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之名》 第1章 楔子 开始的时候,其实谁也不明白。 只是到了最后,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心思似懂非懂、非懂似懂地含蓄地笑,审视着故去的一切,以及,那将来未来的…… 燃起几根香插在香炉里,再在供桌上摆上些瓜果,她就站在一旁了。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要明白什麽,也或许因为她知道懂了也未必懂、不懂的未必真不懂。于是她就在那站着,用一条黑色的缎子裹着身子,两只略显削弱的手突兀地从缎子里伸出,感受着面前深紫色火堆里释放的温度,脚丫子是光着的,白皙而富有弹性。与她一同光着脚的还有一个小孩,小孩把脚跟提起来能够到她的腰,和她不同的是小孩用一条红色的大袍裹着身子,两个膀子露出来,此时正背对着火堆跪伏在供桌前,脸贴着地,掌心向天,口中隐隐作响。 供桌后的灵坛上并未放什么灵牌,放着的是一双破旧的草鞋,草鞋表面散放出的淡淡荧光似是将不断流逝的光阴遮挡在外面,虽万亿载过去坚韧如初。此外还有五盏青玉灯,从左到右一字排开放置于草鞋前,除右边最后一盏未点亮外,其余四盏灯均已点燃,深紫色的火焰在灯芯外袅绕燃烧着,在“噗嗤,噗嗤”声中与祭堂中央的火堆遥相呼应。此际,整个祭堂弥漫在一种深紫色的神秘氛围中。 祭堂由四部分组成,灵坛、供桌、中央的火堆以及火堆旁放置的五个茅草编织的土黄色蒲团。 “师父已开示,第五盏灯的掌灯人将要出现哩,走吧,咱们回山。”起身,小孩用稚嫩的声音喃喃道,未看她一眼,便走出门去。 “唔。”女孩转身紧随着小孩走出门去,只是在她跨出们的刹那,祭堂灵坛上的燃着的四盏灯焰里,浮现出四个影子,第三盏灯、第四盏灯中的影子分明是她和那小孩。 从外面看去,一座用粗细不均的木料搭建的简单祭堂正悬浮于半空中,淡黄色的木料上不断刻写着逝去的岁月与兴衰荣辱,紫气氤氲中,显得极为宁静与祥和。祭堂下面则有数丈古木丛生,各种奇珍异兽盘桓其间,时不时荡出两声吼叫、刺耳的尖鸣声,又有振翅扑腾声间杂其中。然而,这一切愈显这处境地的古静与庄严。走兽飞禽、古木杂草、嶙峋怪石、瀑布沼泽、悬崖深渊构成了这方小小世界。在这小小世界上方悬浮的紫色木制祭堂外面,一只雪白狮子凌空而卧,候在门外。这只狮子通体毛发雪白、无半点杂色,眼睛半眯半睁,眼瞳呈血红色,此时正用尾巴晃来晃去的驱赶睡意,然而鼾声已如隐隐雷声时起时伏,仪态懒散,自在悠闲。 走出祭堂,小孩的身高与雪白狮子相比显得更加弱小,然而诺大的狮子却打了个冷颤,慌得眼睛睁得鼓鼓的,大如灯笼,尾巴也不摇了,立时站得威武雄壮,四脚踏空而立,并缓缓冒出紫色火焰环绕其身,小孩身子一纵上了狮背,盘膝而坐,女孩紧随而上坐在其后。 “走,回山喽。”小孩用小手在狮背上轻拍了下,狮子浑身一紧,找准方向化作一道流光,往远处飞去。 视线拉远,才能发现,原来紫色小屋及它下面那小小世界不过在一个大的山头上,所谓的山,其实也不是山,更确切的说——是一根由大小不一的巨石错乱堆叠而成的高也不知多少万里高的石柱,石柱下方袅绕着片片白云,又有青苔附着于其上,远远望去犹如一根长着白色棉花糖的巨树,只不过树干上是杂乱的色彩。这根五彩斑斓的巨树像是九幽黄泉之地生长出来,树冠却高高深入天际,似乎维系着这片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 “嘭——啪——” 一条墨绿色巨蛟由天边遁逃过来,时不时回首望向后面,无巧不巧地在回头看时后脑勺撞在凸出的山石上。当然,先是肌肉挤压的声音,经过缓冲之后便是山石碎裂的声音。可怜的山石,你好长赖长为啥要凸出来,跟蛟碰头,切,活腻了。 巨蛟回头,疼得龇着牙,眼睛里都冒出血丝来,鼻子上的两根触须登时伸得直直的颤抖不已,一只前爪弯到后脑勺去轻轻碰着那突起的鼓包,鼻子里哼出的声音满是疼痛,往后面来处扫了一眼,又择路逃遁起来。 “哪里来的小孩?赶快闪开,别挡你蛟爷爷的道,当心蛟爷爷生吞了你们。”它甚至连停都未曾想过要停下,只是张着大口,飞也似的奔过去。其实在它眼中前面挡道的就是雪白大狮子够看一点,但也只有它的爪子捏成拳的时候大,至于狮背上的两个小毛孩,塞牙缝都不够。若不是顾及到会被后面追杀它的几个凶神恶煞追上,它情愿将眼前挡道的一口吞下,最多花点时间消化。 “噫,聋了麽?还是傻了?”巨蛟只在心底刚开始诧异,就听见一声稚气未脱的声音,“聒噪。” 狮背上的小孩不知何时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朝它轻轻一拍。登时,巨蛟前面的空间突兀地现出一只比它大数倍的银白色大掌印来,直往下轻轻一拍。 “噗——”墨绿色巨蛟连心底的诧异念头都还没结束,就在响声中爆碎成肉泥,银白色掌印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见到轻轻一拍眼前这偌大一条巨蛟便灰飞烟灭,雪白狮子忍不住浑身发颤,大约是想起这人畜无害的小孩也时不时会拍它一下,万一哪天小孩子下手重了咋办。想归想,动作上雪白狮子可不敢慢半拍的,仍旧踏空朝前奔去。只是狮背上黑色缎子裹着的女孩嘴角轻轻一翘,露出一个令群花失色的笑容来,同时置于膝盖上的左手单手成印食指微曲在空中划出一个玄奥的轨迹,往刚才巨蛟被拍碎的地方不留痕迹的隔空点去。 “师姐,你不讲究,抢我的猎物哩。”坐在前面的小孩扭过头看着她,笑嘻嘻地说道。 “这条恶蛟到底什么来头,你一巴掌都打不死它,居然还能有一丝精魄残留隐藏在空间中。”女孩只是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巨蛟被拍碎的地方。 “的确有些古怪。”小孩摸了摸下巴,“噫,有人来了。” “前面两位小妹妹小弟弟,可看到有一条墨绿色的怪蛟朝这边经过?”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穿着一条黄色长裙,背上背一柄与她身形极不相称的大锤子,皮肤白皙吹弹即破,眉心一点朱砂,此时正朱唇轻启,凭空而立。“师姐,这次我来接话,轮到我啦。”小孩与坐他后面的女孩不安分地悄悄传音。 “咳。”女孩正准备吱声,却被打断了。“噫,这位阿姨好漂亮吖。” 小孩听到女人的问话声巴不得鼓掌起来。黄裙女人皱着眉头,显然她被喊老了。 “小弟弟乖,你叫我姐姐就行,对啦,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啊。”小孩这才回想起来刚才这女人在问话哩,“什麽——怪蛟——”他惊讶起来,同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地,“没有、没有,漂亮姐姐真会说笑,我和姐姐要是看见了还能活着麽?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说完,却斜着眼瞟了一下刚才的战场。 “嗖——嗖——” 黄裙女人后面这时又出现两个人影,一高一矮,高的是位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矮的则是一位瘦小老头,袖口被撸起,腰间系着根麻绳,麻绳间别着一把晶莹剔透的柴刀,柴刀表面泛着红光,寒气逼人。 “怎么样,寻卉妹子,那恶蛟呢?可曾追上。”中年男子一脸络腮胡子,露出白的不像话的牙齿来,问道。 “没有,看样子只能去其它方向再找找啦。”黄裙女人叹了口气,“没有,那就怪了,那凶蛟分明是朝这个方向来逃的。”这次是瘦小老头吹着胡子说话了,两只小眼四下里扫来扫去。最终在雪白狮背上停下来。 “这位漂亮姐姐,没事的话,我和我姐先走了。”小孩扯着雪白狮子的鬃毛,由三人身旁经过,只对黄裙女人招呼道,显然刚到的两位被直接无视。 “唔,好的,谢谢你啦,小弟弟。”黄裙女人望着雪白狮子在远处变成一个小黑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随着红袍小孩两人骑着狮子离开,场面安静下来,留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咱们再找找看罢,我师祖派我出来,可不是来这瞎站着啥也不做的。”中年男子发话。 “岩启,莫非你们青柱也被这恶蛟去游玩过?”黄裙女人诧异,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没有发话,倒是在一旁的瘦小老头发话了,“岩启他们青柱有没有被这恶蛟去逛过我不知道,只是我出来的时候师祖交代,有一些极其重要的东西,被这恶蛟偷走了,一定要追回来的,不容有失。” “唔,这恶蛟也真够胆大,居然我们三柱都被它游玩了,闲暇之余,居然还能顺手牵羊。”叫岩启的中年男子倒是有些意外。 “闲话不多说,赶紧再找找才是正事。”寻卉提议,“侯三哥、岩启你们各自往左方右方,我往前面,咱们再找找怎么样,有情况就互相通知一声,听说这次的事比天塌还严重哩。” “那好,我往左边。”岩启没有拒绝。 “呀——”瘦小老头尖叫起来,一拍脑门,口里只顾喃喃念出: “雪狮子、雪狮子,”随后语气坚定起来,“对了对了,紫檀山的雪狮子。此世间只有紫檀山有一只雪狮子,这两人是从紫檀山上下来的。” “什么意思?”寻卉与岩启都听得莫名其妙的。 “这个你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就连我师祖也是听得上上辈人说的,这是小时候师祖诓我睡觉时给我说的故事‘紫檀山上有雪狮子,赤目,通体雪白,全身袅绕紫色火焰,发怒时一吼可震得天塌地陷’,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侯三有些得意,随手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哧”一丝火苗从刀刃里窜出,又熄灭…… “啊——啾——”雪白狮子打了个喷嚏,心想谁在念我。 狮背上,红袍小孩已经站起来了,望着前方,稚嫩的神色极力要显得老成的样子,女孩则依旧盘膝而坐,似乎自从到了狮背上就从没挪动过。 “有意思,一条小小墨蛟刚学会隐遁,就跑去那三柱的祭堂偷东西。”女孩似是自语道,显然女孩懂的比那三人都多,“不过我倒是好奇,它从什么地方溜进去的,外界除各柱的守柱人有资格在祭祀之时能进去之外,好像就没什么人能进去呢。” “谁知道呢?不过它偷的东西也不简单,要不然能挨我一巴掌才怪呢。”红袍小孩有些不满,悻悻道,“师姐,你猜它偷的东西会是天地法则麽?如果是的话,我一巴掌拍不死的话倒是说得通了。” “呵呵,还需要猜麽?天地初开,道则不稳,这个时候能被偷取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你的鼻子不会连法则气息也嗅不出来吧。”女孩轻轻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继续说道,“我想,若是那三位的元魂知道自己祭堂的法则被带走一丝的话,那脸色肯定很精彩。” “天地法则!!!”,若是被还在搜寻恶蛟的三位听见,必然会被吓的跌下高空。这胆大的墨蛟偷走的居然不是什么银烛台、金碗、神兵利器之类,而是实打实地天地道则。天地初成,道则不固,还比较散乱,能被窃取。而能盗取到天地法则的生灵,则意味着秉承部分天地意志的伟力,能代天行道,即所谓的言出法随。 何为道?鱼在水里游,鸟在天上飞,鸵鸟犀牛在地上奔跑,地上的草一岁一枯荣,树木能生长枯萎,月有阴晴月缺,蚂蚱活不过一秋,人生不过百年,一件事终有开始、高潮、尾声,这就是道,道无形、道无痕,是万事万物生长发展的律法,万事万物的生长发展都是顺着这条道来进行,树木要歪歪扭扭的长许多枝叶才能努力向上生长,一条河流需要冲刷出许多褶皱才能够探索到自己的最终方向,最适合它们各自天性的发展方向,这就是道的方向,鸟能在天上飞却不能在水里游这是道的律法,不能违背。 若是一个生灵掌控有一丝天地法则,那么它可以让人的一生变为“死、病、老、生”这样的逆规律,而不是生老病死顺着规律来,因为它就代表着规律。所以说天地初开时的道则若有缺损,那麽天地仍将会混淆一片,树不会向上生长、水不会向下流、白天黑夜会随机出现、时光会逆转等等。 “嘻嘻,我能想象到那三位老家伙的表情了。”红袍小孩肥嘟嘟的脸上显得很开心,“虽说被窃取的只是一丝法则气息,而散乱在天地间的法则气息最终也会自己回到祭堂,但也足够那三位累的了,要在法则气息离开的这段时间维系好原有的法则不出乱子,可不简单,嘻嘻。” 当初天地初成,道则不固,各种天灾人祸频发,世间尽是生灵涂炭、一派萧然。那时,这片世界中属于顶端存在的九位同天地并生的通灵圣兽悲天悯人,发下宏愿——当以己身通天手段,抚平世间一切生灵悲伤,造就出一个太平清宁世界。于是九大圣兽以自身血肉为引,矶石山的开天精石做体,生生铸成九根通天巨柱,分散伫立在这天地间的九个原始基座上,以之支撑、稳固天地雏形,又困锁天地道则,使之臻至圆满。这九根通天柱即是困缚、也是支撑,困缚住这片天地的形藏和道法,也支撑起这片天地的雏形,随时间变化慢慢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可以说这九根通天柱构成了这片天地的原始骨架,就好比船的龙骨一样。 原始基座:就好比建房子需要打地基,地基越扎实牢固,房子就可以起得越高也越不容易倒,每一个天地世界在开始成型前也需要地基,不过这地基不需要打,而是在鸿蒙未开之处自然形成,经亿万年后几个地基连成一片便能成为天地雏形,而这些地基就是所谓的原始基座,原始基座与我们理解的地基又有不同,维度不一样,我们理解的地基最多也就十一维空间,原始基座则是由四十九维基点形成的。大家都知,点是零维空间,线跳出了点的范畴是一维空间,平面由无数的线构成跳出了线的范畴是二维空间,即长和宽构成二维空间,而立体图形由无数个面构成跳脱出平面的范畴是三维空间,即长宽高构成三维空间,而长、宽、高加上时间构成的则是四维空间,若是存在一个五维空间的事物那么它必能跳脱出四维空间范畴,即能跳脱出时间限制,在时间长河里可以什么时候想出现就出现。目前,我们所在的世界现在已被科学家们认可为十一维空间。而一片世界的“地基”则是由几个四十九维度的原始基点构成的。 “师姐,你刚才并没有灭杀条恶蛟的吧,”红袍小孩眼珠子骨碌一转,回头望着自己的师姐。 “嗯,”女孩点了点头,“只是造了个可以移动并能够不断吸收它的精魄强化自身的囚笼,将它困住罢了。而且你也说过,小师弟也快出世了,把这条恶蛟放到下界去肯定会很热闹,也算是给他一份机缘,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哎——”女孩刚说完,却听见小孩一声叹息,似乎引出了无数伤悲,“师姐——我、我想师傅了。” 女孩听见这话,鼻子一酸,声音里带着哽咽,“混账师父,师父那个白痴,想他干嘛。”女孩却是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随即又自语道,“谁也不知,其实师父在以血肉为引铸通天柱之前就已经褪去圣兽体质化为凡胎□□了,白痴师父死硬撑着要铸通天柱。比不了别的圣兽褪去血肉之后还能留个骨架给元魂暂时居住,他可倒好刚褪去血肉骨架就飞回湮灭,剩下一对破烂鞋用来给元魂暂居麽?切,闻着也不嫌臭,白痴师父。” “师姐,你说师父的元魂没有骨架滋养,有一天会不会消散在这个世界。”沉默许久,红袍小孩忽然回过脸,眼睛已经是红红的,他刚才哭过? “大概——会吧,”女孩一愣,又恨恨的道,“这混账师父,自己不靠谱,还让人那么操心,元魂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 我们再来回到墨蛟的命案发生现场,叫寻卉的女人和她的两个同伴已经各朝一方的远去。 此刻,就在墨蛟碰到头的地方下面,一块长得跟梭子似两尺左右长的石头碎块横担在一处悬崖上,一头在崖外,一头在崖内,就这样在风中颤巍巍地保持着平衡。一滴殷红里透着金黄色的血正躺在上面慢慢往石头里面渗,石梭子一端锋利如刀尖,渗透着夹带金黄色的殷红血液,另一端则是裂口明显,像是被生生折断一般。显然,刚才与墨绿色巨蛟碰头的过程中它首当其冲,同时被腰折。墨蛟皮糙肉厚,莫说是石块,就拿一柄精金制成的匕首在对等的条件下也不一定能在它皮肤上留下划痕,这块被变成石梭子的东西居然刺伤了墨蛟。这时石梭子仿佛变成了海绵,这滴血液迅速渗透进其中,不多时一块原本灰白色的碎石块就变得通体鲜红起来,同时表面还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丝丝金黄色的细线,细线在这块石梭子上紧紧缠绕并蔓延开来,时而曲卷时而舒张,灵动不已。 “轰隆隆!”下方的山体一阵抖动,在风中颤巍巍维系着平衡的血色石梭子顿时不稳的晃动起来,在沙沙声中掉下悬崖去。 悬崖下方的石头已经坍塌掉部分,浓浓的土石灰尘在坍塌处弥漫开来,一条不足两寸长的微缩版墨蛟虚影在其中慢慢显现出来。 “怎么全没了?怎么会?我的天,我的水果,我的好吃的,”虚影发急了,鼓着两只大眼睛四处查看,“刚才我确实是扔在这个地方的,而且我也确实看见落在这儿的。” “怎么会?”墨蛟虚影有些不甘,在灰尘里四处翻找。“咦,这是什么?” 一个散发出神圣气息的白色光圈悬浮在它头上,光圈中有一朵梅花的图案,正缓缓地旋转着,时不时放出一缕缕光辉照在它身上。“咦,怎么我的身子越变越小。”发现这一点后它抬头看了一下,感觉到光圈也在变小。 “怪异。”它心想,对于不清楚的怪异的东西它向来没什么好奇心,且都是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于是,它卯足了劲儿要逃离光圈的笼罩。 “嗖!”它飞快地逃了。 然而光圈仍旧笼罩在它头上,还将它的整个身子都圈进里面去。光圈在不断变小顺带把它也变小了,并且向它缓缓压下似乎要把它收到光圈里面去。 墨蛟虚影有些慌乱,伸出两只爪子把光圈高高举在脑门上端,迷头迷脑不断狂奔,也不认路,从天上到水里,从水里到沙漠,从沙漠到大森林,再从大森林到河流小溪及瀑布,几乎什么地方都去了,和光圈的距离仍旧是越来越近,它阻止不了,企图用速度来逃离,显然这一切都是徒劳。 它心里有些苦涩的绝望,也有些懊恼与后悔。它是一条素食主义的墨蛟,最喜欢吃水果。学会隐遁后,它无意间撞入一个黑漆漆的破山洞里,然后它就失去了意识。等它醒来走出山洞后却发现出现在一个不一样的地方,这地方古木森森,奇珍异兽多不胜数,一座初陋祭堂在半空中静静地悬浮着,冉冉发出红色微光。让它喜不自禁的是许多结满果实的各种各样的树,于是抱着一种“我发现的吃的都是我的”的心态,慌忙取出藏在蛟鳞底下的口袋,边吃边扫荡。等到累了才想到该回去了,可刚进入黑漆漆的山洞它又失去知觉了,之后一连两次都是这样,只不过不同的是祭堂不断发出的毫光颜色不一样,第一次是红色,第二次是青色,第三次则为淡黄色…… 它第三次从洞里出来的时候,身后黑漆漆的破山洞竟然像雾气一样消失不见。它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吃饱了睡、睡醒了玩、玩累了吃,倒也乐得自在。它自己盘在一棵果树上,眨巴着眼珠子看着天空上的祭堂发呆打发时间,如此过了十来天。终于又一次它在树上打呼噜的时候被发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手持一柄淡黄色的大锤子,远远朝它砸下来,大锤子在砸下来的时候,锤柄忽然变长、锤身忽然变大,惊得它掉头就跑。于是揣着装满水果的口袋,东躲西藏的,不知道啥时候就跑到这儿来了,还差点莫名其妙的被人一巴掌打死。这还不算,可气的是它辛辛苦苦带出来的水果,分明藏好了地方,现在居然不见了,居然消失的跟空气一样、无影无踪。 它自然不知,它所看到的那三个祭堂里面各自供奉着一具骷髅骨,同时还拘禁着维系天地正常的原始法则。当它在那祭堂下方晃来晃去的时候,早就沾染上了一丝法则气息,等它被追杀出来的时候那法则气息就给带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被苦苦追杀。 这时它头顶上举着的光圈越来越小了,它也越来越小了,心里只是苦得发急,又没办法只能一个劲儿四处奔逃,可又逃不掉。 …… 在一片四周被参天大树围笼的河流边上,有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积形成的河滩,靠近河滩中间的石头上稀稀疏疏地分散站着或蹲着二三十只猴子,这些猴子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嘴里吐着气叽里呱啦地叫唤,眼睛紧盯着中央抱在一起互相撕咬的两只猴子上。看起来较老的一只通体黄褐色,只不过身上已经沾满泥浆,眉毛很长,下颚长着一簇黑毛,正骑在另一只较小的猴子身上,被骑在下面的小猴全身金黄色的毛发也沾满了泥浆,只额头处为一团白色,红着脸,此时正一边奋力地用手去扯老猴子的长眉毛一边用嘴去咬老猴子的扯着它毛发的手。终于小猴抓住机会一把抓住老猴子的长眉毛将老猴子掀翻在地,用头紧紧顶老猴子身上,高高撅着个红屁股,尾巴一晃晃地炫耀着。 墨蛟现在已经改为背着光圈了,也没怎么看路蒙着头四处乱跑,只是现在光圈只有图章这么大。河滩上的乱石堆中间小猴子正撅着个红屁股要炫耀胜利,一个图章大小的光圈突兀地出现在它后面,光圈中一朵梅花的图案正徐徐转动。一条迷你版的蛟形虚影此刻背负着光圈看也没看,兜头就撞在小猴子左边红屁股上。 刹那间,整个世界宁静了,没有一丁点声音发出,之后小猴子跳起来。 “叽、叽、叽、叽,”小猴子一边用两只手捂着屁股,一边似乎忍不住疼痛的叫唤起来,因为它的左边屁股像是被红烙铁烙了一样的疼。小猴子再也管不了输赢的事,自个儿跑到河边,把半边屁股浸泡在河水里,又抓了一把水底的河沙可着劲的在半边屁股上搓揉,好半天,那种火烧一样的疼才算是减轻些。它正想松一口气,却见刚才被它掀翻的老猴子已经爬起来了,一边叽里呱啦的同一帮猴子交流,一边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它。不多时一帮猴子已经围上来了,显然,它被逐出猴群了。小猴子咧着嘴摸了摸疼痛刚消减一点儿的屁股,看了看对岸,因为河的这面有二三十只猴子围着,说什么也逃不掉的,以老猴记仇的性子,被抓住它断然取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只能逃。于是一狠心往湍急的河水里蹚去,才走到一半它就后悔了,没什么东西可抓,回头看着一群猴子耀武扬威似地朝它叫,它有些气愤张着嘴也对着岸上的猴群“叽叽叽”地叫起来,没留神一脚踏空,“噗通——”一声掉进河里去,岸上的猴群看它掉进河里消失不见,一会儿就没什么兴致的各自散去了。 昏昏沉沉里,小猴子抓住了一截树桩,并爬到上面大睡起来。树桩顺着河流慢慢向远处漂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消息 就在小猴子睡在树桩上顺着河流漂走后不久,狮子背上的女孩似是若有所悟,自语道:“是这样的麽?” “噗嗤!”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用手掩着嘴,“真没想到,这么有意思。” 在她前面,穿红袍的小男孩盘膝而坐,膝盖上放着一个口袋,口袋是用山野间的茅草编织而成,外表看起来异常小巧,上面还别出心裁的用各色的草穿插出一个三色琉璃果的摸样,加上口袋内装着的水果,自然这显示了口袋主人的喜好——爱吃水果。 此刻红袍的小男孩手里捏着个果子,用一口白牙“嘎吱、嘎吱”地咬着,一边吃一边问:“师姐,你真不吃一个?真的很好吃哩。是吧?小白!”说完他伸出另一只手在口袋里随便掏出一个果子,朝前面的空中扔去,雪狮子也配合起来,唰的一下跑到前面去头一抬,接住了。“咕咚”一声,只能听见吞口水的声音,没有丝毫咀嚼声发出,只能怪它牙齿缝太大。 “呵!你们若是知道这口袋可是被那小墨蛟藏在它腋窝处的蛟鳞下,还能吃得这么欢实麽?”女孩不禁出言讽刺道。 “啊,你在说什么?刚才风大,我怎么一句也没听见啊!”小男孩索性不理她,同雪狮子自顾自地吃起来,时不时还哼出几句调调。 已经到了傍晚,一道残阳如一笔逆描的美人的红眉,淡淡地、轻轻地斜铺在水面上。几片白云似乎想要遮蔽住这落日的妩媚,仿佛刚出浴的美人新换的纱衣,将这落日衬托得若隐若现,又仿佛这瓣落日自己要欲显欲遮,拉几片白云来显示自己的娇羞。河面上风很不平静,四周传来“轰隆隆”的震天的响声。 这时候小猴子醒过来了,醒的尤其技术,更是及时。它屁股上印着的白色光圈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动静了,仿佛天生就长在它屁股上的一般,摸了一下屁股,它裂开嘴开心的笑着,总算是不疼了,光圈也没有对它的屁股造成灼烧一样的伤害,带给它的反而是一种清凉的感觉。不过,有些痒,它抠着红屁股,站在树桩最高的地方左手扶着树桩,右手挡在眼睛上方,朝前面东瞄西瞄的。 “叽、叽、叽、叽。”这次,它更急了,竖着根尾巴,在树桩上窜来窜去地。 树桩前面不远处,是一条千余丈宽的大瀑布,“轰隆隆”的声音震得河水都荡漾起来,树桩则是在河流中央疾速地漂着,远远看去像极了一片树叶挣扎在宽广的河面。它——避无可避,只能在较短时间内用手将自己的两只脚死死地卡在较小的树洞中,双手抱紧树桩,同时尾巴也紧紧缠在一处树桩上,闭着眼睛并龇牙咧嘴,迎接着那即将来临的飞跃。 “轰——隆隆隆。”在一阵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树桩被水流冲下瀑布。 瀑布高也不知多少万里高,小猴子这一次坠落掉了足足几百年光景,仿佛都足够它活下几个轮回的。在这几百年中,小猴子似乎因为屁股上光圈的缘故并未变老,只是它栖身的树桩慢慢开始长出根茎,然后抽条、冒出新叶、开花、结果,之后果实成熟被吃掉,然后树叶变黄、掉落、只剩孤零零的枝干。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令人无法置信,一截树桩从瀑布上掉落下来,在掉落的过程中生根抽条、长出新叶片、结出果实,这一切都是在下落的过程中完成的。等到下落有一百年光景的时候,小猴子扔落在树桩上的一些果核里的种子又开始发芽了,之后继续生长,慢慢长高长大开花与结出果实……就这样,小猴子的生活环境正不断地蜕变着,等树桩落下的时间到了两百年的时候,当初那截树桩已经变为一片规模较小的森林了,对,一片还在不断向下掉落中的规模较小的森林。已经两百年了,随着时间的不断延伸,森林不再向四周扩展,只是这里四季规则的变化越来越明显,有春天的花香与清新,夏天的燥热,秋天的凉爽,冬天的寒冷,两百五十年后,这里的冬天下起了雪。这愈发令人无法想象了,一截树桩被水流冲下瀑布后,生机再现长成一片小森林,且在不断下降的过程中有着四季更替的出现,此时小猴子依旧是那老样子,只是在岁月不断流逝中它慢慢拥有了智慧,会在春天采摘小花编成一个花帽子戴在头上,夏天会爬到最高处的树梢上用摘下来的树叶敷在脸上一边做面膜、一边睡觉、一边晒太阳,秋天的时候它把几块掉落的树皮用藤条串起来做成裤兜,并用柔软的树枝桠在最高处搭建了一个窝棚。冬天的时候,故事有了转机,一只长得有些官样的怪鸟,怪鸟头上稀稀疏疏地随意长着几根羽毛,组建成了地中海头型,身上的翅膀只有一只是完好的,另一只翅膀则破了几个洞,还带着发霉的摸样。怪鸟爪子正上抓着一条蛇,嘴里衔着一块长着几根小草的土,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居然发现了这片正在下落中的森林。 “嘎——,嘎——”它张开鸟喙发出沙哑的得意笑声,想要抢占地盘,飞速朝那片森林飞去,落在一根白雪覆盖的枝桠上。那条蛇则被它随意一扔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嘴上衔着的带着小草的土块也在它发出得意笑声时无声息掉落到下面由树根盘横交错搭建起来的地上。从此,小猴子的森林里多了一些新奇的杂草以及居民——一条蛇以及一只怪鸟。新居民的到来并未打扰到小猴子,这时候它在它秋天时搭建的窝棚里抱着几块树皮瑟瑟发抖,牙齿直打颤。 然而,新居民的到来毕竟还是让小猴子高兴的。第二天大早,它把自己的储粮——收藏的果实,带了一部分准备分给新到的朋友。两位肉食动物显然看不起它,满心欢喜的小猴子被攻击了。给肉食动物送水果,这似乎是对肉食动物的一种不尊敬,所以它们的愤慨我能理解,攻击它我也能理解,不过时间一长,问题就出现了。 小森林里除掉小猴子、怪鸟以及那条蛇,似乎就只有水果可以吃了,所以两肉食动物都改吃素了。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森林只能有一个王,于是三者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森林王争霸赛,又五十年过后小猴子胜出,成为这片小森林的主人,一条蛇以及一只地中海头型的怪鸟成为跟班。 森林还在继续往下掉,持续着越来越明显的四季更替,小猴子甚至还以为,这座森林直到永远都落不到尽头…… ………… 夜,已经很深。 此刻,天地间飘落的雨是潮湿的,像极了美人眼中伤心欲绝的泪,给整片大地带来了一丝伤感的情愫。 瑞泽城。 坐落在城西角上的一座大宅院在这种伤感氛围中显得有些孤零零、亦有些彷徨无助。宅院的墙壁和瓦皆能显出它的古老,大宅院门前有两棵树,其中一棵树上拴着一匹灰白杂色的马,马一面喷着白气,一面在地上用嘴拱来拱去地寻找吃食。 在这座古老宅院的大门前,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敲着门。中年男子身上随意披着一袭破损严重的褐色长衫,背上背着个斗笠,脸色枯黄而憔悴,干裂的嘴唇让他高大的身子里透出阵阵疲倦,杂乱生长的络腮胡显得他好些时间无暇打理容貌,眼睛里隐藏着阵阵让人心酸的伤感。 他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人,风尘仆仆的来到这座宅院大门前,一如当初风尘仆仆的离去。 “咚咚咚——咚咚咚。”在昏黄的灯光里,漫长的等待中,黑暗与孤独敲响并袅绕在他周围。 “吱——呀。”门开了,一位老人搭着一件外套在半开的门缝里探出头来,先是看见马,之后看见人,忽然一怔,“三……三爷,快快进来,外头凉。” 老人几步走出,一边去解缰绳要牵马,一边试探问道:“三爷,饿了吧。” “先不说这个,我爹呢?” “老爷还好,只是嫌大家伙吵闹,自己搬到先前的地方住去了。” “哦。”“哦,对了,大爷也回来了,前天回来的,还给老爷从外面带了些药,说是补气的,又说人老了气不足不免会生出各种病来要补补才是。” 老仆人自顾自地聊开了,被叫做三爷的只是在前面走静静地听着。许久,又似乎叹了口气,道:“先去我爹那儿吧,对了童叔,还要劳烦您把我大哥还有老五也叫过来一下,我有事要当着我爹的面说清楚。” “我自己先过去了,童叔,您把马拴好就去叫吧。”三爷又补充道。 这座宅院姓易,难易的易,从老爷子易崇欢那一代未出生时就已经开始姓易了。那时候,易崇欢两兄弟的老爹听从一个双手长满脓疮的游方的乞丐的话,不顾家人反对把祖屋卖了买下了这座大宅子,作为此后易家的根基之地。 在大宅院的后院深处有一口井,四周由错乱生长的数根高大的香樟、白杨以及松树构成一片小树林,这些树已经有些年月,经年掉落的树叶、松子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井边上一圈则是被踩实的黄土,三条一尺宽的黄土路把四周这片小树林不均等的分割开来,一条通向前院、一条通向后院,另一条则通向一座小屋。小屋是老爷子易崇欢小时候和弟弟读书的书房,僻静、庄严。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与灯光从小屋的窗户里透露出来,白莹莹、飘茫茫地扩散在窗前的草地上、土路上。三爷站立在小屋门口,紧紧蹙着眉头,为老爷子的身体担忧。 许久,屋里咳嗽声稍缓,三爷举起手正准备敲门,却听见一个苍老而无力的声音传出来:“是——老三么?” “哎,爹,是我。”——“进来吧,门没锁。”似是早已知晓他的到来,老人丝毫没感到惊讶,顺口说道。 “吱呀!”三爷推门,有些嗔怪道,“爹,您没事吧,咳嗽成这样,是不是又犯病了,没药了么。” “呵呵,没有的事,前几天你大哥回来时还给我特地带了些补气的药材回来。”老人爽朗一笑。 老人头发已经花白,脸成古铜色,眼角在一笑时堆起了鱼尾纹,看见叫三爷的一脸憔悴,试探问道,“这次出去,还没消息么?” “爹——”“怎么啦,老三。”看见面前的男人欲言又止,他仿佛明白了一些东西。 “你说吧!是不是找到了,但他不认我这个爹。”老人有些着急起来。 老三还没说话,眼睛就红了,眼泪就扑扑地滚出眼帘。“怎么啦!——你只管说,我受得了。” “爹,小四、小四他、找着了。”“但——小四死了。” “小四、我儿小四,”老人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低语呢喃,脸上写满的表情慢慢由希望变失望、由失望变绝望、由绝望变更绝望,他似是以为今晚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都不是真的,老人慢慢垂下头,花白的头发眨眼间似乎已经变得全白。 “小四、小四,小四死了——”“小四死了——”“小四死了——”他低首轻轻念道,每念一句,这“死了”二字便猛戳自己的心一下,最终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变为抽泣,“小四,我儿小四死了” “噗。”血从老人的嘴里喷洒了出来,老人恨恨的抬头望着屋顶的横梁,慢慢模糊的双眼缓缓闭上,左手伸出略微弯曲的食指指着屋顶,“苍天呐,你待我不公……”随即,老人晕过去倒在床上。 “爹、爹、爹——可别吓我——” 老三慌忙左手扶起老人的头,伸出右手拇指去掐老人的人中,干裂的嘴唇迸出血来也顾不着,一个劲儿只在老人耳边叫唤。半响,老人苏醒过来,又吐了口黑血,显然是郁积成伤,他对小四的事始终未能释怀。然而,该办的事还得办,再怎么伤心也还得活着,他说:“叫你大哥和小五过来吧。” “来的时候,已经请童叔去叫了。”“哦——”老人长舒一口气,但却仿佛老了二十岁。 不大一会儿,老人所住的房屋外面响起一个骂骂咧咧地声音。 “大哥——怎么回事,三哥这还让人睡觉不,回来就回来呗,这么折腾人——大晚上的,还让人睡觉不……”一个有些年轻的声音似乎在与另一个人打招呼,但又不全是为了打招呼,更像是故意说给屋内的老人和老三听的。老三不禁皱眉,憔悴的脸上多了一份无奈的痛心。 “你三哥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说,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做。”显然,老大在开导他。 门没关,两人就直接走进来了,先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白色长衫的略显胖态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嘴上留着一字胡,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和善的气息。后面跟着的年轻人比他高半个头,白皙的脸上显示的则是一股子狂傲的气息,眼里藏着一丝隐晦的阴鹫,与中年男子的朴素穿着不同,他身上却是搭着一件较为华丽的金黄色绸袍。 “爹。”两人不约而同的叫出声来。此时老人已被老三扶正坐稳在床上。 “老三”、“三哥”虽说窗外故意说那番话,年轻人此刻生丝毫没表现出半分不满,仿佛刚才的那番话他从没说过似的,与老大一起很热情地与老三打招呼。 等到两人都坐定,老人坐在床上,缓缓说道:“既然都到了,老三你说一下吧。” …… “小四死了。” 一句话犹如晴天惊雷,把屋里站着的两人惊得差点摔倒。中年男人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年轻人却是忍不住问道:“四哥死了,怎么可能?三哥你哪里听说的。” “千钟,不要打岔。”老人沉声道,显是有些不悦,又朝老三吩咐道,“你继续说吧。” “五天前,我听得朋友给我谈起一桩发生在幽轸木春城的怪事,木春城所属的一座与世无争的小村子一天内连死两人,在两人的超度法事上又有人使用秘法将其中一人的魂魄打散,从此真正是永不超生、魂飞湮灭。我当时就想,究竟有多大的仇非要让人魂飞魄散。恰好,我这几年找小四在木春城发现一些线索,所以在木春城留下了人手。三天前,我在木春城留下的人传来消息,说是有小四的确切消息。我一方面急着赶回家告诉爹,一方面让童叔的儿子心有去核实。昨天下午我在路上得到心有传来的消息:幽轸域,木春城,易家庄,一个月前,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小女孩同一天殒命。年轻人叫易小江,三十来岁,小女孩是年轻人的女儿。在超度法事上,年轻人的魂魄被一神秘人用秘法聚拢并打散。” “这是心有传来的信和物件,”老三才从破损的褐色长衫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慢慢在众人面前摊开,里面放着一封信以及一个用藤条编织的藤结。 老人目光只是在信件上微微一扫,便停留在那用藤条编制而成的草结上, “咦!”绝望、惊讶、激动同一时间浮现在那苍老的脸上,似是生机隐去的眼睛里又放出光彩来。他把藤结拾起,手指不停地在上面摩挲,一点欣喜堆在脸上,泣声道:“这是?天星藤。” “御魔结——”老人自语,“这个年头里,这西南五域中,只有我易家的人才会这御魔结的结法才对,当初我也仅仅只是让你们二叔传授于你们兄妹五人而已。” 天星藤,在西南五域中只有幽轸域的木春城才有生长的植物,此藤汁液为纯白色,藤皮为纯黑色,晚间藤皮上会有点点荧光发出,像极了镶嵌在黑色夜空的星辰,故而名为天星藤。此藤有挡邪避灾的功效,恶鬼瘟神不得近,故而乡里有些人家会请术士施法将之悬挂门楣上以之镇宅,但悬挂的都只是简单的藤条,没人会编织成结。 “果然是小四,制结手法与他九岁那年如出一辙。只是——”老人忽然一只手扯住藤条的一端,轻轻一抖藤结便散开了。 “一根……”老人便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手上的那截天星藤。 看见老人抖散之后的御魔结变为一根藤条,老大、老三都瞪直了眼,有些发蒙。 老五则一脸失望和愤怒,他今年二十四岁,天资聪慧,自幼跟随老头子学习,如今也算学到老头子不少真传,可让他结御魔结,用最容易的专门制结的结绳来结至少都要三根,更别说用野生野长的藤条。小四当年只是跟着老头子瞎晃了三年,自己难道真的比不了那位四哥,他有些出离的愤恨随即又平静下来,嘴角掀起一丝笑意,天才有什么用,死了就是死了,这辈子他四哥注定比不上他的。 老人的眼里这时候也居然泛着令人发寒的凉意。他的儿子死了不说,还被人故意打散魂魄,这个儿子不能等同于老大、老三甚至老五,主要是他对这个四儿子一直怀着深深的愧疚,他——欠得太多。从这个儿子到自己家再离家出走,整整三年没叫过自己一声爹,四儿子十岁的时候被他大娘打得离家出走,那时老人正在外面办一件大事,等回到家才知道一切,然而一切都晚了。若说心疼,他最疼老二、小四,若说愧疚,他有愧于小四。所以说,在老人眼里,几个孩子谁都可以受委屈,唯独小四不能,谁都可以受别人欺负,唯独小四不能,他心里要补偿、要把他护得好好的,但事与愿违。今天,他的儿子找到了,却死了,死了都不得安生还被人弄得魂飞魄散。 “小四的事,让老三去弄吧,要让人知道,我易家的人不能够随便被人欺负的,”老人低沉的话语里压抑着一种能够毁天灭地的狂暴,但马上春风和煦了,“老三,找到你四弟在木春城的家人、接回来,别让他们在受委屈。老大也注意留意一下宋家的动静,让我儿子魂飞魄散这种事,也只有他宋家想做而又能做了。” “嗯,知道了,爹。”老大老三应道。 “夜了,小五留下,你们都回去吧……”老人无心在说话,吩咐道。 屋里只剩老人和小五,安静得出奇。“爹。”小五打破了安静,走近老人,想老人该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啪。”一记耳光打响在小五脸上,小五捂着脸。 “——他是你四哥、是你亲哥。”老人闭上眼却止不住眼泪要溢出来,泪水从眼缝里滚落出来。古来最伤情的莫过于看着自家骨肉相残相伤,所以当皇帝未必幸福,康熙生了五十多个儿子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老人此刻慢慢体味到这种无法抹平的心伤,他无能为力。 “不是我做的,”小五捂着脸,红着眼,额头上急出一股股粗大的青筋来,“爹,我再怎么不懂事,也断断不会做这种事,”他又补充道,“死都不会做。”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狠心的娘教你用‘血饲’去对付小四。”老人大吼一声,不再镇定,“也亏你下得去这个手,没记错的话你那时才三岁吧,一个三岁的小孩就有这种狠心果决,真不知道是我易家之幸还是不幸。”——老人讽刺道。 老五满脸委屈,流出泪来,欲辩无言,“爹,真不是我做的。” “是不是你做的,到时候自然会知道。只是你如此宵小心性,怎配担当起这个家。你回去好好想想,小四是你亲哥,天雷打不散的亲哥。” 看着老五离去的身影,老人有些不忍。 一个人最大的痛苦往往不是来自别处,往往是来自于自己最亲近的人。同样一个人最大的幸福,也只有自己最亲近的人才给得了。这似乎是一种平衡,而这种平衡的支架就是那个人,他在给予你最大的痛苦时,往往也会给予你最大的幸福,因为你——在乎。 被最亲近的人不信任与怀疑,应该 “明天,同你三哥一起去幽轸的木春城吧。”显然,老人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做那种事。 …… 同一时间,城北宋家的老爷子在书房听他的小儿子报告。宋家的老人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眯着眼看那袅袅腾起的青烟,很欣赏的样子,一副已经完全出神不再听见一点声音的样子。 “不是易家老五做的,也不是我们做的,这就奇怪了。”宋家老人有些纳闷,“易崇欢那老王八蛋到底还得罪谁啦,可恨。” “说不清楚,说不定是千雨那小子自己得罪的。”他小儿子回嘴。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当初见到他的时候才那么屁丁点大。唔,也才七岁左右吧,他是那种吃过苦也能吃苦的人,眼睛里透出一股子韧劲。” “他那心性,十个你都比不上,得罪人?这种事他怎么傻都不会做,肯定有蹊跷。”宋家老人下了决断。 “查!”“明天你带些人给我去木春城查清楚,悄悄地别让易家的那帮野路子发现了。” “好!”他小儿子回答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丧事 时间倒回至一个月前。 幽轸域的木春城。 木春城位于幽轸域的南部,是幽轸与微轸两域唯一接壤的一座城池。虽说是两域接壤处的城池,但与其它的两域、三域甚至四域的接壤城池都不同,幽轸的域主没有派较多的兵力驻守,有的只是仅限于维持治安的为数不多的城卫,另一方面城池很小,也没有设置城门城墙,城中的民宅毫无规律地分散坐落在各处。总而言之,整座城池,用规模较大的人口聚居地来冠名更为恰当,布置上毫无规律毫无章法可言,可以说比整座城池的建立较随意与天性,随意、天性得一塌糊涂。木春城是附近五域内仅有出产天星藤的城池,这与它的地理及气候环境分不开,木春城整片地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仅两三天有太阳,其余大多时候都是雾与雨,正如这座城池的格局一样,雾与雨的到来也比较随意与天性,可以马上下雨马上雨住马上起雾,朦朦胧胧的雾气里能见度也并不低,相反,有时会很高,素常里因为较远不能看见的东西一起雾全都看见了。 木春城西南部是一座名为白水黑山的地界,该地界方圆数千里,是一处人烟罕见的绝地。白水黑山,顾名思义,山整体呈青黑色,高耸入云。山上长着各式各样的树,因此一年中的任何时候山体总被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树叶覆盖,树叶颜色不一,随季节变化而变化,时而一处红一处绿一处黄,时而又一处黄一处红一处绿,就像给整个黑山山脉覆盖上了一条不断变化的纱衣,分外妖冶。白水处于黑山的中部地域,仅仅由一条瀑布及一个深潭构成。水并不是我们见到的透明的水,水呈乳白色,芳香四溢,据说喝上一滴就能百病皆消延年益寿。只可惜黑山中部地域危险重重,深渊沼泽无数,又有许多凶猛野兽及剧毒的毒虫,再加上山中密林经过无数岁月的生长,数百年前此处已长成一片迷林。有的人虽在机缘巧合下到达黑山的中部地域,却会被困死在迷林中,不得见白水。当然偶尔也会有大德之人深入迷林取来白水治病救人,不过自从有大德之人被困死在迷林中后,去迷林取白水的大德之人就慢慢少了起来,最终竟然无人再愿意去迷林,毕竟命比水重要,渐渐地白水的存在也就成为了传说,一个大家都不愿提及的忌语。自然,白水黑山中部地域的迷林也就成为了一处禁地。 易家庄就坐落在黑山山脚下,靠近木春城一方的一处凹形地界。三面山,一条自西向东流淌的河流,便将易家庄紧紧包裹住。河上有唯一一座可让易家庄与外部连接的小木桥,桥栏杆上争相爬着牵牛花的嫩藤蔓。 易家庄其实并不易居,山村的名字其实更有一种反讽的意味,当然,也隐含了一丝期待与不甘,就像李清照一生颠沛流离、境遇孤苦却要以易安居士为号,用易安二字与她自己的不易安做对比,其实所谓的“易安”只是在难安的情况下对生活的一种期待罢了。正如易家庄的“易家”二字一般,更多的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点向往,一点期待。易家庄,几乎每六十年都要大旱一次,旱一次至少两年最多四年,每一次大旱都会有一部分人死掉,最终村子只剩下几十户人家。最近几百年间竟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不管是大旱年还是一般年岁,村里的人口都维持在几十户人家左右,不多也不少。当然,这自是不能成为大家伙在这安家的理由,让大家伙能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活着而且还要甘心忍受几乎每六十年一次的□□的缘由只有一点,安土重迁。 易家庄往南四十来公里的燕子岩底下有一个叫雷马首的地方,是个土匪窝。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雷马首的土匪也遵从这一规矩,使得易家庄人的生活颇为宁静,同时,因为有了雷马首土匪的震慑,其它地方的山贼也不敢打易家庄的注意,大约这就是所谓“借光”的深层含义吧。 另外易家庄也不姓易,庄上唯一一户姓易的人家还是十几年前在这落脚的。当年在这落脚的后生自称易小江,年轻英俊,据说曾游历过许多地方,这天下二十八域他去过五个域。要知道纵使为大德之人,穷其一生都不可能游历到四个域,去过三个域就已经很不错、很有本事了。多年过去,年轻后生早已灭了游历世界的心思,娶妻生子,在此地生根发芽,并和妻子有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一家人安逸地享受着生活。偶尔,也会帮着其它村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山鬼祸乱的世道弄些符印镇宅之类。 易家的小茅屋坐落在村子靠河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小茅屋四面由石块垒成,屋顶用茅草来挡风挡雨,茅屋前的小路旁有一棵柳树。此时,柳枝被风吹得一荡一荡地,像少女柔弱娇嫩的手臂,在风中荡起空气的涟漪。树下,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披头散发,一脸憔悴,怀里正抱着个似乎已熟睡的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步一步走向茅屋。风,吹散了他的头发,跟柳枝似的晃动着,显得格外凄凉、悲恸。 “回来啦。”屋内,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男人并未接话,一开口似乎就已经失了魂。 “我保不住咱们的女儿,我保不住咱们的女儿。颖儿,我无用,我真无用。”男人将小女孩放下,回身看着拿着一套衣物的女人,憔悴的脸上挂着泪,口中只喃喃道。 “噗。” 男人控制不住情绪,激动之下,一口殷红的血被男人喷吐出来,女人慌忙过来搀扶他在一张小木桌旁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喝下去。刚把水喝下去,“咚”的一声,男人的头便重重垂落在桌上,昏睡过去。女人看着眼前疲惫不堪、憔悴不已的男人,一种莫名的恐惧渐渐浮上心头。 这是她的男人、她的自信、她的依靠、她的天与地,如今憔悴成这般模样,是谁之过,究竟有什么事能将她的天折磨成这样。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男人有自己的承担,不想告诉她是因为怕她担心。这就是她的男人啊,虽憔悴亦是遮掩不住脸上的坚毅。 不知道他和她在一起是否连老天也反对。她给他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一出生便得怪病,身体孱弱、咳嗽带血,男人只好将他们的儿子托付给其它村落的一位擅长医术的好友抚养,因此屋里常年难见他们的儿子。后来她给他再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很可爱、也很懂事。 只是在女儿三岁时,村子里的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屁孩带着她大白天跑到深山里去找山鬼,被山鬼伤到内腑,差点死掉。于是,男人每隔半年便使用一次秘法为她续命,以期在续命的时间里能找到一个妥善的解决之法,她有些奇怪,男人自从使用秘法后便慢慢衰老起来,白头发也渐渐长了出来,只是男人从未对她提过使用秘法给女儿延续寿命是以自身寿元为代价的,十年寿元换半年的命。 一个月前,女儿眼看不行,他抱着女儿再次走进山里准备施展秘法为女儿续命。在一处被他精心布置出的山洞内,他正为小女儿使用秘法续命,关键时,一神秘人出手将其打断,使得他和女儿同时受到秘法反噬,命在旦夕。男人抱着虚弱的女儿,心知道行上远非偷袭之人的敌手,于是在山洞内布置出一困、幻叠加的阵法将那人困于其中,匆匆赶回小村去,一路上又做出各种迷惑将之回村的痕迹掩盖的一干二净。在黑山里足足绕了五六天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易家庄。只是回到家中时,男人已经油尽灯枯,活不了多长了。只是这一切女人丝毫未觉,即便觉察到了她又能怎样。 半响,男人悠悠醒转,四下看了看,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在屋里翻找出一个玉质墨斗来,墨斗如羊脂上插了松桠,青白相间。墨斗内的墨汁是血红色的,由祜羊血制成,经久不凝。 祜羊血制墨汁,这是这个世界初学法人的规矩,据说这样制出的阵法更能够亲近天地,更有希望拥有天地伟力。就像我们的木匠与石匠,木匠用黑墨、石匠用红墨弹线,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鲁班祖师爷留下的规矩,规矩就是规矩,只能揣摩。然而这只是初学者的规矩,一些宗师级别的人物将这种规矩看作是借助外力来达到阵法效果,非常鄙视这种规矩,他们认为的阵法造诣的高低还得看自身本事,借助外力达到,这是小道耳。当然,这是题外话。 这时,男人已经在小屋的内部弹好了墨,地上、墙根、墙壁、屋顶都弹上了墨,只是红墨汁刚弹上就消失不见了,似乎是浸润到大地、墙根石料、墙壁屋顶的木料中去了,丁点都看不出做过手脚的样子。布置完屋内,男人又跑到院子里去布置,回屋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汗涔涔,他坐在靠桌的木凳上喘着气。 “苏颖,你过来我有话说。”他朝正在给女儿喂药的女人说道。女人一愣,男人从未用这么严重的口气跟他说过话,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叫她的名字全名的时候也只叫过两次,平时都只叫她“颖儿”。 “嗯。”她乖巧的应了声 ,在他身边蹲下,抬眼看着他,望着男人那张坚毅而又憔悴惨白的脸,不禁一阵阵揪心的疼。 “能娶到你,和你过日子,我这辈子——无憾,”他说,“只是,天——不遂人愿。今后,再不能陪你到白头了。” 女人已经嘤嘤哭泣了,他摸着她的头,凝视许久,给她拭泪。“别哭,我怕我说不完。” 女人看着他,乖巧地点着头,只是泪水不住地滚出眼帘,顺着她白皙的脸蛋滑落到地上,坠入尘埃。 “记住,今后怕就只有你和怒儿过了,你的泪,不要让他看到,他还小。”他继续说道,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女儿,随后自责道,“我保不住咱们女儿的命,我无用,对不起。” 他拉着她的手,望着她,似乎再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女人怔怔地,似乎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他看见了,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 “为难你了。还有怒儿需要你照顾。”他带着一种留恋以及疼惜的目光看着她,微微一笑。 “咱们这屋子底下,有个地洞,洞里放着四口棺材,两口是我和小失用的,两口是你和怒儿用的,这是我在遇上你之前有一次心血来潮做的,刚做出不久就遇上了你。”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额头,看着那双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 “不必忧伤,我有小失陪着,不孤单,你有怒儿陪着,也不孤单。”他又笑了,只是血不受控制地顺着牙齿缝流了出来,沾到嘴唇上,滑落到地上的尘埃中去。 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嘣”的一声,他将系在脖子上的一块似石非石、似木非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半块有着锁形图案隐现的物件扯下来,交到苏颖手中。 “给怒儿,叫他记住一个叫‘千雨’名字。”女人有些疑惑,觉察到女人的疑惑,男人补充道,“她是我二姐,是怒儿的二姑,小时候被人拐跑了,我找了好多年,找的好苦好累。” “这半枚长生锁,是我易家的祖传之物,据说有大秘密,告诉怒儿好生保存,也别让人知道他有这东西,不然、会有大祸。”此刻,他已是气喘吁吁的了,女人用手给他擦拭了一下嘴唇上的血迹。 “颖……颖儿,告诉怒儿,他那不是病,小失也不是个意外,这几年……我、查到一些东西,微区四域、幽区四域之外的域中曾经有一个凌姓大世家的用手法坑杀了几个大对手,叫‘血饲’,一旦中了‘血饲’,自身及后代的气运都会被抽离,并转移到下咒人的身上,中咒术的则会气血干枯、气运衰减。后代早夭的事经常发生。有些中咒术的家族甚至绝后。” 他已经很勉强的再说话,汗,大滴大滴地从额头上往下掉落。 “告诉他,如果有本事足够,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小了,“我记得我并没有得罪什么会这恶毒咒术的人啊。” 他哪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那还小的弟弟不懂轻重的胡乱给他下的咒,当时幼小的心灵只是觉得他哥把老爷应该全部给他的慈爱分了一部分,觉得他哥可恶,用了他娘教他的咒术,目的只是要让他哥哭一下,哪里知道得这许多因由后果。 “颖……儿,去让人叫怒儿……回家吧,我想……看看……”、“看看……他。” 女人起身走出门去。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没曾想,“噗”的一声,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血水喷洒在地上,“不能浪费啊。”他笑了笑,蹲下身子。用右手食指蘸着地上的血迹在地上勾勒起来,同时嘴中细细吐出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此身非我身、此行非我行、此生如梦断、朝夕文境音……是以境王法,震杀恶意敌……” 言毕,他已在地上用血勾勒出一组神秘异常的符文,符文中间是一柄用血勾勒的大锤子,只是锤子的血色里含着淡淡的难以觉察的木纹,仿佛一柄木锤正从着血色符文中央生长出来似地。符文忽闪忽闪地亮了几下,又消失了,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 勾勒完毕,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努力地睁着眼睛。 “哼,我本不欲与你有因果勾连,你若是穷追不放,还要来,那么就从此因果勾连吧。我欢迎,毕竟我也不是那种被人打落了牙往肚里吞的主儿。”他默默回想起山洞中那出手偷袭他的人,“我现在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儿子一定会为我报仇的,等着吧,等着算账吧。” “颖儿、怒儿、小失,我要先走一步了,嘿嘿,那个世界——应该很好玩吧。”他只剩下思维意识了,身体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要看他儿子回来或者听到他儿子的声音才闭眼,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存封在久远记忆中的身影。 “娘……”他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我好想你……”“……二姐……你在哪儿……小失……怒儿……颖儿……”他心里想着一些人,慢慢地淡了意识……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他残留世间的浓浓牵挂,他睁着眼,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体慢慢变凉。 苏颖回到家的时候,来的还有左邻右舍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刚进门,她就止住了步,不愿在走动一步。 他是躺在那里呵,安静地躺在那里,睁着眼…… 三步不到的距离,短短时间,竟已成为天堑…… 多么近的距离啊,其间横亘着生和死,从此…… 阴阳两隔…… 多么遥远的距离啊,任那人儿有多大的步子,从此…… 再也跨不到身边…… 是谁,的泪像宝贵的珍珠,散落了一地…… 是谁,的牵挂勾动起了另一份无垠的牵挂…… 是谁,的心哭在黄泉岸边又滴了血…… 她摸着他的脸,冰冷而又遗憾的脸,毫无顾忌地哭出声来,“江哥,为什么不等等我,我送、送、你。” 门外的人有些走了进来,干流着泪,看着她。 “跟你一起,无论怎么过日子,去哪过日子,我从没有一天不开心,江哥,没有什么对不起,小失这是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她一边流泪一边缓缓说道:“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你说,跟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好喜欢的。” “你为什么不醒来,听听——我从没跟你说过的话。”女人有些疯了,要把他摇醒过来。 一些奶奶、婶婶们过来要拉她,劝她。 “入土为安吧。” “他不希望你这样。”“你还有,小失,小怒要照顾。” 一句话点醒她了。她看向了在床上躺着的女儿,对啊她还有小失。她跑过去抱着小失,抱得紧紧地,生怕她弄丢似的。男人的身体则由村里的叔叔们背出去清洗了。 好半响,怀中的女儿咳嗽出声,“娘,我梦见爹爹了,浑身是血,好吓人。” 她强装笑脸,“傻孩子,爹爹那么能耐,怎么可能出事。爹爹这是出去给你抓小兔子去了。” 憋住的是话、是心伤,憋不住的是浓情、是眼泪。 她的泪垂落到小失的脸上,“娘,你哭了。” 小女儿疑惑,“胡说,娘这是欢喜,小失啊。” “什么?娘。”“有你——真好。”她说。 女儿走的时候,苏颖很安静,她一直都陪着女儿,抱着她。因此,女儿走的时候她没有再哭,她想起男人说过的话“你的泪,不要让他看到,他还小。” 她的怒儿还有一天就回来了,她得赶紧调整过来,她还得做一个好母亲。所以,再大再多的痛苦,都只能藏在心里。按照男人的吩咐,地洞中的四口棺材中的两口已经被搬到小院里,奇怪的是,小失和男人的两口棺材都那么的合身,不大不小,仿佛是量着尺寸订做的一般。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有这本事,地洞中的四口棺材是男人遇上她之前有一次心血来潮做的,仿佛未来一些事都被她男人看穿似地,这种疑惑瞬起瞬消,她信男人。 有本事的男人,都会有一丝神秘。 …… 千户,是木春城所属的少有的几个规模较大的村子之一,也坐落于黑山山脉脚下,距离易家庄较远,有一天多的行程。与易家庄所不同的地方是,此处易家,水草丰盈,田地肥沃。 千户的一处房屋内,一位年迈的老人正对一个八九岁的缺了门牙的黄毛小孩说着话。 “怒儿,你娘来信了,说你爹让你回家了。” “哇——呜,爹——”小孩子拍着两只肉嘟嘟的小手鼓掌,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有些想念。 他自己没察觉到,当他说出这声“爹”时,远在易家庄的被众人清洗身体的男人睁开的双眼溘然闭上,嘴角似乎弯起一丝浅笑。这把众人吓了一跳,于是大家只是把一切归结为其实男人的眼睛早已闭上,没注意而已。 小毛孩随即眼睛又闪过一丝狡黠,带着浓浓地不标准的地方话音,他说 “爹爹让我回家啦,真的吗?春(蠢)爷爷。” “真的。”老人没好气的回答他,这孩子故意骂他。 “嘿嘿嘿——嘿嘿嘿。”小孩用缺牙的牙缝咬着食指,眼睛笑弯了。 “我想吃鸡腿。”他说。实在是太高兴,自从小时候他得了咳血的怪病,男人就把他送到这儿来,除了过年还能回家几天,就一直不许他回家。因为他要见到他娘还有他那可爱懂事的妹妹啦。至于他爹,见不见都无所谓的,他爹太凶了。 “好。”尽管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春老人还是没表现在脸上。听到小毛孩要吃鸡腿,春老人眉头一挑,有些趣味隐然脸际,小毛孩吃鸡腿有个特点,分两次吃,吃完鸡皮及腿上的肉之后用树叶之类的东西包好,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藏起来,第二天翻出来蘸着白开水舔骨头,之后又包好换个地方藏起来,直到他忘记鸡骨头藏在哪或是有可恶的狗把鸡骨头给叼走了为止。 “你去叫奶奶给你收拾一下衣物,我给你弄鸡腿去。”春老人吩咐小毛孩道。 …… 易家庄这天下午,下起了倾盆大雨,河里的水涨得淹翻了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仍旧不止的下着,似乎不再有期限。易家小院子里被众乡亲们用隔年的稻草搭建起一个临时的草棚,草棚下面放着两口棺材。一大一小,漆黑如墨。棺材周围灯烛一晃晃地忽明忽暗,在这场大雨中,这些灯烛显得弱势。 做法事的先生们已经在下午的时候被乡亲们接过来了,现在各自正张罗着各自手里的活儿,搭架子的搭架子,扎纸人的扎纸人。总之,各忙各的,场面尤其凌乱,也有吆喝声时不时响起。 小屋内,女人已经换了一身素白,坐在人堆里,静静地,一言不发,只是脸上显现出一些担心、一丝忧虑来。 “苏颖,已经叫我家小崽子去接小怒了,不用着急的。” “哎,谢谢大姐。” “小颖啊,你爹通知了没有?我让人赶紧去接。”一位大妈好心问道。“还没呢?谢谢婶婶。” 此时,天已大黑。易家庄庄外的小木桥桥头。从三个方向分别走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他们虽然都带着斗笠但衣着不一,互相间的眼睛里闪着浓浓的忌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神秘的祖孙俩 入夜,易家庄的庄口,小木桥边,三位神秘人物互相警惕,呈三角状站立着,任大雨浇落,都未曾动一下,只是互相对视着。 “呵呵,两位哥哥,可也是来避雨的麽?”一声清脆悦耳的笑声在其余两人耳畔响起。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发出声音的第三人,那人正站立在桥头盯着两位看,似笑非笑。 这种什么时候都笑着说话的女子最危险,因为你不知道她啥时候暴起伤人,反而情绪变化都显在脸上和一直都虎着脸的人危险性最小,因为你会提防。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嘎登”一下,同时都提高了警惕。 “是,也不是,我来找东西,顺便避雨。”其中一个矮胖男人说出一句,便盯着第三人看。 第三人略显瘦高,宽大的斗笠下边长着一张白皙得让女人嫉妒的脸。“我来找落天坑里面的东西,呵呵,好多年没见了,想不到在这山野村庄居然会有。” 矮胖男人脸色一变霎时间又变回来了,仿佛第三人的话点中了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两位哥哥,一起走吧。”女人面色不变,说完,自己便先一步踏上小木桥。小木桥已被水淹没,说来也怪,女人踩在淹没木桥的水中竟兴不起半点波纹。余下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忌惮之心更重了,保持着一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的踏上小木桥。 三人走后没多久,一个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老人出现在桥边。 老人背上背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鼓,腰间的麻绳上别着两根鼓槌,灰白的山羊胡子上沾着雨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这鬼天气,希望不要误了事。”摇了摇头,自语道,“那帮小娃娃应该已经弄好了吧。”随后,老人便踏上小木桥。 易家庄里靠河边的几间小茅屋处,灯火通明,喧闹声已经渐渐静下来了,似乎只剩下在风雨中扑腾的火焰与天空中时不时闪烁一下的闪电还在闹腾。相亲们有些坐在凳子上打盹,有一些一言不发守着火堆烤着火,有一些摘菜洗菜,有一些帮着法事先生们浇烛,有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则帮着挂画。 屋内苏颖坐在凳子上听老人们开解。这时,一个小孩跑进屋在老村长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后,老村长站起来。 “小颖,村里来了三个外地人要说是借宿,我去看看。”“我没事的,叔,你去吧。” 说得很轻巧,怎么可能没事,一天之内,连失去两个挚爱的亲人,任谁也扛不住这打击的,更何况是一个被男人宠着的女人、一个没受过委屈的女人。老村长眼里显出一丝焦虑,希望小怒能快些赶回家吧。 “哎呀,不好。”想到这,老人心里一惊,小怒那孩子即便到了家,见到这场景,难保不会出事。他还小,这打击对他来说,太过沉重。想这么多干嘛,到时候再看吧,收起心思,老村长走出门去。 “师祖——你怎么来了?”易家庄给法事先生们暂居的一间小屋内,一位浓眉大眼的青衫男子听见敲门声,推开门一看,惊讶地说道。 眼前站着的可不正是小桥边出现过的那位长着山羊胡,背着一只鼓的老人麽。老人很和蔼,眼角的鱼尾纹显示出他很爱笑、要么很爱哭。 “有福啊,去叫你师傅和几个师兄弟过来,我有话说。”老人吩咐道。 “哎。”青衫男子应了一声,淋着雨跑出门去。 不多时,老人所在的屋里站着七八个人,老人捏着胡子道。 “都到齐了,那我就说了。”看了一眼众人,老人继续说道。“这几天,法事的事就由我来主持吧。灵堂的布置你们按照这个图上的来。”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递给眼前的一位中年男人。“经幡也需要改一改,都在图上,还有各种需要注意的东西都记在这张图上的。” “你们下去办吧,我有些困了。”——“啊——啊——”老人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下了逐客令。 众人相互看了看,这位师祖还真是怪。随即一言不发,悄悄退出屋子按照吩咐办事去了。 当灵堂重新布置好之后,易家的小茅屋外刮起了阵阵腥风,吹得茅棚内点燃的灯火一明一暗的,人们却丝毫未觉。 “为什么我心里慌乱得紧。”苏颖有些奇怪,看见众人都没什么异常,她只能归结于自己的错觉。 易家的上空这时不知道从何处吹来了一片黑色云朵,云朵里有着一般人难以觉察的血腥味,天空中的闪电更亮了,似乎要划破这黑压压的天空,雨开始也变得凝重起来,打在地上“噗——噗”直响。 老村长领着三人在村子里的小路上走着,要赶去河边的易家。 三人听说村子里出了点事,都表示很愧疚、不该打扰的,也表示想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能不能帮上点忙,尽一份力。老人想了想也对,村里大多数人都去了易家,留客人在家里没个人陪也不合适,于是就出现了这一幕。这时,走在最后的略显瘦高的男子驻足,伸出右手,任雨珠子打落在手心上,打一下沉一下,再抬头看看天,饶有兴味的自语。 “唔——有点意思,这看起来才有趣多了。” 走在前面的女人和矮胖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只是都没说话,自顾自的走着。 黑山山脉山脚,一处略高的小山包上,有一座破庙。庙内,正睡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老人睡得很平静,呼吸声也很轻微,只是小女孩的鼾声如天雷滚滚,伴着她的呼吸时起时伏,似乎都能把庙里横梁上积年的尘埃震落。 ——“霹雳、吱啦…啦——” 一条如长蛇般的闪电在这山野间闪耀过后没多久,一声清脆的雷鸣响彻天际。 “腾”的一声,老人醒来坐直了身子。看着旁边鼾声如雷的小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站起身来,走到破庙的窗户边上,推开一扇窗户,目光向远处看去。 “咦——”老人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着,他看的方向正是易家庄的方向。 “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居然还有人会用邪法引起天变。”老人自语,“到底有多大仇怨,才会用这邪法呢?” “算了,把这小祖宗叫醒,我还是去看看吧。”老人用手淋着雨给自己来了个猫洗脸,一边摇头一边回身过去,似是有些无奈的叹着气,“万望这邪道之人,不要伤及无辜,毕竟,平民百姓无罪啊。” “丫头、丫头。”老人摇着小女孩,“醒醒、醒醒。” 小女孩翻来覆去,依旧还是鼾声如雷。老人一阵无语,真不愧是瞌睡大王。凑近小女孩耳边,老人轻声唤道:“丫头,有热闹看啦。” “哪、哪、哪,哪呢?”小女孩揉着眼睛,四下张望,在寻找热闹。 “爷爷骗人。”发觉没有热闹可瞧,小女孩有些沮丧,嘟着小嘴埋怨老人。 这时,老人已经在地上盘膝而坐,双目微微睁开,右手结触地印食指触地。左手置于膝盖上,拇指掐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指节不停盘算。惊容慢慢在其脸上浮现,一句脏话也随口说出:“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真是混蛋。” 按照推算,在那出现邪恶天象的小山庄中,一些外人纯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些人则想要沾染一些不该沾染的东西、另一些人却是想以邪法去触碰一些世道禁忌。若是血腥味太重引得大黑山中的山鬼出现,那么莫说一个小小村落,就是数百里内都会生灵涂炭,这叫老人如何不大骂出口。 “丫头,赶紧的,要出大事了。”老人催促道,并蹲下身子,“再晚些时候,可能就来不及了。” “哎,爷爷,你说这次有热闹可瞧麽。”小女孩乖巧地爬到老人背上。 “热闹!要不是爷爷醒的及时,这个地方真是要出大热闹的。”老人听说“热闹”两字,不禁一阵头大,“你见过山鬼横行,方圆几百里内的土地上全是人啊、鸡啊、狗啊之类的尸体麽,肠子、肚子流的满地都是,全是血,人命比蝼蚁还低贱的时候麽?” 小女孩不禁打了个冷颤,开玩笑,想想都可怕,还见过? “没、没见过。” “如果爷爷醒晚一些,你就见到了。”“——啊——”小女孩惊讶,搂着老人脖子的手不禁紧了紧。 这小女孩其实也不算是她的孙女,因为小孩自小是他带着长大,只愿跟他亲近,所以以两人祖孙呼。若是论及关系,他们是主仆关系,更贴切的说,他是小女孩的保镖。小女孩的父亲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早年于他有恩。同时,他也乐意跟在小女孩父亲身边做事,于是他就负责照顾这小女孩了。这次出远门主要是小女孩想出来转转,跟他父亲求来半年的时间,出来看看这世间有什么奇闻怪事。往时小女孩都只是从他嘴里知道的一些怪事,现在算是真真切切见到了,小女孩欢呼雀跃的同时不免也嫌弃这半年时间太短,眼看半年时间快到了,小女孩不情不愿地和他往回赶,恰好碰上这事。 这一路来,小女孩也养成了爱看热闹的习惯,哪有热闹就喜欢往哪跑,所以刚才一听见老人说有热闹可看,马上就醒了。 破庙的门被打开了,老人背着小女孩,带着个斗笠,说句“抱紧了”便一步跨出门去。 这一步刚跨出,就到了两三丈外。背上的小女孩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是在老人的耳畔呼呼地吹着气: “爷爷,你杀过山鬼麽?” “杀过。”“爷爷,山鬼会说人话么?” “只有一些会说人话,不过遇上那种山鬼,估计就只有你爹能治得了,爷爷能不能活着逃命都是个问题。”“那么,我爹爹是不是比爷爷厉害呢?” “嗯……” …… 第二天一大早,雨已经停了,只是天空还是黑压压一片。 一位年岁已高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易家庄庄外的小木桥上。老人牵着小女孩的手一步步的走过桥去,望着庄子里悬挂得高高的长白经幡。 “哎,经幡上面都覆了一层淡淡的死气。”老人叹气。 老人没说的是,长白经幡上面也有一些小蚊虫趴在上面,按理说长白经幡的布料是用一些特殊植物的根、茎、叶的汁液浸泡过的,蚊虫都避之不及怎会趴在上面呢?只能说明血腥味太重 ,虽然用特殊的阵法遮掩住了这血腥味,但一些小动物的天性就是如此,血腥味本来就重的怎么遮掩都是无用的。 此时,高高挂着的长白经幡下,八条怪异的经幡分八方布置开来,每条经幡前放置一条长凳,长凳上燃着白烛,放着供奉八方神灵的贡品。 “走吧,丫头,咱们看看去。”老人牵着小女孩,朝易家的小茅屋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裂魂幡 易家庄内,距离易家的小茅屋不远处有一块很久都没耕过的荒地。一根碗口般粗壮、笔直而挺拔的杉树被剔去大半枝叶插在这块荒地里。杉树高约十来米,顶端处还有少许枝叶保留,却也不多。顶端的枝叶下方用柔韧不易断的藤条绑着一根六七米长的竹竿,算作高度的延续。竹竿的底端略微伸长出五六十公分,被一根长绳系着,长绳的下端捆在杉树的低端。杉树与竹竿的组合很奇特,就像一个圆规一样,只不过是把圆规的两只脚扯直了,人只要去拉住捆在杉树低端的绳子就能像运用杠杆原理般把竹竿的顶梢放下或是升高。 长白经幡在这主悬幡柱树好之后,便被系在竹竿顶梢,荡悠悠升到高空中去。 高高悬挂的长白经幡,在空中飘舞。仿佛是一个王者在俯视着跪拜的八方臣子,然而王者的威严里却散发着淡淡腥恶——这是主杀伐的王者。八条怪异的小经幡围着长白经幡八方分散开来,分别被系在各自的悬幡柱上,在风中猎猎作响。 长白经幡上被朱笔勾画了一些晦涩难明的图案。有三角形、星形,还有山羊、鸡、狗、巨树等,据说它的作用是指引那些尚未远去的魂魄归来与离去,就好比一座灯塔般。确切地说,长白经幡主要是用于聚魂、引魂、送魂。刚离世的人魂魄不会离开身体太远,并且是飘散于天地间的——浑浑噩噩、不知所之,如果长时间得不到合一、指引、转生它界,那麽它将烟消在这世间,就像被橡皮擦擦掉般,不再有转生、不再有来世,算是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世间。因此长白经幡需要把流散的魂魄聚拢,使它们归一:三魂合一,七魄合一(有时并不足七魄),魂魄归一方能安稳走黄泉路。把魂魄聚拢之后则需要引魂,即引导魂魄接收经文洗礼、加持,让它们了却与世间的一切恩怨纠纷,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总而言之,这算是一个人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站了,只能回望与放下,不能展望未来,这是一个人在世上一生因果的结束。引魂之后则是送魂,并不是所有地方都靠近黄泉路,一个魂魄了结一生因果之后很难自己找到黄泉路,长白经幡就相当于给它们打开了一扇门,门的另一面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黄泉路,一个魂魄需要走过黄泉路,经历黄泉路上阴风的洗礼,才能去走转生的下一步路。 这个世界有一种说法,魂主精、气、神,魄主骨、血、毛发,肤肉等,故此又有三魂七魄之分。魂善而魄恶,人死后魂魄离开身体的先后顺序是魂先魄后,有时一些魄会驻留在尸体中,魄留存在身体中则身体能保存下来但也仅仅是丧失人性的身体——行尸走肉。我们常说的僵尸就是这种偶然现象的产物之——因缘际会之下一些魄残留在身体中。有些有名望的家族甚至会请一些修行之人将族中一些大功劳者的遗体保存以供后世子孙瞻仰,用的也就是“拘魄之法”,将七魄封堵于尸体中,再施展特殊的手法把魄“恶”的一面给掩盖住。这样虽然能保存尸体,但无疑多了一副行尸走肉,且有违天道,因此,不管是多么有势力的家族,用这种手法保存先人都会慎重考虑——考虑自己的家族是否能承受住这大因果,所以这种存世的老古董还是很少的。有路——就会有走路的人,自然,也不能排除一些专门以此手法营生的宗门、世家以及一些王朝。这是题外话,且不多说。 长白经幡引得流散在世间的魂魄归来,主要有两种说法:其一,对于平静离世之人,长白经幡主要是指引他们的魂魄归来再与亲属见最后一面,了却一切凡尘琐事,斩断其在世间的一切因果,使他们能安心上路,在这世间不留遗憾;其二,对于那些不平静离世之人,长白经幡则主要是为他们超度,加持他们的灵魂,使之不带恶念的离去。传说一个恶念太重的灵魂会因受不了黄泉路上的阴风洗涤幻化为黄泉路上的萤火虫,为那些走黄泉路的魂灵照路,从此永世在黄泉路上徘徊,无法转生。 ****** 围着长白经幡八方分散悬挂的怪异小经幡,总体有黑白两色。黑白两色经幡按黑色一条、白色一条的顺序相互间隔布置开来,每条小经幡前都放置着一条长凳,长凳上摆放着各类瓜果以及一个盛着少许酒的土碗,此外长凳的一端还燃着一根白色的蜡烛。 蜡烛的火焰在这片黑压压的天空下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在风中翻飞起舞。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阵明显中气不足的鸡鸣由一个年轻后生手中传来。鸡脖子已经被割开,年轻后生左手捏着鸡翅将鸡倒提着,右手则把鸡头给拧贴到鸡背上,鸡血顺鸡脖子流在凳子上的土碗里,像一朵火红色的梅花飘落在土碗里。年轻后生在八方小经幡前的土碗里都各洒了一些鸡血,正要离去,手中的鸡却扑腾一下,险些从他手里蹦开。年轻后生一阵不满,骂道: “贼畜生,给老子消停点。” 一边骂一边把手里的鸡狠狠往地上贯去。“咚。”在年轻后生手里不消停的鸡在地上扑腾几下便不再动弹。“切。”年轻后生嘴角一弯,一抬脚把地上的鸡踢到一旁去,便不再理睬独自朝易家的小院走去。 年轻后生刚走没多久,一位年岁已高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左手牵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小女孩,慢吞吞地沿着一条弯曲的土路向这边走来。老人牵着小女孩驻足,从上到下打量着主悬幡柱,又扫视了周围的八条怪异的经幡以及土碗中的鸡血,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放松。老人右手摸了摸没长胡子的下巴,低头一笑:“走吧,丫头,咱们看看去。” 土路两旁丛生的杂草青油油的,随风舞动,在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香味,在这香味中,这一老一少逐渐走远。风,此时更大了,黑白两色间隔放置的八条怪异经幡下,燃烧的蜡烛火苗并未因风大而有所减小,反而愈加稳固起来,在一老一少走远后,淡黄色的火苗慢慢愈变愈深最后竟有一丝淡淡的血红呈现出来。此时,任这风有多大,蜡烛上的火苗都不再有一丝晃动。 又过了些时候,八个方向放置的蜡烛头的火焰都呈现出一个奇妙的变化:由淡黄色变为深红色,每一朵火焰内部都慢慢形成了一个难以觉察的火焰旋涡,旋涡成浅黑色,旋涡大的一端朝外小的一端指向中央的长白经幡处,在外面没有丝毫晃动的火苗掩似下,内部形成的火焰旋涡正徐徐转动,仿佛一朵朵被火焰包裹的不停转动的缩小版的浅黑色牵牛花一般,颇为诡异。 忽然,“啪”的一声。八朵不随风晃动的火苗都炸开了,火焰恢复到依旧随风起舞。而刚才滴了鸡血的土碗里,却找不到哪怕一丝的鸡血,碗里干干净净,有的只是少许的酒。地上被年轻后生踢到一旁去的鸡也不见了,仿佛这一切都未发生过似地。 易家庄,易家小院。有一半是露天的,一半搭着草棚。草棚底下摆放着两口棺材,棺材一大一小并排放着,十来张地狱镇魂图在棺材周围挂了一圈,鼓、锣、铙钹之类的法器随意的放置在棺材前的香案上,一位穿着麻布衣服长着灰白色山羊胡的老人正坐在香案旁,几位穿着青衫的后辈在香案旁忙这忙那,不过,却都很安静。老人一脸和蔼,右手正搭在香案上放着的一个脸盆般大小的鼓上,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轻敲在鼓面上发出细微的“咚、咚”声,老人似乎在思索着什麽,又似乎没有思索什麽。 小院露天的一边摆放着几张桌子,桌子边上都挤满了人,站着的、坐着的、年老的、年少的、男人以及女人,说话的说话,沉思的沉思,用“喧闹”二字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就这样,一个草棚把一个这个小院分为两部分:喧闹与宁静,活跃与枯寂,又仿佛黑与白被草棚的边线隔断,。屋内,三个陌生人正在老村长的陪同下闲聊着,女主人则和大多数妇女一起洗碗、洗菜。“怒儿要回来了吧,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再后天。”她想,终究还是有些伤感,又希望又不希望她儿子回来似地,“我可怜的儿子,你该怎么面对,对不起。” 小院里露天的一面,一张桌子旁,那位杀鸡的年轻后生正背对着院门和他的几个师兄弟划拳聊天。 “噫。”坐他对面的师兄有些惊讶。“有德,不是让你去杀鸡麽?” “怎麽啦?师兄。”“你回脸看看。” 一只浑身是血的公鸡正在院门口蹒跚往院子里走,脖子上全无伤口,哪像被杀过的公鸡,分明是一只大活鸡。看见这么一只浑身是血正蹒跚往院子里走的公鸡,有德心里不禁一阵发凉,瞬间似乎反应过来,像被刀割一般的一声尖叫: “我的脚,师兄,我的脚什么时候被割伤了。”有德已然卷起了裤腿,发现小腿肚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有德脸色惨白,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流血过多。 “你,昏头了罢,叫你去杀鸡,把自己给割伤啦。”旁边的一位师兄责怪起来,顺带还有一丝鄙视,“真够无用的。” 草棚下,山羊胡老人听见这尖叫后,原本和蔼的脸色刹时间变得杀气腾腾,同时目光如电,警惕着周围一切,很自然的看向了那正蹒跚往院内走的浑身是血的公鸡。 老人顺势拾起香案上掉落的一截香灰向公鸡扔去,“嗖”的一下香灰笔直的击在公鸡脑门上,登时将公鸡砸的倒地不起。这种香灰很松散轻轻一碰就会散开,一般人单是完好的拾起一截香灰都做不到,山羊胡老人却做到了,而且在香灰扔出的过程中并没有散落的情况发生,直到击在公鸡脑门上才散开,还能把公鸡击的倒地不起,山羊胡老人力道控制的精妙可见一斑。 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向他那徒孙,“伸出脚来,让师祖看看。”有德依言,把脚伸出给老人检查。 “唔,还好,不碍事。”见到伤口模样,老人顿时心中有数,用嘴将中指咬破之后,食指中指合着捏一个剑指往伤口上一抹,口中一声喝叫:“合。” 只见有德小腿肚上的伤口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起来,而那公鸡脖子上的一道刀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迸裂开来,“噗”鸡血又洒了一地。山羊胡老人见状,把眉毛皱得成了个“八字”形状,老脸一下子要黑了下来,有些不悦。“有福,你去吧,麻利点。” “嗳。”站在一旁看着的有福应了声,便走过去要将鸡提到外面去,有福弯下腰伸手准备去拾起地上的鸡,手刚触碰到公鸡翅膀上的血,便惨叫起来,“啊——” “嗳”和“啊”短短几秒钟不到的时间,便从一张嘴里发出来,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余地,有福便已经躺倒在地上了,声音里夹带着惊恐。此时公鸡已经站起来啦,“咯咯咯”地蹒跚走开,丝毫没有在意众人看它的眼神,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危险与怪异,大摇大摆地从躺倒在地上的有福身旁走开了。而此时有福的注意力已经被手上的一道刀口子转移了,他的血就这么汩汩地顺着刀口往外流,吓得说不出话来。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骄傲走开的公鸡被不知哪儿飞来的一颗黄豆大的石子又击在脑门上,公鸡一个趔趄“噗”的一声又摔倒在地。 出手的依旧是山羊胡老头,显然他已经注意到了这一情况,老人摸着山羊胡子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公鸡,脸色有些黑,公鸡躺倒在地上已经全无动静,以山羊胡老头的力道刚才黄豆大小的石子足够将这公鸡的脑袋震碎成一团浆糊。 此时,已有两位师兄弟把有福扶起来走到老头身旁的一根凳子上坐了下来。山羊胡老头没多说什么,撸开有福的袖子便看见那像一张大嘴巴似的刀口,那张大嘴巴正往外流着血,仿佛是在表达一种愤怒,又仿佛在嘲笑山羊胡。山羊胡依旧食指中指并指如剑往那伤口上抹去,“噗”一声轻响,公鸡脖子上的刀口又显现出来,鸡血洒一地,年轻人有福手上的刀口却是不出意料的愈合了。 “大家都别慌,有我师祖祖在,不会有事的。”这时场面已经混乱起来,看热闹的不看热闹的都离得远远的,七嘴八舌的很吵,法事先生们也都聚在山羊胡周围,一个有点机灵的十五六岁孩子喊出了这么一句,顿时喧闹的场面像是被浇了一泼冷水安静起来。山羊胡不免看了少年一眼,这人应该是他的五辈徒孙了,有些印象却不明显,这一刻他心中竟升起一种想要感激的念头来,但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他便开始思考眼前的问题起来:难道是反噬,如果是,这术式的反噬这么凶狠,这术式定然很了不得。 “师祖,这公鸡怎么处理。”一师弟对山羊胡问道,山羊胡不得不收起心思,“我来吧。”说完他走过去把公鸡提起来走出院子去,在院门不远处的一棵树底下点燃,烧了起来。从山羊胡老人拾起公鸡到走到外面把公鸡烧掉,怪事却没有再次发生。 在回小院经过院门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山羊胡顿了一下,扭头看了坐在院子外面石头凳子上的一对祖孙俩一眼。小孩天真无邪,活跃的晃动着脑袋,老人则气定神闲,一身平和气。似是觉察到山羊胡的眼神,老人摸着光洁的下巴,对他露出个善意的笑。 “水来啦。”一位脸色蜡黄的中年妇女用瓜瓢盛着一瓢水端到小女孩面前。 “谢谢大婶。”小女孩很有礼貌地接过瓜瓢,递到老人面前,“爷爷先喝。” 山羊胡对着老人点头示好便回院子里去。 “好,爷爷先喝。”老人接过水瓢,用嘴在水里咂了一口,“好喝,真甜。爷爷喝饱了,丫头喝吧……” ***** 此时的院子已经安静下来了,屋内的人都走了出来,看着地上的血一脸迷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细细打听才算明白。苏颖也出来了,看着地上的血却也没多大震动,因为更大的震动她都经历过,这些事已经算是小事,更何况她没有过多心思放在这上面,简单吩咐几句就回屋了。大婶阿姨们则张罗着把地上打扫干净各自又开始忙活起来了。 屋内的三个神秘客人也都出来过。只是女的和瘦高男子看了一眼便觉得无趣回屋去了,矮胖一些的男子却留在外面,他走向了山羊胡老头,老人这时已经恢复到慈眉善目的形象,坐在香案旁的凳子上。 “老先生,您好。我是个做生意的,这次是进山收点山货的。”矮胖男人一脸油滑,眼珠子几乎不动的看着山羊胡老人,等待山羊胡回话。 “贵姓。” “免贵姓庄。老先生呢?” “呵呵,我也姓庄。”“呵呵,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么说起来,我就好说话了。” “你有什么事呢?”山羊胡坐在凳子上不经意的用手敲着鼓面,望着面前站着的矮胖中年男子说道。 “我是个买东西的,自然也有东西可以卖,我想卖一件东西给庄老先生。”矮胖中年男子神色笃定,没有慌乱。 “呵呵,说的也是,谁说卖东西的就不能买东西,买东西的就不能卖东西了,东西有买有卖那才叫做生意。你叫什么?你又有什么东西要卖给我呢?给我看看。”庄姓老人一笑,更慈善了。 “庄重。这是那东西的名字。”庄重右手食指蘸着香案桌子上庄姓老人喝的茶水,在香案桌上写了几个字。 字有三个,很少,很随意出现在桌面上,但是每个字却犹如千斤重石压得庄姓老人喘不过气来。庄姓老人很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我想看看,可以吗?” “好。”庄重很干脆,从斜挎在腰间的布搭里掏出一小截不知名的老树根,看着庄姓老人的脸道。 “磨成粉末,分五批,早上醒来时合水吞服,三天一批,可保你无恙。你我都已知晓,刚才你受伤了,很严重,若不及时正确处理,你这辈子只能活着。”庄重忽然贴到庄姓老人耳边,轻声说起。 只能活着就意味着他只能活着,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吃饭、睡觉、老掉、被人埋掉,不能再做其余别的事,比如修行。 这当然是庄姓老人最为惧怕的事,因为他已经很老了,“只能活着”就意味着被徒子徒孙像今天这样做法事的日子不远了。有一种人越老就越是怕死,他就是这样一种人,所以他在四十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后就开始学习修行了。因此,庄姓老人在微微一愣后,毫不犹豫的接过那小截老树根,他知道叫庄重的胖男人说的是实话,不免一时失语。等他反应过来,准备念出“我买”两字时,庄重早已回到小屋内。 小院外面石凳上坐着老人和小孩,小孩头靠在老人的腿上,睁着眼不知道在想啥,老人则闭着眼考在院墙上似乎睡着了。 入夜,庄姓老人的住处。 门被推开了,是庄姓老人推开的,老人由门外进入,对于屋内早已站在那里的矮胖中年男子却没有丝毫惊讶。 中年男子,背负双手,背对着他。 “庄老幺,你来了。”一句话说出,无形中竟使得庄重多出几分上位者应有的威势,山羊胡老人只感到心中压抑,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学生,只垂着双手大气也不敢出。 “小的见过庄先生,谢谢庄先生大恩,保住我一生修为,另外小的不识先生、唐突先生,在这里赔罪。”庄姓老人居然弯腰鞠躬起来,感觉就像是一个下人见到自己主子一样。若是被他的徒子徒孙见到,肯定会惊讶得什么什么的。 “你布置的阵法我看过,没什么大问题,该注意的地方我都改了。”庄重倒是没什么在意,说起另外的话题来,“此外,你今天也不是受什么反噬,而是有人故意为之,这几日你尤其要注意点。” “是,小的知道了。”庄大权低下头说道。 院子外面,老人和小孩依旧坐在那里,小女孩已经睡着,隐隐开始有鼾声起伏。老人则依旧半眯着眼,嘴里模模糊糊吐出三个字来: “裂魂幡……”之后便沉默了,似乎已经完全睡熟。 ****** 元为山,属于黑山山脉的一个小小分支,与险峻的黑山山脉比起来它实在连个小土丘都算不上,但它横亘在千户与易家庄之间且隐隐触及到木春城,就像是黑山山脉这只巨大章鱼触及到木春城的一只触角。 元,初始之意,但山的名字与初始二字却沾不上边。祖辈传闻里说过一个故事,木春城南的元为山原本与黑山山脉的主脉相连,那时候还没有出现易家庄门前的那条不怎么宽的小溪。山中当时有一棵古松树修炼成精,每每迷惑木春城附近独自入山的村民,并吸食这些村民的元阳之气,一般被迷惑之人归家后活不到半年。村民们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觉察到异样,后来慢慢的不知道从哪个侥幸活过半年的人嘴里里传出来这件事后,人们最先想到的是灭除。一个人往往想除之后快的一般是他畏惧的东西。所以人们大费周章的去请附近一座古庙里的大德相助,大德写下了一字真言交付给求助的人们并平静地嘱咐道:置于山间便可。果不其然,村民们将那真言用火焚净撒于山间后,一切便平息下来。等到大德往生他界,被真言压制的古松受到大德之人的约束便减小了许多。慢慢被减小约束的古松树后来变本加厉,在夜间的时候也会偶尔出现在小镇里,从偶尔到经常,木春城附近小镇里的人们晚上便不再外出了,都在家把门关得紧紧的。终有一天,当古松在一座小镇里一次破例吸食人血把人吸得干瘪回到山中的时候,一字真言从山间的雾气里隐现,登时光芒大放,似有神佛诵吟经卷不止,声音漫天缭绕,引得上天降下雷罚、天火。只是一道雷光便把那成精许久的古松劈得精魄俱无,而天降神火竟把元为山范围内的所有生灵焚为灰烬,那一字真言自然也就化作了流过易家庄门前的那条小溪。小溪隔断了黑山山脉与元为山,就像把黑山山脉这只巨大章鱼触及到木春城的触角斩断了一般。自那次天火降世之后,古老的松树被烧得只剩下树干以及印在距它五六米外的淡黄色石壁上——貌似是烟熏出来的黑色影子,但山里的山精木怪似乎也从此多起来。 古树的残骸纵经千百年风雨依旧屹立在那块草地上,就像与它的影子一同被罚站一样,它很像一个字,一个饱经沧桑的“为”字,它的影子也很像一个字,一个气势恢宏的“元”字,一元复生,旦复旦兮,大约它和它的影子就象征着新的开始。古树残骸和影子中间是一条小石子路,可容一辆马车通过,这条不宽的小石子路便连接在千户与易家庄门口的小桥之间。 最近这几天不分白天黑夜,元为山里总会起雾,白茫茫一大片,遮住了山间的树,自然也就遮住了山间的小石子路。唯有山间小溪里传出的流水声遮不住,溪畔的石子路并不宽,此时路上正站立着一老一少两人,老人鬓发斑白,小孩一只手拉着老人,一只手擦着鼻涕,眉毛很浓,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写满稚气,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看着面前的大雾直转动。 “噗——噗——噗” “咚——咚——咚——咚” “叮叮当当”一阵沉重里夹杂轻快悦耳的声响由远而近从两人身后传来,老人牵着小孩已经停了下来,回首望着身后的蒙蒙雾气。 不多时,雾气里探出一只脑袋来,长着尖角,然后是全身,这是一头黑色的大水牯牛;雾气里又走出一只土狗来,土狗黑嘴唇子,脖子上系着一个铃铛,“叮叮当当”直响;随后,又走出一头黑水牛来,水牛比走在前面的略小,牛背上盘膝坐着一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脚上穿着草鞋,腰间捆着一根麻绳,一柄月牙儿似的镰刀被插在男子的腰间的麻绳里。中年男子肩上披着一件洗的泛白的灰色褂子,一根三米来长的签担(农村里用的担子,比扁担长,两头被削尖了)就这么随意的压在肩上的灰白色褂子上,男子右手便搭在签担的前端保持平衡,签担的后端系的却不是捆柴火用的麻绳,而是一段乌黑沉重的铁链;此外,中年男子背上还背了个斗笠,似乎防着随时下雨。 很突然,一切声音都停止了,溪水声似乎就停留在了刹那,两头水牯牛都不再走动已停了下来,黑嘴唇子的土狗也吐着舌头定眼看着这一老一少,牛背上的中年男子也从牛背上打量下来。 目光如电,这是春老人心里面反映出的第一个词汇。在这道目光下他发觉自己似乎连手指都很难动弹一下,这是中年男子气势所造成的压力,春老人知道。 中年男子脸色呈古铜色,脸型略显方阔,浓黑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将春老人由上到下的打量个遍。然后便是小男孩,中年男子目光停住了,似乎有些讶然、有些疑惑。 “嘿,”小男孩傻傻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只是缺了颗门牙,一双眼睛明亮的跟山雨洗过的石砂似的。小男孩一转身,跑开了,消失在一两米处的雾气里。 “他这不是病。”中年男子的声音很冰冷。 “是。”春老人站着回答。 “你这是治标不治本。”中年男子伸手挠了挠嘴角。 “是。”春老人自然知道是咋回事。 “你的压制很有效果。”中年男人对春老人赞扬道。 雾气滚动,小男孩从大雾里钻了出来,右手上还捏着一朵小黄花。从雾里出来后小孩就直奔黑嘴唇子的土狗,恍若无人。水牯牛背上的中年男人和春老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小男孩在土狗边上蹲下,将花儿插到土狗头上,又嫌不稳,从衣服上抽出根丝线把花朵与土狗头顶上的毛发紧紧地捆在一起,这才算稳,拍了拍手,把手插在腰间,腆着肚子,得意的咧开嘴,露出一排中间有个缝隙的洁白牙齿,无声息地笑起来。 这一刻,一切又都活泛起来,小土狗呜呜地伸出爪子想要把头顶的花挠下来。牛背上的中年男子左手轻轻一挥,仿佛一振清风吹过,土狗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那朵花却像是生根般粘在它头顶上,花枝化作了一撮狗毛,花就好似狗毛顶端开出的一般。最前面的水牯牛先走动起来,然后是中年男子骑坐的牛,最后便是小土狗。 “噗、噗、噗”“咚、咚、咚”水牯牛喘着气,踩着坚实的步子,渐渐在雾气里隐没了身形,隐没了声音。 “歇会儿吧,”春老人额头上的汗这时跟下雨似的。中年男子一离开,他一身身子骨就像散架了般,“噗通”一声便躺下了。 “爷爷。”小男孩慌跑过去,跪在老人头边对老人喊道。 “嗯”老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衣袖被濡湿半截,微眯着眼睛看他,“怒儿——” 看着眼前的懂事的孩子,他心里竟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眼前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现实的残酷——或许吧。谁都说不清楚,谁都无法去体味这种痛苦——失去两位至亲至爱,从此他的世界不再是完整的,当他孤寂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缺少了什么,从此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苦楚,用他那不谙世事弱小的心灵去体味,用他那明澈如水般的眸子去经历,用他那柔弱的细小的肩膀去负担。 老人心里生出千百般不许,纵是如此又能怎样。没有谁知道,经历过这一切后,这颗幼小的心是否会千疮百孔,这双清澈的眸子是否会不再清澈。总有人说孩子的性情是随意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如二三月份的雨下过了也就没了,可有些伤在刚出现时就注定了永远不会消退,它打上了时光的烙印镶嵌在你的过往。 但愿他能从这残酷里坚持下来吧,老人心里默默祈祷,伸出手仿佛要去擦拭天空似的。 “这天,真灰啊——”老人瞅了瞅天,说道。 小男孩乖巧地点头,“是的。” 没过多久,小男孩“呼呼——呼”地皱着鼻头嗅嗅起周围的雾气来,有些奇怪,“什么味道。” 老人惊得坐起身来,回答了一句“烂泥巴的味道”,马上从腰间的百纳包里取出一个物事,掰出两小截,一截递小男孩,一截自己塞嘴里,“怒儿,衔在嘴里,莫要吞掉了。” “待会儿,出天大的事都别吱声。”老人摸着小男孩的头发,有些怜惜道,随后手落到小男孩肩上轻点了两下,示意小孩在他身边坐下,小孩很安静,眼睛像两颗星星在闪烁,只是气息变得急促了些。 老人看着他,终究是没说什么话,注意力渐渐被周围的乳白色流动的雾气吸引了,这些雾气开始变颜色了。 如同在一杯水中滴了一滴墨,雾气里的黑色由慢而快的扩散开来,如染墨,又如滚水,眨眼间便把春老人和小孩所在之处全染黑了,两人顿时如临黑夜,只有彼此牵着的手能感觉到这一切的真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入局 由上往下看,不到一个呼吸间,黑色雾气边缘已扩散到两人两公里之外了。 在雾气中央有一处直径十来米的能见地带。一根签担插在中央,乌黑粗壮的铁链一端被系在签担上。中年男子坐在签担旁把背靠在签担上,双手抱着,斗笠盖在头上遮住了脸,似乎已经睡熟,细微的鼾声从他喉咙里发出来。 两头水牯牛和小土狗却不知跑哪去了,只听得雾气里隐隐传来“汪汪——汪汪”的叫声。 “哗啦啦……” 似流水,又似金属在撞击。这声音如浪潮般一阵阵的不曾停歇,在黑色雾气里传荡开去。黑色雾气的边缘似也被这“哗哗”声荡开了去,向更远处扩散。 ………… 老人神色庄重的凝视着远方,他清楚地听见那地方有狗叫声传来。那狗叫声越叫越欢,虽然没听过刚才那只狗叫,但他深信一定是那只狗在叫,而且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时候春老人大脑里重复念叨着“一条狗、两头黑牛、一把镰刀、一根签担”。 对于这“哗啦啦”的近乎催眠般的声音,以老人的心智自然轻松就抵御了。小男孩却盘着膝,沉沉的睡了过去,他闭上了双眼。因此,他眼里闪烁的星光在“黑夜”里隐没了,春老人眼里的太阳却渐渐放出光明。 随着小男孩的沉睡,黑色的雾气渐渐也将他隐没了。所谓的隐没,就仿佛被雾气遮蔽的地方消失一般。直到黑色的雾气侵染到小孩被老人牵着的小手,老人才一惊。 他的手里早已空空如也,周围也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小男孩,更何况一只被他牵手里的小手。他低首往身旁望去,一片漆黑,随后又往手里看去,也是一片漆黑。他惊奇滴发现随着牵着小孩的手臂被雾气侵染,自己仿佛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似的。 就会消失得只剩下头皮。老人的反应更快,似乎不需要思考他就叫出了两个字。 很快,只需要一个呼吸,他 “怒儿——” 于是只剩下两颗眼睛与耳朵的春老人在这叫声里褪去了身上的黑色雾气,身体慢慢显现出来,他察觉到了手臂的存在。只是他望向手里的时候,再没出现小男孩的那只稚嫩的小手。 “轰隆隆。”远处这时犹如山崩地裂般的声音,使刚恢复过来的老人瞬间清醒过来,远处的黑色雾气里隐隐有白光一闪一闪的,如闪电般。 此时在雾气中央的能见地带上,签担依旧插在地上,铁链还在,中年男子依旧把背靠在签担上,只是斗笠的边缘稍稍太高了点,中年男子眼睛微睁顺着斗笠边缘往蛇尾的另一头看去,双手依旧抱着。 刚才的白光就是前面的雾气里散发出来的,似乎在打斗着。 “牟——”一声牛叫传来,随后便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水牯牛踩踏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砰”的一声。 一条直径一米粗细、长满黑色鳞片的巨大蛇尾抽打在中年男子前面,差点砸中中年男子懒洋洋伸出的脚。 “唔,”中年男子眉角一抽,有些似笑非笑。 蛇尾带出的风吹得铁链摇晃不定,哗啦啦直响。 “砰——”水牯牛似乎又踩踏了一下,蛇尾高高扬起,又重重的砸在地上。“啪”的一声,顺着蛇尾的方向,地面上裂开了几道一米来深的豁口。雾气里还隐约带着几声“叽、叽、叽、叽”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色雾气的那头告饶。 “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又传来几声踩踏的声音。 随着踩踏的声音发出,蛇尾只在地上“啪、啪、啪”地砸个不停,等蛇尾被砸烂耷拉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一条圆滚滚的蛇尾仿佛被削去了半边,地面上裂开的豁口延伸了近两倍,裂开的地面上、豁口里积满了黑血。 “砰、砰——砰——”水牯牛似乎才停下,又“牟”的一声叫了出来。 听着这“牟”的一声,身在黑雾里的春老人便看到空中仿佛光亮了起来,一头黑色水牯牛的半截虚影在远处的空中显现出来——露出牛头、吃得滚圆的身子以及灵活有力的尾巴。 “呼——呼”远处空中的水牯牛虚影从鼻孔喷出了乳白色的气体。这口气体在光亮中倒没什么,可一扩散到黑色雾气边缘便剧烈燃烧起来,火焰袅袅升腾,如水波纹般扩散开来,就像火星掉在汽油上般。“熊熊”——眨眼功夫便烧到了春老头身旁,奇怪的是这火焰似乎并没有什么温度,火红色的火苗袅绕着他,让他觉得仿佛在火焰海洋里沐浴一般,这种感觉很温暖也很惬意,甚至于小男孩在他手上消失时候的惊恐也慢慢平复…… 火势铺得很开,但凡有被黑色雾气侵染的地方,都燃烧了起来。渐渐地,火焰包裹着的黑色雾气变淡了,然后消失。随之,这火焰仿佛没了可燃物附着,也一大片大片地消失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元为山里这几日总会升起的磅礴雾气,远处的草木虫鸟尽都不再是那么朦朦胧胧的。 春老人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很自然,他就往身边小男孩所坐之处看过去,只是依旧空空如也,他不由得急了,眉毛都快拧成绳。 “叮叮当当”一阵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几公里外的一处平坦地方,一只头上顶着朵小花的土狗两只前脚搭在蛇尾上,正奋力地晃着头用小嘴撕咬着蛇尾,一只不到三十厘米高的狗去咬一根直径一米粗细的蛇尾,显得极不相称。中年男子仍然在抱臂斜靠在签担上,刚才略微睁开的眼皮此际又合上了。 蛇尾的另一端,一个破碎的蛇形头颅耷拉在地上,蛇形头颅中央长着一根血红色的角,在角的两旁分布着四排黑黝黝的肉冠,肉冠由其眼际延伸至后脑勺。水牯牛的一只黑色蹄子便踩在蛇形头颅的两眼之间——眉心处,此刻眉心处已凹陷下去几乎快贴到地上,地面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以及这颗头颅里迸出的碎肉、脑汁,这头颅下面的地面上也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这怪物算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水牯牛一只左脚几乎把这直径五十厘米的头颅给踩了个穿透,它就这么站在那儿,鼻孔里已经停止喷出乳白色的气体,一条尾巴在屁股后面甩来甩去,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露出一副自傲的情绪来,可当它的眼睛看到蛇尾的时候,眼里的得意马上就换成惊恐,如果有脑门子的话我们可以看到它脑门子在直冒冷汗的。 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还有一头水牯牛在用舌头卷着树上绿油油的树叶往嘴里送,当黑色雾气散尽的时候,它回了个头,便看到了中年男人面前的蛇尾,随后便给那踩在怪物头上的同类投去一个鄙视以及同情的眼神。 这是一条类似于蛇形的怪物,头颅呈银白色,头颅上长着血红色的角,在角的两旁分布着四排黑色肉冠,蛇身不论腹背通体黑色,只在蛇腹部有四个异常明显的鼓包,似乎要长出脚来。 “银首螣蛇!”中年男子依旧闭着双眼自语道,同时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四冠,好难见到的东西,呵——呵呵。” 忽然,如晴空里划过一道闪电,中年男子的眼睛猛然睁开了,望向天际,无尽的压迫感随之散发开来,同时一声低喝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 “何方宵小在此窥视。”其声如雷霆起,中年男子已在签担下方坐正了,右手望前方的天空轻轻一挥,顿时,签担上系着的乌黑铁链便向茫茫空中卷了过去。铁链哗啦啦直响,一端仍旧系在签担上,一端则一圈一圈地搅动起来,仿佛要把整个天空都搅动落下来似的。 随着铁链的不停搅动,一层层的云开始中年男子头顶上堆积,不过三五个呼吸时间,堆积起来的云层已变得黑压压一片,并绕着铁链搅动中心急剧旋转起来,就仿佛在这黑色云层里出现了水龙卷般。这云层水龙卷的下端不断向下延伸,仿佛要沟通天与地,当下端要触碰到铁链顶端时,“砰”的一声在半天炸响,水龙卷散去、黑色云层也散去,随之还有一只长着五个有着锋利倒钩指甲的巨大爪子蓦然出现在半空,就好像走路不小心踩滑一般,隐没在半空的巨兽仓促间就把爪子给收回去了,而半空里出现的爪子也就显露了一下又消失了。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惹得这天地又开始朦胧起来。雨不大、雨声也不大,中年男子把斗笠扶正,盘腿坐在签担下面,两手环抱揣在袖管里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条螣蛇。随着雨不停的下,签担四周飘起了浓雾。变了,周围又变的昏暗起来,还有恍惚起来。 “嗖”,一道灰光划过,踩着蛇首的黑水牯牛一个趔狙,差点摔倒,而它脚下踩着的银首螣蛇却是不见了。 灰光停在远处的半空中,一头五米来长的巨大石龟便出现在那里,石龟通体灰色,背上顶着几座锈迹斑斑的山峰般的铁块,尾巴却如美玉般洁白温润。石龟从中部将银首螣蛇衔在嘴上,正睁着圆眼回头对着中年男人观望,冷不防一条拳头粗细的乌黑铁链从前方的空中猛劈下来。 “嗷,”石龟吃痛,松嘴叫出声来,银首螣蛇顿时往下掉去。一条漆黑的铁链影子从头顶上跨过眼睛直到嘴角仿佛纹身般贴在巨龟的头上,又仿佛某位手艺精湛的石匠将铁链痕迹紧致的刻在巨龟的头上一般。巨大石龟虽然体型巨大,却是极为灵活,吃了疼石眼里似乎都泛起水雾来了,四只脚在半空乱晃了了起来。忽然“嗖”的一下,化作一道灰光往黑山方向逃去。 把眼神从消失在黑山深处的灰光里收回,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便看向了手中捏着的一段铁链,这正是刚才抽中巨龟的头颅的那段铁链末端,此刻的铁链已然变形得不成样子,原本的乌黑色已变得灰白,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哎——”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挥手拔出签担,似乎在思索,“到底是?到底是?到底是哪方的……” 不远处两头牛一只狗正把掉下来的银首螣蛇围个圈,中年男子走近。刚才和螣蛇大战的水牯牛乖顺的伏底身子让中年男子坐上去,然后再颤巍巍的站起来,四腿直打哆嗦,中年男子并不理它,右手往螣蛇处一招,诺大的蛇身子便跑到他的袖管里面去了,消失无迹无踪。 “走——”那根缠绕着铁链的签担不知何时又被他压在肩上。小土狗和另一头水牯牛并排走着,似乎在交流着眼神,有怜悯亦有幸灾乐祸。果不其然,这还没交流完毕后面就传来了哼气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急促,中年男子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竹条,就这么一下一下的抽在牛屁股上,一边抽一边不解气的说道。 “让你神经大条——” “让你得意——”“让你疯玩”…… 随着铃铛声的远去,春老人像疯了般跑起来——朝着那铃铛声远去的方向。等他意识到再怎么跑也追不上的时候,便呆呆地在路边靠着树喘气,一时他几乎绝望起来。一个声音随着愈来愈远的铃声传递过来,声音虽小却洪钟般敲响在他心头,这声音对他而言不啻于暗夜里的一道光芒: “你但去无妨,这小家伙的命数我看不穿,但可以保证——他无恙。” 似乎知道春老人还想问什么,这声音一顿,又补充道:“该见时,自会见。” “一条狗、两头黑牛、一把镰刀、一根签担,”一个念头猛然在老人脑海中闪过,“一根铁链”,春老人猛然一惊。 ——“黄泉使者!” 传说黄泉非泉,如江如海,黄泉一岸是阳间,一岸是地狱,地狱乃是死去的人的居所,死去的人的魂魄想要到达黄泉另一岸,则要有黄泉上的泉灵船持护方可到达,而给泉灵船摇船的大能们有一个阳世间通用的名字“使者——黄泉使者。” 镰刀与签担则是他们的制式装备。 ………… 此时已临近中午,没有太阳,天空里阴沉沉的,四周是一片冷寂。 唯有风,时不时吹动着柳枝,也吹散了易家小茅屋内的喧嚣,抚慰着伤心人伤痕累累的心。 小茅屋外不远处有三个用泥土临时搭建的大土灶,土灶上安放着大锅,两口是空的,一口盛着水并放着一口木笼屉。一个十二三岁穿着道袍的小后生踮起脚跟用手掀开笼屉盖子,往里面瞧了一下扭头对院子里大声说道: “师祖,没熟,连个气都没冒。” 院子里没回话,小后生把蒸盖盖好,往回走去,一边自语,“都快两柱香时间了,灶膛的火直直也烧了两炷香,为啥就没上气呢?” “不可能啊,我来来回回也跑了七八趟了。”小后生摸着头走进院子去。院子里,庄老幺和一般徒子徒孙正围着一木桌子吃饭喝酒。老头此时已喝的脸红扑扑的,说着酒话。 “没上气?不可能啊?这小子,学也学不好,现在连蒸个鸡也蒸不好。”庄老幺怒气冲冲地起身,反背着双手走到大灶旁,伸出手来便要掀开笼屉盖子,忽然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风,“呼——呼——”,灶堂里的火焰随这风猛涨起来,“轰”的一声,一道火舌一卷便将庄老幺的山羊胡子卷去大半截,庄老幺吓了一跳,等扑灭了下巴的火苗整个脸都被烟熏的一块青一块黑的,青色是给气的,黑色则是本色。 “哪个不长眼的,敢戏弄你家爷爷。”庄老幺登时破口大骂起来,只恨没多生几张嘴把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够。骂毕,便小心翼翼伸手去掀开笼屉,只掀开一个小缝又合上——他分明看到了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盘在里面。 “老先生怎么啦?”庄里一位做饭的大婶走过来,见他这样问道。 “没什么,刚要给灶膛加把火,一不小心就被火苗给烧到。”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对了,这位大嫂,哪有水我洗把脸,还有顺便劳烦你把笼屉里的鸡给屋里的那三位客人端去一下,谢谢。” “那儿就可以洗。”大婶用手指了一下墙院边上用竹筒做成的水管后便回过身去揭开笼屉,将里面蒸烂熟的一只鸡给端了出来,然后进小院,一边念到,“锅都快烧穿了还加柴火,真不知道长的什么脑袋。” 庄老幺睁着一双鹰眼愣愣地看着这大婶揭开笼屉、端鸡、回小院,有些莫名其妙,洗完脸后走到灶膛边上,退掉灶膛里的柴火顺便往锅里瞅了一眼,锅里已然只剩一小瓢被烧得翻滚的水。一丝怒意渐渐浮现在他脸上。 *** 堂屋内,三个客人同庄里的老一辈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候着上最后一道菜,这道菜本来是给做法事的先生们用的,可是先生们说三位客人是有大福的,便让给客人们吃了。庄重自然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味的装傻。 庄重表情一点儿也不庄重,此刻正肥着大脸笑嘻嘻地与瘦高男人交头接耳,同时两人面前摆放了五六支仿佛刚刨出土的药材,不用说某人正在隆重推销着他的药材。 这时,门外走来一老一少祖孙俩,老人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也不嫌地上脏便拉着小孙女的手沿着门边坐了下去,那孙女也乖巧得紧,坐下之后就把头伏在老人曲着的膝盖上鼓着腮帮子四处张望。这模样,天生般小女孩把自己摆放在一个远属的角度,籍此来观察这世界般。一种陌生而又亲切的感觉,苏颖坐在小屋里,一抬头便见着这鼓着腮帮子的小女孩,一阵恍惚后便是怜惜——她不忍看这祖孙俩坐在门口的地上,纵然他们是叫花子、是乞丐,她这样决定着就要起身。 村里的大婶端着一碟被蒸的烂熟的鸡从小院里走了进来,刚要走到门口,小女孩就嘟着小嘴嚷了起来: “爷爷,我饿。”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用舌尖舔着嘴唇,盯着碟子里的鸡,她眼里都快冒出火花来了,“我还特别想吃鸡。” 这句话,让站起来的苏颖顿时又坐了下去,让正聊得起劲的胖瘦两位客人停下话来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让正在喝汤的女客人“咳”的呛了一下。放下碗,女客人打趣地说道: “胖子,这小家伙在惦记你的孝敬鸡哩,她如果给你抢了,你还好意思和她抢不,呵呵——呵呵呵呵,”女客人这话明显是在点拨那小丫头,让小丫头自己伸手去拿,这位胖子叔叔是放不下身段跟她抢的。 “哼,她命浅,没这福气。”庄重没好气的说了声,同时暗动真言,对这碟子里的鸡下了咒,若是一般的小女孩要吃了这鸡还真没这福气——命浅,但显然她不是一般的小女孩。 “唔,我家妞妞的命可比精钢还硬,呼——呼。”老人坐在门边,笑声就像一阵大风吹过。 “至少,比你的豆腐命硬了不止百倍。” 一瞬间,庄重仿佛负重一般,豆大的汗珠刚从额头冒出又被他压了回去,他知道,被反噬了。有些时候,话说出去了自己却兜不住,这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掌脸,这让人很没面子。 “呼——呼,”大婶端着鸡刚走到门边,老人一抬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手中变戏法似多出大婶端着的那只鸡。而大婶却浑然不觉,保持着端鸡的动作走到屋里,等到要把鸡搁桌子上时才“啊”的一声惊慌地叫出来。 “真是照顾我们爷孙俩的牙口啊,蒸的这么烂熟,体贴。”老人挑了一块鸡腿递给小女孩,加了一句,“会掉地上的,两只手捧着。” 小女孩两手捧着鸡腿跟个小狗而似的,埋头在手心里一阵乱啃,脸蛋鼻子上全是油花,又抬起眼来看着碟子里的鸡,透着一股凶悍劲,“我的、我的,都是我的,爷爷不许吃。” “没良心的,亏得我这么疼你。”老人咂咂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屋里。 “老人家进来坐吧。”苏颖对老人说道。 “呼——呼,我身上脏得很,怕打扰你们吃饭。”其实祖孙俩一点也不脏,相反,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眨眼间,一只鸡就被小女孩啃掉了一只鸡腿,而小女孩却是一点事都没有,什么命浅、什么没福气看来都与她没什么相关了。庄重脸上一青一白变幻了几次脸色,看见老人看过来,他也没说话,冲老人一抱拳随后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老人坐到他对面的空位上去。 这是在表示对对手的尊重,同样,也是在请老人入局。 有时候,传递信息并不需要许多话语,一个眼神就足以说明问题。老人这时深有同感,从眼神里他感受到了眼前这个胖子被挑衅之后的愤怒,但他毫不在意,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随后起身,一手托着碟子,一手提着小女孩,就这么走了进来。 女孩两脚在半空晃晃悠悠地,依旧在啃另一只鸡腿,很专注,丝毫没有察觉被提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奇怪的梦 “哗啦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仿佛听到了水流在村口小溪里翻滚扑打的声音,又仿佛听见父亲从外面回来时挽着裤腿在自家小院坝的竹筒水管处洗脚的声音。 从小,他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当这水声一阵阵在耳畔响起,往昔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地显露出来,隐约里他仿佛看见母亲背着小妹在桐油灯下走动,父亲则和村里的人坐在火坑旁哈哈大笑,这笑声仿佛穿越时空是那么的清晰。他的眼皮合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忘记了身边的春爷爷、四周弥漫的黑雾,但他记得一句话“出天大的事都别吱声”,所以当他看见父亲大笑很想叫唤一声的时候他忍住了。渐渐地这笑声越来越远,桐油灯的灯光也悄悄暗下来,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漆黑一片。 这时候,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喊“怒儿”,这是叫谁——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他已经把自己给忘记了。 等到春老人褪尽了身上的黑气之后,尽然发现被他用手牵着的怒儿不知所踪,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像在一张白色的画纸上用黑色填充后再用白色去填充画纸上原本有的黑色的东西会消失一般,春老人的感觉里小怒正是在这颜色变幻中给硬生生被他丢掉的。 或许只是一眨眼之间吧,又或许经历了很久,小男孩意识里早已没了时间的观念,有的只是朦朦胧胧的感觉,这是一种混沌的感觉。在这种感觉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意识再一次清晰起来,等待桐油灯再一次点亮。 等待是一种让人讨厌又让人欢喜的感觉,更像是一种煎熬。因为它的结果带有不确定性,所以你不知道等来的结果是不是你想要的,更甚你不知道能不能等来结果。刚给心许的男孩表白过的女生等待男孩子的回应,高考结束后等待录取通知的学子,公司里等待约好的客户到来谈合同的领导,急救室外等待医生出来通知的焦急家人。等待是漫长的,它带着一份期许与焦躁,总让人由衷感到无奈,想要回避却又心甘情愿地体味这感觉,它让人着迷。 让小男孩意识的迷雾被拨开的并不是桐油灯,而是略有些昏暗的月色,天空里挤满了黑色云朵。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只风筝,不知道线的那一头是谁在牵着,就这么轻飘飘地飘在空中,天上的雨滴正穿过他的身子向地上落去。 他看见了他家的小院,看见了院里停放的两具黑漆漆的棺材,一大一小,在院子里散发着一阵悲凉的气息。小男孩心里哀苦得慌,急急如扑火灯蛾般欲向棺材扑去。 忽然,棺材上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三十来岁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一脸憔悴,就这么漂浮在较大的棺材盖上,像一阵青烟又像一道影子。见到小男孩扑过来,男子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终于闭上。中年男子抬头看了看天,终是反负着双手留给小孩一个背影,回头一步步向屋子里凌空走去,说是走倒更像是飘。小男孩急了眼,像个风筝般朝中年男子飞去。 “哧、哧——啪——”一声炸响,令得小男孩不得不停下来,他撞在了一堵仿佛闪电交织构成的墙上,这电墙在其周围围成一个大圈,正不停地往外“——丝丝——”冒出电光。 小男孩眼看着中年男子就要推门进屋子了,有些焦急,欲追上去而不得,只能在这堵电墙前不停地转圈。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声轻叹“——哎——”,这轻叹绵长柔和,如三月的烟花雨丝般融化在这一刻,也就在这当下,由闪电交织而成电墙不见了。小男孩“嗖”的一下出了这个圈,往那中年男子飞去。 中年男子推门、进屋,门半掩着,从门缝里却透出一道浅蓝色的光来,甚为神妙。 小男孩就这么冲了过去,他并不知道,在他刚飞出那圈电墙的时候,那消失了的闪电围成的墙又赫然出现了,只不过在那一圈电墙之内,四周凭空出现了八朵淡黄色火苗,燃烧着、扑腾着渲染着这片潮湿月色。在火苗中央矗立着一根高高的长白经幡,经幡已不再随风飘荡,而是像一根绳子般紧紧将一个身影缠缚在悬幡柱上,那身影被这经幡包裹着不停地晃动,露出一头凌乱的头发来,可不正是刚才走进屋子的中年男子模样么,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里显得那么空洞乏力。他张着嘴,喉咙里“吼吼”地发出声音,似乎在向苍天泣诉着不甘与无奈。仿佛一头被困囚笼的猛兽,中年男子在经幡内挣扎着,把悬幡柱弄得东摇西晃起来,一时间,月色被墨泼似的黑雾笼罩。这时,四周悬空漂浮着的八朵淡黄色火焰里突然飞出八根头发丝粗细的血色锁链来,这血色锁链直直地往中央正晃动不已的悬幡柱飞去,并紧紧缠绕在包裹着中年男子的经幡上。 这是一种抵达灵魂的痛苦,在血色锁链缠绕上经幡的刹那,中年男子的灵魂仿佛瞬间窒息般,随之便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袭来。那经幡缠缚着的身形一时间剧烈晃动起来,之后,随着火焰里飞出的锁链缠绕的越来越多便渐渐平息下来。 此时,这个世界安静到了极点。 疯狂飞向门内的小男孩在即将要碰触到门的时候,却是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竟然闭上了。 此刻,在小男孩的意识里,所面对的已经不是一道门了,他看到的是一阵即将散去的雾气。雾气散尽,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底洞窟,洞窟高五六米,在洞窟的石壁上镶嵌着一些淡绿色的石头,这些石头大小不一,却都散发着一股祥和的绿莹莹光芒来,这光芒照亮着整个洞窟。 在洞窟的中央处,则安静地停放着四口棺材,刚才进入门中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站在四口棺材前,望着眼前的棺材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年男子的衣着却是与小院中出现时大不一样了,小院里出现的中年男子全身素白,此刻的中年男子全身素黑,黑得仿佛日落后的夜。 中年男子双手反背着,抬头看着洞顶又看着石壁四顾起来。似是领悟到了什么,往那前方的虚空中双手猛然一握,之后又摊开手掌,掌心相对。渐渐地,在他两掌之间的空气流旋转起来,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就仿佛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气旋涡不停吞噬着周围的空气。最后整个洞窟里的气流都受其波动影响,飞快的流动起来,在一些石缝里头甚至还传出“——呜呜——”的声音。随着两掌间气流的不断压缩,那拳头大的空气旋涡表面起了一层乳白色的膜,这层膜覆盖在那极速旋转得让视线都有些扭曲的旋涡上,慢慢变得厚实,颜色也由乳白色变为纯白、浅灰、深灰、深黄、淡黄色,最后又由淡黄色变的透明起来。此时中年男子两掌之间已不存在什么高速旋转的空气旋涡了,而是一颗通透无比的圆球,说得更形象点就像是一粒被放大了十倍有余的弹珠,只不过这弹珠里没有注入杂色,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让视线都扭曲起来的旋涡。 这时,不知道中年男子对着眼前的小球念起什么,这球忽然光芒大放起来,映照在洞窟的顶上、石壁上及脚下凹凸不平的地上。也就在这光芒的照射下洞窟的四周、顶上、地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不停扭动着的文字,这些文字粗细不一像极了一条条蝌蚪在蠕动,更像是背光源照射的文字影子投在了四周的石壁上一般。 “归——”随着一声轻喝,中年男子口中所念至此结束,两掌蓦然合拢,“啪”的一声,整个洞窟安静了下来。 中年男子摊开手掌,那颗通透无比的圆球已经消失,消失的还有圆球散发的光芒连同石壁上布满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是在男子的右掌掌心多了一块似非石非木、非金非玉的半块有着锁形图案隐现的物件。 “由因世界?!!!”中年男子常常一声,似在叹息、似在思索。 “谁?”似乎感应到了其他目光的注视,中年男子猛然回身喝问,却发现后面空空如也,连风都不曾起一丝。 “是我感觉错了么?还是因为大限将至?”望向手中的半块锁形物件,随后他又抬起头来望向眼前空空如也的空间,仿佛在直视什么似的,又仿佛在正儿八经地对着眼前的空气说话,“这半枚长生锁,也该是时候交给怒儿了。” 很奇妙的感觉,小男孩一道灵识悬浮在半空,中年男子则是本人站在那儿,两个人似乎超越了时空限制的对视起来,小男孩能见到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却不能见到小男孩。 然而,他们的眼神相遇了,或许就在这时间与空间中的某一个点上,两个人的灵识在此相逢。一个是从过去看向未来、一个则是从未来看向过去,就这么一眼,微妙接触之后又错开了的一眼,仿佛羞涩少女的吻短暂而回味无穷,又仿佛苦修了几世轮回的情人在霎那间擦身而过而后错过,错过之后便天各一方。 仅仅是这一眼,中年男子已能知道许多东西,他轻声呢喃,似乎释放出压抑已久的思念。 “——怒儿”随后,他的双眼湿润了。 也正是这一眼,小男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眼之后,他心里郁闷得慌,仿佛失去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他两手空空,在半空里胡乱捞着什么却又什么都捞不到。这一刻,他似乎忆起了什么却有极快忘掉,仅凭着一种血浓于水的本能在寻找着,捞着. 从两人对视到结束,空气里多了一层莫名的味道,仿佛一道水面隔绝着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很短的一瞬,水面起了涟漪,也就起了水泡,而后水泡炸开…… ……洞窟还是洞窟,中年男子依旧站在几口棺材前,看着前面空空如也的洞窟,大手摩挲着下巴沉默不语。小男孩一道灵识却犹如掉进了一个巨大漩涡里,头昏眼花已不能形容他现在的感受,这是一种灵魂与思维极度变形的感觉。他对刚才的那一个眼神尤其疑惑,而这种疑惑在下一刻变为了一种本能。 下一刻,他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中,漩涡里极度变形的感觉已经消失,四周满是星月光华闪耀,又似有诸天神魔环绕四周诵经不已。一时间他仿佛到了极乐世界,这里没有七情六欲、没有争讼与勾心斗角,唯有一片安详与宁静。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颗大星浮在半空闪着光芒,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婆黑着脸却将之当成坐垫,盘膝坐在上面,手里拽着一根古怪的淡金色鱼竿正在垂钓,鱼竿的一端却通向遥远得不知边际的黑漆漆宇宙深处。似乎有感,老太婆回首看着他,张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顿时间,他只觉得毛骨悚然,虽然,此刻他无毛无骨。 “不对,错了——”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闪现。 下一刻,他摸着脑袋:“我是?” “我是谁?” ——“不对,一定错了……”他在疑惑,在肯定这种疑惑。此刻他的脑袋跟浆糊似地,迷糊不说还有些不活泛起来。 依旧只是一眼,这片星空仿佛被他看穿一般,星光与诵经声急遂地消失,唯有那颗大星上盘坐着垂钓的老太婆身影还算清晰,隐约间他似乎看见老太婆在冲着他张嘴在说些什么,可他却一句也听不到。下一刻黑着脸的满面皱纹的老太婆也消失了,他眼前所见的却是一片荒野中,黑漆漆、暗沉沉,月华似水般洗练着这荒野上分秒度过的时光,月华下面的地上则是一处乱坟岗,大大小小的土丘零落的排布着,断碑残垣随处可见,他看见一个大鬼在围着一个大土丘跳舞…… 与此同时,星空中某处,一位老妪趺坐在一颗闪着光华的大星上,看着小男孩消失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屑,像是在对自己说:“此子机缘倒是不小,兴许还能再见……”随即便回过脸去专注地看着她手中的鱼竿了。 ………… 易家小院。 这时候出奇的静,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院内的那棵树。原本长着大片绿油油树叶的树已经枯萎了,仿佛这棵树霎时间便由春天到了秋末,树叶迅速变黄而后掉落,黄叶簌簌地落了一地,而后树木像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般胡乱向空中伸着丫枝显示着单调的孤独。树干中间离地约摸两尺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透亮的喝酒土碗大小的洞——这就是一个酒碗砸出来的洞,此时这个洞的周围萦绕着丝丝灰气,正是这些灰气让这棵树此时显得孤独,与庭院内其它的树格格不入——周围的树都还在长着绿叶它却已经黄叶满地了,也正是这一点,使得庭院内出奇的静。 在这当口零点零几秒之前,还曾出现了一声碗碎的哐当声,它是如此的快以至于人们都忽视了这声音曾出现过。 “噗”的一声响起,却是庄重的身子抖了一下,在他坐着的凳子靠门边的凳腿下压着一个碎碗。庄重若无其事地坐正了,同时满含深意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心里却在骂:“这没眼见的东西,咋就不长记性。” 他对面的位置上,老人屁股正撅着待要做下去,却被这“哐当”声给吓停了。小女孩却早被他放下了,端着个盘子跑到旁边桌子去了,盛着鸡肉的盘子往桌子上一搁,眼睛将众人巡视了一遍,大约是觉着苏颖长着好看,便停了下来,两手也不管油不油叉在腰上,眼睛鼓得圆圆地看着苏颖,丁点都不怕生:“我要抱。” 对于一个忽然面对丈夫和女儿同时亡故这么一个残酷现实的女人来说,苏颖做得已经够坚强了,她正吃着饭,她知道即便吃不下也得吃,因为她还有个儿子需要照顾,照顾人是需要精力的——尤其是照顾伤心难过的人,所以她吃饭吃的很认真,当看到小女孩叉着腰鼓瞪瞪盯着她要她抱时,她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她把小女孩搂得紧紧的,小女孩坐在苏颖腿上腾出双手端起盘子继续啃鸡腿,感受着怀中活泼的小女孩的温度,她忍不住落了一滴泪,掉在小女孩头上,另外的泪流到了心底。 “您请我坐,你自己却差点没了坐。”老人在对面坐下,声音沙哑,对庄重微有歉意。 “一个毛躁人,耍酒疯而已,不碍事。”庄重挥挥手,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老人吃他的鸡还要坐他对面,他自己同意,院子里的某个人却一定不同意,他不表现出来,并不表示那个人也会跟他一样。 就在老人放下小女孩,走到庄重对面的时候,院子里的庄老幺被火烧剩半截的山羊胡一抖一抖的。等老人抬起屁股弯腰正准备坐下的时候,他手里的酒碗这时不见了,同时遮挡在他和屋门之间的一棵树也迅速枯萎起来,黄叶掉落一地时,人们发现树中间出现了一个酒碗大小的前后透亮的窟窿,窟窿的那一头则是门内老人即将坐下的凳子的脚。 庄老幺之所以选这个位置,是因为有树挡着,屋内的人看不见他,任谁也不知道这碗是由谁手里飞出去的。庄老幺不能不让老人坐下难道还不能恶心他,让老人出出洋相,同时也可以为屋内的本家试试水。然而他料想到的结果并没有出现,老人的凳子好好地,倒是他那本家凳子腿下压着一个碎碗。当庄重满含深意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过的时候,他心里嘎登一下,根本不知道那碗啥时候拐了个弯跑到庄重那边去的,而且还险些将本家的凳子腿大折,让本家出洋相。 “您老贵姓。”这时的庄重极有礼貌,端坐凳子上双手抱拳,大方地对着老人作了个揖。 “无名无姓,你叫老夫东阳即可。”老人打了个哈哈,庄上一位帮忙的嫂子这会拿了一副碗筷放老人面前,询问:“需要我给您把饭盛上麽。” “不用,我喝酒。”老人笑嘻嘻地。不多时他面前的碗里便满上了老土酒,酒桌上也添置了几个热腾腾的刚出锅的菜。老人也不客气端起酒碗四周示意说声“请了”便独个咕咕嘟咕嘟喝起来。看得同一桌的庄重及瘦高男人眉毛直打结,女客人倒是和诸位寨老一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一个穿道袍的年轻后生,端着一个装了小半清水的木盆走进来,在庄重旁边立住,低首道:“先生,我师祖叫我端这个给你们,说是你们能用到。” 庄重抬眼看了看东阳,“行,你下去吧。” 东阳似有所感,也看着木盆,有些哑然。好勇斗狠可以说是一般修士们与生俱来的一种天性,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这份心思还怎么去追求、怎么去与人争胜、怎么去进步,修行之路就好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进步就等于退步。庄重请他入局就是要挣个高下的心思,他认同所以他入局。现在的他和庄重就好比两颗棋子,正差一个棋盘,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看样子法事先生们和这位商人的关系可不简单。最初他以为那长白经幡周围的阵仗是先生们弄的,看样子是他想错了。其实以那主经幡周围的布置来看,周边村寨的法事先生们根本没这能耐,因为这种布置要看底蕴及传承,一般的家族都很难有这样的传承。 术法相斗自古来都分为两种:文斗、武斗。文斗就好比街上的泼妇对骂什麽话都可以出口,就是一场对骂下来汗毛都不会掉一根。武斗则如拳击大赛虽无拳脚相加,但各依本事斗法却是实打实的会受伤,个中凶险非常人所能体味,轻则内腑受伤吐几口老血或是神魂颠倒从此不知人事变为神经病,重则魂魄尽灭从此烟消,据说有的大能斗法甚至能勾动天地伟力以山川相搏、风雷相较。 当然,对于内心涵养不够的,文斗常常是武斗的开端、序幕。 庄重和老人素昧谋面,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文斗也不至于伤了和气,眼前的木盆对于这两人来说正好。 庄重看啦旁边的瘦高男子一眼。 “劳烦了,游先生。” 瘦高男子略微点头,往门外大院看去,“院里敞亮,在院子里吧。” 虽说是文斗,可也不能少了裁判。其实,在庄重请老人座下的时候,就已经用眼神和瘦高男子沟通过了,自己斗法时让瘦高男子则在一旁压阵,说好听点则叫“做裁判”——可以吹黑哨的那种裁判。 庄重由着游先生的话朝院子看去。虽是中午,院里却是投下一片灰影,不知是哪一片云朵遮住太阳,使得小院凉意悠悠。只是那根刚才枯萎的树掉了一地树叶,令得众人生出一种莫名的燥意。庄重一眼扫过随后便走出去不知在跟那庄老幺说些什么,不多时又走了进来与那位游姓瘦高男子坐到一块去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 只是院子里却忙活起来了,庄老幺坐在香案旁的凳子上跷着二郎腿,一手扶着香案桌子一手摸着烧残了的半截胡子时不时吆喝一句“这边”、“那边、那边”,于是他的徒子徒孙们挪的挪桌子、挪的挪凳子,不多时便将一片空地用凳子隔了出来,空地中间则放着一张已经擦得反光的木桌子和三张凳子。一个徒孙走进屋又把那盆清水给端出去安稳地放在空地中间的桌子上。周围的寨邻老友们都被那凳子隔开了,很自动地围成一个圈,里里外外围了几层,显然,大家都知道要有好戏看的。 外面张罗好一切的时候,庄重两人也磨叽得半天。此时东阳早已酒饱饭足,正从腰间抽出一支被熏得黄黑的老竹根烟杆,再从荷包里慢腾腾摸出几片皱巴巴的烟叶卷好、塞紧、用火镰点燃,悠然吸了一口,随后喷吐出大股浓烟,那烟似有灵性般,便依附着他的脸向上飘起,一时间将他的脸遮住,让人看不出是喜是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斗法 风徐徐吹过,地上黄叶翻飞。用凳子围成的临时围栏外已站了密密麻麻一圈人,这群人高低不齐,矮的使劲儿往前面挤,前面身材高的倒还能容忍,本来就矮的却是无法容忍的,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平白多出了许多喧嚣。又有大婶的惊呼声夹杂在这喧嚣里“哪个毛没长齐的短命仔,摸你老娘的屁股”,随即又换来几声或许幸灾乐祸、或许得意的吆喝。小院外的树上,早有几个村民或坐或站地在上面侃侃而谈。 瞧院子里这阵仗,大家都知道好戏即将开始。 “咣——”一声锣响在小院中央悠悠荡起,所有的人立时安静下来。只见一个中年道人一手提着个铜锣一手捏着柄木槌在场院中央的树底下站定,出声吆喝道:“大家伙静一静。” 他四下里看了一圈,发觉都静下来后接着说道:“今天是易先生走的第二天,按咱十里八村的规矩,后儿个就得上山了,尘归于尘土归于土,照例——”他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们家掌鼓先生是要显些本事给大家伙看看的,可是我师公来了那就不一样了,大伙说是不是?” 大家都顾着要看热闹,也不知他卖什么关子,只觉好玩,于是一下子吆喝起来。 “那是自然。” “当然是。” “不过呢——”中年道人开始吊人胃口了,“我师公说,他老啦,迈不动腿抬不起手啦。” 说罢,他往一旁望去,只见香案旁他的老师公——也就是那位唤作庄老幺的老年人,一边闭目养神同时一手摸着烧残了的半截胡子,一手扶着桌沿,翘起二郎腿在一摇一摇地瞎晃着。哪有一副迈不动腿、抬不起手的尊容。中年道人讪讪的不便往下多说,于是接着道:“我师公推举村里新来的一位客人,他是一位商人,走南闯北的见过、也学过不少手艺,今天给我师公的面子要给大家伙露两手,大家伙乐意不乐意?”他问道。 话只说到这,人群里顿时嘈杂起来,质疑声、不满声以及诧异声充斥着这片天空,“客人?!——客人是谁啊?”大伙都在想,还是个商人,莫不是那胖子?还没等大伙的眼睛往屋里瞅,胖子从屋里走拉出来。 他满面笑容,肩上斜挂着一个布搭垂到腰间,一身粗布长衣从头到脚洗得发白,他是一个爱干净的男人,也是一个做事干脆的男人。他的身材不算高,“浓缩的是精华”这个词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他甚至比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都还矮上那么一点(PS:看热闹时小孩自然是要被大人举高高的,要麽背着、要么抱着、要麽骑马马),以至于当他扫视周围这乱哄哄的一圈围观者的面部表情时,不经意的要用一个仰视的角度去观察。他笑嘻嘻地,没人能察觉出他藏在心底的那一份由身高引发的自卑感,他索性把头往天上看去,这时看见一群鸟从他头顶飞过。 庄胖子慢慢抬起右手,望着天上,没等大家伙从刚才的议论中回过神来,他连着打了八个响指。 “空——空——”“——空——空——”…… 响指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连着八声响过,围观的人群却是安静下来。这声音实在是太有魔性了,第五声响起的时候声音就大过人群里发出最高的声音,第八声响过的时候,每个人心头都仿佛敲打啦一面大鼓,震得众人脑袋嗡嗡的。 “吧嗒——”一只鸟儿摔到地上,扑棱着翅膀,颤悠悠地站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望着周围的人们。随后又是“吧嗒”一声,一只鸟儿又掉到了地上。“吧嗒”声继续响起,等到停下的时候,地上桌上歪歪斜斜地站了从天上摔下的八只鸟儿,这下貌似齐活了,一家子的鸟儿全给下来了。它们用同样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同类,不明所以,然后望着天空飞的其它鸟儿都有些恍然的样子,只见空中后面飞来的其他鸟都在这矮胖男人头顶分流飞过,绕着他飞走,这八只鸟儿敢情都做了前车之鉴。 “好。”不知道是谁吆喝了句。 接着一群人跟着吆喝起来。不知道谁现在才反应过来,用他那老长的反射神经牵扯着大嗓门:“同意。”这是在回复敲锣人的话,紧跟着大多数人的反射神经跟着变老长了,“同意。”、“同意。” 地上的鸟这时被这气势汹汹的“同意”声给惊醒,第一只扑腾了一下翅子飞了起来,随后第二只、第三只……第八只飞了起来,这八只鸟儿太有默契,都不带回头的,大大反常,只顾拼了命的往高处飞、往远处飞。庄胖子这下颇为得意,轻柔地拍了拍手,仿佛在掸手上的灰尘,也不再去看众人的脸,从仰视的角度去看人太过变扭,他低首垂目,沉吟道:“戏法我倒是会变,不过——” 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屋里,给东阳示意。那老头的脸被烟雾给遮住了,只余一点火星子在烟雾里一闪一闪的,看不见老头的表情他就无法揣测其心思。 “一个人变没什麽意思,变来变去也就那几样把戏,东阳老哥,”他直接叫出声来,使得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向屋内不见真面、烟雾袅绕、神仙下凡般的老头儿转移。 “陪我热闹热闹?”他厚着脸皮请求道。 烟雾里火星子闪烁的节奏不紧不慢,众人屏住呼吸强压着心思苦等老半天。“噗——”老头儿从嘴角的缝隙里渡出一阵夹着口水星子的风,吹散了袅绕在面庞的烟雾,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回了句,“好啊。” 话刚说完,老人伸手掐灭了烟斗露在外面的火星,把剩余部分按实了,一手又倒了碗酒端着,一手提着烟斗往院子里去。同桌的瘦高男子却也在这时候站了起来,白皙的让女人嫉妒的脸颊上,嘴角向上微微一勾,露出一点笑意,跟了出去。 庄胖子站在院子里,见到老人走出来,脸上也挂着一股笑意,抱拳随后左手往前一引,示意老人坐上首。老人也没客气,坐到庄重对面的凳子上去,一手放下酒碗,一手放下烟斗,一双眼睛盯着旁边的已经枯萎的树,让人不知道他在想啥。庄重见老人坐下,自己也坐下。 这时,瘦高男子走到近前,朝两人拱手拜了拜,“两位朋友,我也来凑个热闹,艺业有高低,两位既然要比试,肯定要分高下输赢,小可斗胆愿给两位朋友做个见证,做个裁判,不知两位朋友心下如何?” “不知这位朋友怎么称呼?”东阳目光已经从枯树上移到一旁的瘦高男子身上,用手擦了擦鼻头,问道。 “游乘东。”瘦高男子回答道。“哦,可是伏毕游家。”东阳有些诧然,忽然来了兴致,问道。 瘦高男子怔了一下,脸色一变,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心想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但也匆忙回道:“是。” “游少商是你什么人?”老人再问一句。 “是我小叔公。”游乘东更诧异了,这人到底是谁,他正想等眼前这人继续问下去,好知道一些线索来猜测对方到底何方神圣,谁知眼前的老人却默不作声了,一双眼睛也不再看他,继续打量起枯树来,口中无不惋惜之态:“哎——” 庄重见老人无意见,朝游乘东一笑,“请,有劳游先生了。” 游乘东一边思考老人刚才的话,一边朝中首的位置走去,一开始他还以为看破了行藏,谁知道老人说一半留一半。“这老家伙莫不是故意要诈我的吧,好让我待会儿不帮偏,”他这么想着坐了下去,又看了老人一眼,“哼,老家伙,吓我麽,我游家的家法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给我说道,只要我不干什麽出格的事,家法又能奈我何?”他想着便得意起来,只差没哼小曲,又再想“老家伙,等着瞧好吧,看我怎么侍弄你。” 伏毕游家的家法很少人知道,但是规矩却很严,游氏家族能在伏毕域存在了这么多年没有没落下去,游家家法可谓是功不可没。游少商这个名字在伏毕域甚至周围几域都很出名,若说游家在伏毕很有名气,那麽他比则游家还出名,他是一个骨子里藏着一个“逆”字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同时又是一个极重情义之人。小时候因为爷爷踩死他的一条金鱼,扛着比自己还高的大砍刀 追了他爷爷几条街,后来被他震怒之极的爹给打断了一条腿,那条断腿最后又被他爷爷费老大劲给续上了。游乘东对于这位小叔公的感觉不单是怕,而是要命的怕,东阳老人有意无意提到他这位小叔公,无形之中让他对东阳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恶感。 三人在枯树下的桌子前面,各守一方坐定,桌子中央搁置着小半盆清水。 “两位朋友准备妥当,便开始吧。”游乘东坐在中间发话了。 庄重此时却是抬头看天,右手挥着大袖朝天上一招,叫了声:“云来。”果然朗朗青天下飘来一朵墨黑色云朵,眨眼间就盖住了整个易家庄,仿若他随手招来了一片黑色的天。东阳这时歪着脑袋看着天上的云,只是不做声。 庄重见老人这样,以为老人被他这番手段给镇住了,心里无不得意,同时手又往外一挥,口中一声喝道:“去。” 只见盖在易家庄头顶上的这片黑色的天眨眼间便如潮水般往庄重挥手的一方退散开去,等到这云朵退散完毕庄重又右手一招,喝道: “来——” 这声“来”字拖得极长,刚才眨眼之间散去云朵倏忽间又聚集起来,而且越聚越多,在易家庄上空凝重得发黑。围在凳子外的众人只顾仰着头看天空去了,一时间似乎都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是男是女,尽都被这庄子上空弥漫着的浓浓黑色震撼着。 “变!”这个字是接着“来”字拖长音的,接的紧密无间,发出这个声音的依旧是庄重,此时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浑然不似刚才那副油滑的商人样。只见众人头顶上空压着的墨云翻腾变化起来,眨眼之间变幻为各式各样的云朵鸟雀:斑鸠、麻雀、燕子、天鹅、鹰、雕、乌鸦等等,这些鸟雀都无声息地扇动着翅膀,向着庄重面对的方向飞去。 地上仰着头颅看天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在天上压得众人胸口发闷的墨云便变成各种鸟儿乱飞开去,众人又顺着鸟儿飞的方向看去,只见这些鸟儿渐渐又不成体态变得模糊起来,下一刻再看时这些模糊又都变作翻滚不已的墨云,这些墨云聚做一团,翻腾不散。 此时的庄重面如金纸,双目赤红如血,双手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合拢在胸前并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记,手中所结的印记不断变换,食指、中指、无名指等迅速不断弯曲、伸直,双掌不停地缓慢地合拢又分开,此刻的庄重仿佛入了魔怔,连双脚的摆放都极其怪异,变得不丁不八,倒像一个说不上来的奇怪符号。 而天边的墨云翻滚,眨眼之间变作一匹神骏无比的灰白色骏马,这骏马人立而起仿佛在长啸一声,便撒开四蹄朝天边跑去,不多时又跑了回来,只是跑回来的时候其身后多了一匹白色云朵幻化的马。 围观的众人吵闹起来,显然被这阵仗勾起了探讨欲与叫好欲,叫好的可劲儿大声喊着好,探讨的则熙熙攘攘,整个人群就像煮沸的锅一般。 “这马倒是厉害,出去一圈讨了个伴回来。”有观众直接点题,不遗余力地赞誉。 只见空中的两匹马跑到近前,几乎要到了众人百步之内时,前膝跪地顺势打了个滚,霎时间又是墨云翻滚,马儿不见了,只剩一团墨云。 “哎,打什么滚嘛。”周围的人群里有人叹息,有人遗憾,“可惜啦。” 还没等人叹息完毕,那云朵又翻滚起来,露出一只慢腾腾不停爬着的墨云乌龟来。这乌龟一边爬着一边低首往下看,样子格外喜人,爬到不远处便停下来不再往前爬了,同时慢慢转过身子来望着刚才爬过来的地方,像是在用一种欣赏自己的战绩的目光去回顾身后。乌龟爬出的那团墨云此时却已化作一只把头埋在肚子下面熟睡的兔子,这只兔子似乎被乌龟的目光“惊”醒,极不耐烦地抬着墨云变幻的头“看”了乌龟一眼,“扇”动一下两对长耳朵,又埋头继续睡下。 这时,庄重变得金纸般的脸色和赤红色的眼睛缓缓恢复正常,只是眼睛里带着一份血丝,双手的印记缓缓变化着、慢慢的双手分开。他脸上挂着一份满意的笑容两手往桌面上按下去,在双手按下的一瞬间。 “轰隆隆——轰隆隆。”天间响起一声炸雷,随着这声炸雷响起,乌龟散了、兔子也散了,仰头观看的众人的心思却还没散。只见天空聚集的墨云缓缓散去,露出原本的朗朗青天来,刚散去的云朵化为一阵雨——一阵不带风的雨,从空中掉落下来。 “啪嗒、啪嗒”地摔落在仰头看天的众人脸上,也摔落在尘土之间,溅起阵阵尘浪。 东阳老人这时却跟没事的人似地,又提着他的那竿老烟斗“吧唧、吧唧”地抽起来,阵阵烟雾又将他的脸给盖起来。庄重将两手放在桌上,抬起头来正看到老人又烟雾迷蒙的样子,脸上缓缓浮起的笑意瞬间冻结。 正如良马需遇上伯乐,有货的需遇上识货的人一般,庄重的好戏法在眼前这老人眼里算是蒙尘了。他心里自是愤怒,不过这种愤怒马上就转换为一种看老人怎麽出洋相的心态。 这时,东阳却是不急不忙地端起酒碗微微咂了一口,嘴里冒出一字: “盖!——” 只见原本变得明朗无比的天空骤然间向黑夜转变,半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周围已是漆黑一片。 一瞬间,大家都明白了这黑夜是怎么回事,这天仿佛是被遮蔽住一般,令众人不见半点光芒,张嘴都不能见牙齿,只有许多带着惊恐与期盼的眼神在这无尽黑色里茫然找寻,深怕从此后便被困在这漫漫黑夜之中无法脱困。这时四下里都静悄悄地,包括桌子旁坐着的庄重和游乘东都静的出奇,仿佛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只要一张口就会蹦出来般。 在这极其简短而又冗长的瞬间,东阳抽烟斗的“吧唧”声终于回响在每个人的耳畔,这声音注定会成为这黑夜中恒久的点缀,众人屏住呼吸,怕惊扰了这声音。在这黑暗里似乎仅能听到“吧唧、吧唧”的抽烟斗的声音,随着这声音的起伏,众人的心跳似乎才活泛起来,眼中才算是有一点光亮在忽闪忽闪地,那是东阳老人烟斗上的火星子在闪动。 “噗——”烟斗上的火星子变作了一团火焰,像一个小太阳,照亮了桌子周围,只见东阳老人的酒碗此时被倒扣在桌面上,桌面却不见有半点酒洒出的样子。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这火焰,一时间对这火焰竟生出了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过了半响,许是烟叶要抽完了,又或者东阳在心疼烟叶燃得太快,烟斗上的火焰慢慢变得弱小,随后熄灭。烟斗里依旧是火星子忽亮忽暗地闪烁着,像是夜空里的星星,这颗星星于是在人们的眼中闪烁起来。 这时,东阳老人嘴里衔着烟斗,含糊不清地又冒出了一字:“启——” 在微弱的亮光里,众人便见他一手掀开倒扣在桌面上的酒碗顺势要往嘴里面送。 他,要喝酒。 也就在这含糊不清的“启”字响起的刹那,天亮了。 众人再次见到了阳光、见到了自己影子,仿佛刚才的一切经历过又不曾经历过,东阳老人端着酒依旧若无其事地慢慢喝着。四下里依旧安静着,没有人叫嚷、没有人交谈,大家还沉浸在刚才的黑夜里没清醒过来,众人忘啦调侃,忘了阳光,忘了所有。 “哎,至于麽?”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孩子的声音老气横秋地在大伙耳边响起,“——不过一场虚幻梦境吧。” 这声音却是老人带来的小女孩发出的。 大伙这才清醒过来,显然从对众人产生的震撼来看,东阳老头赢了,庄重充其量只是招几朵云变幻一下,而东阳老头却是覆碗盖天、启碗放天。庄重的心惊魂甫定,与游乘东对看了一眼,没谁能说明庄重那一眼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在这一眼之后,庄重到庄老幺处取了一支毛笔回到桌旁,毛笔上蘸着墨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回到座位,庄重右手持着毛笔,左手看似在嘴边吹了口气,随后看了一眼老人,左手食指轻轻一弹笔尖,一滴墨水便飞入盛满清水的盆里面。 此时的庄重与游乘东二人经过刚才的事,再不复当初,表情凝重不再是刚才那麽气定神闲了。东阳老人看到那滴墨水进了清水之后,嘴角微微收敛起一丝笑意,继续喝酒抽烟。 只见清水中的墨滴迅速扩散,这扩散并非散乱的形状,却慢慢的像是一片黑色的月牙在向满月转变,而那缺口正是朝着东阳老人的方向。可想而知,一旦这黑色墨滴在水中由新月化做满月便是庄重赢了,在这次较量中,庄重可谓是占足了先机。 随着盆中黑色新月的不断充实,庄重与游乘东脸上的疑惑与凝重越来越多,\"不可能啊,这老头手段惊人,不可能就这般认输的,莫非刚才真是老头恰好赶上天时实际却没多大手段。\"两人均想,于是便心有灵犀地又对视了一眼。 这时,满月渐成,一阵风吹来。老人似乎打了个颤,手一抖,烟嘴上的一粒火星子却是不偏不倚的恰好落在满月最后的那个缺上。 “啪——”宛如油锅进水,一声炸响在盆中响起。只见一阵水雾似烟飘起,一粒豆大火光在墨月表面滚动起来,跟滚雪球似地,愈发壮大起来。此时,盆中的墨月面上腾起阵阵黑雾,火光表面则泛起阵阵红雾,一红一黑,两种雾气在这盆里纠缠起来,不停地滚动翻腾着,又变化着,仿佛两种色调的精灵在缠斗,眨眼间便变化了数十来次。渐渐地,纠缠中红雾壮大起来,黑雾衰弱下去,由上往下看仿佛一个红黑两色的太极在不断旋转,旋转中红色部分由一丁点急速变大而黑色部分则逐渐变为丁点大。 或许是老人一次不小心偶然掉落的烟火星子让这一切瞬间来了个反转,亦或许是老人有意而为之。庄重嘴里心里都在发苦,他在苦苦支撑着那点豆丁大小的黑色,仿佛两个扳手腕较劲的人进入了最终时刻,愈是要分出胜负就愈是要拖上那麽一会儿,庄重的拖延是三个呼吸。在最后那一刻,火星子在水盆里燃烧起来,“哄”的一声,那火焰蔓延开来,卷向庄重和游乘东,游乘东没有出过手可以挥手之下轻松化解这燃过来的火焰。庄重却是悲惨了,两只袖子同时被点着,急得双手乱挥,四处拍打,火熄灭的时候双手袖子只余下手肘关节以上,两只手也被熏得乌漆嘛黑的。 庄重咬了咬牙,却见东阳老人仍旧一副无事的样子,继续喝酒抽烟,心想这老头运气忒好动也不动就赢了,全然不想东阳老人本事惊人。也是,老人仿佛是偶然又或是不小心就轻轻松松让他吃亏,用另一种说法这叫“不着迹”,好像他从没执意做过任何事,事情却向着于他有利的方向发展,仿佛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一样,加之老人与孙女跟叫花子般,谁会想他手段高明呢。所以不只是庄重,游乘东心底也在暗骂“玛德,今早上出门没看黄历,先是被吓一跳,后是差点被人当烟点,这都哪跟哪啊,这人运气也太好了罢。” 看了两只被熏得乌黑的手,又看了似乎没有觉察一切的依旧端着酒碗的东阳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心底起了意思恶意。通常斗法都只是斗身外之法,法不上身——这是规矩,这样一则可以避免□□伤害二则可以避免伤气,人贵有精气神,和气也是气,所以斗法可以,往外物上使便好,不能往身上使,这是在挑衅。庄重这时眼里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下一刻一股狠厉的气息由他身上散发出来。 庄重手里捏着笔,闭上了眼,嘴里开始“咿哩哇啦”的念着不知名的经咒来,同时一边用笔在桌子上写起动物名字来,这些名字仿佛很难写,往往庄重念出几十个音符才写出一笔,刚写出几字,庄重的额头便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冒出来。 这些墨写的字仿佛活物一般,灵气十足,刚一出现就跟小虫子似地顺着桌子腿往地上爬去,再由地上向东阳老人爬去。渐渐地这些字离东阳近了、再近了,慢慢幻化成这些字所写的那种迷你版的动物,有狮、有虎、有鹰、有蛇、有毛毛虫、有蚂蚁等等,像是《动物世界》里的一群动物奔向老人准备发动攻击。这时老人的眼里终于有神了,他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几十只密密麻麻的小动物,烟斗总算被嘴松开了。 依旧是一粒烟火星子落下,“噗——哄——”仿佛点燃了这些小动物们耐以生存的草原,这些灵动无比的小动物顿时乱窜,四处奔躲。 围观的大伙儿直接就傻住了、定住了,有的人还能听见狮子吼、蛇吐信及虎悲鸣等声音。这是几天后大家交流观看心得的时候交流出来的,然而大伙居然比庄重和游乘东聪明多了,因为你问村里随便一个刚会发出单音节声音的小孩,他(她)必然会说出一个字“信”,这是后话。 当小动物们开始被点燃后,庄重的脸色“唰”的一下苍白无比,白的几乎要比得上一张白纸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劫舞 “怎麽又是火星子?”庄重有种抓狂的感觉,他很想说,“老丈,您能捏好您的烟斗么,别让它乱蹦火星子。” 只见那些墨字化作的小动物,在经过火星子燃烧过后,渐渐又恢复到字的样子,再由字的样子还原为墨汁,这些墨汁依旧跟先前的字一样有灵性,聚成一团,然后像小虫子一样顺着桌子腿爬到桌面,又顺着桌面爬到老人搁在桌面上的酒碗里。 庄重仍然闭着眼睛,手里的笔仍旧写着兽名,只是这些兽名越来越奇怪,有饕餮、穷奇等等,或许是道行不够,刚写完一笔之前写出的一笔画的就自动消失,甚至有些一笔还没写结束前面写的就已经消失,后面的动物名甚至只能写出一点一横,其余部分只能靠笔画走势来判断兽名,整个字面只有一小部分有墨迹。 似乎为了得到位置上的一种势,庄重写着写着居然凌空一跃,盘膝坐在桌子上,依旧是闭着双眼一边念一边写,字迹似乎比先前更清楚一些,这次庄重念了好长一段,才开始落笔在桌面点了一个点,这个点很清晰也很不凡,刚开始落笔的时候似乎就有一股无形大力在阻扰庄重继续写下去,让他看起来很吃力,面部狰狞而可怕。 庄重就这么盘膝坐在桌子上,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一只右手握住墨笔在桌面上似要奋力画些什么却什么也没画,悬在半空动也不动,像是在挣扎。众人发现了庄重的模样,像个石像,皆不知他会写出什么来,安安静静地只是踮着脚尖由外往里望,游乘东似乎也觉察到庄重入魔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阻止,一只手却缩进了衣袖紧扣着一物,表面上不露声色。 东阳老人等的略有些不耐,眼见地上的墨汁都被收进酒碗之后,烟斗的烟也抽到尽头了,该换一换了。他翘了个二郎腿,把烟斗的烟头一端往脚后跟一磕,为的是要把里面的烟叶抖出来换新烟叶,方便下次抽。磕了几下竟没能把这燃尽的烟叶磕出来,这烟渣仿佛赖在烟斗里不愿出来一般老人用力更猛了,这是他坐到这儿后动作幅度最大的一次活动了。 “啪、啪、啪——”老人用烟斗头在脚后跟连磕了三下,左手摸了摸下巴,“怎么还没吐出来?!!!” 老人有些疑惑,使劲磕了一下,半截烧尽的烟渣,被抖了出来,掉落到地上。而这时“噗——”的一声,庄重面色惨白,吐了一胸口的血,鼻孔里也冒出一丝丝血,仿佛受伤过重似地。 “啊也!”庄重大呼一声,便一头从桌上栽倒下来,顺势打翻了桌面上的水盆。庄重面朝大地动也不动,盆里的水也泼了一地,弄的昏迷中的庄重从头到脚全是水渍。等庄老幺回过神来,招呼徒子徒孙抬走庄重的时候,庄重脸上还贴着几块被水浸过的黑泥土。若是他能醒,若是他能看,估计连撞墙的心都有。他这形象,确实有点惨。整个衣服一分为二,前面部分湿漉漉的,还沾了不少黑泥,面部及胸口以下一片血迹,两只手袖被东阳一个不小心烧掉了半截,从里面露出两只被烟熏的淡黑的手来。 游乘东看到这一幕,心里不觉冷了一下,他总算明白了那句“怎么还没吐出来”的含义,原来这话不是捡便宜老头对他的烟斗说的,而是对庄重说的,补全的话该是这句“你的血怎么还没吐出来”,当然这些明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一想到这句话,他在这阳光底下温暖的心又莫名的冷了一下,手里紧扣的东西扣的更紧了。 庄重吐血跌到地上打翻了水盆,让四周围着的乡亲们一下子炸开了锅,自然也惊动了屋里坐着的人们,老村长跑了出来,见着一群法事先生抬着不省人事庄重四顾茫然,不知要到哪里去,忙出口吩咐: “福顺,你带路,让先生们先把人抬到你家东厢房去,把这位客人安排到那里去休息。”一个中等身材偏矮胖的灰色布衣男子领着乱糟糟抬着庄重的先生们离开了。 “老丈,不打紧,这位庄兄弟就是太激动了,休息休息就会没事的。”游乘东举目瞄了一眼被众人抬走的庄重,打了个哈哈。 “这算是不打紧么?”老人有些生气,望着院坝中地上和着血的水迹,有些气愤。 “这个无妨,呵呵。”却是东阳发话了,随后他右手食指在酒碗边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声碗响如钢,只见地上的水迹与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而老人酒碗的墨汁里则多出几滴血珠子。 “一切事都讲求因缘,你种下的因便由这个胖子来还债吧!” 东阳却是看向了庄老幺,随后再看向庭院中枯萎的树木及满地的黄叶,右手端起酒碗,随手一扔,只听得“夺”的一声,那酒碗便牢牢嵌在树干上那个碗口大小的通透里面。再就是“哐”的一声,酒碗碎出几道裂缝,碗中的墨汁及血滴顺着碗缝渗透出来,一点点浸润着树干。 犹如奇迹一般,碗口大小的洞这时正在被树木长出的树干与树皮给填满,地上散落地上的黄叶仿佛一瞬间地心引力倒置般,缓缓地、一片片地向着树的枝桠落去, 不过两三个呼吸间,东阳轻描淡写就把庄老幺造成的破洞给补上了,树叶依旧绿了起来,似乎比先前还要茂密几分。当然这一切少不了无名英雄庄重的功劳,按理说东阳才是那个真正借花献佛的人。 人群里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好!”,马上许多人都开始陆续喊好起来,这种手段值得夸奖,这种人值得敬佩。东阳朝周围大伙得意的一抱拳道了声“见笑、见笑”很爽朗的站起身子、背起手准备进屋继续喝酒。 “小样,屁大点出息,值得这样么?”屋内传出一个鄙视的声音,却是苏颖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发出的,话语依旧老气横秋,惹得周围的人一阵侧目,“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叫自己爷爷的”众人心思出奇一致,感到匪夷所思。 “东阳老先生,”游乘东却是在后面叫住东阳,“请留步。” “您看看这是什么——” 东阳回了个侧脸,往后看去,一时间仿佛时空被定住了,他只感到一阵头发晕、眼犯困,便“噗通”一声,还保留着侧脸姿势的就跌倒在地上。身后,游乘东长吁了一口气,一脸得意,手心里放着一个怪异的螺号,这螺号似白玉石雕琢而成,通体白润无暇、浑然天成,表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古字让人无从分辨,这些字又像是一种符号沟通着冥冥伟力。 “你这假女人不讲规矩,”苏颖怀中抱着的小女孩立刻跳到地上,指着游乘东骂道,正准备跑出来,对他撕咬一番,“合起伙来欺负我爷爷,以多欺少,以壮欺老是不?” 游乘东听了这话,脸上红白交替,一则真心脸红,二则用螺号困住东阳是需要术法的。“脸红就脸红吧,总比被这老头看住什么也做不了的好,”他一边想着一边把螺号放到袖筒里,随意看了周围的人一眼,谁也没搭理自顾自的向屋内走去,只留下忽然倒下的东阳老人趴在地上,“总算没白偷出来,老祖仿造的这幽冥螺真不是盖的,这东阳老头道行再高怕也得困个一天一夜罢。” 他不无得意,手上的法宝能轻松制住东阳让他感到很受用,回到屋内他便盘算着如何叫醒庄重、何时出手了。 当初幽域夜帝觉罗召集与其实力相差无几的八大域主共探落天坑,觉罗在落天坑内得一上古法器名为幽冥螺,觉罗以幽冥螺的模样仿制了八件伪幽冥螺,这八件幽冥螺分别传承幽冥螺的部分玄法,功能各异,伪幽冥螺防止出来后便被觉罗赠与跟随他开疆拓土的八位战功显赫的属下,游乘东手中这件幽冥螺当属真仿品的再仿品,相当于隔了四代,比之真的幽冥螺远远不足,这世间少说也有二十来件。 再说东阳跌倒之后,内心却是十分清明,只觉得四周被一层黑雾包裹着,像是被困在一个鸡蛋里面般,他手脚并用四方撕扯,费老大劲实在是挣扎不开。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同时担心起还在屋内啃鸡腿的那位小祖宗来,可是只觉着四面八方都是黑漆漆的,找不到出路。 “你爷爷没事的,小家伙。”在游乘东走进屋内,小女孩正要冲上去咬他时,女客人伸出一只手抱住小女孩,有些怜惜并肯定地说道。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东阳挣扎许久之后便安静了下来,一只手取出烟斗,塞上烟叶点火抽起来,同时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掐算着…… ………… “不对,我是谁。”——“一定是错了。” 在一片迷茫中,小男孩的意识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但始终记不得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将要去到何方,他只有一个信念——错了,这一切都错了,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 月光照耀下的树林子是冷清的,一阵淡淡的雾气丛书林子里散发开来,漂浮在树林子边上的乱坟岗四周,使得这一地带更加显得冷清了。这一片大大小小的坟丘有百十来个,除开一所被人刨开的大墓外其余的坟墓或是土丘都没有一块碑,即便是这片乱坟岗唯一的一块石碑,也不知在多少岁月前被雷给劈掉了半截,余下的也唯有半截石碑立在那彰显着主人昔日的荣耀。 这块残碑后的土丘像是被人刨去一半般,露出一口雕刻着仙鹤、乌鸦等飞禽类动物的石棺来,棺盖被掀开了一道缝,里面有阵阵阴风吹出。 月色之下,小男孩的意识就这么浮在半空,俯视着下面的一切,包括那口石棺。这时,林子里的鸟儿振翅飞到天空,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 “吱呀”一声,石棺棺盖露出的拿到缝隙变大了,一只长着点点腐肉的骨手从棺材里面探出来。小男孩口中的唠叨停止了,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吸引住了他。那只骨手不停地推动着棺盖,等到缝隙可以让其随意出入的时候,一个骷髅头探头探脑地伸了出来。“嗖”的一下,骷髅头又缩了回去,等了半天终于轻轻地伸出来又“嗖”的一下缩了回去,如是再三。兴许是他胆小(我们不妨叫它胆小骷髅),仿佛是在试探,等到确定完全安全后,这具骷髅才小心翼翼地爬出石棺,来到残碑之前,两只骨手轻轻手抚摸残碑,从骷髅头的喉咙深处发出细微的“吼吼”的声音来,似乎在悲伤,这种悲伤更像是一种骷髅的潜意识、一种发自身体的本能,这悲伤感染了小男孩,令之心中一悲,几乎要落下泪来。 胆小骷髅的悲喜仿佛六月的天变得几块,没多久就从其喉咙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来,显然是高兴起来了。这“呜呜”声越来越响,回荡在这片乱坟岗上空,大大小小的土丘开始松动起来,泥土向下滑落,一只只白莹莹的骨手慢慢从泥土里伸出来。骷髅越叫越欢快,两只骨手离开残碑在空中舞动起来,同时双脚踏着“呜呜”声的节拍,绕着大坟跳起舞来。 舞姿尤其怪异,往往下一刻他的骷髅脚会踏在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地方,骷髅手也会从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伸出来。但你要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会发现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顺其自然、理所应当,但往往结局却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仿佛骷髅起舞的下一个瞬间总是那么的让人意外,意外的不可思议。 一具具骷髅从土丘里爬出来,随着胆小骷髅喉咙里的“呜呜”声,它们也跟着跳起舞来,只是个体看起来极其规整,整体看起来却是乱糟糟地,各自为政,舞姿中少了胆小骷髅的灵动与不可测。 雾气渐浓,月光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云彩,从里面时不时会冒出一截电弧来。“——哧哧——哧哧哧——”一截扭曲的电弧刚挪出云朵便消散在空气里,只有看起来有些扭曲的空间证明着它们存在过。 “轰隆隆——”一群在认真跳着舞,欢呼着“呜呜”声的骷髅上方,雷声响彻天际。胆小骷髅仿佛玩疯了般,丝毫没有在意头顶的雷声,而其余的骷髅心境似乎就没那么淡定了,甚至有那么几具跟不上节奏骷髅马上爬到地上要找土丘钻进去,它们用骨手刨开土丘的泥土一点点地把自己埋进去。天空中的雷音里夹杂着阵阵“哧啦”声,似乎是云朵积攒的雷电满溢出来般,一道道电蛇便开始往地上跳着舞步的骷髅落去。 “啪”的一声,一个已经把自己埋了四分之三,只余下半只脚在地面上像根草般不停晃动的骷髅一瞬间被闪电击中了,骷髅脚顿时被击为灰烬,只余下未被击中的一小截露出地面。但马上,“嗖”的一声这小截骨头跟箭似地,眨眼间便钻到地底下。惧怕这种天威似乎成了隐藏在骷髅们骨子里的一种天性,地面上,一群大大小小各自跳动着舞步的骷髅在浓雾里慌乱起来,他们要急于找到土丘给钻进去躲这天灾,有的竟为了一个土丘厮打起来。 “轰——”一阵雷霆降落,把一对正在厮打中的骷髅劈了个粉碎,余下残缺的骨头滚落在地面。 类似景象四处可见,而极为兴奋的“呜呜”声却仍然从胆小骷髅的喉咙里发出来,它是唯一一具还围着残碑大墓跳舞骷髅,不知道他是见多了淡定还是天生是聋子,若不然以它胆小的性子必然早就躲到石棺里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延,地面上还在跳着舞步的骷髅慢慢少了起来,八十只……三十只……三只……两只……,最后只有胆小骷髅还在围着大坟跳舞,少了的骷髅大致去处有两点,一是拖着残废的身体拼命刨土钻到地底下,二是直接被雷劈掉连个叫声都没带给这世界。只能说这胆小骷髅实在是个坑货,又或者说跳这个舞的代价太大了,每次陪着这胆小骷髅跳舞的骷髅总有五分之一被雷电清理掉,五分之二重伤,胆子较小一开始就逃回地底下的五分之一安然无恙,另外五分之一见机较快——轻伤。好在这块地势神奇,损伤的骷髅藏在地底下不用多久便能完全恢复,且又会有其他的骷髅迁移过来,到这片土地,这片乱坟岗的骷髅头在数量上保持了一个极其罕见的稳定。 这具胆小骷髅依旧在孤独地跳动着,舞姿曼妙,美不可言。而天空中的云朵散发出的电弧变得更为猛烈,跟初时若牛毛细雨,之后若倾盆大雨,在之后则如瀑布流水,这些电弧则全是以胆小骷髅为目标,胆小骷髅却是依旧跳动着舞步,不急不缓,对于天上落下的雷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自顾自地依旧围着大坟跳舞。 天空的雷霆落下了,不偏不倚地总能恰好落到胆小骷髅刚抬起脚离开的脚印里,意思是天上的雷电总是劈到它前一步走后留下的脚印里,雷电在追着骷髅劈,可是总也劈不到总是劈到胆小骷髅上一步留下的脚印里!这是一种最为直观的理解,按理说骷髅走的也不快,可堪堪总能避过这雷霆之怒,以至于到了雷霆如瀑布流水的时候时,远远看去就像这胆小骷髅身后有一道巨大的接连天地的白色闪电跟着移动般。 天空中的小男孩不由看意动,看的认真,胆小骷髅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的眼里变得无比神秘、无比可亲起来,在加上骷髅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小男孩跟着挥动起手来,紧接着第一步迈出。 “哧喇——”一道闪电在他身边划过,这闪电仿佛是在纠正他一样,差点把他的踝关节给洞穿。小男孩心中一紧,观察的更仔细,从每一个方位、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出脚、每一次抬头及每一次回首,他都模仿的惟妙惟肖。他的悟性毕竟不是其它的骷髅可比,观察着胆小骷髅每一步的走位、出手以及每一个眼神,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随意、那麽自然,到了后来他的舞姿竟能和胆小骷髅保持出奇的一致。 然后,他感觉到喉咙竟情不自禁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来,就跟着胆小骷髅一边跳动舞步一边发出呜呜声般,他感觉似乎能看到后背了。而每一次伸脚伸手、每一次眨眼在他的心里变得不再那么陌生,他仿佛洞悉了这舞步的某些秘密又似乎以极快的速度忘掉了。 渐渐地,随着小男孩喉咙里的“咕噜噜”声响起,他的舞姿愈来愈灵动、愈来愈不可思议起来,这胆小骷髅的舞步似乎带着无限奥秘被镌刻进了小男孩的脑子里,就像是一种源自于灵魂的本能跟随着小男孩。 “噗嗤——啪——”一挂闪电垂落,在劈向胆小骷髅时快了一步,把胆小骷髅的骨脚劈得焦黑,胆小骷髅立刻停下来,用空洞洞的头颅四下张望,“是哪位小辈在戏耍老夫。”观望半天见到无事,之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跳着他的舞来。 一切,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转变着。 胆小骷髅身上的腐肉增多了,而且多出一种莫名的生气来。雷电继续追着胆小骷髅劈,胆小骷髅依旧围着大坟跳舞,只是在一次跳着要接近石棺的时候,这骷髅猛地一侧身,“嗖”一下就钻到石棺里去,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棺盖,雷霆劈空了。许久之后,空中云彩散去,或许是时间够久,这具骷髅又缓缓把棺盖掀开,将半个脑袋探出来四周观察了一番,再次复核无事,这才安心地缩回头去,口中却是不停自语。 “奇怪奇怪,我的肉倒是长了点,可刚才的雷霆是咋回事咧?”骷髅挠了挠头,“册子上写的是会跳这舞的人,在一起跳舞时,只有跳的最好的领悟到精髓的才不被雷劈啊。” “以前都是我看着他们被雷劈,今天真是怪。” 这骷髅充满着疑惑地两只骨手抱着膝盖,坐在石棺里思考着…… 小男孩在看到自己身后的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眼前拨开了一层迷雾。 迷雾的那一端,是光芒万丈,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向前飘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梦醒 那道光芒很柔和,仿若初升朝阳,让人有种温暖的感觉,小男孩沐浴在这光芒里,恹恹欲睡。 这是一个光芒的世界,在这世界里,小男孩自身仿佛也化作一团光芒,只是略显晦暗与弱小,与四周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光团一起,漂浮在这世界中。似乎他的自身灵识也沉寂下去,化作一团毫无意识的光团,在这空间里,弱小而毫不起眼,就像在无垠星空中一颗毫不起眼的暗淡的星辰一般。 渐渐地,这颗暗淡的星辰吸收四周星辰所散发出的光芒,变得比之前明亮。同时这颗依旧暗淡的星辰开始随着漫天星斗移动起来,移动的方式似乎不太符合能量守恒定律,这颗星辰不是靠与其他星辰撞击来获得动能的,在与其它光点相碰的时候,其它光点会瞬间黯淡下去,就仿佛自身的光芒被这颗毫无意识的光芒吞噬般。在这无尽光芒团的世界里,小男孩意识所化光芒犹如贪吃蛇般,不停地吞噬着周围光团散发出的光芒。慢慢地,它的吞噬变得有意识、迅速起来,凡其所到之处,周围一圈不过一个呼吸间便变得黑压压一片——光芒全被其吞噬掉,就像是一个长不胖的人吃了不认账一般,这颗暗淡无光的星辰仅仅变得比之前明亮一些,可仍旧比不得其它的光团明亮。 在这颗毫无意识的光团的迅速以及不停侵吞下,这个光芒世界仿佛生了场重病一般,渐渐地黯淡下来了。最后,有且仅有一颗较之之前明亮一些的暗淡的星辰在这个世界中散发出蒙蒙亮光,它悬浮在那里,仿佛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所有光源、仿佛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切中心。 它旋转,这个世界就旋转;它的重量,就是这个世界的所有重量;它承载的,便是这个世界的一切,而此世界的一切便是它的一切。 一个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关键是我们能看到哪一步。 小男孩的意识在看见光芒的那一刹那,便彻底丧失掉了,有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光团与不断运动的本能。在这个世界变得黯淡下来的时候,他似乎想起来一种舞步,可仍然想不清楚自己是谁。 于是他在意识里开始跳动起那段舞步来。忽然间,这个世界一阵抖动,世界里唯一的散发暗淡光芒的星辰也一阵抖动,仿佛在随着一个无声的节奏跳动般,“嗖”的一下,整个世界缩小到这个黯淡星辰的表面,世界化星辰,而星辰化世界。这个世界跳动着、不停歇,随着无声节奏的起伏,这颗世界所化星辰开始变化起来,像变形虫一样外表毫无规则,时而像一条不知来自哪里、去向哪里的河流,时而又像一颗不知从何处生长出来又延伸到不知何处去的巨树。 这一瞬,小男孩仿佛用了千百年时光去经历,所谓的弹指红颜老哪有那么容易的,一瞬百千年只能是说得轻巧,可经历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在这百千年经历的变化里每一个变化都被拉得好长,在这变长的时间里,他似乎隐隐一起了一些事。 云朵,他觉得光芒应该是藏在云朵里面的,然后时不时露出一两束。所以这颗世界星辰化作了一团暗淡无光的云朵,在云朵里露出一对眼睛来,看着愈来愈清晰的外面。 穿过这云朵,小男孩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一片悬崖。 悬崖岩石火红如燃,就像天晚时太阳落山前西方天边的那一壁火红一般,悬崖的岩石像烧一般火红,崖顶则青翠欲滴,风一阵阵吹过。 八个人一字排开站在崖顶,望着远处的朦胧世界,在这朦胧世界中,隐隐能看出其中有九根参天巨柱分九个方向顶立在天与地之间,仿佛这九根柱子撑住了天地不让天与地相合,又仿佛这九根柱子锁住了天地不让天与地相离,这九根柱子上隐隐有雷、电、火、风、水等缠绕不已,颇为壮观,让小男孩的眼睛都快看直了,几乎要尖叫出来又恐被崖顶八人发觉。 崖顶八人发色各异,为红、橙、黄、绿、青、蓝、紫、黑八色。这把人老少皆有,身边各自有着相伴之物,有背上背、肩上扛、手中提、手上举、□□坐、腰间缠、手上握、脚下踩的,小男孩一眼望去,这些相伴之物竟都各不相同,有巨鼓、石磨、大木锤、腰间黄绫等等,有动物也有不动物。如这群人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紫发少年,□□就骑着一头时不时冒出紫色火焰的体态巨大的雪白狮子。 仿佛有一层迷雾一般覆盖着眼前的一幕,小男孩只能朦朦胧胧感觉到,这时心里愈发想看得清晰起来,于是有种要揉揉眼睛的意识,才发现脑海里根本就少了“手”这个概念。那骑着雪狮子的紫发少年这时转身,仿佛能看见他一般,咧开嘴忽然笑起来,分明一副欠揍的样子,在他看去紫发少年依旧一片朦胧,他仍旧看不清紫发少年的脸,只是有种直觉告诉他紫发少年正用一种柔和的目光看着他,对他无恶意。 “——吽——” 一声清响,如同空谷足音,在小男孩只剩下本能晃悠的时候、连绝望都无法兴起的时候,从紫发少年口中发出传到小男孩的耳朵里。这声音他如同等待了数百上千年,一直在苦苦期待,终于在这一刻传到了他的耳朵,就如同在家苦等父母归来的孩童忽然间听到了父母的足音,又如同期盼已久的情人的手臂终于勾在了你的臂弯,小男孩心潮澎湃,欲喜欲悲,不能自抑。 他清醒过来,这一切于现在而言终归都是假的,他是睡着了,他叫易怒,他要回家,并且是他的春爷爷带着他回家的,在回家的时候他睡着了并做一个接一个的梦。 现在,梦醒。他要去找他的春爷爷,然后回家。 在小男孩看得一片模糊的悬崖上,八位发色各异的人依旧站立着,紫发少年这时转身过去哈哈大笑起来,“小家伙真是有趣,竟能以残识窥视我等天地铸形。也算是与我有缘了。——哈哈哈哈——” 一旁的青发中年人笑道,“这小子机缘不小,意识经过天地规则熔炼,不过也是个危险,怕有化道之忧,”他随手便要往后一捞,“不若我替他分担一些机缘,解他的化道之忧。” 化道,即舍弃肉身,自身被天地规则同化,与之融为一体,为天地规则养分,修行之人的一种高大上的去处,不过没人会主动去选这种去处,反而会尽力阻止自身化道,化道毕竟意味着道消。 “啪——”青发中年人一缩手,他这一捞什么也没捞到,反而被雪白狮子甩过来打蚊子的尾巴给随意抽了一下,手上立刻就起了紫色火焰,不过火焰刚燃起就灭了。 青发中年人回过头,正欲发火。只见紫发少年似笑非笑地骑在雪白狮子上看着他,道: “敢动他,我宰了你的小乌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下雨 虽是笑嘻嘻地说话,可青发中年人丝毫不怀疑当中的杀意,他脚下踩着的带着黑眼圈的乌龟没来由打了个冷颤,那份刻骨铭心的寒意足以让它相信它刚才四只脚都跨进了鬼门关又退了出来。 “注意稳固你们的基柱石,莫要分心。”一个身材高挑的黑发白衣女子发话,有些不耐,一个足以看杀一切的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扫过。 “好说、好说。”青发中年似乎有些惧怕,忙对着黑发女子打了个哈哈。 “三狗儿,你就是个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小人。”紫发少年对叫做三狗儿的一脸鄙夷,顺手抚摸了一下坐下的雪狮子,“抢一个残识的机缘,连小白都看不起你。” 那雪狮子倒也十分配合,同主人一起露出半截舌头和一个鄙夷的眼神给三狗儿。 一丝不自在于入青发中年人的脸上显露出来,但转瞬便成为愕然,他听到黑发女子接下来的话。 “呵呵,不错的小家伙,似乎没有前世与来生呢。”她看了前方的九座通天柱,似乎是对紫发少年说,“小九儿,你的眼光不错,运气也不错。” 紫发少年一脸得意,看了看其余几人,没有说话。 ………… 三狗儿脚下的乌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易怒同样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而且差一点跨不出那道门,就此永远留在门内。当青发中年人随手捞向他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意识里发出,一瞬间而已他便几近化作无数碎片散开。 随后“啪——”的一声响起,雪狮子的尾巴击中了青发中年人的手,易怒意识里的疼痛骤然消失,只是他隐隐有一种碎裂过的感觉。 易怒不知道的是,方才的瞬间他算是险死还生。那类似一个个星辰漂浮的光芒世界,每一朵光芒都蕴藏着一种法则,在他不停地吞噬下,他自身仿佛就成了一种容器,一种极其危险的容器,法则之间是自由的也是排斥、不受拘束的,如果是毫无意识地杂乱地吞噬法则,就好比把□□装进封闭的容器里面去,一个不小心就会法则大爆炸,爆炸之后容器自然是无存的。纵使能够保持不爆炸,他的神魂也会受大道侵蚀慢慢消失,一个人的神魂意识就好比一滴独特颜色的水滴,大道法则就好比大海,在用错方法情况下吸收大道法则,就相当于把这滴独特颜色的水滴滴入大海,很快就会融入大海,而其颜色(神魂意识)瞬间就会被同化消失。 可以说易怒是幸运的,他的神魂在即将消失的时候跨越时光,见到了那八位大人物铸通天柱时的光景,机缘之下得到紫发少年一字真言相助。一字而已,便将他神魂意识内杂乱“堆放”的各种法则全都给迫出了神魂之外,并将其神魂包裹,宛如鸡蛋里蛋清包裹着蛋黄。如果再要形容的话,此刻易怒的神魂就像是一颗深紫色的珠子而不再是一滴水,这颗珠子掉到大海里,不会再被大海侵蚀与同化,而是将随时间不断推移,给大海染色,将大海染成属于他的紫色,只不过这时间也许会很久,也或许会很短。刚才青发中年人就是想占其被迫出神魂外的法则为己用,只是手段过于酷烈,易怒的残识若遭遇上青发中年男子酷烈的手段,其结果只能是——残识就此消陨不再。 亦可以说易怒是不幸的。当紫发少年真言出口,为其归拢神魂并在神魂外以法则凝聚成壳护持其神魂、孕养其神魂的时候,一切都似乎已注定。世间最难测的不是未来,不是天机,而是人心。谁能想叫三狗儿的青发中年人会见利意动,区区一个残识拥有这天大机缘就是错误,抢啦就抢啦,其生死又有谁在乎?估计三狗儿正是这份心境,于是因为这不可测的人心,青发中年男子的随手一捞,护在其神魂外的法则壳破碎,其残识亦破碎开来。后又因紫发少年运用冥冥伟力将其破碎残识再次凝聚,这才有些恢复自我,只是这种凝聚不再如初时的圆融如意,这种凝聚有着极强的外力因素造成,终是一种缺憾,且其神魂在破碎之后遭受法则侵蚀与结合,再次凝聚后的神魂内间杂着斑杂不全的法则,这就造成一种奇怪的境地:易怒的神魂变成了一个神魂不是神魂、法则不是法则的“神魂”“法则”融合体,且由于这些残缺法则的存在会排斥较低等级的天地法则,使得易怒今后对一般天地法则的感知力直接为零。简而言之,易怒今后感知不到天地元力,修不了术法。 当疼痛消失,脑袋里碎裂过又被缝补过的感觉还在时,易怒的眼在迷蒙里睁开,睁开之后依旧是一片昏暗,各种方才似乎消失不见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之后这些清晰起来的记忆慢慢连成一条线,这条线像一把刀,划破了易怒眼前的迷蒙。他感觉到一阵风,于是掐了一下脸蛋觉得疼,他睁开了眼,四周昏暗,有淡灰色雾气弥漫,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道门,一道破旧不堪的木门,门上仿佛能清晰见到岁月流淌的样子…… …… 在另一处黑雾包裹住的空间内,东阳老人长吁出一口气,合计着怎么才能出去,方才的一番摸索,总算了解自己的处境,所处的只是一个困局而不是杀局,按理来说出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主动去找出路至多也是缩短时间,而且老人本人对于困阵没什么研究,硬来的话估计比什么都不做就出去需要的时间更长,料想那游承东也不敢对那小祖宗动手的,于是东阳老人把手缩到袖管里盘膝坐着,索性在这黑漆漆的困局里闭目养神起来。 …… 易家庄天上的空气显得格外的凝重,惨淡笼罩着这个小庄子。 随着太阳西落,易家庄也慢慢进入黑夜,由燥热变得冷清。人们都陆续回到自己家去喂猪、喂鸡、喂狗等,之后再返回村脚上的易怒家来,因为先生们忙忙碌碌似乎在准备一次更大的仪式,仿佛是要给那位被烧掉半截衣袖的庄胖子找回场子。这时的东阳老人已被抬入屋内的躺椅上躺着了,东阳老人的小祖宗正和村里的一帮媳妇们玩的不亦乐乎。 庄重从福顺家东厢房醒来的时候,月已当空,宁静而安详地从银盘散发出光芒来笼罩着这片世界、这片城、这片村子,几声狗吠从某个角落传来,稀疏而散漫。沿着月光照耀下的田埂,庄重没多久便走到了易家小院,此时的易家小院已不复昨夜的昏乱,显得庄重无比。游乘东已经站到了小院中央,望着因白天斗法黄叶落地又生机勃然的那棵树,若有所思,见到庄重来,自然露出一个笑脸: “比预想的要晚些,不过总好过没有醒过来,来了即是缘,你且收好。”说罢,随手扔了一物给庄重,庄重伸手接过,却是一张乳白色玉牌,上书一个扭曲不停的“敕”字,仿若几条黑色蝌蚪在玉牌上游动,极为神奇。不用说庄重也知道怎样用,当即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玉牌上,只见玉牌上的黑色小蝌蚪争相向玉牌游去,刹那间便将玉牌上的血滴吞噬干净,同时整个“敕”字泛出一阵刺眼的红芒,随后归于平静,几条蝌蚪亦由黑色变为红色,一切准备完毕,庄重郑重将玉牌收进随身斜挎的布搭里。 在易家小院不远处的荒地上,此际烛光闪烁,环卫着高高悬挂的长白经幡,经幡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在周围八条黑白相间的小经幡下各自盘膝坐着庄老幺的一位掌香弟子,每位弟子闭目、凝神、口中念咒、双手结印,每位弟子所结印结各不相同、口中所念咒大不相同,在烛光与月光照耀下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如一首古笛悠悠述说着这河畔村庄的岁月变迁。不过这份岁月变迁的“变”却是由他们念咒而变,因变而时迁、事迁。谁都无法预料结局,包括这一切的策划者。 此时,早有弟子在小经幡围成的阵法外放置好一个大方桌做的香坛,香坛上放着香、烛、升子、米、猪头、瓜果等一系列祭祀用品。 庄重和游乘东站在小经幡围成的圈外,注视着经幡内的一切,彼此间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阵法内的丝毫变化上,来不及走神说话。 终于,八条怪异经幡围成的一圈仿佛徒然间生出一堵透明的墙来,这堵墙由窄变宽,慢慢地,周围的风变得少了,而阵法内却是草屑、碎石漫天飞舞,经幡内部与外部仿若两个世界。而八条经幡下燃烧的烛光内部,像黑色牵牛花般的火焰旋涡正慢慢放大凝实起来,仿佛连通着另一个未知世界。 “哗——啦啦!”虚无中,只听得一阵铁链晃荡的声音响起,这缓缓转动的旋涡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伸出来般,阵法内盘膝坐着的掌香弟子们却是毫无觉察,依旧双手结印念诵着不知名的咒文。 长白经幡周围的八条小经幡下,烛光摇曳。在摇曳的烛光中有着缓缓旋转的牵牛花般的旋涡,在八个漩涡里似乎有一节节铁链正在往外伸出,作为主幡的长白经幡在阵法内的狂风中翻滚起来,此时像极了一条白色的鱼在风中游弋。 庄重看了看天色,和游乘东对视一眼,随后说道:“时间到了。”游乘东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白皙的脸上看不见一丁点激动,“那就——” ——“开始吧。” 庄重招了下手,不远处庄老幺胸前挂着个大鼓、腰间插鼓槌、两手上提着两只铙钹负重而至,先是给庄重点了下头随后将大鼓放在香坛上,从怀里摸出一本翻阅的黑漆漆的经书来,放桌上铺开,在烛光下看了几行字起头便开始唱起来。 而雨,也是在这时候开始下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魄散 “——咚、咚、咚、咚——”庄老幺拿着鼓槌一边敲鼓一边招魂, “魂——归来兮,览庭院屋宇——咚、咚、咚、咚。” 同时一只手举着燃烧的招魂钱在空中划动着,似是在勾勒亡人的容貌。随着八位掌香弟子们念诵咒言的节奏,庄老幺一边敲鼓一边唱, “……魂兮——归来,看家中寡母孤儿,泪如雨、哭如诉,” ……冥冥中,仿佛有一双眼睛睁开,有一个声音低诉:“是谁?是谁在叫唤我?是谁在泪如雨、哭如诉?”这时院子内停放的其中一具棺材上蓦然间似是出现了一个三十来岁中年男子的身影,众人再仔细看时却是什么也没有。在众人都看不见的时候,这中年男子看看天上随后迈步往小屋内移去。 屋内庄里的邻居爷爷、奶奶、阿姨都在,围着一堆柴火,抽旱烟的抽烟、纳鞋底的纳鞋底、摘菜的摘菜、说话的说话,女客人搂着小女孩发愣,突然间叹息了声:“——哎——”便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叹息了声,“何必多造杀孽。” 旁人或许不知,而她又怎会不知,外面的阵法内刚闯进了一个神魂,一时心软便出手相帮了,却没想到这一句无意的叹息救了当时困在阵法中的易怒神魂一命。她自然也看见了进入屋内的中年男子,不过佯作不知而已,中年男子一头乱发散在肩上,眼中只见这一个人——这一个为他泪如雨、哭如诉的女人,可惜的是这女人却永远都看不见他。 而屋外这时,在阵法内形成的那堵无形墙壁之上,竟然突然间冒出一道道变换不停的游动着的闪电,阵法内的长白经幡忽然一下子卷成一竖卷,渐渐地长白经幡裹着的里面显出一个人来,正是那易小江的容貌,整个庄上三十来岁、头发杂乱生长、形貌俊美的中年男人,除易小江外还能有谁。闪电不知何时出现在经幡上,疼的易小江挣扎开来,似要咆哮,整个裹着他身子的经幡四下摇晃不已。周围盘坐着的掌香弟子们甚至可以看到一道道的身影往长白经幡里面钻,要与那晃动挣扎不已之身影合为一体,前后又进入了八道身影,九道身影融合后劲儿更加大了,高高的悬幡柱在阵法内左右晃动,一时间似要离地而起,唬的众掌香弟子一阵停顿,几乎念不出咒来。 游乘东与庄重相视而笑,“开始吧——咱们各凭本事、各凭机缘、各取所需。” “好。”庄重也不含糊,应了声,随后示意庄老幺退下。接过鼓槌,“咚。”庄重自己先试了试音,随后卷上袖子在大鼓上敲打起来,节奏时快时慢、声音时高时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随着鼓点节奏的变化,长白经幡内裹住的身影慢慢停止了翻滚,而后位于阵法八方的八朵火焰花里各自伸出一根头发丝粗细的血色锁链来,这锁链一瞬间便将长白经幡缠缚住,只见那人影又晃动的更加厉害了,要逃避这血色锁链,而周围的八朵火焰花在锁链束缚住长白经幡的一瞬间似积蓄已久的江河找到了宣泄点,“腾!”的一声便包裹住了长白经幡以及内中的人。 “啊——” 此时无声。 众众掌香弟子以及庄老幺、庄重、游乘东在场的所有人却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种灵魂深处的呐喊,那是一种不甘的决心、不屈的意志以及一种浓浓的思念在与这天这地述说。 感受到这浓浓的悲哀与不甘,庄重内心深处也许会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则是难以掩饰的狂喜之色。宜阳庄氏自古来就是以情入道,世间之情皆可用于修炼,悲、欢、喜、舍、离别意、羞赧心皆可用于修炼功法,其中以执念至深之情(如大悲、大喜等)为绝佳。故而庄重内心狂喜,心道不枉路上一番手段,促这男人早死,收获来的如此之快则是没料想到的。庄重收束心神,一边击鼓控制阵中五魇火对易小江神魂进行灼烧,让其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一边手掐印决修行起来。 而游乘东此时正以八枚铜钱排出一个眼前阵法的微缩版来,闭上眼睛,用耳朵仔细感受着这阵法内的丝毫声音,也许用“看”显得更为合适。阵法内的易小江此刻仿佛处于弥留之际在反视过往种种,他记起小时候阿妈带着他去要饭,也记起离家出走的那天,猛然间他警醒了——有人在故意让他回忆,在看他的回忆,也可以说有人在以秘法翻阅他的过往以及某些隐藏的秘密。 一瞬间,阵法内风停了,而天空的月色似被浓浓黑墨泼洒而出遮蔽住了,易小江不动了,周围的火焰在刹那间退散至四方火苗之上,见着周身如发丝般粗细缠绕的血色锁链,心想:就你罢。而后以最后的神魂之力念出屋内布局的引动咒。 “……此形非我形,此音非我音,尔诸尔道,众恶俱散——改!!!” 此刻游乘东与庄重好像看到了一双明亮无比的眼以及一个印诀,而游乘东感觉尤为深刻,因为他窥视易小江记忆算是有了因果,所以听得见那声“改”字,瞬间犹如五雷轰顶,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与其命运相勾连,再也抹刷不去般。而易小江死前勾勒出的那组符文也莫名的印在了游乘东背上,符文中央的那柄大木锤正高高浮起,而后落下。 “——噗!”游乘东不禁吐出一口血来,随即撕开胸口,只见一个碗口大小的八边锤印赫然出现在前胸之上。慌忙从袖里取出几粒丹药服下运动调息。 就在“改”字发出的一瞬间,五魇火再次倒卷而上,只是还没燃至锁链一半,长白经幡内易小江的身影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度压缩之后无形无影的灵魂爆炸。在场的人没人能听到什么、也没人能看到什么,只有庄重和游乘东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危险往后急速退去。 就像一阵风吹过,镇守八方的火焰熄灭,掌香弟子们晕厥,庄老幺鼻孔里眼睛里流出丝丝血迹来,庄重与游乘东一脸狼狈站在远处看着长白经幡,四周已无月色,有的是浓重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黑。 “魂魄已毁——”庄重下个断言,“连重生来世的机会也不会再有。” “噗——”却是游乘东又吐了口血, “怎么啦。”庄重问,游乘东正要说话,却见经幡下的掌香弟子们一个个醒过来,只是眼神呆滞无力,忙走进了看。庄老幺正在给一个弟子把脉,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三魂七魄,受刚才魂魄自爆反噬,七魄犹在,三魂中阳神已损,此后你这帮徒孙们大多是呆、傻、痴、愚、顽之类了,都已成废人啊。”游乘东不禁叹息道。 “什么?”对这帮资质比较好的徒孙们,庄老幺毕竟还是有感情的,听的这话手竟然一抖,慌了神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敢问上人,可还能医治?” “无法。”游乘东确定地说道,“至少我是无法的。”说毕便独自走开了,也不理后面跟过来的庄重——他要去查看自己的伤情。 “老狐狸,”庄重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说道,谁也无法知道他们俩在这次合作中谁受益大,故而有此一说,他虽然借那魂魄大情之力修炼但时间太短,若是时间再多半柱香,相信自己可以开慧窍达到族中机要长老的水平,可惜好端端的竟然半途而废,似乎那魂魄最后被激怒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游乘东。不过这次总算是有大收获的,他心情好自然连带说话的态度也好起来。 “无妨,等事毕你随我回一趟族中,也许老祖宗会有办法。” 庄老幺听的这话总算有些精神。不远处又走来了几人,却是游乘东回到小院叫人过来帮忙抬人的…… …… 等淡灰色的雾气散去,易怒看见一条小石子路通到门处,小石子路两旁则是不知名的野草野花。易怒闭上了眼,这是一种直觉。他想象那扇门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果然,他摸到了,然后推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