承逸和那个小和尚怔在了原地。 苏介见状立刻冲到她身边,伸出手来下意识地想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动作,转而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唤道:“怎么了?青青,你——没事吧?好了,好了,你,你别哭了。” 泪水模糊了顾倾墨的眼,她抬起头望着近在眼前却一片朦胧的苏介,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似得紧紧攥住苏介的衣袖,哽咽道:“她走了,她走了,我叫不出声,他们都走了,我叫不住他们,你帮帮我,帮帮我。” 苏介皱了好看的眉。 面前的这个女扮男装的神秘女子,像极了那日在顾丞相府忽然性情大变的顾墨淮。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抽痛,他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这种心急如焚的感觉是因为什么,好像每次遇到她之前,自己都会有怪怪的感觉,就像全身的血液爬过每一寸肌肤——丰城那次、青盛街那次,或许还有,还有…… 苏介挣扎了许久,但一撞上顾倾墨满含泪水的目光,终于是顺从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意,将她拥入了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软语:“好,好,没事了,青青,过去了,早已过去了,不管发生什么都早已过去了,会好的,会好起来的。今日我们就先回去好吗?我们不找了,不找了。” 可顾倾墨早已泣不成声。 苏介无奈地同小和尚道歉、辞别,然后背起顾倾墨往来时的路回去。 晋承逸也紧紧攥着顾倾墨的衣袖,担忧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小和尚目送他们三人走远,不知怎的竟觉得他们像一家三口似的,一意识到自己有这样荒唐的想法,立马摇了摇头,像是要将它赶出脑袋。 小和尚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想什么啊,那分明是三个少年啊!” 前殿一位和尚朝他喊道:“惠忍,顾公子来了,方丈叫你去呢。” “顾公子来了!”惠忍小和尚立刻兴冲冲地应道:“来啦!” 他立刻忘了方才自己脑袋里荒唐的念头,关了寺门,急匆匆向主殿跑去。 青盛台·倚兰居: 顾倾墨醒来时,正躺在一张雕刻地十分精致的木床之上。 “公子,你醒啦。”晓艾一见顾倾墨醒来,便忙端了一盏茶,和漱口用具过来。 顾倾墨漱了漱口,喝了一口茶,问道:“这是哪儿啊?” 晓艾一边替她更衣,一边说道:“这是青盛台的厢房。昨天公子你怎么啦?宁王殿下背着你回来时,你伏在他背上哭个不停,将他衣服都哭湿了,口里还胡乱嚷嚷着什么,你可没在半路上瞎说什么大实话吧?” 顾倾墨着实头疼,洗了脸之后,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愣愣地道:“我也不知道我那是怎么了,昨天我们好像是去找寺庙了,后来的事——我就记不太清了。头疼得厉害,像喝醉了酒似得。” 不待晓艾再多问些什么,外头就吵嚷起来,一下涌进来四个人。 “阿离,你昨天怎么了?”王稚一下蹿到她身边,仔细看她,指着苏介道,“昨天你那副模样,活像个被这混小子欺负了的大姑娘,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同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我,我——”苏介听王稚调侃他,竟一时无言以对,眼神乱飘,就是不落在顾倾墨身上,只是不停地扫过她。 晋承逸站到顾倾墨身侧,关切地问:“漂亮哥哥,你好点了没?你昨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真是吓坏子衿哥哥了。” “你,你——”苏介见晋承逸也言语间提及自己,瞪大了双眼看着晋承逸。 王诺也关切地询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总算有个不提及我的了。苏介心想。 “现在没事了,昨天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肯定出了大丑,还请各位都快些忘了这件事吧。”顾倾墨尴尬地回应大家的关心。 “没事就好,昨晚子衿兄可是守在你的床边,直到你睡安稳了才肯回房呢,你可要好好谢谢他。”王诺淡淡地道。 什么⊙⊙?苏介崩溃了:这种事情也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的吗?而且还是在两位当事人都在场的情况下! 顾倾墨的心不知为何忽然跳地快了,面上也微微发热,但语气仍旧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多谢宁王殿下了。” 苏介摆摆手:“无妨无妨,咱们都那么熟了,叫我子衿就好了。” “不熟。”顾倾墨还是忍不住要和他抬杠。 “……” 而后几人就近用着早——午饭。 “听说了吗,今天早上齐王和易城侯在皇城门口又争起来了。”旁边一桌上的人说道。 除顾倾墨以外的四人都齐齐放慢了用饭动作。 “怎么回事?”“还不是易城侯的亲信,石家的小公子石衡,犯了事儿,被送去大理寺了,易城侯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派人给拦了下来,结果齐王的人又赶到了,一定要将人送进大理寺去,结果两边的人就在大理寺门口打起来了!”“这犯的什么罪呀?还给送进大理寺了。”“听说是冲撞了宁王殿下。”“宁王?哪个宁王?”“还有哪个?!就是那个南川苏家的异姓小王爷,苏子衿呀!左丞相家的独子。”“他呀!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有这么位王爷了。他不是常年在外游山玩水吗,怎么回来了。”“什么游山玩水,他是出家去了。” 除顾倾墨外的三人齐齐看向苏介,都忍着笑意。 “不是吧,我听人说是在南川陪他祖母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齐王和易城侯昨夜连夜进宫,又在陛下面前就此事吵地不可开交,引得皇上都动了怒。”“这,这何必呀。”“依我看,最后服软的,还是易城侯吧?”“对了。易城侯也不得不服软呀。这不,大理寺连夜审那罪犯,结果审出他十五条罪状!整整十五条!听说还没完,连着下去好多连带罪状一一浮现。他自己的,他老爹的……啧啧,这么看来他家算是完了。”“那都这样了,易城侯还争什么争,不是该赶紧和他划清界限?万一被拖下了水,再想爬起来可就难了。”“那有什么!他们这样权势的人,动动手指就能洗清自己的罪名。而且这局输给了齐王,还有下一局呗。青帝祭完了,两位现在是又要抢城西水利监工权一事了呗,还有石家人出事之后被空出的官职,什么不要争一争,结果两人在朝觐时谁也没捞着好,都走出皇城了,还吵起来了。” 突然,有一人插嘴打断了他们的闲聊:“别说了你们,说这么大声,真是不怕让人家听见啊?要是让人家抓着把柄,告上一状,你有几个头够人家砍的?” 那几人立刻噤了声。 王稚和王诺皆是受了家训,不得参与党争的,故而也只是听听,并未放在心上。 晋承逸倒是摇了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像个小大人。 苏介从听了此事开始便一直紧紧盯住顾倾墨:此事,难道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吗?未免也太巧了吧! 顾倾墨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过一丝兴趣,只是低着头闷声吃饭。 想抢城西水利监工一权吗?还想争石家空出的官位?呵呵,想得倒美! 顾倾墨重重咬了一口酥糕。 苏介忽然冷声道:“王公子,城西水利监工权一事,你怎么看呢?” 众人闻言,都齐齐看向顾倾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颜色 顾倾墨只抬了一下眼,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咬那块酥糕,直到咽下最后一口为止,才放下筷著,冷视苏介,道:“琅琊王家家训第四条,不得参与党争,大晋人人皆知,宁王殿下——这是糊涂了吗?竟问在下如此刁钻的问题。” 顾倾墨说完,漱了口,端坐于桌边,一本正经地望着苏介。 五人之间忽然有了一种紧张的气氛,连王稚也不自觉地抓紧了筷子,来回张望他们两人。 顾倾墨和苏介对视良久。 苏介忽然便笑了起来,眯起那双清澈有灵的眼睛,这样的他显得有些像一只狐狸。 他笑道:“本王不过随口一问,青青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王家自有赐字礼,阿离之事——无需宁王过忧。”顾倾墨又用那副厌世脸面对苏介,言语之间的疏离冷淡,便是王稚也听得一清二楚。 可苏介竟也不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仍旧笑嘻嘻地道:“你已过了那个年纪了,就乖乖认命吧,况且本王赠你字也没向你讨什么礼,倒是便宜你了。” 顾倾墨的脸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其余三人的脸也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苏子衿以前是有这么不要脸的吗? 而且他好像是说过,得了他的字,就是他的——人,了,这种幼稚的话吧! 其余三人见状,无不有默契地立刻埋头吃饭。 顾倾墨也不再理他。 慕春评的第二日是男子射猎,女子爬山、放风筝。射猎在南区围猎场,爬山在北区的望南山,放风筝在东区的大草原。 射猎分两两一组,在围猎区射猎到申时,男女便在东区汇合。侍从则是白天在东区搭帐篷,晚上大家一起将猎到的东西烤来吃,围着篝火作诗、唱歌、跳舞,晚间便睡在帐篷中,无比自在。但这原是意在追忆先祖打下江山的不易,后来才演变为一种节庆。 第三日便是早早回青盛台,休整一番,午后便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慕春评。 主审官作审,主令官给出品评题材,无论男女老少皆可上湖心评台发表见解,有意见不和者便上台一辩,最后由判官作判,主判官敲定最后结果,主审官过审,再给出最终的胜负结果。 届时许多人都会围在春湖周围,或者挤到青盛台上观看辩论。场面之大,堪比公主比武招亲。 到了晚上,青盛街又会有春灯夜游。人人都会带上面具,提一盏花灯,四处玩新奇的游戏,看新奇的戏法,放河灯,点天灯,好不热闹。 五人用完饭,各自回房间做准备事宜。 王诺是令官,且有官职在身,无需参加。苏介硬拉了顾倾墨同她一组,晋承逸只好勉为其难地同王稚一组。 “王爷似乎对王离公子格外不同啊。”洛书言一边帮苏介更衣,一边道。 苏介微微抬了一下头:“有吗?我不过是觉得她很有意思罢了。” “有意思?”穆思文坐在窗框上,他的脚垂在窗外一晃一晃,水下的游鱼被他吓得一哄而散,他回头毫不留情地呛苏介道:“那倒的确是挺有意思的,女扮男装不说,还混进了王家,做了半个长辈,如此有手段的女子,到的确是很有意思的。”语气之中,满是讽意。 苏介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狼捕捉猎物的玩味色彩:“是啊,她的身上——可藏了太多秘密了。” 穆思文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揭穿她?” “揭穿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苏介好笑地看着穆思文。 穆思文翻了个白眼:“那就任由她这么骗人?” 洛书言道:“近来京中波动频频,接二连三地出事,恐怕——” 苏介笑了一下,系好了衣带,抬头和洛书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眨了一下眼睛,接了他的话道:“所以本王才更是对这位小王公子感兴趣啊。” 穆思文一边往湖里扔着鱼食,一边对着身后的苏介说道:“你们盛京的事我可不想管,我劝王爷你也别去趟这蹚浑水,你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路,你也别死乞白咧和她套近乎了,你看人家也不爱搭理你。” 苏介听他这样说便不高兴了:“你懂什么!我这叫深入虎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穆思文冷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想勾搭人家吧!上次在丰城勾搭不成,如今到了盛京又让你给撞上了,你想了一年了吧?” “我是那种肤浅的人吗!”苏介愤然,“我和她统共不过说上两次话而已,这次还正好是——” 苏介忽然噤了声。 “你怎么不狡辩啦?”穆思文听他止了声,又往湖里扔了一把鱼食,回头看他。 不对,不对不对!若是不算之前瞧不清楚的那些时候,苏介总觉得自己还在那儿见过她的,可是,是在哪儿呢? “好了,别说了,”洛书言拿起桌上那一袋包好的,昨日晋承逸和顾倾墨都吃过的那种糕点,放到苏介手上,“去吧,王爷,我和思文也要和他们一起去搭帐篷了。” 苏介收起了凝重的神情,对洛书言道:“那你可一定要和青青的随从搭同一个帐篷。” “我方才就想问了,青青究竟是那位啊?”洛书言问道。 穆思文冷声道:“就是那位王离王公子呀!咱们王爷求着给人家起的字,人家还不乐意呢,咱们王爷自个儿还非得这么叫,你看人家答应吗?”穆思文没好气地对苏介道,“我说你干嘛要和她住同一个帐篷?!你看她搭理你吗?小心你言语之间又得罪她,她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不是女子嘛,我怕她不方便,慕春评的野营规定了要两位世家公子同住一个帐篷,咱们是知道她身份的,好歹方便些。”苏介道。 “也是,这样一来,也方便王爷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洛书言一本正经地道。 穆思文不满地撇撇嘴,不停地念叨:“你不就是想和大家都不知道是个姑娘的漂亮姑娘一起住吗!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可真够行的……” 苏介假装听不见,准备好了便出门去:“那我走啦。” 他忽然又止住了步子,正经了神色,对洛书言轻声道:“昨日让你跟的人,怎么样?” 洛书言道:“我们在一处酒家找到了王公子的两个随从,然后便回来了,那位阿雾先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先生他似乎并不是什么一般人,举止言谈,颇有风度,甚至于——还比那位王离公子更有气度。” 苏介点了点头,对他道:“他的主子也不见得是什么一般人,想跟在他那位神秘的主子边上,又怎么会是一般人呢,继续盯着吧。” “是。” 顾倾墨换上了一件鹤立兰汀的箭袖修服,便叫阿雾同沐辰都进了屋。 “石家的事,继续放饵。”顾倾墨喝了一口茶,对阿雾道。 沐辰问道:“不会过分打压了易城侯吗?” 顾倾墨笑了一下:“晋承偃是什么人,那可是比狐狸还精的人。他肯定早已将和石家有关的事处理地干干净净了,晋承佑想再抓出什么,也不可能了。” 沐辰问道:“那还放饵干什么?” 顾倾墨淡淡地道:“石衡的马差点撞死我和阿雾,他总要付出点儿代价。” 沐辰噤了声。 晓艾忍不住过去揪起沐辰的耳朵,怒骂道:“石岱他们一家人,狗仗人势,作恶多端,本就该为他们所做的恶事付出代价,你难不成还担心起他们的死活来了?” “我哪有!疼,疼!你快放开我。”沐辰大叫起来,和晓艾追着打闹。 阿雾却是不语。 顾倾墨看向他:“怎么了?” “我在想,石家人空出的官职一事,”阿雾凝眉道,“若是任由齐王和易城侯争个不休,多早晚又扶上来两个祸害。” 顾倾墨放下茶盏:“石岱的位子好说,但是他的兄长——石岱的兄长,就是那个叫石峣的是吧?好像是工部尚书吧?” “嗯。”阿雾应了。 “晋承佑肯定会推举江琛接石峣的官职,好让自己从城西水利一事中谋利。晋承偃丢了这么好的一个官位,肯定不甘心,可他在工部应当再无人可推举——” 顾倾墨冷着一双眼,细细想着。 “孙善,”沐辰忽然喊道,“我记得琉岚说过,崔鸿有一房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就叫孙善,同他娘姓的,崔鸿偷偷将他塞到工部去了,现任工部郎中。他总去司音天下听戏,喝醉了酒,同那儿的戏子说的。” “孙善,”顾倾墨凝眉细细想了一番,立刻道,“阿雾今日不必留在青盛台了,避开苏介的那个小书童,快些回盛京去,你亲自去趟东宫,让那个人在明日朝觐之时,务必将工部侍郎文若,推举上工部尚书的位子。” “文若,”阿雾仔细想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这可真是个好人选。” 顾倾墨道:“他为官清廉,守正不阿,最是看不惯石岱他们这样的人,且不参与党争,在位数年,大小事务一应处理地十分妥帖,只是被那些善于邀功的人抢走了功劳。他的发妻又是陈郡谢家的人,对我们谋划的事没有一丝威胁,却又是晋承佑等人的掣肘,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那他的官位不也会空出来吗?”沐辰问道,“还有城西水利一事,又当如何打算?” 顾倾墨道:“王诩前阵子修缮宏昌坊民居一事做的极漂亮,东宫那位虽愚钝,但单以他浅薄的见识,足够他顺带着推荐王诩升任工部侍郎。有他两个在工部,城西水利一事,还要个皇子插什么手。” 沐辰试探着问道:“可他——会帮咱们吗?” “这可不是在帮我们,”阿雾沏了一盏雾离,看着沐辰道,“这——是在帮大晋啊!” 沐辰和晓艾都看向顾倾墨,顾倾墨的眼神显得更冷了,好似染上了一层冰霜。 顾倾墨与其余三人会合后,便一同进了围猎区。 “真是可气!凭什么男子不让参加爬山!凭什么男子不让放风筝!”王稚拿着一支羽箭走在前面乱打一气,惊得猎物都早早逃走了。 苏介道:“待申时你便可以同女孩子们去放风筝啦。” 王稚撇撇嘴:“谁,谁说我要同那些女人一起啦!我,我只是不想射猎而已。” 苏介笑道:“好好好,那你也别乱打了,把猎物都吓跑了晚上吃什么呀!” 顾倾墨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手上紧紧攥着一支羽箭。 她此前从未拿过弓,更别提射箭了,早知道小时候就要让阿兄教教自己的,好歹也得知道是怎么个射猎法吧。 小时候阿兄明明总是带她去射猎场的,可那时候自己都在干什么了? 对了!就光看阿兄射猎,然后给他欢呼鼓掌,同一旁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的一群少年吹嘘一番“你看你看,那是我阿兄,厉害吧”! 对了,那时候的自己,就光顾着欣赏吹嘘自己的阿兄了。 唉! 要不是不想晚上饿肚子,我可真不想和苏介这个讨厌鬼一组:顾倾墨心想:可看看王稚这一边走一边发脾气的样子,啧啧,是绝不可能射到一只猎物的。 顾倾墨看着王稚那副暴躁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晋承逸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是很懂事,看上去也挺能干的,但是总不好到时候我真就站在一边看着,光让他射猎物吧?然后冠冕堂皇地说什么“锻炼小孩子射猎技术……”,这种不要脸皮的话,还光蹭小孩子的东西吃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顾倾墨看着跟在苏介边上安安静静的晋承逸,深深叹了口气,随即将目光移到了苏介身上。 就只有这个讨厌鬼还可靠一点了,说句不想承认的,他知道本小姐是女的,应该不会眼睁睁站在一边看着,而叫我去猎东西给他吃吧?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他可是家世涵养极好的王爷啊!肯定做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的。 顾倾墨这回又是苦着一张脸,又是摇摇头,又是重振雄风般重重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到,从前她的阿兄射猎,可是很厉害的。 顾倾风是先皇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大晋黑骑乘风的主帅。小小少年,便一身黑甲,征战沙场,是为大晋立下赫赫战功,保卫家园儿女的大英雄。 百步穿杨、蒙眼打鸟都不在话下的。不止如此,他还文武双全。 写文章、辩论,他从未输过;射猎,他也从未输过;打仗,他也从未败过,从未。 不!阿兄败过的。 阿兄那时打了胜仗归来,却因事先察觉到了阿爹或许有难,而赶去芍山救阿爹时,她的阿兄,败得一败涂地。 败了的下场,便是乘风二十万将士,埋骨无处。 “想什么呢!”王稚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后面,见顾倾墨出神的样子,一把拍在她肩上,“你这箭有什么特别的吗?看这么入神。” 王稚拿过顾倾墨手上的羽箭,仔细看了起来。 顾倾墨忙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在担心猎不猎得到东西。” 王稚搂上她的肩,拍拍自己的胸脯:“放心!有十一哥在呢,饿不着你的。” 顾倾墨的笑容显得越发僵硬:就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才怕猎不到东西的呀,呵呵呵(¬_¬) “别吵!”苏介和晋承逸不知何时在前面停了下来,王稚看羽箭看的太入神,一下撞了上去,引得晋承逸低吼。 王稚一把拍在了晋承逸的头上,骂道:“嘿!你小子,不打声招呼就突然停下来,还敢对长辈这么说话,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 不远处有一头七岔犄角的公鹿抬头望了望四周,然后风一般地跑了。 “你看!都让你给吓跑了。”晋承逸指着逃跑的公鹿,生气地嘟着嘴嚷道。 “唉~”苏介望着公鹿跑远的方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 苏介一看到王稚将手搭在顾倾墨的肩上,便忙将顾倾墨从王稚的“魔爪”中拉过来,扯到自己身后,拍拍王稚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晗雨,不是兄弟不讲义气抛下你,实在是兄弟也是拖家带口,有妻儿要养啊。” 顾倾墨故意撞了苏介的肩一下。 王稚愣愣地道:“你哪有妻儿啊?” 苏介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不是重点,兄弟!我想说的是!我们还是按照规则兵分两路去射猎吧,这样好歹大家伙还能吃上晚饭,就这样吧,告辞。” 说完便不顾呆立原地的王稚,拉着顾倾墨的衣襟,朝南走去了。 “我也走了,你就自个儿呆在这,叨叨叨,叨叨叨个不停吧!”晋承逸也狠心地抛下目瞪口呆的王稚,独自向西行去了。 “哎,哎!子衿!承逸,承逸你等等我。”王稚最后还是选择向西追去。 “我们就这样抛下晗雨一个人,不太好吧?”顾倾墨担忧地对苏介道。 苏介随口道:“他又不是你亲哥,你那么担心他干什么。” 顾倾墨闻言,随即停下了脚步,怒视着苏介,一双凤眼里,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介听顾倾墨没了声,回过头看她,只见她正用一种苦大仇深的目光瞪视着自己,一阵心悸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他不是你堂兄嘛~而且,晗雨会自己跟上逸儿的,你是不知道,没别人的时候,晗雨有多听逸儿的话,他们俩只是在别人面前装装长辈晚辈,还装的这么不用心,其实就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都是逸儿做主,晗雨都听他的,他们感情很好的!逸儿绝对不会真的丢下晗雨的。” 苏介见顾倾墨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伸手去拉她:“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快走吧,不然我们真的要挨饿了。” 顾倾墨避开他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冷冷地道:“宁王殿下,我们最好是相安无事,否则在下也不知你在这深山老林里,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苏介闻言也瞬间冷了神色:“哦?是吗?比如——南川苏家的异姓小王爷卖官鬻爵,科举舞弊?比如——宁王苏介打假仗,然后贪墨被揭发?比如——宁王苏介大年夜不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流放西岭,然后半路上病死?再比如——南川苏家被抄家?” 顾倾墨闻言,笑容愈发阴冷:“阿离不会算命,又怎么会知道宁王殿下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毕竟一年前就该回盛京的宁王殿下,竟是如今才现身,不知这其中空白的一年里——宁王殿下是去寄情山水了,还是——在某个寺庙里,借礼佛之名——谋划什么大事啊?” 苏介笑了一下:“本王去干些什么了,”然后附上顾倾墨的耳,轻声耳语道,“小姐您不清楚吗?” 顾倾墨看着他自信无比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紧张,强压下身体里忽然涌现的不适,冷冷地道:“宁王殿下最好不要靠阿离靠地太近,免得引火烧身。” 苏介低低笑了一声:“哦?所以若是本王靠小姐靠地太近,小姐就会对本王做那些事吗?” 顾倾墨冷笑一声:“阿离怎敢如此对宁王殿下呢?况且阿离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啊。阿离——可还要仰仗宁王殿下填饱肚子呢。” 苏介盯着她那双漆黑地能映出自己容貌的眸子,轻轻地“哦?”了一声。 顾倾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错开他,径自向前走去:“快些走吧,宁王殿下,可别耽误了时辰。” 苏介忽然微微一笑,仍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转身跟上她:“你别走的那么快,等等我呀,青青。”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东西到也是猎到了一些,只是再没有像方才那头鹿一样大的猎物了,净是些野兔、山鸡,好容易发现一头麂,可那明显是一头快要临产的母麂,两人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悄悄走开了。 而后两人坐在一片密林之中的一棵大树下休息。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人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杀心 “那令妹怎么办?”是顾墨淮! 明明隔得那么远,可顾倾墨一听到那声音就知道是他。 正在拧水袋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塞子,整个人绷地紧紧的,一双凤眼蓦地瞪大,都快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了。 苏介正欲叫顾倾墨安静,听听来人在说些什么,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忙轻轻推了推她,用口型问她:“怎么了?” 说话声隔得还远,苏介并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但依顾倾墨的耳力,绰绰有余。 顾倾墨浑身止不住地发颤,瞪着一双大眼睛,眼里满是惊愕,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她这才发现,她竟然早已口干舌燥,纵使苏介再怎么问,她也早已无法回答苏介的任何问题了。 这已经是她回盛京以来第二次遇见顾墨淮了。 “出嫁从夫,平襄王这一走,如鸳也必须依礼数随他一同赴西岭,如今平襄王病终,陛下没让他的尸骨回京,平襄王妃也没回来,如鸳也只得跟去西岭守孝,于情于理,都是如此,无可奈何。”另一个声音,顾倾墨不知是谁,但苏介却很熟悉。 那是左丞相谷罄的独子——谷裕礼,字少卿,现任国子监祭酒,超凡脱俗,极其出世,但做事细致认真,待己严苛。 “唉,”顾墨淮叹了一口气,道,“自此一别,你们一家人也不知何时还能团圆了。” 两人慢慢走近,苏介这才听清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想笑:我竟然在这荒山野岭偷听到了墨淮和别的男子谈话!也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墨淮对别人都是什么态度,是不是也像对我那样不耐烦啊?要是这样也还好了,可要是墨淮他胆敢对别人很热情的话!我非打死他不可! 谷裕礼像是苦笑了一下,道:“母亲很是伤心,故而此次我应了你的邀,也正好带她出来转转,慕春评热闹,母亲看着热热闹闹的,兴许会将此事忘掉一些,也权当散心了。” 苏介无意打扰他们,心里也有些奇怪的感受,好像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或是说不想让他们看到——,故而将顾倾墨拉得靠近自己一点,护在怀里,好不让对方发现,顾倾墨也没有丝毫反抗,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上的某一处。 顾墨淮问道:“那你晚上带伯母来参加露营吗?” 谷裕礼回道:“这还是不了,母亲近来身体也不大好,等她午睡醒了,我陪她转转就行了,晚上会早点回去,明日不是还有辩赛和灯会吗,今日可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也好,那要不要派两个体己的小童随你去?”顾墨淮问道。 谷裕礼轻声笑起来:“你顾六公子连自己的贴身侍童都没有,上哪儿去找体己的小童来帮我?你就放心吧,我能照顾好我母亲。” 苏介撇了撇嘴,很是不开心:墨淮对我说话怎么没有这么好的态度?怎么没想要找两个体己的小童给我?我住在寺庙里那么长时间,怎么也没见他多关心关心我? 顾墨淮道:“若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定要同我说。” 苏介更加不开心了:我那时候住在寺庙里也很不方便,你怎么不让我有什么不方便同你说?我日日去找你,你怎么就不能爽快点儿让我住你家里去? 两人渐渐走远,苏介紧紧搂着顾倾墨,伸长脖子看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自言自语地轻声道:“就知道是他们俩!可恶的墨淮,趁着我不在,和别的男子偷偷出来幽会,还对人家嘘寒问暖,问长问短,这可恶的墨淮!等我回去了,非得好好质问你一番。” “他们快走远了。”这句是对从始至终一声不吭的顾倾墨说的。 突然,不知是从谁的身上传来了几声银铃的轻响。 “怎么又响了。”顾墨淮托起腰间那枚银铃,口中喃喃。 苏介轻声碎碎道:“当宝贝似的日日挂在腰上,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送的,那穗子编的这样难看,还敢挂出来,丢人现眼!明知道它不会响还挂着干嘛?” 顾倾墨浑身一颤,头更低了,手紧紧护在心口。 谷裕礼问道:“怎么了?” 顾墨淮的眉目忽然极尽伤情,哑着嗓子道:“好几年不会响了,最近不知怎么的,又会突然响起来了。” 谷裕礼不知该作何解,紧紧盯着那银铃,蹙眉不语。 顾墨淮紧紧地盯了那银铃许久,忽然喃喃:“你说——是不是她回来了?” 谷裕礼闻声望向顾倾墨,那眼中的伤情和无奈极尽温柔,他拍拍顾墨淮的肩,安慰他道:“墨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要把她的那份也一起好好活下去啊,别让她失望,你不是说你答应过她的吗。” 苏介不解:“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啊?” 他轻声对顾倾墨道,“那个很好看的,腰上挂了一条很丑的银铃的那个少年,是我的好兄弟,但是这厮好像瞒了我什么啊!” 等了很久也没等来顾倾墨的回复,苏介便低头去看怀中的顾倾墨,只见她两眼无神,浓密卷长的睫毛微微发颤,漆黑的眸子中,满含心痛与震惊。 顾墨淮托着那银铃看了好一会儿,终是粲粲地放下了,苦着脸自言自语道:“对呀,她怎么可能回来呢,她早已——罢了。” 顾墨淮站在那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勉强舒展开面色,向谷裕礼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却无比的难看勉强、苍白无力,他哑声道:“走吧。” 谷裕礼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只好默默跟上他。 两人无言离去。 苏介一直盯着顾倾墨,和她在树后蹲了许久。 好半晌,苏介才轻声对顾倾墨道:“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可以站起来了。” 顾倾墨的眼珠慌张地乱转,轻轻点了点头:“哦。” 苏介又道:“你的身子压在我膝盖上,我站不起来了呀。” 原来顾倾墨一直靠在苏介的膝盖上,两人以这样的姿势,蹲了许久。 顾倾墨一见两人的蹲姿,慌张地抬起头,却一下撞到了苏介的下巴,磕地脑壳生疼,但她像浑然不觉似得。 顾倾墨在苏介的“哎呦!”声中忙跳起来,苏介一手揉着自己的尖下巴,一手揉着发酸的腿,晃晃悠悠地站起。 顾倾墨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苏介,一双眼早已失了神。 “顾墨淮——他是你什么人?”苏介一边揉着下巴,一边却无比正经地问道。 顾倾墨听他提起顾墨淮,一双眼中忽然充满了警惕、疏离和——杀意,还有那并不是对苏介流露出的哀情与怀恋。 “顾墨淮——他有一个秘密瞒了我,”苏介冷冷地道,“你知道吗?” 顾倾墨的眉目瞬间冷厉起来,直直射向苏介,一言不发。 两人冷冷对视,眼中尽是无言的杀意相击。 “这与宁王殿下无关。”顾倾墨冷声道。 苏介猜测道:“你说——他是不是瞒着我有一个——仇人?相好?青梅竹马?亦或是——亲人。” 顾倾墨听他语气中满满的猜疑、自信以及一丝丝讽刺,愈加阴冷了面色,像染上了一层千年寒霜:“宁王殿下,阿离不过是一年前才到盛京来,若是无事,可以说是足不出户,还不认得许多世家子弟呢。” “哦?”苏介嘴角的弧度,透着一丝丝冷笑的味道,“本王还以为——你就是他的秘密呢。” 顾倾墨的眼中忽然充满了杀意:“宁王殿下,切记——祸从口出。” 苏介玩味地迎上她阴冷的目光,又眯起了那双与清澈出尘的瞳仁天差地别的眼睛:“嗯?王离小公子这是生气了?” 顾倾墨冷笑一下,向他逼近一步:“生气?宁王殿下的小心思,阿离也不是不知道。可阿离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殿下就不要再费尽心机来猜测阿离的身份了,还有啊,殿下也别再白费心思为您那位做打算了,殿下以为——他有那个本事,坐上那个位子吗?既是知交好友,就更不该将他推入险境才是啊。” 顾倾墨此次真是全凭这两日的相处来猜测苏介究竟在谋划什么事,却没有一定把握。 “王公子,你可真有趣,”苏介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们不是正在谈论你的事吗,你怎么忽然就扯到本王身上来了,本王的小心思?本王的心思是小,可王公子你的心思却是大的很呀。” “阿离的心思?阿离也只不过是王家一个流落在外的庶子而已,能有多大的心思?阿离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不量力的,是殿下你啊,”顾倾墨笑道,“非嫡非长,无功无名,何以登天?” 这回,苏介的笑中明显有了敌意,道:“王公子不必自谦,王公子手眼通天,翻云覆雨的本事恐怕京中人还没真正见识过呢。本王是自不量力,这才想求着王公子帮我们一把啊。” 顾倾墨此刻有八成的把握,自己应是赌对了。 “阿离如何能有这个能力?宁王殿下为何一定要高看阿离呢?”顾倾墨睁大眼,做出一副小女孩惹人怜爱的疑问模样。 苏介欺近顾倾墨,顾倾墨却站在原地,高扬起下巴,傲视苏介,一动不动。 苏介微微弯下腰,将脸逼到顾倾墨面前一拳处,勾唇笑了一下,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是吗?顾家神童——顾,倾,墨?” 顾倾墨的凤眼一下子微微眯上,满含杀意,她一字一顿地道:“宁王殿下可知道——这个名字,在盛京——可是禁忌!” 苏介笑起来,眼里满是发现猎物的欢欣,直起身子在顾倾墨身边绕了一圈,又站回到她面前:“本王可真没想到,你竞还活在这个世上。” “顾倾墨早在十年前,就死在盛京城里了,”顾倾墨冷厉的目光像一道利剑射向苏介,“我,是琅琊王家的庶子——王离。” 苏介不管不顾地继续道:“本王不知你为何还活在这个世上,也不知为何——”苏介顿了一下,弯下腰,附上顾倾墨的耳,“王孤大人,竟然收留了你,难不成——当初就是他救下了本该在十年前就死了的你,也就是——顾家倾墨吗!” 顾倾墨狠厉的目光射到苏介的侧脸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搭上苏介的肩,微微侧头,也学苏介,附上他的耳轻声道:“或许宁王殿下还有没猜中的呢。不如殿下回府去,问问令堂,当初——是不是王孤大人救下的阿离啊?” 苏介心中一惊,于是趁势一把将顾倾墨推到树边,两手撑在树干上,将顾倾墨锁在怀中,细细审视着她。 顾倾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推得一个趔趄,撞到了树干上,背上好一阵生疼,但她只皱了皱眉,丝毫不露怯意。 她迎上苏介审视的目光:“怎么?害怕令堂也知道这一切?害怕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殿下口中的顾倾墨会供出令堂?殿下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本王若犯你呢?”苏介低低的嗓音,让旁人听了,一定止不住地紧张、心动。 顾倾墨只当他是在问党争一事,便毫不畏惧地扬起头,靠近他的脸,两人的鼻尖仅有一指的距离。 她一心都在“苏介发现了自己身份”这一件事上,丝毫没有感受到身前的这个人,浑身都在发抖,像是在拼命抑制什么似的。 顾倾墨狠声道:“若有人胆敢犯我——我必十倍奉还!” 苏介突然就将脸压了下去,温热的唇覆上顾倾墨冰冷的唇,将身子压近,逼得顾倾墨夹在他和树干之间动弹不得。 顾倾墨的脑子瞬间“轰”地一声炸开,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她,瞪大了一双眼,直到苏介的左手揉上了她的脖子,她才意识到——苏介正在吻自己! 她拼命去推苏介,可无奈苏介的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左手按住她的脖子,不让她的唇离开自己的唇分毫,右手又来禁锢她的腰肢,嘴上还不饶过她,舌头舔开她的唇缝,撬开了她的贝齿,滑进她的嘴巴里,然后用舌尖去寻她的舌。 她的鼻息间全是苏介身上淡淡的檀香。 “嗯~”苏介低低一声闷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似乎是在报复顾倾墨方才咬他舌头那一下,吻得更深了。 “咳!”苏介被顾倾墨拼了命地一把推开,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修长白皙的手指掠过自己微微有些吻得发红的唇,只见指上沾了一点鲜红的血:“嘶~你倒还真是十倍奉还啊!只是怎么狗一般,还咬人的!” 顾倾墨好容易喘过气来,胸部起伏不定,一双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泪水与阴毒怨恨,纤纤玉指指着他时,还止不住地颤抖:“苏子衿!你这个登徒子,流氓!我总有一天要你为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付出代价!” 苏介还未来得及逞一时口舌之快,顾倾墨便气冲冲地一把推开他跑走了。 他舔舔嘴唇上被顾倾墨咬出的伤口,像个心满意足的小孩子一样傻傻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好啊,本王拭目以待,你要怎么——让我为今日吻你之事,付出代价。” 顾倾墨跑出了很远,才终于跑得累了,停了下来。 从喘息到低声啜泣,再从低声啜泣到放声大哭,然后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小路上。 她的脑子里全是方才这个可恶的苏介竟然吻了自己这件令她无比羞愤的事。她的唇齿间还留着那个可恨的苏介口中清甜的味道,她闻了闻身上,也沾上了那个可气的苏介身上的檀香。 “苏子矜!”顾倾墨狠狠地吼了一声,擦干了眼泪,走了一会儿。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衣襟带过草丛的疾跑声。 顾倾墨猛地转过身,身后早已围上来十几个杀手,个个黑衣蒙面,手拿寒刃,不待顾倾墨有任何动作,他们便齐齐举起手中兵器杀将过来。 顾倾墨的眼瞬息便蒙上了一层阴霾。 不待那些蒙面杀手靠近她,她的身后便飞出一道黑色身影,与那十几个蒙面杀手杀在一起,刀剑相击之声不断,陆陆续续有蒙面杀手倒在地上。 “公子快走。”黑色身影喊道,手上速度分毫不减,不时传来蒙面杀手的低声哀鸣。 顾倾墨喊道:“你小心。”便向来时的路跑去,才跑了没一会儿,便迎面撞上了正慢慢追来的苏介。 苏介邪魅地笑道:“青青,你是不是——” 不待苏介说完,顾倾墨便拉着他向另一条路跑去:“不想死的话,我劝你别多嘴,跟着我跑就好。” “不问清楚状况怎么应对?我看跟着你才死得更快吧!?”苏介意识到必有险事发生,一边跑,一边冲顾倾墨喊道。 顾倾墨还未来得及回话,身后又追上来三个蒙面杀手。 “竟然真的还有。”顾倾墨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他们谁啊?”苏介吼道。 顾倾墨骂道:“你闭嘴。” 他们两拨人,两个在前面拼命地逃,三个在后面死命地追,不知跑了多久,竞跑到了一处断崖上! “你这带的什么路呀!”苏介不禁怀疑起自己方才为什么要做出同她一起逃命这种愚蠢之举。 顾倾墨拉着他慢慢后退,看着渐渐逼近的那波杀手,对他骂道:“我又不认识路,别废话了,你的影卫呢?” “影卫?”苏介了然,“你就是为了本王的影卫才带上本王逃命的吧?” “别废话,你的影卫呢!”顾倾墨怒吼。 苏介无奈道:“他没跟我来青盛台啊!” 顾倾墨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你的影卫不跟在你身边叫什么影卫啊!” “别废话!受死吧。”蒙面杀手挥刀杀上来。 顾倾墨一把将苏介推到自己身前。 “哎!哪有你这样的?”苏介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可前有分明不是来杀自己,现在却一定会连带着杀了自己的杀手,后有跳下去生死不分,或者说必死无疑的悬崖,苏介只好无奈地冲上前,用手中的弓和他们对打。 虽说自己也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可单凭他一人之力,终究敌不过三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其中一个迅速脱开身,杀向顾倾墨。 苏介原本和他们三个势均力敌,这一下少了一个,他便松快了不少,当即手底生风,快速地解决了其余两个杀手,转身瞥见那个冲向顾倾墨的杀手已然逼近了顾倾墨,立刻抢过其中一个的刀,飞掷向那个杀向顾倾墨的杀手,就在那个杀手手上的刀要落到顾倾墨脖子上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苏介飞过去的那把刀刺穿他的胸脯,溅了顾倾墨一身一脸的血。 可顾倾墨慌乱间倒退了两步,一个不留神,竟从断崖边滑了下去:“啊!” 在那个杀手的血溅到她面前时,她的脑子里全是十年前那个腥红的夜晚,全是芍山的血流成河。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苏介! 苏介飞身跳下来抓住了顾倾墨! 然后一手抓着一根藤条,一手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白若润玉的脸因吃力而隐隐变成浅红色。 “抓——紧——了——”苏介吃力地对她低吼,“别——松——手——” 顾倾墨低头看了看脚底的万丈深渊,对他道:“你快放开我吧,否则你也要掉下去的。” 苏介吃力地朝她笑笑:“好容易——抓到的,怎可能——轻易放开。” 顾倾墨仰头看他,眼里皆是不忍,而他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你快——抓紧我——” 顾倾墨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另一只手努力伸了上去,去抓苏介的手。 可她突然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惊愕。 她看见了那个被苏介一刀刺穿了胸脯的蒙面杀手,吃力地爬到崖边,手起刀落,生生斩断了那根树藤! “苏介!”顾倾墨大喊。 失去了向上的拉力的两人极速下坠。 苏介一下子抓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在下落的空中借势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在她耳边柔声轻咛:“别怕,青青。” 顾倾墨此时内心里无比遗憾悔恨:难道我就要命丧于此了么?可我还没有和阿淮好好说一句“我回来了,阿淮”,我还没洗刷阿爹阿兄的冤屈,二十万乘风将士的英魂还未安息,难道我的一生就这么匆匆逝去了?还拉上了一个本不该陪着我这种人一起去死的苏介,他是个好人,不该就这样了此一生…… “别怕,青青。”苏介又轻轻安抚了她一声。 顾倾墨此时意识却有些不清醒,喃喃道:“是你吗,阿淮?” 苏介愣怔了一下,咽了口口水,苦涩地在她耳边低声回道:“嗯,是我。” “咚!”地一声,两人双双落入了崖底深渊中。 顾倾墨只觉得这水,如此呛口,灌满了她的鼻腔,她的喉。 她感到好重好重,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边的一切事物。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也好困好困,好想睡觉。 她不想再背负那么多人的血债了,她真的背负太多年了,她真的快撑不住了,阿淮,你在哪儿啊? 闭上眼的那一刻,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那个温暖的怀抱有些熟悉,覆上她唇的那人唇齿间的清甜也有些熟悉。 但她,真的太困了。 这次,她无力推开,也再无力咬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夜烬 中秋将近,盛京中人人都忙活着准备中秋佳节。皇城、乐昌君府、顾丞相府更是双喜临门,张灯结彩,尤为热闹。 八岁的顾倾墨同八岁的顾墨淮在顾丞相府里的静湖上的九曲石栈上你追我赶,两人差点撞倒好几个端着大红绣球,喜字一类物品的婢女。 “小心点儿,小姐!”“你们俩仔细别磕着了。”“六少爷别追了,你追不上七小姐的。”…… 一路跑下来,静湖上洒满了顾倾墨嘻嘻哈哈的笑声同婢女们此起彼伏的叫唤。 “哎呀,”顾倾墨一个不防备,便一头扎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正想跑开,抬头一见是自己的阿娘——晋长安,她便抱着晋长安纤细的腰肢甜甜地喊了一声,“阿娘~” 晋长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宠溺地道:“你又淘气了。” “卿卿,你别跑!”顾墨淮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你,你说好了给我的!” 顾倾墨一见顾墨淮追了上来,立马钻到晋长安身后,双手紧紧攥着晋长安的衣摆,仍旧嘻嘻哈哈地笑着。 “小六,你别追着小七跑,”萧祎见自家儿子追着顾倾墨跑上来,忙喊道,“到时小七一个不小心摔着了,你又要心疼了。” “谁心疼她,”顾墨淮拉过萧祎的手,嗔怪道,“阿娘,你怎么净说瞎话。” 萧祎见自家儿子还不好意思起来了,更起了捉弄儿子一番的兴趣:“小七是你的心尖儿,这是家里人人知道的事儿,怎么,你还不许阿娘说啦!” “婶娘,阿淮他抢我临的字帖。”顾倾墨不等两人话走偏锋,忙向萧祎告状,然后立刻缩回晋长安身后,只露出一个头,朝顾墨淮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顾墨淮气红了脸:“我,我那叫借!况且是卿卿她说好了要给我的。” “那咱们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字帖,让咱们六少爷追着他的宝贝妹妹跑了这么远啊!”萧祎猜到了大概,美目一转,故意向顾倾墨讨字。 顾倾墨对顾墨淮狡黠一笑,将藏在身后的字帖递给萧祎,顾墨淮瞅准了时机,劈手去夺,不料萧祎早有准备,轻轻拿过,一下扬起了手,将字帖举到了面前,同晋长安细细地看。 顾墨淮狠狠地剜了一眼顾倾墨,后者向他做了个鬼脸。 萧祎未及看完便将字帖递给晋长安,然后揪住了顾墨淮的耳朵,假笑道:“原来,你小子前些日子交给你爹和王院正的字帖,都是问小七‘借’来的啊?” 她故意加重了“借”字的音,并且狠狠拧了他的耳朵一下。 “哎,哎!疼!阿娘,阿娘,你快放开我!那么多人看着呢!”顾墨淮喊道。 萧祎悻悻松开他:“有人怎么啦?叫你练武不好好练,叫你上学堂不好好上,整日里打鸟摸鱼,爬树偷瓜,不学无术,哪点像我和你阿爹啊!” “回家说成不成?”顾墨淮偷偷瞟了一眼顾倾墨,扯着他娘的衣袖轻声道。 正在和晋长安看字帖的顾倾墨也正好在偷偷瞟他,两人目光撞上,顾倾墨冲他甜甜一笑,顾墨淮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你也知道丢人啊?”萧祎抚上顾倾墨的肩,将她拉在怀里,笑道,“你要是再这么摸鱼爬树,不知进取下去,到时候小七给别人抢了去怎么办?我可不管,小七这么好的女孩子,你可得给我争口气,讨回家来当媳妇儿。” “阿娘!”顾墨淮这回重重地扯着萧祎的衣襟,清俊秀丽的脸早已似煮熟了一般,声音顿时细如蚊蚋,“快别说了。” 晋长安却笑着拉过顾墨淮的手:“快别听你阿娘胡说,我们小六只是现在玩心重了一些,人可是机灵得很呢,等将来定下了心,绝对是我们顾家最聪慧,最有前途的孩子。小六你可放心吧,婶娘就喜欢你这欢脱的性子,一定把我们小七留着给你。” “阿娘!婶娘~”顾倾墨一听话头不对,立刻红了脸,躲进萧祎怀中,“你们怎么这样啊!” “好了,不同你们闹了,”晋长安笑着对顾倾墨道,“明日就是中秋了,你不是还要参加翰林院的围棋大赛吗,今日快再准备准备,我可是不要脸地押了你赢,你若是输了,可白瞎了我那十坛醉秋酿了。” “那明早阿姐的祭天仪式怎么办?我不要去吗?”顾倾墨仰头问道。 晋长安点了一下她的小额头:“又不是你出嫁,要你跟着干什么?而且祭天仪式是在子时开始,你还没醒呢!” “哦!” “我和你婶娘去看看你阿姐准备地怎么样了,你别乱跑疯玩。”晋长安对顾倾墨说道。 “好!” “你也是,”萧祎对自家儿子佯作生气地道,“好好向小七学学下棋,一个少阳院老师的儿子,竟然不会下棋,这说出去叫人家知道了,不是要笑掉了大牙啊!” 顾倾墨闻言,沉沉地望了顾墨淮一眼。 顾墨淮则是很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 “好好学!”萧祎都和晋长安走出去五步远了,又回过头来叮嘱了顾墨淮一句。 “知道啦!” 顾倾墨和顾墨淮两人见晋长安和萧祎走远了,就一边玩闹着,一边向府外跑去。 “你怎么能将字帖给我阿娘看呢!”“谁叫你方才将我的小木人雕得那么丑的!”“你不就长那样吗!”“顾墨淮!”“好好好!我就是同你开个玩笑,反正你真人长得好看不就成了吗?”“算你识相!”“那我们现在干嘛去?”“嗯……我阿爹和我阿兄今日要回来了,我们去离人坡接他们吧!”“好!走。” 两人兴冲冲地便往盛京城外的离人坡跑去。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盛大节日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右丞相顾远牧的长女顾倾城,将与乐昌君晋亦诚的长子乐昌君世子晋承修结为连理。大晋的皇帝陛下晋亦讯,同顾远牧前往芍山皇陵为新人祈福。中秋前一日回朝。中秋当日,将举行新人祭天礼,十月初一举行大婚。 这日,正是中秋前一日。 顾倾墨坐在离人坡长亭内的石凳上,一边下着一盘随手带来的玉石子棋,一边吃着出门前萍姨给塞到怀里的桂花糕。 “二哥哥怎么这么迟才回来?”顾墨淮轻轻拉开他手上的玄铁弹弓,一下飞出一颗眼珠子大的金珠,百步以外一棵树上的一片叶子给完整地射了下来,树叶从枝头缓缓飘落,又被一阵风扬起,飞不见了。 顾倾墨在棋盘上落下了一颗黑玉子,回道:“去芍山接阿爹和皇帝舅舅了。” 顾墨淮翻进来坐到了石凳上,也拿起一块桂花糕吃起来:“盛京不是在北疆和芍山之间吗,二哥哥不回盛京,直接去芍山这不是多走路了吗?直接回来不就好了?” 顾倾墨又落了一颗白玉子,摇了摇头:“阿娘也不是很明白,阿兄未曾细说,只说会和阿爹他们一道回来。对了!阿兄会带个阿嫂回来呢!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子,能得我阿兄相许一生。” 顾墨淮歪了歪头,瞟了眼棋盘,道:“我对他们的儿女情长可没兴趣,我还是好奇二哥哥为什么不回盛京,而是去了芍山。” 顾倾墨落下一颗黑玉子:“可能就是想让新嫂嫂先拜见阿爹和皇帝舅舅吧,毕竟阿兄是在北疆自作主张成的亲,只修书一封告知了阿娘,去见见阿爹和皇帝舅舅,向他们请罪也是应当的。” 顾墨淮细细想了一下,道:“也对。哎,可那嫂嫂要不是你喜欢的,你要怎么办?” 顾倾墨歪了歪头,落下一颗白玉子,道:“不可能!阿兄肯定喜欢我喜欢的,他一定是知道阿嫂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子,所以才会娶回家呀。” 顾墨淮受不了地笑了起来:“你就这么自信?万一呢!” 顾倾墨落下一颗黑玉子,不耐烦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这人真讨厌!我阿兄喜欢的肯定都是我喜欢的,我们是兄妹,喜好相同。况且我阿兄心如明镜,瞧人是最准的,怎么可能娶个我不喜欢的阿嫂!你不要再说啦。” 顾墨淮浅浅笑了一下,看着她问道:“对了!二哥哥这次又打胜仗了吧?” 顾倾墨瞥了他一眼,落下一颗白玉子,然后仰起头对他道:“我阿兄何时输过!”语气中满满都是骄傲。 顾墨淮揶揄道:“是是是,二哥哥最厉害了。” “我阿兄自然是最厉害的,他十三岁白衣从军,随军出征,平叛宛北一战成名,十五挂帅——”顾倾墨一边说,一边落下了一颗黑玉子。 顾墨淮也随着她念叨:“十三岁白衣从军,随军出征,平叛宛北一战成名,十五挂帅,身经百战,战无不胜,是我大晋令外敌闻风丧胆的黑骑乘风的主帅——” “顾墨淮!”顾倾墨听顾墨淮鹦鹉学舌,气得大喊他的名字,一颗白玉子“啪”地一声,重重落在棋盘上。 “同几句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顾墨淮清瘦的手指拈过一颗黑玉子,替她下了一步。 “说几百遍也是比珍珠还真的事实!我阿兄还文武双全,怎么夸都是夸不够的,”顾倾墨落下了一颗白玉子,忽问他,“你怎么不去参加翰林院的围棋大赛?” 顾墨淮随意地道:“我要是去了,怕是要让人对看不到盛京双惠之战失望了呀。”边说边落一黑玉子。 “切!没羞没臊。”顾倾墨跟在他后面落了一颗白玉子。 不过,顾墨淮说的是实话。 顾墨淮又吃了一块桂花糕,随手落下了一颗黑玉子。 顾倾墨跟了一颗白玉子,道:“那你干嘛不让你阿爹阿娘知道你其实会下棋,而且还下的很好?” 顾墨淮随口答道:“烦呗!”落一黑玉子。 顾倾墨好笑道:“这有什么可烦的?”落一白玉子。 顾墨淮道:“大人们要是知道你会一样东西,那么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让你成为这一领域的霸主,就会大肆宣扬你会什么什么什么。你会下棋,他们就会让你不停的参加比赛,好不停地比掉更多的人,证明你才是这一领域的王;他们要是知道你做饭很好吃,那么他们就会不停地拿你“做饭很好吃”这个借口让你做饭给他们吃;要是知道你文章写得好,就会有不停的文章等着你去写,一字千金,还能拿文章赚钱的那种;要是知道你画的画很漂亮,那就会有无数的人来求你的画作,给吧,真累!不给吧,又要被人说小气,还会有那些没有被你青睐的人来诽谤你,说你其实已经才思枯竭,故而不愿意创作。” 顾墨淮说着,落下一颗黑玉子:“一旦你会一件东西,并且别人都知道了,那就会有不停的与此事有关的烦心事来找你,而且你要是真的很擅长,那么当别人在卖弄此事之时,你就会有胜负欲,一定要和他比试一番,将他打下阵来。” 顾倾墨下了一颗白玉子,便盯着顾墨淮看。 顾墨淮继续说道:“我会下棋,那就自己下下,逗自己开心就好了呀,假如我会跳舞,那就自己在家跳跳好了呀,不然就总会有人让你拿出你的拿手好戏来秀一秀,让你当只猴子逗别人开心。不过,这都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或许我的想法在我们这样的出生上看来,是错的。”追了一颗黑玉子。 顾倾墨落一白玉子,问道:“那你怎么就你会什么都让我知道啊?不怕我说出去?还总是陪我下棋?” 顾墨淮追一颗黑玉子,笑道:“我要是不陪你下棋,那你一个人下多无聊。” 顾倾墨下了一颗白玉子,循循善诱道:“三叔叔和婶娘也并不是想让你怎么怎么样,他们也是担心你,万一你一直不学无术,以后成了个废人,不只会被人笑话你,你以后要凭什么生活?” 顾墨淮追了一颗黑玉子,笑道:“那就只好靠我们家卿卿养活了呗!” “你——不同你说了,我才不要养你呢,”这回,顾倾墨看了棋盘许久,终是放下了攥着一颗白玉棋子的手,弃道:“白子输了,你赢啦。” 顾墨淮扫了一眼棋盘,从顾倾墨手中拿过那颗白玉子,道:“这不是你输了,是你没看见,你看——” 他将白玉子落在棋盘上一处,道:“以后遇到这类的死局,便用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姑且送对方一些甜头,但是自己的棋能活过来,再有个几回,白子便能大杀四方,赢了黑子” 顾墨淮用顾倾墨能看清的速度飞快落下几子,道:“你看,白子赢了吧!” 顾墨淮只随手下了几颗棋,白子便已经赢了。 “输了就是输了,”顾倾墨将棋子收好,低下头偷偷一笑,抬脸正色道,“阿淮。” “啊?”顾墨淮抬头,一眼撞进了顾倾墨温柔的眼底,忍不住心底一阵紧张,而后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怎么啦?” 顾倾墨道:“以后好好上学吧,别再整日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来啦。” “谁装了……”顾墨淮被她盯得一阵紧张,忙别过脸笑道,“我就是不喜欢读书,读书多无聊呀,哪有打鸟摸鱼来的自在。再说了,咱家有你和二哥哥会读书不就够了。” 顾倾墨怒道:“你自己也说了,太出挑的人,烦心事很多的,那你还将我和阿兄推出去?你就是故意的。” 顾墨淮笑道:“傻瓜,有我陪着你呀,不论你有什么烦心事,我都会帮你解决!” 顾倾墨愤愤:“你说的倒是好听,那你去帮我比赛,你帮我写文章,你帮我临字帖?” 顾墨淮忽然就变了脸色,一本正经地问顾倾墨道:“那我问你,你现在是盛京炙手可热的神童,是不是有很多人家来你家,想和你定亲?” “是啊,怎么了?”顾倾墨忽然就轻了声音,“反正我阿爹阿娘又不会同意,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顾墨淮又问:“那若是那些人都是来我家,想和我定亲,你当如何?你会不会难受,看着他们会不会烦心?” “我——我难受什么!我——”顾倾墨一时哑口无言,心里一阵紧张,但一想到那种场景,心里便没来由的一阵心烦,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你当如何!”顾墨淮逼问道。 顾倾墨怒骂道:“你要是敢答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有婚约的人,还同我玩什么玩?” 顾墨淮盯着顾倾墨深沉地看了好一会儿,看的顾倾墨浑身发毛,刚想破口大骂,顾墨淮便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顾倾墨的脸有些红。 顾墨淮笑道:“这就对了呗。” “什么呀?”顾倾墨不解。 顾墨淮笑着看着顾倾墨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是啊,没什么,只是我不想让你难受呗,傻瓜! 顾倾墨撇了撇嘴:“可你不读书,以后怎么考取功名?怎么为国效力?怎么拿俸禄养家呀?” “我——”顾墨淮被她说的低头不语。 “嗯?”他立刻又觉得不对,坏笑着回过头,顾倾墨却一下子埋低了脸,手不自在地搓着衣角。 顾墨淮见她害羞了,笑道:“以后我的娘子,可是盛京城最最聪慧能干的女子,用不着我养家。” “你——”顾倾墨生气地抬起头,却突然撞进他认真且坚定的目光之中,登时失言。 “我骗人的,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全心全意爱护我的妻,一定——用生命去守护她,不离不弃,为她而战。” “那你——会好好上学了?”顾倾墨的声音细如蚊蚋。 “我会为了她——做一切事,只要是她让我做的,我都会去完成,哪怕——不能混吃等死,哈哈。”顾墨淮说了两句正经话,立刻又不正经了。 顾倾墨却不甚在意。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因为两个孩子单纯又美好的约定感染了这肃穆的气氛一般,整个离人坡都变得不再那么伤情。 孩子们总是单纯地以为,只要完成了约定好的事情,未来就会朝着他们约定的那样走,他们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付出了,就一定会有收获。 待顾倾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透过薄薄的衣衫,她感受到顾墨淮有节奏的呼吸,和无比炽热的体温,以及他胸膛的一起一伏。 顾倾墨坐起,将顾墨淮披在她肩上的外衫盖回顾墨淮身上,顾墨淮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悠悠转醒,嘟囔道:“回来了吗?” “还没呢……”顾倾墨轻声自语道,“天都这么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很不安。 顾墨淮将外衫披回到顾倾墨的肩上:“你披着吧,我不冷。” 顾倾墨望着沉沉的天,望了许久,忽然道:“不对啊!” “怎么了?” “你看月亮的位置不对啊,方才我们睡着的时候月亮不在这边,”顾倾墨有些急了,站到亭子外张望,“阿娘也没派人来寻我们,阿爹和阿兄也还没回来。” 忽然,顾墨淮指着盛京喊道:“你看盛京!” 只见盛京上方天空的一角窜出依稀的光,与这漆黑的天空格格不入,就像一块黑布被烧了一个洞。 “不好,快回盛京。”顾墨淮一喊,顾倾墨连那两盒棋子也顾不上拿了,便着急忙慌地向盛京匆匆跑去,顾墨淮立刻拿起了棋子,追着顾倾墨跑回盛京。 顾倾墨方才披着的外衫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及去捡。 顾墨淮也无心去捡了,忙跟上顾倾墨。 盛京城外空荡荡的,没有冷风,只有惨淡的月光流满一望无垠的大地,月光带来的一阵刺骨的阴冷浸入人的肌理。 他们分明跑了许久,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平日里也常跑到盛京城外疯玩到闭城才知道回家,好几次被锁在城外后,便渐渐地和守城的士兵混熟了,两下敲门,盛京的南城门便悠悠开了一条小缝,放他们两个进去了。 “你们两个怎么玩到这么迟!”守城的老兵老胡问道。 “什么时辰了?”顾倾墨什么也顾不得了,急急地问。 老胡道:“寅时了,再有两个时辰天都要擦亮了,你们这是打哪儿回来的,挑了这么个好时辰?” 顾倾墨心下更急了。 他们竟然在离人坡将近睡了一晚,可明明该昨日回京的阿爹和阿兄却不见踪影,阿娘也没派人来寻他们,而且——盛京城的东北角一片火红天光,那分明是起了大火! 顾倾墨的心越来越不安,抛下了还在念叨他们俩,叫他们“以后早些回家,不要在外头疯玩到这么迟,家里人该担心坏了,小心被城外的野狼叼走了”的老胡,向宁安坊奔去。 她的家——顾右丞相府,就在宁安坊,而宁安坊,就在盛京的东北角。 “哎,你们——”老胡有些蒙圈了。 顾墨淮追上顾倾墨,向后丢下一句:“谢谢你了,老胡伯。” “跑慢点儿,”老胡重重叹了口气,“这俩孩子啊,都是一脸的苦命相,不知道要是他们两人成亲了,命格会不会好一些……” 两人一路在早已宵禁的街上奔走,越是靠近宁安坊,如墨般天空中的火光便越盛。 街上空空荡荡,无比安静,只有两人没命的疾跑声和喘息声。 怎么会?明明已经宵禁了,为什么街上没有巡逻的士兵? 顾倾墨以前从没觉得从离人坡回家的路有这么长过。从前,她只觉得,从家到离人坡的路实在是好短好短,近到她还没送阿兄多少路,阿兄便要和她告别,外出打仗了。 她从前总是想啊,十里长亭,才十里的距离用来送别,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而今,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仍旧是只能看得到把天越来越映地火红的光,却看不见自己的家一分一毫。 没有人管的吗?哪怕是都睡着了,没有人被火声惊醒,去救火的吗?这一路过来,也未免太过安静了吧?安静地过了头,静到顾倾墨可以清晰无比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静到顾倾墨可以清晰无比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就好像盛京是一座空城,是一座死城!里面的人,是都死了吗? 顾倾墨越想越慌,越想越害怕,明明很累了,明明脚都软了,但她却不敢放慢一步,不敢松懈一刻。 她一路冲进平日里她偷偷出入家里的角门对出来的小巷子里,沉重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巷子里回响,震颤着她的心弦。 刚一冲出路口,她便被一双手狠命捂住了嘴巴,拽回了巷子里。 “嗯嗯嗯呜呜。”顾倾墨狠命地去挠那个人的手,指甲嵌进了那个人的血肉中,双脚疯狂乱踢,舌头去舔那双手的手心,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脱那个人的禁锢。 她因万分惊恐而瞪大了一双眼,眼角爬满血丝。 她害怕极了。 方才,她分明看到,那舔舐天空的红色火舌是从自己家中腾起来的,她耳中还仿佛听到了家中传来男男女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空气中混杂着木头烧焦的焦炭味,人们身上的汗臭味,以及——动物烧焦的腐臭味。 究竟是怎么了?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家不是应该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的吗? 她拼命地乱踢乱挠,像条发狂的小疯狗一般,泪水从她的眼眶涌出。 她好想冲进家里,冲进阿娘的怀抱。 对了,阿淮呢?阿淮怎么没有声音了?究竟是怎么了?他们究竟是怎么了! “啊!嘘,七小姐,是我,你别再踢我了,你也别叫出声。” 顾倾墨好容易看清了来人的脸,愈发瞪大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非明 “若姨!”顾倾墨扑进来人的怀抱中,闷声闷气地喊出来,但她的嗓子早已火烧一般,喊不出什么声儿来了。 来人是晋长安的贴身女侍,夏兰若。 “七小姐,你别发出太大的声音,”夏兰若轻声安慰着她,“别怕,若姨一定带你逃出盛京。” 顾倾墨的泪水染湿了夏兰若的前襟,她抬起头,哽咽着问道:“若姨,家里怎么了?我阿娘阿姐他们呢?怎么起了这么大火?有人来救了吗?我阿爹阿兄怎么还没回来?阿淮他刚刚分明跟在我身后的,现在也不见了。” 夏兰若立刻抱起顾倾墨,往她方才跑来的方向奔去,急匆匆地道:“六少爷被我的人送回他家里去了,很安全,你别担心他。咱们家的火没人会来救了。长公主——” 夏兰若顿了顿:“她已经葬身火海了。” 夏兰若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之后便噤了声。 顾倾墨瞬间呆怔住,一时之间还未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可能呢?若姨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她的阿娘,可是大晋最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怎么可能葬身火海呢?她只是去离人坡接自己的阿爹阿兄,怎么忽然家中就起了大火,为什么会没有人来救火?怎么阿娘忽然就葬身火海了呢? 可是若姨骗她干什么呢? 夏兰若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附耳轻声道:“我在去南祭台的路上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赶回府中,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神策军已经杀进府里,我溜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杀人,他们见了活人便杀,见了死人就补一刀,主院已经整个点找了,我听到他们一个士兵报告,说——说长公主殿下已经——已经葬身火海,我好容易才逃了出来,本想去找你,刚好撞上了你们回来。 “怕是现在盛京已经乱了,只是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肯定是针对我们家来的,你放心,若姨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出盛京。”夏兰若一边抱着早已目瞪口呆,动弹不得的顾倾墨奔走,一边气喘吁吁地在她耳边低语。 顾倾墨忽遭此大变,怎么也没有明白过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今日分明是中秋啊! 子时,她美丽端庄,被誉为大晋第一美人的阿姐顾倾城,应该开始祭天祈福,她的那位永远像小孩子一样的阿娘应该在祭天队伍之中,虔诚地向上天祈愿,自己的长女能够平安顺遂一生,与夫婿和和美美,为什么她的阿娘会死在忽然起火了的家中?为什么神策军敢杀进她家?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救那些死在家里的人呢? “我阿姐呢?”顾倾墨想到此,忽然呜咽着问道。 夏兰若道:“这时辰,大小姐应该是祭完北帝,已经回盛京了。” “我要去找我阿姐,”顾倾墨呜咽道,“他们会杀了我阿姐的,我们去救我阿姐吧!若姨,呜呜呜呜呜,我已经没有阿娘了。” 夏兰若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顾倾城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当务之急,应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但——两个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都是公主殿下的心头肉,都是无法割舍的呀! 她深呼吸了几下,一抽鼻子,下定了决心,哽咽道:“走!” 转身便带着顾倾墨向北城门跑去。 这时,已快近卯时了,北城门下围着重重士兵,个个举着火把,将北城门上的天照得亮如白昼。 城楼上也有几个人。 夏兰若护着顾倾墨躲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两人透过门缝察看外面的情况。 高高的城墙上站着的人,赫然是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顾倾城,那个被世人评为当代天下第一美人的顾倾城。 此刻,她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正架在自己那纤细白净的脖子上。 她立在女墙之上,一身华服,作睥睨众生之相,俨然天人。 在离她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她的未婚夫,同样一身大红华服的乐昌君世子——晋承修。 “晋承修,”顾倾城冲他漠声喊道,“你竞负我!”声音中丝毫没有凄楚,没有哀怨,只有冰凉的失望与恨。 “阿城,我没有,不是你想的这样的,你别做傻事,”晋承修拼命想要冲过去拉下她,却被身后的贴身侍卫沈俶紧紧拉住。 “殿下,你不能过去。”沈俶低吼。 “放开我!”晋承修冲沈俶嘶吼道,像一只发狂的凶兽,可等他转向顾倾城之时,立刻和软了脸色,一脸的哀求,“阿城,你下来,你先下来,我们下来好好说,行吗?求你了!~” 晋承修平日无比温柔,面上总挂着笑的一个人,此刻一下子面露凶光地嘶吼,一下子又露出满含哀怨的眼神,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他这幅可怜样子,倒要叫人以为他才是受害者。 “晋承修,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顾倾城那张恍若天人之姿的脸上的精致的妆容,早在得知事实真相的那一刻,被泪水冲花,又经历风干后化为泪痕,可这本该显得可怖的一张花脸,在顾倾城的脸上,却反而更显了一种别样的风情,娇俏可人。 “记得,我记得,阿城,我记得的。”晋承修连连点头。 顾倾城自嘲地笑起来:“你说,你这一生都只爱我一个人,你要用尽一生来对我好,你说你要给我令全天下女人都艳羡不已的生活,你说——你会做最好最好的丈夫。” 顾倾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喜乐,更让人爱怜。 “阿城~”晋承修哀鸣。 “可你食言了!”顾倾城蹙起了秀眉,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含哀怨,“你杀死了我的家!你杀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亲人,你还杀死了那个说爱我一生一世的阿修!是你亲手杀死了他!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他们,你就是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晋承修不忍地埋下了头,一边摇着头,一边呜咽:“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样的,阿城,我们下来好好说不行吗?” 晋承修的语气近乎乞怜。 顾倾墨从没见过晋承修这幅乞哀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晋承修永远是从容不迫,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极其恭谨谦和,对阿姐也是无比好的,她也是很满意这个姐夫的。 她也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顾倾城,花着一张脸,冲着她的未婚夫婿怒骂嘶吼,她的阿姐,从来都是端方优雅,是盛京孝和温婉的榜样啊。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都变成了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不是你?”顾倾城的语气中满满都是嘲讽,她冷笑道,“对啊!不是你,是你的好父亲呀,是我亲爱的三舅父,是我们大晋乐善好施的乐昌君晋亦诚啊!” “不是的,阿城,你先下来——”晋承修无力地跪到了地上,哭嚎地嗓子都哑了。 “晋承修,”顾倾城站在女墙上,安静地端详着她的未婚夫良久,忽然淡了语气,冷漠地望着地上因痛哭流涕而略显狼狈的乐昌君世子晋承修,一双美目里,再也没有眼波流转,再也没有对晋承修的含情脉脉,再也没有那种乖顺温和的柔光,只有一派死寂。 顾倾城冷声道:“你以为——你们父子会坐稳这大晋江山吗?你以为——大晋会没有人明白知晓今日发生的一切吗?” 晋承修乞怜道:“我不要,我不要这江山,我只要你,阿城,自始至终我只想要一个你啊!” 顾倾城漠视着地上的人,那张惊为天人,让无数盛京子弟追捧痴迷,让无数怀春少女嫉妒的脸,如今蒙上了厚厚一层的千年寒冰。 她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千万要记着,记着我顾家今夜送命尔等之手的数十条人命,记着现如今,因你们的贪婪、自私、残暴,而——而殒身芍山的二十万英灵!记着我弟弟手下的黑骑乘风,那些为大晋战死沙场的百万亡魂,我们会化为厉鬼,夜夜来寻你们,我们愿以永不入轮回的代价来诅咒你们父子,诅咒你们父子永世不得好死,你千万记着——” “阿城,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晋承修似乎再也忍不住地全身发着颤,无力地瘫软到地上,口里呜咽不止。 顾倾城毫不在意地冷声坚定地道:“若有来生,我愿与你,永世不复相见。” 顾倾城冷冷抛下最后一句,手中长剑寒光一闪,一道细长的血痕便在她白皙瘦长的脖子上喷开了大朵大朵的血花,她死死盯着跪在地上因过度惊讶而吓得目瞪口呆,忘记去拦她的晋承修,向后仰去。 她像一只孤独而妖冶的大红蝴蝶,从城墙上飞落,在如墨的夜空中缓缓坠落于火把组成的火海中,美得不可方物,她望着这盛京城上压地人人喘不过气的天空,忽然笑了。 她最后的目光中,尽是因回想到了儿时与家人一起欢度的幸福时光的无限柔情:阿爹阿娘,倾风小七,我来陪你们了。 “阿城——”晋承修终于回过神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命挣开沈俶的禁锢,连滚带爬地冲上女墙,像野兽在生死一线间发出的哀啸一般吼出声,伸手想要去抓顾倾城的素手,却被他抓了个空,晋承修当即便纵身翻跃下城墙,可却仍旧是被沈俶及时拦腰抱住。 “阿呜——”目睹眼前这血红的一幕而惊呆了的顾倾墨,一声“阿姐”正要吼出嗓子,便被夏兰若及时地捂住了嘴巴。 顾倾墨瞪着顾倾城飞落而下的尸体,目眦尽裂:“呜呜!呜呜!” 她浑身的血像是在身体里炸开了一样,在周身疯狂游走,喉咙里有股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往上翻涌,胃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现在她只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她的阿姐,死了! 死在了她的眼前。 “谁?”门外一个靠的近的瘦高士兵闻声转过了头,又有两个他身边的士兵也回头细看了一阵,其中一个高大魁梧的士兵问那个瘦高士兵:“怎么了,老二?” 那个被称作老二的瘦高士兵答道:“那屋子里有声音。” 高大魁梧的士兵立刻道:“过去看看。” 夏兰若登时浑身血液沸腾,神经紧绷,死死地捂住顾倾墨的嘴,将她塞在怀中,窝身蜷缩在门后,像是要尽力将自己变得很小很小,缩成一个球似的。 三个士兵粗暴地踹开那两扇弱不禁风的木门,进了院子后张望一番,直冲里屋。 “你们在干什么?”应是那个高大魁梧的士兵,厉声喝道。 “军爷,军爷,我们没做什么违法的事呀。”里面的人根本不像是被吓醒的一样,声音中毫无倦意,全是满满当当的清醒。 “没做什么你们大晚上不睡觉?”应是那个瘦高的士兵狐疑地问道。 “我们,我们,我们这不是被你们吵醒了吗。” “吵醒?什么时候醒的?你们都听到什么了?”瘦高士兵狐疑的声音再度响起,顾倾墨浑身一个激灵,那声音里,满满都是冷肃的杀意。 “我们——就听到开门声呀。”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不同于两个士兵,应是方才跟他们一同进来的,跟在后面的那个小瘦猴士兵,他高声呵道。 顾倾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应该是那个小瘦猴士兵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夏兰若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发现了什么? 顾倾墨这时却惊疑:他们明明醒着?那是不是整个盛京城的人其实都醒着?是不是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醒着,明明知道发生的一切,为什么没人来帮帮他们? “不是,不是,军爷,是,是外面——” 不待那屋主人说完,就从屋子里面传来利刃割破衣衫,割开皮肉的声音,以及轻微的一声呜咽,继而响起那个高大魁梧的士兵冷峻的声音:“一个不留。” 夏兰若立刻捂住了顾倾墨的耳朵,将顾倾墨死死按进自己的怀里,但还是有凄厉的叫喊声漏进了顾倾墨的耳朵里。 他们,竟是因她而死! “走。”那三个士兵走了出来,阴冷的脸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珠,他们一边擦手中沾了血的长刀,一边往外走去,那个小瘦猴士兵,正往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带头的那个高大魁梧的士兵冷声道:“你小子,眼睛还是那么贼亮贼亮的,可藏好了,别叫别人看见,待手上的事了了,大哥带你们逛窑子去。” “好嘞,大哥。” 三人兴冲冲地走了。 顾倾墨此刻内心无比震惊。 顾倾城在她面前自刎,又跳下城墙一事,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转眼间,又有几个无辜的人因她而死,她现今这个年纪,其实无法想明白很多事情,只听明白了——阿爹和阿兄在芍山,也出事了。 夏兰若微微松开怀里一动不动的小人儿,正想带她原路返回,顾倾墨便哑着嗓子,轻声道:“我想看看屋子里的人。” 夏兰若一惊,压低嗓子劝道:“这样的场面——” “是我害死了他们。”顾倾墨分明在说哀怨无比的话,可不知为何,夏兰若却觉得这声音竟然冷若冰霜,充满了冷静的杀意。 她打了个激灵。 顾倾墨已然自己挣开夏兰若的禁锢,缓步向屋里走去。 夏兰若硬着头皮跟上她。 屋里横尸五人,男女老者、男女青年、总角女童。 而那老翁手中,正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鞘还攥在身边老妇的手里。 夏兰若一下就明白了,方才她们俩躲在外面看城墙上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早已发现了她们,正准备身后偷袭,将她们抓起来送给官差呢!要不是顾倾墨发出了声音,怕是那时心神不宁的自己不能及时发现,到真让他们黄雀得手,现在两人早已经落到了晋承修手里,可能已经被送去见刚死的顾倾城,没准还真能赶上顾倾城呢! 夏兰若想通了这一节,不由得怒从心起,但她怕仍是单纯孩童的顾倾墨过早见识人世险恶,于是没有道破,只是站在顾倾墨身后,冷眼怒视地上的尸体。 可她错了,她低估了盛京第一神童,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顾倾墨趁夏兰若还没催她离开,忽然向前两个箭步,飞快夺过地上老者手中的匕首,狠狠向地上已经渐渐冰冷了血液的尸体刺去,越刺越快,越刺越凶狠,像是要将那具尸体剁成肉酱一般。 刀每一次拔出身体的时候,都会带出猩红的鲜血,那鲜血溅到顾倾墨的身上、脸上,窗外的光微微透进来一些,照在顾倾墨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上,毫无感情,冰冷异常。 像个老成的杀手。 夏兰若惊慌地冲上前,劈手止住顾倾墨发狂的凶相,瞪大了眼睛,压着嗓子向顾倾墨嘶吼:“七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夏兰若低哑的嗓音颤抖不止。 顾倾墨抬头盯住了夏兰若惊慌的双眼,流露出怨毒的目光,她一字一顿地道:“他,们,该,死!” 夏兰若被她这一眼盯得立时吓飞了魂魄。 她曾过那么久的杀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合没经历过?什么样的感受没有狠狠压下去过? 可她还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子,更没有见过从这样的小孩子眼里流露出来的嗜血的凶光。 那是无论谁看了,都会害怕、会心悸、会胆颤的眼神。 就像是一个饥渴的人,垂死之际看见了粮食和水,与人争夺之时露出的那种光。 只一眼,就能杀死人。 心脉寸断。 而顾倾墨则从容不迫地将手中匕首上沾的殷红的鲜血全数擦到了那老者的衣服上,然后挖开老妇人的手,从中拿出被她紧紧攥着的刀鞘,套在那把方才差点用作杀死自己,后来被她用来刺穿地上老者的匕首外,而后对着夏兰若淡淡地道:“盛京的人,都该死!” 她的声音之冷,像极了从不失手的杀手。 夏兰若来不及细想她看着长大的七小姐如何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便定下心神带她从进屋的路出了院子。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将顾倾墨安全送出去。 顾倾墨不知道夏兰若要带她去哪儿,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去哪儿,她只知道——她在这世上,或许已经没有与她是血缘至亲的人了。 许是突逢巨变,遭受到了太大打击,而现在在夏兰若的怀里,虽然仍旧很不舒服,却让她获得了一丝丝安全感,方才本不觉得疼痛的地方竞全都疼起来了。 头里似乎有个小人儿在疯狂地敲锣打鼓,使她的头,疼的快要炸开,浑身燥热,酸痛无力,嗓子眼能冒出烟来,但喉咙里的铁锈味却丝毫不减,鼻腔里满是方才灌进去的腥臭,手和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像断掉了一样疼。 不多时,她便在夏兰若怀中睡去,沉沉睡去,合眼前,她看到了东方鱼肚白的天空,然后浓浓的红日,像在滴血。 天——亮了。 她不知道那日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她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可怖的梦。 梦中她的阿娘在火海中哭喊咒骂,她的阿姐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她的阿爹被乱箭射死,她的阿兄腹背受敌……待到全世界都从一片猩红中苏醒过来,她孤身站在一条喧闹的大街上,她觉得那是一条很熟悉的大街,可不管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里究竟是哪儿,没有一个人因她而停下匆匆的步伐,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看到行人们翻飞的嘴皮,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她没有一个亲人。 可待她醒来后,她才发现,那一切都不是梦。 夏兰若将她送到了王孤府上,求他帮助顾倾墨逃出去,王孤只用了个小小的计谋,将顾倾墨送出了盛京城,与早已离开盛京的顾倾墨父亲的至交好友储机会合,然后一同走得远远的。 储机是什么人,顾远牧最为清楚,顾远牧愿意一直交好的人,王孤和夏兰若都放的下心来,将顾倾墨交给他。 顾倾墨发了十日的高热,整整瘦了一圈,嗓子虽不再火烧一般,但仍旧很痛,说话也是沙哑的,浑身无力,只能像个死人一般。 她的阿兄打完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或者更甚于此种痛苦。 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执意要去芍山。 她自该去的,若是那儿真的沉寂了黑骑乘风的二十万冤魂,那儿真的躺了她阿爹阿兄的尸身,她如何能不去?她如何能不去找回她阿爹阿兄的尸身,如何能不去召回那二十万热血好男儿的亡魂? 她要去,她必须去! 夏兰若再一次没坳过她,也是听从了自己的心意,和储机一同,带顾倾墨去了芍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鬼生 到芍山的那日,不知是天气的缘由,还是情绪使然,天青沉沉的,仿佛即将要坍塌下来,压到人的胸口上,将人活活压死一般,空气中的血腥气很重,还有很重的尸腐味混在里面,令人多闻一刻就要吐出几夜前的残羹冷炙来,胃里翻江倒海,很是不好受。 空中低低地盘旋着无数的乌鸦,它们杂乱无章地叫喊着,发出无比刺耳的声音。 上山的路上,四处横陈着都是着黑甲的士兵的尸体。脚下的泥路都是黑红黑红的,满是烧焦的痕迹。 这儿应当是作了一番输死拼搏的吧?顾倾墨想着。 她的阿爹阿兄该是遭受了怎样的围杀?究竟是怎样的敌人,将他战无不胜的阿兄杀得片甲不留? 她的眼蒙上了一层雾,她不敢想那么多。 走了很久很久,久到顾倾墨早已闻不到芍山上令人作呕的腐臭,久到连乌鸦都越叫越凄厉,顾倾墨的眼中忽然飘进了仍旧立在尸堆之上的帅旗。 那面玄底赤字的帅旗,哪怕是沾上了血,也看不出分毫的狼狈,只有被火舌舔上过边角的一丝丝火痕,在群鸦的哀鸣之中,让它显得无比悲壮。 它就像一个站到了最后的勇士,屹立不倒。 “小七,”储机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别怕。” 她怎么会怕呢?纵使这些将士们的英灵真会变成厉鬼恶煞,她又怎么会怕呢? 他们都是她的叔伯兄弟,都是不一而足曾夸赞过她的,阿兄的兄弟们,他们和她有同样的国家,他们和她有着同样的怨恨,他们有着和她一样的痛楚,他们曾为了国土家园抛头颅洒热血,曾为身后千万百姓征战沙场,他们何时惧过死生? 她在那面帅旗前站住了脚,伸出手,吃力地,从帅旗下的一具具尸体紧紧攥着的手中,慢慢拔出那面帅旗,回首看着漫山遍野的尸身,耳里全是乌鸦的哀鸣。 二十万人,尽数命丧芍山,埋骨无处,永无安息之日,可竟然只有乌鸦为他们高唱丧歌。 这二十万人,也有他们的父母兄弟,他们都来自大晋,在大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在等着他们回去的人。 顾倾墨固执地在芍山找了很久她阿爹和阿兄的尸首,却都没有找到,正要一把火烧了整座芍山,让将士们的尸体免受野狗饿狼,乌鸦秃鹫蚕食的时候,他们才终于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活人。 那是黑骑乘风的副帅,于葭。 他们在芍山的药河边发现了他。 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奋力向药河上游爬去。 乘风将士的尸体使河水为之断流,下游皆是尸血,而于葭为了活下去,必须喝水,但他又不忍心去喝兄弟们的血,可他又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他走路,于是便一路往上游爬,爬地一双手血肉模糊。 终是一把大火烧了整座芍山,烧了那漫山遍野被血染红的芍药,烧了那漫山遍野的乘风将士的尸骨。 宁可化为尘埃,献祭天地,也绝不任乱鸦野兽撕咬尽食。 既然是带不回去的,就索性留在这里。 后来,据附近打猎的农户说,那日芍山的野火是黑里带红的诡异火光,烧了整整十七天,将芍山群山烧了个精光,连那皇陵也不能幸免于难。这十七天里,老天爷未肯降过一滴雨,直到最后一星火光都熄灭了,才落了整整十日的倾盆大雨,头几日,那落下的雨,竟是黑色的。 再后来,芍山有整整三年寸草不生,连那土都是黑色的,三年后不知怎么长出了一种怪花,开出的花猩红妖冶,张牙舞爪,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这种怪花,代替治病救人的芍药,开满了整座芍山。 老人说,那叫曼珠沙华,是冥界鬼花,那是芍山的怨灵化成的,怨灵怨气太重,徘徊于人间,不肯转世,是要回来复仇。 老人还说——如此大冤,老天不忍,大晋必乱。 芍山从此便成了一座鬼山。 再也无人敢涉足,偶有走夜路迷了方向进去的人,再也没有活着出来过。 芍山周边的人,心底里也渐渐都不再相信芍山之乱的真相果真如世人所说那般。 之后,顾倾墨得知了一个更为令人震惊的消息——她的阿兄,顾倾风,现如今还活着。 但只是尚且活着。 顾倾墨得知消息之后,当即出发去寻她的阿兄。 再后来,顾倾墨陪伴他走完了余生的七个月。 顾倾风此人,文武双全,长了一张与顾倾城极像的脸。他与顾倾城是龙凤胎,但两人除了长得像,性格却不甚相同。 顾倾风最像晋长安,为人热诚,侠肝义胆,狡黠聪慧,行事果决,却又比晋长安端方稳重,有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主宰气质,只要有他在,不管什么危险,好像都不值一提。 而顾倾城却既不像晋长安,也不像顾远牧,虽是温和端庄,极少发脾气的一个人,但若是真的触到她的逆鳞,她发作起来,是要叫人不得安生的,眼神之中仿佛永远都流露出,满是说不清的哀愁与凄苦,却生来就有一股尊贵之气。 钦天监的国士曾预言,晋长安的首胎,有龙凤之命。 龙凤之命?龙凤,怎么会如此短命? 还真是可笑! 往后的数十年间,顾倾墨每每想起那位钦天监国士的预言,就总觉得悲哀。 直到最后,她才明了。 原来,她一家人的命,从那时便全数注定好的了。 顾倾风在外征战时,曾屡次救下一名女子,此女名为沉碧,自称是个父母双亡的游侠,与顾倾风很是投缘。 两人日久生情,此次平西北叛乱时,在皇天后土的见证下,在沙场刀剑无眼,随时可能命丧黄泉的危难之时,两人结为了夫妻,打胜了那场恶仗之后,顾倾风只修书一封送回了盛京,向自己的阿娘晋长安告知了此事,晋长安本也是个爽快人,当即修书一封送返,应下了他们的关系,只说打完仗带回家来,此外并未多言。 此次芍山之乱,正是沉碧救下了他。 原来这侠女沉碧,并不是什么江湖浪子,而是江湖上最有手腕,风头最盛的江湖第一大宗——凌尘阁,的第三代世宗,江湖人称——三小姐。 凌尘阁虽为江湖第一大宗,却又隐于江湖。 沉碧救下顾倾风时,顾倾风已是行将就木,无力回天。 她多方打探,终于得到消息——顾倾风弱妹还留存于世,便立刻派人送信给顾倾墨,匆匆接来她,让他们兄妹两人得以在凌尘阁安安稳稳度过,顾倾风最后七个月的两人相守的时光。 顾倾风告诉了顾倾墨真相。 原是乐昌君晋亦诚坐上叛乱,外通西北叛贼,绊住顾倾风手脚,最好还能让他战死沙场。盛京中,晋亦诚趁兄长皇帝陛下晋亦讯偕同右丞相顾远牧一同前往芍山祈福,囚禁了晋亦讯长子——监国太子,迅速控制了盛京,神策军几乎已入他囊中,若是顾倾风未死在西北,他便等顾倾风回盛京之时,取他项上人头,届时乘风主帅已伏诛,剩下的士兵便好做打算,况且他早已在前往芍山的随行护卫禁军中安插好了人手。 只是他没想到顾倾风真的生生打胜了那一场恶仗,并且察觉到了芍山异变,连夜赶去芍山勤王,得知消息的晋亦诚将计就计,借顾倾风之手灭了西北叛军,也免得自己动手灭口。之后他立刻派人通知芍山禁军秘密挟持送走晋亦讯,向全天下人昭告顾远牧及其长子顾倾风犯上作乱,意欲造反,逼晋亦讯写勤王诏书,遂得以发动各州兵马齐攻芍山。 而盛京则被他死守消息,不让芍山的血雨腥风吹过来一点儿,待芍山之乱将定,他便将刀刃架到了顾远牧妻女身上,逼宫杀死晋亦讯妻子儿女,然后嫁祸顾家妻女伙同顾远牧,借顾倾城婚事逼宫,杀死晋亦讯妻子儿女,最后,他便以此为借口诛杀顾氏远牧一家,共七十九口人。 可芍山久攻不下,于是他又弑兄,嫁祸给了为救独子而早已葬身火海的顾远牧,激励大晋的士兵,将刀剑狠狠对向为大晋才历经恶战与长途奔袭的黑骑乘风。 得知完整真相的顾倾墨,其实只是通过顾倾风之口,证实了心中猜想。 她顾氏远牧一族为国尽忠,人人赤诚,却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顾倾风死后,顾倾墨在凌尘阁为他丁忧三年。夏兰若不离不弃,陪她守孝三年之后,归隐江湖。 那期间,沉碧诞下一子,名为无言,应了顾倾风生前古怪的要求,复姓上官。沉碧之后因产后不足妙龄早逝,撒手人寰,将弱子上官无言以及凌尘阁全权托付与顾倾墨。 自此,顾倾墨便成了凌尘阁第四代世宗,江湖人称——四小姐,名青墨。 而盛京之中,传黑骑乘风主帅顾倾风佣兵自重,与西凉余孽勾结,伙同其父,右丞相顾远牧于芍山逼宫谋反,鸩杀皇帝,幸得乐昌君力挽狂澜,及时发现端倪,救出皇帝陛下晋亦讯,可无奈皇帝中毒太深,已无力回天,死之前留下遗诏,勤王诛杀反贼顾远牧父子,命乐昌君晋亦诚肃清内忧外患,主持朝政,待朝纲稳定,便继任天子之位。 乐昌君幸不辱命! 后在民心所向,朝臣屡次劝进之下方才登基,先皇谥号——文,为晋文帝。 新皇宽厚仁慈,未伤及顾家其余族人,只肃清了顾氏远牧一族及其子手下反兵黑骑乘风,又推行许多惠民新政,一时风评大好,人人称颂。 而自幼养在太后身边的长华公主,顾远牧之亲妹,顾嘤颂,为家兄顾远牧守灵三年完毕之后,请旨为文帝守灵,“以赎罪孽”,大晋新登基的宽厚仁德的皇帝陛下准奏,顾嘤颂当即前往晋文帝皇陵——黎安秀陵。 顾倾墨听闻姑母守灵一事,便与储机一同奔赴黎安,与顾嘤颂会和,储机与顾倾墨“隐居”于黎安青言书院,而上官无言则交由顾嘤颂亲自抚养。 顾倾墨终也只是在黎安隐忍蛰伏了六年。 她在黎安以少年身份安稳生活五年之后,便着手准备回京事宜,只用了一年,便成功渗入盛京。 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她便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回来了。 但她永远也忘不了,从盛京出事那一夜直到顾倾风也死在她的面前时,她内心疯狂生长的恨。从顾倾风闭眼的那一刻起,她便下定了决心,她被仇恨裹挟,受复仇的信念驱动前行,成为了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她从地狱边缘爬上来,便是从炼火里重生之人,心怀仇恨的人,必须冷血无情,像对他们家冷血无情的那些人一样,她要一样一样讨回来,从他们身上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她想,她既然没死,便就是要回来的。回来,是为了让他们不得好死。 “阿娘——”顾倾墨又梦到了盛京那夜顾宅的大火,从梦中惊醒的她,出了一身黏腻的汗,冷风一吹,瞬间吹冷了她所有惊惧,吹地她心如死灰。 “你醒啦!”苏介见她惊醒过来,忙跑过来探她额头,面上眼里,皆是藏不住的欣喜若狂。 顾倾墨仔细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现在是琅琊王离,她来踏春,参加慕春评,被人追杀,掉下了悬崖。 想清了之前发生的事,她便定下了心,却并不言语。 苏介只当她是做了噩梦,还没完全从噩梦里反应过来,于是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她:“是做噩梦了吗?” 顾倾墨的眼睫毛微微一颤,玉指不由自主地勾起。 他们此刻正藏身于一块巨大的岩石下形成的一个岩洞中,旁边生了一堆火,火上正烤着两条鱼。他们的身下铺了满满的干松叶枝。 苏介见她不回答,便只当她是默认了,笑着安慰她道:“做噩梦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以后发生了可怕的事,你就狠狠掐自己,若是感觉不到疼,那便知道就是个梦罢了,无甚可怕的。” 顾倾墨听他说地云淡风轻,漠声道:“我梦见从前我阿娘葬身火海的场景了。” “……” 苏介一时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他便噤了声,只好起身过去将火上烤着的鱼翻了个面。 顾倾墨望着岩洞外的夜空,夜空中嵌着好多闪亮的星星,她忽然就想起了顾墨淮。 那个支撑着她走过这无比艰辛的九年,啊!不,如今是十年了,的人。 他们以前常爬到房顶上看星星,但真正在看星星的从来只有顾倾墨,顾墨淮从来不看星星,他只看顾倾墨,顾倾墨被他看得红了脸,便问顾墨淮看她干什么,顾墨淮说: “我喜欢你眼睛里的星星,亮闪闪的,比什么都好看。” 顾倾墨一想到顾墨淮,心里就忽然温暖起来,柔和了神色,目光中流露出的皆是温情,她轻声问道:“你知道——芍山之乱吧?” 苏介听她提起芍山之乱,心里“咯噔”一下,坐回了她身边。 “曾听说过,不过——宫闱密辛,谁知真假呢!”苏介叹了一口气。 “我哪怕是在芍山之乱的时候,也没有住过这样寒酸的地方。”顾倾墨一本正经地吐出口的话,却让苏介差点儿咬到舌头。 什么((o(>皿<)o)) !!你说起芍山之乱,就是为了拿那时的逃亡生涯同现在做对比?苏介忍不住腹诽道:还真是不论何时都受人宠爱的大小姐! “哎,我说大小姐,”苏介见顾倾墨一本正经地盯着他说出这句不中听的话,便忍不住地道,“都是逃命,住哪儿不是住?你还分的那么清干嘛?这破山沟里,有个洞让你避避风吹日晒已经很不错了。” “这松针,你不觉得扎人吗?”顾倾墨真的是一本正经到不能再一本正经了。 苏介故意躺倒在松针铺着的地面上,气她道:“扎什么扎!你觉得扎你还躺了两天两夜不肯醒过来!” “你说什么?”顾倾墨忽然打断他。 苏介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扎你还躺了两天两夜——” 顾倾墨闻言立刻开始在自己身上翻找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呢?”苏介的语气虽是小心翼翼的,但他的眼神里却满是慌乱。 顾倾墨翻找了一阵,却只摸到了脖子上的短笛,和系在里衣外的一枚和顾墨淮腰间那枚相似,只是上面刻的是一个“墨”字的银铃,她不动声色地紧了紧那枚银铃,却仍未找到她想要找的那个东西。 她想找的,是那个白色的小玉瓶,里面装了她该吃的药,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了! 顾倾墨埋首,故作随意地问道:“没什么……我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苏介盯了她一眼,立刻正经颜色,紧张兮兮地说:“有!” “什么地方?”顾倾墨立刻抬头问他,眼神之中满是紧张,与——杀意。 苏介也不转移目光,仍旧嬉皮笑脸道:“发大小姐脾气!刚一醒来就发大小姐脾气。” 顾倾墨顺手便一掌朝苏介打去,苏介反应极快地用左手挡了她那一下。 “嘶——”顾倾墨刚一打到苏介来挡的左手腕,苏介便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将左手腕捂住。 “你怎么了?”顾倾墨狐疑地问道,“我——打疼你啦?可是我刚刚打来也不重——” 苏介立刻做出一副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顾倾墨真有些担心了,去抓他的手:“你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一下。” 苏介见顾倾墨担心起自己来,便朝顾倾墨吐了一下舌头,大尾巴狼似的道:“骗你的,哈哈。” 顾倾墨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转头不语。 苏介嚷道:“这破山沟,能拾到这些干松叶枝已是大为走运了,你当处处有稻草秸秆让你捡呢?也好在是这两天天气都好,但凡是再差一点,这火都生不起来!你还发大小姐脾气,一点儿也不知道看看现在的形势,你说是不是奇奇怪怪的,按理来说,盛京第一神童,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找死?”顾倾墨骂道,“刚刚没打痛,骨头痒了是吗?” 苏介假装闪躲,笑道:“好好好,但是我们也得讲道理是不是?不说我拼死拼活救了你吧,就说你昏迷的这两天,这山洞是本王打扫的,这松叶枝是本王辛辛苦苦拾来铺在地上的,这火是本王好容易生起来的,你的衣服是本王脱下来烘干的,这鱼是本王抓来洗干净了烤上——” 苏介说着说着,原本傲气十足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原本昂首挺胸地人也慢慢弯起了脊背,然后悄悄地往远离顾倾墨的地方挪动身体。 “你说我的衣服?”顾倾墨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怒呵道,“你脱我衣服了?” 苏介忙打了一个滚,滚远了五步距离,思前想后了一阵,忽然有了底气,道:“本王就脱了你外衫,就外衫,本王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方便,但是当时你发着热,不将衣服烤干你——” 顾倾墨不等他说完,便跳了起来,随手抄起一根松叶枝,便赶上来打苏介,苏介连滚带爬地逃出洞去,在外面嚷道:“大小姐,你可别发脾气了,本王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就脱了您外衫。” “苏子矜,你胆敢将此事说出去,我必要你付出十倍代价!”顾倾墨冲他吼道,一双眼瞪得通红。 苏介求饶道:“好好好,本王又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而且本王真的只脱了你外衫,别的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没看见。” “你要是真的看见什么了,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喂狗!”顾倾墨骂道。 苏介无法,只得赔罪:“知道知道,本王也不是那种人呀。” 顾倾墨瞪着他,一言不发。 苏介这时才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拾些松叶枝来,不对,不拾松叶枝不能躺,应该是为什么不将那些松叶枝的枝条全都除尽,只能怪自己太懒了,唉。 苏介求饶道:“而且别人不都以为你是男人吗,就算他们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的。” “苏子矜!”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苏介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顾倾墨瞪了他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苏介嘀咕道:“你扮成男人这么像,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可看的。” “苏子矜,我不是聋子!”顾倾墨怒吼道。 苏介见顾倾墨已经转身回去了,就在外面蹲了一会儿,便也悄悄溜回洞里了。 顾倾墨没再多说什么,因为苏介一进来就去收拾鱼,在他们吵嘴的当口,有一条鱼烤焦了,不能吃了。 顾倾墨独自坐在原来的位子上,一言不发,思索着文若一事是否成了,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苏介将另一条鱼翻了个面,见她又闷闷不乐了,便摸摸索索又挪到了她边上,轻声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先吃块糕垫垫?” 顾倾墨随口道:“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糕?” 苏介手上摊开的油布内,真的有几块白白的糕。 顾倾墨忽然噤了声,呆呆地看着苏介手中的糕。 “吃呀,幸好书言用油布包了一层,否则还真就泡在水里泡烂了,那条鱼烤焦了不能吃了,另一条还要一会儿才能熟呢,你两天没吃东西了,都骂不动我了吧?先将就着吃点儿,垫垫肚子吧。”苏介将糕举到顾倾墨眼前,盯着她的眼中满是笑意。 顾倾墨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块糕,就像拿起了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一样,还盯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去。 “快吃吧,没下毒。”苏介催道。 顾倾墨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良久,她却是忽然哭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双生 “哎哎哎,大小姐,我说你怎么又哭了?!”顾倾墨这一哭,登时将苏介吓得手忙脚乱,慌忙拿自己有些破损的衣袖去擦拭顾倾墨的泪。 顾倾墨无比嫌弃地推开他的手,一边哭一边将整块糕都塞进嘴里,眼泪还不停的掉,一边又拿了一块糕塞进嘴巴里,直到嘴巴都被她塞得鼓胀胀的。 她这副吃糕的样子,活像是苏介在逼迫她。 苏介瞧着她如此之“痛苦”地活活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三四块糕,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怕她一口噎死,忙道:“您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要是噎着了可有你好受的。” “呜——”苏介话音刚落,顾倾墨果真一口噎住了,憋得满脸通红,眼泪更是像断了线一样直往下掉。 苏介一下子被她吓到了,忙往地上“呸呸呸”,又打了自己的嘴两下:“我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怪我怪我!” “呜——”顾倾墨又发出了难受的声音,苏介这才想起来她还在难受这件事,忙帮她顺气,口里还不停得叨叨:“祖宗,都怪我,怪我嘴欠,怪我嘴欠,你可别噎死了,留我孤身一人守着你的尸体在这荒山野岭里啊,你快吐了快吐了。” 顾倾墨的小脸憋地更红了,金豆子扑簌簌往下掉,大有倾盆而来的气势。 苏介忙道:“我去打水,你可以趁我看不见的时候将嘴里的糕先吐出来,我很快回来,你别怕。” 顾倾墨还待拽他,他早已一阵风地冲了出去,跑没影儿了。 苏介借着清冷的月光,在附近的小溪边采了一片野竽叶,匆匆盛了溪水便慌慌张张地赶了回去,此时顾倾墨早已将嘴巴里的糕远远地吐了个干净。 苏介仔细地喂顾倾墨喝了水,然后帮她顺着气,可嘴巴又不肯歇,不停的念叨她:“你说你,吃这么急干什么?又没人和你抢,现在好了,噎着了吧?知道难受了吧?” 顾倾墨好容易顺回口气,脸色早已由通红转为惨白了,一双娇媚的眼红红的,如蝉翼般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一副如此楚楚可怜的小女儿模样的顾倾墨。 她听了苏介的话,一双凤目斜睨了过去,狠狠剜了他一眼,怒骂道:“你还有脸说了?也不知道是谁咒我噎住来着!要不是你咒我,我能想骂你吗?我要是不想骂你,我能噎住吗?” 苏介陪笑道:“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该咒你,是我错了。再喝口水?” 顾倾墨半接过苏介手中的芋叶,让他半喂着自己又喝了一口水。 喝好了水,两人百无聊赖地呆坐了一阵。 苏介终于是忍不住先发问了:“青青,我们已经在这儿呆了两天了,你说——我们会不会就要死在这儿了?” 顾倾墨没有转头看他,而是同他一般望着如墨般的天空,因而错过了苏介眼底的柔情与一丝丝释然。 “我会活着出去的,”顾倾墨似是随意的一答,而语气之中却满是坚定,“我命不该绝。” 苏介闻言恍惚了许久,就在顾倾墨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苏介却忽然转头质问她:“什么叫你会活着出去的?” 顾倾墨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天空一眼,只静静地道:“‘我会活着出去的’,这几个字很难听懂吗?” 苏介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就是因为太好听懂了所以才要问问你啊!哎,我发现你还真是个没良心的!” 顾倾墨面上毫无表情:“我说过的,不要叫我青青,我和你也不是‘我们’,你的生死——也从来与我无关。” 苏介原也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向来对身边人也有着极好的脾气,外界风评也多是说他“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极有风度”,除了在顾墨淮面前,总爱装大尾巴狼撩拨他。可如今不知为什么,他在这个他捉摸不透的女子面前,屡次三番失了气度,现在听她说这话,更是火冒三丈,气得他只想破口大骂,与她争辩一二,叫她知道若是自己死了,她也得陪他走黄泉路! 可他忽然一下子又不生气了,似乎刚涨上来的火气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只好呆呆地盯着顾倾墨。 或许是因为顾倾墨冰冷而疏离的语气使他忽然不想发作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怕,怕顾倾墨说的都是真心话,怕她真的会不管自己的死活,怕她——是真的讨厌自己。 他的心有点儿酸酸的。 苏介盯着顾倾墨清秀坚毅的侧脸,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像为她镀上了一层月华的轻纱,朦胧又虚幻,飘渺又模糊,似乎离自己很远却又很近,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全无半点儿感情,却异常清明,比苏介见过的任何一双眼都要清亮,又仿佛是带着一股天然的哀愁,不可名状的哀愁。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养出了她这样隐忍沉着的一双眼? 应当是极痛苦的事吧! 苏介盯着她看,心里又不停地揣度着顾倾墨的经历,不由得看得呆了,直到顾倾墨转过脸来时,他仍旧专注地盯着她,一时竟没注意到顾倾墨也在看自己。 “你看着我干什么?”顾倾墨颇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苏介不由自主地答道:“你眼睛里有星星,真好看。” 顾倾墨瞬间呼吸一滞,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喉,无法呼吸,瞳孔微微放大。 苏介这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件多么奇怪的事,忙别过脸去。 顾倾墨又想到了顾墨淮,心下一酸。 “追你的究竟是什么人啊?”苏介为了打破这尴尬而暧昧不明的僵局,随口一问,又顺手捡起一叉树枝,在地上乱涂乱画起来。 顾倾墨听他问起那些杀手,瞬间沉了脸色,语气也骤然冷了三分:“想我死的人。” “......” 这答了不是和没回答一样吗?苏介忍不住腹诽道。 “你仇人还真多。”苏介嫌弃地道。 顾倾墨却忽然一本正经地喊他道:“苏介。” “嗯?”苏介还从没听她这么正经地叫过自己的名字,吓了一大跳,忙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顾倾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眸子里似乎有火光跳动,身体微微发颤,语气中是遮掩不了的恐惧:“着火了。”尾音还带着点儿哽咽的颤声。 “嗯,”苏介不自觉地应道,应完了才意识到她说的话,“嗯?d(д)” 苏介立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方才还只是在烤鱼的小火堆,不知何时被风带进了一点儿火星,落在了干松叶上,已然成了火势,正朝岩洞里气势汹汹地扫过来。 苏介一下子跳了起来,拉起呆若木鸡的顾倾墨:“跑啊!你还在这儿呆坐着等吃烤活人啊?” 干松叶本就是百姓生火做饭时最好的引燃物,如今的一点火星,立刻唤醒了漫天大火,大火几乎就将洞口堵实了。 苏介立刻将芋叶中仅剩的一点儿清水浇在了自己的袖子上,然后用那只淋湿了袖子的手掩住顾倾墨的脸,将浑身颤抖不止的顾倾墨护在怀里,狠下心不去在意这骇人的大火,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贪婪的火舌拼命往苏介身上撩,烧着了他的衣角,撩伤了他的发梢,滚滚的浓烟也跟着兴风作浪,钻入他的喉。 好容易苏介才带着顾倾墨跑出了火海,冲到了方才他打水的小溪边,苏介便忙拍灭了衣上的火苗,然后仔细察看顾倾墨是否有受伤。 万幸,除了顾倾墨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并没受什么伤。 苏介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什么???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 “青青,青青!”苏介喊她的时候,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那燥热撩地他想伸手进喉咙里去抠两下,好生难受。 他摇了顾倾墨几下,可顾倾墨仍旧是那副呆若木鸡,双眼无神,像个傻子的样子。 苏介忙又用手舀了水,泼到她的脸上,心里不停的念叨:真不是我想报复你,实在是你这样子不得不用水泼一泼,真的是冒犯了,得罪了,但是你可别怪我啊...... 结果一捧水迎面浇下去,顾倾墨却大哭了起来。 “......” 苏介快要崩溃了,他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么会哭的一个主,而他心中却一点儿厌恶感都没有,只有满满的疼惜,这可真是犯贱了:“你怎么又哭啦!我真不是想报复你才泼你一脸水的。” 可这回,顾倾墨有些与原先不一样了,并不是说她呆呆傻傻没原先那般聪明伶俐,而是她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抓着苏介的衣袖,一脸的楚楚可怜,一双迷离泪眼中皆是迷惘。 “我找不到我阿爹了,我找不到我阿爹了,他在哪儿啊?”顾倾墨像个小女孩一般,可怜兮兮地向苏介撒娇哭闹。 “......”苏介满脑袋官司,试探着唤了她两声,“王公子?阿离?” 可她愣是没什么别的反应,只一味抓着苏介的衣袖,一双凤眼盛满了清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个被抛弃的小女孩。 “......”于是苏介试探性地又唤了一声,“青青?顾——小七?” 顾小七是苏介从别人那儿听来的顾倾墨的浑称,原本没抱什么太大希望,只是试探着叫一声,没成想,这一叫,顾倾墨倒是凑得他更近了,哭得也愈发地凶:“呜呜呜呜,我找不到我阿爹了,阿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阿娘也不见了,阿姐也不见了,呜呜呜呜。” 完了,这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苏介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芍山之乱中顾家好像起了大火,这顾倾墨会不会是经历过火灾,导致她现在看到大火就会害怕,以为自己还在经历那场大火? “你多大了?”苏介试探着问她道。 顾倾墨抽抽搭搭地道:“阿淮你别同我闹了,我阿爹真的不见了。” 苏介的心“咯噔”了一下,忽然就泛起浓浓的酸楚,压得他无法开口。 “阿淮,阿淮,”顾倾墨抓他抓得愈发的紧了,“你快帮我找找他们啊,我害怕,我害怕。” 苏介垂眸,望见她蓄满泪水的眼中满满是恐惧,与抓到救命稻草时的欢欣,心里的酸味便弥漫到了嘴里,泛着苦味儿。 “阿淮,对你很重要吗?”苏介哑着嗓子问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去看顾倾墨的眼睛。 他怕了,真的有些怕,虽然不知道在怕些什么,但他怕听到顾倾墨的答案这是真的。 顾倾墨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将头埋在他胸前:“你在说些什么啊?你当然重要了,你本来就是最重要的,现在我真的只有你了阿淮,我只有你了,阿爹阿娘他们真的不见了,呜呜,阿淮,你别抛下我,我一个人真的害怕,呜呜呜。” 苏介忽然被面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顾倾墨抱了个满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听了她的话更是满心满嘴的酸苦,当真是难受极了。 可他有什么好难受的呢?近了说,顾倾墨和顾墨淮的确是兄妹,虽然是堂兄妹,那也是兄妹,关系好不是应该的吗?而且自己还和顾墨淮关系那么好,有什么可难受的呢?远了说,顾倾墨和自己也的确称不上有什么关系,况且顾倾墨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出现在她身边,自己又在这儿难受个什么劲儿? 不知是由于夜晚的凉风实在是吹的他冷,还是出于别的什么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原因,他只迟疑了一瞬,便将她牢牢地拥进了怀里,一个原本极爱干净的小王爷,就这样任由怀中不安分的小女子将眼泪鼻涕一股脑地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但他只是又将顾倾墨抱紧了一些,低着头用下巴蹭着顾倾墨的脸颊,在她耳边柔声哄她:“别怕,我在,我一直在,永远都会在,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永远吗? 他曾经不信的,永远什么的,实在太过虚幻了,特别是对他这样的人,可如今,不知为什么,他竟生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若能如此抱着顾倾墨,就这样哄她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管那虚无缥缈的永远有多远?有这一生,哪怕这一生只剩下一刻,也是极好的。 等到顾倾墨再度醒转,已经身在北苑里了,她只睁了一下眼,便又立刻闭上细想了一番。 然而还是被一直守在她床边的晓艾发现了她睁过眼这件事:“四小姐!四小姐你可终于醒了,你已经在这儿睡了两天了,宁王殿下说你呛了水,在山里也一直昏迷着,你不知道,我和沐辰不眠不休的找了你多久,要不是宁王殿下点着了松叶,我们看到了火光,还不知道要再找你多久呢,可真是担心死我们了,你......” 晓艾一见她醒了,便不管不顾的唠叨起来。 顾倾墨装死忍了一阵,心中万分后悔方才为什么一醒来就睁了眼,但只一瞬,她便满血复活,腾地坐了起来:“宁王殿下怎么说的?” 晓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们找到你们俩的时候,挺多人跟着的,但宁王殿下好似是特意将您的脸护住,也不让我们多问什么,只说了是在追鹿的时候掉下了山崖,呛了水,故而小姐你昏迷了,立刻吩咐了他身边那个白面小书生,就是那个叫洛书言的,去套了马车,让我和沐辰快些将你送回来。” 顾倾墨沉思了一会儿,方道:“找到我们的时候,顾家可有人在?” 晓艾瞅了顾倾墨一眼,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便如实相告:“淮公子和顾家一些家仆在。” 顾倾墨眼里的光黯了黯,沉默良久,就在晓艾以为她又怎么了之时,顾倾墨忽然开口道:“我饿了。” 晓艾立刻服侍她起床更衣梳洗,呈了热粥上来。 “四小姐,要我说,这宁王殿下果真是个好人,与京中那些纨绔子弟可真是不同,听沐辰说是在南川那样养人的好地方长大的,怪不得生的这样的好,比这些日子见过的京中的所有公子都要生的好呢,而且它可真护着小姐您啊......” 顾倾墨听她叨叨叨,叨叨叨个不停,早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神啊!求求你快让这个小丫头闭嘴吧。 不知是她的祈祷被神采纳了,还是连神也受不了这小妮子的唠叨了,于是真的开了眼。 阿雾进来了!而且手中还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 顾倾墨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粥。 “怎么样了?”阿雾问道,将密函递与她,坐到了她的身侧。 晓艾立刻撤了粥,退下了。 顾倾墨一边打开,一边回他道:“姑且活着吧。” 待她看完了密函,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将信递给了阿雾。 阿雾接过看了,却仍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公子打算如何呢?” 顾倾墨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桌,道:“刺杀南川苏家的异姓小王爷这样的罪名,朝廷是管还是不管呢?” 阿雾的眼中多了一丝警醒的光,却并未多说什么。 顾倾墨道:“让沐辰去四方馆一趟,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嗯。”阿雾应了。 “对了,文若一事,怎么样了?”顾倾墨一边倒了杯水,一边问他。 阿雾笑道:“听说陛下见那位举荐了人,龙心大悦,立刻便准了,并且将城西水利一事顺水推舟也交给了工部新上任的两位大人,由他们全权负责,也算是新上任的考验了吧,公子算的——可真准。” 顾倾墨冷哼了一声,一边将茶杯递给阿雾,一边道:“看着其他儿子斗得你死我活的,独他没有什么动静,还总是被人害了去,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急眼了呗,只要他开口,保准一并应了,如今晋承佑晋承偃怕是更睡不好了。” “估计那两位都百思不得其解那位怎么开了口,进了意见,怕是近日里都不得好梦了。”阿雾接过茶,沾了沾唇,道。 顾倾墨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他们就是这些年睡得太好了,以后,可都要不得安眠了。” “公子,”阿雾沉了脸色,道,“近日的事,怕是有些多了。” 顾倾墨凝眉沉思了一会,终是点了点头,笑道:“是我有些心急了。” 阿雾道:“公子不必心急,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要他们不得好死。” 顾倾墨苦笑了一下,手中玩弄着水杯:“来日方长,我真的还有多少来日吗?我真怕我等不到了。” “怎么会,”阿雾认真地看着她,道,“有芮大夫在呢,我们都会等到的,都会看着盛京里那些该死的人一点一点倾覆自己。” 顾倾墨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一改无奈困惑的神色,蹙眉问道:“阿雾,此次我出事后,在山洞里——” “公子,”未及顾倾墨问完,琉岚便进来了,在帘后通禀,“王孜大人来了。” 顾倾墨当即看了阿雾一眼,阿雾也正巧在看她,两人无言对视良久,阿雾点了点头。 “请。” 顾倾墨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了王孜冷厉的声音:“不用劳烦顾七小姐手底下人跑一趟了,我已不请自来了,还望没打扰了顾七小姐修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伴读 “公子,我——”琉岚见王孜已不请自来地闯入,忙向顾倾墨请罪。 顾倾墨却抬抬手制止了她,道:“无妨。” 顾倾墨看了阿雾一眼,阿雾将密函藏进袖中便起身告退,正巧与气冲冲进来的王孜撞了个正着,阿雾笑着向他行一礼,便从容离去,而王孜的目光却追着阿雾,直到他的身形消失于门外许久。 “王孜大人?”琉岚见他出神,便轻轻唤了他一声。 王孜这才回过神,在顾倾墨对面坐下。 顾倾墨的手轻轻一挥,琉岚便行礼告退。 而此时的顾倾墨因为才刚醒来,既没有出门的打算,也没打算接见什么来访的客人,所以并未作过多打扮,任一头如瀑青丝垂于周身,身上着了件月牙色的里衣,外罩一件鹤晴空的青衫,腰上也没有缠平日里缠的棉布,肩上也没有装垫肩,未裹裹胸,十足的一副小女儿模样。 这倒让气势汹汹的王孜有些意外,怒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减弱了三分。 顾倾墨见他方才出神,于是问道:“小叔闯入阿离的房中,如饥似渴地盯着阿离的教书先生,究竟是有何指教?” 王孜蹙了蹙眉,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警觉的光:“早就想问了,那位先生——究竟是谁?” 顾倾墨挑了一下眉,右手支起来托着下巴,好笑似的看着他:“早在每个阿离带来的人住进北苑的时候,阿离便向吴伯言明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难道吴伯没有告诉过小叔?这不可能啊,吴伯一向尊敬小叔,北苑这边有一点风吹草动,小叔都会知道的,那么就是小叔忘了?可小叔不是神童吗?怎么记性至于如此之差?” 王孜的眉头猛地一动,不悦地抽了抽嘴角:“顾七小姐说的话,我可还真是不敢信啊。” 顾倾墨玩弄着手中的茶杯,随意懒散地道:“阿雾的确只是个早慧的少年罢了,同我一处念书,我嫌盛京里的人都太假了,不及阿雾十分之一的好,于是便叫他挂了教书先生的名号跟我来了盛京,有什么不对的吗?” 王孜冷哼了一声,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却觉得,这位先生很是不简单呢,顾七小姐——似乎对他——与琉岚沐辰他们都很不同,甚是在意。” 顾倾墨笑了一下:“小叔难道不在意季落?阿雾于我,是至交好友,谁都不可以与他相提并论,自然与别人不同,自然要多上心几分。” “哦?是吗?”王孜道。 顾倾墨盯着他,问道:“那小叔又怎么会对我们阿雾如此上心?莫不是——” 顾倾墨盯着他的眼珠子忽然便缩了回来,却又看了他两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孜见她这副样子便有些不耐烦,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倾墨忽然掩嘴笑道:“小叔你,该不会是——阿离从前听别人说盛京这边,民风比黎安开化——小叔你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王孜将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你胡说什么呢!” 顾倾墨笑道:“那你对他那么上心?” 王孜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水:“我是觉得——他比你更像是我们王家人。” “何以见得?”顾倾墨笑着问他。 王孜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摇了摇头:“气质不同,我们王家人,生来便有通体贵气,从容不迫,阿雾先生,这一年我看下来,像极了我们王家人。” “你那说的是王孤大人家那一脉,”顾倾墨笑道,“王家人的确是养就从容态度,却也并非个个都如此这般,晗雨便是个急脾气,小叔你在阿离面前——也从没有王家人的气度,而那生来便通体贵气的,当世的王家人,除却太皇太后与王孤大人,你们王家还有谁?” 王孜不悦地冷睨着她。 顾倾墨并不甚在意王孜的态度,起身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将窗子支起来,在一边的书架上寻了本书,便倚在那儿看了起来。 王孜见她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先前熄下去的火腾地又冒了上来,冷声道:“被顾七小姐这么一打岔,差点儿忘了正事儿了。” 顾倾墨闻言忍不住腹诽道:是你自己同我说阿雾的,又不是我逼你说他的。 王孜瞧顾倾墨并不理睬他,胸中怒火烧的更旺了,厉声斥道:“顾倾墨,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顾倾墨闻言,抬头冲王孜微微一笑:“不胜小叔——杀伐果决,阿离实在是惭愧。” 王孜一双利眼中射出鹰一般狠厉的目光,原本只有三分同王孤相像的他,忽而有那么七分相像了。 他一下从桌子上站起来,两个箭步冲到顾倾墨面前,一把抓住顾倾墨正托着书的左手手腕,狠声道:“你的手,伸的太长了。” 顾倾墨迎上王孜的目光,一双凤眼中满含阴沉的肃杀之气,嘴角却是勾着的,一派小女儿浅笑模样:“是小叔教的好啊。” 两人视线相撞,两股杀气骤然大作。 顾倾墨的右手食指轻轻一展,做斥退之意,从梁上一眨眼便逼近到王孜后脑勺的黑影又瞬息隐去,而顾倾墨的目光却并未离开王孜眼中半分。 顾倾墨笑道:“怎么?小叔这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在您的府上动手——杀人灭口,了吗?” 王孜一言不发,但抓着顾倾墨左手腕的那只右手,却加重了力道。 顾倾墨任他抓着,仍旧是柔声道:“青盛台这次,可真的好险啊!阿离差点儿就回不来,见不着小叔,也见不着父亲了。” 王孜见她并无痛苦神色,手越抓越紧,顾倾墨白皙的手腕已然红了一圈了,而顾倾墨仍旧像是半分感觉不到似的,冲王孜笑道:“阿离说过的,小叔若想取阿离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她双眼微微眯起,继续冷声道:“只不过——不知青盛台出了如此大的事,朝中可有耳闻,父亲他——” “阿雾先生——我前些天看见他了,只不过——我并没见他回府里,而是看见他进了东宫,”王孜逼近了顾倾墨几分,声音也随之变冷,“不知本该在青盛台陪你的教书先生阿雾,如何会在盛京城中,而且——是在与他无甚关系的东宫出现?” 顾倾墨眼底忽然有了森冷的笑意,道:“怎么?晋承偃是怕我伤了他的太子皇兄?还是——小叔怕我伤了国储啊?” 王孜恼羞成怒地甩开了她的手,冷着一张脸:“我刚下朝回来——” “哦?”顾倾墨不待他说完,便淡淡地道,“小叔竟如此担忧阿离性命,刚下朝就马不停蹄地往阿离这儿赶,阿离可真是受宠若惊。” 王孜瞪了她一眼:“马不停蹄地正往这儿赶的可不是我。” “那是?”顾倾墨轻轻将垂落到面前的长发挽到耳后。 王孜淡淡地道:“我劝你还是赶快收拾收拾,省的等会儿让他看出破绽,打扮成这副样子也不怕被人看见,既要演戏,也该演得用心些才是。” 顾倾墨将书放到案上,不去理会王孜的冷言冷语:“不知——是晋承修,还是晋承偃,让小叔如此在意呢。” 王孜端正了身姿,坐到了顾倾墨对面,挑了一下眉,看向她道:“今日上朝,陛下——让你做太子伴读,从明日起,每隔一日便去太学院,好好辅佐太子殿下,督促他勤于学业。” 顾倾墨只微微一愣,便笑道:“小叔不怕阿离害了晋承修吗?竟不反对。” 王孜见她笑得牵强,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快意:“有朝中众臣看着你,我有什么好怕的呢?况且——日后陛下可是要时时关注你,看你为太子做事是否尽心尽力的,到时候可别露出什么马脚,让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 顾倾墨不理会他突然松快的语气,去倒茶:“阿离这才刚出过事,身子都还乏着,整个人病恹恹的,如何去陪晋承修读书?小叔竟也不帮阿离说句话。” 王孜冷笑了一下,又抓住了顾倾墨方才被王孜他抓红的手腕。 “顾小七,我能否留你还未可知,你切莫再耍什么手段,若是害了我王家,你和你们顾家人,全都给我等着!”王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顾倾墨道:“晋承修的年纪,还要我这个小孩儿做什么伴读?莫不是——” “公子,太子殿下来了,在前院等着,问公子身体如何了,可否进来探望。”琉岚进来通禀。 她一进来,便看见了王孜抓着顾倾墨的手腕,两人坐在软榻上对视,不觉一怔。 王孜这才有些气恼地撤了手,顾倾墨却只是看着王孜笑。 “公子——那太子殿下他——”琉岚回了神,出声提醒。 顾倾墨道:“那就请小叔帮我挡一会儿吧,阿离穿了衣服——就来。” 王孜不再看她,一甩袖走了。 顾倾墨高声道:“请太子殿下到临水榭坐一坐,琉岚送小叔,唤晓艾进来伺候梳洗。” “是。” 北苑·临水榭: 顾倾墨与晋承修相对而坐,而顾倾墨则专注于泡茶,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晋承修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似乎在想着该要怎么开口。 “小——”晋承修好容易开了口,却差点儿脱口而出“小七”来,好在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止住了话语。 顾倾墨闻言,也是微微一怔。 晋承修紧了紧眉,内心着实挣扎了一番,才再度开口道:“王公子,你身体好些了吗?” 顾倾墨倒了一盏雾离与晋承修,淡淡地道:“已无妨了,殿下喝茶。” 晋承修接过茶盏,呡了一口,只觉得这茶味道很重,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香醇,很是舒心。 晋承修此刻早已将方才想好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了,只好颇为苦恼的搜肠刮肚想找句话来说说,才不至于冷了场,可是想了半日,也还是想不出一句得当的话来。 明白晋承修心思的顾倾墨却是一个劲的装傻充愣,任晋承修内心挣扎痛苦,就是不先开口找句话来说说,起个话题。 况且她与晋承修,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 晋承修思考了半日,总算是开口问道:“公子在盛京也已住了近一年了,觉得如何?” 顾倾墨始终保持着清远疏离的态度,淡淡地道:“不如黎安自在,不如黎安民风淳朴,却的确是热闹。” 晋承修心里“咯噔”一下。 民风淳朴?她想说什么? “盛京是很热闹,”晋承修勉强答道,又问,“此次青盛台慕春评可有什么趣事吗?” “宁王殿下坠下悬崖,算是趣事吗?”顾倾墨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晋承修内心一阵后悔,硬着头皮继续道:“子衿也是个贪玩的,回了盛京不先回家,倒跑去青盛台参加慕春评,没有冒犯了公子吧?” 顾倾墨闻言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想起了大树底下那一幕,她微微蹙了蹙眉,不咸不淡地道:“宁王殿下是性情中人,说一不二的忠义之辈,阿离很是欣赏,何谈冒犯?况且不论是盛京还是南川的世家公子,都对宁王殿下颇有好评,都说宁王殿下‘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怎么到了太子殿下的口中倒是个贪玩的小孩子了。” 顾倾墨句句直戳晋承修心底,惹得他又是一阵发慌,勉强道:“王公子博学强知,自然比我更会看人,但我比你们年长,自然看你们都是贪玩的小孩子,不过子衿读的书多,公子的确应是和他谈得来的,不过子衿是佛门弟子,不然,像他这样才华的人,父皇也是极欣赏的。” 顾倾墨这时才来了点儿兴趣:“宁王殿下信佛?” 晋承修见她提问,忙应道:“皇姑奶奶信佛,子衿从小同她住在南川,也是信佛的。” 晋承修口中的皇姑奶奶,乃是晋武帝的九女,晋灵帝弱妹,晋文帝与当今圣上的小姑母,苏介的亲奶奶。 顾倾墨从前,也是见过这位大九公主的,这位大九公主对顾倾墨很好,是一位很和蔼的奶奶。 晋承修见顾倾墨出神,知道她是想到了苏介的祖母,于是便不出声打搅她沉思,又喝了口茶。 过了好一会儿,顾倾墨才道:“宁王殿下,到真不像是个信佛的。” 晋承修微微一愣,笑道:“大家可都说子衿是个活脱脱的小和尚,王公子怎么会持不同见解?” 顾倾墨又想到了那日在射猎时发生的事,不觉微微脸红心跳,但她平稳了心神,道:“佛家十法,一不杀生,只这第一条,宁王殿下便是犯了,如何算得佛门弟子?” 晋承修了然,顺口接了道:“那公子信佛吗?” 顾倾墨淡淡瞟了他一眼,喝了一口茶,道:“在下从不信佛,但却是相信因果报应,许多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晋承修的心猛的跳了一下,一慌乱,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茶水尽数洒了出去,在桌上流出一条水路去。 晋承修咽了咽口水:“我——” “无妨,”顾倾墨淡淡地道:“佛家讲求不修今生修来生,上一世若不好好积德,这一辈子便是要还债的,今生枉死,来世也不知可否超脱,有一个好的归宿。” 晋承修心下一惊,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坐在那里手足无措。 顾倾墨伸出了左手,玉葱般的手指沾了那茶水,向一边画开去,口中还自顾自地道:“在下的阿娘也不信佛,但阿娘生前对在下说过,许多人只是将佛作为一个寄托,将平生不可完成的希冀寄托于另一虚渺的事物之中,然而我却始终觉得,这自欺欺人的法子,真是可悲。” 晋承修听她说着,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目光随着她的玉指移动。 “可在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下和阿娘均不信佛才遭此厄运,在下不信佛,那佛也该是不信在下的吧?”顾倾墨专注于手中的游移,根本不在乎晋承修愈发惨白的脸色,或者说,她便是想晋承修变了脸色,“也不知,一个不信佛的女子,被逼用利剑割裂喉咙坠下城楼之时,是何等的悲哀,会不会比那些自欺欺人的人更加可悲可叹。” 晋承修闻言早已瞪大了眼睛,一颗心怦怦乱跳,口干舌燥,又见顾倾墨手下竟用那茶水画出了一把利剑,映着清冷冷的光,显得异常刺眼。 “小七——”晋承修不由自主地道,“那日——你在?” 顾倾墨听他嗓音喑哑,心中恨意愈发的猛涨,沉了面色,冷声道:“怎么?太子殿下在说哪日?” 晋承修勉强压下心中哀恸,哑着嗓子道:“阿城她——死的那日。” 顾倾墨笑道:“太子殿下是在后悔吗?后悔那日没有挨家挨户仔细搜查,没有早些发现在下,然后早早灭口,那今日便也少了一桩心事。” 晋承修似乎很是不忍:“我没有!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我想——阿城她也是很高兴的。” 顾倾墨深吸一口气,强撑着一个笑脸,声音却愈发寒冷:“阿城?太子殿下至今还以为——她会愿意你这么唤她吗?” “我——”晋承修张口结舌。 “佛家既说轮回因果,就该有因果报应,她一个冤死的亡魂,若没有害她而死之人的性命给她陪葬,如何能平息她的怨气?她因这江山而死,因皇家夺嫡之争而死,因人性贪婪永不满足而死,她不会入轮回!不会安息!不会瞑目!”顾倾墨直直的盯着晋承修。 晋承修则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忽而才发现自己早已是口干舌燥,想伸手拿盏茶润润嗓子,却根本动弹不得。 “殿下想喝水吗?”顾倾墨倒了一盏新茶与他,“润润嗓子,可不要因此而哑了,一辈子喊不得痛,伸不得苦,那不是太可怜了吗?况且殿下今日刚来过在下这里,要是回去便出了什么事情,那在下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了。” 晋承修在她冷厉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接过了茶盏,先是呡了一口,继而又呡了一口,不知不觉间便一饮而尽。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顾倾城,”顾倾墨眼底浅浅的哀柔之气转而化为杀戾,“生就一副应名的好皮囊,本以为能讨得夫君相守一生,本以为侯门将女可逃过兄弟阋墙之祸,可谁知——正是不声不响的温柔乡,成了美人冢!她聪明一生,却终究是看错了人! “殿下怎么不说话了?在下为殿下开了个闲聊的好头,殿下怎地反倒沉默了?方才绞尽脑汁寻话讲,如今在下挑了民间最爱聊的茶余饭后的故事,怎么?殿下不喜欢?” 顾倾墨直直地盯着他。 “我——时常会梦见阿城。”晋承修忍了半日,才终于从嗓子底下逼出这一句来,顿觉如释重负般苦笑了一下。 顾倾墨见状,手指弯曲成拳,恨恨地道:“你不配!” 晋承修苦笑了一下:“是啊,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她呢?幸得妾心,却自己亲手毁了这一切,何其可笑。” 晋承修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自嘲道:“我夜夜梦见她站在女墙上对我说话,夜夜梦见她得知芍山之事后的冷静与死寂,夜夜梦到她自刎而死后跃下城楼的那一幕。” “那不是殿下逼的吗?”顾倾墨冷声嘲讽道。 晋承修拿着茶盏准备喝的手颤了一下,仍旧是喝了一口,才道,“我与她自幼相识,我喜她爱她,满以为今后可以与她厮守到老。我也无数次想过日后我成了她的夫,我想——只娶她一个,哪怕不要了那世子之位也未尝不可,我可以带她去大晋的各处游历,可以与她住到江南去,与她寻一处小院,生几个孩子,我就做个教书先生,在家附近开个私塾,我守着她,她老了,不好看了我也要守着她。” “我想她并不愿意。”顾倾墨听晋承修说这一切时,面色愈发苍白,心里的怒火更盛。 晋承修自顾自地道:“现在——或许是的吧。可我仍旧想——像以前一样该多好。我会带她去看青盛台大草原的日出,仍旧带她去采冬日里的第一株沾了雪的红梅,仍旧会陪她游湖作乐,仍旧会在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带她去策马,哪怕淋了春雨也没关系,仍旧会伴她身旁。” 顾倾墨冷哼了一声:“何其可笑。” 晋承修没有在意顾倾墨的态度,继续道:“我后来无数次梦见我曾经想的未来,可这一切最后都会化成她自刎后跃下城墙的那一幕。那大朵大朵的血染红了我的梦境,我想叫她,想冲过去拉住她,甚至于——我想陪她一起去死。” 晋承修痴痴地道,“可——我终究是拉不住她了。” 顾倾墨不知为何,此刻双眼清明,早没了一丝戾气,只静静地听着晋承修说着他的梦,像个置身事外,听着自己并不喜欢的故事的听书人。 晋承修喃喃道:“我也不知何时才能从那个反复做着的梦中醒来。” “殿下是自己不愿醒来。”顾倾墨淡淡地道。 晋承修点了点头,涩涩地笑着,呆怔了好半晌,才道:“父皇让你为太子伴读,你若不愿——” “为何不愿?”顾倾墨冷冷地道,“求之不得。” 晋承修喉头一哽,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好道:“若王孜大人待你不好,我可以为你另寻一住处,你想住哪儿都可以——” “何出此言?”顾倾墨怪道。 晋承修看了顾倾墨的手腕一眼,叹了口气:“王孜大人怎能容你,何苦这样住在他这儿?受他欺凌。” 顾倾墨收回了左手腕,暗暗懊恼被王孜摆了一道,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在下与小叔甚是亲厚,何来容不容在下一说?明日在下会按时到太学院的,殿下无需担心。” “小七,可——” “在下乏了,殿下请回吧。”顾倾墨回绝道。 晋承修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可是什么?可是你觉得欠了我们一家吗?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放一千一万个心!我一定会让你全数还回来的! 顾倾墨愤愤地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惴惴 “公子,你身体真好了吗?”沐辰双手环着怀中的佩剑,一脸狐疑地倒着走在顾倾墨身前,絮絮叨叨地问她,“来太学院也不急在一时的,若是你感觉不舒服,大可以告假在家,再多休息几天,反正那些老学究教的东西也没多少用处,公子你学富五车,教他们都是绰绰有余,何必多听他们教学,而且你来盛京也并不是为了来这儿读书的呀,咱们青言书院什么样的老师没有?个个讲得比他们好!听他们讲学多累人,而且王孤大人对公子你也很上心,让王孤大人替你告假,迟来个两三日又有何妨,你要是不想找王孤大人帮忙,昨日太子殿下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和他说的呀,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你是谁,看他这情况,应当是很乐意帮你的。” 顾倾墨看着自言自语的沐辰,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果然阿雾说的没错,沐辰一旦唠叨起来,和晓艾简直就像是一个人,下次还是带,带——我也没有谁可以让我带来太学院的呀! “还有啊公子,青盛台一事你虽伤的够呛,但宁王殿下也好不到哪儿去,到现在都还在他府里养伤呢,你真不去他府上看看他?好歹也该也该过去问问情况,送点儿东西,道声谢。不说别落人话柄吧,就是你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儿,都是有人家很大的功劳在的。”沐辰不知何时早已转变了劝说方式,不停的念叨着,不过更令顾倾墨讶异地是他即使倒着走路,也很是顺畅。 “沐辰!”顾倾墨终于止住了脚步,侧身对他道:“我们已经在去太学院的路上了,你还多说什么呢?难道我要现在返回去,然后说什么身体忽然不适?这不是当众驳太子的面子,让他难堪吗?我是有多大脸面才敢给太子殿下脸色瞧?” 沐辰小声嘀咕道:“谁说你不敢给他脸色瞧,怕是在这盛京最敢给他脸色瞧的人就是公子你了。” “你说什么!”饶是顾倾墨如此好的耳力,也没听清他嘟哝的什么,于是大声问他道。 “没什么!”沐辰见劝她不动,遂放弃挣扎。 “好好走路,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顾倾墨难得的对沐辰温声软语。 “哦。”沐辰撇了撇嘴,看在自家四小姐如此态度的份上,不情不愿地转了个向,乖乖跟在她身后。 两人进了太学院去,顾倾墨一脸淡定,正经起来跟在顾倾墨后面的沐辰则仍旧是一脸怨容。 两人刚走到一游廊,便听得一声叫唤。 “青青,你怎么也来啦?” 顾倾墨听着这声儿,心里便“咯噔”一下,但只一愣神,便立刻反应过来,叫她的并不是顾墨淮,而是—— 沐辰戳戳顾倾墨的背,莫名激动地道,“公子,是宁王殿下!” “我听见了!”顾倾墨转过身咬牙切齿地道,狠狠瞪了沐辰一眼,“你不是说他还在府里养伤吗?啊!?” 沐辰很识趣地冲顾倾墨尬笑了一下,并不同他家四小姐做过多的言语上的纠缠。 反正要是真和她说道理什么的,自己是绝对没有把握,能过说过她的。 “青青,你是不是想本王了啊!竟然还找到太学院来了,可真够执着的,本王好生感动。”宁王苏介冲顾倾墨跑过来,刚想要一把搂过她的肩,却被顾倾墨轻易躲开了。 “宁王殿下。”顾倾墨沉着一张脸,心却不知为何,着实一阵乱跳,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向苏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苏介也不介意,转而拍了拍她的肩,却又被她躲开,结果苏介的另一只手趁顾倾墨不备,一下轻轻地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然后他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躲什么!巴巴儿跑来寻我,是想看看本王有没有事吧?” 顾倾墨动作飞快,打掉他的手。 苏介在她身前转了一圈,对她笑道,“本王早已无大碍了,本想去看看你的,但怕你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于是打算过几日等你身体好些了再去看你,没想到你今天自己追来了,这样看着——你是好些了。” 苏介一句不歇地说着,而顾倾墨内心早已将他扎死千万次了,只盼着能找个当口插话让他赶快住口。 说话间,苏介身后迎上来一少年。 “子衿,怎么了?跑的这么急。”说话的少年眉眼温和,长着一副极好的面容,书卷气十足,与晋承修有三分相似,却更有文人雅士的体态气度,十分地出尘,也丝毫没有晋承修骨子里那种懦弱。 这是澜王晋承攸,晋亦诚的第十子,字子瑜。 “遇见朋友了,”苏介冲顾倾墨挤眉弄眼了一番,才回头对晋承攸道,“子瑜来看看,这可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朋友。” 苏介故意将“很喜欢”三字咬地极重。 “哦?是什么样的人能讨得你的一句很喜欢?”晋承攸进了游廊,仔细而不失礼貌地打量着顾倾墨。 “在下见过澜王殿下。”顾倾墨始终低眉垂目,向晋承攸行了一礼。 晋承攸小小的一惊,随即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语气之中也满满是柔和有礼的态度,使人听了如沐春风。 “她叫王离,字青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青青。”苏介不待顾倾墨回答便立刻替她答了,还顺手趁顾倾墨此时不敢对他造次揉了两下顾倾墨的头。 可令苏介没想到的是顾倾墨一遇上他,便什么礼数仪态皆忘得一干二净,将那些尊卑有序早已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粗暴地将他的手打开,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说的,你——” “不是吗?”苏介躲到晋承攸的身后,冲她笑道,“这可是本王赠你的字,你可要给本王好好珍惜呀。” 顾倾墨瞪着他,作势便要骂他。 晋承攸见状忙道:“原来是王家王离小公子,失敬失敬。子衿平日里很是正经识仪得体的,今日不知怎么如此顽皮,冒犯了王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顾倾墨这才将那些礼数仪态拾回来一些,向晋承攸拱手道:“不敢,是在下造次了,宁王殿下如此这般,颇有幼儿心性,童真有趣,在下与宁王殿下相处也有好几日了,习惯了宁王殿下如此,一时失了礼数,还望澜王殿下莫要怪罪。”说话间,朝苏介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个死亡微笑。 顾倾墨这话,说得好像是自己在请罪,实则就是骂苏介不知礼数,骂他十分的顽皮可恶,像个小屁孩儿一样。 苏介听了,面上只是一笑,心中却对这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王离公子”——顾倾墨,更加多了几分兴趣。 晋承攸只疑惑地盯了一眼在自己身后笑地一脸傻气的苏介,强压下心中的疑惑,遂道:“先前听说王公子与子衿双双遇险,本王也着实担心了好几日,好在王公子吉人天相,福佑子衿,两个人都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不知王公子恢复的如何了?”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道:“多谢澜王殿下关心,在下已无大碍,只是睡了几日,骨头有些懒了。” 晋承攸做了个请的动作,便领着顾倾墨同沐辰往书舍去:“公子这才刚好,便入学伴读了?皇兄可去贵府看望过了?” 苏介狐疑地盯着顾倾墨,走在晋承攸另一边的半身后,刚好与顾倾墨齐平。 顾倾墨也不在意苏介的探究目光,只向晋承攸道:“陛下既下诏让在下为太子伴读,在下便有责任在身,皇命不可违,再者,在下也的确无妨了。太子殿下昨日来过了,在下也与他说了今日会到。在下先前日日待在家中,足不出户,连小叔也担心在下闷得慌,总要赶着在下出去逛一逛,而且读书是好事,没什么可推脱的。” 晋承攸听她说喜欢读书,便立刻来了兴趣:“一时本王竟忘了小王公子是新科状元出身的,实在罪过,敢问小王公子喜欢读什么书?” 而苏介则是惊讶于顾倾墨竟成了太子伴读一事。 “在下不才,没读过什么书,只颇爱《山海经》罢了。”顾倾墨说这话时眼底的浅浅温柔被苏介尽收眼底。 顾墨淮,他也是最爱《山海经》的。 苏介忽然便有些胸闷,十分哀怨地望了顾倾墨一眼,跟在晋承攸身后,一言不发。 “《山海经》?”晋承攸一聊起书来便兴味盎然,不管对方喜欢的是什么书,他都能和对方聊上很久,因为他对每本书都有自己的见解,而且都是一语中的,让人听后都会觉得颇为受教。 现下他一听说顾倾墨喜欢读《山海经》,嘴巴便仿佛打开了闸门一般,滔滔不绝起来,与顾倾墨谈论着书中的志怪故事,什么落头民、猫容婆,愈说愈兴趣大发,恨不得与顾倾墨一同进那书中游历一番。 顾倾墨也是对此书颇有自己的见解,且与晋承攸颇为兴味相投,说起此书之中的故事来,兴致勃勃,根本不像对苏介那般冷淡的像个陌生人! 而苏介则兴趣缺缺,像颗蔫了的花,愈听他们聊的兴致高昂,愈发胸闷无力,两人的笑声在他耳中听来也是十分刺耳。 为什么偏要喜欢《山海经》呢?世上有那么多书,喜欢别的书不好吗? “子衿,你觉得刑天如何?”晋承攸忽然地提问,倒让神游天外却根本不知在怨恨什么的苏介一时怔住了,因而没有立刻回答。 “子衿?你在想什么呢?”晋承攸笑问苏介。 顾倾墨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苏介的身上。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清冷冷地映着手足无措的自己,苏介看了,又是一阵心悸。 苏介略一思索,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陶潜的刑天可以说是个忠心勇猛,坚持不懈的英雄了。子衿不才,与陶潜持相同观点。” 顾倾墨的眼睛亮了亮,落在苏介身上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色彩,似是欣赏,似是满意,似又是——怀恋。 “你这个滑头。”晋承攸笑着骂了他一句,语气之中却满满都是喜爱满意。 苏介颔首微微一笑,恰巧错过了顾倾墨眼底的哀愁,待他抬头,顾倾墨早已又是那一脸的冷淡表情。 苏介忽然便觉得很无趣,遂道:“走吧,得上课去了,迟到了可是要背书的。” “你还怕背书啊?在远山书院那几年,所有能背的书你不是都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了?”晋承攸嘴上虽调侃苏介,脚下倒真是不耽搁,颇有仪态却又大步流星地朝学堂去。 苏介笑着,异常温和有礼,顾倾墨见了,却不觉作恶心起。 顾倾墨笑叹道,“宁王殿下与澜王殿下的关系可真是好啊。” 顾倾墨的这一句话明着是在说苏介与晋承攸关系好,苏介却是明白顾倾墨心里打的算盘了,忙向她温和笑道:“小王和子瑜是知己,自然相交甚欢,但子瑜是君子,小王与君子交,自然也致力于淡水之交。” 晋承攸听了这些话,却不知不觉有了另一层想法,不觉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才道:“王公子不必在意,虽然本王甚是欣赏子衿,但今日,本王倒觉得子衿在王公子面前才是释放了真性情。” 苏介微怔,以为是晋承攸看出了什么,结果人家只是继续道:“本王从前见子衿在大家面前都是温和有礼,今日却独见他竟有如此儿童心性,也觉得甚是可爱,王公子可别嫌弃了他爱玩闹,多与他走动走动他也开心些,他不常来盛京,也没什么交情甚笃之人,平日里也就陪本王这个书呆子读读书,都快失了少年心性的。” 苏介心想:那可不对!我也不只是在她面前皮,对她的感觉至少有七分是因为那东西呢,我对墨淮才是真的十分的皮! 可想到此,他又是一阵胸闷,不言语了。 顾倾墨方才本也只是想吓唬一下苏介,好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儿,如今可倒好,烂摊子被甩过来了,于是她忙道:“宁王殿下待人甚好,安郡王他们与宁王殿下也都很好的,宁王殿下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子衿,本王看你这是遭嫌弃喽!”晋承攸笑道。 苏介偏不接这球,又踢了回去:“本王初见青青,也甚是喜欢,只怕人家如今攀了太子殿下的高枝儿,瞧不上本王了。” 顾倾墨淡淡一笑,道:“这说的是什么话?若论亲疏远近,自该是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更亲厚,在下一个找上门来流连在外十数年的庶幼子,如何能进了太子殿下的眼?还不是因着琅琊王家的名头,陛下才赏了几分脸面,让在下挂名做了个太子伴读,宁王殿下这莫不是还记恨上在下的失礼,或是忧心太子殿下不与您亲厚了?” 顾倾墨此话原是要叫晋承攸猜忌疑心苏介,不料晋承攸却是笑看着两人,道:“好了两位,又在本王面前唇枪舌战,倒要叫本王觉得子衿有了新朋友,还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有些难受了呢。” 顾倾墨摸不准这澜王殿下晋承攸是什么路数,只当他是勉强劝架,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什么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苏介却是了解晋承攸的,知道顾倾墨这一句两句,都不会在晋承攸与他之间分出什么远近亲疏来,便也只笑了两下。 三人还没进学堂便见晋承修等在了学堂门口。 “太子殿下可真是恭敬有礼了,似乎对你很是上心呢!”苏介看见了晋承修,便脱口而出这一句。 可顾倾墨也不理他,只当他在对别人说话。 三人进了学堂,又是一群人相互见过,有些许顾倾墨认得的人,也有些互不认得的,便互相见礼,但总少不了苏介跟在顾倾墨身边,好从中捣乱一番,人家一问顾倾墨“是哪位”,苏介就立刻十分有礼地上前插话,替顾倾墨介绍她自己。 不多时,学堂里的人就都知道了——宁王苏介与琅琊王离是好朋友,宁王还给人家送了字,两人的字连起来还是《诗经》里郎情妾意的典故。 上完了课,太子晋承修本想请顾倾墨用午膳,可话才说到一半,顾倾墨人就被一伙公子少爷架着走了,晋承修见她人缘之好无奈摇头,也便任他们去了。 几人用罢午膳,本还想去玩儿,可顾倾墨推说家里小叔管得严,便要回家去了,其他几人也是各自意见不合,便骑马的骑马场去了,听戏的戏园子去了,回家的也就回家睡大觉去了,只剩苏介缠着顾倾墨,美名其曰“送她回家”。 “青青,你住在王孜大人家中,不觉得不方便吗?”苏介以刚吃了饭要消化为由,硬拉着顾倾墨同他走路,却让他们的马车先回府去,顾倾墨拗不过他,且的确是被大家夹了太多菜,吃得过饱了,有些不适,便由着他带自己乱走。 她许久未曾好好地在盛京的大街小巷里走过了。 苏介一边走,一边手也不安分,路过哪家摊子看见喜欢的好的小玩意儿就顺手都买了,自己身上挂不下的便硬挂在顾倾墨身上。 顾倾墨就很是无语了:“既然你要买这么多东西,那你为什么不能让马车跟在后头走,而是要把他们先赶回家去呢?不然不就可以把这些东西都放在车上,让他们带着走了啊?” “马车跟在后面,那还叫什么散步呀!”苏介一边东看看,一边西看看,解释道,“而且马也会累的呀,还有思文和沐辰跟着我们,我们在前面散步,他们跟在后面牵马车,那他们多无聊呀,我买的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东西,身上装得下,手里拿的过,那就自己拿着呗。” 顾倾墨开始有点心疼苏介起来...... 做王爷做到他这份上,也真的是,还不如直接出家去呢! 但其实苏介让沐辰和穆思文先回家去,完全是因为穆思文不可能慢悠悠地驾着马车乖乖地跟在他们后面,为了防止穆思文在顾倾墨面前拆自己的台,他只好先下手为强,做这个好人,让穆思文先回府去。那穆思文走了,再让沐辰一个人跟着,更加不好呀,万一顾倾墨回府了之后,就愿意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回家去,也不肯让沐辰送自己一送呢? 而且依着顾倾墨的性子,怕是连让她对苏介客气一下,都是一种奢望吧? 突然,苏介停下了脚步,将手上拿着的包好的零碎物件儿都仔细地放在地上,拿起了一家小摊子上的一支玉簪子,对那铺子里头喊道:“这支玉簪子可真好看。老板,这支玉簪子怎么卖啊?” 苏介一眼就相中了一个小铺子的一支清玉簪子。 摊子很小,老板是个老头,躺在摊子后的太师椅上乘凉,似暝非暝,听苏介问话,也不睁眼,便道:“小公子说笑了,小老儿这摊子小,哪儿摆的起玉簪子呀。” 苏介拿着那支玉簪子细细地看:“可你这摊子里,真的有支挺好看的玉簪子的,瞧这成色,绝非俗物。” 闻言,那老头子才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一见苏介手中拿着的那支玉簪子,他便一把夺了过去,冲苏介颇为无礼地道:“这簪子不卖!” “不卖?不卖您摆出来干嘛?”苏介听了老板的话不禁笑道,又一下子从老头手中抽出那簪子细细地看。 那是一支由整块清玉雕出的发簪,清一的天青色,没有一丝杂色,簪头雕成了竹枝,还有两片竹叶,很是别致灵动。 “你还我!”老头有些着急,想要抢回来,急道,“我摆不摆出来,关你什么事!” 苏介将簪子护在身后,礼貌地道:“我不抢!您给我看看总行吧?” 老头颇为不相信苏介似的,盯着苏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许久,道:“你别是谁家穿的人模狗样,其实不学无术,想出来青天白日下抢东西的公子哥吧?小老儿我还告诉你了!在朝清坊,你还真别想干出这种事儿来!” “诶!”苏介有些气恼,“我看上去就像是这种人吗?” “噗!”顾倾墨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我!”苏介转过身对顾倾墨说道,“我哪里看上去就是这种人了!本王——本公子风流倜傥,翩翩君子,怎么就是人模狗样,不学无术了!” 顾倾墨上前,对那老头礼貌地道:“老板,我朋友就是喜欢这簪子,想看一看,你若真是不卖,他也绝不会抢了您的簪子跑了的。” 那老头本未看见站在苏介身后的顾倾墨,顾倾墨一上前说话,那老头这才看到苏介身侧青丝玉带,身着颇为出尘的一身鹤归辞的顾倾墨,心惊了一下,盯着她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便不得空理会苏介了。 “对呀对呀!”苏介见顾倾墨帮自己说话,心里也高兴起来,将那簪子递给顾倾墨,道,“你看看,这簪子好看吧?我真的喜欢。老板,你就卖与我吧!” 那老板仍旧盯着顾倾墨细细地瞧,并没有听见苏介的话。 顾倾墨并没有接过来,只是仔细的盯着那簪子瞧了一会儿。 只见那玉簪通体清灵,虽然雕工简单,却是十成的好玉,在这样子的小摊子上,着实难以见到,的确能买个不菲的价钱,想必是这小摊子的阵摊之宝,或者——看那老板反应,应当是不小心摆上摊来的,或许是什么传家宝。 顾倾墨想到这节,便劝道:“老板不卖便罢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人家兴许就是摆出来让人看看的,天这么热,快些回去吧。” 苏介不死心,又继续磨道:“老板,你就卖与我吧,我瞧着实在是喜欢,我知道你这簪子是好东西,也不会亏了你,五百两银子成不成?或者你出个价,多少都行!” 老头这才抬眼看他一眼,面上全无表情,道:“我也喜欢,所以不卖,年轻人,放着吧,多少银子老头都不卖,你朋友说得对,老头子就是摆出来让人看看的。” “我不买老头,我想买这簪子。”苏介正色道。 顾倾墨皱眉道:“你别在这儿闹小孩子脾气,这簪子看上去十分贵重,或许于这位老板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不卖的,君子不夺人所好,走吧。” 苏介这才颇为无奈地放下了那簪子,拿起原先放在地上的东西,恋恋不舍地同顾倾墨走了。 “我看那簪子真的好看,也知晓它必定珍贵,所以才想要呀。” “凭你的身份什么好物弄不到手,也不差这一件,若你实在想要,找人做件相似的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你既知道那是人家的心头宝,便不要夺人所好。” “可我是想送——” “人家都说了不卖,你又何必强买强卖?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我——” “好了!走吧,你看看你都买了多少东西,你还拿的下吗?” ...... 老头见两人渐渐走远,却仍旧是盯着顾倾墨的背影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真的看不到顾倾墨为止。 他心中颇为惊异。 “莫不是我老头子眼花了?怎么瞧着那孩子那么像顾大人呢?” 老头叹了口气,拿起了被苏介放下的那支簪子,自言自语道:“唉,这老婆子,竟不小心将这簪子拿出来摆上摊了。” 老头又看了那簪子许久,呆呆地道:“莫不是簪子显灵,让我看到顾大人的转世了?” 老头一手拿着那支玉簪子,又呆呆地望向顾倾墨走远的那个路口,久久保持着这个姿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族谱 两人走了许久,苏介都不再随手买街边的小东西,对什么都是一副提不起兴趣来的样子,顾倾墨劝说了好几次也还是不见他舒坦。 又走了一会儿,顾倾墨见苏介仍旧是闷闷不乐的,只好停下了脚步,一脸怨恨,正声道:“宁王殿下。” 苏介听顾倾墨叫自己,也停下了脚步,一脸迷茫地看着顾倾墨。 他这副神气让顾倾墨看了愈发不爽,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不就是一支簪子吗?以你的身份那样成色的簪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执迷于一支?人家说了不卖那就算了,”顾倾墨面有愠色,“方才可是你自己非要拉着我散步的,现在摆出这副样子又给谁看?” 苏介皱了皱眉,弱弱地道:“可是我是想送——” “你想送给谁?”顾倾墨历声打断他,高扬起下巴怒视他,“你倒是说说看你想送给谁?” 顾倾墨不知为何,心里有团无名之火猛得涨了上来。 明明就是这个苏介硬拉着自己散步的,结果却因为买不到一支他想用来不知道是要送给谁的簪子,就一直摆出这副神气给她看,她真是有点气恼,不!是很气恼! 苏介一脸哀怨地看着顾倾墨,嗫嗫嚅嚅:“我——,我是想——,我——” 顾倾墨紧紧盯着他,苏介被她盯得心里一阵发毛,一瞬间就说不出口了:“算了,没谁,我们走吧!” 说完,苏介就匆匆地自顾自往前走了,顾倾墨看着他忽然就闭嘴逃跑的样子愣住了,回过神来冲苏介的背影喊道:“你怎么就自己走了?!” 苏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快走吧,日头越来越晒了。” 顾倾墨虽气恼却又只好无奈地跟上他,并不是她不生气,只是她回家必须要走这条路啊! 这个可恶的苏介! 走了一会儿,路过一个路口之时,顾倾墨的眼角忽然瞥到了一个人影,她便驻足不前,侧着头伸长脖子仔细望那巷子里面。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深青色长衫的青年闪进了巷子里,顾倾墨还没来得及看清此人面容,那人便不见了踪影,顾倾墨刚要抬脚追上前一探究竟,苏介便察觉到了后面的异动,回头凑到顾倾墨身边,突然出声:“你在看什么呢?” “呃!”顾倾墨被他吓了一跳,一见是他凑过来,便止住了追上去的脚步,转向他一本正经地道,“没什么。” 苏介左右看了看,忽然便跳地离顾倾墨五步远,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顾倾墨。 顾倾墨被他看得后脑勺一阵发麻,问道:“你这样子看我做什么?” 苏介狐疑道:“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顾倾墨不解:“我怎么知道。” 苏介瞪大了眼睛,左右四处探看半晌,然后放低了声音道:“这儿可是盛京大名鼎鼎的南风馆——洛竹轩。” “南风馆?”顾倾墨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变得很是难看,但又像是在害怕,却又像是怀疑,但似乎更多的是——窃喜。 她不是不知道南风馆是什么地方,饶是民风淳朴的黎安,也有好男风的男子,青言书院里也有几个这样的学生,还因为这些事情和家里吵起来,来向储机求个解法。 顾倾墨并不厌恶他们,天下最为难解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天下最苦的,亦不就是想与心上人相守一生的那颗心吗? 情爱从来无罪,有罪的,是以情爱为借口,做尽天下一切恶事的肮脏的人心。 只是方才她看到的那位……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怎么?说道南风馆你怎么脸色都变了?”苏介调笑道。 顾倾墨瞪了他一眼:“哪有!” 苏介问道:“你看不起好男风的人?” 顾倾墨否认道:“并没有,喜欢什么人,都是各自的喜好罢了,也是他人自由,喜欢——并不分高低贵贱。” 苏介微微皱了眉:“那你方才——究竟看到谁了?” 顾倾墨一瞬收敛了所有情绪,一脸风轻云淡:“没有谁,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苏介不相信地离她近了几步:“当真无关紧要?不是什么老熟人?你既并不歧视好男风之人,为何在本王告诉你那儿是南风馆之时,露出那样错愕的表情?” 顾倾墨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在下露出什么表情是在下的自由!而且!你才有老熟人好男风呢!指不定宁王殿下您就独好这口,不是都说宁王殿下长久不在盛京,怎么开得如此偏僻的南风馆——宁王殿下您都知道!?”说完便自顾自地向前去了。 苏介一时瞠目结舌,转而邪魅一笑,口中缓语高声道:“那都是本王那些酒肉朋友说的,这种地方——无意中路过听别人说就记住了而已,况且——本王是不是好男风,别人或许不知,王公子——你却一定是知道的。” 顾倾墨闻声止了步,微微侧过身子,美目横着他问道:“宁王殿下这是怎么说?” 苏介跟上她,勾唇邪邪一笑,附上顾倾墨的耳,柔声道:“顾小姐可是不止一次与在下唇枪舌剑了,顾小姐当然知道本王是不是好男风之人。” 苏介吐出来的气息喷在顾倾墨的耳根上,弄得她痒痒的,顿时浑身一阵酥麻。 顾倾墨一瞬便懂了,气恼地一记肘击杀,苏介立刻反应过来,将手中东西全数一扔,截住了她这一下,然后反扣住了顾倾墨的手腕,将她双手缠在腰间,从她背后牢牢锁住了她。 苏介看着身前被自己禁锢的女子,轻缓地从她背后抱住她,看着她粉嫩的耳垂忽然心底一阵异动。 好痒!心里好痒!好想咬一口面前的这张脸,好想咬一口这耳垂,好想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闻闻她的味道…… “宁王殿下,这可是在大街上!”顾倾墨咬牙切齿道,一记眼刀飞向苏介。 苏介被她的碎发弄得颇有些痒,调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如此偏僻的地方?一下又变成大街上啦?” 顾倾墨道:“盛京城是什么地方宁王殿下心里不是不清楚,指不定哪个角落里就藏着想要抓你我家族错处的猥琐之徒,宁王殿下还是快些放开在下,不然若是叫人看见了,怕是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苏介无所谓道:“我又有何可惧?想必王公子心里也清楚,盛京好男风的世家公子也不是没有,或许还真是不少,你可曾看见过谁家的公子,哪家的王爷因为这种事情倒了大霉的?” 顾倾墨愤愤地道:“那看来——宁王殿下当真是好男风了?” 苏介闻言,轻轻笑了一下,凑近顾倾墨的耳朵耳语道:“你猜?” 顾倾墨气恼道:“宁王殿下若是想找小倌,请您右转直走,那里面可多的是,何必在这儿和在下多浪费时间。” 苏介看了她气恼的样子笑了一下,终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王公子该练练了——” 话音未落,顾倾墨便趁苏介放开自己时一时不备,又是狠狠一记肘击杀,猛踩了一脚苏介的脚,然后拔腿便跑,一路飞奔回家,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啊!——”苏介吃痛地跳脚,嘴里碎碎骂着,“你你你!你耍阴的,你不要脸!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 说完,苏介却是看着顾倾墨逃跑的方向,看着看着就弯唇笑了起来。 这顾倾墨啊,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顾倾墨刚一跑进府门,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一手撑墙,一手拍胸缓气,双目还不停地乱横。 这个该死的苏介,别让我逮到他,要是让我抓到他的把柄!非整死他不可! 顾倾墨这样想着,手还止不住地挥舞,作势像是要打苏介一般,可是身前空无一人。 她便这样往北苑走去。 “十二公子,您在这儿呢?老奴正要去找您呢。”吴伯从主院那边过来,迎面撞上要往北苑去的顾倾墨,忙高声喊住她。 顾倾墨闻声回过头,停止了挥舞的手,见是吴伯迎上来,遂放柔了神色,向他微微颔首,问道:“吴伯是找阿离有什么事吗?” 吴伯方才分明看见了顾倾墨口里碎碎念着什么,一脸愤恨,手还止不住地像是在打空中的什么东西,便怪道:“这院中是不是有些飞虫啊?等会儿老奴让底下人撒点儿药水,进进出出的,这些虫子还真是烦人。” 顾倾墨闻言,内心一阵尴尬,面上却是恭谨的神色,笑道:“啊,对啊!夏日里热,院里多飞虫,等会儿我让晓艾送些北苑里晒的草药来吧,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就喜欢弄些花花草草,草草药药的,就找些个灯盏,将草药放在里面,再将灯盏放在驱虫的地方,还是挺有用的。” “那感情好呀!”吴伯笑道,“咱们将军怕热,也很是讨厌这些虫子,平日里进进出出的,恨不得就拿块巾子将人包起来,房子里都是趁将军不在的时候清理的干干净净的,都不敢有一只虫子让它跑进去,不然将军都不肯住的,哈哈。那老奴便先谢过十二公子了。” 顾倾墨笑道:“吴伯真是太客气了,阿离住在小叔府中这些时日,多蒙吴伯您关照,很是感激。” 吴伯谢道:“老奴才是平日里多受十二公子您的照顾了,上回给老奴送的药酒很是好用,老奴这一忙起来,还没来得及去北苑谢谢您呢。” 顾倾墨道:“无需谢的,吴伯您年纪大上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许多事情就放给下面年轻人去做,不要太劳累才好。” “诶!是了是了。”吴伯笑呵呵地道。 顾倾墨见话题已被自己岔开,不再尴尬,便问道:“对了,吴伯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吴伯恭敬地弯着腰,回道:“老太爷来啦,让十二公子去主院一趟。” 顾倾墨心下诧异。 此前,王孤来王统帅府,要么不见她,要么便是王孤自己去北苑看她,从来没有叫她去主院过,今日叫她去主院,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可若说到大事,她最近除了那一件事,也没有什么事算得上大事了,可——。 顾倾墨仔细一想,心中一下明了。 王孤找她,并且是去主院,必定只有那一件事了。 “那就劳烦吴伯带路了。”顾倾墨恭恭敬敬地道。 “不敢,十二公子这边请。”吴伯在前面带路。 顾倾墨此前从未去过王统帅府里除北苑外的任何地方,如今来这主院,微微有些诧异。 这可是神策军统帅王孜的府邸,未免也有些太冷清素净了,本来就大,里面却没什么巧妙设计,也没什么花园雅楼一类的雅致风景,看着也没什么贵重精致物件,空空旷旷,人又没几个,反倒更显的冷清,还不如顾倾墨打理出来的北苑显得热闹雅致。 顾倾墨思量间,已到了主院的正厅,王孤正坐在主位上,王孜陪坐在左一的位置上,两人正讲着朝中琐事,见顾倾墨进来,王孜便闭口不语,微微蹙眉。 他这神色,分明就是不耐烦啊! 顾倾墨一眼瞥到王孜,心下立即不屑一番:这王孜可真是好大胆子,在王孤面前就敢对我摆出这副神气来。 “阿离拜见父亲。”顾倾墨向王孤行了礼。 王孤看着她道:“阿离来啦,坐吧。” 顾倾墨在右一的位置坐下,问道:“不知父亲叫阿离来所为何事。”从那一瞥之后,顾倾墨就一眼也不曾分给过王孜。 王孤望了一脸幽怨,死死盯着顾倾墨的王孜一眼,喝了口茶,然后看着顾倾墨缓缓说道:“今日下朝后,陛下留我在议政殿谈事时,说起太皇太后昨日问起你入族谱之事。” 王孜一听王孤说到“入族谱”,便眉头一跳,端着茶盏的手一颤,险些将茶盏摔了。顾倾墨倒是显得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好似早已料到此事一般。 王孤分明察觉到了王孜的异动,却并未对王孜表明什么态度,只对着顾倾墨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你赶着春日里便回一趟琅琊,一来入了族谱,二来你回王家这么长的时日,也没去过琅琊,也该去琅琊见见王家长辈,日后好在王家立足,于你终归都是好的。” 顾倾墨垂目,点了点头:“想必父亲自有安排,阿离听父亲吩咐。” 王孤许可她的态度似的点了点头,道:“此去琅琊,多去拜见拜见族中长辈,回来进宫时,也好和太皇太后说说琅琊的近事,太皇太后念旧,很是想念琅琊,想念族中亲人的。” “是,父亲。”顾倾墨始终恭恭敬敬。 王孜的眉头越皱越深,却是一言不发。 “容离。”王孤忽然转向王孜。 一直出神的王孜慌忙应道:“是,兄长有何吩咐?” 王孤看着他,淡淡地吩咐道:“阿离这次去琅琊,行程行李诸事就由你来安排,轻骑简装就好,不必太过声张,这三日之内便可启程,不要拖的太久,琅琊那边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那边已经叫人去琅琊传信了。” 王孜有些吃惊,不过立即明白了其中利害,应下了:“容离明白了。” 王孤又转向顾倾墨,道:“那阿离就先回去吧,也早些做准备,这次去琅琊,要在那儿住上好一段日子呢。” “嗯,”顾倾墨便起身告退,“那阿离便先告退了,父亲和小叔慢谈,父亲若再有事——差人来北苑唤阿离便好。” 顾倾墨料想王孤应还有没说完的事情,故而多说一句,但她见王孤点了头,只心下算计,便转身离去,刚走了两步,王孤果然喊住了她。 顾倾墨的眼中射出一道光芒,回身问道:“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王孤的眉皱得很深,他遥遥望了逆着光的顾倾墨一眼,顾倾墨的面容模模糊糊的,看不很真切,却仿佛在笑。 王孤哑着嗓子艰难地道:“将你母亲的骨灰也带上吧,你既要入族谱,她也该是要有个名分的,你这次回去,正好将她的骨灰也带回琅琊,我已择好墓地,让人在琅琊做好了木棺灵牌,你一回去便可以下葬。” 顾倾墨看着王孤的神情,微微一愣神,遂应道:“是。” 王孤重重眨了一下眼睛,算是应许顾倾墨可以退下了。 王孜听了今日王孤让顾倾墨过来主院后所说的一番话,心中早已了然,当即满怀怨恨,此刻见顾倾墨逆光而笑,态度从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更是火冒三丈。 王孤见顾倾墨已走,便同王孜继续方才的话题,怨毒的目光追着顾倾墨出去很远的王孜立刻收敛了情绪,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从容应对他敬爱的长兄。 顾倾墨回了北苑后,沐辰便立刻迎上来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迟?” 顾倾墨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问道:“阿雾在哪儿?” 沐辰追着她回道:“湖抱轩里泡茶呢。” 顾倾墨径直向湖抱轩去,一路上不发一言,沐辰见她神色匆匆,猜测出了什么大事,也不再言语,只追着她。 顾倾墨进了湖抱轩后,立刻往阿雾面前的席上一坐,伸手便去拿那矮桌上放的茶壶,倒了一盏凉茶便要往嘴里送,阿雾见状,立刻捏住了她的手腕,劈手夺过她手中的茶盏,顺手便倒进了盛放废水的茶瓶之中。 “凉水下肚要拉肚子,还伤身。”阿雾淡淡地道。 顾倾墨见状,便要去夺阿雾前面放的阿雾喝的那盏雾离,阿雾便倒了一盏温水与她:“既是口渴,便不要喝茶,你那牛饮的样子,只是糟蹋了好茶水。” 顾倾墨无奈一笑,只好将那盏温茶落肚,遂道:“王孤大人让我这三日之内便启程去琅琊,入族谱。” 沐辰惊道:“怎么这样突然?你什么时候见的王孤大人?” 阿雾闻言则是一愣,而后才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顾倾墨看了他一眼,道:“让我带上沈夫人的骨灰,他已经着人去琅琊置办丧葬之物,待我们一到便可以下葬。” 沐辰闻言也是一愣,偷偷望了阿雾一眼,然后便默默退下。 顾倾墨见沐辰已经走远,才道:“这是好事,沈夫人再怎么说,总归也是入王家祖坟才好的,如今耽搁这么久,总算是要安葬,也算是了了她生前一桩心事。” 阿雾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面前的茶盏,望着湖上风景亦或是那青蓝色的天空,语气淡淡:“她苦了半辈子,平生心愿二三而已,如今一一了了,她也该瞑目了吧。” 顾倾墨应道:“沈夫人是个好女人,更是位好母亲,倘若真有来生,真有极乐,她下辈子一定会有很好的命格,斯人已去,你也该放下了。” 阿雾垂目,道:“公子劝我放下,怎么却不见公子放下?” 顾倾墨怔了一下,道:“我肩上的担子,纵是我想卸了,想必也是卸不干净的。” 阿雾沙哑着嗓子道:“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顾倾墨也不知该劝慰他什么才好。 阿雾惨淡一笑:“我所盼,不过是想她能长长久久地活在我身边罢了,王家人的身份,什么尊贵荣华,于我实在没有什么,她这辈子这样的苦,总是老天欠她的,本就该还,还说什么下辈子呢,我所盼,不过是这一世的母子缘分罢了。” 顾倾墨默默地又喝了一口茶水,仍旧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丧母之痛,谁人不能明了其中痛苦?她也该是最懂得的,她怎么还会去这样苍白地劝慰阿雾?真是糊涂! 阿雾望了外头风光半晌,转回头来问道:“王孤大人吩咐王孜大人一手安排你出行事宜了吧?” 顾倾墨点了点头。 阿雾浅浅一笑:“此事,怕是王孤大人给你们俩都提了个醒。” 顾倾墨闻言,冷笑了一下。 阿雾道:“之前出的事有些多了,王孤大人也是想叫你收敛些,借着去琅琊入族谱的机会让你安稳一段时日,修身养性,但这也是保护你,让你不要动作太多从而多生出什么意外,马上就是科举大考的最后一场殿试了,想必京中又是一场暗潮涌动,为了防止你做多错多,去琅琊也是件好事,反正盛京是个停不下明争暗斗的地方。将这事拿到明面上提及,并且让王孜大人全权安排,也是为了警告王孜大人,让他不要妄图在路上做什么伤害你的事,你的存在——王孤大人现今已经承认了,你此去琅琊也能安全些,王孤大人他——很是用心了。” 顾倾墨喝了一口阿雾倒与她的雾离,道:“沐辰散出去的流言蜚语,已经让王孜吃到苦头了,晋亦诚明面上虽未说什么,但是亲自差神策军将苏介接回了宁王府,而且今年的神策军入选考核的主审官,还加了右丞相苏琦,这也算是晋亦诚对王孜有了疑心,着手压制了王孜的小部分势力。” 阿雾道:“可是我们的说辞深究起来终究立不住脚,也怕王孜另有打算,不会像我们想地这般简单。” 顾倾墨的素手轻巧地玩弄着手中的茶盏,素白的一双手,衬得那墨绿的陶瓷茶盏越发雅致,那墨绿茶盏也衬得她的一只素手更加白皙,她全然不在意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做甚。” 阿雾见她不甚在意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满是宠溺地笑道:“你呀,总是这么自信,是还没吃到苦头!” 顾倾墨的神色忽然黯淡:“苦头?我吃的,还不够多吗?”语气之中满满都是无奈与无力。 阿雾听了,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垂下眉眼。 顾倾墨忽然秀眉一蹙,道:“险些忘了那件事了。” “嗯?”阿雾抬眼望她,“什么事?” 顾倾墨凝眉道:“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人,他进了盛京城鼎鼎有名的南风馆——洛竹轩,我不确定我看到的是不是就是他,所以——我要你帮我再去查查这个人!” “谁?”阿雾挑眉,很是奇怪。 “齐王——晋承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琅琊 “齐王殿下?”阿雾惊疑道,“你没看错?” 顾倾墨呡了一口茶,道:“我就是怕是自己看错了,到时候要是闹出什么笑话,还错失了这么一个看好戏的机会,所以才叫你再仔细查查他。” 阿雾凝神细想了一番,才道:“此事事关重大,的确要仔细查探一番,此前凌尘阁竟都没有查出这番事来,我怕——很难查清。” 顾倾墨笑道:“若此事属实,我到真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利用这点来挠挠他的痒,先前我都是对另外两个下手,连带着摆弄摆弄他,并没有怎么在意过他,如今被我发现这么件稀奇事儿,可不得好好说道说道,只怕盛京官家子弟中不乏这样的人,大家都不当一回事呢。” 阿雾道:“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室一桩丑闻,陛下若得知此事,必定闹心,届时龙颜大怒,齐王殿下也讨不到好处的。” 顾倾墨玩味地道:“其实也有些奇怪,传闻之中——晋承佑,他不是个阴狠毒辣,热衷党争的人吗?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上位,行事果决,丝毫没有人性,可这一年看下来,我好几次都险些忘了还有他这个皇子,反倒觉得晋承偃颇有城府。” 阿雾摇了摇头:“万事都不可听信传言,是什么人,都要自己相处看清了,自己相处下来的那个,才是对自己而言真实的那个。” 顾倾墨笑道:“让我与他相处?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阿雾望了她一眼:“这世上的人,都有他们各自的特性,每相处一个人,都是自己所得。” 顾倾墨喝了一口茶,道:“这一世,想来都是我们投错了胎,与许多人也没有缘分了,而且——若是我要与所有遇到的人都好好相处过去,那可也是太累了吧?” 阿雾浅笑了一下:“你呀!” 顾倾墨又喝了一口茶,忽然蹙眉:“我记得晋承佑府中并不乏美貌姬妾啊,真想不到他还好这口。” 阿雾思虑几许,忽然凝眉道:“不!我想齐王他应该不是好男风。” 顾倾墨闻言,凤目一横,一道厉光射向阿雾:“你这怎么说?” 阿雾皱眉喝了一口茶,那双一尘不染的眼睛迎上顾倾墨疑问的目光,缓缓道:“据我所知,迷雾那边先前查探到的消息里,是说齐王的——” “公子,王孜大人来了。”琉岚突然进来通禀,打断了阿雾的话。 顾倾墨不悦地皱了皱眉:“我这才回来多久啊,怕是他一和王孤大人谈完,就又是立刻怒气冲冲地往我这儿来了!此刻要是能给我什么好脸色看,这才真是见了鬼了!” 阿雾仍然沉浸在方才的猜想之中,勉强笑笑,一言未发。 琉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公子见是不见?” 顾倾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说我已睡下了,请王孜大人先回去吧。” 琉岚皱了皱眉:“这样说怕是不太好吧?公子才刚回来就睡熟了?” 顾倾墨气恼道:“我午睡的习惯怕是早已满城皆知,王孜他会不知道?就算他不相信,也由不得他,一棒子轰出去就是了。” 琉岚微微睁大了眼睛,转向阿雾,惊疑地叹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阿雾涩涩笑道:“你别理她。” 琉岚不知所措,勉为其难地道:“可王孜大人还在前院里等着呢,公子这个态度,我到底该怎么回啊?” 阿雾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顾倾墨道:“你此时将他拒之门外,日后或许就要辛苦许多了。” 顾倾墨一双怒意盈满的凤目盯上阿雾倒茶的动作。 阿雾继续道:“王孜大人此刻前来不一定就是坏事,或许——还是一个机会。” “可谁知他此刻前来究竟是想要干什么?”顾倾墨不悦道,“我是猜不透他,如此喜怒无常的一个人,让人见了就烦。” 阿雾摇了摇头,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一道理,你该深知的。” 顾倾墨深思熟虑一番,仍旧是不相信王孜的人品,不相信他此刻前来能有什么好事,于是一言不发。 阿雾笑道:“假若他今日果真出言不逊或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也正好让你抓到一个新的把柄?王孤大人方才可还给了他点警告呢。” 顾倾墨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不语半晌,琉岚要再叫她,阿雾便抬手打断了琉岚,却并未看琉岚一眼。 顾倾墨思量半晌,沉声道:“去请王孜大人过来。” 琉岚看了阿雾一眼,多问一句:“在此处?” 阿雾并未抬眼看琉岚,却是微微一笑。 顾倾墨看着琉岚,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就在此处,有何不妥?” 琉岚忙道:“没有,那琉岚便去请王孜大人了。” “嗯。”顾倾墨浅浅应道。 琉岚领命立刻退下,去寻王孜来。 阿雾笑道:“怎么?你还怕他为难你不成,还要叫我这个教书先生替你坐镇?” 顾倾墨喝着茶,蛮不讲理地胡说八道道:“阿离自然是怕小叔的,谁叫小叔平日里对阿离甚是严苛,动辄打骂,叫阿离一听说他要来,现在竟拉着阿离的教书先生替阿离挡着,好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对阿离动粗,阿离也免受皮肉之苦,先生,由此可见,阿离的小叔的确对阿离不薄吧?” “胡说八道。”阿雾好笑地刮了她的鼻子一下。 顾倾墨向他混作一揖,一本正经地道:“还请先生千万保住阿离这一条小命,阿离来生给先生当牛做马,绝不抱怨。” 阿雾笑道:“你啊你啊!我可是没这福气让你给我当牛做马,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顾倾墨不服气道:“我真不抱怨!” 阿雾撇撇嘴:“就你这玲珑心思,我看谁敢让你给他当牛做马,你不整蛊死他,才是见鬼了。” “怎么?我们乖巧懂事的阿离是要整蛊死谁啊?”王孜像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进来,落座在阿雾对面,顾倾墨的身边。 顾倾墨见他进来,撇了撇嘴,并不答话。 阿雾笑道:“公子与在下说笑呢,大人别见怪。” 王孜笑道:“见怪?自从我的这位乖巧懂事的小侄子住进我的府中之后,我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阿雾为王孜倒茶的手微微一颤,预感这位今日来此或许当真来者不善,或许还真是要口出恶言,从而惹恼顾倾墨。 不待阿雾想下去,打断王孜的话,王孜便继续道:“逆臣之女苟活九年,归来竟成了她大舅公的儿子!带回来的近卫及一名烧火做饭的丫头皆身怀绝技,武功不俗,日常服侍的一名侍女乐舞双绝,哦!还有一位挂了教书先生名头的高人——见怪?平日里聊聊天又有什么可怪的呢?” 阿雾浅笑两声,将一盏雾离递与王孜,顺便使了个眼色与顾倾墨,让她别去理会王孜,好好说话。 顾倾墨接收了阿雾讯号之后,耐着性子道:“小叔此来,是为阿离前往琅琊一事吗?” 王孜听见琅琊二字,便不由得皱了皱眉,瞥了顾倾墨一眼,向阿雾道:“先生方才也该听说了吧!这逆臣之女——竟还要一跃龙门,成了冒牌正主呢!” 阿雾刚要说话,顾倾墨便抢先说道:“是不是龙门还尚未可知,小叔也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阿雾刚要叫她语气收敛一些,王孜便瞪着她道:“我琅琊王家千百年基业,可决不是你洛阳顾家那样低贱的小小家族能攀附得上的!” 阿雾闻言大惊失色,又刚要叫顾倾墨不要在意,顾倾墨便顺口而出:“琅琊王家是大,可你又算得上王家哪根葱?我洛阳顾家是大是小,你一个王家庶幼子又有何资格来我这个顾家嫡女面前说三道四?” “你!”王孜怒不可遏,“谁不知道你们顾家祖上是经商世家?低贱商人,出了几个行伍里混出来的丘八,竟也敢称洛阳世家?脸皮也忒厚了点儿!顾家嫡女?怕是的确比不上我这个王家庶幼子身份来得响亮!” 阿雾刚又要向王孜致歉,好让他嘴下留德,免受惹恼了顾倾墨之后的恶言毒语之苦,王孜便已经不知深浅地回骂了顾倾墨。 顾倾墨也从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闻言便连珠炮弹一样骂道:“我洛阳顾家虽起于草莽,却也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出身!家中不乏为国效力的文武国子,商人又如何?大晋军费难道没有从我顾家取一星半点儿?也不知究竟是谁保得你们一方国土安宁!我的母亲更是大晋无上尊贵的桑泷公主晋长安,岂是你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家庶女母亲能比得上的?” 阿雾登时大惊,要说王孜的母亲,那好歹是琅琊颜家颜夕,也是同琅琊王家一样的百年大家族,他家出来的女儿被顾倾墨说成是小家庶女,可见顾倾墨已经是发了飙,现如今只要王孜的母亲是出身比晋长安这位嫡长公主逊色一星半点的,都要被她数落一番了。 不过就算是如何的家族,也的确比不上尊贵无比的桑泷长公主晋长安。 王孜还不待阿雾想好要先劝谁嘴下留德,便反唇相讥道:“你还有脸说你的父母?还有脸与我在这儿讨论你的家族?顾倾墨!你可真是好厚的脸皮。” “不及你王容离厚颜无耻,人面蛇心,两面三刀,手段高明。”顾倾墨根本不屑王孜如此的谩骂,毫不留情地回击。 王孜冷笑两声,接道:“说我厚颜无耻?说我人面蛇心?说我两面三刀?你这些词,怕是该都用到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他们身上去!他们世代深受浩荡皇恩,反过来却通敌叛国,逆上作乱!他的女儿却还在这里叫嚣,企图以那点贡献来洗清他的罪孽,究竟是谁厚颜无耻?究竟是谁人面蛇心?究竟是谁两面三刀?说到手段高明,我王容离也不及你顾倾墨长袖善舞,翻云覆雨,懂得揣测人心,心思狠辣!” “啪!” 顾倾墨怒极,竟一个巴掌奉送给了咄咄逼人的王孜,不待王孜和阿雾反应过来,顾倾墨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俯视着他,口中冷哼一声,沉声冷语道:“我的父亲——那是为大晋鞠躬尽瘁一生的无双国士,忠义之臣,他为大晋、为家国儿女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我的兄长——是为大晋戎马一生,无数次浴血奋战的大英雄,他在战场上毫不畏惧,只为了后方安定。” “你不过是一个王家庶幼子,年幼丧失双亲,在王家孤单地长大,你心里滋生的还不全是那些个肮脏的玩意儿,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父亲兄长出言不逊?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过就是个药罐子,挂着大晋神策军统帅的虚名,手下养着的也不过是一群只知白食俸禄,不知保家卫国的少爷兵,竟还有人敢说你是什么王家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不过也就是个一不能上战场杀敌,只会在朝堂上瞎逼逼,二不能心怀天下苍生,只会算计他人的小人而已,有什么可稀罕的?盛京从不乏聪明人,大晋也绝容不下轻狂小人!” 王孜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那种火辣辣的疼,此刻生生传到了他的脸上,他侧着头狠狠蔑视顾倾墨,却被顾倾墨眼底此刻前所未有的森冷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看到的顾倾墨,此刻不知为何,仿佛高贵至极,那身上透出的傲气与生人勿进的寒意,真真有凤凌九天之姿。 昔年太皇太后执掌朝政,坐堂听政之时,应当也是这幅气度与体态。 顾倾墨望见他反应,冷哼一声:“尔等只懂得勾心斗角之徒,那狭隘的心,怎能装下家国天下?安能知晓我父母兄弟蒙受的冤屈?七尺男儿,不说为国家效力,整日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心里全是那点儿子争权逐利的烂事,呵!真是猪狗还不如!朝廷养着你们这帮蛀虫,还不如直接将那江山拱手送人,狗皇帝也还不如早日找根三尺白绫,学那深宫怨女吊死算了!” “王容离,我顾倾墨是心思狠辣,是瞧不起你,但你也千万记着!我的父母兄弟,我至亲至爱之人,绝不容许他人放肆半分!若叫我知道谁敢亵渎他们,我必十倍百倍奉还,让他生不如死,教他什么叫作——祸从口出!” 阿雾被她这一番话吓得着实不轻,心中郁郁,三分为她至此算是彻底得罪了王孜,日后必然要两强相争,顾倾墨能不能讨得到好处他不用多想,只是他们如今的境况,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来的安全许多。还有三分是为她今日这副冷然傲骨所震撼,剩下四分,却都是忧心她今日是动了真气,怕她伤身伤心。 而王孜被她突如其来的这番痛骂吓得早已是忘了魂,待顾倾墨将他狗血淋头地骂完之后,他竟一时忘了反驳或者道歉,而是保持着仰视顾倾墨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是惊呆了。 顾倾墨骂完之后,见王孜毫无反应,便冷声道:“怎么?王大人这是怒极,忘了一时该回敬我什么了吗?” 阿雾终于插到了空隙:“阿墨!好了,别再说了。” 顾倾墨冷哼一声,对王孜道:“我顾倾墨此一生所做恶事,全然与我父母兄姐无一丝一毫的关系,我现在——可是你们琅琊王家的人,日后就算遗臭万年,那也骂的是你王家的人,而我洛阳顾家,则总有一天,会洗雪所有冤屈,名垂青史!” 阿雾知道她此刻不吐不快,但仍旧是忍不住又制止她道:“阿墨,你好了,别再说了。” 王孜仍旧是仰视顾倾墨的那副惊呆住的表情,一言不发,却是眼神之中满含哀怨情深,满含说不出的情愫,望得使人看不下去一眼,怕要坠进那眼神之中。 可顾倾墨却是不怕,仍旧恶狠狠地却又无比高傲地俯视着王孜,一语不发,待阿雾说完,甩袖离去,没有一丝的牵挂留恋,决绝而又潇洒。 “王大人莫见怪,”阿雾无奈道,“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刚受过伤,身子骨还未好全,这不今日又立刻上学去了,有些费心神,加上这几日本就心绪不宁,情绪不稳,出言不逊得罪了王大人,还望王大人千万见谅,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我们公子计较了,千错万错都是我没有教好她。” 王孜待顾倾墨走远了,才终于是回过神来;方才,那顾倾墨的神态可真像太皇太后啊。 王孜闻言,迷茫神色一扫而光,又变回了那副笑面虎的柔和模样,向阿雾摆摆手,道:“阿雾先生多虑了,容离虽不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包容家中小辈时而胡说八道,还是不成问题的。” 阿雾点点头:“王大人好气量。” 王孜本还要再说些嘲讽顾倾墨的话,阿雾察觉到这势头,立刻便截住了他的话头,道:“不知王大人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王孜抬眼看阿雾,阿雾将王孜茶盏中的冷茶换了热茶,才抬头迎上王孜深究的目光。 阿雾的目光,清澈自然,并无过多的言语蕴含其中,真实而又令人感觉到温暖,使王孜心里受惊不小。 王孜拈起那盏茶,轻轻吹着上面冒出的热气,缓缓道:“本来不过是想与阿离探讨探讨她前去琅琊所需之物,与她商量一二,毕竟琅琊是要她自己去的,旁人可不能代劳。” 说到旁人之时,王孜深深地望了一眼阿雾,可他只见阿雾浅浅笑着,始终是那副清远疏离却又温文尔雅的亲近模样。 王孜有些捉摸不透这位冒牌的教书先生的来路了,真的有些捉摸不透。 阿雾笑道:“这些事情王大人心里有数,而且我们公子说到底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不谙世事的孩子,万事还望王大人护她周全,切莫叫旁人欺负了去,取笑咱们王家没人护着小辈。” “哦?阿离在先生眼中——竟还只是个涉世未深,不谙世事的——孩子?”王孜一说到顾倾墨,又开始阴阳怪气。 阿雾忽然庆幸顾倾墨早早离席,要不然,她若是听见王孜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又要暴起,实行她那套用来对付王孜的“能动手的就别瞎比比”策略。 “我家公子本就还是个孩子,不然——王孤大人又怎么会将我家公子交与大人照料?”阿雾浅声温语,却字字提醒王孜要时刻谨记王孤的警告,不可伤害了顾倾墨一丝一毫。 王孜听着阿雾的话,将那盏雾离慢慢呡尽,然后将茶盏放于桌案之上,才道:“阿雾先生,若是我先于阿离遇见你,你可愿帮我做事?” 阿雾愣了一愣,笑道:“阿雾是个笨手笨脚的人,更是不懂武功,不敢入王大人法眼,神策军中多得是有才之人,大人慢慢看,总会找到称心如意之人,皆比阿雾好出千百倍去。更何况——这世间本就不存在如果。” 王孜盯了他一眼:“阿雾先生睿智,实在是过谦了,一个教书先生——实在辱没了先生本事。” 阿雾浅浅一笑,并未答话。 王孜遂道:“今日叨扰多时,我便先回去了,先生——还是看好你家公子吧。” 阿雾起身。 王孜制止道:“先生莫送,我走了。” 阿雾便归坐,也不看王孜一眼,也不应声,仍旧泡着他的雾离。 王孜也没有再回头看阿雾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扰扰 待王孜一走,阿雾便起身径直去了顾倾墨的书房,果不其然,顾倾墨正在里面无比认真地临着一副字帖模样的书册,连阿雾进来她都没有发觉。 “咳咳。”阿雾见状,故意咳了两声,顾倾墨这才抬起了头。 一见是阿雾进来了,顾倾墨立刻慌里慌张地将那字帖收了起来,却放的很是小心,嘴里还掩饰道:“王容离走了?” 阿雾分明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却装作并未看见的样子,安然落坐在书桌前的座位上,淡淡地道:“嗯,刚走。” 顾倾墨冷哼了一声:“他走地倒是快,怎么没和你多说两句?这样绝好的机会于他——可真是难有。” 阿雾笑道:“他问我若是先遇见他,可否为他做事。” “痴心妄想!”顾倾墨想也不想便道,“王容离倒是真喜欢做青天白日梦,自以为神童绝世无双,谁人见了他都要跪拜臣服么?现下竟挖人挖到我这里来了。” 阿雾浅浅一笑:“我与他说,这世上没有如果。” 顾倾墨闻言,会心一笑:“本就如此。” 顾倾墨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新的字帖并一张新的纸,铺平在了桌上,拿了一支新的毛笔,沾了墨写起来,脑子里却在盘算别的事情,嘴里又问的是与脑子里盘算的,手里写的无关的事情:“我这才刚入学,就要请这么久的假,怕是有些不妥呢。” 阿雾道:“无妨,只是你明日下学之后最好亲自去向太傅等人致歉请假,” “可我明日不用上学。”顾倾墨道。 阿雾有些赧然:“本来你就要请许久的假,多去太学院一趟又有何妨?便是为了告假也方便些,下了学向太傅等老师告假之后,再去一趟东宫陪个罪——” “要我去上那破学也就罢了,忍着不听那些老酸儒掰扯也还过得去,可还要我去东宫?你别妄想了,我是绝不会踏进东宫一步的!”顾倾墨截住了阿雾的话,怒道,“他晋承修算什么东西!我出门一趟,还要向他报备不成!还赔罪?我有什么罪要向他赔的!” “阿墨!”阿雾劝道,“如今你已成了太子伴读,出门一趟,何况还是要离开这么许久,当然要向他请假——” “你替我去不就好了!”顾倾墨耍无赖道,“你也已经去过了,你都熟悉一些。” 阿雾无奈道:“阿墨,你心里分明十分清楚的,道理你也不是不懂,你又何必赌这一时之气呢?” 是啊,盛京的规矩,其实有谁比顾倾墨更懂得的呢?她只不过就是迈不过她阿姐惨死这一道坎去。 她的阿姐,那倾国倾城的天下第一美人,虽然平日里总是对谁都一样平淡温和,却对她最是不同。 可她的阿姐,那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少女,就在最美丽的那一天,在最美好的年华死在了她的眼前,而她的阿姐就是被晋承修那个虚伪懦弱的男人害死的! 这口气,她这一生都不会咽下,直到晋承修被废去太子之位!直到晋承修死地比她阿姐更惨一百倍一千倍!直到晋承修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阿雾摇了摇头,继续劝道:“阿墨——” 可还不待阿雾说完,顾倾墨便道:“算了,我岂非不知?只是气不过。” 阿雾仍旧是心平气和地道:“你现在身份特殊,太子又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他没有揭穿你的身份,已是他最大限度的低头了,他岂非不知你归来的目的?” 顾倾墨艰难地写着那篇她极其熟悉的,五岁时便可写的极其漂亮的文章,脑子里早已将方才所想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要报复他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对他心平气和,你对他的态度越是平顺恭谨,他就越是难受,越是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阿姐,若是你对他满怀怨恨,面上嘴里都不肯饶过他一句,他反倒觉得这是他该受的,反倒觉得你将气撒出来了,他就舒心不少,这道理你岂非不知?”阿雾絮絮叨叨,“你既看他不顺眼,以后就别把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咱们惹不起,冷淡一些便就罢了,还有啊,明日你也该去宁王殿下府上拜见拜见——” “苏子衿?”顾倾墨一听见“宁王殿下”四个字便“腾”地抬起了头,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我凭什么要去他府上拜见?我一不是他的伴读,二非他的客卿,三非他挚友,我与他也算不得熟识,我要出远门,还专门去见见他,这不是平白无故叫人觉得我与他有什么猫腻嘛!” 阿雾这回是真与顾倾墨较起真来了:“阿墨,这可就是你不讲道理了,青盛台那次好歹是人家救了你,你能平平安安回来,全盛京的人都知道是他的功劳,况且人家对你的情分,那也是我们这些身边人有目共睹的,这些都是你想赖也赖不掉的!而且你伤好了之后,你一没有上门拜谢,二没有什么谢礼表示,再说三!” “哪来的三?”顾倾墨高声反驳。 “沐辰回来都与我说了!”阿雾愠怒,“你在太学院里对人家那态度,和人家对你那态度,仿佛你才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叫谁见了都不像话!太学院里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吗?装个感激涕零样子给他们看看也不愿意吗?这不是平白让人抓你把柄吗?” “王孤大人不是去送过礼了吗?”顾倾墨垂死挣扎。 阿雾教训她道:“那能一样吗?你现在这般,叫别人看了,倒像是宁王殿下紧赶着倒贴你,求着你让他救你命似的,这像什么话!” 顾倾墨一见阿雾的倔脾气又上来了,缩了缩脖子,忙软声细语应道:“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阿雾看着她:“这才像话!你自己也知道宁王殿下不是一般人,你对付他也该要小心谨慎,不要再像先前那般随随便便的态度对待他了。” “是是是,谨遵先生教诲。”顾倾墨恭恭敬敬地向阿雾行了一礼,佯装一副认真学生的模样,这倒是真把阿雾给逗笑了。 “好了好了,我算着,你明日下了学,再各处去拜见一趟回来,栖公子也差不多该听到风声来北苑了,后日王孜就该准备好一切送你启程去琅琊,时间这么紧,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阿雾皱了眉。 顾倾墨细想了一番,可着实是想不到能有什么事情让王孤这么焦急地催顾倾墨去琅琊,便放弃了深思,免得头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想王孤大人——应当不会害我。” 阿雾缓缓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当然最好,只怕——”但他还未说完,便叹了口气,放弃道,“罢了罢了,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没休息好,有些累了,太过敏感,整日里疑神疑鬼地上了瘾,凡事都爱多想一些,总觉得事出有妖,不过近日我们的动作的确有些频繁了,之后务必警醒一点。” 顾倾墨点了点头:“对我们来说,凡事多想一些总是件好事,但你也不必过虑,也该休息好才是。” 阿雾好容易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头,舒颜道:“那我便回去了,若我果真想到还有什么事,再来找你。” “嗯。”顾倾墨应了。 阿雾起身离去,刚走了两步,却忽然又停下,半回身,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地道:“日后临淮公子的手书——不必躲着我的,若是还想要的话,我那儿还有一些他近日的手书,我拿来给你便是了,不要再差人出去买了,让有心人捉着把柄,没完没了的。” “我——”顾倾墨哽了声音,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阿雾不待顾倾墨反驳便继续道:“还有——千万小心身子,这些年——你身子本来就不大好,前几日操劳过度,更是有些大损,你还总是在这种伤心的时候看他的东西,看多了伤身,你——唉~罢了。” 可阿雾并未说完他想说的话,便抬脚走了。 顾倾墨忽然有些想哭,却又有些想笑。 原来,阿雾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的。 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嘴上不说,却在暗地里偷偷收集顾墨淮的手书,知道自己一直在偷偷地临顾墨淮的手书,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一直一刻不停地在想着他,知道自己一难过生气就想一个人看看顾墨淮的东西,知道自己——始终是放不下顾墨淮。 可她如何能放下呢? 纵使要她为此而死,她本也该在所不惜,可她如今,哪还有那样的资格呢? 第二日顾倾墨去上学,这到着实让学院里的老师们吓了一大跳。 他们本以为这位王孤大人家的小公子少年高中,必定傲气得很,一听说她竟要来太学院上学,个个担心得睡不着觉,生怕自己哪里惹着这位炽手可热的小公子,到时候像那位小安郡王一样往死里折腾他们,又怕这位小公子给他们惹出什么大麻烦来,到时候晚节不保,可没想到,头天来上学,就比大多数人都要安分,考她的内容,她竟比谁都回答的流利,那股自信的气度,是他们在不论哪个学生身上都没有见过的。 除了几位资历老一点儿的先生,他们却是见过的,而且不止在一位学生身上见过,而是两位。 昨日他们都觉得顾倾墨能来他们这儿隔天上一次学,都是因为皇命难违,顾倾墨又或许也是一个好学之人,完全没想到人家还多来上一天的课,为之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丑恶行径满心羞愤,后又听顾倾墨说是要出远门去琅琊,这才明了,又立刻释然。 顾倾墨向老师们告假之后,便顺道去了东宫。 她本以为自己会满怀愤懑,心怀怨恨地踏进东宫,不给晋承修一点儿好脸色,又要冷嘲热讽晋承修一顿。 然而从她进去,一直到她出了东宫,她的内心都没有丝毫的波动,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礼,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 她的到来本就把晋承修吓了一大跳,顾倾墨的态度又是把晋承修吓了一大跳,心里直打鼓,比顾倾墨不给他好脸色更让他难受,直到顾倾墨离开盛京许久,到顾倾墨回来,他都对此事耿耿于怀。 沐辰也有些惊愕,不过他觉得,这才是他认识的四小姐啊,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永远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和有礼的模样,但只是看着温和,实际上却是冷若冰霜,仿佛什么事都不能扰乱她内心的平静,这样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毫不在意的四小姐,才是他所熟识的四小姐啊。 顾倾墨自己也觉得有些神奇,她回京的这些日子,的确是遭到了许多的影响,扰乱了她多年来修习而成的平和心境,今日却不知为何异常心平气和。 也或许——这是因为她的阿姐并没有住到过东宫的缘由吧?又或许——她从前和晋承修的交集,都与东宫这个她无比陌生的地方毫无瓜葛吧? 她从来就没有认可过晋承修国储的身份。 顾倾墨想着,马车便行到了宁王府。 “吁——”沐辰驱赶着□□神驹到马车外,下了马,在车门外对顾倾墨道,“公子,宁王府到了。” 顾倾墨一听见“宁王府”三个字,便不由得皱了皱眉,一脑门子的官司。 顾倾墨掀起帘子,在沐辰的帮扶下下了马车,却对身旁的沐辰道:“你去请见吧。” 沐辰狐疑地看了顾倾墨一眼,问道:“公子不和我同去吗?公子你不会是不想进去吧?” 顾倾墨好笑道:“我为什么会不想进去?” “你怕见到宁王殿下呗!”沐辰毫不迟疑地道。 顾倾墨怒道:“我有什么好怕见到他的!” 沐辰斜睨了她一眼,对她的反驳嗤之以鼻:“那我怎么知道?我看你样子——似乎很怕见着宁王殿下啊,究竟是为什么?公子你倒是和我说道说道呗!” 顾倾墨恼道:“我哪有怕苏子衿!你别胡说了,照着规矩本就该是你去请见!你既然不去请见,我自己去还不行吗!” 不待沐辰再出言多说些什么,顾倾墨便大步流星地往宁王府大门去了。 沐辰忽然想到方才自己的想法,觉得着实可笑。 他的四小姐啊,还是这么容易生气!根本就没有变回原先的那个在黎安的时候那样气定神闲的四小姐。 自从进了盛京,她的情绪便仿佛很容易被外界的事物所干扰,怕是以后呆的越久,她的大小姐脾气便越来越会显露无疑。 沐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遇上的,始终是在黎安与世无争的那个女扮男装的谪仙一般的少女,那个名声在外的凌尘阁的四小姐青墨,永远不是与盛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仿佛一生都斩不完这些羁绊的顾倾墨。 是他搞错了。 顾倾墨——已经回盛京来了,永远地回来了。 他想着这些,心里有些悲哀,却不知是为他的四小姐青墨,还是自己...... “愣着干什么?不肯去帮我请见,现在还不肯陪着我了?”顾倾墨回首嗔怒道。 “来了!”沐辰落寂地笑了笑,跟上顾倾墨,来到了宁王府的大门口。 只见顾倾墨对宁王府门口看门的门童颇有礼貌地拱手行礼,道:“这位小哥,在下琅琊王离,前些日子承蒙宁王殿下搭救,捡回一条小命,今日特来府上拜见道谢,不知小哥可否为在下通报?” 沐辰心中又是一番唏嘘。 他的这位四小姐,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一脸怨气,转脸便一脸世家公子温文尔雅,教养十足的和气模样,说起客气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人牙酸地紧。 谁知那门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像是个傻子一般,一看见顾倾墨,便呆怔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瞪着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顾倾墨,像个假人一般。 “小哥?”顾倾墨又叫了一声。 “啊?啊!”那门童被她一叫,这才回过神来,忙应道,“是是!不对!” “怎么了?有何不对?”顾倾墨疑惑不解: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门童忙道:“不是不是!不是公子您不对,而是我们宁王殿下今儿早早地便赶回南川去了,此时早不在盛京城里了,您见不着他了。” 顾倾墨闻言皱了眉,顺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门童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或许是又同老爷吵架了,一气之下回南川去了,我们王爷本来也不常在盛京住的,偶尔来一回盛京,也总是因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才来,但这些王爷又怎么会告知与我们这些看门的人知晓呢,总之我们王爷现在不在府内呢,您要是想找我们王爷,可能得过上好一段日子了,这还不如上南川找他去,顺道也能去一赏南川的秀美山川,南川的风景啊——那可真是好,山清水秀——” 这门童一说起来便扯出去老远,没完没了了起来。 顾倾墨腹诽:我管他有什么事情回南川?他不在最好了,省得见他心烦,还想让我去南川找他?真是做青天白日梦!他最好走了就永远也别回来! 顾倾墨心里无比恶毒地想着,面上却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来,适时打断门童扯到了千八百里外的话头,叹道:“这可真是不凑巧!那在下也不好多叨扰,便告辞了,待宁王殿下回来,在下再来拜见。” 顾倾墨转身便要走,谁知那门童却是叫住了她:“公子留步,既然公子要等我们王爷回来,那不妨告知一下小的贵府住处,方才您说您叫什么?若是王爷回来了,小的好上门去给您报个信儿。” 顾倾墨有些愕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没想过这门童会有这么热心,而且她也并不想看见苏子衿! 沐辰见顾倾墨有些手足无措,便接话道:“我家公子是王孤大人家的小公子,住在王统领府上,姓王名离,若是宁王殿下回来了,还烦请小哥上点儿心,跑一趟王统帅府知会一声儿,我家公子感激不尽。” 门童一听沐辰所言,有些震惊,态度忽然又好上许多:“原来是王大人家的公子,小的一定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就等着我们王爷回来,去府上请公子。” 顾倾墨有些涩涩的,道:“那就麻烦小哥了,时候也不早了,在下先回去了。” “公子慢走。”那门童眼巴巴地瞧着顾倾墨走远,眼睛仍旧是没有半分收回来的意思,口中喃喃道:“我还真是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公子哥,竟比我们家王爷和顾家那位六公子生的也要好看,我原先还以为他们两位就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儿了,现如今瞧着这位,竟比盛京的小姐们都还要好看呢!这样的人物,也只有琅琊王家那样的百年世家才出得了啊,瞧着这谪仙一般的人物,脾气还这么温顺,对我一个看门的下人都这么有礼貌,还真是好教养,若是今后能时时来找我们王爷便好了,我看着他也养眼啊!” 不过这些话顾倾墨是听不见了,而且那门童若是能预测未来,只怕更是要对未来之事惊掉下巴呢。 等顾倾墨回到府中,顾逊白果然已经在等顾倾墨了,两人交谈完一些事,顾逊白便如先前一般翻墙回去。 而阿雾得知苏介赶清早便回了南川,心下不免又多了几分诧异,思虑更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便也懒得去理会顾倾墨对于“苏介回南川了,无法拜见他向他道谢”一事的欣喜若狂。 次日清晨,王孜便送顾倾墨上路,王孤、王稚、王诺等一些与顾倾墨亲近些的王家人,也前来送行,并一些看着王孤面子的人。 而等顾倾墨一行人行出了百里之后,便遥遥可见请了休沐假的顾逊白并一匹白马在官道边上等着。 顾逊白这是天还没亮就等在百里外来送顾倾墨的,嘱咐完她一些事并交给她一些东西之后,便送她走了十余里,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自此,顾倾墨一行人轻衣简装,日夜兼程,也没花费多少时日,也就到了琅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归祖 顾倾墨到琅琊的时候,是个大雨天。 一场倾盆大雨,将来时路上的初暑之气完全浇灭,琅琊城中街道两旁的小摊贩都收摊回家了,街上空空荡荡的,竟像是一座死城一般,除了哗哗的雨声,什么也没有。 顾倾墨进城之后没有立刻入住琅琊王家,而是寻了一处驿馆,等第二日雨停了,才收拾妥当,前往琅琊王家。 到了琅琊王家之后,她才发现琅琊的这些王家长辈们都很和善,小辈们也大都知书达礼,文质彬彬,全然不像王稚那般嚣张跋扈,骄矜自傲,也不与王孜那般冷漠傲慢之徒相类。 大抵盛京真不是一个养人的地方,无论是什么好根子的人,只要是一栽进了里头,就会全然变成另外一副样子,被功名利禄熏昏了头脑,成为一个个时时算计,自私自利的人。 有时候顾倾墨也会可怜盛京里面的人,因为他们活的累,因为他们,都是丢失了自我的人。 他们就像一个个傀儡,始终被贪婪自私牵着走,直到死,才得以解脱。 琅琊王家的办事效率极高,顾倾墨归祖的一切事宜都进行地十分顺利。 从顾倾墨踏进琅琊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前前后后只用了五天,便行完了一切礼仪,拜会了一切该拜会的人,而琅琊王离的名字,也顺顺当当地载入了族谱,其母王沈氏骨灰,亦安然入土,葬于王孤亡妻,王夏侯氏之右,那中间留的棺椁,则是为王孤准备的,王沈氏的灵牌,也放进了琅琊王家祖庙之中,受后人拜祭。 做完这一切之后,顾倾墨忽然就觉得——很累。 这么些天过来,一切都完事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得以喘了一口大气,而之前不感觉到的那些吃力,全数发散出来,像是一个将压力尽数褪去了的人一般,反而因失去前进的压迫一下子累倒了。 顾倾墨就这样,生生地大病了七日,发了三日的高烧,后又昏迷了四日,在晓艾和沐辰以及王家人日以继夜,衣不解带的照料下,才醒过来。 她这一病,可把王家人都吓了个半死。 “公子这一觉,可睡地舒服了?”晓艾一边喂着面如土色的顾倾墨喝粥,一边气鼓鼓地道。 顾倾墨靠在床柱上,微微眯着一双好看的凤眼,有气无力地反驳道:“我这哪是睡觉啊?这几天我可是要难受死了。” 晓艾气愤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您那哪是难受啊!您那简直就是享受!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在承受什么啊?我们可是差点儿给你吓死了!祭礼才刚完,您就一头扎进沐辰怀里死过去了,我一碰你,差点儿就没把我吓死过去!就你那体温,抱着茶壶都能把水给煮开喽,之前我就叫你多休息多休息!琅琊王家的人都是极有气度的,哪会与你一个从没受过王家教养的幼子计较这么多。结果您一躺倒,好哇,我们还没给您吓死,又要被您给累死了——” “晓艾!你能歇歇嘴吗?,你一直叨叨叨,叨叨叨,说个没完没了的不累吗?”顾倾墨其实早就意识到这姑娘,只要一张嘴就像嘴巴拉开了闸一样,能给你从天南扯到地北,说不死你也能烦死你,于是无奈劝道,“您就不能歇歇吗?我没病死都给你唠叨死了。” 晓艾闻言立刻来了脾气:“嘿!我说公子,您可真没良心啊!您也不想想您躺尸的时候是谁衣不解带地当老妈子照顾您呢,现在醒了要好了,倒是嫌弃起我这个貌美如花的老妈子了,您良心让狗啃了吗?也忒不全了。” 顾倾墨嘀咕道:“我昏迷的时候哪会知道是谁照顾我呢,这不是白邀功呢么。” 晓艾高声问她:“你说啥呢?” 顾倾墨瞧这位又要发牛脾气,唠叨个没完了,灵机一动,立刻装作很难受的样子,昏昏欲睡,故意迷迷糊糊地道:“晓艾,阿雾呢?阿雾去哪里了?” 晓艾疑惑道:“阿雾不是没跟我们来吗?公子,你这演的是哪一出啊?” 晓艾并不相信顾倾墨,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仔细地打量顾倾墨的神色。 也不怪晓艾不信顾倾墨,她这主子生来就是个戏精,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想起一出演一出,好几次整蛊到他们了。 他们都奇怪这人怎么就没生在个戏班子、说书的馆子里,没准就一炮而红,做了个大晋第一伶人,地位虽低下,却也没那些心病压着她了。 晓艾虽然质疑顾倾墨,但顾倾墨可是丝毫不受晓艾影响的,靠在床柱上,一副将死之人回天乏术的模样,继续演道:“我找阿雾,你快去把阿雾找来啊,我有话要对他说,你快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晓艾小心翼翼地问她道:“公子要和阿雾说什么?” 晓艾渐渐有些相信了顾倾墨这幅昏迷之中说胡话的样子。 毕竟——她家四小姐,的确是经常在昏迷之中说胡话的。 顾倾墨的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掉,哽咽道:“阿雾?你是阿雾吗?” 晓艾内心挣扎了一番,大眼睛里是藏不住的迟疑与探寻,她思索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问顾倾墨道:“公子您——不会是喜欢阿雾吧?这是预见到自己已是风中残烛,然后要向他表白心意?” 顾倾墨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想锤死晓艾的冲动:这丫头!可真能扯啊!怎么没想成这是我自知回天乏术,要将凌尘阁托付给阿雾呢? 而顾倾墨面上却仍是紧张兮兮的。 晓艾见顾倾墨没有回答,脑子里想起一件事来,又急道:“公子,你究竟怎么了?你不会又是装出来的吧?你哪儿难受啊?你别找阿雾了,我立刻就去替您把芮大夫找来,她一定能治好你的,而且我想,她也还有话没对你说呢,你可千万别就这么死过去了。” 顾倾墨心里一阵纳闷:什么叫阿芮还有话没对我说?难道她瞒了我什么? 晓艾说着,就要抛下她家四小姐,立刻去找芮之夕来了。 顾倾墨心道不好,况且她也知道晓艾这丫头的紧张之处,立刻对症下药,伸着一双颤抖的手,抓住晓艾的肩,眯着一双婆娑泪眼,可怜兮兮地哽咽道:“阿雾,你能不能不要和王容离走啊?王容离他就是骗你的,阿雾,你忘了王容离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你别离开我们,你舍得离开我们吗?我们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比不上你们那点子十万八千里的血缘之情吗?” 晓艾被顾倾墨哭喊地一愣一愣的,不禁有些害怕,被顾倾墨牢牢锁住的肩也是瑟瑟发抖,此时的她早已无心去怀疑顾倾墨是不是在演戏什么的了,挣脱道:“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我是晓艾啊~我不是阿雾先生,阿雾先生他也不会和王孜大人走的,先生他——不对!” 晓艾忽然翻过双手,挣脱顾倾墨的禁锢,反抓住顾倾墨的肩,睁开一双大眼睛,显得她有些骇人,却又有些可爱。 顾倾墨每每骗晓艾,晓艾一露出这副表情,顾倾墨就想要笑的。 因为顾倾墨知道晓艾还是相信了自己。 晓艾丝毫没有注意到顾倾墨憋笑的小动作,质问顾倾墨道:“公子你说什么?阿雾先生他要和王孜大人走?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王孜大人想挖走先生为他做事?” 顾倾墨坚持不懈,继续演道:“阿雾,咳咳,我知道你绝不会抛下我们几个的,我们在一起走过那么久的风风雨雨,你绝不会为了王容离的那几句话,咳咳,咳咳,绝不会就这样抛下我们的,我——,我——” 说着说着,顾倾墨就昏了过去。 “公子?!公子?公子!”晓艾摇摇她不醒,只好抱着她,仔细将她放平在床上,让她躺好。 晓艾为顾倾墨盖好被子之后,一双秀眉皱进了骨子里,一脸的怨恨,口中喃喃:“王容离!你竟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挖我们先生!你死定了!” 说完,便怒气冲冲地出了顾倾墨的房间,走之前,还将顾倾墨没喝完的粥带走,并小心地关上了顾倾墨的房门。 然而晓艾没走多久,顾倾墨便睁开了那双魅惑众生的黑瞳,望着床头,缓缓叹了一口气。 原本有晓艾在的房间里吵吵闹闹的,显得很是热闹,一时没了她的声音,反倒有些过于寂静了。 “做什么叹气?”梁上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顾倾墨翻身朝向外面,将被子掖到胸前,盯着半空中一个虚无的点,缓缓地道:“你说——阿雾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来琅琊?” 梁上的那位沉默了许久,就在顾倾墨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梁上传来了声音。 “你相信他的,不是吗?” 顾倾墨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起来。 梁上之人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语气之中满满都是质疑。 顾倾墨并未说什么,只是笑完之后,嘴角留了一丝丝疲倦。 梁上之人自顾自地道:“你之所以问我这种问题,并不是因为你在怀疑阿雾先生的忠义,而是因为你在怀疑你自己的决定,你在怀疑的——始终都是你自己。” 顾倾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为何要怀疑我自己?” “那你为何故意让晓艾以为王容离拐骗阿雾先生?”梁上之人反问道。 顾倾墨嘴犟道:“我只不过是讨厌王容离罢了,我看不惯他以为送走了我,盛京就是他的天下了,我要让王容离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他,不管到哪儿,他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好叫他投鼠忌器,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轻举妄动。” 梁上传来几声浅笑。 “你笑什么!”顾倾墨真的有些生气了。 梁上之人止住了笑意,正色道:“你在试探盛京的人,你在试探王孤,试探王容离,试探晋承修,试探宫中那位,甚至——是在试探你身边的每个人,而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你不相信别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相信你自己!你在怀疑你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你怀疑你自己的每一步棋是否该这么走,你怀疑你所做的一切,你不相信你自己。” “我没有。”顾倾墨冷冷地应道。 梁上之人继续道:“其实——小七,你不必要怀疑自己的,你是大晋最尊贵的神童,是大晋每一个人都称颂的孩子,你生来就比别人有的多得多,你应该要相信自己的,你是大晋——最不该怀疑自己决定的人。” 顾倾墨的眼中,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增添了些许迷茫。 “小七,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乘风的将士们,你的父亲、母亲、长姐、长兄,他们最想看到的——可能并不是为了他们而坠入黑暗,负重前行的你,他们怎么会愿意你一辈子都背负着上一代人的恩怨,一辈子因为这些债而得不到解脱,而后不择手段地去复仇,去伤害那些原本伤害过他们,也伤害过你的人,”梁上之人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丝的苦涩,“他们想看到的,无非是你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长大,无非是你能昂首挺胸,光明磊落地走完一生,无非是——你能嫁个好人家,与夫君琴瑟和鸣,白首不离,他们不会想要看到你这么累,日日工于心计,到最后还不得——” “嘉渔。”顾倾墨冷岑岑地打断了梁上之人的话。 不得善终的最后两个字她终究还是不想听到的。 梁上之人闻言明显愣了一下,才应道:“属下在。” 顾倾墨似乎笑了一下,可似乎又没有,她静静地道:“你说的那些,或许是这世上最想的开的人,才可以做到的吧?” “七小姐聪慧,如何会领悟不了呢?”嘉渔沉声回道。 “无关领悟与否,”顾倾墨的眼缓缓闭上,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只是放的下与放不下而已。” 嘉渔闻言明显愣住了,良久无言。 顾倾墨将被子掖到面前,盖住自己的脸,轻声细语的哽咽道:“可我放不下啊。” 闻言,嘉渔真的无话可说了,在梁上注视顾倾墨良久,最后悄悄隐去。 顾倾墨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此前一直都坚定地相信自己要报仇,要为顾家冤魂、乘风英灵昭雪,要不择手段地去达成这一切,她一直觉得自己活下来的意义就是这样的,她的生命,只够允许她做这些肮脏的事了。 她知道自己聪明,知道自己轻轻松松就能看透别人看不清的一切。 可她不就是仗着这些比常人略胜一筹的天赋才得以回到盛京的吗? 她靠着一腔怨恨,凭着自己对一切机遇的敏感性,爬到了这一步,她怎么能放得下呢? 可她还有别的什么呢?也就只剩下阿雾他们几个一直陪着她的人了,她也要为他们做好打算,也还要为他们的未来铺平道路啊,她从来就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负担,远远不止仇恨,她的生命里,也远远不止复仇这一件事。 她一直是很清楚的。 但她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自己也在质疑,在害怕其实自己所以为的一切都是错的,她也在害怕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是否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她赌不起。 她的肩上,负担着太多的东西了。 以至于,在她完成了其中一件的时候,她竟然就一下子病倒了,她的身体,太不中用了,她的时间,也根本不够她去伤春悲秋,不够她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她必须要下快棋,她要出奇制胜,她要不顾一切。 她等不了了,也耗不起。 顾倾墨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顾倾墨在琅琊整整住了两月有余,直到挨过了盛京最热的日子,她才告别琅琊王家的人,启程回京。 来的时候赶路急,回去的时候,则是能有多慢就有多慢,慢到沐辰这个软性子都受不了了,要求顾倾墨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然后顾倾墨秉着“既然已经出来玩了,那就索性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玩一趟,再回去,不然指不定还能不能活着欣赏到大晋的大好风光”这样的理念,硬是绕了远路。 结果他们一行人在路过南川的时候,遇上了琅琊王家的人。 本来很是尴尬的碰面,因为顾倾墨这个时间应是在回盛京的路上,没想到却反倒在与盛京更远的南川与他们碰面了。 可还容不得顾倾墨一行人尴尬,他们就得知了王家人来南川的缘由。 苏介的奶奶——晋武帝的九女,晋灵帝的弱妹,晋文帝、今上的亲姑母,大晋的大九公主,顾倾墨的皇姑奶奶,于两月前仙逝,王家人这是来南川参加苏介奶奶的七七。 至此,顾倾墨才总算是明了了王孤先前如此着急地要她去琅琊的最本质的那个原因。 王孤必定早在盛京每一个人之前得知了苏介奶奶命不久矣的消息,担心顾倾墨情绪上出什么意外,故而将她送出盛京,可若是将她送出盛京,那就只有琅琊好去,况且琅琊是王孤的地盘,他不想让顾倾墨知道什么,顾倾墨就绝不会听到一点儿,哪怕就只是擦边的消息,而等到顾倾墨回了盛京,大九公主的丧期也已经过去了,只要王孜府里的人不提起,晋承修不提起,又有谁会那么在意一位嫁到南川那么多年的大九公主,将她仙逝之事拿出来反复哀思呢? 就连凌尘阁也瞒着顾倾墨此事! 所以顾倾墨那天早上去找苏介,苏介不在府中,而是大清早就匆匆出了盛京,想必是得知了他的奶奶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快马加鞭赶回去陪她最后一程。 那天凌晨,顾逊白出城的时候,也极有可能听守城士兵说起了前一天宁王殿下也大清早急匆匆地要求出城一事,以顾逊白的敏锐,他会不知道苏介那么着急忙慌地离开盛京的原因? 为何明明已经答应好了顾倾墨要一起来琅琊的阿雾,都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要与顾倾墨他们一起启程了,却在出发那天清晨忽然不来了?他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想到?迷雾什么消息都没有传给他?他不是一直在想王孤为何忽然急匆匆地想让顾倾墨去琅琊入族谱一事吗?他难道不是因为想到了最本质的那个原因? 可王孤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顾倾墨为了盛京接下来的布局,并不打算早早地回盛京,而是绕路到了南川这边先游山玩水一番。 所以阿雾觉得王孤如此着急地让顾倾墨去琅琊归祖,不单单只是那些原因,想必阿雾在顾倾墨走后不久,立刻便理清了其中关节,所以也和王孤一条心,吩咐了凌尘阁和迷雾都不许向自己透露半个字! 单单为了这么件事,他们也可谓用尽了心思,就连顾逊白也和他们不谋而合。 顾倾墨现如今既已知晓此事,并且身在南川,哪有不去上柱香的道理?况且她与苏介奶奶还有这样关系。 于是便随琅琊王家的人,一同上公主府拜祭。 去拜祭苏介的奶奶,那便难免要遇到那个顾倾墨最不想见到的人——苏介。 可见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顾倾墨越是躲着不想见到,缘分就越是要让他们见到,说的好听点儿那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的难听点儿,那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不!顾倾墨才刚踏进公主府,头都还没来得及抬,苏介的声音便钻进了顾倾墨的耳朵里。 “侄儿拜见王家列位伯伯叔叔。” 苏介的声音,很是沙哑,全然没有了在盛京那时候的恣意欢脱,少年张扬。 顾倾墨一听到苏介的声音,心便不由自主地一颤,浑身燥热。 “贤侄不必多礼。” 顾倾墨跟在王家长辈身后,一直低着头,她一想到苏介,就没来由地胃酸。 顾倾墨刚想着苏介兴许会因为人多,而自己又深深地低着头而看不见她,又忧心疑惑苏介这是怎么了,声音如此沧桑无力,苏介的声音便又传来了。 “青青?你怎么也来了?”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月落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向苏介作揖,应道:“阿离是随家中长辈同来,拜祭大九公主的。” 苏介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口中喃喃,仿若自语:“对啊——对啊,是了,呵~是本王忘了。” “殿下节哀。”顾倾墨沉声安慰道。 可她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过眼,看看这大九公主府中的一切,故而也没有看到苏介眼底由惊喜转而为落寂的变化。 而苏介说完那句之后便没有了声音,也没有回应顾倾墨,这倒是让顾倾墨心中颇为奇怪,她本就莫名有些不安,苏介一没了声音,顾倾墨的心里更是没了底,刚想抬头一窥究竟,苏介那边就又传来了声音。 “王爷,王爷!”这是洛书言的声音。 苏介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似乎是强撑起一身的精力,开口迎道:“噢,列位伯伯叔叔快请进,书言,带王家伯伯叔叔们去祭堂,好生招待。” “是,王爷,”洛书言帮王家人引路,在前道,“诸位这边请。” 顾倾墨闻言,这才抬了眼。 这一眼,一下子就撞进了身前满目伤情的苏介眼底。 顾倾墨的瞳孔微微睁大,心底一阵乱跳。 原来苏介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吗? 顾倾墨看到,苏介的眼中,除了清澈无比的浅灰色,还盛满了亲人永别于世的哀痛与一种不可名状的激动情愫。 那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吗? 而就在顾倾墨一愣怔的当儿,苏介便朝她走了过来。 虽然苏介满脸倦容,却仍旧是在面对顾倾墨的时候,勉强地扯出了一个难看而又温和,苦涩而又辛酸的笑容。 “你从没来过南川,就由本王带你进去吧。”苏介走到顾倾墨面前停下,沙哑的嗓音挠着顾倾墨的心,挠地她痒痒的,真想将手伸进心里去抓一抓。 顾倾墨这时才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什么叫追悔莫及,进退两难。 因为王家几位长辈见状,都满脸惊愕地盯着顾倾墨和苏介。 想必他们心中都十分奇怪,这位小宁王对自己家一个刚入了族谱的小辈的态度怎得如此热切,而且这“从没来过南川,所以就由我带你进去”的借口,还真是—— 一言难尽! 可百年大家毕竟是百年大家,他们也只在顾倾墨和苏介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扔下一句“阿离,那你便与宁王一同来吧。”便同洛书言走了,并没有多问顾倾墨什么。 “公子,我们也先同几位老爷们去拜祭大九公主了。”晓艾见状,还不待沐辰反应过来,立刻便拉起沐辰逃一般地追上洛书言与王家人,将自家小姐扔给了满脸热切的宁王苏介。 然后只剩下一脸憔悴的苏介与不知所措的顾倾墨。 “走吧,我先带你在府里四处转转。”苏介说着,便径自向前走去。 顾倾墨无法,只好跟上,嘴上却仍是不放心地问道:“不先去拜祭大九公主吗?这样似乎于理不合。” 苏介似乎愣了一下,才道:“祭堂那里本就人多,王家列位伯伯叔叔过去祭拜,祭堂里人就更多了,怕你不适应。而且奶奶她——最是讨厌守那些所谓的礼数的,你不用担心。” 顾倾墨闻言一怔。 苏介在前面慢慢地走着,良久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顾倾墨跟在他半身后,也不敢多言语,只是她觉得,苏介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原先在盛京的苏介,对顾倾墨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轻狂放浪,似乎天生缺心眼儿一般,仿佛天大的烦恼在他这儿,都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根本就不用在意。 而今这个走在顾倾墨身前的少年,虽然浑身透着一股疲倦之态,但举手投足之间皆不再如之前那般儿童心性,多了一股成熟的味道,脱胎换骨一般,眼中多了些沉稳,眉宇之间也多了些坚忍。 顾倾墨想着想着,不觉便入了神,连苏介何时停下来的都没有注意到,一头就撞在了苏介的背上。 “哎呦!”顾倾墨不自觉地喊了出来,“你——” 顾倾墨刚想像从前每次苏介惹到她时一般发作,可就在她看到身前呆怔在原地的苏介眼底的那抹伤情之时,自觉地止住了话头。 她看着那明明在就站在自己面前的苏介,一下子便惊呆了。 她觉得好远好远。 那个先前顽皮不知礼数的苏介,他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动,而就在顾倾墨的目光再度落到苏介的脸上时,苏介忽然就将脸背了过去。 可顾倾墨好像还是看到——苏介的眼睛里,盛满了清澈的泪水。 顾倾墨惊呆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可她不说什么,好像又显得更加不好。 于是乎,她试探着开了口:“那个,宁王殿下——” “不说一声突然停下来是我不好,撞疼你了吧?”苏介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含糊不清的颤音,似乎有些哽咽。 顾倾墨一时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慌忙遮掩原先自己想像从前一般发脾气的想法,道:“没有,不是,我是想问你——你没事——” “我没事,”苏介哑着嗓子抢话道,“我——,本王忽然想起后院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理,便先告辞了,王公子请自便。” 还不待顾倾墨反应过来,苏介早已大步流星远去,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我——”顾倾墨怔住了。 苏介方才叫她什么?王公子?还有还有,苏介刚刚那真的是——哭了吗? 不对!不对不对,这不是顾倾墨该关心的,她该担心的,是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现在跟着苏介走了这么久,她哪知道这儿是哪里呀!而且来时路上自己一直在想东想西的,根本就没注意到来时的路啊! 苏介把她带到这里,现在又忽然把她丢在了这里,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跑了,这简直就是在捉弄她呢嘛! 而且这可是在公主府里,随意乱走动,若是走到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那可真就是死罪一条,而且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啊!!!还是这个可恶的苏介,他还是没有变!!!亏得顾倾墨之前还觉得他很是可怜,啊呸!他可怜?他可可怜个什么鬼呦! 顾倾墨愤愤地想着,在原地打转,进退维谷。 然后!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有过路的丫鬟撞上了顾倾墨,顾倾墨好一番解释才让那过路的丫鬟将她引了出去。 顾倾墨祭拜完毕,便入住了厢房,随后补了个觉,便算作是为方才被困在那院子里的休养生息了。 可别再让顾倾墨和苏介单独相处了,顾倾墨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真的动手打残了苏介! “哎~呦~”顾倾墨睡醒之后起身,洗漱完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可真是好几日没有睡得这样舒服了。” 也不知是谁自己要绕远路,在外面游山玩水,不肯回盛京!端茶送水,驾马收拾东西的都是谁呀?现在也好意思在这儿喊累!晓艾想着,便给了她个白眼儿,自己出去了,并不搭理她。 顾倾墨也不意外,一个人自顾自地在房中开始习字。 直到日落西山,才停笔用了晓艾送来的晚膳,用毕,她又独自出了房间随处逛逛,消食儿去了。 顾倾墨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回了盛京之后的一干事宜,细细想着该以何种手段算计谁谁谁,又该如何在如此盘根错节的势力中动上一点手脚,逐一击破还是找着最关键的点一下瓦解他们,又要怎么样才能不引火烧身,如何如何祸水东引…… 她想这些事想地太入神,以至于什么时候就走到了苏介奶奶的祭堂都不自知。 待顾倾墨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进了祭堂的大门。 只见祭堂内一片乌黑,不知是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将那祭堂里的白纱扬起,显得异常鬼魅。 祭堂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的样子。 顾倾墨心里忽然一紧,脑子里就钻进了晓艾同她说的那些民间志怪故事,什么尸体停放在祭堂里尸变诈尸,人死后魂魄会游离在天地之间,直到七七才会发现自己真正死了,然后回来作怪,渴望回到原来的身体什么的一些诡异恐怖的怪事。 顾倾墨原先也并不怕这些东西,况且那祭堂里祭拜的还是她的皇姑奶奶,而且她皇姑奶奶的遗体已经下葬,这祭堂里祭拜的只是她皇姑奶奶的灵位。 她伸长脖子张望一番,见祭堂黑漆漆,阴森森的,转身便想走。 哪有这样子的祭堂?黑漆漆的,活像座鬼宅! 祭堂里不应该明灯满园,还有人守夜的吗? 可就在她抬脚要出了祭堂大门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了幽幽的几声呜咽。 顾倾墨只觉得好似一盆冷水淋头就浇了下来,从后脑勺一下子就凉到了脚底心儿,那呜咽声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了一片水花,脊背瞬间升起一股森冷的寒意,自腰肢处弥漫而上。 那呜咽声儿,仿佛就在她耳边吹气似的。 顾倾墨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垂在两侧的双手瞬间失去了力气,僵硬无比,双腿也不听使唤,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一时之间,竟忘了做任何动作。 她觉得时间忽然就过得极慢,仿佛很久很久之后,在第二阵呜咽声持续没有出现后,她才缓缓地转过了头。 转头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还不快些走,还要转头是在做什么蠢事,但是头就这么自己僵硬地转过去了,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祭堂里还是一片黑漆漆的,就连将外面铺满月华的月亮,都没有漏进祭堂里一点儿月光来,这让祭堂里显得愈发阴森,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人往里吸一般。 顾倾墨不知怎的,自己的腿就又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从大门下来,穿过庭院,朝祭堂的正堂一步步走去。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这双腿就是不听使唤地朝那祭堂里面走去了,她也没有什么办法,除了欲哭无泪就是追悔莫及。 经过庭院的时候,她只觉得这祭堂怎么这么黑,这么凉,简直就不像有活人在的地方,她正这样想着,里面忽然传来一点儿声音。 顾倾墨只觉得头皮,忽然就炸开来了。 里面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今天……好多人……喜欢的……多相处一会儿……抱抱她……荷塘……扎马步……记着……好难过……您怎么……” 里面的声音说了许久,顾倾墨觉得这声音莫名就是有些熟悉,但是实在是太轻了,顾倾墨听不清,也无法判定。 于是她又朝里面走了一点儿,才依稀望见从主祭堂里面透出来一点儿暖黄的微光。 有个人影,坐在祭牌前,絮絮叨叨地念着些什么,但是逆着光,看不太真切。 “是谁在里面?”顾倾墨忽然出声大喝道。 里面的人影明显地吓了一大跳。 就在顾倾墨直勾勾地瞪着那个人影,思考着若是他拔腿就跑,顾倾墨就高声大喊“抓贼啊”;若是他朝顾倾墨扑过来,那顾倾墨就只好一边高声大喊“抓贼啊”,一边拔下头上的簪子刺死那个人影;若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顾倾墨就也一动不动,因为敌不动我不动! 顾倾墨刚盘算好,那人影便开口了:“青青?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苏介! 顾倾墨的心在听到苏介声音的那一刻,忽然狠狠地一跳,像是要破膛而出一般。 “苏介?”顾倾墨明知故问道。 苏介从祭堂里面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孝服,手上还提着一个琉璃盏的小灯笼,那灯的光暖暖的,烘在苏介的脸上,将他的脸衬地朦朦胧胧的,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精致姣好的面容,在暖光的映衬下,显得更虚幻美好,谪仙一般。 只是那双清澈的丹凤眼,有些红红的,冒着汗。 顾倾墨一时看得愣住了,忘记了动弹。 “这儿这么黑,你出来怎么也不提盏灯笼?摔着了可怎么办?晓艾沐辰他们呢?你也不叫他们跟着。”苏介一上来,便唠叨了顾倾墨一番,活像个管教女儿的老父亲。 顾倾墨愣愣地道:“我刚用完晚膳,有些撑,出来消消食儿,用他们跟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苏介引着顾倾墨走到长廊下,将灯笼放在了长椅上,道:“祭堂里太过阴凉,对女——对你身体不好,我们还是坐在这外面聊聊天吧。” 顾倾墨也没有多想,竟然鬼使神差地就坐到了苏介身边。 此时的她,早已是将“以后都不要再让自己和苏介单独相处了,否则真怕自己到时候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真的动手打残了苏介”的自知之明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介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你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顾倾墨随口应道:“刚好就走到这里来了,听见里面有什么怪怪的响声,故而想进来一探究竟。” “那你可发现了什么没有?”苏介笑着问她道,那笑容,显得勉强而又无力。 顾倾墨看着苏介这样,心里有些涩涩的,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在这时候让他不开心,于是眉头一皱,牢牢盯着苏介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原先还以为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想好了好几种对付他的方法,可不料!我一冲进来——却只发现了一个谪仙般的美男子!” 苏介闻言,忍不住就“噗嗤”笑了起来。 这回,他总算是笑得轻松而又温暖,与在盛京时的欢脱有些相像,不再显得那么憔悴,只是脸颊仍旧有些消瘦。 可见,他祖母的死,的确带给他很大的打击,本就清瘦,如今又清减了不少,这让他原本就锋利的棱角,更加明显了。 顾倾墨看着他,问道:“祭堂里面怎么不点灯啊?” 苏介盯着顾倾墨那双漆黑如夜,却在此刻闪着细碎的光的眼睛,笑问道:“怎么,怕了?” 顾倾墨摇了摇头:“不是——,唉,其实我是想问——” “想和奶奶单独说说话呗。”不等顾倾墨说完,苏介便答道,可那轻快的语气却丝毫掩饰不住他满脸的惆怅。 顾倾墨很能感受他此刻的感受。 就像那年阿兄走的时候一样,顾倾墨也是这样,一个人守在祭堂里,点上一盏灯,和再也醒不过来的阿兄说话,什么都说,一说就是一整晚。 顾倾墨想到这里,浅浅的,却又是无力的笑着,望着青蓝色的天空。 原本从这庭院里望出去乌黑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看到漫天星星点点并一轮皎洁的明月了。 苏介问道:“你怎么来了南川?” 顾倾墨的眼中,多了一丝惆怅,但她故作轻松地反问道:“怎么?整个南川都是你家啊?还不让人来了。” 苏介见她没说两句好话,又要和自己抬杠,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顾倾墨听他叹气,心里一紧,脱口问道:“叹什么气?这样容易老,你原先在盛京可不是这幅日落西山的德行。” 苏介涩涩地笑道:“我是觉得,我们还能这样,在夜空下坐着说说话,真好。” 顾倾墨转过头看他,感叹道:“我现在到宁可你是什么牛鬼蛇神,我好一簪子刺死,也省却许多麻烦了。” 苏介不解地问道:“我很麻烦吗?” 顾倾墨晃着她的腿,羞涩地盯着地面道:“不是你很麻烦,而是我不会劝慰人,明明经历过比你还难过的事,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能看着你受我受过的伤,看着你——舔舐自己的伤口,看着你——一步步慢慢地走,看着你——浮浮沉沉,却也帮不上你什么。” 顾倾墨抬起头望着天空,却显得无比怅惘。 “......”苏介愣愣地望着顾倾墨,“青青——” 顾倾墨忽然低头一笑,狠狠地睁大了一下眼睛,又立刻别过头去,躲着苏介的目光伸手擦了擦眼角,才转回头来,一把拍了拍苏介的背:“我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但是——我懂你的痛,我都懂。” 顾倾墨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这句话并不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似乎经历那些可怕事情的也并不是她。 苏介有些震惊。 顾倾墨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苏介看着身旁的顾倾墨,觉得她仿佛离自己很近,心里也油然而生出一股暖意,便不再像先前那般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了。 顾倾墨又低了头,说道:“皇姑奶奶——她以前对我很好,阿娘也很喜欢她来着,我想——她在那边不会孤单的,有我阿娘他们陪着,那就不那么孤单了,不是吗?” 苏介闻言,心里一苦:“我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父亲——他好像不喜欢我,我也没什么与他好说的,我从小就被他丢在南川,只有奶奶带着我,守着我,我做什么事都有奶奶陪着我。” 苏介说这些话的时候,望着天空的那双眼睛,显得愈发清澈,好像能包容进世间万般美好,流露出的温暖,溢满他全身。 这让苏介身旁的顾倾墨也仿佛感受到了那种温暖。 顾倾墨望着苏介,觉得他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 苏介轻声软语,显得异常温柔:“我认的第一个字,就是她的闺名;我背的第一首诗,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我看的第一本书,是她教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念下来的。奶奶她教我写字,教我下棋,教我吹洞箫,她还教我骑马、射箭,别人家公子少爷会的,她一件都不会让我落下,还会要我多学几样。 “她也很要强,容不得别人对我说三道四。我小时候性子懦,总是要遭人欺负,以前有个官家子弟,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有一些话骂得很是难听,骂的不那么难听的也就是说我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孩子什么的。我记得那孩子,还比我高出一个头去不止,他骂的那样难听,我也愣是站着没还一句嘴,回去叫奶奶知道了,奶奶硬是罚我一晚上不许吃东西,就在荷塘边上扎马步了。” “然后呢?”顾倾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动手打那混小子,若是我,非得折磨地他跪地讨饶不可。” 苏介看着顾倾墨一脸的愤愤不平,笑了,伸手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哪儿就有这么大气性?他们要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我自己不在意就好了。” 顾倾墨教训他道:“你就该狠狠地打回去,他们这种人,就是嘴巴多,喜欢没事找事。你要是真发了狠往死里打他们,他们反倒要讨饶,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你快些饶了他的狗命,说什么‘小的以后不敢了,饶了我这一次吧’这种蠢话。对付他们这种人,就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要加倍报复他们!而且你是什么身份,大可以仗着自己势力,欺压他呀!” 苏介闻言笑了,这回,真是发自心底地笑了,笑得他一双丹凤眼眯成了一道弯弯的弦月,很是好看。 顾倾墨一本正经且无比骄傲的说道:“真的!我小时候就没有人敢这么欺负我,要是有人敢欺负我,被我阿娘知道了,以后那孩子看见我就得绕路走,不过我也一般不仗势欺人,不会告诉我阿爹阿娘,因为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有阿淮,他——” 顾倾墨忽然不说了,苏介的笑也凝固在了脸上。 阿淮啊...... 顾倾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个人就那样沉默了半晌。 顾倾墨似乎觉得不能因为自己冷了场,于是又勉强收拾好情绪,抬起了头,盯着苏介那一双正在走神的眼睛,问道:“然后呢?” “啊?”苏介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一抬头撞进顾倾墨眼里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偏了头,继续说道:“啊——后来啊——那孩子又骂我,这次还动手打我了——” “你打回去呀!”顾倾墨仍旧很是替他着急,看着苏介的表情,慢慢都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苏介瞧着她这幅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就不觉好笑,逗她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这个亲身经历者都没着急。” 顾倾墨忍不住了,催他道:“那你快些说吧!” 苏介偷笑,耐不住顾倾墨着急热切的目光,继续说道:“我还是没有动手打他,这回,奶奶知道了,又罚我不许吃晚饭,在荷塘边扎马步。” “你这是干什么呢!”顾倾墨忍不住了,双手挥舞起来作势给苏介看,“你就该打得他满地找牙,这种人,就是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不然他不知道厉害!” 苏介笑道:“你还要不要听我说了?” 顾倾墨撇了撇嘴:“你说说说!” 这回,苏介故意拖长了声音,道:“后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夜醉 顾倾墨直勾勾地盯着苏介,等待着他的下文。 可苏介说到这里,忽然就不说下去了,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还不待顾倾墨反应过来,苏介便纵身一跃,跳下长廊,往祭堂的左边跑去。 “哎,你——”顾倾墨一句“你干什么去”还没说完,苏介就一溜烟儿没了影儿。 顾倾墨虽然很想追上去看一看,但是不知为什么,仍旧是听了苏介的话,坐在长廊下等他回来。 原本顾倾墨该是有些害怕一个人在祭堂里的,但苏介将他那盏琉璃灯留在了顾倾墨的身边,那暖黄色的光,包裹着顾倾墨,就像是苏介仍旧坐在她的身旁,从而让她不觉得那么害怕,也不觉得黑暗了。 可苏介去了许久都还没有回来,顾倾墨渐渐地有些坐立不安,刚想按着苏介出去的那条路跟出去寻他,苏介便匆匆地跑回来了。 顾倾墨一见他回来,立刻喜笑颜开的站了起来,可刚一站起来,她的眉头又立刻皱了起来,撅起嘴,板着一张脸便大声质问他:“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去的这么久!” 苏介被她这么迎头一吼,原本微微笑着显得不再那么忧伤的表情顿时有些瑟缩,一边朝顾倾墨小跑过去,一边解释道:“我都说了等我一下,你这么担心干什么?这儿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难不成还能从哪个旮旯里面掉下去,摔下什么山洞啊?” 顾倾墨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苏介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该先告诉你一声的,让你担心啦。我是拿好东西去了。” 顾倾墨这才看见苏介的手上还提了什么东西,看上去沉甸甸的。 “你手上提的那是什么?”顾倾墨好奇地问道。 苏介一边将手上的东西往上递,一边道:“这就是我说的好东西,你快,你快帮我接一下。” “这是什么啊?这么沉!”顾倾墨刚将苏介举起来的东西拿过来,就差点摔了。 “哎!你可小心点儿!”苏介忙喊道,还好他还没来得及撤了手,忙伸出手扶了一下。 顾倾墨吃力地提着那东西,一边死死盯着那东西问苏介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那是两坛子酒。 苏介跳上长廊下的长椅,立刻接过顾倾墨手中的两坛子酒,顺手就拉了顾倾墨坐下。 苏介将其中一坛酒开了封递给顾倾墨,又将自己那坛的封口打开,重重的吸了一腔的酒香,这才仰头陶醉地喝了起来。 顾倾墨抱着怀里的酒坛子,看着苏介喝的那么着急,便忍不住提醒他道:“你慢点儿喝,当心呛着。” 声音刚落下,苏介果真就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苏介将酒坛子紧紧抱在怀里,难受得脸都皱了起来。 顾倾墨见状,“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苏介骂道:“你还笑,都是让你给咒的。” 顾倾墨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啊!也不知道当日是哪位小王爷,在山洞里咒我噎着来着!” “嘿!”苏介瞪着顾倾墨,眼珠子瞪得铜铃大,“你可真记仇!” 顾倾墨笑道:“碰巧而已。” 苏介这回缓缓地喝了两口,面色柔和了下来,望着深蓝色的天,轻声道:“后来——” “嗯?”顾倾墨闻声看向他,“你说什么?” 苏介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怎么不喝?” 顾倾墨皱着眉,撇了撇嘴巴,眼珠子转了一圈,似乎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才缓缓举起那酒坛子,将脸埋下去,嘴巴附在酒坛口有个小颗粒凸出来的地方,那小颗粒应是捏瓷器的时候没捏好凸出来的一颗,隔着顾倾墨的下嘴皮子。 顾倾墨轻轻呡了一口,立马“呸呸呸”吐了出来:“真不明白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苦的很!” “苦?”苏介闻言朗声大笑,“人人都说这酒香醇入味,放在地窖里,十里之外都能闻着酒香味儿,放在十几年前,那可是千金难求,现如今这一坛更是价值不菲,堪称无价之宝,你还嫌弃起它来了。” “你笑什么?”顾倾墨瞪着苏介,怒道,“感情你就是心疼钱呗!” 苏介笑道:“钱?那本王还真是抠门得很,可舍不得自己花喽,以后娶了娘子,都要用来给娘子花的。” “切!”顾倾墨鄙视地上上下下扫了苏介几眼:“就你这样?还想着娶妻呢?你可拉倒吧,谁家的小姐能嫁给你?谁家小姐嫁了你都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嘿!”苏介道,“你可别瞧不起人啊!本王那好歹也是南川一枝花,放在盛京也没几个世家公子能把本王给比下去的!” “噗,”顾倾墨掩嘴调笑道,“南川一枝花?苏子衿,你可真能说呀,那赶明儿你上南川哪里的莳花馆露个脸吧,说不定还真能迷倒——一众少男!哈哈哈。” “顾——”苏介差点就恼羞成怒喊出“顾倾墨”三个字来,好在及时拦住了话头,改口道,“王青青!本王瞧着你的姿色到也是不错呀,没准能在盛京的莳花馆拿下一个头牌!” “谁叫王青青!”顾倾墨听了这名字真是哭笑不得,“难听死了,以后你要是真能娶到老婆,那位小姐还这么不幸给你生个孩子的话,我可替那位小姐求求您嘴下留情,千万别给孩子取名儿,难听死了,到时候生的孩子取了你给的名儿,孩子长大了,男的没老婆,女的没丈夫的!” 苏介听了这话却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得很是开心。 “你笑什么?”顾倾墨见苏介笑的阴森诡异,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介笑道:“好好好,都依你的,以后本王的钱,都给你花,咱们俩孩子的名字,也都让你来取。” “你说什么呢你!”顾倾墨闻言立刻伸手,张牙舞爪地朝苏介身上挥舞招呼。 苏介也不还手,佯装着躲两下,于是顾倾墨掌掌都打在了苏介身上。 苏介被打了还不忘大笑着调戏顾倾墨:“这不是娘子求为夫的吗?娘子的要求,为夫可都十倍百倍给您满足,绝不让您有欲求不满的那一天!” 顾倾墨听了,死死盯着苏介,无比“温柔”地笑道:“宁王殿下可还真是善解人意呀!” 一字一句,都是咬牙切齿到骨子里。 然而这样“温柔”笑着的顾倾墨,她的左手却是毫不留情地狠狠掐着苏介的胳膊。 苏介也任她掐着,面上仍旧是贱兮兮地笑道:“为夫在娘子这儿可不止善解人意,还——善解人衣。” 顾倾墨闻言,笑着的却又是瞪着苏介的那双凤眼,里头那对漆黑的眼珠子仿佛要从那漂亮的眼眶里射出光来射死苏介,再溅苏介一脸的血。 苏介赔笑道:“好好好,我错了,我不开你玩笑了,能劳驾尊手松一松吗?再不松,南川苏家的异姓小王爷,南川一枝花的手可真要残废了。” “噗哈哈!”顾倾墨忍不住又被苏介那贱兮兮的模样给逗笑了,手上的力道也松了许多,但却仍旧是轻轻地揪着,没有放开手。 苏介也不挣脱,笑道:“不过残废了也没关系,这不就可以赖上你了,是你给我掐残废的,你就得养我照顾我一辈子了。” 顾倾墨闻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点,却是没有先前那么狠了。 “哎哎哎哎哎,”苏介吆喝道,“姑奶奶,姑奶奶,我真错了,我不调戏您了,劳驾您尊手给松一松吧,真要被您废了,您就留小的一条活路把,小的来世当牛做马,给您提鞋儿嘞。” 顾倾墨这回还是没忍住笑,“噗呲”笑了出来,这回她的手倒是整个松开,抱着怀中的酒坛子,笑起来了。 苏介看着顾倾墨笑得那么舒心,自己也不觉很是开心,也看着顾倾墨笑。 苏介喝了一口怀中的酒,道:“这酒你喝不了就放着吧,等会儿我喝。” 这回顾倾墨似乎是觉得自己被苏介看不起了,故而赌气似的,硬是不肯放下那坛酒:“谁说我喝不了?我只是不喜欢!” 苏介挑眉看着她:“那不都一样吗?你放着吧。” 顾倾墨见苏介仿佛瞧不起她的样子,瞪了苏介一眼:“不一样!” 然后忍着难受的劲,咽了两口口水,皱着眉头一仰头就是两口,硬是忍着喉咙里的不舒服生生吞了下去,没吐出来一滴。 苏介看着顾倾墨跟吞毒药似的,仿佛喝下去就要死了,脸皱地和核桃一样,心里就不忍心地很。 但他又看着顾倾墨这股不服输的劲,嘴角不自觉地就上扬起来。 “谁说我喝不了?”顾倾墨的眉头都难受地打了一个结,仍旧是嘴硬道,“咳咳。” 苏介无奈地伸手将顾倾墨手中的酒坛子拿过来,顾倾墨还硬是抱着不肯松手,苏介便道:“这么好的酒,给你这种不喜欢喝酒的人喝了不是白瞎了吗?你就是再想喝我也不舍得给你了。” 苏介和顾倾墨拉扯了一番,才总算是将那坛酒从顾倾墨手中抢了过来,然后护小鸡似的护在身后,生怕顾倾墨哪两句话又不对付,给抢了回去。 苏介喝了一口自己怀里那坛酒,对顾倾墨道:“你呀,在我这儿就算了,以后可不许在外人面前逞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什么身份,这么喜欢逞强可是很容易吃亏的,万一人家就是使的激将法,就是想叫你喝了这坛子酒,你难道还真的喝光呀?到时候吃亏了,你哭都来不及。” 顾倾墨闻言,心里生出些奇怪的味道,与被阿雾教训,被储机教训的时候都不同,就是心里暖暖的,好像是什么地方被填满了,还溢了出来。 但她仍旧是忍不住和苏介呛嘴:“什么叫在你这儿就算了?什么就在外人面前?我们难道很熟吗?” 苏介气极反笑:“我们难道不熟吗?” 顾倾墨瞪他道:“不熟!就怕别人会怕在我这儿吃了亏,还从没有人敢让我吃亏的!” 苏介忽然就单手撑上顾倾墨背后的柱子,将顾倾墨圈在自己身前,然后缓缓逼近顾倾墨的脸,对她笑道:“真——的吗?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青青可是在本王这儿吃过不止一次的亏啊!” 顾倾墨一下子被他欺近,吓得缩了脖子,闻言,倒是怒从心起,扬起下巴,怒视苏介,道:“放债的可不都这样,先给你一点,其实就是让你先欠着,到时候再来问你讨债!现在宁王殿下说从我这里拿走了满的,让我吃了亏,那到时候阿离可是要叫宁王殿下还的,阿离就怕——宁王殿下到时要还不起......” 苏介闻言,坏坏地笑着:“青青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啊,你这小嘴,可还真是不肯饶人呢。” 顾倾墨趁其不备,忽然一脑门就朝苏介的脑门上撞了过去。 “哎呦!”苏介吃痛地去揉自己的脑门,“你这可恶的女人!还真是不肯吃亏啊,我又没搂你又没亲你,你撞我干什么?哎呦,嘶~” 顾倾墨见状,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苏介骂骂咧咧了她几句,也看着顾倾墨笑了起来。 两人笑完,看着那深蓝色的天空沉默了好一会儿,苏介也在不知不觉中喝完了一坛酒。 顾倾墨忽然问道:“刚才的故事你还没说完呢,后来呢?” 苏介笑道:“那件事啊~其实后来也没什么,就是那小子除了嘴上功夫了得,学了一口市井粗话,其余一无是处,根本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草包,学堂里考试考不过我,背书背不过我,骑马射箭,下棋作画,样样比不过我,就算是街头混混最在行的喝酒,他也喝不过我,还让我给喝倒了。后来我猜测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没脸了吧,就没来我上学的学堂上学了。” “呵!”顾倾墨调笑道,“原来宁王殿下是志不在报一时之仇啊?还真是心思深远,是个攻心高手呢!” 苏介喝了一口顾倾墨那坛酒,浑然不觉地就朝着酒坛子口那有一点儿凸起来的小颗粒那下了口,下嘴皮子觉得被什么东西隔着,奇怪的是——却甚是舒服。 苏介喝了一口后,无奈地道:“我也不是故意打击他不是!我们学堂里本就没人能比得过我,所以我没什么好与他斗嘴的,像个市井泼妇一般,甚没意思,还不如在些正经事上下功夫,功过是非,孰对孰错,不是体现在谁嘴皮子厉害上面的,况且——若是真的说理,他也未必能说得过我。” 顾倾墨笑了一下:“你可真是不要脸,方才可还与我耍嘴皮子呢。” 苏介闻言,忽然促狭地向顾倾墨笑了一下。 顾倾墨的心,在她看到苏介那一笑后瞬间猛地一颤,便盯着苏介愣住了。 苏介望向那天,喝了好几口酒,忽然面上就浮现了一丝忧伤,他哑着嗓子道:“其实——我后来才知道,那小子不再去那学堂,是因为奶奶啊。” 顾倾墨闻声,看向苏介。 苏介的神情显得那么落寞,他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奶奶虽然足不出户,但是一直知道我在学堂里的情况,他知道我们那儿总有一个混小子对我出言不逊,对我大打出手,她知道我性子懦,所以想磨练磨练我,好教我知道保护自己,以后奶奶要是不在了,就没人护着我了,所以她希望她的孙儿,能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别人对他嘴巴不干净了,他就能更厉害地骂回去,别人动手打他了,他就要更狠的打回去,好叫那些人知道厉害,知道她的孙儿是一个狠人,让他们怕自己的孙儿,畏惧他。” “但是她的孙儿不听话,别人骂他打他,他都不还嘴也不还手,她觉得她的孙儿受了欺负,她一个那么尊贵的人,竟然上人家家里去,像个寻常人家的祖母,向那些欺负她孙儿的人家里,讨要个说法去了,还将人家的孩子说得一无是处。”苏介说到这里忽然就笑了,只是笑得很是苦涩,眼里还闪着莹光。 顾倾墨看着他这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才好,便只好伸手轻轻拍拍苏介的背。 苏介笑道:“亏得我还以为是自己足够优秀,让人家无地自容,不去那儿上学了呢,原来却是因为奶奶。” 顾倾墨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地拍。 苏介苦笑了一下:“其实——那小子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我父亲,的确是生了我,就把我丢在南川,像丢垃圾似的,就这么随手丢开了。” 顾倾墨闻言,心里微微作痛,故而抢话道:“不是的,这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呢?” 苏介低头笑笑,忽然伸手摸了摸顾倾墨的头,满脸宠溺地笑道:“小笨蛋。” 顾倾墨立刻没忍住,手就自己伸出去打了苏介的手一下,嘴巴也自己开口骂道:“说谁笨蛋呢!” 苏介就这样看着她笑。 一直看到顾倾墨尴尬地别开脸。 过了很久,苏介忽然就不笑了,遥望着天,一本正经地问顾倾墨道:“青青,你——” “嗯?”顾倾墨不自觉地回到。 “为什么你总是要伤害别人啊?”苏介的眼中,流淌轻柔的忧伤与不解。 顾倾墨闻言,心里一紧,她不知道苏介忽然问这句话的意义在哪里,故而长久没有回苏介的话,可就在苏介又想喝一口酒的时候,顾倾墨忽然道:“因为我怕被别人先伤害啊。” 苏介闻言立刻转过了头,紧紧盯着顾倾墨。 顾倾墨也转过头,凝视苏介清澈的浅灰色眼睛。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顾倾墨笑问道。 苏介微微笑起来,那一双浅灰色的眸子里,仿佛盛了清水一般,清清亮亮的,很是好看,那清水,就好像顺着眼波,顺着顾倾墨那双妖娆的凤眼,流进了顾倾墨的心底,让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微微发紧。 “别怕!”苏介忽然道。 顾倾墨闻言一愣:“啊?你说什,你说什么?” 苏介温暖地笑起来:“我说!你别怕,以后——我来保护你,我绝不让别人伤害你。” 顾倾墨闻言呼吸一滞,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开口。 她本以为,苏介是想—— 苏介揉揉她的头,傲娇地道:“本王可是南川苏家的异姓小王爷,纵是在盛京,那也是说得出口的响亮名号,震慑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倾墨笑着打掉他的手:“谁要你保护?你可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保护你那可是义不容辞!” “谁和你是朋友了!” “我们都那么熟了!怎么还不算是朋友呀?你这可恶的女人心可真硬。” “谁和你熟了?你才熟了呢!你这死鸭子。” “我们都是一起历经过生死的人了,那可是生死之交!还有!你骂谁死鸭子呢?你可是个女人!怎么出言不逊呢?就不能矜持,内敛一些?” “生死之交那也只能我是生,你是死。我现在可是男的!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出去问问,大家可都知道我是个男的!而且是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俊俏公子!” “那你也不能出口就是鸭子鸭子的吧?” “鸭子怎么了!” “你不知道鸭子什么意思吗?谁进南风馆谁就是去找鸭子的呀!你可是最清楚我喜不喜欢男人的。” “我可不清楚,我也不想清楚!还有你不是说你不屑于斗嘴皮子吗?” “本王对人不对事,不过就算本王死了,本王都会护你周全。” “你可得了吧。” ...... 顾倾墨那一夜与苏介夜谈相醉,吵吵闹闹聊了许久,后来竟然都睡在祭堂长廊下了,最后两个人还是被晨起来祭堂打扫的下人发现叫醒的。 其中一名老妇人怪道:“怪了,王爷怎么将醉秋酿拿出来了?那可是最后的几坛醉秋酿了。” 一个跟在她身边的小子问道:“最后几坛?那酒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老妇人道:“你来了没几年,你不知道,那醉秋酿是桑泷长公主亲手酿的,是她生前给咱们九公主送来的,几年前被王爷发现,偷偷喝掉了好几坛,公主心疼了好久,现在就剩三坛了,咱们公主一直藏着不舍得喝呢,说是要在王爷大婚的时候拿出来,作合卺酒给王爷和王妃喝的。” “啊?那现如今不就只剩——一坛了吗?那可如何是好?”那小子问道。 老妇人道:“有什么办法?只能将那最后一坛酒交给沈管家了呗,王爷要是以后去盛京,那就将这酒藏在南川,要是王爷以后在南川,我们就将这酒藏到盛京去,王爷再要,就骗他说找不见了,或说是他自己什么时候偷喝了,还将最后一坛藏起来,自己忘了,我们自然不知道在哪里,等他大婚,再拿出来,那就保住了。” “婆婆你可真绝!”那小子夸道。 老妇人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婆婆你叹什么气呀?”那小子问道。 老妇人望着盛京的方向,说道:“公主这么一走,想来王爷也是不会再留在南川了,这儿——以后就是个伤心地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番外?恶童 “你这是怎么了?一副没了魂的死样子,我看你在集市里闲逛了一圈儿,今天倒是有空?”十二岁的夏侯默刚一追上小自己四岁的江愚,就撞了一下他的肩,问道。 八岁的江愚嫌恶地瞪了一眼夏侯默,走得离他远了一些,并不搭理他。 夏侯默见江愚分明看见了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问他话呢,却竟然不搭理自己,就是一阵来气,刚想发作,身旁的侍从赵舟忙叫了江愚一声:“小江公子,小江公子,我们公子叫你呢。” 江愚这才停下了,转过头来,不耐烦地问道:“干嘛!” 夏侯默见他这幅态度,心里的火更是腾地一下猛涨,善于察言观色的赵舟恭恭敬敬地立刻对江愚说道:“我们公子就是碰巧在这儿遇上你,上来打声招呼,我们两家交好,自然是要以礼相待的。” 说完,他便向江愚行了一礼。 江愚见此,也明白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毕竟自己家和夏侯家交好,不能失了礼数,于是便向夏侯默作了一揖,叫了声:“夏侯公子。” 夏侯默这才消了气,一把搂过江愚,笑道:“和哥哥客气什么,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儿?” 江愚很是不喜欢夏侯默和他这么亲密,于是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挣开他的怀抱:“烦呗。” “烦什么?说来听听,我替你发愁!”夏侯默道。 江愚愁眉苦脸地道:“阿念又不理我了。” 夏侯默一听,心急道:“阿念她怎么了?” 江愚摇了摇头:“我哪知道啊,一下学回来就不理我,还冲我大吼小叫,现在自个儿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呢,要不然,本少爷能在这儿闲逛?” 夏侯默一听这小子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对自己又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像嫌弃条狗似的走得离自己远远儿的,本想发作,可一想到江愚的妹妹江念,仍是忍住了。 紧紧跟在夏侯默身边的赵舟,眼珠子一转,立刻迎上前,一副献宝的猥琐样儿:“奴才听说——江小姐是在学堂里受了气。” 夏侯默闻言盯了赵舟一眼:“你怎么知道?” 赵舟瑟缩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这,这——” 江愚轻蔑地瞟了大他四岁的赵舟一眼,并不相信他一个天天跟在夏侯默身边,怎么踢都踢不开的狗奴才能知道些什么。 他不喜欢夏侯默,连带着也看不上夏侯默身边的走狗。 夏侯默则是暴躁地捶了赵舟一拳:“死奴才,你讲话倒是讲明白些!” 赵舟也不敢生气,点头哈腰道:“今日学堂里的先生夸了顾家小姐的文章写得好,这一夸,倒是惹得孔家小姐不高兴了,孔家小姐不高兴,便给了江小姐脸色看,江小姐向来喜欢同孔家小姐一处玩儿,孔家小姐不理她,她自然不高兴了。” 江愚怪道:“顾家小姐?顾家大小姐顾倾城?她文章写得比孔清遥好本就是真,想也不用想,况且顾家大小姐还比孔清遥大上两岁,孔清遥有什么可生气的?再说了,顾家大小姐都和她不是一个学堂上学的,也威胁不了她在她们学堂里第一才女的身份啊!还真是小肚鸡肠!” 赵舟道:“不是那位顾家大小姐,是顾家七小姐。” “七小姐?”夏侯默不屑地道,“那是什么东西?” 江愚闻言不悦地皱了皱他的短眉毛,忍不住腹诽道: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孤陋寡闻到这份上也真是可怜。 赵舟回道:“顾家神童顾倾墨。” “神童?盛京里几时有什么神童了?”夏侯默轻蔑地笑道。 江愚嫌恶地瞪了夏侯默一眼,骂道:“你既不上学又不关心盛京里的大事情,能知道个屁啊!而且人家美名在外,你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啊!不过顾家七小姐不是才——才五岁吗?怎么会写文章?” 赵舟道:“所以才叫她神童呀,孔家小姐听她们学堂里的先生说顾家七小姐的文章写得比她们学堂里每一个学生都要好,故而才生气的。” “岂有此理!”夏侯默忽然就恼了,咬牙切齿地道,“看来得给这顾家小七点儿颜色看看了。” 江愚感叹于夏侯默的神逻辑:“人家生来聪慧,那是人家爹娘前世修来的福气,也是人家自己前世修的福气,怎么就惹着你了?况且她爹是右丞相,她长兄顾倾风又刚在北疆打了场大胜仗,如今封了将军,我爹说,看着这势头,那顾倾风封侯拜相也是迟早的事,你可别多生事端,小心捅出篓子来,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夏侯默骂骂咧咧地道:“她惹得阿念不高兴了自然该打!他爹是右丞相又怎么了?他爹同我爹又一向政见不合的,就是该给他们家的人点儿颜色看看,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江愚白了他一眼:“给阿念脸色看的可是孔清遥,你不是该去找她麻烦吗?” “这叫理清源头!”夏侯默毫无道理的胡说八道。 江愚嫌恶地腹诽道:不就是因为孔清遥是你表妹,你不敢找她麻烦吗?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是不要脸! 但他也不能明着说出来,毕竟他们家和夏侯家可是世交,打断骨头连着筋,今日惹急了他夏侯默,明天也没他江愚什么好果子吃,便是为了家族,也绝不能真和他撕破了脸皮。 两人正各有所思地闲逛着,赵舟就忽然喊了起来:“看!那不就是顾家七小姐吗!” 只见迎面走过来两个五岁的孩童,那两个孩童正在争抢着一串糖葫芦。 那正是顾倾墨和顾墨淮。 “这颗我舔过了!”顾倾墨举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甜糯糯的小奶音,绵绵软软的,直叫人骨头都给她化了,嗔怪顾墨淮的小模样也甚是可爱娇俏。 顾墨淮大嚼特嚼嘴里一大颗糖葫芦,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道:“我不嫌弃你。” 顾倾墨作势就要打顾墨淮,却被顾墨淮先逃掉了。 “什么你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你就很好了!”顾倾墨娇嗲嗲地骂道。 “你来呀,你要是追得到我,我就再给你买一串。”顾墨淮说完,就向前跑去。 “你——”顾倾墨还没说完,手中的糖葫芦就被一只大手抢了过去。 “你就是顾家那个什么神童?”夏侯默站在顾倾墨身前,肥大的身躯挡住了顾倾墨的视线。 顾倾墨抬头,很是吃力地才看清夏侯默的面容。 只见是个满脸横肉的大胖子,差点儿就笑了出来。 夏侯默见顾倾墨只盯着自己看,并不回答,就将那串顾倾墨才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狠狠摔在了地上,伸出他那只大肥猪蹄子踩上那可怜的糖葫芦,还重重碾了几脚,那冰糖葫芦就发出咔吱咔吱的被肢解的声音。 还不待顾倾墨叫唤,顾墨淮已经察觉到异样跑回来了,一把将顾倾墨拉到身后,自己插进顾倾墨和夏侯默之间,护在顾倾墨身前,警惕地瞪着比自己大一倍的夏侯默,沉声问道:“你是哪位?” 夏侯默俯视着身前一脸戒备的顾墨淮,冷笑道:“在这盛京城里,可没有不认识老子的人,你是打哪儿来的东西?竟然不知道老子是什么人?” 远远站在路口的江愚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腹诽他道:盛京城里的人都认识你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值得你一口一个老子的吹嘘?那些人认识你,还不都是因为你做的那些不入眼的破烂事儿,况且盛京中也不是人人都认识你,那顾倾墨的名气可是要比你大上许多,而人家闻名大晋,那可是因为她年少聪慧,人家那都是美名!你这种破烂货,还能和她比去吗? 江愚真是一脑门子官司,总觉得今天遇上这夏侯默不是什么好事。 顾墨淮闻言,知道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遇上邪神了,提高了警惕,紧紧盯着如一堵墙般挡在身前的夏侯默,然后微微回头,对身后的顾倾墨轻声道:“来者不善!” 顾倾墨的两只小手紧紧抓住顾墨淮的衣袖,一双漆黑如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四下里滴溜溜地扫视,看清了这踩碎她冰糖葫芦的大胖子来的那条路上的路口,站了个细瘦小孩儿,看他身量,和顾墨淮差不多高,而这条路上除了自己来的那条路,就只剩下这个大胖子他们几个人走过来的那条路了,并无别的地方好跑,于是轻声回顾墨淮道:“前面走不通。” 夏侯默见他们俩在他眼皮子底下窃窃私语,顿时就觉得自己没被这两小毛孩子放在眼里,很是生气,大喝道:“你们俩说什么呢?!” “跑!”顾墨淮瞅准了时机,一下就拉着顾倾墨的手向来时的路上跑去,结果两个人没防备的,就生生撞进了早已悄悄绕过来堵在他们俩身后的赵舟怀中。 可他们俩的冲力实在是太大了,将赵舟也撞得跌倒在地上,胸口好一阵发痛。 夏侯默一把提过顾墨淮的领子,像提小鸡儿似的,将顾墨淮提回身前:“老子叫你们跑了吗?老子在这儿,你们俩还敢跑?” 顾倾墨冲上去狠狠抓夏侯默提着顾墨淮领子的那只手,冲夏侯默吼道:“你放开他!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 “哎呦!”夏侯默没让顾倾墨的指甲抠下几片皮儿去,倒是被她抓的太紧,拧地肉疼,捉着顾墨淮的那只手立刻就放开了,另一只大肥手顺风打过来,“你这臭丫头!老子今天非活剐了你不可。” 顾倾墨拉起顾墨淮就跑,夏侯默见状立刻大喊:“赵舟,快拦住他们!” 那赵舟,猴精的一个瘦猴,一得令就从地上一下蹿了起来,跳到顾倾墨和顾墨淮身前,一把就锁住了顾倾墨的喉咙,不顾顾倾墨的张牙舞爪,硬是将顾倾墨制住拖回到夏侯默面前。 “你倒是跑啊?看你能跑到哪儿去。”夏侯默狰狞着一张大肥脸,伸手就想一个大耳刮子落在顾倾墨那张软萌的脸上。 顾墨淮见状,想也没想就冲了上来,接住夏侯默即将落到顾倾墨脸上的那只手,想也没想就对着那大肥猪蹄子,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啊!——”夏侯默吃痛,发了狠,一把将顾墨淮甩了老远出去,冲上前去就要一脚踩在摔倒在地,背痛地站不起的顾墨淮胸前。 顾倾墨立刻反手摸索着抓到赵舟的瘦脸,大拇指想也没想就狠命地抠进赵舟的眼窝里,躲闪不及的赵舟被顾倾墨挖到了眼珠子,疼得他像甩开一个烫手山芋一般,立刻将顾倾墨扔了出去。 失去了束缚的顾倾墨立刻冲到夏侯默身后,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夏侯默的背,两条白藕似的玉臂紧紧环住夏侯默的脖子,朝着夏侯默脖颈上就是狠狠一口。 “啊!~~~”夏侯默吃痛地奋力想甩开顾倾墨,可顾倾墨的牙齿和顾倾墨整个人儿就像是在夏侯默的背上生了根儿一样,怎么甩都甩不开。 夏侯默就在原地疯狂打转转,拼命想将背上的顾倾墨甩下来,可顾倾墨就是死死咬住他的大肥肉,不肯松一下口,那锋利的牙齿都嵌进夏侯默的肉里了,疼得他嗷嗷直叫。 “你这死丫头,天杀的生了这么一口尖牙,你快松嘴,老子的肉都要被你咬下来了,你快松口!否则等老子将你摔下来,不将你骨头摔断老子就不是人!”夏侯默大声叫骂,两只大猪蹄子上上下下地想去抓他背上的顾倾墨,可惜他实在是太胖了,手脚都够不到背后,愣是抓不到顾倾墨。 顾墨淮好容易才吃痛地站起来,瞅准了夏侯默的命根,冲过去就是给了他狠狠一脚,夏侯默一下就怀疑人生地站住了脚,双手捂着自己的□□,本就宽敞的一张脸瞬间缩到了一起,像个烂核桃似的,狰狞而猥琐。 夏侯默尖着嗓子骂道:“呜~你~这~小~兔~崽~子~” 顾倾墨趁势就松了口,跳下夏侯默的背,给他的大猪蹄子又是来了狠狠的一脚,就像方才夏侯默在顾倾墨面前,将那串顾倾墨还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无情地碾碎在地上时一样,顾倾墨也狠狠碾了两脚夏侯默的大猪蹄子。 “走!快跑!”顾墨淮拉起顾倾墨就往闹市上跑去。 去闹市的那条路,就是夏侯默他们来的那条路。 “江愚!——你傻站着看戏呢?”夏侯默见要被顾倾墨他们两个人就要跑了,不知怎么这时忽然聪明了起来,想起了一直站在远处没吭声儿的江愚来了,忙尖声尖气地喊道,“他们俩今天要是没被老子打服帖就跑了,回去告诉了他们爹娘,到时候可不是只有我遭殃,你也在场的!到那时,受罪的可就是我们两家了!” “你——”江愚闻言,恨的说不出一句话。 “快抓住他们俩,千万别让他们跑了!”夏侯默咬牙切齿地冲江愚吼道,“今天非得给他们俩打服帖了,他们才不会回去告状!今天的事才会让他们烂在肚子里,谁都不会知道!” 江愚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粗粗短短的眉毛都皱到了眉心一处去了,他恶狠狠地瞪着夏侯默,可是还不等夏侯默再说什么,他的拳头就又蓦地松开。 他自己站在一边,虽然的确没对顾倾墨他们动过手,但是也的确没有出手帮他们,但凡顾倾墨他们小气一点儿,记上仇,必然要连着他一起告发的,就算是顾倾墨他们先前真的没注意到他,现在被夏侯默这么一嚷嚷,顾倾墨他们肯定也会以为自己和夏侯默他们是一伙的,就算顾倾墨他们真的不会告发自己,只告发了夏侯默,那夏侯默这狗东西,肯定也会把自己拖下水,绝不肯自己独受这份本该就是他受的罪! 江愚想到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趁顾倾墨和顾墨淮没了防备,上去就给了顾倾墨一脚。 顾倾墨因回头看夏侯默有没有追上来时而失了防备,一下子就被江愚绊倒在地,又因为跑的太快,整个人一下子向前摔去,还滑出好一段路,吃了一嘴的沙子,身下的襦裙被一旁的烂泥水坑浸了一大片泥污。 “卿卿!”顾墨淮差点儿被顾倾墨带着摔出去,所幸顾倾墨及时松开了拉着顾墨淮的手,顾墨淮这才没有被殃及。 顾墨淮一见顾倾墨摔倒在地上,就立刻冲上去,扶起地上的顾倾墨,忙问道:“怎么样?摔破皮儿了吗?哪里疼?” 顾倾墨的膝盖和手肘都因为巨大的冲击而磕得生疼,根本就没法动弹,那张软萌白皙的小脸儿,也因眼泪混着沙尘而花了,她呜咽道:“阿淮,我好疼~我动不了了~呜呜~” 顾墨淮小心又迅速地扶起顾倾墨,尽量将顾倾墨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他安慰顾倾墨道:“我背你,别怕,有我在呢!” 顾倾墨一边被顾墨淮扶着上了顾墨淮的背,一边瞪大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站在一边的江愚,一双发红的眼里的凌厉神色,全然不像是一个五岁孩童的眼神,无比凌厉而又阴狠仿佛要从江愚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江愚一直紧紧盯着顾倾墨的动作,她这样狠狠的一眼,刚好撞进江愚的眼里,使得他一时呼吸停滞,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吞了一口口水。 他被顾倾墨的眼神吓到了。 夏侯默忽然就从顾倾墨和顾墨淮两人身后冲了上来,借着肥大身躯移动的推力,狠狠一脚踹在顾倾墨的屁股上:“啊!——” 而刚上了顾墨淮背的顾倾墨和顾墨淮两人都被这借力的一脚,踹地重新摔回了地上,但顾倾墨在顾墨淮背上,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只是背被踹的有些疼。 但顾墨淮这是负担着两个人的重量,这重重一摔,可是摔得他胸口发闷,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还吃了满嘴的沙子,那张英俊秀气的小脸儿也被刮伤了。 “阿淮!你没事吧?”顾倾墨吓得一声就吼了出来。 还不待顾墨淮回话,夏侯默就拉着顾倾墨的领子,将她从顾墨淮的背上拖了起来,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这死丫头!属狗的吗?看我今天不把你的牙齿都拔光!” “你给我放开她!”顾墨淮咬紧牙关,吃痛地从地上爬起来,脏兮兮的手将嘴角和脸颊上的血抹去,因为刺痛,脸还不住的抽搐了一下,一双桃花眼的眼眶整个红了起来,眼里射出阴冷的光,让人看一眼就如坠深渊。 顾墨淮怒道:“你给我放开她!你们有什么事情都尽管冲着我来,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打得你们爹娘都认不出你们来!” 这阴沉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江愚的耳中,他的心忽然就狠狠一颤,觉得眼前这个脸上挂了彩的小孩儿的身上仿佛有一种什么执念,很是可怕。 “你算是什么东西?老子凭什么听你的?毛都还没长齐,就敢来老子面前充英雄?你装什么孙子?”夏侯默被顾墨淮这狠厉的一眼盯的,其实也有些发怵,但他仍旧是装得无所畏惧的模样。 顾墨淮紧紧盯着夏侯默,竖着眉,阴沉着那一张秀气好看的脸,一步一步朝夏侯默走过去,嘴巴呡成紧紧的“一”字。 夏侯默有些发怵,不禁就颤了声儿:“你~你别过来啊!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我!你~你再过来我就掐死这臭丫头!” 顾墨淮仍旧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朝夏侯默一步一步靠近,一双眼,一眨都不眨,发着红,死死盯着夏侯默,一下都不移开,脸上还挂了彩,就好像一个嗜血的恶魔。 夏侯默看着这样的顾墨淮,手下不自觉就抓紧了顾倾墨白皙纤长的脖子。 “我说了,不准动她。”顾墨淮忽然抛出冷冷的一句,这让夏侯默身后眼珠子还睁不开,站在原地嚷嚷的赵舟都打了个冷颤儿。 “江愚!你傻站着干什么?快点收拾了这小崽子!”夏侯默慌张地大声吼道。 可是江愚也被这声音吓住了。 夏侯默见江愚一动不动,立刻大吼寻找平日里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好狗:“赵舟!你这死奴才干什么呢!快收拾了这小崽子!” 还不待赵舟应声,夏侯默也没反应过来,顾墨淮就忽然黑着一张脸冲了上来,不知从袖子里拿出了什么,朝着夏侯默没被顾倾墨遮挡住的肩胛骨就狠狠刺了下去。 “啊!——”夏侯默蓦地就松开了顾倾墨,瞧清楚了刺进他肩胛骨的是一根冰糖葫芦的竹签儿之后,吓得他大叫起来,“啊!——你!这小混蛋杀人啦!——老子要死了,阿愚,阿愚,阿愚你快救救我,你快去找大夫啊!你快救救我。” 顾倾墨见状也是吓得站在了原地:“阿淮——” 顾墨淮被她这么一叫唤,方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只见夏侯默缓缓地坐到了地上,双手覆上被刺伤的地方,吓得在那里大喊大叫,活像一头被宰的猪。 “阿淮,他——他——”顾倾墨吓得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了,但她仍旧是稍微清醒了过来,“不!你快走,你快回家去告诉我阿爹,让他来——不!不能告诉他,你快跑,你快跑!” 顾墨淮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哑着嗓子问道:“他——他会死吗?” 顾墨淮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人,他真的有些怕了。 夏侯默仍旧坐在地上大喊大叫,可他的“救星”江愚也是被吓得愣在了原地,瞪大一双平时一直睁不开的眼睛,傻呆呆地瞧着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夏侯默。 顾倾墨紧紧盯着地上的夏侯默,忽然怪道:“不对呀!他怎么不流血呢?” 顾墨淮张口结舌:“啊,啊?” 顾倾墨脆声道:“死胖子!你将那竹签儿□□看看,这竹签儿,好像没扎进去多少!都没血。” 夏侯默正哭爹喊娘呢,闻言,张口就骂道:“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现在怎么能把它□□?真□□我才是真要死了!” 顾倾墨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不管不顾地便上前,趁夏侯默没注意到她的意图和动作,一下子就将夏侯默肩胛骨上的竹签儿拔了出来。 夏侯默见状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尖声哭喊,声音震天儿响:“啊——!杀人啦!” 顾倾墨不耐烦道:“死胖子,你看!” 那竹签儿上,一滴血都没有。 顾倾墨将那竹签儿扔在地上,啐了一口,学萍姨骂人的口气骂道:“我呸!死肥猪!警告你以后别来惹你姑奶奶我,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转身拉起顾墨淮就跑,将愣在地上的夏侯默,还在原地疼得睁不开的赵舟,以及站在一边傻了的江愚扔在了那路上。 原来——是因为夏侯默太胖了,那竹签儿勉勉强强就扎进了他的肥肉里面,根本没伤到里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洛竹 顾倾墨在南川住了将近半个月之后才回盛京,而回京路上,她却并没有像王孤和晓艾他们担心的那样,一直闷闷不乐,总是伤心的出神,而是异常平静。 起初晓艾还很是奇怪,担心地问沐辰她家小姐这是怎么了,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谁知这沐辰的态度更是让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听了晓艾的问题后,他竟然只是看了看远处正坐在脉脉溪水边一块大石头上弹琴的顾倾墨,然后神秘兮兮的一笑,说了句“得遇知己,何其幸哉”,便走开了。 便走开了!??走开了?!走开了..... 后来一路上,晓艾也就渐渐的习惯了这样仿佛真的是处变不惊的顾倾墨,仿佛大九公主殡天一事也并不曾发生过,她也渐渐的对顾倾墨异常平静一事有了自己的理解。 她们现在,还远没有到有时间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时候,她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有了自己见解的晓艾,瞬间就变得动力十足,干劲满满,愈发加紧了顾倾墨让她在盛京中撒网一事的动作。 顾倾墨不在盛京的这段时间里,盛京里的局势,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不能说天翻地覆,却也是每一厘都至关重要,要人性命。 比如说今年选出来的状元,听说与齐王晋承佑私交甚笃;比如邱大人家的儿子娶了沈家的小姐,沈家与颜家交好,邱大人要么不参与党争,不然——应当是站在澜王晋承攸那边了;再比如后宫一位新宠假孕被发现,被打入冷宫;再有—— 盛京,从来就没有安息的那一天。 而顾倾墨刚一回京,还不待王孜来找顾倾墨的麻烦,也不及阿雾和顾倾墨细谈盛京这些时日的变化,太皇太后便立刻召顾倾墨入宫拜见。 “太皇太后究竟有何要事,这么着急忙慌的让公子入宫?”沐辰皱着一对剑眉问道。 正往皇宫走去的顾倾墨,闻言并没回头,只是浅笑不语。 阿雾回道:“想来也并无甚大事,应该只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琅琊,想公子了,想找公子问问琅琊那边的事。” 沐辰瞪大了一双眼睛,叹道:“那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吧?公子这才刚回盛京呢,这就叫公子入宫?怎么着也该明日才召见,让公子休沐整顿一番吧!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都没有太皇太后这么着急的。” 阿雾笑道:“你也不算算我们公子在外面究竟呆了多少时日,太皇太后没有派人去半路上抓公子回来,这都已经算是按捺住性子了。” 沐辰看着半身前一脸淡定的顾倾墨,不由得摇了摇头。 走至皇宫大门后,三人便停下来了。 顾倾墨回身对沐辰道:“你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切不可生事。” “为——”沐辰刚要问“为什么”,阿雾便对他道,“宫中不可带刀,况且公子要去的还是后宫,宫里规矩也多,里面的贵人们都认生,你先前没有去过,恐有诸多不便,还是留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吧。” 沐辰扁着嘴巴,满不情愿的应了:“哦~是,公子。” 顾倾墨静静地看了一眼他,遂与阿雾跟着等在皇宫门口的内侍,在他的引路下,进宫去了。 顾倾墨一路上都颔首低眉,恭恭敬敬,不逾矩不多言,阿雾亦如此。 穿过一段廊桥时,一段清浅悦耳的悠扬乐声传来,入了顾倾墨的耳。 顾倾墨不知不觉的便止了步。 阿雾见状,知道顾倾墨这是听见那乐声了,于是轻声唤了仍旧在向前走去的内侍一声:“中官。” 内侍听见阿雾唤他,于是停了步子,回身见顾倾墨没有跟上来,仿佛出神的模样,于是上前问顾倾墨道:“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顾倾墨这才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下来,未免失仪,于是向内侍微微颔首,不好意思的道:“是在下失礼了,在下听到这乐声,觉得甚是悦耳,不知不觉就停了步子,还请中官恕罪。” 内侍忙道:“老奴岂敢怪罪小王公子,只是太皇太后念叨公子久了,还在章华台等着见公子呢,若这是公子在出宫的路上,那就算公子在这儿听完了再走也是无妨的。” 顾倾墨浅笑回道:“是了,那我们快些走吧,中官。” “哎。”内侍忙带路。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路过一处回廊时,前方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喧哗声。 “你是哪儿来的乡野伶人!知道这是哪儿吗!”一个尖利的女声忽然响起。 这声音颇为刺耳,惹得顾倾墨一阵心烦,眉头不觉微微皱起。 她最是讨厌这种女人的声音了。 “奴婢洛竹——”一个清澈柔和的男声刚刚响起,另一个急促的女声就抢过话,道,“启禀孙尚宫,这位是新入宫的乐师——” “这儿可是新乐坊,乃是本座的地盘,”先前那个尖利的女声复又响起,“尔等耍耍乡野杂技的,竟也敢在这儿演猴子扮唱戏的!弹的这是什么东西!还敢说是什么乐师?阖宫上下,本座还从没见过一个不盲的乐师!” 顾倾墨闻言,愈发不爽。 一个沉稳的女声接过话,回道:“尚宫大人,这位——是太子殿下为恭贺陛下寿辰请进宫的乐师,太子殿下请了圣旨,陛下允了让送来新乐坊练乐的,陛下寿辰前——他都是新乐坊的大乐师。” “大胆!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座面前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去找些乡野伶人来为陛下祝寿?分明就是你们胆大包天,胡说八道,”那个尖利的女声骂道,“况且这新乐坊可是陛下亲赐于我,只允许我一人来此练乐,怎么可能会让这低贱伶人来这儿练乐?简直就是荒谬,来人!” “在!” 那个尖利的女声骂道:“把这三个贱婢给本座扔出去,那两个贱人重责三十大板,这低贱伶人嘛,就施以拶指和抉目,然后都拖了去掖庭,本座看着就心烦。” “尚宫大人!尚宫大人——”“尚宫大人!” ...... “中官?”顾倾墨忽然就止了步子,轻唤内侍。 内侍停了步子,回过身,弯着腰笑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顾倾墨缓缓眨了一下那双妖媚的凤眼,盯了内侍一眼,而后轻声道:“那新乐坊——可真是热闹啊。” 内侍忙回道:“怕是孙尚宫在管教下人呢,孙尚宫一向如此,行事风风火火,是个大嗓门儿,吵到公子了吧?回头老奴骂骂她们。” 内侍说完就想引着顾倾墨继续往章华台走,可顾倾墨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还不想走。 顾倾墨笑道:“管教下人?我听着——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呢。” 内侍立刻就明白了顾倾墨的态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都是平日里欠管教的,今日冲撞了公子,还真是该死!老奴这就去教训教训他们,好叫他们长长记性!” 顾倾墨笑道:“在我这里倒算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只是——这条路上人来人往的,大家伙都看着呢,这不是白白叫那些小丫头们,其他宫里的人看笑话吗?再者——若是今日路过此处的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又或者——刚好是陛下——那可真是冒犯了,谁也担待不起这冲撞了陛下的罪名呀,中官,你说——是吧?” “啊!”内侍恍然大悟一般,赔笑道,“多谢公子提醒,还请公子在此处等一等老奴,老奴去教训教训这帮不知礼数的东西,好叫他们长长记性。” 顾倾墨微微颔首,算作应允。 内侍作了礼,便朝新乐坊内走去。 这内侍心中忽然明了:这王离小公子可是太子殿下的陪读,自然这心也是朝着太子殿下的,那乐师即是太子殿下请进宫来的,孙尚宫如此无理怠慢,王离小公子必然看不过去,要出手整治的。 想明白了此中关节的内侍,愈发觉得此事更要妥善处理,于是加快了脚步。 待内侍进了新乐坊,阿雾便问道:“公子听这乐声,比起琉岚如何?” 顾倾墨冷着一双眼,伸手摸了摸那红栏上雕的木花,漠声道:“能将左先生和琉岚合谱的《长生曲》改成这样,并且弹得如此行云流水,是个可塑之才,只是错了。” “哪儿错了?”阿雾愕然。 顾倾墨轻语道:“不该弹《长生曲》的,晋亦诚他——不配!” “公子,”阿雾忙道,“慎言!” 顾倾墨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若用《华胥引》来讽刺他,真是再精妙不过的,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古风操》,也是妙哉!” 阿雾摇了摇头,笑道:“若真如你所愿,洛竹先生在陛下寿宴上弹奏这些曲子,怕是洛竹先生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顾倾墨涩涩地道:“对啊,帝王——就是这样,所以人们才都想成为那——人上之人,那最最尊贵的人——是吗?” 阿雾不言,笑意凝滞。 顾倾墨问道:“阿雾,你很惋惜洛竹吧?” 阿雾道:“他没有错。” 顾倾墨轻轻笑了一下:“真可惜啊。” 阿雾怪道:“可惜什么?” 顾倾墨望了望这四方的天空,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冷笑:“可惜——他是被野心家看上的人,这一生终究是错入了这盛京乱局,逃不出去了,空有这令人艳羡的良技,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阿雾看着顾倾墨的侧脸,愣怔半晌,许久才回道:“可他不一定就是站在齐王那边的。” 顾倾墨忽然笑着看向阿雾,道:“纵然情非得已,却也终究是不得不从,盛京里的人,有哪个又是一生顺遂如意,可以事事随心所欲,事事按着自己的心意走到底的?” 阿雾仍旧是不愿放弃,劝道:“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为什么一定要做错事呢?”顾倾墨微微垂目,“他生在这盛京,住在晋承佑的心里,这就是错!阿雾,洛竹他——本身就是一个错。” 君生,即错。 “阿墨——”阿雾无力的轻唤了她一声。 “中官。”内侍自新乐坊内出来,顾倾墨一见他的身影,便不着痕迹的喊道。 阿雾见内侍上前,只好停了劝告。 内侍原本一脸的嫌恶,一见顾倾墨,忙换上了一副笑脸,迎上来道:“走吧,小王公子,都怪老奴们管教不力,耽搁公子了。” “无妨,”顾倾墨道,“只要这样的事不是在陛下面前发生就好。” “哎,是了。”内侍道。 顾倾墨跟上内侍的脚步。 那内侍见顾倾墨并不问里头的情况,心里着实没个底,于是只好自己算作路上闲聊的话头,提了出来。 “公子是不知道,那孙尚宫真是个蛮不讲理的。”内侍气恼地道。 顾倾墨眉头轻轻一挑,似是来了兴趣,问道:“哦?怎么说。” 内侍见顾倾墨来了兴趣,于是便道:“陛下寿宴在即,太子殿下这不是送了几位民间乐师进宫,好在寿宴当天表演,让陛下乐呵乐呵吗?” 顾倾墨道:“我才回盛京,还不知道此事。” 内侍道:“哦,对呢!不过公子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本来陛下是不打算办寿宴的了,只是礼部的人一直劝,陛下便说自个儿家里人吃顿家宴便好,于是太子殿下便请了几位民间乐师进宫,打算在家宴当天表演,陛下也很是喜欢,便同意了这主意。然后太子殿下便向陛下讨了新乐坊做这几位乐师的练乐之地,方才其中一位叫洛竹的乐师,便在新乐坊奏乐,想来便是先前让公子您听了都忍不住停了脚的那段乐声了。” “在下也不过是个粗人,听不出什么好赖,但是既然在下都听得痴了,那肯定也是差不到哪儿去的,太子殿下这回有心了。”顾倾墨道。 内侍接话道:“公子可不要太过自谦,公子若是粗人,那大晋还哪儿来的读书人?” 顾倾墨摇头推拒:“不敢不敢。” 内侍笑道:“哈哈,太皇太后也常夸赞公子天资过人,聪颖机敏,公子不要自谦才是。” 顾倾墨闻言不再说话。 内侍也是个聪明人,立刻道:“话说这洛乐师奏乐,本也是得了圣旨的,可这孙尚宫见了,却不听那些小丫头们说的,硬是要将洛乐师送到掖庭去,想来也不过就是她嫉妒洛乐师技艺,竟还妄图动用私刑,幸好是让公子撞见了,让老奴去劝导她,她一开始还蹬鼻子上脸,咄咄不休,不过是仗着自家有点背景,不将老奴这老东西放在眼里了。” 顾倾墨听了,却是微微一笑,道:“嫉妒洛乐师技艺?中官这说法,倒还真是干净。” 内侍闻言一噎,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不曾想见顾倾墨会当即判决孙舒宜是对太子殿下不敬,而且顾倾墨也的确没有说出口。 他刚想着,顾倾墨便道:“想来孙尚宫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中官劳心了。” 内侍出了一身冷汗,听顾倾墨如此说,便觉得方才纯属是自己多想了,相处这么些时日,这王离小公子,并不像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故而放下心来,又道:“这孙尚宫,本来还不肯放人,方才要不是老奴搬出陛下来,今日怕是要连老奴一起给收拾了,唉~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那些个仗着点儿自家里势力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给我们脸色瞧喽。” “孙尚宫——是孙勇将军的妹妹吧?”顾倾墨忽然道。 “哎,正是呢!”内侍道,“原本是作秀女送进来的,娘娘没做成,倒是沾了平襄王倒台的福气,仗着家里人掌管了戍卫营,爬到如今的地位,也算是她的本事了,不知究竟是背地里害了几条卿卿性命——” “中官,”顾倾墨忽然正色道,“祸从口出。” 内侍一下子惊醒,打了自己的嘴几下,忙笑道:“是老奴糊涂了。” 顾倾墨笑了笑。 内侍颇有些尴尬,又随之想到自己方才的见解,愈发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俊秀舒朗的少年,好在走着走着就到了章华台,于是笑道:“瞧着,聊着聊着,咱就到章华台了呢。” 顾倾墨也笑了笑,向内侍道:“等会儿还请内侍多为阿离说说好话,阿离这么多日子在外头瞎混,太皇太后必定要生气责骂的,阿离怕太皇太后气着了,伤身子。” 内侍这才舒缓了一张老脸,笑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伺候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欢心本就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本分,岂有让公子请的道理,公子这可是折煞老奴了。” 内侍心想:原来这小王公子只是在这儿打着小算盘,怕挨太皇太后的骂,故而先前如此,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不过两两相抵,如今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顾倾墨笑了笑,跟着内侍进去了。 顾倾墨在章华台陪太皇太后聊了许久的天,同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太皇太后因要午睡,这才放了顾倾墨出宫去,但叫她明日不要着急去太学院,仍是进宫去陪太皇太后说说话。 然后顾倾墨回来之后,每天都一大早进宫,陪太皇太后说话,或者是两个人一起做些吃的,或者是太皇太后叫了一些小皇子来,让顾倾墨同他们一起吟诗作对,练字作画,又或者太皇太后会叫司乐司的一些乐师来作乐,大家一起玩些宫中流行的游戏...... 直到用完午膳,顾倾墨才得出宫,然后回北苑,睡了午觉之后,一个下午都用来思考明日进宫该准备些什么新鲜事,好让太皇太后乐呵乐呵。 结果如此一来,导致顾倾墨回京之后,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去太学院上课,也没什么时间与来北苑找顾倾墨麻烦的王孜各种周旋,王孜见她如此忙碌,像是无暇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便放下了大半的心,也不与她计较她去的琅琊这些日子,明着暗着给自己使的绊子了。 这日,顾倾墨一早上都和十四皇子晋承偲在章华台种桃树,用了午膳之后出宫。 路上顾倾墨就累得睡着了。 马车有些小颠簸,一晃一晃的,最是催人睡意。 顾倾墨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直到她感觉马车停住不往前走了,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 顾倾墨掀开帘子,轻声询问:“到了吗?” 沐辰驱马上前,在车窗边轻声回她:“没呢。” “那怎么停了?是遇到什么人了吗?”顾倾墨微微皱起了眉。 她最讨厌车行一半,被人拦下来的,况且在这盛京城中,会拦她车的也不会是什么她看着顺眼的人。 沐辰道:“没遇到什么人,好像是前面有一帮小吏在打什么人,看的人堵住了路。” 顾倾墨闻言略感不快:“当街群殴?竟无人管管吗?” 沐辰不语。 “扶我下去。”顾倾墨冷冷地道,随即在阿雾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由沐辰在前面拨开人群,阿雾护在顾倾墨身后,三个人向那人群之中走去。 只见是望仙楼前当街的地方,一群家仆在痛打一个小厮,看的人将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故而顾倾墨他们的马车开不过去。 “沐辰!”顾倾墨冷冷地发令。 沐辰立刻大声冷喝道:“住手!” 闻着声儿的百姓见有人出头,立刻就给顾倾墨他们三人让出一片空地来,可前面动手的那些人仍未见停手的意思。 沐辰两三步上前,将手中半出鞘的剑架到了那群打人的家仆中,一个站在圈外指挥的,穿的像条土狗的男子的脖子上,冷喝道:“我家公子命你们住手!” “停!停!你——,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那个穿的像条土狗的男子立马吓弯了腰,颤声喝问。 “怎么不打了!”坐在望仙楼当口一把金丝楠木椅上的贼眉鼠眼的青年站了起来。 “少——,少爷——”那个穿的像条土狗的男子朝着那贼眉鼠眼的青年叫唤。 “你们是什么人!”那青年见自己的奴才被人用剑架着脖子,不免觉得失了面子,于是撑起自己的小腰板,由一群家丁护着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大声喝问沐辰,“你给本少爷放开他!” 顾倾墨见状不觉皱了皱眉,心下疑惑:这盛京中还有多少长得如此丑陋还要行此等不义之事,还敢朝着她大声叫骂的猥琐之徒? 顾倾墨纡尊降贵的抬眼看他,漠声问道:“这个小孩儿犯了什么死罪?要你们当街在这里下如此死手打他?” 只见方才打人的圈早已散去,那群打人的家仆已经退到那贼眉鼠眼青年的身前,护着他们的主子。 而那地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十四五岁的小孩儿。 那贼眉鼠眼的青年挺直了腰板,冷笑道:“轮得到你们来多管闲事?继续给本少爷打!” “沐辰!”顾倾墨冷冷的一声,沐辰已经在瞬息之间打趴下那贼眉鼠眼青年身前的几个家仆,手中的长剑直逼那贼眉鼠眼青年。 “我——,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别过来,要是让我爹知道,定要你们不得好死!”那贼眉鼠眼青年被沐辰的速度吓破了胆子,大声喝骂。 沐辰将剑尖停在那贼眉鼠眼青年的喉咙前,笑道:“哦?您的爹——是哪位啊?不如说来听听,让我们忌惮忌惮,兴许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你——”那贼眉鼠眼青年虽然气恼,但无奈现下被人家抓着七寸,那剑也真是不闹着玩的,寒光都逼到他的肉里了,小命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故而他只好好声好气地道,“我——,我可是戍卫营统领孙勇大人的长子孙启,你们——,你们光天化日之下——” “我管你是谁!我且问你,这孩子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要你们当街将他活活打死吗?”顾倾墨的声音愈发冷了几分,抬高了音量,吓得看戏的人不知不觉就在这烈日炎炎下感到浑身发冷。 孙启忙不迭回答她:“他摔碎了安南进贡的玉盘和这望仙楼大师傅一日只做一道的盛京酥鸭,本少爷等了大半月才等到今日这道菜,这小子一下就给摔了,冲撞了本少爷,难道不该打!这与你们何干?” 那孙启大概是想到了方才令自己无比生气的事,故而壮了胆子,忘了沐辰的剑还指着他的脖子呢。 “大晋如今是这样的律法了吗?本公子竟不知。”顾倾墨缓缓走向孙启,而那被打的昏死过去的小童早已被阿雾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护在怀里。 顾倾墨冷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因失手打碎了一个盘子,就要被戍卫营统领大人家的长子当街殴打致死?这戍卫营——究竟是孙勇大人家的,还是我们大晋的?” 顾倾墨的话吓得孙启一时腿软过去,就直直的跪倒在了地上,忙不迭喊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休想曲解我的意思,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叫我爹杀了你们!” 顾倾墨一双凤眼死死盯着他,问道:“那不知——我可否说你污了我的眼,又因我的眼是我至宝,而将你也在此殴打致死呢?” “我爹可是戍卫营统领孙勇大人!”不料那孙启像是忽然涨了勇气,不甘心地冲顾倾墨大吼。 顾倾墨冷哼了一声,刚要说话,一个清澈温润的男声便自望仙楼大门口响起。 “你面前这位——可是琅琊王家家主,王孤大人的幼子,王离公子,还不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原罪 顾倾墨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眉头发皱,浑身僵硬。 阿雾见状,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公子。” 顾倾墨这才勉强微微舒缓开那对好看的眉。 众人闻言,开始对着顾倾墨议论纷纷。 “这就是上年的状元郎啊?听说很年轻,没想到这么年轻。”“听说状元及第的时候才十九呢。”“虽说是王家人,可是也还未入仕,说白了也就是个富贵公子罢了。”“你可不要小瞧他,他如今已经是太子陪读啦!”“太子陪读?咱们那位太子殿下都多大年纪了,还要这么小的陪读干什么?”“圣上的意思,岂是你我能随意揣测的?”...... 忽然,人群中冲进来一个小吏,高声大喊:“放开我家少爷!” 这个小吏应当是方才趁乱溜走去搬救兵的,带了一队戍卫营的士兵围了过来。 众人见状立刻作鸟兽散。 戍卫营的人都被招惹过来了,还有谁敢在这儿看戏?还不个个都滚回家去了,当心看戏看着看着,就惹祸上身,那才真是不值。 “少爷,您没事吧?”来的戍卫营小队的队长关切地问孙启道。 沐辰早已在顾倾墨的示意下退开了,那孙启见自己有了靠山,也再无性命之忧,便大胆了起来,冲那小队长吼道:“来的这么迟,你是废物吗!” 那小队长被孙启迎面呛了一句,却也不敢反驳。 “刚才——是哪个在说话?”那孙启轻蔑地高声质问道。 他眼见着自己被戍卫营的人围在里面,甚是安心,便挺直了腰杆子,骂道,“王离?王离是哪个?老子在这盛京活了二十多年,可从未曾听说过王孤大人有个叫王离的儿子!” 恰在这时,望仙楼里走出一个穿杏黄色长衫的男子,温润如玉,款款温柔,眉目俊朗,风情万种,却不知为何总让人有种他浑身流露出一股伤情的错觉。 “你是什么人?”那孙启一见望仙楼出来一个唇角带笑的青年,便猜测他是顾倾墨的同伙,大声质问道。 顾倾墨虽早已知道那是晋承修,但在见到他的那一眼,胸口还是不觉有些气短胸闷,但她强压下了不适,笑着向晋承修走去,向他行了一个礼。 “王离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今日好雅兴,不过白龙鱼服,也还需多带几个侍从才是。”顾倾墨假意向他问好,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侍从。 那是沈俶。 他们先前已经见过了,那时,沈俶只觉得胸中划过一丝异样,却只当那是因为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少年,有些错愕、紧张,并未细想。 沈俶向顾倾墨行了个礼。 晋承修闻言一怔,他完全没想到顾倾墨会直接道破他的身份。 戍卫营的人闻言则是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他们不知道这个穿杏黄色长衫的俊朗青年是谁,但看此人气度打扮,必定万分尊贵,来头不小,一听顾倾墨所言,大惊失色。 可是他们这里实在是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太子殿下,故而也真是不敢对他妄下断言。 阿雾见状,当即随着顾倾墨向晋承修行礼,并高呼道:“草民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沐辰见状,也与阿雾一同行礼高呼。 这时,晋承修的身份才在这群茫然无错的戍卫营士兵中明朗起来。 但是他们还是有些怀疑。 只是——天子脚下,又有谁人敢假扮太子!? 一个人带头,于是乎,戍卫营的人皆下跪行礼,高呼:“卑职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样一来,围在孙启边上的家仆也都忙不迭地下跪行礼,只有那孙启吓得失了魂,忘了跪拜行礼。 晋承修见状,强撑着道:“平身,无需多礼。” “谢太子殿下。” 晋承修伸手刚要扶起顾倾墨,顾倾墨的手便收了回去,像原先一般站好了。 于是乎,他的手便伸在半空中,略显得有些尴尬。 顾倾墨转身向孙启笑道:“怎么?孙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这位便是我大晋的太子殿下——还是您已经尊贵到了这种地步,见了国储也可以不用行礼?” 孙启见状,腿一软,整个人直接趴伏在了地上,口中含糊不清地道:“拜拜拜拜——” 顾倾墨慢步踱至跪伏在地上的孙启身前,然后俯下身子,盯着地上的孙启冷笑了一下,用一种近乎嗜血的口吻说道:“孙公子无须如此紧张,我们大晋的太子殿下——可是最亲民爱民的,绝不会因为一个人因畏惧而犯一点小错,就要将他打死。” 孙启闻言,浑身一震。 晋承修闻言,也是不知怎么的就浑身不舒服。 顾倾墨收了嘴角的冷笑,冷冷地一眼瞥过地上的孙启,站回了原处。 “这边——发生了何事?”晋承修咳嗽了两声,问道。 顾倾墨一边向晋承修拱手,一边回道:“太子殿下方才应当也听见些了,这位孙勇将军家的小少爷当街殴打小童,在下拦下了,他便找了这些戍卫营的人,不知是要做何事。” 顾倾墨这说法简洁明了,听上去好像公允客观,可就是这么公允客观的话,让戍卫营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戍卫营的小队长立刻道:“启禀殿下,卑职是听说望仙楼这边有人闹事,故而带了一队人过来看看。” 晋承修刚想说话,顾倾墨便抢话道:“哦?那这位将军现在看出什么来了吗?” 那小队长忙道:“卑职不敢被这位公子称作将军,卑职——” 顾倾墨不等他说完,便追问道:“将军不是说听闻有人在此处闹事,故而带人过来看看吗?现在将军的人围住了孙勇将军的小公子,这是何意呢?” “额......”那小队长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顾倾墨的话,顾倾墨便继续说道,“将军的确是戍卫营的将军吧?戍卫营是做什么的,大家都清楚——护卫盛京,保护大晋每一个子民的安全,对吧。” “那是自然。”那小队长回道。 顾倾墨慢慢走上前,围着孙启转圈,向那小队长说道:“有人闹事——那戍卫营自然是来抓闹事之人的吧?” 小队长应道:“不错。” 顾倾墨又问:“那将军带人围着孙公子,这是何意呢?难不成——你是认为孙公子便是那闹事之人?” 那小队长看了一眼孙启,又偷偷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动作的晋承修,这才回顾倾墨道:“不敢,卑职尚不了解情况,不敢妄下定论。” “哦?这样吗?”顾倾墨笑道,“那将军的人围着孙公子是为什么?” 小队长回道:“自然是因为那边那位——公子,方才拿剑指着孙公子,戍卫营既然奉命守护盛京,保护每一个大晋子民的安全,见到此种情况,自然要先保护孙公子。” “这样啊——”顾倾墨拖长了尾音,道,“那便是说,将军看到谁处于弱势,将军便会先帮助哪一方,是这样吗?” 那小队长仔细一想,此话并无不妥,便点了点头。 顾倾墨见他点头,遂问道:“那将军打算如何得知方才究竟是谁在闹事呢?” 那小队长回道:“戍卫营不管查案之事,自然只是将涉案人等全数转交此坊县衙,由县衙审判、处罚。” 顾倾墨眯了眯她那双妖媚的凤眼,道:“那便是说——戍卫营只管平息乱局、抓人交差,并不过问最后结果,是吗?” 那小队长点头算作同意。 顾倾墨也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世上会有这么多冤案。” “公子说什么?”那小队长没有听清顾倾墨的话,于是发问。 顾倾墨苦笑了一下,回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哀罢了。”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 “阿离——”晋承修轻轻唤了顾倾墨一声。 一直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的阿雾,这时才抬眼望了晋承修一眼。 “将军——”顾倾墨说道,“你方才说我家沐辰拿剑指着孙公子,那你可知方才我家沐辰为何要拿剑指着孙公子吗?” 那小队长思索一番,终是道:“愿闻其详。” 顾倾墨缓步走向阿雾,摸了摸他怀中小儿的头,那张小脸儿那么细瘦干瘪,上面还破了相,沾了血,昏睡过去的样子显得楚楚可怜,大概是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疼痛,眉头一直皱着,很是不安宁。 “因为——”顾倾墨说道,“方才孙启公子,他让手下人当街群殴这个孩子,痛下死手,导致街上行人围观指点,挡住了在下回府的路,我家沐辰一见这孩子处于弱势,便像将军所言一般,先保护了这个孩子。” “这——”那小队长登时哑口无言。 这时,不知那孙启突然从那儿来的勇气,高声辩解道:“那还不是因为这死小子打翻了我辛苦等了那么久的盛京酥鸭!” “哦?”顾倾墨板着一张脸,望向那边有了底气的孙启,死死地盯了他一眼,讽道,“因为一只鸭子,所以你就当街群殴这个孩子?孙启公子——您还真是口味独特啊。” “我——”那孙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顾倾墨的意思。 其他人却是大多都懂了,特别是晋承修,脸上颇有羞涩。 那小队长这时候发声了:“既是孙公子指挥手下人打了那个孩子,那便是孙公子的错,但事出有因,不如——孙公子向那孩子道个歉,赔付他些医药费,如何?” “什么?”那孙启闻言恼了,腾地站起身来,冲向那队长,提起他的衣领,骂道,“你叫我给他道歉?他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我爹平时都是怎么对你们的?叫你们来就是给我丢人现眼的吗?” “放开我们大人!”有几个士兵想要上前阻止孙启此种无礼的行径。 “你们又是什么东西!”那孙启叫嚷道,“在我爹手底下当兵当的不耐烦了,想被发配到边关去守城是不是啊!” “退下!”那小队长立刻对手下人呵斥道。 沐辰闻言,也很是不爽,忍不住道:“道个歉,赔点儿钱?亏你也说得出口?戍卫营就是这样保护盛京子民的吗?太子殿下尚在此处,你们也敢当着他的面如此草率断案!” 那孙启这才想起一直站在原地一声不响的晋承修,腿一软,又跪回了地上,呜咽道:“太子殿下——我,我实在是冤枉啊。” “平身。”晋承修没怎么见过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官家无赖,略有些尴尬,拿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孙启刚要起身,顾倾墨便高声笑道,“将军方才不是说看见我家沐辰——拿剑指着孙公子了吗?” 孙启闻言,才刚站起了一点儿的膝盖又是一软,想起那王离身边拿剑的沐辰,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若有太子殿下为他们坐镇,怕是戍卫营这些人也不敢乱动,到时自己的性命...... 顾倾墨立刻转身走向孙启,俯下身子,用一种近乎于怜爱的口气对孙启说道:“那还真是对不住孙公子了,孙公子该不会是被我家沐辰吓着了,所以才没听懂太子殿下的话,又跪回地上瑟瑟发抖了吧?” “我——我——”闻言,孙启张口结舌,又是那副说不出一句利索话来的蠢模样儿。 孙启身旁那个穿得像条土狗一样的仆人,立刻跑上来扶起颤颤巍巍的孙启。 顾倾墨笑着转向那小队长,说道:“我家沐辰祖上游侠出身,生□□好打抱不平,一见着那些为虎作伥之徒,便恨不得立刻杀了,以儆效尤。若是冒犯了你家统领大人家的公子,我让沐辰给他道个不是,可好?” 那小队长还没说话呢,戍卫营里一个不知轻重的士兵便道:“道歉?这是道个歉就能完的吗?” 顾倾墨笑问那小士兵道:“那这位小将军觉得该当如何?” 那小士兵道:“方才来喊我们的孙公子的手下,可不是像你这么说的!他方才说——望仙楼这边有人寻衅滋事,想要杀孙公子,我们大人这才——” “够了!”那小队长打断了他的话,“胡说什么!” “我几时胡说了?”那小士兵在人群里看了一圈儿,抓过方才带他们来的那个小吏,提着他的衣领跪到顾倾墨面前,问道,“你说!你方才是怎么来报的?” 那小吏望了提着他的小士兵一眼,又望了顾倾墨一眼,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利索了:“小的,小的就是瞧着那位带剑的公子厉害,一时害怕,这才跑去了戍卫营喊人来,小的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了。” 顾倾墨冷笑了一下,说道:“方才不是将军说的,事出有因,道个歉便作罢了,孙公子指使下人群殴这小儿,将他打成重伤,所以将军这才让他赔付些医药费,可我家沐辰只是拿剑指着孙公子,且也算是事出有因,怎么就不能道个歉便作罢了?”顾倾墨故意将那个“些”字咬的很重。 那小士兵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那小队长打断了:“好了!卑职方才也说了,戍卫营不管查案之事,既然找到了这些涉案之人,就全数送去房间县衙,交由县令判决。” 顾倾墨盯着他问道:“怎么?将军说服不了孙公子,这是又要推卸责任了吗?” 那小队长向顾倾墨抱拳作礼:“查案之事,的确不是我们戍卫营职责所在,方才也是——想要快点了了此事,所以心急了,若是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手下人做了什么无礼的事,还望这位公子见谅。” 顾倾墨也还他一礼:“将军说笑了,在下也是觉得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在这里了,那便不如就在此处,将此事交由太子殿下决断,我们太子殿下——可最是公私分明,说到做到的!” 晋承修闻言,不免又觉得顾倾墨这是在暗地里嘲讽自己。 那小队长刚要说什么,晋承修便道:“是了,既然本宫已经在这里了,不如就将此事快点了结,也没有后患。” 顾倾墨同意道:“看看方才那去找戍卫营来的小吏,这才过了这么点儿时间,他便忘了去找戍卫营的人来的时候他都说了些什么,若是一拖再拖,怕是夜长梦多啊。” 那小队长向晋承修行了一礼,刚想说这确实不归戍卫营管理,顾倾墨便提醒道:“陛下先前可是将戍卫营交到太子殿下手里了,太子殿下这么些时日,还没有好好整肃整肃戍卫营吧?” 那小队长这才如梦初醒。 是啊,戍卫营现在交由太子殿下了,看这小公子与太子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若是今日自己得罪了这位小公子,怕是日后在戍卫营,当真是混不下去了。 想到此,那小队长终于应了:“那卑职便听凭太子殿下调遣。” 晋承修见状,说道:“方才听你们所言,大致是这样的。阿雾先生怀中小儿失手打翻了孙启公子等了好些日子的盛京酥鸭,孙启公子一时气急,便让手下人当街下死手殴打那小儿,围观行人将此路堵得水泄不通,妨碍了阿离他们回家的路,于是他们下车上前一看,见是一群人当街殴打一小儿,并且痛下死手,故而沐辰上前阻止,剑指孙公子护住哪小儿,孙公子的手下趁乱去找了戍卫营的人,谎称是阿离等人寻衅滋事,要对孙公子行凶街头,故而戍卫营的这位将军带了一队人马前来保护孙公子。是吗?各位有何异议?” 顾倾墨向晋承修行了个礼,溜须拍马一般高呼:“殿下圣明,殿下慧眼如炬,分析此案条缕清晰,在下无异议。” “小小小的,小的,”那去叫了戍卫营前来的小吏,闻言很是惶恐,然而为保自己的性命,还是鼓足了勇气,大喊,“小的没有谎称,小的也是怕我家少爷若是今日当真有个好歹,我们——我们这些陪着他出门来的人,想是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啊——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明察,小的也是为了保命,这才去叫了戍卫营的将军们,毕竟戍卫营的统领是我们家老爷,戍卫营的将军们,肯定也不敢让我们家少爷伤着一丝一毫,不是抓了那边那位带剑的公子去县衙,就是当街打这几位公子一顿,此事便也算是过去了,我们回了府,不过也是顶多挨上几板子,至少这条小命是保住了呀!” 顾倾墨冷声问道:“什么叫不是抓了带剑的公子去县衙?” 那小吏一慌,便口没遮拦,什么都招了:“县衙里的大人们,一听涉案的是我家少爷,哪个还敢仔细审案子,不是叫人打那位带剑的公子一顿,就是寻个罪名关着他,直到他家里人拿钱来赎他,这才可能放出来的,或者断了他的生计,让他出去了也活不下去,这才解我们家公子的气。” 顾倾墨闻言,浑身气的发抖,漠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小吏还要再说,孙启便“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拖着膝盖行至晋承修身前,一边跪拜,一边高呼:“冤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切不可听信小人污蔑,我我我,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些恶事,冤枉啊!” 沈俶上前将晋承修护在身后,手中寒刃出鞘三分,死死瞪着地上的孙启。 那小吏立刻说道:“我家公子平日里为人嚣张跋扈,总行不义之事,被他如此害过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我们这些平日里跟着他的人,日子久了,自然知道那些人最后的下场和有这样下场的原因,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在坊间随便抓几个人来问问,两三个人说不知道,十个二十个还有人会说不知道吗!” 顾倾墨冷声问道:“那什么叫做断了他的生计?” 孙启见状不妙,又冲回去,想要堵上那小子的嘴,沐辰见状,一个箭步,将孙启打开,冷喝道:“还请戍卫营的将军看好你们家少爷,不要打扰太子殿下破案,以及一个不小心——伤到我家公子!” 晋承修开口道:“你继续说,好好回答你面前问你话的这位王离公子,兴许能得个帮助破案的功劳。” 那小子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启禀殿下和王公子,断了他的生计的意思,便是——像这位带剑的公子,想必是位剑客,那便斩断双手大拇指,众所周知,练剑的没了大拇指,那便抓不住剑,此生都拿不起剑来了。弹琴的砍去双手,跳舞的——便废了双腿,就是要他们丢了生活下去的信念,让他们感受万分痛苦。” 顾倾墨闻言,整个人呆怔住了。 在场知道孙启为人行事的人,全都是不忍直视,而那些今日第一次听说这世上还有这种事的人,全是愤愤不平。 顾倾墨感觉胸口有一口闷气,堵着心口,让她喘不上气来。 “公子!”阿雾见顾倾墨有些不适,忙道,“太子殿下恕罪,我家公子怕是有些气急攻心,可否——” 晋承修见顾倾墨面色很是难看,立刻道:“沐辰留下便可,阿雾先生快些带阿离回府去,这里本宫自会处理,你们都放心吧。” “是!在下告退。”阿雾忙将那小孩子放到马车上,又扶顾倾墨上了马车,赶回府去。 “公子,你怎么样?要不要吃药?”阿雾问道,为顾倾墨掐着按下火气的穴道。 顾倾墨茫然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知道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丑恶之事,可我从未想见——原还有如此恶毒的手段,毁了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品味他的痛苦,眼见着他慢慢慢慢走向死亡,并以此为乐!我从未想见。” 阿雾眼中似乎盛满了什么,他轻声道:“是啊,仿佛他们生来就获了罪,获了那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的罪名,然后一生为此可笑地付出代价。” 顾倾墨掀开帘子,望了外面的街道一眼,马车正驶过贴了封条的平襄王府的巷口。 她轻声道:“这些不堪之事,总会有一天浮出水面,然后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十倍百倍的,无比沉痛的代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退婚 那日晚间,晋承修便派人来王统帅府中找顾倾墨,向她报了孙启一事的结果。 那便是——没有结果! “公子,太子殿下这是何意?”沐辰很是不解,待送走了晋承修派来传话的人之后,便急急问道。 顾倾墨盯着手中的书,眼珠子却一下也未曾动过,缓声细语道:“还有能什么意思,送回家去了便是送回家去了。” 沐辰坐到了顾倾墨身边,将头凑到她面前:“不对呀!我在的时候太子殿下分明都已审问清楚了,那孙启将自己所做恶事供认不讳,都说的清清楚楚的,我那时还觉得难为他为保命竟记得如此清楚,后来太子殿下让我先回来照顾你,我以为处罚他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虽然孙启是求着太子殿下不要告发他,但那怎么可能嘛!可是现在怎么会毫发无伤的送回去了?难道我走了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威胁太子殿下了?” 顾倾墨笑着拿书拍了拍沐辰的额头,道:“谁敢威胁太子殿下啊?是不想活命了吗?” 沐辰斜睨了顾倾墨一眼。 顾倾墨又将书举起来,作势要打沐辰。 沐辰慌忙躲闪,问道:“那为何太子殿下将孙启那孙子毫发无伤送回去了?太子殿下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被他们那种人收买的皇子,他今天言行——” “你怎知不是?”顾倾墨忽然冷语打断了沐辰的话。 沐辰盯着顾倾墨,一张嘴因惊讶而微微张着。 不会——吧? 顾倾墨将书放在桌案上,左手的食指不自觉地翻弄书角,轻声道:“晋承修现下必须找个由头与孙勇交好,可孙勇不是那种能任人摆布的人,我们抓着他儿子错处,纵是要将其子移交公堂会审,我料定凭孙勇为人,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说不定还会将其逐出家门,以正家风,到时我们在他那里讨不到好,他壮士断腕,痛也痛了,恨也恨上我们了,但是反倒落了个美名。” “那我们今日闹这一出——”沐辰更加奇怪了。 顾倾墨缓缓解释与沐辰听:“就是要让晋承修抓住了孙勇之子的错处,却擅自帮他将此事瞒下来,将那些人证物证尽数‘毁去’,硬算作是晋承修给他的人情,使孙启之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以此让孙勇知道晋承修与其交好之意,却又不便推却,接下来无论他出什么棋,我们都好办,而孙勇不知的是,晋承修实则却是引而不发。” “尽数毁去?”沐辰惊呼道,“此为何意?” 顾倾墨眨了一下那双灵动的凤眼,望向面前的沐辰,说道:“就是要让孙家人以为那些能够威胁到孙启性命的人证物证,全数都没有了。” 沐辰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慌:“哦......” 对呀,他家四小姐怎么可能用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来谋划布局,是他想岔了。 顾倾墨继续说道:“而且先前晋亦诚将戍卫营兵权交与晋承修,可晋承修这呆子却并未当回事,也不曾好好整治戍卫营的不良风气,你且听听今日那个小吏说的话,便知道戍卫营如今是谁的戍卫营。” 呆子?算了算了,不与小姐计较了。 沐辰叹了口气,说道:“来盛京前也不是没有想过盛京底下的情况,想来是好不到哪儿去,来了盛京这一年的时间,才知道还真是我低估了盛京那些肮脏事儿,简直就是拿着模子印出了一溜的纨绔子弟。” 顾倾墨垂目沉声道:“腌臜事儿到处都有,便是黎安那样的清明地方,也有我们不知道的不干不净的没道理的事。是非黑白,本就是相对相生,而我们凌尘阁要做的,便是将我们遇到的那些不能容忍的恶事一一清理干净,我们力所能及的,也多做一点是一点。” 沐辰重重点了一下头,说道:“对!我们可是凌尘阁的人,一定要清理干净这些有违天理的事,也好在那都是些仗着自家势力为非作歹的二傻子,也还好清理。” 顾倾墨的指尖有节奏的敲着桌案,一边说道:“如今晋承修正在着手逐步取信于戍卫营众人,怕他是个温吞的,你去替他打点一二,活络活络我们在戍卫营里安插的桩子,让他能动作快些,不要拖累了我这边。” 沐辰问道:“那东宫那边——” 顾倾墨道:“阿雾自会去联络。” “好哇!”沐辰叫道,“如此说来阿雾先生先前就知道了,那是不是琉岚、晓艾,他们都知道?就只有我不知道?” 顾倾墨转了一圈眼珠子,笑道:“这不是你前段日子辛苦了,我心疼你,不忍你思虑太过嘛。” 沐辰气哼哼地道:“算了,谁让我心胸宽广,不与你计较。” 顾倾墨见他这幅忍着气的模样,便不觉想笑,但还是忍了下去,正色道:“先前我与阿雾讨论过盛京近些日子来发生的事,其中有一件事我比较在意。” 沐辰也正经了神色:“是什么?” 顾倾墨说道:“大约是我们到南川的前后,孔家小姐——与苏家公子解除了婚约。” 沐辰怪道:“为何要解除婚约?” 顾倾墨摇了摇头:“就是其中原因,我比较在意,大家只都以为——是孔家提出的。” 沐辰皱了眉:“等一下!苏家公子?哪个苏家?苏家哪位公子?” 顾倾墨翻了个白眼。 “公子!阿雾先生说了不要做这样的动作!”沐辰愠怒。 顾倾墨涩涩地笑了一下:“大晋还能有哪个苏家?苏家的公子嘛,就是那位——”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哪位?!”沐辰有些着急。 顾倾墨拖着音说道:“礼部侍郎苏璨之子——苏余。” “哦哦哦!那就好!”沐辰长出了一口气。 “你着什么急?”顾倾墨好笑道,“你以为是谁?” 沐辰遮掩道:“你对他们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左不过就是大人之间的原因。” 顾倾墨说道:“我就是奇怪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退婚呀,他们两家最近也没有什么过节。” 沐辰偏了偏头,猜测道:“孔家小姐变心了?是不是因为大九公主殡天,孔家觉得没什么好沾苏家的光?” 顾倾墨笑道:“若是孔家大小姐,那我倒是相信她那个攀龙附凤,两面三刀的性子能做出这等事来,但是退婚的对象,是孔家三小姐,纵是大九公主殁了,孔家三小姐庶女出身,能嫁给苏璨嫡长子,那也是高嫁,而且——苏璨本就不是大九公主嫡出。” 沐辰道:“这样啊,孔家三小姐我倒是没什么印象,那大小姐我还是有点印象的,嚣张跋扈,自诩甚高的那个叫孔什么遥好像,就是那个前些年参加慕春评,因谢家小姐文章写得比她好,贴在她前面,就指摘那几日的东道主王家偏袒同乡人的那个呗,胆子倒是不小。” 顾倾墨点了点头,却对这个孔家大小姐毫无兴趣,还在思考为什么孔家会和苏家退亲。 沐辰道:“那苏公子那边公子打探过了吗?” 顾倾墨摇了摇头:“苏余是个很简单的人,我觉得问题绝不会出在他身上。” 沐辰叹了口气:“唉~世家之间还真是理不清,不过好在是孔家小姐退的婚,若是苏家退的婚,那恐怕孔家三小姐的面子上挂不住,日后也难嫁个好人家了。” “你说什么?”顾倾墨忽然凝了目光,死死盯着沐辰。 沐辰被她这一下吓得有些怕,磕磕巴巴地说:“我说——世家之间还真是——” “后面那句!”顾倾墨急急地说道。 “额——我说,好在是孔家小姐退的婚,若是苏家退的婚,那恐怕孔家三小姐的面子上挂不住,日后也难嫁个好人家了。”沐辰被她这么一吓,差点忘了自己方才了什么,很是艰难地才想起来,重复了一遍。 顾倾墨听完,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对!对!你说得对,若是苏家退的亲,孔家小姐怕是面子上挂不住,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孔家没有理由退了这么一桩好亲事,原来如此。” “什么呀?”沐辰有些奇怪,“公子你不会是魔怔了吧?” 顾倾墨说道:“应当不是苏余要求退婚,而是他们家大人做出的决定,而后与孔家退亲之后,为保住孔家人颜面,便说成是孔家退亲,也算是全了孔家颜面。” “那苏家为什么要退亲?”沐辰还是不解。 顾倾墨说道:“这就是问题!为什么宁可落个被退婚的不吉之名,也一定要退了这门亲事,若是苏璨不喜欢孔家,那当初也不会订下这门亲事。” 沐辰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出自家小姐拼命想这件事干什么。 顾倾墨说道:“还有!今年是大九公主殡天首年国丧,礼部本不该主张操办皇帝寿宴,然而他们却是提出办寿宴的那一方,这着实可疑,曲蔚也不是个多事的人,他为什么要在这节骨眼上拍那马蹄?而且苏璨乃礼部侍郎,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牵连。” 沐辰说道:“礼部不是向来喜欢拍皇帝马屁吗?这种能大操大办的日子,肯定有他们推波助澜呀。” “不对,其中必有隐情。”顾倾墨擅自下了定论。 她想了好半晌,可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搁下先不想了,问沐辰道:“你可知道此次晋亦诚寿宴,晋承佑与晋承偃准备了什么东西作寿礼?” 沐辰遂道:“说到这呀,那齐王可是弄来一座一人高的红玉珊瑚寿星像,听说是天然长成了南极老人星的模样,很是神奇,晚上放在暗的地方,还会发出红色的光。” 顾倾墨凝神想了想,冷笑了一下:“晋亦诚他不信佛不信道,纵然是保佑晋亦诚长命百岁的东西。而且那可是一人高的红玉珊瑚像,要弄到这么尊东西,必定劳民伤财,晋亦诚素来装出一副勤俭爱民的好皇帝样儿来,他未必会欢心,晋承佑弄这东西来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沐辰笑道:“公子是还活在乐昌君那时候吗?陛下当皇帝这么多年,纵然是年轻时不信这些神啊佛啊的,但人渐渐老了,也要担心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能否再多活几年,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帝不想长命百岁?他日日见那些宫里人都爱吃斋念佛,向佛祖祈求身体康健,阖家平安,见那些大臣求仙问道,活得逍遥舒坦,那陛下自然会被这种气氛渲染,久而久之,虽是行动上没有求仙问道,炼丹求长生不老药,但是心里多多少少也相信些的。” 闻言,顾倾墨忽然有些难受。 她想到了她的阿翁,她的阿翁纵是在疾病缠身,行将就木的时候,也一丁点都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说。 无欲则刚,她的阿翁,一生都是那么刚强的一个人,在她的记忆中,阿翁从没有一刻低过头。 “公子?”沐辰见顾倾墨出神,叫了她一声,“你在想什么?” 顾倾墨偏移了话题,遮掩道:“孔家向来与江家交好,江家扶持晋承佑,你说——苏家退婚一事,会不会与江家和晋承佑有关?” 沐辰很是为难:“或许吧。” 顾倾墨摇了摇头:“那晋承偃呢,他准备了什么?” 沐辰笑道:“他呀,他还没想好要送什么呢。” 顾倾墨的眉头忽然就蹙了起来:“还没想好?离晋亦诚寿宴不足一月,他还没想好要送什么东西,这绝对不合理。” 沐辰道:“我一开始也觉得有些不正常,齐王早在半年前就准备好了寿宴礼物,其他皇子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偏是这个易城侯,不知在想什么。” 顾倾墨道:“让琉岚这些日子不必在北苑侍奉了,去司音天下,派人盯紧晋承偃,一有动静,立刻来报我。” “是。”沐辰应了。 顾倾墨又问道:“那——澜王殿下准备了什么寿礼?” “澜王?”沐辰重复了一次,似是有些奇怪顾倾墨为什么忽然想起来问澜王。 “澜王他——”沐辰细细想了会儿,方道,“他可没有齐王那样的财力,也没有易城侯那样心思多,就准备了一个紫砂九鼎倒流香炉并几罐塔香,那香炉就像个暖手炉一般大,一支半笔那么高,上头也没有多少繁复花纹,就是造型很是精巧,那塔香也不是什么珍稀贵重的香,却是他自己调制的,一罐雪域天木,一罐檀香,一罐绿茶,一罐依兰,都是些很常见的香。” 顾倾墨点了点头:“都是于人有益的。” 沐辰问道:“公子怎么想起问澜王的寿礼来了?” 顾倾墨说道:“你知道——澜王殿下的寿礼,是谁提议的吗?” 沐辰摇了摇头:“这——沐辰不知。” 顾倾墨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宁王——苏介。” 闻言,沐辰瞪大了一双眼睛。 正在沐辰瞪眼的时候,晓艾进来通禀道:“公子,有个自称是宁王府看门的小子找您,说是——宁王殿下方才回来了,但他想现在宁王殿下才刚回来,府里还有些事宜需要他处理,想必不见人,就是来说一声,说是——先前与你说好的。” 顾倾墨闻言,脸抽了一下: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还真找来了。顾倾墨不禁有些牙疼。 沐辰闻言,拼命憋着笑,偷瞧他家四小姐脸色,愈发想笑了。 晓艾很是不解这两人的表情这是什么意思,试探道:“那公子你——” 顾倾墨着实有些牙疼:“你替我好好谢谢他,打点些你做的糕点与他,再给他点银子,便当做我谢谢他大晚上跑一趟,就说我已经睡下了,故而不方便见他,然后——” 沐辰自作主张地说道:“然后呀!告诉他我们会等明早告诉我们家公子,明日我们家公子会亲自上门为先前那事向宁王道谢。” “谁说我明日要去——”顾倾墨还没说完,沐辰便给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晓艾使了个眼色。 “噢噢噢噢——”得了信号的晓艾立刻打断了顾倾墨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公子既已经睡下了,那我们便退下吧。” “好的好的。”沐辰站起了身。 “什么什么,你们——”顾倾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就这样装作看不见她的样子,自顾自地走了,还两人有说有笑,商量起事情来一本正经的! “既然明日公子要去宁王府上道谢,那该带点什么谢礼呢?”晓艾问道。 沐辰想了一想,说道:“这得去问问阿雾先生。” 晓艾点了点头:“对,等会去问问阿雾先生。” 这算什么嘛!!! 次日,太皇太后终于不再抓着顾倾墨不放,让她好好上学去了。 可顾倾墨就是有些别扭,这算是什么嘛,怎么好像连太皇太后也站在阿雾他们那边,要找机会让自己去宁王府上道谢,可那事都过去都久了,而且!不说王孤他们已去道过谢,送过谢礼了,先前在南川的时候,那也算是道过谢了吧! 这究竟算个什么事嘛! 顾倾墨没想到的是,苏介一回盛京,竟就乖乖来上学了! 苏介到得比顾倾墨早,因而顾倾墨到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一群世子小侯爷之流围着苏介,人人都向他表示哀悼,劝他不要太过伤心,也该早些从大九公主殡天一事的哀痛中走出来,等等。 顾倾墨有些尴尬,上前,想要从他们一伙人身边绕过去坐到自己位置上,苏介便眼尖先瞧见了她,当即笑开了一朵花:“青青!” 顾倾墨本想佯怒让他不要叫自己青青,但是一想到方才他们在讨论大九公主的事,她便住了口,垂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从他们之间穿过,朝自己位置上走去。 “咦?王公子今天怎么没有骂你啊?”一个嘴欠的二世祖提了一句,旁边又有两三个人附和道,“对呀,你们俩这是有问题呀?” “去你的!我们能有什么问题,”苏介眉眼弯弯,笑道,“我们青青看见我本就是极好的。” “可是你们俩打情骂俏才是正常的呀!”那嘴欠的二世祖又来了。 苏介:“......” 听见了这话的顾倾墨:“......” “我可听说王公子从琅琊回来的路上特意改道去了南川拜祭大九公主,还在你家住了好久,对吧,子衿?”一个什么小侯爷说了一句。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即也有别人附和他道:“对呀,子衿和王公子关系一向好的,毕竟也是共历生死过的,那就是过命的兄弟。”“不过你们俩打情骂俏也是真的,我就没见王公子对谁急过眼。”“对呀,王公子对子衿最特别了。”“那还不是我们与他见面少啊,不过子衿好像和王公子很好。” 几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顾倾墨和苏介之间的关系来。 顾倾墨明明听见了,却硬是装作没有听见。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对呀,这王公子自然与宁王殿下最为特别的。” 虽是应和,却暗含讽刺。 顾倾墨忍不住抬了头,冷冷瞥了门口一眼。 只见是一个比苏介矮小些的男子,眉毛略短,人却长着一副猴精的模样,精瘦精瘦,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身上处处透着算计。 “江兄?你怎么来太学院了?”先前那位小侯爷问道。 来人假笑了一下:“怎么?只许你们来,还不许我来啦?” 那小侯爷却是个脾气好的,丝毫没有看出来者不善,笑道:“怎么会呢。” 来人说道:“我就是来替我们家忌聪告个假,没想到就撞上宁王殿下了。” 苏介向他笑了一下:“江兄。” 顾倾墨瞧着那来的人便有些讨厌,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 而那人刚好看到了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看书的顾倾墨,惊鸿一瞥,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只是顾倾墨低头太快,他没有看清顾倾墨的长相,心里却有些发颤。 那几个围着苏介的,见来人没什么好说话的,便又和苏介说起话来。 不料,来者像是特地来找茬的,硬是插嘴进来,说道:“方才听各位在议论王家小公子与宁王殿下,江某不才,倒是也很好奇宁王殿下怎么与王家小公子关系这么好呢?” 那位二世祖好像有些不喜欢江家的人,呛他道:“你有什么好奇怪的!又不是你救了王公子,王公子恩怨分明,我们子衿救王公子一命,王公子自然投桃报李。” “哦?”那人笑道,“就是因为宁王殿下救了王家小公子?” 那二世祖瞪了他一眼:“你究竟想说些什么?你要告假便去先生书房告假去,特地跑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看来那二世祖也不是个傻的,知道来者不善。 顾倾墨分明听见了那边的吵吵闹闹,却是仍旧看着手中的书册。 那姓江的,不知是江家哪位的人,冷笑了一下:“江某就是好奇外边有些传闻——是否属实呀。” “什么传闻?”这回苏介说话了。 顾倾墨想要翻书的动作微微停住,认真听起他们那边的话来。 那姓江的说道:“外头可是有些辱了宁王殿下的传闻呢,江某有些不放心,故而来提醒提醒宁王殿下。” 苏介冷眼瞧着面前的人,笑道:“江兄,若是小王记得不错,我们应当不是很熟吧?” “对呀江愚!”那二世祖终于忍不住了,脱口骂道,“你在这叽叽歪歪究竟想说什么?子衿的事几时要你来操心了?” 江愚冷冷笑了一下,盯着苏介:“看来太学院里面的人都还不知道呢,难道宁王殿下真希望江某在这儿说出来?” 苏介有些奇怪此人,但他心里却是十分清楚江愚今日来此,究竟所为何事,见对方没有好意,自己也不能再以礼相待了,笑道:“江兄,小王本也不想多说什么,令表妹与小王堂弟解除婚约,实乃令表妹家的意思,江兄今日到这儿来堵小王,着实没道理的很。” 别人立刻想到了孔家向苏家解除婚约的事,也都当是江愚来为他表妹出气来了。 只有顾倾墨清楚,这苏介是先下手为强,黑的都能让他说成白的! 那江愚冷笑了一下:“究竟是谁家退的亲,你苏子衿会不知道?” 苏介彬彬有礼地道:“哦?江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令表妹家要求退亲?难道是——你江家要退亲?还是——你要求的?” 顾倾墨这时才抬起眼来,冷静地盯着那边看。 那二世祖仿佛见不得江愚好似的,忙道:“对呀!我不知道江兄你都在外面听到些什么,反正我是听说你好像与你表妹关系不错呀?如今你表妹婚约已解,你不正可以上门提亲吗?而且你家与江家素来交好,你两个再结亲,那就是亲上加亲!” “你!”那江愚仿佛很听不得这些,气急败坏,“你有什么资格插嘴!我表妹嫁与不嫁,又与你何干!” 那什么小侯爷立刻出来圆场,劝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再争了,这都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与我们这些小辈有何干系,大家切莫伤了和气,都消消气,都消消气。” 这什么小侯爷却真是个傻的,世家之间,哪有大人小辈的区分?动辄得咎,都是牵连在一起的。 顾倾墨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孔苏两家的婚事。 那江愚冷笑了一下,说道:“江某瞧着宁王殿下春风得意的样子,怕是不用家里大人担心婚事了,早已自己为自己寻好良人了吧?” 苏介闻言,很是不解,在场的人听了这句话,也很是不解。 “江兄此为何意?”苏介问道。 那江愚看向顾倾墨那边,笑道:“想必那边那位就是王家小公子——王离,了吧?” 顾倾墨的目光淡漠地落在他身上。 江愚被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慌,那感觉,着实有些熟悉。 二世祖一见顾倾墨对江愚的态度,便忍不住想笑。 苏介却愈发好奇这江愚今日究竟想以什么来恶心自己。 江愚硬着头皮,在顾倾墨那高傲冷漠的目光注视之下,说道:“宁王殿下难道敢说自己与王家小公子之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介心里一紧。 “你瞎说什么!”那二世祖愤世恶俗地冲他嚷道,“有秘密又怎么了,凭什么告诉你!你就是嫉妒我们子衿和王公子的关系,也用不着到这儿来瞎说八道吧?等会儿太子殿下和澜王殿下来了,他们绝对要你好看!” 那江愚根本没把这二世祖放在眼里,自顾自地说道:“现在外面可是盛传——宁王殿下与王家小公子关系匪浅,多次在众人面前——刚刚你用了什么词?”他问那二世祖道,可不待二世祖说什么,他便自顾自的说下去,“哦!我记起来了,打情骂俏!还有一些诸如——搂搂抱抱,亲密无间等等,再难听的我便不说了,还有人说——青盛台那次不止一次看见你们俩抱在一起,还——做了男女之间才能做的事,哦!还有在别的地方也看见了你们两个有些奇怪呢。”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苏介会有这种癖好。 “不——不可能!”那二世祖立刻道,“你胡说什么!子衿才没有龙阳之好!” “那为什么大九公主先后替他说了那么多次亲,宁王殿下都推掉了?”那江愚笑着说道。 当事人苏介却是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江愚不是知道了那些事。 那二世祖道:“就算有,那又怎么了?盛京并不乏好男风之人,少见多怪,大题小做,与你何干!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整日里像个市井粗妇一般操心那劳什子事儿!” 江愚笑道:“江某也不知真假,只是的确是有人看到了,人家要说,那江某能有什么办法,江某只是好心来这儿提醒宁王殿下一句。”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他们都没想过苏介可能是个断袖,但是苏介这个年纪还没成亲,哪怕是说一门亲事也没有,平日里也不与他们出去厮混,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桃花,现在想来也确实有些奇怪。 “我还听说大九公主殡天,”那江愚继续说道,“王小公子还去南川住了好些日子,啧啧,还真是世风日下,亲祖母都没了,还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做出这等不堪之事来。” “你胡说什么!”那二世祖这回真是恼了,一拳便招呼过去。 那江愚躲闪不及,迎面挨了一拳,身量又有些小,与那二世祖扭打在一起,有些力不能及,众人见状,也上去帮苏介出气,一群人围着江愚和来帮江愚的下人就是一顿乱揍。 那小侯爷站在外面,干着急,就是帮不上忙。 当事人苏介也站在外面劝架,却力所不能及。 “你休得胡说!污蔑我们子衿。”“谁说我是污蔑!你自己外头问问去!”“你少往子衿身上泼脏水,子衿就算是喜欢男人,那他喜欢的也是墨淮!”“顾墨淮?怕是人家看不上苏子衿,他才转移了目标!”“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我可是兵部员外郎!你若是抓花我的脸,明日朝觐,我必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你们别打了!” 这时,顾倾墨却是瞥了那边乱糟糟的局面一眼,便低下了头,将手上书籍放好,站了起来。 “王公子起来了,你们别打了!”那小侯爷喊了一声,他们这才都住了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毁誉 苏介闻言,却是心里一慌。 她为什么起来了?是因为——听见顾墨淮的名字了吗? 那些人自动退闪开一条路。 顾倾墨从那条路走到江愚面前,用那种看死人的的死寂眼神盯了他好久,久到江愚的嗓子眼有些干,像是在冒烟一般,顾倾墨才开了口,淡淡地道:“阁下是哪位?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在下乃兵部员外郎——江陵江愚。”江愚整理好衣衫,大义凛然地站在顾倾墨身前自报家门。 顾倾墨仍旧是那副神气,盯了江愚好一会,忽然看也没看就伸手抓过身旁苏介的手腕,就像个粗暴的男人抓着良妓子的手一般,抓着苏介的手腕,举到江愚面前。 她的这一番动作,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发懵,连带苏介在内,心里狠狠一颤。 顾倾墨冷笑道:“想必这位——江大人,也想这样抓着自家表妹吧?只是万万不能,因而羡慕嫉妒极了在下与宁王殿下可以随意搂抱吧?而如今令表妹突遭逢退亲,想必也没什么好人家愿意娶一个——庶女吧?” 江愚眼中的恨意溢满,像是要活活用眼中的怒火烧死面前的顾倾墨:“竖子休得诋毁我表妹!” 顾倾墨看他如此气急败坏地模样,低低一笑:“是在下失礼了,不过——江大人诋毁宁王殿下这事,又当怎么算呢?” 江愚冷笑道:“这是外面人传的,与我何干!” 顾倾墨道:“对呀!江大人自己也说了——与你何干!既然如此,那你又来这儿说什么呢?就为了出一时之气?宁王殿下昨晚上才刚从南川回来,怕是没那个时间惹到江大人吧?还是——江大人是因为什么别的人,来这儿找那没道理的茬呢?” 江愚冷冷一笑,忽然恭恭敬敬地道:“对呀,宁王殿下昨晚上才刚回来的事,王公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介也有些奇怪,本看着江愚的目光,落在了顾倾墨身上。 在场其他人也有些奇怪。 顾倾墨笑道:“宁王殿下先前救在下一命,在下难道不该亲自上门道谢?还是说——江大人为人本就如此没有道理呢?” 江愚仍旧不肯放过他们俩:“那谁知道,是不是宁王殿下一回来,你们就迫不及待的要见到对方,早秘密私会过了了。” 顾倾墨压低声音笑道:“先前在下先前就想说了,男人之间搂搂抱抱怎么了?好兄弟之间更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没事找事的人添油加醋一番,拿出来说事,也值得江大人休沐这日不去会友,跑一趟太学院特意来提醒我们一番啊?那还真是有劳了。” 顾倾墨说完,便假模假样地向江愚作一揖。 旁边的几个人又觉得顾倾墨说的很有道理。 那江愚刚要说话,顾倾墨便接着说道:“不过江大人这没事找事的功夫还真是和那些小坊里的大娘大婶有的一拼呢,江大人既有本事当着在下的面对在下的朋友说三道四,那应当也有本事说到做到,明日朝觐在陛下面前告今日之事一状的。” 在场的人忽然有些摸不着这顾倾墨是什么路数。 顾倾墨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江大人到时可千万要实话实说,将今日发生之事如实上告,否则——我怕是陛下要质疑江大人的诚实呢。” “你想干什么?”那江愚有些紧张。 顾倾墨抓着苏介的手腕愈发有些紧。 苏介忽然有些想笑,她这是恼自己给她找的麻烦吧? 顾倾墨笑道:“不是在下多嘴,只是在下下学回去是一定要原原本本将在太学院里发生的事告诉家父的,否则家父要担心太学院里是不是会有一些什么无聊至极的人,想着办法弄我们这些来路不明的庶出之子呢。” “你!”那江愚有些恼。 顾倾墨笑得那一双好看的凤眼都弯成一道弦月,漆黑的眸子星星点点,好像有星河一般,她道:“江大人也千万不要以为你日后还有与我们王家交好的机会。” 江愚听了这一句有些发懵,他们江家虽然一直参与党争,但也却是是一直想要拉拢琅琊王家,毕竟若是没有几家强大的同盟站在自己身后,做一些事时还真是不得已畏手畏脚,可面前这个刚王家寻回来不久的庶出幼子,当真有如此能耐,当真在王家能—— 顾倾墨凑近了江愚的肩膀,轻声道,“我可不是那种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人,我若打人一棒子,那就是要叫他死!” 江愚浑身一震。 在场其他人都没太听清顾倾墨凑近江愚说了句什么,只有苏介听得清清楚楚,他略有些惊讶地盯着顾倾墨。 顾倾墨笑着看向江愚:“若说庶出,江大人想必应当是最疼爱庶出之人的,不然怎么会对你表妹另眼相看呢?” “我说了,不要辱我表妹清白!”江愚低低吼了一声。 顾倾墨这回却是完全冷下了一张脸,充满杀气的眼神瞪了那江愚一眼:“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来了,别让他在这儿看见你,否则——” 顾倾墨没有说完,上下冷冷地来回扫了江愚几个来回,便露出一个很是不屑的表情。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江愚对她这样的眼神有些心悸。 “我王家家训第十六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不得让人辱之,”顾倾墨长舒一口气,拉了拉自己的前襟,掸了掸方才不小心蹭到江愚的衣肩,“不用我多说了吧?” 说完,她便拉着苏介兀自出去了。 丢下恼羞成怒却无处发作的江愚,和一群不和他一路的世家子弟。 “哎!我们哪儿去呀?不上课啦?”苏介被顾倾墨拉着,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他嘴上虽问着“上不上课”,其实心里十分顺着顾倾墨。 顾倾墨带他走出了太学院,来到后头一条小巷子里,这才停下了步子,扔开苏介的手。 苏介揉着被顾倾墨抓得有些发疼得手腕。 顾倾墨正色问他道:“你家为什么退了孔家三小姐的婚事?” 苏介闻言,揉手腕的动作不觉停了一下,嘴里轻声嘀咕道:“那又不是我家人退的。” “你少糊弄我!”顾倾墨说道,“从实招来,别耍什么花招,你以为有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苏介想了一想,无法,只得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顾倾墨双手在胸前交叠,靠着墙,问他道:“所以你是知道喽?” 苏介看了顾倾墨一眼,仍旧揉着自己早已不发酸的手腕。 他还没说话呢,顾倾墨便一掌将苏介揉手腕的那只手打开:“别揉了,知道就快说!” 苏介委屈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是在求我告诉你这件事吧?你求人就这个态度啊?” 顾倾墨很是不耐烦地瞪着苏介。 苏介没了办法:还真是自己前世的冤家啊。 “两个月前,子佩偷跑出去玩,哦!子佩就是本王堂妹,你问的当事人之一——苏余,他亲妹妹,”苏介娓娓道来,“子佩跑到康禄坊那边的福源茶楼,那边正在拍卖一些小物件,子佩便买了两个回来,是一对金麒麟酒樽。” “金麒麟酒樽?”顾倾墨反问了一句。 “不错,金麒麟酒樽,”苏介继续说道,“子佩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可爱,买回家去和子宁一人一只,就是和她哥哥,两人一人一只喝酒,结果刚拿回家献宝——” 顾倾墨忽然打断了他:“不对!两只金麒麟酒樽那得多少钱?你堂妹哪儿来这么多钱?” 苏介忙道:“本王会解释的呀,你着什么急!你究竟听不听?” “你快说!”顾倾墨急得打了他一下。 苏介故意转移话题道:“要上课了吧?我们这么出来了真的没事吗?” 顾倾墨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你真想上课,反正被江愚闹这么一出,在里面上课才真是累人,你到底说不说,别再转移话题了。” 苏介拗不过她,只好继续说道:“一开始子宁也觉得奇怪,她哪儿来这么多钱,一追问才知道,原来这丫头最近整日里偷跑出去,是因为她当了自己那些首饰换了钱,在外面以子宁的名义买了个钱庄,钱庄里的算账先生这几日生病了,钱庄里没人算钱,她是出去到自己的钱庄里算钱的,顺便去别人家里收了租,收了几户人家的本利钱!所以当时手头有一大笔现金,子宁知道了这件事,差点气的昏过去,还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噗~”顾倾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堂妹还真是个人才,有机会让我见见,感情一个世家小姐偷买钱庄,在外面有了自己的金库嘛,这商人的脑袋生在你家还真是浪费了,不错不错。” 苏介忽然有些害怕。 她不会是要把子佩拐去凌—— “继续说。”顾倾墨发号施令道。 苏介撇了撇了嘴,继续说道:“她买了那酒樽回家之后,献宝似的迫不及待给子宁看,谁料二叔刚好回家来了,见着了那酒樽,一眼看出了那乃是宫廷之物。” “宫廷之物?”顾倾墨蹙了蹙眉,“那怎么会在民间的茶楼拍卖?” “二叔细细看了之后,更加肯定那是宫里贵人用的东西,便也没有功夫管子佩那档子不成体统的事了,当即去了礼部查验此物来历,宫里用的东西,通常都会登记造册,宫里一份,礼部一份,为的就是防止有人那些顺手牵羊的宫里人,”苏介说道,“二叔当即便查验到了那乃是宫里一位大公主府中的器皿,是先帝所赐。” “有人偷售宫中器皿。”顾倾墨顺着说道。 苏介点了点头:“二叔察觉此事事关重大,当即将此事秘密告知于礼部尚书曲大人,两人明察暗访,最终发现许多宫中器皿竟流到民间,被私自售卖。” 顾倾墨的神色凝重起来:“此乃大事,查出来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而且依你所言,并不是一件两件的小买卖,如此天数——” 苏介点了点头:“他们两人经过长达一月的排查,终于确定了偷售这些东西的人是谁。” 顾倾墨的眼神忽然就变得锋利无比。 “少府。” 苏介说完,顾倾墨的面色更加沉重了:“可——” 苏介说道:“是因为国库亏空,少府不得己想到这个办法,拿皇宫里的器皿卖钱来填国库这个大亏空。” 顾倾墨这下子算是能自己理清楚了,说道:“少府掌管皇宫财政,现在是由孔家孔廉担任,曲大人向来不愿得罪人,所以没有硬来,而是从软处着手,提议大办皇帝寿宴,而办寿宴需要很多钱,那钱正是从国库出来,从孔廉手中流过,曲大人是想试探孔廉的态度,并且看一看孔廉究竟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没想到却——” 顾倾墨打断苏介的话:“曲大人怎么这么毛躁,大九公主殡天,大晋国丧,怎么可能会在此时大操大办皇帝寿宴,如今打草惊蛇,让那孔廉有了喘气的机会,曲大人他究竟是怎么了,凭他官场摸爬滚打这许多年,他怎么,唉——” 苏介说道:“曲大人的堂妹,是孔廉兄长孔岑的小妾。” 顾倾墨很是气恼:“所以你家——应当是你父亲提议与孔家解除婚约的吧?” 苏介点了点头,看向小巷子里的天空,说道:“不管孔家究竟会不会阴沟里翻船,这亲事都是结不下去的了。” 顾倾墨看了他一眼,说道:“与孔家的确是不要那么亲近才好,他们与江家交好,江家不是什么正派,鬼知道他们究竟暗地里扶持哪个呢,阴沟里翻船是迟早的事,与他们家能少些交情就少些交情,省的他们出了事,你们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少不得也添上许多麻烦。” 苏介听她这么说,心里莫名就暖暖的:“怎么?你担心我啊?” 顾倾墨见他又没皮没脸起来,瞪了他一眼,说道:“此事最大的症结还是在国库为何空虚这一问题上,我觉得事出必有妖。” 苏介点了点头,说道:“就怕此事不止我们知道啊。” 顾倾墨闻言,一怔,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话:“你若是回去上课,就帮我请个假,我先走一步了。” “哎!本王不回去,你去哪儿啊?本王跟你去!”苏介追上顾倾墨。 “别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着我!我有要事要处理。”顾倾墨嘴上说着让苏介离自己远一点,也没有实际性的行动,仍旧任由苏介跟着自己。 “对了,外边人都那么说我们俩了,怎么也没见你和我保持距离啊?你有什么要事带上我呗。”苏介很是狗腿一般说道。 顾倾墨正色说道:“王家家训第十九条,是非在己,毁誉由人。” “你将他家家训背的这么溜干嘛!”苏介闻言,撅着嘴,有些不高兴。 “不背我家家训,难道背你家家训?” “我家没有家训,没人管着,没人妨碍你,要不你住我家来好了。” “我住你家去干什么?还有啊——宁王殿下不是说不喜欢与人口舌相争吗?怎么方才怼江愚怼地这么顺溜?” “我那不是替我堂弟气不过嘛。” ...... 一辆马车停在崔府一扇小角门外的小巷子里,外面站着一个望风的小厮,马车里面坐了两个人。 正是易城侯晋承偃与清河崔家如今的家主,崔盛渊。 晋承偃是个皮相颇好的皇子,与晋承修身上那种软弱气不同,也与晋承攸的书卷气相反,整个人的气质有些柔弱妖媚,还透出一股子我见犹怜的讨人喜欢的态度,好像天生就是个会撒娇讨宠的孩子,但他一举一动之间却让你感觉到截然相反的主宰气质。 顾倾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过他,直到之后见到晋承偃时,她直觉此人与王孜有些相像,就是那种没来由的感觉。 晋承偃从容地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却是眼也不抬地问:“不知外公可否为孙儿准备好了父皇的寿礼。” 那崔盛渊明明与王孤差不多年纪,却比王孤更显老迈,昏昏欲睡的模样让人不得已以为他下一刻便叫不醒了。 在晋承偃问完这句之后,崔盛渊含糊不清地道:“好孙儿交代的事,外公怎么会胡乱应付,放心,已经朝着咱们预想的方向准备得差不多了。” 分明是崔盛渊说的话,却全然不像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字眼,那嘴皮好像一动未动。 晋承偃笑了笑,放下手中茶盏,向崔盛渊作了一揖:“有劳外公了。” 崔盛渊抬手止住晋承偃的动作,道:“只是——孙儿何必如此着急对齐王下手,外公认为孙儿还是应当先对付太子。” 晋承偃的指尖略过茶盏的杯沿,按着上面繁复的花纹来回摩挲,轻声道:“孙儿认为——太子不成阻碍。” “可圣上如今将戍卫营交给他了,你可想过,太子入主东宫已有九年,却毫无建树,可圣上仍旧没有把他从这个位置上挪开,圣上终究是偏疼太子。”崔盛渊说这些话的时候,除了声音低沉,却毫不气喘。 晋承偃拿起茶壶,给崔盛渊沏了一壶茶:“外公也说了,太子在位九年,却毫无建树,孙儿看其人,懦弱无能,难堪大任,戍卫营交给他孙儿反倒放心,左不过只是寄存在他那里的东西,该易手时,他不得不交。” 崔盛渊拿起那茶盏喝了一口,动作虽有些缓慢,却丝毫不艰难:“孙儿是忘了工部那事吗?太子也不是真的站在朝堂上当好看的,他只是不开口,若是开口,你见哪一次圣上驳回过他的意见?” 闻言,晋承偃的手不自觉地收拢,握紧,变成一拳,面上却仍旧是带着笑,仿佛是带了一个面具,褪不去笑容,他艰涩着嗓子道:“那次太子提出的人选的确是最好的,父皇也没有理由驳回。” 崔盛渊指了指他:“你呀,背地里少动些歪心思,正正经经地提拔几个有能力的穷苦士子上去,明里暗里帮衬帮衬人家,好让人家在位置上坐的长些,让他们念着你的好,那慢慢的他们的心就会向着你,何必一个劲儿地找那些没用的自己人,也别太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太子那是陪着圣上从乐昌君走过来的皇子,那和你们都是不一样的,你怎么能狂妄到不把他放在眼里?” 晋承偃的眉头在打结与舒展之间僵持,那面带笑容的脸一时有些僵硬。 崔盛渊继续说道:“圣上既然把戍卫营交到了太子手里,那想要圣上收回来就难了,也许是圣上早有想法,才会在平襄王出事之后立刻就将兵权交与太子。” 晋承偃努力平复自己,说道:“只要太子继续不声不响,父皇再想给他什么好处都难,不是吗?” 崔盛渊忽然古怪的笑了一下:“诂易啊,诂易!” 诂易是晋承偃的字。 “孙儿在。”晋承偃向崔盛渊低下了头,显得很是温顺,一眼看上去还有些人畜无害,使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崔盛渊说道:“我瞧你这个‘易’字有时候真是觉着不祥。” 晋承偃有些不解崔盛渊此话何意:“这是母妃给取的,诂易,是想要孙儿改变母妃不得宠的局面,希望孙儿能改天换地,成就大业。” 崔盛渊摇了摇头:“你可知‘易’字,也是说容易?外公是想说你总是想的太容易了!” 晋承偃闻言面色有些尴尬:“还请外公赐教。” 崔盛渊明知故问道:“你先前想要拉拢上年那个王家的状元小子,成了吗?” 晋承偃有些尴尬,支吾道:“王家家训摆在那里,孙儿多次拜访想要道贺,却都没见到人。” 崔盛渊捋着自己的胡子,缓缓说道:“他如今可做了太子伴读。” 晋承偃仍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孙儿知道,外公放心,王离似乎不是很喜欢太子其人,或许是自己聪慧,不喜愚笨之人吧。” 崔盛渊听了这话,气道:“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纵是有天大的仇,那也有冰释前嫌的那一天,你怎知王离就不会助太子坐稳这储君之位?况且你以为圣上真会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心思?圣上看得透透的,可他却还是下了这诏令,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晋承偃的头低得更低了,恭顺地道:“孙儿不知。” 崔盛渊沉声道:“那是在告诉你们,你们想要的东西,圣上都不会让你们得到,反而太子——他就算是不想要,圣上也会将那些东西白给他!” 晋承偃的手攥得更紧了,幸而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没有伤及自己。 崔盛渊继续教导他:“你别看王家那小子好像和太子关系不怎么样,可前几日在望仙楼门口,王家那小子可是帮着太子处理了戍卫营统领孙勇之子的破烂事,硬是拉拢了孙勇。” “怎么可能?”晋承偃这回失去了笑容。 崔盛渊这回像是睁开了一点儿他那双常年像是闭着眼的眼睛:“知道的人少,那些知道的人,也都以为是太子明着拉拢孙勇呢,其实不然,我看着倒像是王家那个小子动的手脚。” 晋承偃蹙眉深思半晌,说道:“孙家一直和齐王暧昧不清,孙勇真会被太子拉拢吗?” 崔盛渊笑了笑:“傻孙儿,孙家摇摆不定,那便终究是没有摆清自己的态度,如今太子想要他助自己一臂之力,孙勇就更加会在齐王和太子之间择明君。” “良禽择木而息,但孙勇并非良禽。”晋承偃说道。 崔盛渊骂道:“无知小儿!孙勇是不是良禽不是重点,哪怕他是真禽兽也干不着我们什么事儿,而是太子的态度一旦摆出来,你就被他们这些举棋不定之人踢出夺嫡之争了!” 晋承偃的眼睛忽然睁大。 崔盛渊继续教训他道:“太子虽不声不响,但说到底是受宠的储君,齐王,比你小的澜王,哪怕是之前草草除了的平襄王,他们都是王爵!只有你非嫡非长,还只是侯爵,那些择木而息的大臣,凭什么要担着风险来助你一臂之力?你看平襄王当时何等风光?媲美太子恩宠,最后落得个什么结局,你最清楚不过,你明白了吗?外公教导你不要眼高于顶,是想说圣上的孩子哪个没有当储君的资格?哪怕是你们这些大的都死在这条路上,还有个最小的十七皇子,再不济,宗族这么多孩子,哪个不行?圣上从来不缺继位的人,你明白吗?” 晋承偃今日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夺嫡之争,怎么可能真是固定的这么几个人?死了平襄王,废了太子,没了齐王,难道就真会轮到他了吗?还真不见得! 他一时心里有些悲哀。 崔盛渊喝了口茶,缓了语气说道:“你要好好想想,万事皆有可能,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做事情再细致一点,瞻前顾后的毛病你该要有!或许还能让你警醒一点儿。” 晋承偃茫然无措地点了点头。 崔盛渊道:“外公话放在这儿了,你回去自己想明白,寿礼的事情外公会替你办好,这个不用担心,你今日先回去吧。” 晋承偃点了点头,向崔盛渊行礼道别:“外公慢走。” 崔盛渊下车回府之后好一会儿,马车外贼眉鼠眼的小厮还没有得到自家主子让走的号令,有些着急,多嘴叫了一声:“侯爷?” 马车里立刻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那小厮有些害怕,想要上马车里去瞧一瞧自家主子怎么了,有没有受伤,正举棋不定究竟该上去还是不该上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无比低沉地一声:“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谨行 皇帝大寿,原本说只是办个简简单单的家宴,然而还是请了好些人,皇亲国戚自不用说,还有封侯拜相的一些臣子,就连顾倾墨也被点名参加。 因着王孤身份尊贵,故而王家人的席位也比较靠近皇帝,而顾倾墨年纪虽小,辈分却还是不小的,故而坐在半后不后的位置。 靠近皇帝的那手边就是王稚,另一边,即是皇帝晋亦诚之女——五公主——的未来驸马,王译。 入席之后,皇帝说完话,众人齐呼完祝寿词,便开始了寿宴。 “阿离,我同你说啊,”王稚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会儿,便立刻坐不住了,凑近顾倾墨,轻声对她说道,“这些菜略动动筷子就行了,平时咱们也能吃得到,你尽量慢慢吃,这越往后啊,菜越好!那时候上上来的菜呀,才真的是山珍海味。” 顾倾墨闻言,眉眼忽然温和起来,浅浅笑了一下:“知道了。” 当年顾墨淮也曾发现过这个规律,然后也是这么悄声耳语说与她知道的。 王稚没有看她,故而没有发现她神色的异常,就保持那整个人躺在位置上的坐法,继续对她发牢骚道:“今年的舞蹈一般般嘛。” 顾倾墨倒是没怎么注意那所谓的开场舞,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虽然她没有看过大晋舞蹈最好的两位舞者起舞,但她的琉岚跳舞也是极好的,至少在现在的大晋,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她跳的更好了。 王稚说道:“对了,听说允修哥哥今年请了几位民间乐师来为陛下祝寿啊,那应该有点看头。” 顾倾墨这回偏了头,附上王稚的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王稚听完后,整个人一下子没撑住,惊得摔在了地上,怔怔地望着顾倾墨呆愣了好一阵子,才茫然地问道:“真的啊?” 顾倾墨转了一圈眼珠子,也回望着王稚,却不置可否。 坐在顾倾墨正对面的苏介却是一直在看着顾倾墨,从头到尾瞧见了他们两个的小动作,嘴角不悦地抽动了一下,重重咳嗽了两声,然后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顾倾墨和别人说话心里就是不爽。 王稚对顾倾墨说了什么?为什么顾倾墨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顾倾墨又对王稚说了什么?王稚那一脸惊呆了的傻样是怎么回事? 顾倾墨却其实是听见了苏介咳嗽的声音,也心知肚明他一直在看自己这边,咳嗽声大概也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但她却愣是装作不知,也不正视对面。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按理来说,两人现在是好朋友,对外界那些奇怪的传闻,两人也没有在意,但她就是不想搭理苏介,难道是因为昨晚上梦到苏介和自己吵架?还是因为昨天苏介抢她的面吃?还是因为方才苏介同祁昌郡主说话,没有和自己打招呼? 顾倾墨也不得而知。 而王稚也是个傻的,根本没有意识到对面射来的一道怨毒的目光,听了顾倾墨的话之后,忙喝了一口酒水压压惊,又凑到顾倾墨边上,但是刚好有女婢来上新菜,他便等那女婢布完了菜凑过去,问顾倾墨道:“他是长得很好看吗?” 顾倾墨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 王稚还想说什么,顾倾墨却是看了上席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的身影,便看着王稚问道:“怎么不见太皇太后?” 王稚随口说道:“太皇太后从不参加陛下寿宴,这是惯例。” 顾倾墨闻言,整个人一动不动,王稚却是偏了一下头,问道:“怎么了嘛?” “哦,没什么。”顾倾墨愣愣地应道。 王稚又看起了他口中枯燥的表演。 顾倾墨还是有些不能释怀,内心挣扎许久,硬着头皮问道:“这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王稚立刻忘了方才两人的对话。 顾倾墨问道:“为什么太皇太后不参加陛下寿宴?” 王稚刚想转头回顾倾墨的话,顾倾墨耳后便传来了苏介的声音:“太皇太后与陛下不睦,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 苏介是凑在顾倾墨耳边说的。 顾倾墨的耳根子蓦地一软,浑身酥麻。 王稚却是刚转头便看到了顾倾墨身后的苏介,一下子就将方才要回答顾倾墨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笑道:“子衿你怎么在这儿?” 苏介自顾自地在顾倾墨和王稚之间坐下,导致王稚不得不往自己的位置上躺回去一些。 “我坐在那儿有些无聊,见你们这边热闹,便溜过来找你们说会儿话。”苏介对王稚说道,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顾倾墨。 王稚方才觉出他们这边的气氛有些不太暧昧,遂慢慢地直起了自己的腰杆子,坐回自己位置上了。 苏介这回是向顾倾墨说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太皇太后明明是陛下之母,却不是太后,而是尊称太皇太后?” 顾倾墨凝了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苏介语气冷淡:“因为在太皇太后眼中,她的儿子已经死了,她的儿子只是——” “先帝。”顾倾墨接上了苏介的话。 苏介就盯着顾倾墨,不言不语。 原来,皇祖母她,她或许是什么都知道的。她心里或许明镜一般,她独自在这深宫之中,不得出,终日里承受着内心的折磨,该是有多痛苦啊。 苏介又对顾倾墨说道:“青青你既是承着太皇太后的福泽来的,晚间太皇太后应当会派人来叫你过去。” 顾倾墨闻言,有些呆怔。 苏介脸上笑着,嘴上却是十分担忧地道:“太皇太后对你的喜爱,或许会为你招来麻烦。” 顾倾墨略微转头,眼睛是瞪着苏介地,脸上却向苏介假笑了一下:“谢宁王殿下。” 苏介内心大为光火,自己又怎么惹到这位祖宗了?她对王稚和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王稚余光瞟到身旁两人仿佛有些剑拔弩张的样子,一阵心悸,还好自己提早发现,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城门失火,这才没有殃及池鱼。 苏介本就坐在顾倾墨身边了,这时他偏过头,略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问她道:“祖宗,啊呸!” 顾倾墨下意识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两人却是一不小心便鼻尖对鼻尖,气氛很是暧昧。 苏介见状,咧嘴笑了一下:“不是,本王不是想说祖宗的事,本王是说,青青对今日接下来会发生的故事,有何想法?” 顾倾墨转过脸去,下意识地拿起桌子上盛了酒的酒盏,里面的酒水却是一滴未动,她轻声道:“我又没有预知未来之力,何来有什么想法一说。” 苏介刚想调侃顾倾墨两句,王稚又不知怎么,不怕死地凑了上来:“哎!阿离,诂易哥哥为什么总看着你啊?我瞧着他那眼神如饥似渴的,笑起来那么阴沉,让我有些怕兮兮的。” “嗯?”顾倾墨说着,便顺着王稚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是一个面带笑容,相貌极佳的皇子,顾倾墨第一眼,就莫名觉得这个人浑身的气质,像极了王孜,虽然王孜对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好颜色。 那便是晋承偃。 说晋承偃笑起来阴沉,让人怕兮兮的,这绝对是瞎了一双狗眼了。 晋承偃的笑,绝对是诸位皇子中,最摄人心魂,最能欺骗人心的了,那么爽朗,那么无暇。 晋承偃见顾倾墨看过来了,便举起酒杯,对她略点头示意,一饮而尽,然后向她展示了一下杯底。 “这是——在对你示好?”王稚在顾倾墨的桌案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晋承偃的全部动作。 顾倾墨冷眼瞧见他全部动作,却是一动未动,仿佛并不曾看见晋承偃一般。 苏介的手却忽然伸过来,拿了顾倾墨手中的酒盏,顺势握住她拿着酒盏的手,向坐在对面的晋承偃略一示意,同样一饮而尽,然后向他展示了一下杯底。 整个过程,苏介的手指都按着顾倾墨拿着酒盏的手,就像是顾倾墨拿着酒盏喂苏介喝一般。 晋承偃始终笑着的脸上,忽然抽搐了一下,面部略微有些僵硬。 王稚这时才是真正察觉到了什么叫剑拔弩张的气氛,可是看看晋承偃脸上仍旧是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苏介也是脸色平静,只有顾倾墨略显错愕,盯着身旁的苏介。 两人的手还一起握着那只酒盏。 王稚莫名有些慌张,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有存在感,悄悄挪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缩着肩,努力把自己淹没在人群中。 这下面的戏,还真是比台上的好看多了,只是有些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引火烧身。 不知哪里传来几声拍手声,原本在舞池中央起舞的舞女们都退下了,全场一阵细碎的讨论声后,便鸦雀无声,都在等着看接下来的戏码。 顾倾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苏介握着,忙松开了握着酒盏的手,缩回了衣袖中。 苏介瞧见顾倾墨这小动作,一挑眉,嘴角向上一扬,将方才摩挲了两下顾倾墨素手的食指指尖放到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对面的晋承偃一不小心就瞧见这一切,内心一震。 他们还真是毫不避讳啊! 舞池四周忽然落下了黑色的纱幔,挡住了晋承偃的视线,他这才作罢,喝了一口酒水,望了不远处的一名侍女一眼,略一点头,那侍女也向他一点头,旋即便不见了。 忽然,舞池上方传来一阵悠扬渺远的箫声,与宴席上觥筹交错的气氛大相径庭,那么清扬幽远,将每个人的思绪都拉远,使人有种置身竹林旷野的感受,好像是清晨山间的微风,拂面而来,带来山涧溪水的清甜,使人一时间忘了纸醉金迷,只想好好欣赏接下来的故事。 一阵清远的箫声过后,不知是什么乐器,发出了竹叶飘落,萧瑟肃肃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串溪水叮当的欢快声音,光是这开头的一整段乐声,便让一些人叹为观止,愈发好奇接下来的表演。 只是如此悠扬的乐声,却是与宴席上一些人的内心毫不符合。 苏介附上顾倾墨的耳,轻声耳语:“青青认为——这开头如何?” 顾倾墨的耳朵略微发红,不知是苏介呵出的热气使得其如此,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顾倾墨此时又不能大声打骂苏介,只好故作镇定:“我认为——错了。” “哦?哪儿错了?”苏介有些好奇。 顾倾墨盯着黑色纱幔里的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有个穿青衫的坐在一架红木的古琴前。 “该用琵琶开头演奏十面埋伏。” 闻言,苏介笑了,呵出的热气喷在顾倾墨耳朵上,顾倾墨的心不禁痒痒的,她故作镇定地继续说道:“然后跟上鸿门宴!再来一段四面楚歌。” 苏介听她在自己身边瞎说八道,却莫名很是开心,嗔道:“这是寿宴贺寿曲,你弹这些怕是脑袋太多了,想掉那么几个吗?” 顾倾墨仍旧装作一本正经谈论天下大事的样子,轻声侃侃而谈:“皇帝寿宴,怎么能和寻常百姓一样?自然是该演奏出皇家气势来的,可皇家的故事不就这么些吗?兄弟阋墙、后宫争宠,对了,还得再接上一段舞蹈,就表达后宫嫔妃争宠的那种,然后皇家那些爬灰□□的故事,再来——” “停停停!”苏介听她越说越不正经,简直开始了真正的胡说八道,便笑道,“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小心给有心人听去,要你全家性命!” “对!还有这种忠臣枉死的桥段,也得加上。”顾倾墨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苏介也真是服了,这顾倾墨怎么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说起话来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好在自己不会变着法儿地害她,可她就不知道提防一切人?就不怕落人口实? 两人这边闲聊着,舞池中央的黑色纱幔却是慢慢升起,一段古琴乐声流水一般宣泄而出。 只见舞池中央坐着一个着青衫的男子,正在抚琴,那红木色古琴在他手底下,仿佛是一件会说话的器物,渲泄出的情感饱满而连贯,丝毫没有瑕疵。 正是洛竹。 洛竹的侧边站着一个着窄袖收腰玄色衣衫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支红竹洞箫,配合古琴的乐声严丝合缝,浑然天成,默契度十足。 他们身后是两排各色乐器,都有专人演奏,但都是为前面两人做配。 正当底下人对台中两人面容和技艺发出赞叹之时,顾倾墨却是望向了座位的斜上方。 那是晋承佑坐的位置。 只见晋承佑一手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酒盏,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紧紧盯着台中那着青衫演奏古琴的洛竹,眼中射出的光仿佛燎原的烈火,像是要将全场看到台中青衫男子的人全部烧死,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透露出他的焦虑。 方寸晋承佑刚一听见古琴的乐声,便立刻知道了舞池中表演的人是谁,从那时开始,他便心绪不宁,直到他的想法被印证,他内心的怒火都快要把他烧死了! 究竟是谁算计了他!世上怎可能有如此巧合? 顾倾墨看到了晋承佑毫不掩饰的情绪,内心十分满意,顺手拿起方才女婢上来布新菜时满上的酒盏,都送到嘴边了,才想起那酒盏里面都是酒水,便又将那酒盏放回去,岂料苏介立刻端住了她的手,顺势便往自己嘴里送去,喝完还咂了咂嘴,看着顾倾墨,眉眼弯弯地说了一声:“嗯,青青喂的就是好喝。” 苏介本就好看,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笑起来时尤为光彩照人。 顾倾墨被他一撩拨,又被他这么笑眯眯地盯着,浑身一热。 其实这也不是苏介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了,只是无论多少次,顾倾墨好像都不会麻木一般。 舞池里的演奏渐入高潮,琴声与箫声合奏地极为合拍,堪称完美,听的人都沉醉其中,如痴如醉。 “这便是太子殿下请来的民间乐师吧?”苏介问道。 顾倾墨点了点头:“或许是。” 苏介瞧她那严谨的小模样,便勾唇一笑。 直到舞池里的乐师表演完,众人都还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晋承修起身,向皇帝陛下晋亦诚贺寿道:“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这时,众人才从绝美的乐声中逐渐醒过来。 而晋承佑这才知道,原来是他们的太子殿下晋承修将洛竹带进宫的! 晋承修! 皇帝陛下似乎很满意这场表演,带头开始鼓掌,底下人也都开始鼓掌,只有晋承佑一人望着舞池中央那青色的身影,一动未动。 “几位乐师先生辛苦了,不知此曲名何。”皇帝笑着问道。 那吹箫的男子上前回答道:“回禀陛下,草民们演奏此曲,名为《长生曲》,为恭祝陛下大寿,愿献南山寿,年齐大衍经纶富;先开北海樽,学到知非德器纯,福泽天下,大晋昌明,国泰民安。”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更加高兴了,笑道:“好好好!允修有心了,几位先生也有心了,赐饭菜,吹箫的先生和弹琴的先生,加赐兰生酒。” “谢陛下。”洛竹和那个玄衣男子谢道。 皇帝似乎很是高兴,便同晋承修聊了起来,赏赐了他们好些东西。 顾倾墨冷眼旁观他们的表演,内心觉得甚是可笑,晋承佑啊晋承佑,你还真是能忍得住。 皇帝忽然问道:“不知两位先生可愿意留在宫中?” 话音刚落,舞池中央和皇子席位上,都传来一声酒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是洛竹和晋承佑!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逢生,你怎么了?”皇帝皱了皱眉,似乎很是不高兴晋承佑的失误。 逢生是晋承佑的字。 顾倾墨瞧见晋承佑终于沉不住气,玩味地看着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晋承佑上前,刚要说什么,晋承修这傻子便先他一步道:“父皇,逢生他应当是为父皇高兴,故而多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不小心碰掉了酒杯,还请父皇不要动怒,今日父皇寿宴,全当‘碎碎平安’。” 顾倾墨冷笑了一下。 晋承修啊,还是这么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仿佛真是个傻的,不知道别人如何变着法地害他,他还帮着别人说话! 晋承修自顾自地扶起一旁跪在地上的晋承佑道:“今日父皇寿宴,大家高兴归高兴,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晋承佑压下满腔的怒火,嗓子十分干涩,向他这位平日里不作为的太子皇兄道谢:“谢太子殿下。” 皇帝却似乎很是满意晋承修的反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所幸今日寿宴所用的酒盏,都是当年武帝将北燕从我大晋的土地上打出去时,北燕战败进贡的一批刚玉三足酒樽,摔不碎的,哈哈,让你们这帮惯会糟蹋好东西的都长长见识,咱们大晋除了宫里,你还真找不出哪儿有这种摔不碎的玉酒樽了,今日就让你们跟着沾沾武帝的福气。” “陛——陛下——”皇帝刚一说完,舞池中便传来一个慌张的女声。 “怎么了?”皇帝问道。 那给洛竹奉酒的女婢很是慌张地道:“陛下,酒樽——酒樽——” “酒樽怎么了?你慢慢说。”晋承修刚一说出口,便看见了方才被洛竹失手摔在地上的酒樽。 那皇帝说不会裂的酒樽,分明躺在地上裂成了三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酒樽 一时之间,全场静默无语。 皇帝才刚说了这是北燕战败,进贡的不会摔碎的酒樽,现下一个被赐酒的乐师,立刻不止将那酒樽摔了,还将它摔碎了! 此还真是触了皇帝逆鳞,这乐师怕是…… 晋承修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是他请进宫来的乐师,可现今发生这样的事,想也不用想,谁都不可能摸得着皇帝究竟会怎么样,就连晋承修也有些发怵。 顾倾墨却是略一皱眉,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总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 众人还不见皇帝对那伏在地上的乐师处以什么刑罚,只见方才同样将酒樽失手摔了,却一直沉默不语的晋承佑却在此时站了出来,以头抢地,高呼:“父皇,儿臣觉得此事有异。” 顾倾墨紧张地盯着跪在远处的晋承佑,有些迷惑他的行为。 难道他要在此时弃了洛竹?借他上位?可是这完全说不通啊! 众人都有些战战兢兢,一些人早已如坐针毡,恨不得快些散了宴席回家去,他们有的人只想明哲保身,根本不在乎这宴席上是不是会死一个两个乐师,或是一个两个宫女,,或者皇帝又将哪个皇子发配到哪儿去了,因为他们本也没有参与党争,他们觉得朝中的风起云涌,只要自己愿意躲,就总能躲得过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一些有这样蠢念头的人。 皇帝沉默半晌,才发声:“何事,有何异处?” 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使人真真猜不透皇帝此刻内心所想。 纵是顾倾墨,她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边一个初次见面,却被自己当成棋子下了一步的男子。 晋承佑却是深深咽了口口水,说道:“父皇,儿臣认为,这只用来给,给这位先生赐酒的酒樽,或许是只赝品。” 顾倾墨和苏介闻言,却是一下就明白了这摔碎的酒樽究竟是什么原因,以及之后会发生的故事也就那几种可能了,只是顾倾墨是松了一大口气,而苏介却是吊起了一口气。 皇帝又沉默了半晌,等到晋承佑都感觉到口干舌燥的时候,皇帝才发声问道:“赝品?你想说什么?” 晋承佑又咽了口口水,说道:“这酒樽的来历,儿臣也有些听闻,据说是北燕的宿戈大师所造,总共三千只,宿戈大师仙逝,就足有一千只的这刚玉三足酒樽作为陪葬,北燕当时战败,北燕王的贡品之中,便有这刚玉三足酒樽,儿臣若没记错,应当是一千九百只,而北燕所剩一百只,也在北燕王逝世之时,悉数作为陪葬品入了土。” 皇帝沉声道:“说下去。” 晋承佑继续说道:“武帝仙逝,陪葬品中便有这酒樽九百九十九只。” 皇帝冷眼看着他,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晋承佑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那大晋宫中,这种酒樽便还剩下九百零一只。” “所以呢?”皇帝问道,“你想说什么?” 晋承佑稳了稳心神,道:“但宫中的酒樽,应当有一些被偷换出宫卖掉了。” 晋承佑此言一出,底下人当即嘘唏不已。 纵然方才已有些人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还真没有人敢这样在皇帝面前说出来的,这一行为就好像是觉得皇帝会想不到这种可能性似的。 齐王殿下如此行为,让很多人都有些奇怪。 苏介凑近了顾倾墨的耳朵,沉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顾倾墨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挺直背脊,冷声道:“怎么?宁王殿下觉得在下能有如此本事,竟能让齐王殿下在如此场合提起宫闱之物被偷换出宫售卖的事吗?宁王殿下未免也太高看在下了。” 苏介一听她如此说话的语气,便知道她是误会了,刚要解释,晋承偃便起来说话了。 “皇兄说话可要负责啊,偷售宫闱之物是什么罪名,皇兄可不会不知道吧?就连买了这些东西的人都是要一并问罪的。” 宴席上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顾倾墨沉沉看了晋承偃一眼,她之前不是没有利用过晋承偃,只是还没有试探过他能做到哪个地步,故而屡次都只是挠挠他的痒,这回,他怕是会让顾倾墨高看一眼! 然后顾倾墨很是不屑地瞥了身边的苏介一眼,便转过头去冷冷看着远处的晋承偃。 苏介被她这么一眼,就是再傻,也明白了顾倾墨的意思,一时更加苦恼了,哪儿还管得上宴席上那些明争暗斗的皇子,想想怎么和顾倾墨修复那本就不稳固的“友情”都来不及,毕竟那些争储技俩都是他略动动脑子都能想明白的前因后果,可是自己和顾倾墨之间那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还真的是需要绞尽脑汁啊! 晋承佑似乎很是不耐烦此刻晋承偃插话,故而轻蔑地道:“诂易你不说话,没人会忘了你三年前因为‘不熟悉大晋律法’,而错判错断的那一桩大冤案。” 晋承偃曾担任京兆尹,他判的最后一桩案子的“加害者”家属,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告状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人又“不小心”将那家属的陈情书呈上了刑部,又不知怎么的,夹到了呈给皇帝的折子里面,而民间又因为那“加害者”家属的嘴皮子功夫,众人早已将此事大谈特谈,将这桩并不算是最冤枉的案子一时之间炒到了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地步,最后竟是由皇帝亲判的“书生投井案”,成为了大晋三年前最有名气的大冤案,也导致晋承偃从京兆尹这个位置上被拉下马来,一时之间成为众人笑柄。 不过这晋承偃也是个神人,现如此这般被晋承佑明嘲暗讽,也不生气,仍旧是一张笑脸,不知是因为其为人处世本就如此,还是因为自以为大局在握,晋承佑今日之后便再不会有站在这大殿之上嘲讽自己的机会了,故而仍旧是那副平易近人,满面春风的模样。 顾倾墨却是莫名有些替晋承佑的智商着急,传言中不是说这晋承佑心思缜密,步步杀机,心狠手黑吗?怎么晋承偃今日给他下的这么容易被看穿的套,他都自个儿往里面钻了? 难道——只是因为那边的…… 这时,刑部员外郎崔尚佑忽然上前,跪拜行礼之后,说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这崔尚佑官职不大,父母也并非皇亲国戚,只是前两年替那些皇子娶了个北魏送来的郡主,故而今日得以借着这一身份赴宴。 皇帝沉声道:“说。” 那崔尚佑谢过,便站起身来,对着晋承佑问道:“微臣只想问齐王殿下几个问题,不知齐王殿下可否如实回答?” 晋承佑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来,半身朝着那崔尚佑粗声道:“问!” 说话语气声音,像极了皇帝。 那崔尚佑问道:“三个月前,齐王殿下府中是否办过喜事?” 晋承佑长得本就俊朗,还是那种有些锋利的俊朗,让人看上一眼就会莫名有些害怕的俊朗,特别是他皱起眉头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无形之中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此时,晋承佑听他这么说,便如此皱着眉警惕地盯着崔尚佑。 “王妃生辰,府中小办热闹一下怎么了?崔员外郎在刑部呆了这么一小段时间,便难道连这也要管了?”晋承佑对易城侯一党的人,大概从来没有什么好颜色的。 那崔尚佑继续问道:“那礼部的钱同钱侍郎是否有去参加?” 晋承佑盯着他,察觉背后或许有诈,便故意模棱两可地说道:“钱侍郎?那日虽然只是个小宴,可去的人也不少,故而本王也不可能每个都记过去,何况有些人还是贱内母家请来的人,本王若是将三个月前一次小宴的来宾一一记过去,本王怕是吃力地很啊。” 顾倾墨微微笑了一下,看来这晋承佑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知道崔家人是什么尿性,知道崔家人在此刻站出来必定来者不善,还知道和人家周旋一番。 只是,他怕是还不知道孔廉背着他做的那些事,怕是会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崔尚佑却是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刑部工作,例行询问一般,继续问道:“那不知齐王殿下可否记得当日宴席上的酒樽是府上谁采购的。” 晋承佑听到这里,想必心下也明了不少崔尚佑的来意,沉声冷语道:“这些都是贱内主理,本王可还真不知呢,崔大人不停追问三月前的事情,是想说什么?” 晋承偃面上虽是微微笑着,眼里闪过的一丝轻蔑却没有逃过顾倾墨的眼睛。 崔尚佑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晋承佑的回答,继续说道:“钱同钱侍郎三月前受邀参加齐王殿下府上喜宴,曾在府上用过一种酒樽,那时钱侍郎只是觉得那酒樽触手冰凉,雕文繁复古怪,不像是大晋的东西,但又觉得似曾相识,故而心里很是好奇,有一日下朝时同几位同僚出去吃酒时说起此事,我们也很是好奇那酒樽长相,他便顺手问店家讨了纸笔来画给我们看,后来又有一次,我们随口问起那酒樽之事,钱侍郎却忽然对其闭口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叫我们快点忘了此事,因钱侍郎前后态度差别极大,故而微臣有很深的印象,今日得幸参加陛下寿宴,这才明了为何钱侍郎在那日之后忽然便对此事闭口不谈,原来竟是因为那日在齐王殿下府上用过的酒樽,竟同陛下寿宴所用酒樽一般无二,想来——钱侍郎当时觉得熟悉,也是因为在礼部整理造册的时候看见过这酒樽,有些印象,之后画下它的图稿,看的时间一长,便想起来了究竟为什么会觉得熟悉,故而才噤若寒蝉。” 顾倾墨听他一边说来,一边竟在这样严肃紧张的气氛下,夹了一块新上的只有宫中才有的美味佳肴。 果然好吃,还是从前那个味道,那么多年了,除了宫中,还真没有什么地方能吃到这样的美味。 晋承偃错眼扫见了顾倾墨品尝新菜的一幕,愈发对此人感到好奇,但是他现在该关注的并不是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的顾倾墨,故而他只是将一愣神的功夫的神思分给顾倾墨,便立刻回过神来。 晋承佑听了这些话,冷笑了一下,说道:“怎么?崔大人这是想说偷售宫中器皿出去卖的人,是本王?还是想说本王是那人主顾,也应当论罪处罚?或者是想说偷售宫中器皿进行地下交易的卖家与本王相熟?且不论本王府中是否有这等好东西,崔大人——你怕是对大晋律法还是不够熟悉呀。” 崔尚佑问道:“微臣只是如实叙述微臣所见所闻。” 晋承佑冷睨了晋承偃一眼,看着崔尚佑说道:“崔大人说话前可真要想好这话说出去的后果,妄议皇子,污蔑皇子,污蔑当朝官员,这些都是什么罪名,崔大人作为刑部员外郎,可不能不清楚呀。” 崔尚佑说道:“微臣是否有污蔑齐王殿下,怕是微臣这样说说的确不可信,不过微臣也没想过齐王殿下能相信微臣所言,微臣只是见如今的状况,觉得微臣作为一个刑部员外郎,不能不履行自己的职责,微臣吃皇粮,便要为民办事,为陛下办事,而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说一套,做一套。” 顾倾墨仍旧在品尝一道又一道的新菜,就连王稚也有些没有胃口吃这些菜了,一看见顾倾墨竟然不紧不慢地坐在那里品尝菜肴,便有些打心底里佩服她的事不关己的行为。 而晋承修却是懵了,不知道自己该帮哪个说话,还是就这样站在一边什么都不要说,正在纠结地想要询问顾倾墨的意思,却发现那位坐在不远处细细品味一道道菜,心里一阵拔凉,便也不言不语,站在一边作壁上观。 晋承佑不知怎么地,垂目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崔大人不就是想查本王府邸吗?查!随便你查,只要你能搜出来一件非御赐的宫闱之物,本王便甘愿受了大晋律法,毕竟——本王现在可是在大理寺学习大晋律法的。” 晋承偃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了:“皇兄这不是为难小崔大人吗?亲王府邸,怎么能是一个小小员外郎说要搜查便可以搜查的,便是大理寺也没有这个道理,皇兄也不必在意,许是钱侍郎记错了,皇兄府上的酒樽只是与今日宫宴上所用酒樽有些相像,太子殿下,今日之事多多少少也与您有些关系,您说是吧?” 晋承偃忽然将话头抛给晋承修,倒还真是打了晋承修个措手不及。 晋承修毫无防备:“啊?本宫——” 晋承偃却不待晋承修想出要说个什么,便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说不定就是齐王小题大做,在大理寺学律法学久了,一见什么小事都能想的严重去,谁知道是不是送酒上来的侍女们偷偷藏了那酒樽去,想偷出去卖了,攒一笔出宫后的私房钱,好嫁个好人家——” “陛下,奴婢没有,奴婢万万不敢,这酒樽从柜子里取出来到送酒,就只有奴婢一个人碰过,若是奴婢要在上面动什么手脚,不是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吗,如此危险之事,奴婢怎么可能冒着这样的风险,绝对不是奴婢,请陛下明鉴!”方才说那酒樽被摔碎的宫女立刻大呼,仿佛惊慌失措。 晋承偃仍旧是一副笑脸,对那跪在地上高呼的宫女说道:“你说不是你,那难道还能是接你酒樽的这位琴师先生?” 晋承偃此话一出,那宫女忽然慌乱地说道:“奴婢,奴婢——” 晋承偃微微笑着:“好了,你不要再狡辩了,这里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晋承佑虽然有些奇怪晋承偃的所作所为,但是只要他不来拉扯自己,他也是随他去的。 但那宫女却还是不肯松口,忽然高呼:“对!奴婢并不一直是司膳司的,只是一月前才调过来的,故而还不是很熟悉司里的人,而且奴婢早已过了出宫的年纪,本就不能放出宫去了,外面的家里人也都没了,攒那些个钱根本没有用啊,所以绝对不可能是奴婢!” 王稚很是头疼他们这些人的弯弯绕绕,便凑到苏介身边,问他:“你方才是怎么过来的?” 苏介道:“假装出去解手,回来便绕到这边来了,反正我边上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我没人他们也不会在意。” 王稚撇了撇嘴,说道:“那我也用这招出去了,这里的局面我还真是有些受不了,又不能好好吃饭。” 顾倾墨突然对他道:“不行,你现在不能走,这样的局面哪儿还有人敢出去?若是宫里少了什么东西,怪到你头上来你担得起吗?” 王稚很是苦恼:“那怎么办呀?你看看他们吵来吵去没完没了,还不知道究竟在吵些什么,真是气闷。” 顾倾墨说道:“本就与你无关,你吃你的便好了,若是实在呆不住,等会儿太皇太后应该会传召让我过去,到那时你便随我一同过去便可。” 王稚想了想,只好乖乖坐回位置上,吃了两筷又吃不下去了,问道:“他们这样来来回回的,有意思吗?” 顾倾墨对他解释道:“易城侯想让陛下下令搜查齐王的府邸,不过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不过暗着暗示讽刺讽刺齐王罢了,太子殿下作壁上观,易城侯自然有些看不惯,要拉他下水,故而将祸水东引,就是想叫人记起来那打碎酒樽的乐师是太子殿下请来的。” 王稚听得一头雾水,愈发不能理解他们这样吵来吵去的乐趣在哪里。 苏介却又对他说道:“齐王明显不知道易城侯最后的筹码,现在只是有恃无恐地对他冷嘲热讽罢了。” 王稚更加不能理解苏介这说的又是什么意思了。 顾倾墨却是故作生气地转过头去看不远处的洛竹那边,心里想的却和苏介是一样的。 只见那边还在吵。 晋承佑说道:“诂易不做京兆尹之后,就连这种小事情也处理不来了吗?还是说之前在其位之时,也是如此随随便便草草结案,才出了那档子事?” 晋承偃不论晋承佑说什么,似乎都像是在夸他一般,谦恭地笑着:“弟弟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吗?若不是皇兄急急地跳出来猜测是宫闱之物被偷售,谁打碎的酒樽,处罚谁就行了。” “你敢!”晋承佑愤怒地瞪着晋承偃,低低地吼了一声。 众人皆是一怔,不明白晋承佑这是怎么了,屡次三番行为异常。 晋承偃似乎被吓到了:“弟弟只是这样说说,父皇想来也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毕竟父皇很是欣赏两位乐师的技艺,想要留他们在宫里,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处置了他们?顶多就是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宫中乐师。” 晋承偃说这话时目光中闪过的戾气故意流露给了晋承佑。 晋承佑见他这样的眼神,内心火起,低沉的声音中流露着杀气:“父皇都还没有说什么呢,诂易倒是都替父皇想好了啊?究竟是何居心?” 王稚却是不理解了,对苏介耳语道:“诂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介轻声回他道:“你在宫中见过哪个不盲的乐师吗?” 王稚点点头:“见过啊,孙尚宫她就不——什么?你是说——” 苏介没有看他,点了点头。 王稚脊背一阵发凉。 宫中的乐师,除了一个孙舒宜不是盲乐师,所有乐师,哪怕只是一个击钟的,都是盲人。 忽然,先前那高喊冤枉的宫女又抢话道:“陛下,陛下!奴婢想起来了,奴婢曾有一次在司膳司看见过一个乐师模样的人,就在司膳司后面的小房子里,当时他在和少府悄声说话,那乐师还给了少府一盒什么东西,奴婢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有些害怕,就跑回了房间,后来去给新乐坊送饭,曾在新乐坊见过极像那日给少府东西的乐师,对了,那乐师是个男的,不是盲人,故而那是奴婢才会注意到,多看了两眼,有些记忆,似乎——似乎便是奴婢身边这位——” “不是,父皇!”晋承佑忽然跪到了大殿中央,高声说道,“洛竹他,洛先生他绝不可能偷售宫中器皿出去卖!” 皇帝凝眉盯着跪在地上的晋承佑。 晋承偃笑着去扶晋承佑,一边还说道:“皇兄这是干什么?这奴婢说的话我们也不会轻易相信,况且——这琴师先生不是太子殿下请进宫的吗?太子殿下都还没着急,皇兄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父皇都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你怎么——” 晋承佑甩开晋承偃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开!” 众人都有些惊悚,虽然平日里齐王就和易城侯很不对付,齐王似乎很是看不起易城侯,然而在众人面前,也都还是面子上略过得去的,他们还从没见过齐王如此这般对易城侯失礼,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面前! 晋承佑咽了口口水,高呼道:“父皇,那日——洛竹他是拖孔大人给我带了封信。” 皇帝直到这时才开口,说道:“信?什么信?” 晋承佑笑眯眯地盯着这么容易失去理智的晋承佑,还真是有些不敢相信,说道:“皇兄就别说瞎话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乐师,大晋还找不出个好乐师了吗?想是皇兄为替太子殿下分忧,故而如此为那琴师说话,只是如今这个局面,那琴师太子殿下都弃了,皇兄便也不要再理会了,没了就没了。” 顾倾墨冷眼瞧着晋承偃,忽然愈发地看他不顺眼了。 只见那晋承佑忽然直起了腰杆子,双目平视高坐龙椅的皇帝,沉声说道:“洛竹——他是儿臣所爱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