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只是个唱戏的》 第1章 第1章 江白鸦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手上一把扇子,叹了口气。 向来死寂的庄子,此刻刀光剑影。 忽有人闯进来,惊惶道“京主,属下来迟罪该万死业已服下三更断容散,愿为替身” “无事,过来罢。” 手足俱缠着镣铐的江白鸦披散着发,扔下扇子,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那只手骨瘦如柴,指节分明。 与他相同体型的下属疑惑地走近,将自己的手覆上。 “可京主,如何” 打开这玄铁镣铐 不待他问完,江白鸦便微微一笑,五指发力,一双狭长的眼死死盯入他的瞳孔深处。 顷刻间,天地倒转,眼前眩晕。 “这” 下属的眼睛瞪得死大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竟已交换了位置,自己已代替主上入了这幅铁索。 “一点手段罢了,我还不想用这系统的玩意呢,”他听到温润的声音一如往昔,却带着点惋惜的味道,“一路走好,三楼。” 承和十九年,冬。 年节将至,京城家户新置红物新画,吹过的寒风也似捎了暖色。 商家送往迎来,百姓和乐安生,是一幅盛世图。 恰是正午,日头正暖。 在一个一丁点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却有一手足缠着镣铐的人侧卧在地,枯败蓬头盖住面容。 掀开乱发,竟是张被剧毒毁得看不清容颜的脸。 只依稀能辨出是个男子,观其身量,应是弱冠上下的年纪。 可惜鼻下无息,是具尸体。 身侧却有两件莹白得夺人眼球的东西一面寒玉牌、一柄玉骨扇。 蹲下的男人松开手里乱糟糟的头发,转而捡起那把扇子,入手是一片沁骨的寒凉,与地上的人如今摸起来一样。 男人的穿着动作都尽显风雅矜贵,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个侍从硬着头皮解释“昨、昨夜有刺客闯入,整个庄子无一活口,该囚犯也” “是兄弟。”男人打断。 这个声音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却确凿是主子的声音。侍从当下便抖得更厉害了,完全不知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在想些什么 兄弟 开玩笑,普天之下能跟这位是兄弟的,还真没几个,如今都在好生生宫里呆着呢。 只是地上这人在这儿都关了半年了,非但没被压着掉脑袋,甚至连提审都没有,只是好生生地养着,可见其重要性。 等等,莫非真是兄弟如今死的这般不明不白那他的脑袋可绝对也保不住了。 正当小侍从茫然无措急得汪泪的时候,他的主子又开了金口“烧了。” “啊” “我说烧了,骨灰收在那只雕鹤玉坛中,带回去。” “带带回去”小侍从抖如筛糠,眼睛都直了。 男人猛地看过来,一双漆黑的眸子好像融了最凌厉的风雪,令人望了能从心里生出一股子寒气。 “孤的兄弟,自然是死,也要葬在宫里,纵然成灰,也要埋在殿下。”他似是呢喃,又似说给谁听,目光转回尸体,“白玉,我倒真希望你能安生地在下面瞧着我、我们的一切。” 同日,夜。 宁天繁华十里街,杨柳堆烟章台路。 这里是京城最风流的不夜天,烛灯长明,琉璃朱瓦,软红酒绿,纸醉金迷。 最是多情处,王孙销魂所。 其中最高最奢华的一座楼,叫做江玉楼。 来往行人,不论生熟客,总会下意识驻足,瞧一瞧这“天上宫阙”。 无他,此楼玉砖雕砌,玉瓦冠顶,远望有如仙境覆雪渺渺,在一片莺燕绿柳中简直遗世独立。 可再遗世独立,它也是座青楼,也就是个给贵人消遣的地方。 “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 二楼雅间,薄有名气的戏班子正咿咿呀呀,唱着一折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临时顶替的乾旦拼命吊嗓,心中骂了千八百遍。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屁股刚挨上凳子就被拉了壮丁,真倒他娘的霉。 贵人一提茶盏,瞥着台上看百宝箱看得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戏也不唱抢了就跑的杜十娘,懒洋洋道“这就是你们的台柱子彤岫” 老班主躬身音颤“回大人,彤岫今日卧病,这是新上台的男旦,叫叫白羽。” “卧病,”贵人嗅了茶香,露出沉醉之色,嘴中却道“只怕是班主要彤岫生病吧” 恰好台上唱完,三位主演都去了换衣拭妆,雅间内一片静谧。 老班主身后瞬间满是冷汗,一点小心思被点穿,抖索半晌,只好硬着头皮打哈哈。 心中苦笑不已听说这位章台熟客喜欢捧戏子,每次找完乐子总要带个顺眼的回去,彤岫可不能被抢走,否则他这戏班子可也要散了。 如今京城南风盛行,贵胄们就喜养些嬖童,算是风雅事一桩。这白羽是别的戏班子来的,唱得也不好,长得倒还算能过去,身段儿也伶仃清瘦这样的人还不如傍上个权贵,也好过在这吃人的地方摸爬滚打。 贵人既是贵人,自然明晰班主的小九九,也不点穿,只是轻轻一哂“干净么。” 老班主忙点头哈腰“干净,自然干净我们这的人可都是正经儿卖” “花白羽,桐州人,贱籍,为葬母卖入绍家班。后班子解散,流落京城,投靠这个刚到京城的班子。期间未曾结交过权贵,孑然一人,算是干净。”暗处一个半跪的侍卫回禀。 艺不卖身的。 老班主感觉冷汗已经不是用流的,是用飙的,飞流直下。 感情“干净”是这么个意思 咋回事儿啊,就这么会儿连人身世背景都抠出来了,他都不知道白羽姓花呢,再等会儿是不是还能抠出人祖宗十八代啊 恰好,那花白羽被一个奴仆生拉硬拽地重新拖入雅间。 少年脸上一片茫然,似是没搞懂怎么刚瞎几把唱完又被拉了回来。 贵人掐掐他洗完还湿漉漉的脸,又嫌弃地擦在那套胡乱穿好的布衣上,神情温柔得有如一个老父亲“那就买回家吧。” 江白鸦“” 半个时辰后,一撵小轿出了十里章台。 江玉楼高处。 一袭盛装包裹得跟朵牡丹花似的花魁娘子倚着檀木窗棂,曲着一条腿,右手中一杆镶玉鎏金烟杆子静静焚起,含进朱唇,吐出一口靡靡浊气。 这个动作十足霸气,无一分女儿之气,浑不似这青楼能出的女子。 垂在膝上的左手中,是一封天上白鹰才传来的素帛。 她望向玉楼下慢得跟王八似的一撵小轿,回忆方才的“惊鸿一瞥”,嘴角掀起一个奇怪的弧度。 “华白玉凉了还埋你脚下”她慢悠悠敲了一记烟灰,看着手中素帛上书,眼中闪过不屑,紧接着是不明的兴奋之色。 “千年王八万年龟,华老板就是废了,那也是活了两辈子的王八精,是你这小狸猫关得住压得了的吗。” 来年,正月初五。 说是来年,其实也就过了那么一月光景。 摄政王府。 晋怀王亲自给从北疆归朝述职的安远大将军下了帖子,又广唤门客,要为将军践行,此刻府内正大摆宴飨,排列助兴节目,管家摩拳擦掌,誓要给驻守边境的“土包子们”开开眼。 对了,说到安远大将军那简直是传奇一般的人物。 他姓苻,往前推两个朝代都赫赫有名的苻。 前朝往事不谈。当今朝代叫“渊”,皇帝是开国皇帝,他老子苻老将军是开国将军,开朝就迫不及待交还了兵权,受封“镇国公”。后来北疆蛮夷卷土来犯,朝廷又人才凋敝,渊太祖才封了苻无改一个“镇国大将军”放人出去,率领旗下天狼军,平定北狄。 子承父业,三年前老子受伤回归,儿子顶上,苻行舟受封“安远将军”,如今守边已三年,正当回京述职。 薄有战功,封为“安远侯”。 不过若只是跟姓氏有关,那就不是“传奇一般的人物”了。 苻行舟最广为人知的,不是他的姓氏,也不是他的军功,而是他的“克妻”威名。 身为镇国公长子,年纪又已不小,本早该有个一男半女,再不济至少也该有个暖床的,然而,他,什么都没有。 前后娶了三个夫人凉了、私奔了、凉了。 凉的时间甚至不超过婚前婚后三四天。 这个名声一传开来,再没有小姐愿意嫁给这么个东西,老镇国公那叫一个急啊,听说连青楼教坊的人都请回家了,民女丫鬟都请进房了,巴不得儿子夜夜笙歌,然而捣鼓了半天还是一个屁都崩不出来。 又听说那些人出来,个个都满面憔悴瘸瘸拐拐,一副凄惨的样子,并且格外三缄其口,也分不清这位少将军到底是“不行”,还是“太行”。 总之是个传奇。 现在,传奇正带着他的副将缓步走入王府中庭。 他的眉眼是刀刻的凌厉,鼻梁很高,唇薄色浅,周身绕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铁血气,神情淡淡,形容冷肃。 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往前推几百年的苻家是有胡人血统的,那是个胡人乱华的朝代。然而这一代代的下来,早被汉人同化太多,至少他老子镇国将军就是个板正的汉人长相,可这代的苻将军却像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返祖迹象,颇有胡汉交融的架势,狼瞳深目高鼻梁,毛发旺盛稍干硬,发尾微卷。 上了席,一番你好我好大家都很好的寒暄过后,晋怀王忍不住细细打量他。 怎么都不像是“不行”的样子啊。 饯行宴,自是美酒佳肴上桌,妖童媛女作乐。 丝竹歌舞,咿呀戏曲,若是客人喜欢,随便点一二首,甚至讨要一两个也是可以的。 晋怀王坐在上首,轻轻斟一口竹兰清酒竹春白,边欣赏歌舞,边对苻行舟笑道“苻少将军许久不曾返京,边境苦寒,受累了。” 听到那个刻意加重的“少”字,苻行舟无可察地挑了挑眉,平静答道“保家卫国,将士本分,没什么累不累的。” “少将军大义,本王钦佩。” “不敢,王爷谬赞。” 酒过三巡,门客们都有些飘飘然,瞧着舞姬的目光迷离,脸颊熏红。 一舞结束,接上的是当今风靡成潮的南戏。高大魁梧战无不胜的楚霸王被困垓下,四面楚歌起,将士多思归,英雄气数尽,乃入帐与美人共饮。霸王末路,数行泪泣,悲而作歌,虞姬亦歌而和,后自戕。 这一折子别姬出自千金记,本该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凄艳而悲壮的情节,引人沉悲落泪。 可惜戏是好戏,霸王也是好霸王,只有虞姬唱成了“余”姬,纯粹是个多余的存在还不如旁边一把木头做成的胡琴,至少人家足够凄厉高绝,直击人心。 而这只虞姬,不走音以外还附带不走心,除了音准身段勉强过线,从音量到表情都令人沉默。 偏生楚霸王还一点儿不迁就“她”,自己唱自己的,越唱气越长,故意欺负人似的,压得虞姬声音越来越弱,气势倒越来越强。 到了夺剑自戕那段,更是凶得仿佛能连霸王一起戕,动作迅速,简直把“快结束吧早结束早完事儿”几个字明晃晃写在了脸上,一双乌漆麻黑的眼珠子迸发出亮晶晶的光。 苻将军被迫看了一出“霸王气死辣姬”的戏码,狠狠灌了自己两杯酒,只觉几年不见这摄政王的口味真是越来越独特了。 他小时候也是京城长大的,对这些“雅事”也有些研究,却怎么也研究不出这只虞姬到底是凭的什么入的王府。 凭他独一无二的辣姬吗。 偏生旁边那个口味独特的王爷突然开了口“少将军觉得虞姬如何” 苻行舟不能拂了面子,只好说“不错。” “哪里不错” “哪都挺不错。” 除了他不该站在这个台子上,其他确实都挺不错。 “少将军也觉得白羽不错呀,”晋怀王挂着千篇一律笑眯眯的表情,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本王做主,将他赠予你,可好” 苻行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不等人回应,晋怀王的下巴便勾了勾,那刚下台的虞姬就在楚霸王吃小孩的目光里慢吞吞地走过来,步子很稳,却能看出没什么内力,只是个普通人。 立马有三四个下人端着水盆,七手八脚地替他洗脸卸了妆容,眉眼干净,是个翩翩清俊少年郎。 只是眼下隐隐发青,脸颊白得没血色,有一股子病弱之气。 这样的人能气沉丹田嗓音高亮,那才是怪了。 待那些人消停了,虞姬顿了顿,然后垂着眼帘跪坐于两人中间空塌。 暗黄戏衣未褪,银冠花钿未除,独独卸了妆容,显得格外单薄。 还有些奇怪毕竟这个长相虽说不硬朗,却也不女气。 晋怀王目光慈祥“白羽,你瞧这位哥哥如何” 虞姬“” 晋怀王眼神冷了些“说话,白羽。” 虞姬只好轻声的“很好。” 晋怀王便转而视苻将军,笑道“少将军你瞧,这孩子很是钦慕于你,你便带他走吧。” “” 这回轮到苻行舟瞪着眼睛无话可说了。 他向来知道摄政王不要脸,但没想到竟然能到大庭广众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晋怀王还在“循循开导”“少将军如今也二十有三了罢,北境苦寒,蛮夷又多,身边没个细心服侍、心系冷暖的总是不好。” “女子命薄易陨,男子总归命硬些,虽说小羽早过了最好的年纪,但胜在康健硬气,适应能力强,在边塞也好给少将军带些人世快乐啊。” 下一个节目还在继续,是个丝竹弦乐合奏,箫声呜咽,琴颤铮铮,编钟空灵,多用高徵,织成一片大漠苍茫、归乡无望的凄凉悲怆。 恰恰是一支胡笳十八拍。 奏的是蔡文姬逃难中为北方匈奴所掳,流落塞外,被胡人贵族抢去做了夫妻,压了十二载,诞下两个孩子却又日思夜想汉地故乡,被救回来却又日思夜想两个胡人孩子的故事,悲戚又幽怨。 再看一眼那面无表情的少年郎,苻行舟心头无端端打了个抖,头皮都麻了。 当下就拒绝道“王爷好意末将心领,可末将在边塞是打仗的,恐无力照顾他人。” “少将军说笑,本王赠人与你,自是要他服侍你,何须少将军照拂” 酒盏敲回镂花梨木桌,晋怀王的笑容已尽数褪去,“还是说,苻少将军是看不上也不信任本王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再蠢的人也能看出晋怀王的意思恐怕送人暖床是假,光明正大地送人情送眼线才是真。 只是明着送有点蠢就是了。 再者,若苻行舟收了这个人,恐怕明天“天狼现统领入了摄政王的府门、分享摄政王的宠童”这个消息就能传遍京城,然后上达天听。 再然后上面目前坐镇的那位又该跳脚了。 哪怕收者被逼无奈,收了就是收了,三人成虎,也够成一出离间计。 罢了。 看了那面无表情的少年郎一眼,苻行舟也不再说话,心中冷然。 他信手摔了桌上小小的青铜酒盏,起身,兀自捧起身侧不远的大坛酒罍,重新坐下,缓缓向晋怀王举“杯”。 是个祝酒的姿势。 青铜器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四座俱寂,晋怀王一双眼睛盯着他,身姿未动,丝毫没有举杯撞酒的意思。 见摄政王戒备且不给面子的模样,苻行舟忽然无所谓地笑了,板正紧绷的眉峰化开,唇角勾起似嘲非嘲的笑意,显得放浪又不羁,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似山匪狂徒,又似凭剑侠客。 他道“美人佳酿在前,王爷不喝,苻某斗胆逾矩,便自己先干了” 言罢,便真的仰头痛饮。 四下一片吸气声,一双双或醉的或醒的,或捏把汗的或看热闹的,都齐齐瞧了过来。 晋怀王摸不清这个刺头的意思,按兵没动。 些许青黄酒液顺着苻将军的颈子流下,形成一道优美弧线。喉结滚动间,他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新将罍捧在手里,一抹脖间,然后转塞到那虞姬手中。 “王爷是贵人,不做粗鄙事,你代他陪我干一杯”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跟着青罍转到向来安静如鸡,除了台上毫无存在感的“余姬”身上。 “” 江白鸦本来无聊地低着头,以他目前的身份是没资格抬头的,所以如今也可以第一时间看到被硬塞进手里、搁在腿上的东西。 那罍很大,是用来给五六个人盛酒所用,偏偏被苻行舟不管不顾地拿了来,毫无品酒风度地将这“千金酒”牛饮。 也不知是故意与否,此时里面恰好还剩一半左右。 那个苻将军还在轻佻地怂恿“喝呀。男人怎可不会酒,慢啜那是小娘们既然跟了我,就不要造作,痛快地喝。” 四下更安静了。 只要是脑子还算是清醒的,都能听出这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讽刺王爷也。 山水之王爷脸都黑了。 “好。” 江白鸦本不该真顺着这话去给晋怀王不爽,可他捧着酒罍的手收紧,挺直腰板,眼睛弯了弯,仰头就喝。 动作幅度之大,将那肩暗黄绣凤斗篷都掀开大半,露出里头的虎头鱼鳞甲,在明烛火中反出辉光。 甘冽的酒液在这种动作下几乎是垂直“倒”下来的,其中多数入了江白鸦的口,余下的便尽数顺着下巴淌下来,滚过颈子落在大红衣领口,添上几点更艳的颜色。 朱红浸酒,颜色似血,倒比先前那个余姬更虞姬不,不像是不得不骗剑自戕的末路女儿,也不是不得不乌江自刎的霸王,打个不正当的形容,简直傲得像那设计十面埋伏的韩信,赢得楚汉之争的刘邦。 喝完,将空底转了一圈,摔罍。 不愧是京城有名的千金酿“竹春白”,微涩而醇香,甘冽而后热,这么一下子半坛下去,脑袋里只有一个字 爽。 酒爽,人爽,心更爽。 江白鸦缓缓吐出一口气,差点喜极而泣。 天知道他有多烦晋怀王,鬼知道他有多久没沾酒了,自己知道他有多穷压根儿买不起这酒。 用对头晋怀王的钱,甩对头晋怀王的脸色,喝对头晋怀王的佳酿。 回味咂咂嘴,还是那个字,“爽” 四下又是一片吸气声,众人齐齐瞪了眼睛。 那坛子简直不是摔在地上,是摔在他们心上,那一个字不是落在他们耳朵里,是敲在他们心头总感觉这唱大戏的要血溅饯行宴了,贼恐怖。 苻行舟也愣了。 他说这话做这事纯粹是为了膈应晋怀王,同时适当表达一下对这位“礼物兄”的刁难,免得遭人诟病。其实只要江白鸦喝了,哪怕只是一口,他都会夺回来自己灌下去。 争口气而已,也不是真要一个唱戏的怎样,谁知竟会变成这样。 覆水难收。 不过那又如何,也没怎样的。 很满意地看着很给面子的江白鸦,苻将军肆意地大笑了几声,一把搂过前者,冲晋怀王嘻嘻笑道“那末将谢过王爷割爱,人我就带走了,边境苦寒,想必托王爷吉言这位能带来几多快乐才是。” 江白鸦被猝不及防地一拽,腿脚还在原地,上半身却直接歪进苻行舟臂弯里,后脑勺撞上苻将军贴着软甲的胸口,咚的一声,生疼。 不过苻行舟大概也不会快乐,因为江白鸦脑袋上还顶着虞姬冠,戳着脖子,大抵也不会很舒服。 于是苻将军一边说着,一边非常好心地把江白鸦的腿一起移过来,让他在自己身边坐好,坐正,再好兄弟似的勾肩搭背。江白鸦也很是配合,两人的动作非常顺承,十分和谐。 晋怀王看着这两个人,只觉胸口有股恶气,忽然不知该向谁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那么今夜就叨扰至此罢。”苻行舟起身,冲晋怀王行了个礼,“明日便要启程回边境,晚归多有不便,望王爷谅解。” 刚拾掇完行李背着小包袱的江白鸦和眼睛一直盯着这边的副将跟着起身。 晋怀王慢悠悠嚼着一口菜,冷置了三人半晌,才悠悠准行。 临了出门又老父亲似的叮嘱“白羽不比将军,可别让他热着冷着死在外头。” 苻行舟脚步一顿,嘴角掀了三分玩味的笑,便重新起步,再不做留。 三人直接回了安远侯府。 之所以是安远侯府而不是镇国公府,其一是因为“镇国公”爵位虽世袭,却不罔替,后代承袭时会比前代的爵位降一等,也就等同是个侯爷,没区别;其二是因为苻行舟这个瓜皮曾自己立书自愿放弃该爵位,此生永不会继任“镇国公”封号,那么还不如回自己的宅子;其三则是 第三条是陈副将告诉江白鸦的。 鉴于来时只有苻行舟与陈副将两人两马,回去时却多了一个人总不能让两条腿的跟着四条腿的跑,于是干脆变成了十四条腿一起踢踢踏踏。 陈副将说“因为将军那什么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如果把你带回去了,镇国公大人可能会高兴得跳一晚上舞。” 江白鸦不解“跳舞” 陈副将“是啊,扒着你俩房间窗口手舞足蹈,恨不得言传身教。你要是比较倒霉地对上了眼睛,说不定还会被他当头拍一本秘戏图,然后劈头盖脸地低骂不专心,一点都不守妇德之顺夫。” 江白鸦“草民只需一张客房床铺就好,绝不大胆分将军的窗子。” 陈副将面带怜悯“羽公子啊,你尽管睡,大半夜醒来不在将军床上算国公爷输。” 由于陈副将十分言之凿凿,完全不像是在夸张的样子,江白鸦觉得这事可能真的发生过,还不止一次。 联想京中曾盛极一时的传闻,江白鸦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苻行舟能成功单到现在其实他老子功不可没 走在前面的苻行舟忽然插了口“话多的人往往死的早,而话唠的人说不定会死在今夜。” 陈副将说“说实话的人往往被灭口,所以为了不被灭口,今夜我不会再说实话。” 苻行舟“羽公子,你看陈东风脖子上顶得是什么” 陈副将“” 江白鸦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啊”了一声。 苻行舟冷笑“好像是屁股啊,不然怎么能成天放屁呢。” 江白鸦“” 江白鸦沉默了,苻行舟也不再说话,于是话唠陈副将就不得不也闭了嘴,安静赶路。 一阵寒风吹过。 江白鸦原地打了个哆嗦,牙齿咔嘣咔嘣地撞。 打完哆嗦他脚步顿了顿,有些懵。 起风了。 此时他已经褪下两层戏衣,套上件鸦青色的氅子,裹得很牢,远看就是笔挺挺细条条的一根,瘦得伶仃,像一杆暗色的竹子似的。 然而也只是像罢了人家竹子不怕寒,傲雪凌霜不屈折,他直接抖成了筛糠。 前面的苻行舟大概是听到了声音,牵着马直直走在了江白鸦前面,过了会儿,回头问道“你很冷” 江白鸦在百抖中控制着牙关,回答“不不不冷啊。” 苻行舟皱眉“真不冷” 江白鸦很肯定“不了嗯。” 苻行舟“好。” 然后他平移了几寸,从江白鸦的正前方又回到了左前方。 陈副将“” 江白鸦“” 半秒钟后,江白鸦就知道苻行舟此行的意义了。 正是倒春寒的时节,寒风凛冽,风向又整好与官道重合,一点儿都不带偏。本来苻行舟走在前头还能替江白鸦挡掉一部分,一错开,江白鸦立马就得直面寒风的制裁。 所以苻行舟本来确实是来挡风的,结果江白鸦一嘴硬,他就真的懒得挡了。 抖抖抖的江白鸦“” 好好的一个将军怎么会小心眼到这个地步 果然不怪镇国公,是凭本事克的妻。 不过总算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了,哪怕抖成帕金森,还是令人愉悦的。 之前江白鸦一时智障失了手,被一个白眼狼关了大半年,关得都快成身都不会翻的咸鱼了。 如今重获自由,十分快乐。 当然,这个时候脑海中总会有一个声音落井下石“终于让你也尝到这种滋味了,妙啊。” 那是个机械的电子音。 江白鸦说“我只被小黑屋锁了半年,而你被小小小黑屋锁了十九年。我只是被废了功力,而你被冻结了一切。” 机械音“” 江白鸦完全不了解“见好就收”的道理,还在哔哔“所以还是没尝到你的滋味呢,妙吗” 机械音咬牙切齿的“艹,你迟早会有报应的” 江白鸦无声地笑了。 只要系统不开心,他就开心。 江白鸦有个秘密这世上谁都不知道,也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没喝过传说中的孟婆汤,有几辈子的记忆,还有一个系统。 系统全名叫“取你狗命,还我安定系统”,顾名思义,是个以杀止杀的快穿系统。 宿主通过系统给的任务,灭杀该杀之人,可维护一方安定。其中,宿住可通过夺取这些人的气运来赚取积分或延长自己的性命,积分可用于虚拟商城,系统也可通过积分来维护或升级。 本该算是个双赢的交易。 但这桩交易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位狗命系统的到来很是不巧,刚好直接造成了江白鸦的一桩悲剧,也触犯了江白鸦的底线,导致他根本不愿接受这桩交易。 再加上他生来没爹,是个军人的遗腹子,全靠慈母拉扯大,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这样的人外表再随和,也不可能是软柿子,内性傲得跟什么一样,平生最恨被人拿捏。 系统先生本来还是很和善的,然而在江白鸦多次消极怠工甚至反助目标搞得一团乱后,就很残暴地镇压了他的抗议,然后支配了他的命运抽光积分和性命值,想活着就得做任务。 江白鸦只好做,嘴上笑嘻嘻,心里恨得慌。 后来他又发现了些作弊手段,新仇旧恨,在飞速完成任务、迅速积累积分后,就在上个世界一举反噬了系统,将系统先生囚禁在了一个“小黑屋”里,接管部分系统权限,直接成了三千界穿越者的黑户。 系统当时都懵了,顶着一头的问号和叹号,完全错过求救时机。 不过江白鸦在这场“人机战役”中也非完全赢家,强行剥离封锁系统对自身灵魂消耗极大,导致他在这个世界的前十年完全是一张干净的白纸。 不带任何记忆的白纸,直到十岁那年有了关于第一世遇到系统前的记忆,十五岁则回忆起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这也使得江白鸦对这个世界极有归属感好歹也从小长大,不似前几个那样走马观花。 他这辈子是个孤儿,养父姓华,人称华公公。 华公公给养子起了个名字,叫白玉。 十分的冰清玉润,寄托了美好的愿望。 江白鸦问“报应,什么报应” 系统“你这般行为,上面随便下来个人就能肃清了你,就跟你杀那些人一样容易。就算不亲自下来,天道气运也一定不会分给你。” 江白鸦死猪不怕开水烫“上面的人要来早来了,至于后面的,我就没对自己的气运抱过什么幻想。” 系统无话可说毕竟这位宿主的倒霉程度它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江白鸦的心情非常之好。 今天也是气死系统的一天呢。 然而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翌日,晴。 江白鸦从客房床上醒来,太阳穴突突地涨,浑身都疼,又软又没有力气。 大抵是受凉了。 外面脚步声没停过,应该是在准备出发的事宜,江白鸦艰难地坐起,将那件氅子囫囵裹在身上,就下了地。 好冷。没内力真的挺麻烦的。 没等江白鸦为自己逝去的内力哀叹,干得冒烟的嗓子眼就打断了他的脑回路,江白鸦走到桌前,刚倒下一碗凉茶水,房门就被撞了开,一个婢女端着洗漱用具走入。 见他已经起身,那婢女便将脸盆放下,躬身打算退出去。 江白鸦叫道“稍等姑娘,能否为我寻些御寒之物来” 婢女一愣“公子是要保暖衣服” 江白鸦想了想,点头。 本来他还想要些暖炉花椒之类,不过转念想到这个府里平时主人不在,就是在也是一群肝火旺盛的将士大汉,连婢女都是他处借来,大概这些东西都是蒙灰不能用的,也就罢了。 唉,以前向来不惧冷,也就没考虑过衣服暖不暖的问题,现在看来是太过想当然尔了。 婢女露出为难的神色,但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默默退下去。 江白鸦靠近炭火盆烘了会儿,感觉整个人都暖了不少,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刚洗漱完,那婢女又匆匆推门,手里拿着几件厚重的袍衫,外加一件裘衣。 婢女道“奴婢不敢妄动库房,这几件是侯爷给的。侯爷侯爷让公子快些,一炷香内收拾好,莫要误了时辰。” 她的话语间有些停顿,眼神畏惧,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明显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江白鸦想也能想象出苻行舟那吃小孩的表情,毕竟久居军营,总有些说一不二夜止啼哭的毛病,吓坏一个小丫头实属正常,估计原话对小丫头来说能算是“恐吓”了。 他点头道“知道了。” 在婢女的帮助下迅速换好衣裳梳好头发,江白鸦依依不舍地辞别炭盆兄,顺手牵了块帕子,出门找苻大将军报道。 苻行舟此时正在跟张管家清点校对行礼,远远就看到“胖”了不少的身影,觉得有些好笑,因被算计强行塞人的烦郁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自己生得高大,衣服也长,江白鸦却没有这么高,多余的部分就被拧巴拧巴缩在了腰封里,鼓成一坨。大概是怕冷,江白鸦还有些勾着腰,裘衣领子上雪白的毛完全遮没了脖子,这么看过去,简直就像个大号的肥鸽子。 还是油光水滑,腹鼓肉厚,一看就很好宰也很好吃的那一种。 张管家是从小就跟在苻行舟身边的,关系也亲近得能算是半个长辈,当下就指着走来的人,悄悄问道“侯爷,这就是那位白公子” 苻行舟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前几天摆在盘子上的那只烤乳鸽,下意识就砸吧着嘴点头“对,这就是那位白鸽子。” 张管家“” 张管家表情定格了会儿“啊,哦。” 哈,还有人叫鸽子的 难道其实是个道士,比如叫白歌子什么的 是了,定是如此,天底下哪有父母为子取名为“鸽子”的,就是字也不可能。 如此说来,这位公子竟还是个道士道士能行那事吗 不对,仔细想想,仔细想想,道士跟和尚不一样,而且肯定是有点本事的,炼丹炼内力肯定厉害,不会被侯爷一掌拍死,说不定还能拯救侯爷那些个毛病。 还挺、挺好的。 苻行舟这会儿还没发现自己的口误,不过就是发现了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去纠正,所以放任了管家先生野马脱肛的思维。当然很久以后他不得不花更大的心思去解释,顺便挽回与某人脆弱的塑料兄弟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白鸽子正慢吞吞地走到近前。 迎着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奇异的目光,江白鸦有些不适应地低了低头,觉着这种目光大概是因为自己目前的身份定位是下九流的关系。 江白鸦忽然有些后悔披了这个马甲万一真有人要买了他用来日怎么办,那是用脚踹还是用头砸好直接弄断人家老二会不会太折寿 苻行舟说“你擅骑术吗” 江白鸦“” 干什么这是想干什么,这发展是不是太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面对这个问题,虽然混沌的脑子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受了寒的身体直接打断了思考。 江白鸦“什阿嚏” 幸亏留了个心眼拿了方帕子。 苻行舟拉过两匹马,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骑马骑得好不好” 骑马是个技术活,虽然大多人都会,但“不摔下来”跟“骑得好”完全是两码事。 此行千里,少说也得在马上呆个十天半月,外加路途多有险峻,如果是个骑术不精或者吃不了苦的,即使不摔下来,也得把大腿磨烂。 磨烂没关系,烂了还唧唧歪歪影响脚程,那才是麻烦。 眼前这人看起来细皮嫩肉病骨怏怏的,还是尽早问清的好。 江白鸦反应了过来,心里甩给自己一记白眼,嘟囔道“还成吧阿嚏。” 苻行舟“” 不等苻行舟说话,张管家先迎了上来“公子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受了寒” 江白鸦顺着台阶就下,吸着鼻子飞快点头,搓手。 张管家急道“公子可是觉得冷” 江白鸦继续点头。 张管家伸手摸摸江白鸦的额头,嘀咕了句“不烫啊”,又去摸江白鸦的手,“嘶”地收回来,焦急道“哎哟这手凉得公子在此稍等一下,老奴去拿个暖手奴来。” 说着就匆匆离开了。 江白鸦深深地被这个管家感动,并深情并茂地打了个喷嚏。 然,依然有人坏他心情。 苻行舟拍拍那匹白色的马儿,道“还成的话就骑马吧,也省得再雇辆马车。” 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将士,平素与战马为伴,没人会想去坐那马车,所以来时只有一行十余人外加一车礼品与行礼,去时亦如此然,没有多余的地方让人搭乘。 刚好昨日见过的陈副将打马走来,老远吼了一声真的不需要雇车吗,江白鸦纠结了会儿,终究没多话。 于是那匹白色的马就归他了。 既然要骑马,暖手奴自然是再用不到,不过江白鸦还是伸手接过,收在包袱里,并充分对管家爷爷表示了感激。 张管家笑得脸上能开出朵花来,揶揄道“没关系没关系,举手之劳罢了,只要公子能照顾侯爷一二,老奴也就放心了。” 江白鸦只好僵着脸说自然,自然。 张管家忽然道“我瞧着公子很是面善呐,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呀。” 江白鸦一愣,随即笑了“白羽入京不久,来时盘缠不够,管家许是行善时在街头见过” 只是他嘴上虽是笑着,那笑意却只在表面,眼中甚至还有些审视的意思。 只不过片刻那长睫便压了下来,遮住一切。 张管家只当江白鸦是在打趣,也呵呵笑道“公子说笑。” 听到两人的对话,苻行舟从旁走来,催促道“还婆婆妈妈打算说多久上马,走了。” 张管家数落道“哎,跟人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啊” 苻行舟“张老爹,别三年,后会有期” 马儿嘶鸣,人已出去十步远。 张管家“你” 江白鸦翻身上马,冲管家行了一礼,便跟上前面那人也出了府门。 张管家气得跺脚。 过了会儿,终是抚着胡子笑了,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自己终归老了,子辈已经长大,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动,就随它去吧。 府外。 十二骑英姿飒沓,均是精神的好面貌,纵未着戎装,亦铮铮铁骨。 为首一人高朗英俊,眉眼深邃,腰板很直,动作雷厉果断,正是将领之雄姿。 暖阳初升,被枯枝揉碎了照在这一行人身上,添上淡芒。 意气奋发。 江白鸦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将十几年深埋的浊气都吐了出来,心绪一片空明,又带出些少年意气。 他策马走入队伍,想了想,又行到苻行舟身边。 见江白鸦骑马过来,副将陈东风吹了声口哨,戳了安远大将军一记,“喏,羽姬来啦,霸王咱们终于可以走了吧” 苻霸王反手就是一掌,出手简直如电,完全不需反应时间,把陈副将直拍得一阵胸闷气短,揉着肩膀半天没撒手。 “就你贫。” 不过他到底还是露了几分笑意,一扬马鞭。 “人已到齐,出发” 事实证明,一时热血上头着实误事,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 当夜,江白鸦就倒了。 十三个人在一个破庙里过夜,几个士兵捡来稻草生火,围成一圈坐着进食,江白鸦死撑了一天,坐到地上就手软脚软,爬不起来了。 一摸额头,滚烫。 喉间发痒,鼻子热,嘴巴苦。 “咳咳阿嚏” 江白鸦葛优瘫。 本来就是病骨的底子,又受了凉,还在冷风里策马崩腾,这一病能不倒才是奇怪。 整个破庙就回荡着他的咳嗽声,鼻子眼睛也没消停过,眼泪鼻涕四管齐下,已经擦脏了两块方帕。 苻行舟端来一碗烧热的水,凉凉道“在下只知道女人是水做的,你这男人却比女人还会流水。” 江白鸦嗡着鼻子“那是因为将军没有真正拥有过女人吧。” 此话一出,那碗本来该灌进嘴里的水,就全泼了江白鸦一脸。 破庙里瞬间噤若寒蝉。 江白鸦拿袖子擦了,权当洗了把脸。 就是有点烫,比他烧得发红的脸还烫。 苻行舟猛地蹲下身,捏着江白鸦下巴的手收得很紧,迫他抬头,慢慢道“羽公子这话,好像对苻某很了解的样子” “没有”江白鸦巴巴挤出两个字。 苻行舟勾着唇,似笑非笑,一双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这是第一次直视这双狼样的眸子,江白鸦有些惊讶地发现,若是看久了,竟真有幽幽的碧绿隐在深处,森然而极具侵略好似是一匹盯准了猎物的野狼,谋而后动,伺机攫取,一击必杀,啖血吞食。 这绝不是一个纯血的汉人能生出的样子。 这也不是一个安守边疆的年轻将军能长成的性子。 江白鸦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这种感觉很玄妙也很难说,就像有人总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以前也发生过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甚至过了一时半刻就会消失。 无论如何,不可否置,江白鸦对这位苻家长子生出了极大的好奇。 如今镇国公府只有妾室,没有女主人,而苻行舟是嫡子,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生母。 江白鸦暗忖,莫非镇国公爷的发妻竟是个胡人 无怪乎当今掌权的两位都对其忌惮至此,不,不止那两位,现在连他自己都很忌惮。 如今这个朝堂之上,能不让江白鸦知道底细的人已经不多了,能让他忌惮的人就更不多了,眼前这个常年身居关塞的能算是一个。 那么这样的人,对于如今朝堂上摄镇王和太子一触即发的局势,又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江白鸦心中苦笑不已。 这次诈死逃生本来是想彻底放松的,卸下担子潇洒去也,谁知到头来还要想这想那不,就算是不想,说的难听些,自己如今也已经是天狼军苻统领的人了。 还是被权贵强塞进来,最不受待见的那种。 所以说江白鸦是真的很倒霉,讨个凳子坐都能被人卖了身契的倒霉,身契都不转交就被打包送到人家军里的倒霉。 罢了,就当是为那白眼狼做最后一件事吧。 冒着随时被日的风险去近距离监察天狼统帅,够意思了吧,够仁至义尽了吧 江白鸦感觉自己的脑门后仿佛有万丈金光。 “匡”地一声,万丈金光摔进了尘泥里。 “表情跟个傻子似的,”苻行舟一声冷哼,拍拍手,还嫌不解气似的补了一脚,狼眸扫了一圈屏息吃饼大气都不敢出的士兵们,淡淡道“看够了够了就滚去找地方睡觉,围在这干什么,想丢手绢玩儿” “” 不想被当成手绢丢着玩儿的士兵们轰的散了,个个面上都带着惊惧,偶尔回头看一眼地上半天没挪窝的那个,眼中各种神情都有。 当然,最多的就是同情。 到了角落,一个士兵操着口音小声对旁边的同伴说“将军前头三个媳妇是不是也这样没的啦这也忒吓人了嘛。” 同伴道“前几个好歹过了春宵呢,我听京城乐坊里的雪云妹子说啊,将军在床上更可怕都弄死两个人了。” 那士兵哆嗦道“家暴万万要不得啦这这这,也要不得啊。” 同伴也唏嘘“谁说不是呢。” 然后两个人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叹夫人们香消玉殒,叹将军讨不着老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苻将军那一脚,看起来气势骇人,其实并没有多重。 但这并不妨碍江白鸦的碰瓷行为他干脆就躺在那儿,耍无赖似的不动了。 火光映着他通红的脸颊,时而重重咳嗽几声,牵动胸腔喘得厉害,眼泪都咳了出来,看起来倒严重了十分。 苻行舟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陈东风动了。 陈副将大概是唯一没被吓跑的的人了,看着倒地不起的江白鸦,他下意识就凑过去,想将其扶起。 副将是干什么的,就是给正将军收拾烂摊子的出自陈副格言。 江白鸦对陈副将的仗义行为很是感动,并诚恳地表示“草民被踢得腰很疼,头也晕,动不了,不用扶了,明天记得请郎中,要算工伤咳咳咳。” 咳得颇有濒临窒息之势。 “” 陈副将的手僵在了那儿,半晌,在正将军无声的暗示下重新盛来了一碗热水。 江白鸦就着陈东风捧着的碗喝了,感觉喉咙舒服不少,总算笑道“多谢陈将军。” 陈东风“哎。早点歇息吧。” 江白鸦颔首,瞥了远处的苻行舟一眼,当下就很识相地弱柳扶风,仰头就倒。 陈东风“” 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苻行舟正在一个佛像下打坐,眼睛却仍盯着这里,目光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于是见江白鸦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陈东风就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苻行舟旁边。 “晕的真是时候,”苻行舟闭了眼睛,嘴里轻声道“如何。” 陈东风叹了口气“是真的病了,还很弱质我觉着不像。” 苻行舟只是点头,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做出回应。 “歇吧。”半晌,苻行舟道。 陈东风依言阖眼,眼前浮现出昨夜与旁边这位少统领的讨论。 昨夜,白羽去了客房落寝,他们二人却在另一处较远的中庭解酒下棋。 当然陈将军是不大会棋艺的,只是单方面的在被虐而已。 眼看着第三盘都快要全盘皆输,陈东风悲从中来,叹着“皇上垂垂老矣,太子羽翼渐丰,摄政王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连这种龌龊招式都想得出。” 苻行舟悠悠落下一子,满盘几乎都成了黑色,淡淡道“不见得。” 陈东风“哦” 大渊目前的情形有些奇特,承和帝自三年前突发急病,便常年缠绵于榻,帝位旁落。 这位开国皇帝一共就两个儿子,分别为晋怀王江翊和太子江竣。照理皇上生病不朝,掌大权的便应是从小就定下的太子,然彼时太子年仅十六,正是少不经事的年龄,便命晋怀王从旁监督辅国。 但这其实是为帝王者极忌的决策,因为如此极其容易引起兄弟阋墙,政局混乱,甚至出现夺权现象。 可聪明一世的开国皇帝就跟突然被猪油蒙了心似的,执意要这么干,仿佛恨不得看到大儿子和二儿子相斗的戏码。 果然不过半年,皇后冯氏薨,晋怀王成了摄政王,独掌大权。 太子当时几乎被压得完全说不上话,又突然没了母后,可怜兮兮的。 不过朝堂上的神仙打架跟他们这些驻守边疆的天狼军士没什么关系,跟苻家也没什么关系天狼军远在千里外,老统领镇国公以养旧伤为由拒绝上朝,逃离斗争,长子苻行舟更是在第一时间就自请守关,被晋怀王封了个安远大将军,就直接远离朝堂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驱除胡夷,镇关凉州。 如今凉州也守住了,蛮夷也驱逐了,就想来使手段了 陈东风只觉得可笑。 苻行舟收好盘上棋子,落一黑子在正中心。 “天狼军本为我苻家私军,如今哪怕是充了公,也向来不从武试中选取将才,想安插一个眼线何其之难。这般明着来反倒是个途径,只是不怎么光彩,棋子的结局可能也很惨。” 陈东风看着棋盘正中孤零零一个黑子,手里拿着一个白子,心中思绪万千无奈跟棋子大眼瞪小眼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新的什么招式以一挡万 “”苻行舟敲敲棋盘,“五子棋。” 陈东风“哦。” 陈小副边下棋边虚心道“可是这个眼线都这么明了,谁还会不去提防啊,回头我就把他的身世给查了。” “嗯。这是其次,”苻行舟依然用那种运筹帷幄简称装逼的口吻道,“怕的倒不是这个。” 陈东风似是也想到了什么,瞪眼道“那是” 苻行舟把黑棋啪地怼上棋盘,冷静道“枕边风。” 陈东风“” 幻听了吧,这世上还有人有这功能么 大概是见对面的人脸色太过天崩地裂,苻将军冷冷道“怎的,不行” 求生欲使陈副将说行,当然行,太行了。 苻行舟这才缓和了脸,过了会儿,也不再绕了,开门见山道“怕就怕是特务。” 行特殊任务的特务。 用力扣下最后一子,苻行舟抬眼“双划三,你又输了。” 听到旁边均匀的呼吸声,苻行舟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火堆那头,裹在大团衣物中的人脸颊通红,许是生病难受的缘故,眉头还皱着,眼尾很长,密匝匝的眼睫毛压下来,既黑又翘,轻飘飘的,有一种纤弱的美感。 盯着双狭长的眼睛,苻行舟若有所思。 昨晚见副将已经明显跟不上了,他便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其实晋怀王会有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兵行险招,就算没用,大不了就失去点买人的银子,无伤大雅。但他就是觉得很奇怪。这种感觉很微妙,更像是一种无以形容的直觉仿佛晋怀王是特地,在这个时间,把这个人,送到他这儿来似的。 为什么呢。 这羽公子身上,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忽然,那两片墨画似的睫毛抖了抖,迎上双同样点墨的瞳子。 哟。醒着呢。 苻行舟做了个口型。 江白鸦回以无声的话不舒服,睡不着。将军不也没睡 苻行舟哟,看得懂唇语 江白鸦笑了笑幼时家父坏了嗓子,发不了声,看会的。 苻行舟点头挺多才多艺。 江白鸦忽然遮住嘴,狠狠咳了几声,之后的几声又憋在喉咙里,只觉得快要窒息。 他思忖,这病来势汹汹,还真是不看医不行啊。 正纠结着,忽然一股暖流凭空出现在了身体里,游走于胸腔,徘徊于肺腑,浸润过喉管,令这些不适感都去了不少。 江白鸦偏过头,见苻行舟不知何时已经在自己身后,右手正抵住自己后心,那源源不断的暖流便是从这只手传来。 苻行舟轻声说“这是内力先不要说话,自己感受一下,有不舒服的马上跟我讲。” 内力入侵别人的身体不是闹着玩的,人人奇经八脉总有不同,稍有差池,走火入魔都算是轻的。 江白鸦也深谙其中道理,默默闭了眼睛,没再说话。 内力走过一个小周天,不过一会儿,苻行舟便收回手,皱眉道“你” 江白鸦鼻子通了,不由得懒洋洋地哼哼“什么” 苻行舟“算了,没什么。” 江白鸦“哦。” 苻行舟“” 破庙里鼾声一片,江白鸦也被传染似的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修眉俊眼一脸深沉的苻将军,恍然明白了什么,掀了一个笑脸道“多谢将军救治,我觉得自己好多了将军可真厉害呀,白羽佩服。” “”苻行舟眼神飘了飘,审视江白鸦半晌,声音有些不自然,“真是多事,明日还得给你找个大夫看看,早点睡吧。” 江白鸦嗯嗯嗯,眼神真挚,充分表达了无条件服从将军命令的意思。 再一眨眼,苻行舟已经回到了先前的那个破佛脚下。 可见苻将军的轻功练得是非常好的。 江白鸦闭上眼睛,试图入眠。 无奈身体疲软至极,脑袋却异常清醒。暖融融的内力来了一遭又散去,风寒的难受瓦解了许多,经脉却空荡荡的,十分不习惯。 那里,曾经确实也藏着足以飞檐走壁、掌人生死的力量的。 睡不着,江白鸦就开始想事情。 他在宫里长大,知道的也相对多一些。 可几年过去了,江白鸦依旧摸不清承和帝这般下旨,导致晋怀王和太子相互争斗至今、朝局惶惶,究竟图的是什么 三年前,承和帝下的最后一道诏令,竟是让兵部八百里加急文书,急召镇国将军苻无改返京,入宫一聚。 镇国公也果然听话,浑然不顾一身陈年旧伤就快马加鞭地回来。 至于两人后来谈了什么,那就是无人得知的了。 依稀记得同年,北疆胡夷大举来犯,天狼无帅,凉州告急。 国内无帝,无人下旨,举朝动荡。 那时是刚加冠的苻家嫡长子主动站出来,自请缨,披挂上阵,赶赴前线杀敌。 只一年零三月,胡夷败逃、撤回关外,苻行舟将帅才能体现,受承和帝封“安远侯”。 安远安远,既有安定远方之意,恐怕也有安身在远方、永远不涉朝的用意。既是封赏,也是威慑。 承和帝确实是帝王心性。 只是江白鸦还是不清楚,到了三年后的现在,自己到底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晋怀王这般急着将自己送给苻家将军,千里迢迢奔赴北方,到底又图的是什么 那摄政王分明又没看穿自己的马甲,真是奇了。 管它呐,兵来将挡,将来脸挡,还能凉了不成。 这般想着想着,江白鸦倒真的困了起来,一直紧紧握着大裘的手放松,四指收拢,虚虚放在地上。 不过一会儿便陷入了酣眠。 殊不知江白鸦睡不着,另一边的苻行舟同样也想东想西的,不想睡。 想为什么张管家觉得这人眼熟,想为什么自己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想为什么晋怀王要把这人塞给自己,想为什么自己要想这些为什么。 练功之余,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去看那张脸。 唔,眉目干净,模样清俊,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还挺好看。 就是鼓成一团,脖子毛绒绒的,头上毛还翘着,两只爪子伸在外面,怎么看都像是只 肥鸟。 于是苻将军就盯着这只大胖鸽子盯了大半晚,盯着盯着,就又开始回味起餐盘上那只烤乳鸽的滋味了。 真他娘的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翌日清早,江白鸦就被人强行拖了起来。 “白公子,醒醒啦,要出发了啦。”拖他起来的士兵操着口音小声威胁道,“再不醒将军过来是要出人命的啦。” 江白鸦哼哼两声,没睡醒,脑袋昏昏沉沉,眼睛都没睁开。 那被关着的半年唯一导致的后遗症,可能就是作息被打乱导致的思床病,这么早起都起不来。 士兵“他来了啦他真的来了啦” 江白鸦“啦啦” 士兵“” 苻行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还没弄醒” 士兵站得笔直“对不起,将军” 江白鸦还在鹦鹉学舌“啦” 无缝衔接,十分完美。 苻将军的脸色瞬黑。 那个士兵都快哭出来了“将” “我来。”苻行舟直接打断,把人拎过,右手直接从腹部抄过去,扣住腰,提起来,往外走。 江白鸦瞬间和地面成了个倒u,捂着嘴,下意识开始挣动。 苻行舟不耐道“别动,我一只手,要拎不动了。” 江白鸦蹬脚“唔唔”要吐了啦真的要吐了啦 苻行舟“拎不动了。” “啪嗒”一声,江白鸦应声落地。 大马趴的江白鸦“” 狗比,我说狗比你听到了吗狗比 苻行舟蹲在他旁边,状似关切道“你怎么样,醒了吗” 江白鸦面无表情“醒了啦。” 苻行舟笑眯眯地把江白鸦扶起来,笑眯眯道“再学他说啦,我就帮你一把,让你连血带脏器一块儿拉出来。” 江白鸦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的恶意,并连连表示自己的肚子和排泄系统都很好,并不需要将军的帮助。 苻行舟有些遗憾地放下手,道“今日取道桐州,路上经过医馆时记得喊停,给你去抓几副药。” 江白鸦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忘记,并再次“委婉”地提醒了一下这属于“工伤”,自己不掏钱的。 “行了,知道你包里没几个铜板,都穷到卖身了。”苻行舟终于听不下去,捏住江白鸦的脸,“你好啰嗦,娘们唧唧的。” 江白鸦呆愣了会儿,终于开始怀疑起身旁这人,是不是对女人这个群体有什么误解 果然是凭本事那啥啊。 “烧好像退了点,走,带你去吃粥。”苻行舟却不知道江白鸦的担忧,他摸了摸后者的额头就下了决断,塞给后者一个暖炉,扶着江白鸦想往外走。 江白鸦捧着那只暖炉,发现就是张管家给的那一只,里头已经烘热了。陈年的铜壳磨损得厉害,却十分保暖,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好好打量了会儿,再联想到先前“包里没钱”,转头问道“你翻我包了” “嗯,不然怎么拿。”苻将军振振有词,“况且你的就是我的,翻翻也没什么的。” 江白鸦“” 江白鸦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将军,草民今天可能骑不动马。” 苻行舟道“知道了。” 就没了下文。 想了想,江白鸦有些难过道“可草民也不会飞,跑也跑不动,被踢的地方还疼,要” 苻行舟打断了“要再踢一脚,左右对称。” “”江白鸦叹口气,露出个有如身后佛祖的神情“只要将军开心,将军快乐,医药费报销,草民无怨无悔,甘之如饴。一脚直接踢到凉州更好。” “哟,这嘴可真会说话。”苻行舟招招手,先前那个士兵就赶紧小跑过来,接受了上级的指令,“把羽公子送出去。” “是” 破庙外,一架官租马车正停在那儿,木架上还有官家的刻印。 江白鸦松了口气。 上了马车,士兵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块长巾,中间用冷水淋湿,然后递给江白鸦,道“羽公子,把这个系在额头上,会感觉好受些啦。” 被淋湿的地方冰冰凉凉,贴在额头上,确实能舒服许多,昏热的脑袋也变得清明起来。 跟日本武士似的江白鸦道过谢,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铿锵有力“禾三儿” 江白鸦“好,三儿,别羽公子了,你叫我叫白羽就行。” 禾三儿很有些为难“那怎么成啦” 江白鸦煞有其事“成啦。咱们交个朋友,以后也多相互照拂一点儿。” “不成不成”禾三儿说,“哪有像这个样子的朋友” 鉴于他这句话没有加“啦”,江白鸦听着觉得特别严肃,当下就心里一咯噔,面色也难看起来这禾三儿,不会是看不起他这个贱籍乐户吧。 谁知禾三儿下一句话就是“朋友这个东西啦,是个好东西,要互相关心嘘寒问暖的啦,起码关系要近一些这样啦,你看起来比我小,我叫你一声羽弟,你应一声,喊我一声三哥,咱们就是好朋友啦” 他语气诚恳,眼神真挚,对“朋友”两个字抱有崇高的尊敬。 江白鸦默默半天,不知道刚刚自己是幻听了,还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幻觉。 幻觉兴冲冲道“羽弟” “啪叽”一声,幻觉消失在了眼前。 江白鸦“” 发生了什么,哪来的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收回长腿,轻快地约上马车,居高临下道“羽弟三哥” “”江白鸦只呆了三息,瞬间福至心灵,马上声情并茂道“大哥” 苻行舟“嗯。抹额挺可爱。” 说完苻将军就转身下车了,走时还不忘潇洒地甩手,帮他放帘子挡风。 江白鸦简直目瞪狗呆。 不知是不是错觉,苻行舟好像还挺愉快的,就因为大哥比三哥大两辈就让他这么满足吗。 不过这种感觉还算可以理解,就像他以前和朋友打趣,也大都喜欢自称爸爸爷爷可能满足了男人诡异的自尊心 马车渐渐动了起来,江白鸦掀开小窗垂帘,看着外头景色。 已经快到桐州地界,人烟渐起,早餐叫卖声各处都有,很是热闹。 这个州郡离京城不远,相对也挺繁华。 过了会儿,马车帘子被掀起,苦着脸的禾三儿端着碗清粥进来,道“羽公子,趁热吃啦。” 江白鸦不好对之前的事再多说,只是接过来,问道“三儿,有过菜没” 禾三儿“有的啦,我给您拿过来。” 解决完温饱问题,将碗筷交回去,江白鸦有些好奇“你不去吃吗” 禾三儿“我们都吃的干粮,这米糊糊根本填不饱肚子啦。” 江白鸦“不会吃腻吗” 禾三儿看了江白鸦一眼,那眼神颇有些幽怨“习惯啦,别提他啦。” 说着,他就跳下了车,火烧屁股似的。 江白鸦于是在心中默默记上一笔天狼军的伙食很差,领导抠门,以后就是当兵,也不能去当天狼的兵。 车又吱呀呀地上路。 只是这次是在城中缘故,马车颠簸得轻了,轱辘走得也慢了。 江白鸦换下额前湿巾,呵出口炽热的气息,围了暖炉一圈,企图让它变成热毛巾。 再停下时是家医馆,帘子掀开,进来个背着药箱的老郎中。 老郎中拉着江白鸦的手,搭着江白鸦的脉,时不时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公子这脉象有点复杂啊。” 江白鸦说“郎中但言无妨。” 老郎中的神情颇有些奇特,还有奇异的惋惜“唉,脏腑亏损太多,年轻人,还是多养养身吧,老夫只能开些祛寒降热的方子,暂缓眼下之急。” “”江白鸦道,“您只要开些祛寒降热的方子就好,麻烦了,快回坐堂罢。” 老郎中“哎。” 下了马车,苻行舟问道“大夫,在下这位朋友怎么样了” 老郎中惋惜道“虚,很虚,要好好养,不能再仗着年轻无节制地”顿了顿,接上,“发泄。” 苻行舟“啊” 老郎中一拍药箱,恨铁不成钢道“少壮不节制,老大站不起真是胡来,你们这些个年轻人,仗着有点本事就掏空了身体,等少年白了发我看上哪哭去” 苻行舟“” 表情变化了几轮,苻行舟才强忍住笑意“我会好好与他说清其中利害的。” 老郎中点点头,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摇头晃脑地走了。 那厢的江白鸦还不知道下面的庸医在胡乱说些什么,正撑着晕晕沉沉的脑袋,下车。 他是看到道边的一个摊子才下来的。 那摊子不大,有个鬓须皆白的老头儿正在扇上作画,旁边的成品是各式纸扇,有洞庭山水,也有雪月风花,有题字的,也有空着留待客人填的。 在这么个数九严寒,还敢摆扇子摊,可见也是有点本事。 江白鸦执起把画着汉宫秋月的折扇,掂了掂分量,唰一声闭合,再打开。 扇子以湘妃竹为骨,因而上板清晰可见几点深棕斑驳,便没有其他的扇子显得干净,扇面泼墨汉宫与塞外,黑江为界,以秋月与孤雁为媒构成一体,设计十分精巧,平添许多寂寥。 一看就是马东篱的杂剧汉宫秋的同人作品。 江白鸦的视线扫向扇尾,发现那儿没有任何题字,显得愈发空旷悲凉了。 这把扇子很合江白鸦的意,但价格估计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看什么” 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江白鸦已经习惯了苻行舟的神出鬼没,头也没回便道“看扇子。” 苻行舟也凑过来,静静看着这一片墨团,过了会儿,皱眉道“你喜欢这把扇子” 江白鸦先是下意识地回答“想要。” 紧接着回味过来“这”被特地强调了,仿佛很嫌弃似的,于是有些莫名其妙道“将军觉得这把不好看” 谁知苻行舟没有继续,却回了个完全不搭界的问题“乾旦羽公子,你很讨厌匈奴么” 江白鸦更莫名其妙了“还行吧。” 苻行舟“那你怎么挑来挑去都挑这样的戏本” 啊 江白鸦傻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听到苻行舟的“诘问”,又看了会儿面前的汉宫秋月孤雁图,江白鸦恍然明白了什么,当下就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头秃。 最后只好哭笑不得道“将军,这完全是无心的,草民对匈奴并未抱有任何极端仇敌想法。” 汉宫秋乃前朝马东篱所著,这一扇子讲的是昭君出塞投江而死的故事,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江白鸦本来的世界都挺耳熟能详的。 匈奴单于得了昭君的美图,便向汉帝索要昭君,为了成全民族大义昭君自愿出塞,最终又为了成全自己孤身投入黑江,端的是清高无上的气节。 而戳了苻行舟点的,可能恰恰是昭君“出塞”,出的是大汉与匈奴的关塞吧。 可这也解释不通苻行舟说的“挑来挑去”啊。 江白鸦轻轻摇着扇子,开始满脑袋的思索之前有哪里的行为能让神经敏感的苻将军挑篓子。 不待他想出点什么,苻行舟便道“上次是胡笳十八拍,这次是孤雁汉宫秋,什么时候能来段儿十八摸” “”江白鸦收起扇子,压低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将军,上回的丝竹奏乐与草民没有关系。” “不是你安排” “不是。” “你人在晋怀王手里,却连个管事都混不到” “” “客官,扇子到底要不要” 老人家终于听不下去,边画边出声问道。 “要” “要。” 这会儿两人倒是异口同声。 江白鸦很有些意外,看了苻行舟一眼。 苻行舟道“这点钱我还是付的起,省的出去跟别人说我虐待小孩儿。” 江白鸦简直被说笑了“将军这是在养儿子呢” “儿子哪有那么烦,躺着要吃的,起来要玩的。”苻行舟拿过湘妃竹扇,颇为嫌弃地摇了摇,下了结论,“闺女也没你这么娇。” 江白鸦面无表情道“老人家,这把扇子多少钱” 老人道“三十五钱。” “这么贵”闻言,江白鸦皱了皱眉,试图讨价还价,“这扇子也没有题字,扇骨也不是绝佳的竹子” “不还价。” “可” 老人终于停下了手上工作,抬头看了江白鸦一眼,又扫到他空着的两只手,在指骨上绕了一圈,淡淡道“三十五钱,卖给你,整好。” 他的语气很笃定,像是计量好了一切般,还有些莫名的熟稔,似是很了解眼前这个人。 江白鸦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这个老头子逼装的太成功,都要把他说动摇了。 但是 金钱是好东西,铜钱也是,不能把它花在不该花的地方。 江白鸦道“老人家,不整好,在下只有三十钱。” 他抖抖抖衣袖,老半天,才掉出一小串铜钱,“啪”一声拍到小桌上“您看,三十钱,整好。” 老人“” 老人“三十五。” 江白鸦“三十。” 老人“三十五。” 江白鸦“三十。” “”苻行舟伸手又抓出一把扇子,也“啪”地一声,把两把扇子拍在一起,看着老人道,“不要烦了,两把一起,五十钱,卖吗” 老人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看着苻行舟随手拿的扇子,迅速一锤定音“成交” 江白鸦的表情也凝固了“这把没画完的破扇子你要卖二十钱” 老人“不破,而且是十五钱。” 江白鸦“不,二十钱。” 老人“不对,十五。” 江白鸦“二哼。” 后面的没说完是因为忍无可忍的苻行舟给了江白鸦后脑一个巴掌。 虽然不重,但效果十分显著。 江白鸦狠狠瞪了不知油盐贵的将二代苻将军一眼,把那第二把扇子拿在手里,打开细细地看,发现那就是个半成品。 正面只画了一宽条深浅的线,大致能看出是条江,两边是岸,有一轮孤弦月,淡淡的,飘渺极了大抵能看出是画的洞庭湖夜景,除此以外别无他物,空空荡荡。 反面更是一片空白。 老人家“这叫留白,留白懂不懂可以给你们自己填充的空间” 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眼中还有像是老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让江白鸦很想打人。 苻行舟忽然问了“笔墨可否借一下” “可以。”老人答。 于是苻将军站到了小桌后,蘸墨提笔,还挺像样子。 江白鸦颇为不信任地看着苻行舟,心道一个大老粗臭当兵的能写出什么东西 这种心思,等当他看到苻行舟拿的是自己那把汉宫秋月扇时,更是变成了惊恐。 “手、手下留情啊。”在抢夺三次失败后,江白鸦只好抖着嗓音为自己的扇子恳求。 “废话真多。” 这么说了一句,只见苻将军笔下开始游龙走凤。手腕翻飞,气势磅礴,唰唰唰几下,一首小诗就落在了扇尾。 写完,苻行舟抬起眼皮瞟了江白鸦一眼,示意江白鸦来看。 江白鸦伸着脖子看向扇子,待看清后,又转而看向苻行舟,眼中有些意外,又有些戒备。 苻行舟搁下笔,挑起眉“怎么” “没什么。” 江白鸦再次看向扇子 “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 “引秋生手里,藏月入怀中。”1 是香山居士的白羽扇。 这首诗本身就是形容扇子的,倒没怎么稀奇,可难能可贵的是苻行舟选了这两句,恰好有些对着扇上的内容,题目又很巧,刚好合了江白鸦的马甲名。 可见还颇废了点心思。 大概是江白鸦的眼神太过奇特,苻行舟有些沉了脸“五钱,加上二十个字,算我送你的。” 那句“别给脸不要脸”到了嘴边,又被吞了回去。 江白鸦却摇摇头,又警惕地看着苻行舟,压低嗓音严肃道“将军,您您的袖子完整吗那个,我其实是不断的。” 所以你不要对我抱有诡异的心思啊。 “傻子。”呆了会儿,苻行舟反映过来某人的意思,当下就把晾干的扇子收起,颇为嫌弃地往江白鸦怀里狠狠一扔,黑沉着脸色,转身大步走了。 连那把半成品扇子也没拿。 老人叫了一句“扇子” 然而苻将军头也没回。 老人摇了摇头,将扇子放在桌上,道“现在的年轻人呀” 现在的年轻人呀,脾气真是太浮躁江白鸦自动补完了全句,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老人家异常暴躁,“拿着你的扇子快走,吝啬鬼” 吝啬鬼 江白鸦当下就一把捏住扇子打算好好理论理论,可惜被赶来的陈东风一把拉住了手臂。 陈东风说“哎哟我的祖宗,您在这儿干嘛呢” 江白鸦根本不鸟他,还是盯着老人道“穷人家的事,能叫吝啬么” 陈东风往桌上伸手捞了一把,然后拽过试图辩论的江白鸦,转身走向马车,“我看你是烧得神志不清了,还是赶紧休息休息吧。” 江白鸦边走边说“我没有。” 陈东风“行行行你没有,回去吧” 忽然身后有声音喊道“出桐州记得走东城门,那儿人少,放行快” 是那个老人。 陈东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回头吼了一嗓子“好我记住了,谢谢您呐” 江白鸦有些愤愤地坐回了马车。 马车启程。 每天放一次风的系统开启每天的八婆时间“吝啬鬼。” 江白鸦“小心吝啬鬼连你最后的放风也剥夺。” 系统嘿嘿笑道“我是凭本事给自己放的风,没本事你凭什么剥夺” “” 那倒是,他是一点也不想给系统烦自己的时间的,但每天总会有一段系统特别强势的时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关都关不住。 “傻子。”学着某人骂了一声,系统忽然严肃道“作为曾经一起奋斗过的伙伴哪怕你从来没这么想过,还一直都在坑我,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打苻行舟的主意。” 江白鸦道“为什么” 不管从数值,还是颜值上来看,这位都是滚着一身血腥气,挟着一身大气运的肥羊啊。 说是天之骄子不至于,但怎么说,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系统“没为什么,他各方面都高的有点不正常了,别的不提,你动他就极容易引起天道关注。真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十面埋伏,你长翅膀都逃不了。” 江白鸦沉默了。 系统虽然曾经害过他一回,但正如之所言,也确实是真心把自己当做伙伴、搭档。 哪怕到了现在,依然不会故意去坑害他。说是碰不得,那就是真的有些不能碰的地方,而不是故意给他设立障碍。 这也是江白鸦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彻底灭了系统的原因要知道系统在遇到他之前就是个奄奄一息就差断气的小系统,也就遇到他之后有些起色,但不管如何都达不到天道特地派人来救或者报仇的地步。 “行吧。” 江白鸦想了想,又仔细衡量了一番,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一点,虽说搞来苻行舟的气运能维持更久的性命,那也得有福消受啊。 得到肯定的答复,系统很满意,并且快乐道“不过我说了估计也是白说,你现在弱的就跟鸡崽子似的,真要动起手来,估计连人家一根毛还没碰到,就被一掌拍死了呢。” 最碰不得的一根脑神经被戳,江白鸦猛的暴起,一“巴掌”把系统扇回了小黑屋关禁闭,并且决定再也不让这狗命系统的狗嘴吐出一句话。 对,就做个闭嘴病毒好了,省的狗命系统又瞎咧咧。 抽鞭声声,马蹄哒哒。 天光渐西沉,日落复月升。 “羽公子,下来吧”陈东风的声音在外响起,由远及近,“问宿的斥候刚回来,前边似乎出了点状况,将军喊你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江白鸦无奈,只好拉紧了领口,哆哆嗦嗦地下去。 走到前面,才看到苻行舟正半蹲着,在他前面还半瘫坐了一个人,看身形很是瘦弱,似是女人的样子。 近看,确实就是个女人瘦的脱了形,却仍能看出昔日美丽的女人。 她正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怀里还抱着个襁褓,里头是个女婴。 女人穿在身的衣服已然湿透,似乎还滴着水,孩子倒还算好,睡得香甜。 在这大寒天里,衣衫尽湿极冷,那瘦弱的身躯不断打着抖,狼狈又凄楚。 “羽公子来了,”陈东风轻声对苻行舟道,面上有些不忍直视,“我觉得不行。” “试试。” 这么说着,苻行舟起身,挪出一个位子,示意江白鸦。 然后皱着眉,思考了会儿,又走出挺远。 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抬了头,怯怯地看了江白鸦一眼,然后又飞快缩成一团,无声地啜泣。 江白鸦“” 他看看女人,再看看苻行舟,有些没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苻将军某个死于非命又借尸还魂的小妻子带着孩子前来投奔,然后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呸,他才不管这种事啊。 陈东风拍拍江白鸦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斥候救下的一个投水女,本来打算带着孩子沉下去一了百了的,现在救回来了也不愿意多说话,一直哭,我们只能知道她是” 说到这儿,陈东风顿了顿,然后声音放得更低了,悄悄比了个手势“那个。” 江白鸦辨认那个手势,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青楼里的” 陈东风轻轻点头“妓。” 那是挺可怜的,楼里的人若是有了孩子,不但本人会受到严重的苛责,就是千辛万苦侥幸生下了孩子,这孩子也必然一生坎坷。 受尽白眼与嘲笑,身负贱籍,命比纸薄。 男孩儿还能救一救,女孩儿基本就与母亲一道,凉凉月色为她思念成河。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母亲还在妓楼里的基础上。 真能逃出来,再换个偏远地方,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 想到这,江白鸦不由得悄声问道“可既然都逃出来了”为何还要寻死 陈东风比他更愁“羽公子,我要是知道,就不需要来叫你了。” 江白鸦更懵了“叫我草民何德何能” 谁知陈东风长叹口气“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你说。”江白鸦道。 “是将军的主意将军大概是觉得你俩是差不多的出身,说不定能相互理解,也好开导一下这位,顺便问问附近有哪里可以歇脚。”陈东风暗中打量苻行舟的脸色,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江白鸦“” 他简直是无话可说,一句“岂有此理”到了嘴边又没法子开口,只好第无数次地后悔自己披了这个马甲,并无数次地唾弃自己的人品值。 当初在桐州学艺,顺手就给自己留了这条后路,只求最底层最不会让人发现,结果倒事与愿违。 不过有一点倒是确定了眼前的女人不是某个借尸还魂的小妻子,某人依然是天煞孤星狗。 江白鸦不欲多说什么,把小暖炉递给女人,转身就想走,谁知女人忽然开了口“你们是来问宿的吧不用问了,沿此路行走,不多时就能看到村落,你们看哪里空着,就、就” 说到这儿,她又崩溃似的大哭起来。 陈东风意外地看着江白鸦,眼神有嘉奖的意思。 江白鸦“”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 这一抖倒是把体内寒意都扯出来了,连着从头抖到脚,瞬间感觉暖和了许多。 “行了,你回马车吧,”一直在远处的苻行舟走了过来,又尽量柔和了声音,对女人道,“你也跟他一起去马车歇会儿吧。” 女人依然呜呜地哭。 孩子也被吵醒了,跟着闹起来,听得人心烦意乱,又怪可怜的。 江白鸦不觉得什么,陈东风倒是有些心疼,上前去逗孩子。 苻行舟看着扮鬼脸的陈东风,问道“你很喜欢小孩子” “是呀,”陈东风有些遗憾道,“可惜九儿是男孩儿,要不了孩子。” 苻行舟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盯了陈东风一会儿,却没有说话。 陈东风“干什么” 这眼神怎么那么像关爱傻儿子的眼神。 苻行舟没有回答,只是把女人拉起来,硬是拽到了马车前,连着孩子一起送进去。 江白鸦跟着想上。 却忽然被一个人轻轻拉住了衣领上的毛。 他偏过头,看到苻将军的一张俊脸的侧半边。 苻行舟道“问清楚,前面村子发生了什么。” 那气息就打在耳边,暖融融,酥麻麻的。 江白鸦细不可查地缩了缩脖子,微微点过头后就迈上了马车。 斥候再次前去探视问宿,剩下的人与马车便原地不动,等待回音。 江白鸦懒懒斜倚在窗边,看着女人。 坐久了腰疼,还是靠着舒服。 女人低着头,肩膀耸动。 又过了会儿,江白鸦眨眨眼睛,试探着道“你是天青曲廊馆的么” 女人终于舍得抬头,泪眼朦胧道“公子怎么晓得” 江白鸦笑了笑,眼尾微翘“以前去过,似乎见过你。” 他对人的长相很是敏感,对很多人只要见过一面,就不大会忘记,再见总能记起来些东西。 女人面色一下子变得更苍白了“原来公子也是乐于” “不,”见这妓子似乎误会了什么,江白鸦摇头道,“不是以客人的身份去的。” “啊”女人愣住,过了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勉强掀了一点笑意,反过来安慰道“公子不必耿耿于怀都是生计所迫,命不由身,这世道是笑贫不笑娼的” “”江白鸦感到了窒息。 他说不是以客人的身份去的,那也不代表就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去的啊。 这个马甲是真的有毒,令人头秃。 大概是美丽的误会给了女人一些敞开心门的机会,她抽抽噎噎道“妾花名红颜,年纪一十九,出身桐州城外孙家村两年前桐州大灾,家中无米,妾便被卖了曲廊馆换回点儿口粮” 江白鸦皱着眉打断“我记得当时朝廷有拨款救灾,且自承和十七年起,大渊律令便禁止良民轻入贱籍。” 这点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条就是他自己提出,太子江竣采纳施行的。 红颜抱着孩子,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公子呀公子,律法归律法,真正实行的又有多少更何况这条自颁以来,向来只是纸上文书,从未有人真正去重视过连公堂之上都说不通,吏官也不抓又、又有何用呢” 她又哽咽道“更何况听说,这条律法半年前便已废除,这般说来,我们终归是永远也翻不了身呀” 说者是悲从中来,听者是晴天霹雳。 江白鸦猛地坐直了身子,瞪了眼睛“你说什么”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吓人,红颜哭着哭着竟是一噎,也圆蹬着美目,半天没换上气。 “抱歉。” 江白鸦重新瘫了回去。 “无、无事。”红颜的表情呆滞。 她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完全忘了今夕何夕,眼睛紧紧盯着江白鸦,黑洞洞、幽暗暗的,看不出什么东西。 是个很认真、很执拗的神情。 江白鸦叹出一口气,柔声道“红姑娘,你先前所言可是真的” 红颜默默点头。 于是江白鸦疲惫地揉着眉心,半阖了眼,叹气“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是无用只是姑娘既已带着孩子逃出那等地方,为何又没了活的念头呢。” 红颜凄然一笑,死死抱着怀里婴孩,张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眼泪便再次滚下来了。 江白鸦只好贡献出自己的帕子,然后试探道“可是孩子的父亲不要你” 红颜慢慢摇了摇头,声若蚊呐“奴这等出身连孩子父亲是谁都不知晓,早已认了命。” 她似是有些累了,起了身,半弓起身子,将孩子放在身旁软榻上。 湿衣服撘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于是红颜将领口敞开了些,露出一小段白皙的后颈脖。 江白鸦的视线不留痕迹地扫过弯身的红颜身后,目光在那段颈子上停留了片刻,再次离开。 红颜解下外衫,忽然笑着道“公子您说亲人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江白鸦本来移开了目光,闻及此言,下意识回道“啊” 轻轻将暖手炉置于掌心,十根纤长柔荑相抵,红颜的眼神有些迷离起来,表情也变得迷幻“父母、姐妹、兄弟我曾经那么那么恨,恨他们的无情,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才我才知道,原来不管怎样,那就是亲情,是无论如何都会牵挂的东西” 江白鸦的眉心跳了跳。 “孙家村遭此一劫,本是自作自受,可我却无论如何都无论如何都觉得不甘。”红颜的笑容越发苍白无力,面色却诡异地红润起来,她继续道,“凭什么遭报应的永远只有我们凭什么有人生来高贵,有人生来就该是下户贱民凭什么有的孩子生来锦衣玉食,我的孩子却要受尽欺辱” “你们轻易就能掌握别人生死,又为什么不能开开眼睛,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随着撕心裂肺的低吼,红颜布满血丝、通红的眸子又漾了水光,抬眼死死看着江白鸦。 那种眼神触目惊心,怨恨、沉郁、不甘、绝望,无数种负面情绪交杂,最终织成了一种极其怨毒、宛如恶鬼一样的眼神。 她开始脱衣服,动作很快,湿衣被剥下来,露出雪白的肌肤。 最后只剩一层亵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与不穿几乎没什么区别。 红颜忽然将手伸向身后,做了一个横拔的动作。 变故陡生。 江白鸦瞳孔放大,当机立断便起身,扑去马车门的方向,一把拉上门帘 有风擦着耳尖而过。 他迅速摒息收手,腰上发力,拧身错开方才的位置。 “撕拉。” 那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地方狭隘,江白鸦半边身子靠在软榻上,右手撑着木壁,一双眼睛冷冷看着拿着一把玉石作柄、精铁为刃的女人。 车门帘上多了一道利器戳出的口子。 是极其利的刃,极其薄的刀。 这也就代表着,它有极高的辨识度。 “你不是京中人。” 江白鸦抬起下巴,直视女人几乎赤裸的肢体,狭长的眼中满是冷光,笃定地说了一句。 又冷冷喝问“为何会持有此匕” 红颜没有回答,仍是居高临下,怨毒地盯着跌坐的人。 先前的柔和尽数褪去,车内只剩一片无言的冰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冷凝的空气忽然流动,红颜猛然发难,高高举起玉柄匕首便刺 江白鸦提脚就踹,随着“门框”一声闷响,他人已经跃去了另一个角落。 匕首堪堪划过衣领,整齐地斩下一小撮裘毛。 是把开封不久的刃。 那一脚声响已是不轻,苻行舟若是在近处,绝对能听到。 江白鸦心中暗忖,不论有多么厌弃自己的存在,至少苻将军大概也应该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否则该如何向晋怀王交代 就看苻行舟此时身在何处了。 红颜忽然发出痛苦的闷哼,本来就泛着红潮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嘴唇却近乎发紫,洁白的牙齿咬紧了下唇。 江白鸦看准时机,动作利落地扫向红颜下盘,在她向后倒去之时扑上,一把扣住后者脖颈,死死抵上墙壁 锁住纤细部位的五指狠狠用力,收紧,抑住所有颤动的可能。 要害被抓,红颜眼睛瞪大,手上力气却没有散去,仍试图行刺。 江白鸦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左手手腕一翻,一样笔直的东西便激射而出,将刀刃弹开数寸。 “哐当”一声,是那飞出的扇子落地的声音。 “你这”红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后面的话却都湮灭在了唇齿间,消失在了喉咙里。 喉骨被捏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响。 却在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那只桎梏的手忽然放开了。 不但放开了,放开前还揉了几把,活血化瘀。 江白鸦收回阵痛的右手,劈手夺了匕首,又转身抱起那婴儿,横刀置于襁褓,冷声道“你是谁,谁派你来杀我,为何会有这把匕首” 红颜瘫倒在软榻,身上都是淋漓水色,分不清是未干的湖水还是刚出的冷汗,她咳了一阵后,抬头看着江白鸦,沙哑道“要杀你的人太多,我也算一个,无人派我。” 她嘲讽地笑了“姓华的,你就算是易了容,我一瞧到你那双眼睛,也还是认得出你。” 江白鸦也回以嘲讽的笑容“那敢问红娘子,前面是谁将我误解成你这般卑贱之流” “卑贱卑贱。”红颜仰头笑出了泪花,猛然起身,杏目圆瞪,“不过是太子殿膝下的一条狗,清高什么” 哟,扯到太子了,知道的还挺多。 看来这背后的人来头挺大啊。 江白鸦平静道“那就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吧,你从何处得到的这把匕首” 玉柄匕首,也被内部人员称作玉匕,乃玉京编制内刺客的武器,也是互相辨认的方法之一,外人根本不可能得到。 况且这女人颈后没有标志编内人员的祥云刺青。 红颜道“自是有人给我。” 江白鸦道“谁” 红颜冲江白鸦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过了许久,似是享受够了装逼的快感,才缓缓道“是你的主人,太子殿下呀。” “这样呀,”江白鸦握匕首的五指动了动,玉匕在手上转了一个圈,锋利的刀刃在婴儿手臂划出几道同样深浅的血痕,“你该不会还想告诉我,这孩子的爹是太子吧” 红颜的眼神一变。 还真是啊。 江白鸦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这白眼狼真是有够浪的,到处留种,帮他擦屁股都来不及,傻的一批竟然还敢除掉有威胁的心腹,学人家做个孤家寡人 不过这样倒是能说得通了。匕首极有可能就是太子殿下当个“定情信物”随手给情儿的,至于现在,可能也就是红颜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突然起意,跟别人或者哪方势力没关系。 江白鸦以前的工作有很多,遍布各方行业,其中有一项就是给太子殿下善后,死在他手里的“姘头”不说十几,也有近十来个,整天就在为这群可能来自各方势力的女人想秃脑袋。 天青画廊馆的也处理过几个,这个红颜大概是见到了,所以才这么激动。 不过看这个智商,这种行为,基本排除是细作的可能了。 “行了,孩子还你,你走吧。” 将玉匕首收入怀中,江白鸦朝前递了递襁褓,示意红颜接过去。 他现在是白羽,不过是个唱戏的,没那余力去管这些事儿,更没本事在这里就杀人。 其他也无需担心,这世上知道华白玉这个名字的,不大会超过五个。 估计这红娘子也就只知道一个姓的程度了。 红颜没动,道“你放我走” 放走 不可能的,只是请你先自己走一段路罢了。 之后自然会有人来送你归西。 “是啊,记得往北边走,不要再出现在这里,”江白鸦干脆把孩子扔给红颜,一指车门,有些不屑道,“我不吃小孩,留着也没用。还有” 说到这儿,他哼笑了一声,呼出口因发烧而灼热的气息,道“以后不要嘴碎。太子是否将我看作是狗暂且不提,事实就是,他就是靠爸爸活着的沙雕狗儿子。” “所以你也不用来挑拨离间膈应我了,滚吧。” “你”红颜咬了牙齿。 “我不动手,不代表我不会事实上要做到让你从此处消失,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闻言,红颜剧烈地喘息,咬牙切齿,却没有反驳。 确实无可反驳。 如果姓华的真死了心要她消失,她就不能存在。 案上小暖手炉正在静静焚烧,江白鸦将其纳入掌心,惬意地眯起眼睛,再不施舍给红颜半分眼神。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大好,这一番打斗下来,浑身都不对劲了,可能有往高里烧的趋势。 脑袋又晕又涨,简直没法思考。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问清楚,前面村子发生了什么。” 一个声音出现在了晕乎乎的脑海里。 “”江白鸦惊醒过来,撑起沉重的脑袋,目光扫向先前红颜所在的地方。 幸好,这女人还没走。 非但没走,还旁若无人地脱下最后一层亵衣,安静温柔地给孩子喂奶。 她的表情很祥和,仿佛先前那些龃龉动荡都未曾发生,她仍在软帐里,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眼中盛着殷殷期许,满满慈爱。 只是一张脸惨白。 犹如褪去了朱红颜料,只余下一张苍白画皮。 这个样子,其实看起来是很恐怖的。 江白鸦看着这副模样的红颜,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的太简单了。 红颜喂完孩子,轻柔地将其放在软垫上,看着江白鸦。 “城外孙家村向来避世蜗居,几朝前便扎根于此,那时候有近千口人,”竟是合了江白鸦的意,红颜站直了,缓缓道,“可如今,却无一活口。” “出了灾祸,没有充分的粮食救济;没有灾祸,也会有苛捐杂税、凶官悍吏来吃人;如今爆发瘟疫,更是轻而易举便耗尽了最后五十八口的性命。” “姓华的你说,像我们这样的贱民,如何活” 一边说着,红颜一步步向江白鸦走近 “活不了,那便不活。” 话落,大量深红近紫的鲜血顺着红颜嘴角淌下,触目惊心。 江白鸦本来已全神戒备,却没想到这红娘子竟是当场便咬了舌头 而且看这出血量,怕是连舌根都咬断了。 他暗暗握住了玉匕这么决绝,到底又图个什么 红颜还在走,只是步伐踉跄。 忽然膝盖一软,朝前直直摔向了江白鸦那边。 无处闪躲,江白鸦只好用两手抓住红颜的肩膀,同时发力扣紧肩关,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手下是一片温软,女人细腻的肌肤摸起来很舒服,但并不能引起任何的旖旎心思。 因为这种过分滑腻的触感,实在是太瘆人了。 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有的皮肤。 江白鸦费尽心思地想将红颜说的话组织起来,这种感觉太不对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脱离掌控却发现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能做到,甚至连撑起手臂这件简单的事情也艰难。 就在此时,他看到近在咫尺的红颜忽然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 像是得意满足之类,又像是一种解脱,染血而显格外丰润的两唇勾起。 她忽然启唇,用力喷出一大口血,尽数落在江白鸦脸上。 姿势缘故又猝不及防,江白鸦尝到了些许鲜血的味道。 他下意识舔去唇上东西凉的,腥的。 “呸。” 江白鸦收回一只手,用帕子草草擦了把脸,侧头吐出一口含着血的唾液。 这口血像是剥夺了红颜最后的生机,她仍带着半分笑容,最后回头看了襁褓一眼,软软地倒了下去。 再不会呼吸。 这一番变故发生太快,江白鸦混沌的大脑甚至都不曾反应过来,就见尸体压了下来,忙用一直手臂架住。 有淡淡的脂粉香,还有湖水的咸腥,加之血腥气交织在一起,熏得他愈加头昏眼花。 嘴里还有股子血的怪味儿,喉头都麻了。 他愣楞怔了会儿。 “羽公子,将军喊你过去”忽然车内一亮,门帘被人掀起,紧接着一把熟悉的嗓音响起,只是到一半就息了火,像是被噎住了,过了几息才用气音说完,“啦。” “” 江白鸦的目光从红颜软软的肩膀上穿过,就看到了禾三儿摔下马车、同手同脚离去的背影。 还不待他伸出尔康手,就听到禾三儿几声尾音颤抖的“啦”,紧接着是忍无可忍的苻行舟抬脚踹人的沉闷声响。 要命了。 江白鸦想推开身上都凉了的红颜,并滚出这个角落,谁知红颜死时一双手还死死抓着他的衣领,这一滚,连着尸体一起滚到了地上。 后领被人拎住了。 另一个更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哟,这是趁着我不在,干啥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江白鸦跟只鸡崽似的被提溜起来,夹心面包一样被一人一尸体夹在中间,鼻尖还萦绕着那股奇特的味道,不由得拱了身子,几欲作呕。 苻行舟看他弯腰,于是又手上提高了些,道“还想趁热来一发” 他妈的早点不来,现在才滚过来,真要来一发这会儿都能完事了,说个屁。 江白鸦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暴起,两把推开了这两个生物,蹿下马车,找了个空旷地吐了。 “呕” 他这几天发寒就吃了点儿粥点,吐也吐不出什么,全是一些淡白的糊糊米汤。 还带出点儿血丝,大概是前面无意间吃进去的那些污血。 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江白鸦头还没转,就听到陈东风担忧的声音“兄羽公子,你还好吧” 不,不好。 弯着腰的江白鸦无声地哀叹。 这女人临死前安的什么主意他大概也知道,也就是在这种时候,红颜才能得逞平时的江白鸦哪会这么容易就着了道。 但江白鸦是那种轻而易举就被毒死或病死的人吗,不,他不是,他可是手握系统的男人 毒死是不可能毒死的,几辈子都不可能毒死的,起码也得十个红颜不间断往他脸上喷血才能毒晕的样子。 看到眼前的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陈东风也叹“也真是难为你了没关系,是那女的没脸没皮,想吐就吐吧,不要难为自己,啊。” 江白鸦呕吐完,头也没抬地又咳了起来,间或断断续续道“谢谢副将领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陈东风的语气很是委婉“不问。反正不就那个事儿嘛,你对女的没兴趣,大家都能理解的。” “什么意思” “哎呀,大家都知道你不会趁女人之危的,不就是看到了一具女性身体嘛,生理反感也没什么大不了,吐完就完事了,还是一条好汉” “” 江白鸦理解了会儿这话的意思,表情差点天崩地裂感情陈东风是当他看到了红颜的肉体才吐的 不是,没有,他完全不会因为女人的身体产生任何不适感 好兄长陈东风还在开导“每个人都有点小毛病的,你看将军,其实他” 之后的话没说完,是因为江白鸦终于破罐子破摔地回了头。 于是落在陈东风眼里的,就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陈副将终于息声了。 江白鸦扯了扯唇,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陈将军现在还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陈东风放下手,道“发生了什么。” “她死了,”这个回答的声音却是苻行舟的,他缓缓走来,看着两人,代替江白鸦,一字一句道,“身体没什么大伤口,自己想不开咬了舌头。” “羽公子,能否解释一下” 苻行舟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视着神情恹恹的江白鸦,跟刀子一样,表情有些玩味,又带着些探究。 硬要形容一下的话,就像是猎食者考量自己正在养肥的猎物,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又出格异常的地方。 看的人浑身不自在。 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江白鸦浑然不惧,甚至还十分坦荡荡地挺了挺胸膛,瞬间站得笔直。 “我” 猛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忽然炸开了乱七八糟的花。 笔直的江白鸦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苻行舟提气,足尖轻点,人已窜了出去,接住那个差点倒栽葱的傻子,“你又在干嘛” 一阵胸闷气短过后,江白鸦眼前重新恢复光明,还朦胧间,迎面而来的就是苻将军一双狼样的眼睛。 跟眸若点漆完全沾不上边,反而显得有些幽幽碧透,望去瞧不见底。 两相对视,江白鸦呆呆地仰头看着,跟苻将军大眼瞪小眼,越看,越觉得好像不太对。 眼睛能长成这样,这他妈哪是胡人血统,简直是玄幻人种了吧 两人都不动,空气瞬间凝固。 “怎么表情又跟个傻子似的,”最终是苻行舟先打破僵局,他把江白鸦扶正,再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白巾,往江白鸦沾了血的脸上怼去,边擦边道,“是烧晕了,还是吓傻了” 江白鸦被弄痛,为了抢救自己的脸,赶紧伸手夺过帕子,自己细细地擦了起来。 间或又下意识看向苻行舟的眼睛这会儿却发现,那瞳子虽然有些碧色,但也属于很暗很淡的一分异色,若是远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见先前所见皆是错觉,是烧坏了脑子的产物。 “大夫说你太虚,”动作被打断,苻行舟负手,表情不大好却严肃认真地疑惑道,“我看不是太虚,简直是虚极,起个身都能晕羽公子,你平日里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江白鸦还记得自己的马甲“跑堂,唱戏。” “就你这样儿还唱戏”苻行舟十分之狗眼看人低,并发出了有理有据的疑问,状似无意道,“只怕唱的不只旦戏,还有肉戏罢或者说,后者才比较拿手” 江白鸦百分谦虚“没有,都很辣鸡,远远不及将军,还须讨教。” 万年处的苻将军皮笑肉不笑“好,本将等你来讨教。” 末了还补上一句“希望你足够硬气,能活着讨教到最后。” 旁听全过程的陈东风感觉自己要厥过去了。 他不想死,真的。 希望将军不要迁怒于他,他何其无辜,何其。 收尸的活他也不想再干了,忒折寿。 最后一丝天光似也要西沉,阴风渐起。 苻行舟瞧了眼天色,对江白鸦道“算了,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然后大声命令“善后工作处理好,原地驻扎休息一夜,明日继续前进” 先前留守没跟去问宿的士兵们纷纷感到意外,但良好的素养使他们并没有发出多余的疑问,全然按照命令行事。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江白鸦拿出水袋又漱了几次口,才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将军,可是前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所以宁愿全体人员在此吹冷风,也不能去那儿借宿。 比如正如红颜所说,疫情。 苻行舟瞥他一眼“你任务完成的挺好,不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么” 看来不是回来的晚,是在外头看了会儿戏啊。 江白鸦露出个惊惶的表情,道“草民脑袋混了未报,将军恕罪那女子名作红颜,出身孙家村,便是前方那个。听她说那里爆发了瘟疫” “行了,道歉说的跟真的一样。”苻行舟打断,精准地一语中的,“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脱了衣服”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江白鸦沉默。 苻行舟说“不要跟我说,她是看上了你这瘦骨如柴、走路都喘的身板。” 江白鸦有些憋屈道,“草民认为大概是为了喂奶” 苻行舟冷笑“当着你的面给你喂” 江白鸦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是不介意的。” 甚至还有点饿。 苻行舟“再乱扯,我就让你去给那婴儿当奶娘。” 江白鸦无奈“草民做不到好吧,我是真的不知道。将军心里也清楚,她先前虽跳水被救,却早已萌发死志。人要是自己想死了,那是谁也拦不住的,死前大抵也会毫无顾忌地放纵自我。” 斟酌了一下措辞,他继续道“这女人的行为确实很奇怪,可能是因被村里人卖去青楼,如今村人又全部身亡的缘故,简直成了疯子,反复无常,又出格。” “无常到脱衣服袭击你” “无常到突然脱衣服袭击我。” 着重突然,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猝不及防、绝无异心,一切都是一场意外。 苻行舟嘲讽似的笑笑,不发表任何意见。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响,是士兵们的暗暗惊呼,想来是红颜的尸体被大家都看到了。 也是,死成那个样子,足够令人震惊。 陈东风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将士们的收尸事宜,苻行舟也缓步走回马车。 江白鸦刚想跟上,忽觉胸口一阵闷痛紧接着不过几息,那里就变成了十分尖锐的疼痛,仿佛被撕裂一般 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头发痒,他顿住脚步堪堪稳住身体,情急之下只能摸到前面苻行舟的衣尾,轻轻往后勾。 “苻” “将军”陈东风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大吼,“那红颜身上不对劲皮肤都烂光了” 没有回答,陈东风于是又吼了一声,拔腿冲去前头,转眼就看到了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白羽不知何故从后突然拉了拉苻行舟的衣服,他们将军敏感的神经瞬间被触动,猛然回首就想一掌拍去 总算最后时刻回过神,及时收手,改拍为抓,五指死死锁住白羽手腕。 惯性作用下,羽公子被拽的前扑,刚好栽在他们将军身上,脑袋撞在肩关。 陈东风看着都替他脑壳疼。 江白鸦却浑然不觉,伸手扒住苻行舟肩膀,脑袋越过肩头,哇啦呕出一口血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浓稠的红色落在土地上,凝固,显得狰狞。 江白鸦一抹嘴角,暗自庆幸着还好爬得快,没喷到苻行舟衣服上。 不过这“瘟疫”有点厉害啊,才过去多久,就吐血了 不好,脸有点疼。 陈东风“” 第四个 苻行舟第一时间抱住江白鸦,防止后者滑下去,然后断喝“陈东风” 陈东风声音响亮“在” “派两人回城请大夫,立刻”苻行舟语速极快,有条不紊,“让所有人撤下马车,你随我去看红颜到底怎么了动作迅速” “是” “我也去”江白鸦勉强站直了,道,“我是最后见到她的,我也想看看。” 见他吐完那口血就好了许多的样子,苻行舟皱眉问道“你怎会突然无故吐血现在感觉如何” “不算无故,无事,”江白鸦开玩笑道,“大抵是红颜的血太脏了,吃下去不消化,不能算我自己的血。” 苻行舟一怔,然后低吼“你竟然喝了她的血不要命了” 江白鸦道“我哪里来得及反应没事的,就算染了病,也只是初期,大夫能救。更何况,我现在没感觉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吸了吸鼻子,示意自己鼻子也通了,感觉棒棒哒。 苻行舟狐疑地看着他,却没有再反驳“撑得住那就跟上吧,正好也需要你。” 江白鸦“多谢将军。” 马车上。 掀开粗粗盖上的麻布,女人的身躯便全然显露出来,现在那白皙柔软的肌肤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腐烂的皮肉,像是被烧过一般,还有些枯黑。 红颜白骨,不过转瞬。 就这么会儿,那皮肉还在烂,融化似的,露出的骨头白森森,几乎有些剔透的质感。 还有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 苻行舟也难得阴沉了脸色,指着红颜道“这是瘟疫能弄出来的东西” “这”陈东风也被眼前瘆人的景象吓住了,不知该怎么说,半晌,喃喃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这话说的他自己也不信。方才几人去那孙家村落看过,虽大多死相凄惨,却没有一个像红颜这样的。 嫌这地方不干净,此时三人都匆匆下了车。 “放他娘大千世界的狗屁”一踏上地面,又听到陈东风的牵强言辞,苻行舟甚至忍不住爆了粗口,“给我查鸣鼓、报官整个村庄疾病肆虐、无一活口,朝廷却无一点风声地方官员竟全然不知,不闻不问” “” “给桐州知府递文书,请他抽时间陪本将喝杯凉茶。” 说着,苻行舟就开始翻找起文房四宝。 陈东风生生在大冬天里出了一声汗,回了一声“是”,便开始团团转地调动起为数不多的将士。 得病的尸体得烧,没娘的婴儿得处理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啊。 怎么就听了那老头子的走了东城门呢,哎。 “即便是知晓,怕也会隐瞒不报。” 就在他们忙碌之时,又是一个声音插进来。 是江白鸦。 陈东风百忙中抽空回道“羽公子有何高见” 江白鸦缩在角落里,有些难受地捂着鼻子,道“此处几乎已出桐州地界,毗陵西南小国,物资匮乏而贫穷,村人又向来离群索居而今纳税是按各地各人头统计,孙家村人多,又交不出税,还不服管教,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恐怕哪个官吏都不愿做。” 又兀自纠结了会儿,他还是继续说道“更何况如今人已死绝,官府不过是都在合稀泥没必要趟这浑水,平白树敌又遭疑。” 尤其是在这当口,对于苻行舟来说,实在太过冒险越界。 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是越少蹦跶越好,免得再遇上个熟人。 陈东风有些意外,“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羽公子懂得还挺多” 江白鸦回以微笑,一双眼睛看的却是那边正在奋笔游龙的苻行舟。 似是感受到了投之于身的视线,苻行舟疾书的手放慢了些,缓缓道“看我作甚继续讲你的,不要停。” “我讲完了。究竟如何,还需将军自行定夺。” “好。”苻行舟提腕勾完最后一笔,将文书吹干、收好,平静道,“你说的很对,但我却不得不去趟这混水。” “何解” “身处治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为将者,建功立业是有所为,欺君罔上是有所不为;为臣者,心怀黎民是有所为,偏安一隅是有所不为;为侠者,古道热肠是有所为,持剑迫人是有所不为;为人者,悲天怀悯是有所为,视命草芥是有所不为。” 苻行舟的声音并不大,却铿锵有力,气息绵长,字字千钧。 江白鸦便沉默了。 他想着,将军不愧是将军,思想觉悟就是高。 过了会儿,苻行舟道“羽公子可解了” “丈夫立世,坚守本心,乃上善。” 江白鸦回答。 于是苻行舟满意地将拜贴交给副将,陈副将只好任劳任怨地前去跑腿。 登时只剩了两人。 安静不过片刻,忽而远方又骚动起来,禾三儿打马快速飞奔而来,身后还载着个背负药袋的男人。 禾三儿边下马,边扶住被颠簸得眼冒金星头重脚轻的男人,道“将军,您看谁来啦” 苻行舟抬头,大步走上前,惊喜道“亦可,你怎来了” 被唤作“亦可”的男人一挥手,爽气道“想来,便来了先不说这个,病人呢” “这个。” 苻行舟将他引到江白鸦前,道“先前一个不知是否感染瘟疫的女人朝他嘴里吐了一口血,这傻子还吃下去了,方才也吐了一口血,你看看,还能不能救” “有点棘手。”吴亦可拉起江白鸦一只手,搭脉,对后者道,“伸舌。” 江白鸦一一照做。 用一些系统的手段固然能活命,却也需要付出一定的积分点值,且这种方式只是强效续命用,属一次性消费用品,如果能有选择,其实不如使用世界本身的医术手段。 姑且先试试,就算救不了,也可以转而使用系统商店。 反正这种科技落后的古代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所谓“起死回生”的奇迹。 这么想着,江白鸦十分配合眼前医者的行为。 半柱香过后。 吴亦可锁着眉,有些不确定道“你方才吐血了” 点头。 “吐完反觉得舒服许多” 继续点头。 “现下如何” “实则甚好。” 这说的是实话,吐完那口老血,真觉得舒坦许多。 于是吴亦可叹了口气“不是瘟疫。” 又缓慢而清晰道“公子大抵以前也中过什么毒,如今倒是以毒攻毒,因祸得福那口血,恐是许久前便淤积在心肺之中的沉疴,如今因外来刺激总算得以吐出来,因此反而舒坦许多。” “中毒” “攻毒”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江白鸦与苻行舟双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与深埋的考量探究。 如果诊断结果是得了病,那很正常,也不会引得两人发问。说到底疫病之所以是疫病,便是因为其恐怖的传染速度,以及无可解的救治方法;因为一口血就染上疫病,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若是“中毒”,情况就不一样了。 再联想到红颜死后的惨状,答案似乎便呼之欲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这毒必然是原来就在红颜体内的,否则无法解释死后这般迅速便腐化的现象更何况,江白鸦也并未在这女人身上发现任何能藏毒的地方。 可这样一个女人,是何时中的毒,又是如何中的呢 又是何毒呢。 不过现在明显有另一件事更需要担心。 苻行舟道“你以前中过毒” 江白鸦说“我以前中过毒” “” “” 大概是江白鸦本人的表情也太过惊讶,吴亦可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再一次伸出了手“你再把手腕给我一下。” “嗯。” 这回,吴亦可诊了更久,眉头也越锁越紧。 忽然,他朝苻行舟急道“你说的那女人的尸体,现在还在吗” “东风派人去烧了,你要看” “要让他们把火灭了” “好。” 只听苻将军应了一声,话音落下,人已不见了踪影。 江白鸦目送苻行舟远去的背影,开始寻思起自己什么时候又中过毒了。 然而并一无所获。 而他一直以为的如今自己的体弱,是因为两年多前饮下“寸烬”功力渐散的缘故,如今想来,似乎不太对 但江白鸦确信以及肯定,自己在清醒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大意到被人下了毒都不自知的。 而他“不清醒”的时间,只有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初的十年。 挺有意思。 江白鸦往里虚虚勾了勾五指,是个握拢的姿势,拇指尖触上中指指腹的薄茧。 这似乎是他的小动作,每当沉下思考之时,便会无意间做出来。 吴亦可道“你这人的脉象,真是我平生见过最难断的脉象之一。” 江白鸦道“既然是之一,那倒不是最难了。” 吴亦可“非也。某以为,这世上从不存在真正的唯一。世有千万物,万物皆可变,万法皆可通,不可妄下论断,亦不可轻作对比。” 今儿怎尽是些能说会道的装逼犯。 江白鸦“先生高见。请问先生贵姓” “不敢,某姓吴,吴钩的吴。”吴亦可的语速缓缓地,“你的脉象虽然很虚,却又很稳,既像个病秧子,又应该是十足健康” 此时天边的灰暗吞没最后一分斜阳,云间隐隐约约显出一丝月光,和着风,带出些许苍凉。 “正当年少,身强力壮,却急速衰弱。”年青的医者笑了笑,目光明亮而锐利,一语便点出了许多人一辈子都诊不出的东西,紧接着更慢地说道,“是中毒的缘故吗” “我也不知。”江白鸦淡淡道。 “算了,楼远都不问,我问做什么。”吴亦可一摇头,“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罢。” 楼远是苻行舟的字,江白鸦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能平辈地叫安远大将军的表字,不是很近的熟人,那就是有很强的能力了。 日已西沉。 不过一会儿,跑腿专职禾三儿便来引吴亦可前去烧尸的地方。 江白鸦也跟上了。 很快到了地方。尸体半边身子已经枯焦,焦臭的味道弥漫,明显是被烧了一半后紧急叫停的。 光看这一团黑乎乎臭兮兮东西,恐怕谁都不知道这先前是个美极艳极的女子这般场景让人瞧着,总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哀。 吴亦可蹲下身检查尸体,手指捻上还未被烧着的皮肤,神情严肃。 江白鸦与苻行舟则站在一旁,无声地看着。 只见尸体最后“仅存”的几处皮肤也被割开了,露出里面的血肉血很少,白软的肉却看起来很粘稠,够恶心人的。 吴亦可死皱着眉,咬牙拿一块破布将割下的肉块包起来,仔仔细细地看。 越看,越觉得心头发凉。 “这”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没声了。 苻行舟道“怎么” “某来时,听禾三儿说,似乎前面整个村子都爆发了瘟疫” “不错。” “去看看。” 于是一行三人又匆匆赶往前方村落。 甫要进村,吴亦可忽然将两人拦下,然后从包袱内掏出三块裁剪得当的素净方巾“戴在口鼻前。” 等都戴上了,他才解释“某以为,瘟疫的传播靠的是空气中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某称之为一种气因此若真是疫病,应当首先从口鼻吸气的地方开始防护,以防止吸入那些气。” 江白鸦心想确实很不简单呐,才这个时代,竟然连口罩都发明出来了,还摸清了一些病菌传播方式。 不过想归想,说是不可能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说的。 没有人烟的村落显得很寂静,凄清月光穿过树影婆娑,来一阵风,便是一阵簌簌沙响。 他们推开走到一家还算干净的门前,三人对望一眼,苻行舟便抬起了脚,脚尖将门轻轻顶开。 这家先前已经来过,因此门在先前便已被苻行舟踹开,倒无需再踹一回。 苻行舟一马当先,紧接着是吴亦可,最后才是江白鸦。 这间屋子很小,东西却很多,瓶瓶罐罐的,堪称是繁杂。 在床榻上有一具大抵三四十岁的男性尸体,皮肤青白,眼袋黑垂,嘴巴微微张着,散发出阵阵腐臭味是个典型的因重病而死的人。 吴亦可径直走向尸体。 江白鸦摸了摸门边旮旯,入手是一片木质的光滑,没有任何积灰,显然这主人才死了不久。 苻行舟则抱臂看着尸体,背面江白鸦,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吴亦可再次重复着先前对红颜所作的事情,蹲在男尸前,动作谨慎,表情沉重。 无所事事,江白鸦就开始在这房间里四处走动。 这间房屋很是破旧,观之便知该主人定不会是什么经济宽裕之人。 只是有些反常的是这间房屋的小玩意却不少,还有很多放草药蟋蟀之类的罐盅,最最奇怪的是,在脏衣篓里竟然有女孩儿的衣裳 是女儿 江白鸦拎起那件打着补丁的花衣裳,细细端量,发现上面有一些难以言喻无可言说的污渍,再翻过来比量一下大小,差不多是个十三四的黄毛丫头。 他极轻地“啧”了一声,有些鄙夷地回头看着床上那具尸体。 这么看来,似乎不太会是女儿了。 当然,这种猜测基于排除了万分之一是鬼父的可能性。 那么,是童养媳 可都这么穷了,哪来的钱去搞个童养媳回来。 苻行舟也看到了这团衣服,脚步极轻地走来。 江白鸦将衣服顺手递给他。 于是又是一声“啧”从这里发出来。 “败类,”苻行舟把衣服扔了回去,“真是丢光了男人的脸。” 江白鸦闲得无聊,附和了一声“丢光脸,败类。” 听到这有些戏谑的声音,苻行舟一挑眉“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上回桐州内那个大夫说,要羽公子你千万节制,别年纪轻轻的就掏空了自己。” 江白鸦面色不变“那是个庸医。” 苻行舟“不应当。” 江白鸦“应当。” “哦,”苻行舟耸耸肩,“如此说来,羽公子也是个” 江白鸦“你刚刚说也了吧。” 苻行舟“没有。” 江白鸦“有,绝对。” 苻将军终于被杠得忍无可忍,刚想付出点行动教训一下这个好了感冒忘了痛的玩意,就听到那边吴亦可揶揄的声音传来 “两位,嘴仗看点场合,这败类尸体看着你们呢,好歹换个时间换个地儿。” 又凝重了口气“现下先过来罢。这情状瞧起来,怕不只是疫病而是有别的什么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别的东西” “不错。虽然某不知确切是什么但确实不只是疫病作祟。”吴亦可起身,将割下的分属于两个尸体的两块肉放在一起,示意二人看去,“你们仔细看,盯着。” 他们依言看去。 这两块肉块上没有半点血丝,就那么白白软软、还很嫩的样子,甚至有些“剔透”,活像案板上称斤卖的猪肉。 怎么看都有点渗得慌。 “看不同之处。”吴亦可提醒。 不同之处 一个嫩一点,一个老一些;一个白,一个黄这些都是一眼能看到的东西。 江白鸦忽然想起了红颜扑过来时,那肌肤入手的质感。 滑、冰凉、细腻、柔软。 仿佛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里面的血肉已经蒸发殆尽。 肉 “这里面有东西,”苻行舟笃定地开口,“只是常人用肉眼很难看到。” 这话说的其实很有些奇异的嫌疑,还有些装逼的感觉常人很难看到,他却如此笃定,岂不是说明他不是常人么 不过这里三个都不是没有脑子的“常人”,压根没把这种小插曲凡在心里琢磨。 在苻行舟的“提醒”下,江白鸦脑筋瞬间转了几百个来回,目光也变的渐渐锐利起来。 这剔透,哪是人类的肉能做到的,根本是因为真正的肉被什么东西“蛀”空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粘液与碎屑 先前割下肉块时,吴亦可也分明不曾擦干净血,可见血液也被吞噬殆尽。 闻言,吴亦可笑了“楼远是看到什么了” “虫子,米虫大小的小虫。”苻行舟一哂,“那是什么玩意” 吴亦可摇头“某不知。” “连你也不知” “不知。” “不知便不知吧,不就是啃庄稼的虫子啃到人身上来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真要说成是瘟疫,其实也没差。只是回头要向上面报告一下,提升警惕。”苻行舟很是豁达道。 吴亦可淡淡一笑“楼远如此心态,甚好。” “这既然不是病,那会传染么”苻行舟担心似的询问, “亦是不知但想来,大抵是不会的。” 只是吴亦可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心下却忍不住吐槽你问什么问,反正武功那么高,就是用气劲震都把虫子震死了,该担心的是我和那边那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公子才对。 “说来,”江白鸦忽然出声,“请问吴先生,能否通过骨骼,测出那男尸的年龄” “这也是我想说的第二点。” 吴亦可顿了顿,似乎是舔湿了干燥的唇皮,道“通过方才的检查,某断定这男子年岁不超过二十五,客观其表象,却远远不止这个岁数。” “由此看来,这虫子吞的不仅是人的血肉,似乎还有寿元。” 话音落下,屋内便陷入了静寂。 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这么个来势汹汹的灾祸,堪比天灾毕竟虫灾只是吃庄稼,而今这玩意,那是连人都啃的。 但只能急,不能慌。 江白鸦想了想,道“另有一事蹊跷。” 二十来岁,很有辨析度的花衣裳,精斑。 “若这男子当真不过二十几,那花衣裳的主人就必定不是女儿,可作怀疑是买来或抢来的外来姑娘,当个媳妇在养。” “可依红那女人所言这孙家村很穷很破败,那么这男子是哪来的钱,去城里买姑娘” 吴亦可先前没看到花衣裳,苻行舟便言辞简短、高度概括地讲了一番,又引他去看。观察了会儿,前者不由得皱眉询问“小公子怎知就一定是买来的万一是养女表亲远房之类” 江白鸦轻轻嗤笑一声,摇头“先前我听红那女人曾说,孙家村世代隐居在此,与世隔绝,那么首先远房亲属便是没有的了;其次那件花衣裳,是如今歌舞女眷流行的款式,妩媚艳丽,绝不是一个离群索居的孙家村能做出来的。” “草民以为,这男人买那小姑娘的价格可能还不低,甚至有可能是直接从那种地儿买回来的。” 那地儿是哪地儿不消说,在场的都是男人,都能明白。 这就很值得商榷了。 一个贫穷的小村落,日常被徭役赋税安排得明明白白,哪来的闲钱进城嫖娼,甚至买一个小丫头回来 “搜屋”光棍司令苻行舟发了号令。 江白鸦和吴亦可同时抽了抽嘴角,但还是不好拂了安远将军的面子,装模作样地去到处翻翻找找了。 这一翻,还真翻出了点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米缸中有颗粒饱满、色泽莹白的稻米;柴房内有大块整齐、新鲜肥美的猪肉。 在廉价木头敲成的橱柜里,还有几株金贵的草药,与一些不知名的花草。 那些花都长得很“漂亮”,花心泛薄粉,边缘为素白,颜色渐变却不显庸俗,有一种凌厉艳艳的美感。 草也是碧透油亮的好模样,明显才被摘下没多久。 “穷”江白鸦忍不住发出嗤笑。 这哪是穷人分明是暴发户 苻行舟拿起一株明显被掰了一半的山参,饶有兴味道“这株千年老参不简单呐估计把羽公子你囫囵卖了,给最阔绰的人家,都买不起这一根的一半。” 江白鸦对这种苻氏调侃已经能完全免疫,非但懒得搭理,甚至还能继续仔细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 长得有点像桃花,却又不是桃花,说是夹竹桃,倒也不全是。 新品种。 三人又在屋子里转了转,这回倒找不出什么别的东西了,于是一致决定先离开这里,去别处看看。 “又是这种花。”别处房屋内,吴亦可指着木桌上粉白的小花,道。 江白鸦看着这几朵花,忽然有些莫名的厌恶感。 这不认识的花有点香过了,就显得冲鼻,闻着怪不舒服的。 这屋子里同样也有死人,同样也有腐臭,可腐臭竟也遮不住花香,比先前那个厉害多了。 “先回去吧。”被熏的有些头晕的江白鸦提议。 吴亦可点头“也是,你刚发完热,该好好休息的。” 来时踏着月光,去时光华愈亮,冬夜清凄而寒。 到了临时搭建的营帐,禾三儿一见三人就凑了上来,急吼吼道“将军,那女婴怎么办啦” 苻行舟想了想,说“去附近问问谁要,送了。” 禾三儿“那现在呢” 苻行舟“先放着。路上不是捎了点粥拿来。” 吴亦可忽然道“把她也抱来。” 禾三儿“这” 苻行舟淡淡瞥了禾三儿一眼,于是跑腿专职立马立正说了声“是”,就去抱孩子了。 江白鸦上下眼皮子有些打架,他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脑袋保持清醒。 不过会儿,禾三儿和襁褓便出现在了眼前。 其实看这孩子,大概也已经有十个月以上了,吃奶处于要断不断的年纪,真断了也就断了。 吴亦可接过孩子,掀掀眼皮,掰掰嘴巴。 小女婴的眼睛还有些泪眼朦胧。 苻行舟却鼻子动了动,又眼尖地看到了什么,当下便问道“她嘴里怎么会有血” 禾三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又有些难以言喻“方才啦她摔在地上了,爬在地上蹭,我捡起来时,发现好像已经舔到了地板上的血。” “” “哇” 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凭空炸起。 紧接着是吴亦可吸气的声音这小女婴竟是剧烈的挣动起来,胳膊腿儿乱动,差点摔出他的怀里 本来快要搭上手腕的右手猛然收回,一把捞住堪堪滚下去的孩子。 小女婴哭得越发猛了,撕心裂肺的,两只手在空中乱伸,似是想抓住什么,又没了方向,只好胡乱挥动。 手指甲还挺长,小拳头力道也很足,杀伤力特别大。 这下子吴亦可再没办法通过看诊,确认这小女婴儿有没有“感染”上“瘟疫”了,甚至连抱着这么个乱踢的东西都觉得棘手。 他急道“搭把手啊。” 禾三儿走近来就想顶上,谁知刚伸出手,小女婴便像是已经记住了这个强抱她起来的坏人一样,抗拒的更厉害了,还朝禾三儿吐了一口唾沫。 禾三儿一抹嘴角“唉啦。” 吴亦可再难维持先前的高人风范,额角青筋直跳,两手哪怕是死死扣住抱紧了,衣领还被拽得乱七八糟,甚至颇有一个失手就会跟婴儿你死我亡的感觉。 他简直要崩溃了,婴儿越挣越来劲,他又不能下重手,几次都差点脱手或者被伤害。 在场的四个都是大男人,还都是单身的狗男人,四脸懵逼之下,一点儿方法都没有。 苻行舟道“陈东风还没回来” 禾三儿“没啦” “”听到否定的答复,苻行舟伸出两根手指就朝吴亦可冲过去,边紧紧盯着小孩边低吼道,“抱紧了” “别” 面对天狼统帅凶神恶煞的眼神,吴亦可也吼了一声,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转身就朝离得最近的人怀里一放,顺便把旁边的人两只手捞上来抱好,转头道“她还那么小,你也下得了手” 江白鸦“” 苻行舟耸肩“我只是想点个睡穴。” “那也不行,太小了,可能会对身体有影响”吴亦可拒绝。 “让开,”苻行舟还举着两根手指头,道,“你要相信我高绝的技术。” 禾三儿弱弱道“我觉得” “不,我不。上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陈从容差点被你一指头戳死。” “那是我故意的,谁让他去红帐。而且现在我用的是两根手指。” “等” “不行,医者父母心,我决不答应。” 绝望使人壮胆,禾三儿吼道“将军,她不吵了属下觉得她是饿了还是先喂点东西啦” “不吵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句,然后苻行舟挑眉望去,就看到江白鸦微微皱着眉头,怀里抱着襁褓,一根手指还被小女婴咬着,口水滑下来,弄得襁褓都有点湿。 婴儿小嘴微动,像是个吮舔的动作。 难怪不吵了,这就是想吵也动不了嘴啊,简直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 吴亦可赶紧凑上来“那你就这样先保持着别动,我来看看。” 说着,他继续检查起女婴来。 禾三儿也凑过来,提着食盒“来,粥给” “或许暂时不用了。”江白鸦抬了抬手臂,将婴儿举高了些,轻声道,“你们看。” 苻行舟站的虽不那么近,目力却是极好,将那边的一幕看得清晰 小女婴就这么咬着她的“玩具”,眼睛闭起,睡着了。 江白鸦用余下的两根指头轻轻撬开她的嘴,把食指抽出来。 苻行舟看到那根食指上有几个小小圆圆的凹陷,隐隐有红色渗出来。 他目光一凛。 偏生这白羽像是没知觉不知痛似的,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 苻行舟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快步走去,一把擒住江白鸦那只手的手腕,沉声道“这女婴长牙了吗” 江白鸦抬头,有些莫名地看着苻行舟,忽然也似反应过来了什么,视线瞥向那截手指。 几丝红的液体缓缓流下。 苻行舟收回手,“没感觉” 江白鸦一一作答“长牙了;没有。” “羽公子,你的皮肤已经嫩薄得连不足一岁的孩子都能咬破了” 苻行舟扯着一个痞气的笑,眼神却很认真。 江白鸦从善如流地晃了晃有些麻痹的手指“将军若是疑惑也可以来试试,看是不是这么一落嘴,就能在我什么都没发现之前破口。” 他看着那几个小小的齿洞,又嘲讽地一哂“先前她一直想咬我,我便给了她一根手指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似乎大概已经有些知道这是个什么鬼玩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江白鸦想,这或许与异族他国有关。 大渊并不是个独霸陆地的帝国,其之北是胡族,东南是海,之西却是各个林立小国,统称南诏诸国。 其中,南诏最靠近大渊的,是一个叫做渌溪的国家。 这个国家地方虽小,国力也并不强,军队更是不成气候,却多年来都能与各国相安无事,在大国周旋间独善其身究其原因,是因为渌溪皇族有一门代代相承的独家秘技,让他国人都很忌惮。 不过既然说是秘技,那前提就是一个“秘”字,渌溪皇族向来都保护得很隐秘,决不轻易让人知晓。 唯一显露山水的时候,便是当年,大渊前朝“大离”被灭,渊高祖称帝,军队追着离人那最后一支皇室一路打到了渌溪,为了剿灭前朝余孽。 渌溪军队哪比得上大渊皇帝亲征的铁骑,在大军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城门就已经被破了。渌溪皇帝认为自己受了冒犯,当时便震怒非常,大概朱笔一挥就快速批准了“秘技”的施行 于是没多久,大渊军便倒了一大片,吐的吐泻的泻,还总是上头似的亢奋,嗜肉渴血,军医也查不出病因,最终只能归结于水土不服。 从那以后传言四起,大渊的人马再也没踏上过渌溪的土地。 到了如今,这种神乎其技的手段被越传越离谱,估计早已偏了真相十万八千里。 但江白鸦对此却稍有些了解。 他将目光放回睡熟的孩子脸上,随手将流出的血擦拭于襁褓。 记忆的卷轴在脑中缓缓展开。 他出身大渊内宫,从小在深深的宫墙里长大,若要论本质,其实是属于给太子殿下护卫、从小就培养起的“爪牙”。 往昔也曾一手建立过特务情报组织,自然是各方各面都有些了解的。只是渌溪毕竟地处大渊之外,又十足难以对付,所以涉猎也不深就是了。 渌溪皇族的这一门“秘技”,恰恰是与“虫”与“毒”有关。 他们通过某些特殊的手段,让极小的虫子进入人类的身体,产卵下籽,占领那具身体,或是沿途散播各式各样携带着毒素地小虫,能毒杀人于无形之中。 换个更简单的说法,寄生虫,或是虫疫。 想想就怪恶心的。 江白鸦当时查到这儿就十足被恶心透了,浑身都有些发痒不自在,好像真的有虫子在身体深处到处爬似的,再加上偶然听到的渌溪祖训“不得轻易攻打他国”,就马上放弃了继续往下追查的想法,安心在家里当了一条咸鱼。 那会儿他还安慰浑身难受瑟瑟发抖的自己,反正我是个大佬,功力深厚,真有虫子也被弄死了,一点都不虚。 当然,不查下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根本查不下去了,太难。 因此如今,这种虫毒具体到底如何运作,是否会传染,有哪些症状,是一概不知的。 就连这里出现的这种虫毒本身,也是江白鸦自己的推断。 那么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虫毒,为什么会出现在了大渊境内 就是地处偏远,毗邻渌溪,也说不过去的。 “你被咬伤了”吴亦可也看到了这一幕,当下就抱怨道,“你怎么总这般迷糊。” 江白鸦撇嘴“这牙齿怕是抹了麻沸散,我无甚知觉。” “莫胡说八道,把孩子放下,手拿来。” 江白鸦把女婴放在食盒旁,伸出手。 吴亦可做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死命地挤那几处伤口,然后从包里翻出一颗草药,咬碎了,涂在上面。 冰凉的草药放上去,过了会儿,伤处才微微感到些许痛感。 然后年青医者再次覆上那一截清瘦的腕子,凝重之色更深。 他道“观其体征,那女婴似乎也有些疫病的迹象,但脉象与常人不同是肯定的,却与公子你有些微相似,虚弱却强势。” “托公子的服,至少目前知道了如果不是这婴儿本身的原因,就是得了这病的人喜欢咬东西。就是不知道是喜欢咬东西本身,还是喜欢吃到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无非是血肉。 江白鸦道“我是不是也被感染了” 虽是问着这种话,他的语气却很是轻松。 “没有。虽然你的脉搏确实很奇怪,但某能肯定,你与村里死去的那些人生前得病之时全然不同。”吴亦可听到江白鸦的口气,看着他,有些幽幽道,“你是不是原本就知晓自己不会被感染” 闻言,苻行舟和禾三儿也无声地盯着他。 面对三人的视线,江白鸦坦荡荡道“不晓得。草民只是想着,先前那女人一大口血都没中招,这就几个齿洞,怎么会呢。” 其实就是中了又有什么关系,当系统商店是摆设么。 “一会儿我一会儿又草民了,变得倒是快,”苻行舟插了一句,“在你眼里,倒是我们比病情还要可怕了” 江白鸦“没有。不过是懂得进退尊卑罢了。” 苻行舟“以后不要再草民地叫了,麻烦。” 江白鸦笑眯起眼睛“好。” 旁边的禾三儿终于忍不住,朝吴亦可发问道“先生,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啦,什么病呀,会死吗” 吴亦可“不是说了么,也感染了,只能尽量救,死不死”谁知道 说来,他们回程时,已经一致赞同在查清弄明前,先将这种病当“瘟疫”来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多愚蠢的问题,禾三儿脸有些红,轻声说“好啦。” “” 夜渐深,几人又匆匆交流了一番毫无意义的话,纷纷落寝。 江白鸦在帐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选了个离火堆的好位置闭上眼睛。 夜已深。 印象中,京城宁天府的夜晚,总是很热闹。 宫中却不比,森严而空寂。 宫墙里,孤冷的月光带走夏末最后三分炎热,还回一片秋夜的寂凉。 而这份寂凉,到了此刻的凤宁宫,就变成了死寂,与 生与死的压抑。 他跪在榻前,握住女人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十指收得很紧、很拢,却握不住流失的生命。 女人穿着素白却暗绣凤纹的亵衣,长着一副好相貌,是一种成熟的风韵,依稀能看出昔日第一美人的模子却被病魔折磨得失去光华,瞳光涣散,气若游丝。 她的手,也竭力握得很紧。 有气音从女人喉间发出。 他凑上前去,附耳倾听。 “你是他的刀、是他的盾” “但你走吧往后,不要再出现在他身边了” “是是我对不住你,放下手里的一切,离他远远的,走吧。” 女人如是说。 说完这些话,那只手便失了力道,松松垂在少年两只手间。 他瞬间便咬死了下唇,鲜血浸润过齿间,是再熟悉不过的诀别。 “娘娘。”他哽咽着哀唤。 没有人回答。 于是他苍白地笑了笑,含着一股子十足自嘲的味道,另一个亲至骨子里的称呼也跟着要脱离理智地脱口而出。 好在一碗焦苦的汤药被递到眼前,将思绪飘飞的异世旅人拉回现实。 那是一个相貌不善的男人,甚至笑容还有些猥琐的味道,假意悲痛道“皇后娘娘去了,临终遗愿也该好好完成,华京主,请吧。” “这是何物” 这是明知故问。 “是寸烬。” 寸烬并非致命毒药,只是所过之处经脉寸漏,功力成烬。 虽于正常生活无碍,武功却此生修复不得。 见他不答也不动,男人笑得愈加残忍“不要为难小人,这是圣意,如果华京主不愿服下,那殿外一十八把废人的断剑,也等着往您身上比划呢。” “”江白鸦猛地坐起。 腰后一阵疼痛,他探手,从腰封里掏出了那把来自红颜的玉匕。 原来是这东西,怪不得硌得慌,还噩梦连连。 玉匕在指尖翻转几圈,最后尾部被一把握住,收回衣袖。 江白鸦起身,走出营帐。 寒冷的风袭来,吹在浸着冷汗的皮肤上,有些凉。 江白鸦想了想,还是往一处空旷角落走去 解开裤腰带,撒尿。 妈的,风吹唧淡好凉爽。 营帐外的某一暗处,正与副将交谈的苻行舟放下唇前作“安静”动作的手指,有些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 陈东风迫不及待道“怎么了怎么了,羽公子说什么梦话了” 他们统领武艺高深,耳力极佳,不代表他也“极佳”。 更何况白羽说梦话的声音几乎全是气音,压在喉管里,哪轻易能听出来。 苻行舟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副将,问“想知道啊” 陈东风疯狂点头。 苻行舟笑眯眯的“王爷送给我的人,他大半夜哭着说的话,凭什么让你知道。” 陈东风“”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说的好像不是你把王爷送的人弄吐血一样” 陈东风小声哔哔。 苻行舟“你说什么” 陈东风“我说,桐州知府约您于两日后辰时在归云阁见面。” “”谈及正事,苻行舟也懒得再去解释陈东风的误会,他抱臂靠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上,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食指,重复道,“归云阁。” 这一声多少有些冷笑的意思。 归云阁,是座规模不大的酒楼。 其中没有什么引人的彩头,多是清静雅间,清淡素菜。 多是用于会见不得人的人,谈见不得光的事。 安远侯是什么级别 那是从一品的守境大将军,两代鲜血铸就的军门,几近武将的巅峰。 即使“被”远离朝堂这个权利的最中心,品级也摆在那儿,撼动不得。 这样一个大将拜访,扫榻相迎不指望,好歹也得正儿八经迎进府门罢。 一个知府,不过小小从三品官,竟也能如此放肆。 苻行舟是真的被气笑了,一股荒诞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陈东风“去吗” “去,怎么不去。” 好歹得去看看这桐州地界的官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陈东风安心了“我就知道将军会答应,所以已经应下了。” “嗯。” “” “说来,将军觉得,红颜说的话可信么” 两相沉静了会儿,陈东风忽然开口。 红颜说的话。 能说出这句话,自然是说明他也听到了红颜临死之语。 陈副将耳力不算“极佳”,到底,较之普通常人,也还是佳的。 他隐隐约约能听到些,能拼凑出大意,苻将军就更能听到了。 事实上从红颜说到“那时候有近千口人”起,他们便已赶回来了。 只不过当时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一致决定在远处旁听罢了,也正因此,苻行舟才会说江白鸦“任务”完成得挺好。 红颜说,孙家村人口骤减,全因苛捐杂税,重徭严役,天灾人祸,官吏凶悍。 简而言之,一个字,穷。 可听方才苻行舟复述村中所见,却不是这样的。 说到底,一个偏远村落会穷才是正常,会有那些肥肉山参,才是格外奇怪了。 陈东风感觉挺凌乱的。 “不知道。”就在陈副将纠结的时候,苻行舟出声了,很老神在在地给出了答案,“先听听那位知府大人如何说罢。” 江白鸦解决完生理问题,就换了一棵树靠着,抬头看那轮月亮。 尤是当时明月在,故亲却再不会归。 风吹过眼角粘腻湿冷,冷至全身。 吸了几口气,他从衣袖最深处掏出一个陈旧的香囊。 仍是昔日的那只,却早已不再香。 江白鸦珍之重之地收在两手中间,扣在手心,似乎能从之得到那个人的温度。 一个在心底藏了几辈子的称呼,终于不再受到阻拦,无声地脱口而出 妈。 妈,您放心,儿子此生既为臣,自然会为“弟弟”铺好一切的路。 您九泉下,就安心吧。 梦境中皇后死前的模样再次出现在脑海,渐渐与自己回忆里,那个最初的世界最温柔和蔼的母亲相重合,完美地变成了一个人。 皇后冯氏。 他自己曾经的生身母亲。 他的世界里,在父亲牺牲后,独自一人抚养自己长大的孤儿母亲。 江白鸦有些怔怔出神。 既然有“皇后冯氏”出现在了这个世界,那他自己的世界里那个母亲冯青青大抵也已经死了吧也是,他自己都轮回了几辈子,一个普通人哪能不死不投胎呢。 至于这辈子这一辈子能碰上已是莫大的幸运,江白鸦根本不奢求自己还能是冯青青的孩子,更不奢求在皇后心中能占据一些分量,分一些亲情。 可皇后到底还是那个人。从小到大,哪怕没有一丝血缘关系,她给江白鸦的温柔也几乎从不弱太子半分。 因此虽同样没有半分血缘关系,江白鸦也是真全心全力地将太子江竣当作“兄弟”看待。 皇后的想法并不难猜,大概就是害怕造出一个“暗处的权臣”,来掣肘太子亲儿子,所以要江白鸦放弃一切,远离权力斗争最中心。 江白鸦其人,太过独立,脑筋活络,不像是会忠心不二的鹰犬,而太子羽翼渐丰,二者相斗必有伤损,因此皇后才会有此下策。 但皇后应该也知道江白鸦的本事,若是真要动起手来,旁人也丝毫奈何不得他所以临死的皇后将选择亲自交在了江白鸦面前。 若是江白鸦不愿,大可以就此杀光拦路之人,就此远走高飞,就此做任何想做之事。 江白鸦却一口闷了。 唉,感情深,没办法。 不彻底除去威胁,认真寻来不伤身的“寸烬”,将选择权交给江白鸦自己这是皇后最后的温柔与仁爱。 江白鸦苦笑,这叫他如何能不遵从皇后最后的遗愿,如何能恨上太子 不存在的。 只是之后自己贱的慌,不放心太子瞎搞,才会老妈子似的继续插手些许事务,弄得大家都不愉快,这才会导致一时失误,被他亲爱的太子兄弟拷去了避尘山庄,还一关关半年。 罢辽,不过是条白眼狼,也没什么好气的。 一个声音依稀回荡在耳边。 “为臣者,心怀黎民是有所为,偏安一隅是有所不为;为侠者,古道热肠是有所为,持剑迫人是有所不为” 我们三观不合,江白鸦心想,君是光明磊落身,我是暗处蒙灰魂。 为臣者,当持手中剑,斩尽离心人,得而护君卫国。 为侠者,当偏安一隅,不草率出刃,谨防霍乱江湖。 这就是江白鸦简单粗暴的想法。 所以说,他是没法理解苻行舟的侠者气概的。 不过其实以江白鸦现在的身份什么都干不了,而且太子强势起来了,江白鸦也就不想再肝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所以理不理解都无所谓。 无甚目标,无甚追求,随缘度日,得过且过罢了。 凑合着过呗,人都被卖了,还能逃咋地。 理清了思路,又被吹了会儿,江白鸦慢吞吞地走回了帐子,重新在前面捂热的地方躺下来。 唔,不热,凉了。 不过没关系。江白鸦僵着爪子从包里掏出那个又小又旧的暖手炉,拿引火奴点热了,捂在胸口。 暖和。 翌日,出太阳了,暖融融的。 江白鸦缩在帐子前,沐浴在阳光里,刚用完食整个人软趴趴的,骨头缝里都冒出一股子懒意。 真舒服,赞美太阳。 然后头皮一痛,一声堪称魔音灌耳的哭嚎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原来女婴不知怎么竟是爬到了外边,还两只手拽着江白鸦的头发,下了吃奶的劲死死地拉着。 江白鸦赶紧去抢救自己的头发,顺便把女婴推出三步远。 他的头发原本并不长,差不多就是个能结成小发髻的程度,但在这被关着的半年里身边什么都没有,更何况是修理头发的工具,是以稍微长了些。 但,越长,就越容易掉,就越容易秃 所以江白鸦都不想好好弄头发,只是随便弄了个髻垂了一半。 本来就不是发量多的,江白鸦简直是快要病态珍惜自己的头发了,岂能容他人对头发放肆。 想到这里江白鸦就很很羡慕苻行舟。 为什么人家会有那么凶残的发量,为什么你拢起来就只有那么细的一撮,为什么只有那么细的一撮还在掉 江白鸦发自肺腑地抠心自问。 不,不能再钻牛角尖了,多想多秃,少想少秃,不想不秃。 女婴还在嚎啕大哭,只是隔了几息,忽然没了声。 江白鸦心痛地揉完头皮,抬头,看到了苻行舟一张堪称愉悦的面孔。 苻行舟收回两根“行凶”的手指,将昏睡过去的女婴交还给黑了脸的吴亦可,有些得意洋洋地看着两人。 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就说我可以的,要相信老子的技术。 吴亦可深呼吸,然后继续黑着脸,抱着女婴进了营帐。 目睹全程的江白鸦觉得有些好笑,在温暖的太阳光里,他眯着眼睛朝苻行舟打招呼“将军,早。” “早。”苻行舟也走了过来,坐在阳光里,“早食用了” “用了。” “烧也退了” “退了。” 于是苻行舟说“嗯。” 然后就陷入了难得的静谧。 两人排排坐,头顶暖烘烘,江白鸦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舒服,养老,真惬意。 苻行舟却像是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纠结着措辞。 过了会儿,他头也没转地缓缓道“白羽,你想家么你是哪里人家中人可安在” 江白鸦浑身一僵,瞬间全身血液流向脑袋,手脚一凉。 苻行舟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心中惊涛骇浪,多年的素质到底让他面上没有丝毫差错。 江白鸦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看向苻行舟,轻声道“将军怎么忽然问起草民这个” “说了不用草民,”苻行舟面色也丝毫不变,太阳光晒得他像个毛发卷卷又懒洋洋的大型犬科动物,“你只管回答就行。” “我原是桐州人,父亲去得早从未见过,母亲也去后我便将自己卖给了一个梨园班子,离开故乡,为了吃口饱饭。既然早已没了家,也无所谓想不想。”江白鸦斟酌着道。 “这样。”苻行舟点头,终于舍得看向江白鸦,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昨夜说梦话了。” “”虽然知道自己不大会说出什么要紧的东西,面子工程还是要做,于是江白鸦更加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我说什么了” “你在喊娘,”苻行舟道,“一边哭一边喊的那一种,跟小孩似的。” 江白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娘 怕是拆开的“娘娘”。 江白鸦自认绝不会大哭,所以苻行舟一定是夸张了,不过这样也好,听到的是“喊娘”总比“喊娘娘”好。 至少还能解释得清,与先前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冲突。 甚好。 念及此,江白鸦试图打一个感情牌“草” 又及时改口“我确实十分想念我娘,她待我很好。” “你娘也是桐州人” “是。” “怎么死的” “两年前桐州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没捱过去。” 两年前桐州确实大灾,整整一个三伏天外加前后三月都不曾落雨,庄稼受难,跟着的庄稼人便也受苦。之前红颜所说的大灾,也恰恰是说的这场旱灾。 “你们家务农”苻行舟问。 “不错,我们家世代务农。只是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耗光了积蓄变卖了农田,才会导致家中困窘揭不开锅,到最后竟是连半粒米都不剩了。我打小便每天傍晚在不远的戏班子里帮工,因此之后也能第一时间想到去那儿。”江白鸦干脆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端的是滴水无漏。 果然苻行舟只是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过了会儿,站起身,说一句“虽然我不能全然理解,但我想,大抵只要你过的好,她也就满足了。” 便大步离开。 江白鸦仍坐在原地,目光落在脚下那个拉得极长的影子,呼出一口紧绷的气,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苻行舟这算是安慰他 明明是个连娘都没有的人,乱揣测什么呢,蠢蛋。 不过今日的太阳,是真的很舒服啊。 两日转眼而过。 这两天,江白鸦过着的简直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那些士兵不会让他去做重活苦差,相反还会拿着食物来投喂;吴亦可已经能把他的“小白鼠”女婴收拾得妥当,不来烦人;除了苻行舟偶尔兴致来了会让他哼几嗓子唱个什么以外,简直跟条咸鱼一样,整天只需要躺着晒太阳。 江白鸦第一次感受到了特权阶级的美好毕竟再怎么也不能亏待了“权贵”塞进来的人。 当然人家士兵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关他的事了。 今日清早,苻行舟便带着副将陈东风不知去了哪儿,也不曾与任何人说过,江白鸦觉得八成就是为那孙家村之事。他也懒得去管,便一如既往地窝在营帐前,静静欣赏手中折扇。 正是那把汉宫秋同人扇。 他在看扇子,路过的士兵却在悄咪咪看他,把人当扇子一样的欣赏。 江白鸦这辈子的长相与自己“原来”的相貌差差不多,父亲虽没见过,倒也能看出是随母亲得多。至于母亲,这辈子的皇后既然能一度被冠上京城第一美人之名,自然也是生得不错的,底子摆在那里,江白鸦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幅容貌太随母,就太有辨析度,因此自十岁起,江白鸦就只好经常往脸上涂点东西企图盖住些了。 到了如今,这等身份,他先前易容时便稍微加了点心思,于是面容看起来虽没那么惊艳,倒也显得干净清秀,扔一堆涂脂抹粉的嬖童媛女堆里找不出来,但扔常年风吹日晒天地为席的军人堆里却十足养眼。 江白鸦感觉到了那些视线,倒也没怎样,仍是大大方方漫不经心的模样。 扇上的画工其实很不错,配字也很潇洒大气,江白鸦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啪地关上,再唰地打开,放在胸前轻轻摇动。 他手上功夫向来也很好,这么摇动着,每次来回的间隔时间都差不多,摇出微风的力度方向也十足相似。 忽然,那摇扇的动作一停。 天边白鹰盘旋而过。 那是一只极其显眼的禽鸟,翼宽而长,尾呈扇形,威风凛凛。 江白鸦不露声色地屏息退回营帐之内,将扇子收回袖间,若无其事地看着吴亦可忙忙碌碌。 吴亦可无意间转头,就看到了帐子里忽然多出的身影,不由得疑惑道“不晒太阳了” 江白鸦“不晒了。” 吴亦可“其实多晒日光挺好尤其是对体虚之症,可胜许多药物。” “不。” “为何” “躺着累,容易黑。” “”吴亦可转身就抱着女婴出去找禾三儿打下手,临走前还嘀咕了一句,“不可理喻。” 听到那句嘀咕,江白鸦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只白色苍鹰是他那旧部的手笔,想来是来寻找他的身影的,只是江白鸦并不想再掺合,也不想再掌握任何让太子眼红的东西,如此,不如不见。 就当那个华白玉是真的死了好了。 反正这一招金蝉脱壳,知道的人确实也都已经死了。 且随他去。 不过,隔壁渌溪的事却是要搞清楚的。死个孙家村几十口人事小,真这玩意要是流传开来,那就不是死几十人几百人能解决的事了。 这么想着,江白鸦便打了主意,等过会儿那只白鹰走了,就再去孙家村看看。 虫子也需要吃喝拉撒,虽然与人类不同,却也肯定要一定的生长环境与食物供给,那孙家村必定有反常的地方。 同时刻,归云阁。 苻行舟与陈东风依次落座,一言不发。 桐州知府见过礼后就尴尬地坐在苻行舟对面,硬着头皮道“侯爷,实在是抱歉,鄙府实在是” 实在是破旧,实在是正处修葺,实在是无有地方借口总是能有一堆,根本无需多听。 不过是不重视一个偏远村落,又不想在这时与他苻行舟扯上关系,怕被各方瞧见了麻烦,当缩头乌龟罢了。 “孙家村,怎么回事。”懒得虚与蛇尾,苻行舟直接开口。 桐州知府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半老头子,姓韩,强撑起笑来皱纹堆叠,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 他说“侯爷恕罪桐州乃是一大县,下辖许多州郡,平日公务繁重。那孙家村不过是个边缘小村庄,下官能力不够,无法得知详情。不过,也少许做了些准备。” 话说的一套一套的,说完,看向身边那个更拘谨的人。 那也是个身穿常服的男人,皮肤黝黑粗粝,不像当官的,倒像是种地的。 韩知府“袁里长。” 被叫做“袁里长”的男人全身一震,似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诚惶诚恐道“大大人,确实是那孙家村自己有鬼有猫腻,不能怪小人呀” 里长只能算是个很小很小的官职,是从本地人里挑出的一里之长,本来叫作里正,主掌户口与纳税,也就是收税时猛如虎的“悍吏”。 “哦”苻行舟挑眉。 他本来坐着不动都有种压人一遭的气场,这么一挑眉,立马吓得袁里长抖得更厉害了。 袁里长结结巴巴道“本来孙家村确实与别的偏远村落一般穷山恶水、村人又叼,悍妇悍民到处都是,每次前往收税纳户都得好一番子恶斗可不知怎的,近一年来,那孙家村忽然富了起来,频频进城,又带回大把的铜银和猪肉,哦,还有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大姑娘” “于是我就派人去探探虚实,一方面是害怕他们的钱来路不明,怕是做了些那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方面您也知道,我们家中也常常饱一顿饥一顿,揭不开锅,就想去虚心讨教学习” “谁知那地儿风水特别操不好,就跟忽然闹了鬼似的去的人无一不是忽然犯了急疾,回来后也需卧床三四天才能好,好了之后也病怏怏的,您说这奇怪不奇怪哦,对了,那些人的肌肤还会无故变得白腻,滑的不得了那小姑娘还挺好,这大男人的,简直简直” 简直了半天,袁里长很是艰难地咽下了到嘴的粗话,却也冒不出像样的词,脸憋得通红都没接上。 看他实在激动,苻行舟于是抬了抬手,示意可以了,便看向陈东风。 陈东风领意,对韩知府道“孙家村全村因瘟疫而横死,韩大人先前什么都不知吗” 韩知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是下官疏于看管,村人暴毙,竟是全然不知呐” 袁里长马上也痛苦地接上“不,是草民的错,是草民一直不敢报,才会导致” “行了,”苻行舟冷声叫停,一双锐利的眸子锁住韩知府,“那韩大人接下去打算如何做” 瘟疫不是小事,这种情况下,就是想脱身也脱不了,按照律法是必定要上报的除了当地官员不要命地压。 不过既然安远大将军都坐在了这儿,自然是不可能纵容桐州知府知情不报。 这么问,无非是敲个警钟。 果然,韩知府也知道利害,当下便愁眉苦脸道“报,当然是上报了。下官会下告示让往来商客近期不得从东城门出入,所有人不得靠近孙家村,并拟写公文上报给朝廷,请求派下” “本侯要特使。”苻行舟缓缓开口,字字清晰。 “什么”韩知府以为自己听错了。 “本侯说,要朝廷亲派下的特使前来共同查案。”看了对面震惊又惊恐的两人一眼,苻行舟加重了最后两个字,顿了顿,才再次怜悯般地开口,“韩大人只需严明此事的严重性,将本侯的意思转达便好本侯想,兴许那孙家村绝不止瘟疫那么简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空旷田野地,阡陌净是灰。 被烧过后遗留的灰烬。 这就是孙家村的农田现在的样子。 江白鸦俯身捻起一撮灰堆,放在指尖揉了揉,灰飞散去,里头有些脆了的枯枝。 再用力,枯枝便也碎成黑粒,从指缝滚落。 他四顾,周围都是差不多的情状。 可是这时节还未至初春,也不需要烧枯施肥,为何要烧田野 这枯枝,“生前”又是何种植物 思索着,江白鸦仔细地绕着田野走动,紧紧盯着脚下泥土,试图拣出未烧完全的庄稼。 庄稼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株花。 枝干窄小,花却十分大,开得艳艳。 江白鸦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芯是桃花色,瓣是霜雪白。 颜色一层层晕染,望之毫无突兀之感,仿佛是中心的红渐渐爬上周围的白。 正是先前孙家村里头所见过的不知名品种。 一股极其厌恶的感觉自江白鸦心头升起。 恨不得立刻就手撕娇花,仿佛他跟这花天性相互排斥似的。 这其实很奇怪,毕竟江白鸦虽然不喜欢花,却也不会真的跟一株花过不去。 所以 这花到底有什么玄机 江白鸦边嫌弃地捏着那株花,边继续向前走去。 有了手上的提示,倒能看出这片地里,原来可能种的都是些花花草草,庄稼反到成了附庸。 可,一个务农的村落不种粮食,种花 不是整一个村子疯了,就是有什么能让整一个村子发疯的秘密。 而且是近期出现不久的,至少也得是红颜被卖前后才出现的,能让其变为爆发村的秘密。 否则村子不会穷,红颜就不会被卖。 食指忽然一抽。 江白鸦猛地停住脚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将右手深入大袖中摸到玉匕,划破,献血滴上粉白花正中。 那花心的桃花色瞬间更深了,连周围淡淡的粉也蔓延更开,雪白逐步被蚕食。 江白鸦目光一凛,某个深远的记忆在记忆深海中忽然跃出。 “蛊以血饲之。” 他忍住把这玩意扔出去的想法,又挤出几大滴血,悉数浇灌在了花心,眼看着那花红得越来越多,开至糜烂艳绝。 等白色彻底被“染红”后,花瓣又开始急速枯萎,变成瘦条条的几根,那模样,像足了从前世界里那些眼熟得不行的彼岸花。 与此同时,一股子刺鼻的香也自花中发出,激得江白鸦腹中翻腾,几欲作呕。 他捂着口鼻仔细看去,发现花芯已然收拢不见,中间有一团血浆似的东西,扭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鬼东西。” 江白鸦几乎已经确定了,这就是一种蛊,一种以该花为宿、或从花中生,以血为食物的蛊虫子。 只是不知为什么,刚“出生”就死了。 江白鸦看着自己已经结痂的手,心里调侃似地想,大概是这血蕴含太多“寸烬”的王霸之气,生生把这虫子给掏空了罢。 但只不过一会儿,便再也乐不起来。 蛊虫子。 据他所知,这是一门极其极其高深的功夫。 与泸溪皇族秘技不同,泸溪操虫无法做到“点对点”投放,属于范围性攻击,并且不确定因素很多就跟现代社会,投放生化武器是同一个道理。若是防护不当,往往是杀敌一千自伤三千,毕竟,己方才是那些虫子的老巢。 除此以外泸溪的虫灾一旦泛滥,那就是无差别攻击,届时恐怕会酿成难以料想的后果。那种灭日般的后果,不是单一一个国家,单一一个种族,能承受得起的。 也正因此,泸溪皇族组训其中最首当其冲的,便是不得轻易滥用操虫秘技。 但“蛊”却不同。 高处有庙堂,远处有江湖。 有关于“蛊虫子”的知识,还是江白鸦以前从江湖传闻与暗宗文献中得来。 蛊,上虫下皿,便是生于“器皿”的虫,或是“器皿”被虫蛀坏。 也就是说,往往当生虫的“器皿”坏了,蛊也便“出生”了,这期间是一场“虫”与“皿”的博弈。 当然这只是无用的说辞,此外蛊虫子最为人称道的,是其绝对的稳定与忠诚性,以及强大多用、神秘莫测的能力。 蛊认以血饲养它的人为“母”,饲者也往往有与蛊沟通的方法,从而做到许多事情侦测、毒杀、控制、救人 其中种种,几乎可以做成最畅销的话本传奇故事来讲。 总之是个很厉害的东西。 除了 以上所说,皆只存在于传说与文献里。 是的,江湖中,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任何有关于“蛊”的消息了。 有的时候江白鸦甚至还会怀疑,到底是否只是因为那些古人实在没事做,闲得蛋疼,于是开始对着一只蚕宝宝东想西想编故事。 可如今看来,不是的。 天光又渐沉,江白鸦扔了手里的东西,脚步有些沉重地转身回去。 枯焦的田野地在他身后仿佛绵延无边,但凡是对土地母亲抱有最起码的尊敬的人看了,必定心中会有悲痛与不忍之感。 好好的农田,十足令人惋惜。 回去后,江白鸦无意间问起禾三儿,才知道苻行舟与陈东风已然回来了。 禾三儿是个直肠子,大大咧咧地就问道“羽公子,你先前去哪儿了啦” 江白鸦温言回答“四处走走。” 禾三儿“走什么啦,你身子又弱,病又刚好,不像我们,万一染上瘟疫就不好啦” 闻言,江白鸦眨眨眼睛,看向禾三儿“你们你们难道就不怕瘟疫” “不怕啊”禾三儿当下就一拍胸膛,然后凑上来道,“我们都有练武功的,将军说了,只要有内力傍身,身强体壮,那就什么邪祟都侵不了,什么病都不会生” 练武、内力。 内力往往需要从小练就、勤耕不辍,才能小有所成这也是许多临时抓壮丁的士兵们往往不会有武功的原因,否则试想一下打过大仗间到处都是飞檐走壁,打着打着齐齐上天,那也太可怕了。 但眼前禾三儿说的是“我们”,那也就说明天狼军起码眼前这一十几人,都是身负武功的修者,也能体现实力了。 天狼确实名不虚传,是大渊朝开国时最锋的一把利刃,守境时最硬的一面盾。 谁也射不下来的杀星。 脑中想着,江白鸦嘴上还是不间断地表达了一番对眼前这群人的崇敬。 “羽公子” 谁知彩虹屁刚放了一句,忽然有个士兵过来叫他,“统将军叫你,就那边,生火的那边。” 又看到了旁边禾三儿,于是士兵熟稔地拉起禾三儿胳膊拽人过去,说着开大饭了开大饭了。 江白鸦被他说得也有点鹅,鼻尖仿佛也闻到了食物的响起,肚子应景地咕了一声。 到了那边,发现火堆旁大家围成一圈,火上竟然烤着几只野味,肉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他之前闻到的竟然不是幻觉,就是这肉香。 鸡、鸭、鹅、鸟、兔子、鱼 每样一个。 所有人都很激动任谁啃了好几天大饼,或是吃了好几天清粥,看到烤肉,都会感觉仿佛到了天堂。 苻行舟刚嘟囔了一句“桐州知府还挺会做人”,就看到了那边走来的江白鸦,于是招了招手,“过来,这边坐。” 江白鸦坐下了,眼巴巴看着面前架起来的一只山鸡。 所有的野味应该都刚烤上没多久,离“能吃”还有一段距离。 苻行舟看了江白鸦一眼,估计也是等得不耐烦了,就去骚扰他“你饿不饿” 江白鸦回答的贼快“饿。” 苻行舟又问“看中哪只” 江白鸦扫了一圈,然后说“鸡。” “哦”了一声,苻行舟忽然有些遗憾道“可是做人不能不劳而获” 江白鸦瞬间全身警惕,如果有毛估计毛都炸了,转头看向身边人高马大的男人,问道“你想做什么” 苻行舟笑眯眯的“这样,就上次说的,你来一段儿十八摸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犹记得当时买扇子时,苻行舟确实说过那么一句。 江白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道“将军,上次,我并没有答应呀。” 苻行舟“你可以现在答应。” 说的挺轻巧,可问题是 江白鸦摇头“我不会。” 是真的不会。 空气凝固了。 “羽公子,你没在耍我吧,”看江白鸦的表情实在是诚恳,完全没撒谎的样子,苻行舟有些不可置信,“现在还有卖身的戏子不会唱这个” 江白鸦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心想您可真懂行,可惜我是签下卖身契的卖身,和实质意义上的另一种卖身,根本是两回事。 苻行舟还在挣扎“你到底是怎么混进王爷府的” “没销路,所以我被送给将军你了啊。”江白鸦凉凉道。 陈东风不动声色地起身,一一把野味都翻了个面,继续烤。 然后回来时,坐得离两人又远了几丈。 苻行舟看着还没熟的肉,叹了口气,转而继续跟江白鸦说话,“本将军记得王爷曾说过,你的作用就是给我人世快乐的。” 江白鸦说“不错。” 心里一咯噔难道该来的躲不过吗 苻行舟“所以,除此以外,你能用来干吗” 江白鸦秒答,回答得贼溜“不能” 苻行舟“”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白鸦,欣赏够了后者的表情,才慢悠悠道“我是问,除了唱戏,你还能干嘛羽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 江白鸦忽然觉得眼前的烤山鸡是如此可爱,而身边的男人是如此丑陋,简直不堪入目。 于是他盯着前方,一副饿得失去意识,馋的神志不清的样子。 火光映着他的脸庞,终于让那张病秧子一样苍白的脸显出些健康的红。 苻行舟饶有兴致地打量江白鸦的窘迫,目光不经意间扫至后者耳朵,才发现整个耳廓都红得滴血。 让人很有种想去搓一搓揉一揉的冲动。 他还想继续去逗,却发现对方大概已经用翅膀捂住了脑袋,怎么戳都没有反应,闹烦了还会支起一把扇子,拍啊拍的,横在两人之间。 过了会儿苻行舟也觉得没趣,就去盯旁边烤着的一只番鸭。 这只番鸭可是稀奇东西,不是本土所产,乃是随着洋舶而来,长得似鸭非鸭、似鹅非鹅,典型的洋鸭。 这么个洋鸭子都能拿出来充进送来的食粮,可见桐州知府赔礼道歉的决心是真的挺大,做人是真的战战兢兢,恨不得讨好所有有权有势的,谄媚得很又畏首畏尾。 回来前,韩知府还问苻行舟,要不要住在别院,那儿清静又漂亮,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将军。 苻行舟直接给拒绝了。 大概正式拒绝地太干脆,吓得韩知府以为这位大爷真的生气了,才会送来这一车野味。 难作大恶,难成大事。 这就是苻将军给韩知府唯一的评价。 所幸只需要韩知府递交个折子,也不需点到他苻行舟的名头,大概这点小事,堂堂一个桐州知府还是能做成的吧。 然而这个时候,看鸭子看得饥肠辘辘的苻将军,还不知道一个猪队友到底有多可怕。 总之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是尽兴。 眼看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苻将军还特别允许同行将士们喝几壶酒,暖暖身子,也乐呵乐呵,被在这压抑的地方闷出病来。 江白鸦啃完手上鸡肉,又被“看羽弟弟瘦得没几两肉别跟哥哥客气多吃点”的禾三儿投喂了几片鱼肉,感觉人生已经满足了。 禾三儿不愧是直肠子,直得不打弯,刚吃完就想要如厕,醉眼朦胧里还非要拉着他的羽弟弟一起去。 江白鸦懒得去计较“羽弟”已经变成了“羽弟弟”,因为他自己也多贪了一杯,有些尿急。 于是两人一起往沟沟里走去,路上冷风一吹,江白鸦心中又想起了先前那片农田里所见到的花,还有那条虫子,总觉得心神不宁。 禾三儿还是大大咧咧的,甚至还唱起了山歌,破锣嗓门杀伤力极强。 江白鸦赶紧悄悄捂上耳朵,也正因此,错过了身后一道白鹰迅猛飞过的风声。 另一头。 见江白鸦离开,陈东风就凑了上来,对苻行舟道“统帅你” 不会真看上那唱戏的了吧 一句话还没问完,苻行舟倒先开了口“他肯定不会只是个唱戏的。” 陈东风一愣“何出此言” 只听苻行舟冷哼一声,然后嗡着鼻子说“一个以唱戏为生的,以捧戏子这个由头被买去王府的,会连个十八摸都不会唱” 陈东风“你到底是对十八摸有什么执念啊。” 苻行舟看他一眼。 陈东风马上一脸“对对对您说得对”,然后道“这么放着也不是事儿,若是您真能确定,要么” 他比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这确实是可行的。 不用管白羽到底是什么来头,哪怕就是高门子弟或是天潢贵胄,只要他现在的身份是个贱籍,是个可以任人玩弄的乐户,就算是王爷亲自赠予的玩意儿,杀了也就杀了,不触犯大渊律法。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虽然善后有些难以交代,总也好过在身边安放一个不确定因素。 苻行舟想了想,摇摇头。 “你瞧他好玩么”他问。 陈东风不敢回答,安静如鸡。 苻行舟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自己就笑着接下去了“我瞧他可爱、好玩,君不知他瞧我,可能也觉得有趣呢。” “陈从容你要知道,这世上不仅有肝胆相照的朋友,还有肝胆相照的对手。知交的朋友难得,却终会臭味相投;而棋逢的对手,却往往更难得一逢。” “当然,如果这种对手能成为朋友,那人生走一遭,也不算白忙活。” 羽公子,且看着,到底我们谁先露出狐狸尾巴,谁先磨平对方利爪。 陈东风已经八百年没听过苻行舟连姓带字地叫自己了,瞬间便收起了一切玩笑心思。 因为他知道,每当此时,便是苻行舟最认真之时。 所以他正了脸色,毕恭毕敬道“卑职受教。” 苻行舟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想到,短短一日过去,自己要求的“朝廷特使”没回应,倒是等来了一纸兵部八百里加急公文。 纸是好纸,封是好封,内容却令人瞪了眼睛也看不明白。 要他前往边境重地,守疆卫国,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竟还是太子与晋怀王联名的签署。 苻行舟拿着兵部文书看,似乎能生生戳出两个洞,一股邪火憋在胸腔,恨不得飞身前去皇宫给那两位开开瓢,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这可是大案 半分姑息不得、丝毫不容差错的大案 哪怕真要查下来只是瘟疫,那也得有防护措施,更何况这很有可能不是瘟疫,而是有人故意投毒。 还极有可能是那江湖中新起、叫人闻风丧胆的虫毒。 苻行舟肝火烧得越来越旺,心里头却越来越凉。 太子已经到了如此不辨是非的地步了吗晋怀王也已经彻底不要黎民百姓的安危了 为了争个王位,弄得乌烟瘴气,这就是治世明君所为 神州大地战争蔓延已久,朝代更迭迅速,这般乱来大渊,又还能撑多久 苻行舟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多,神情也凶神恶煞的。 常年身处沙场铸就的血腥气息让他看起来既高大,又凶残,还有一种纯男性的英武与帅气,气场极强,压得人透不过气。 江白鸦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有些压抑。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却有些加快,既是难抑的恐惧,又是十足的兴奋。 那是一种能与强者对弈的热血感。 当夜,凶神恶煞的苻将军就摸黑上了韩知府的房,揭了主卧的瓦,凶残地站在了吓得差点滚下来的韩知府前。 韩知府哆哆嗦嗦地点了烛灯。 黑夜中的苻行舟好似真的一匹盯上猎物的狼,身姿看似闲散却又无一破绽,有些碧绿的眼睛锁住韩知府,语气随意道“知府莫怕,本将就是看今夜月色甚佳,想来与知府聊聊人生想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韩知府吓得被子都掉了,露出身后一个惊恐的小美人。 小美人拼命往里挤,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搅在一块,惶惶又可怜。 苻行舟对此熟视无睹,继续问“请问韩大人,本侯托你上交的折子你交了吗” 韩知府“交了,交了” “如何写的” “就按照侯爷的意思,严明了此事的重要性,请求朝廷派下特使专查此病此案。” “除此以外” “没没了啊” 没了,怎么可能。 不是这姓韩的泄露出去,那上面俩好斗的公鸡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还特地八百里加急地催。 苻行舟再次冷声问道“韩大人,你确定按本侯所说,不曾提到过本侯的只言片语” 两日前离席之际,苻行舟还特地要求折子中不得提到他安远侯的名头,就怕麻烦。 果然,麻烦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韩知府疯狂摇头,然后忽然顿住,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下官下官就只在阐述缘由时提及有贵人经过,无意间发现蹊跷” 贵人,经过。 有一定的指向性,但也不至于明确到轻易就能猜出经过的,刚好就是他苻行舟。 更何况此行回凉州,取道桐州不过是为了给白羽治病,平时根本不会走这条路线。 同行将士不可能自己去泄露行踪,唯一一个异数的羽公子更是在自己人的监控之下,没有传信的可能。 看韩知府的样子,再结合先前所见,恐怕是没有胆子说谎的,那么,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一句指向不明的话,那触到了两位天潢贵胄敏感纤弱的神经,特地派人来查看派人来传信 未免太过荒唐,也太过巧合。 但似乎除此以外,也没了别的解释。 苻行舟皱眉沉思着,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阿嚏。” 是那个在床上基本能说得上是赤裸的小美人。 韩知府连忙把被子给他盖上,将人全须全尾地裹牢了。 苻行舟看着这对嫩肤配花发的诡异组合,心里头不屑地冷笑,面上还是彬彬有礼道“本侯冒昧来访,打扰韩大人雅兴,十分抱歉,这就告辞。” 说完,打哪里来的,从哪里离开。 还很有风度地给知府大人填好屋顶砖瓦。 “我呸,仗势欺人,什么东西。” 人一走,韩知府就低声啐了起来,眉宇间都是好事被打扰的恼怒,嘴巴也不干净起来,“蛮子狗娘养的杂种。” 小美人柔柔弱弱地环上韩知府的腰,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低头轻轻啃上后者颈脖。 “嘶,”韩知府回抱住小美人,手上用力顺着少年脊背往下,揉捏软弹的宝地,痴迷道,“彤云,爷真庆幸几年前把你从天青画廊馆买回来。” 小美人笑笑。 韩知府又道“听说你还有个叫彤岫的姐姐” “是,不过姐姐呀,去京城了。”彤云轻声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音调很高,说话间还喜欢拖调,总有种要唱起来的感觉。 “哦。”韩知府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不过转眼就耽于美色,二话不再说,直接开做。 在一十几人即将临行前,江白鸦想了想,还是引着苻行舟去了孙家村后田地。 苻行舟其实早来过此处,无非是一些烧尽的灰,虽然蹊跷,但也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正因此,他才能肯定这是大案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像是被一只大手抹平了痕迹。 但难得羽公子开口,他也只装作没来过,好奇地跟着。 不过待再次看到焦黑的一切,愤怒与悲哀的情绪便是货真价实,再也无需强装。 “将军你看。”江白鸦说。 说着,他低头,试图再次找到那些蛊花。 然而没有。 再扫一圈,还是没有。 田地茫茫,灰烬遍野,却独独不见妖艳的花朵。 在一天一夜间,竟是悉数消失。 江白鸦瞳孔微缩,五指下意识拢了一下。 苻行舟不知状况,只是感慨“唉,好好的农田,真是够狠心。” 江白鸦“不” “嗯” “我想让将军看的不单是这一片灰。”江白鸦艰难道,“可现在,它不见了。” “不见了”苻行舟凝视江白鸦,平静道,“什么东西。” 江白鸦收回扫视的目光,闭了闭眼,回答“将军仍记得那些人家里的花朵否” “记得。” “我在这片田地看到它们了。我想,我大概知道那些虫子,是怎么来的了。”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风吹起灰烬,扑面而来,几乎叫人窒息。 江白鸦捂着口鼻,缓缓将先前所见所闻一一叙述。 听完,又沉默了会儿,苻行舟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道“你确定” “确定。只要不是我的幻觉。” “万一是幻觉”苻行舟淡淡反问。 毕竟所说的一切都没有证据,说的内容又足够玄幻,而更玄幻的是,缘何他自己来时不曾发现过什劳子花,偏偏江白鸦来了,便恰好撞上,如今两人一起,便又消失了。 听起来实在像是江白鸦孤身一人时产生的幻觉,或者说是瞎掰。 难以信服。 “若真是幻觉,那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产生幻觉的人,总不知道自己实则是在虚假里。”江白鸦眨眨眼睛,然后轻轻一笑,“不过将军尽可放心,此事上,我一定不会胡说乱扯欺瞒诓骗你。” “当真” “当真。以我不会唱十八摸就不唱的诚实操守担保。” “好。” 听出埋汰与微微的讽刺之意,苻行舟也不恼,甚至大度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计较江白鸦加了定语“此事上”,因为他知道,江白鸦也一定知道他不会计较。 这是一时间懒得藏了啊。 不过羽公子,这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可以慢慢来。苻行舟心道。 隔日,启程。 路上再没有拖后腿的,接下来的回程路就变得顺当而迅速。 凉州,渝闾关。 镇关军队旗帜飘扬。 天狼统帅回归,各队设宴,举军欢庆。 苻行舟入了军营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改先前的慵懒率性,全身紧绷,腰板笔挺,面容坚毅而冷肃,俨然是大将风范。 江白鸦就比较尴尬了。 他的身份本来就上不得台面,在军营里又跟着苻行舟,见到的都是高层,铮铮铁骨的壮汉,光是照面就感觉怪尴尬的。 还好以他的身份,也不需要跟人家打招呼,只需要安静如鸡。 苻行舟从京中述完职回来,自然要与各将领设宴交谈那都是军中事宜,甚至可能会有军队机密,总之是江白鸦玩玩听不得的东西。 于是苻将军进了屋,甚至都不需要守门的士兵横剑阻拦,江白鸦就乖乖地站在了门口。 可苻行舟是径直进去了,却没说要江白鸦退下,也没说退去哪里歇在哪里,江白鸦只好搁那儿傻站着。 这是要给我下马威呢。 江白鸦低头瞥自己的手,兀自暗想。 只希望这下马威不要持续太久也不要太恐怖,这杵着还好,要是还有别的,他真承受不来。 不过看苻行舟一到军营就板下的脸,还有不冷不热的态度,江白鸦总觉得这事不会善了。 果然,在傻杵着小半柱香、接受了各式目光的洗礼后,陈东风终于来了。他老远就看到了江白鸦,走近了一问才知道是没被安排去处,于是拍拍江白鸦的肩膀,很仗义地前去询问他们的统帅了。 他本来是悄悄问苻行舟的,谁知后者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下便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去哪儿一个被人买下送进来的下九流,你说他去哪儿” 陈东风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再次悄声道“统帅,我说的是羽公子,他住哪儿” 戾气这么重,直接打包塞你屋里头好不好啊。 “南三里营帐。”这一回,苻行舟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陈东风却瞪了眼睛,大张着嘴,半天,才抖出一句“您您认真的真要去那红红” 不等他“红”出个什么来,苻行舟便冷下了脸,眼睛都有些眯了“怎么,要说第三遍” 闻言,陈东风差点没厥过去。 南三里营帐。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全军的红帐暖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苻行舟果然言出必行。 当下便有一个士兵领命,前来引江白鸦离开。 陈东风看呆。 过弯时,恰好与禾三儿擦身而过。 禾三儿神色匆匆,还不忘与江白鸦熟稔地打个招呼。 江白鸦回以微笑。 领路的士兵却冷哼一声,带着不屑的味道。 带着伎的身份,将做妓的事,这种男人身下的男人,也就禾三儿那傻帽才会搭理。 江白鸦收回微笑。 很是随意地问道“南三里营帐是什么。” 士兵答“红帐。” 江白鸦继续问“娼帐” 士兵肯定“娼帐。” “男娼女娼” “只有女娼。”士兵语气平常,像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般,“就算有根鸟,连屁股都卖了,哪还能算作是男,也不看看娼字怎么写。” “不过长了鸟的,目前倒就你一个。” 这嘴,够毒,够狠。 不过也足够瞧出天狼人士的普遍画风与做派。 虽然被突突突的人是自己,但江白鸦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没错。 至少放在铁骨血热、阳盛阴衰的军队里,就是这样。 这世上,南风往往分两类。 一为附庸风雅。 豢养些十三四的嬖童在家,哪怕主人家不好此道,也好吃好喝地供着,以彰显自己与庶民不一样的地位,不一样的资源与财富,不一样的高深雅兴。 或是经过相公馆,偶尔兴致来了想尝个鲜,试着走个旱路。用二两肉,来品品与水路的不同,甚至以此为男人之荣,沾沾自喜,炫耀旁听。 这一种人,好的其实不是男人因为承受者往往娇媚柔软得与娇娘子一样,男女并无不同。他们好的,是虚荣,是新奇,是雄性一种诡异的攀比心理。 二则恰恰相反。 总有人叛逆阴阳人伦,不喜美娇娘,偏偏爱硬朗。 这一类人,或先天或后成,皆是对女人的玲珑身姿无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却能对板板直直、与自己并无二致的男性身躯产生欲望。不喜红脂紫粉的香气,却热衷男人的腥血与热汗,享受相互依赖酣畅淋漓的快感。 前者尚且可救,后者无以回头。 那是注定无后。 而在军营里,这两类不同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做娼的男子受尽大男儿们的白眼,但只要不介意无后的不孝,同性眷侣反而能得尊重。 因为后类内部消化,不会去那红帐;而在红帐的,必定是像软娇娘一样柔美,会在男人身下发出女儿一般声音的儿郎。 所以在军营里,你可以没本事,可以怕死,更可以没胆子,却独独不可以做在红帐服侍男人的男人。 无怪乎士兵如此不屑。 更无怪乎苻行舟突然板下的脸。 江白鸦想明白了。 他们天狼足智多媒的将军,就是要他在这片土地上混不下去,然后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没有战友,没有朋友,更没有援手,还时时会遭遇“意外变故”。 这是最好的将他与军士隔离的方法,无需动用武力,更无需下什么防范的命令。 因为没有一个男人会将一个娼妓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更没有一个清醒的男人会被娼妓的言行所左右,从未作出不该做之事。 若江白鸦真是带着对天狼军不利的任务而来,那么这简单的第一步,就能废了这么一个被安插进来的棋子。 但是苻行舟还不能确定江白鸦到底是什么心思,对天狼又有没有异心,这个存在到底该不该除。 所以他所求的,或许不过是江白鸦服一声软,做一回小,将自己的来历说清楚,然后递上一颗归降顺从的忠心。 哪怕只是马甲的来历。 因为一个人,不论男女,只要屈服过一次,尝过求全后被赐予的种种好处,哪怕仍有傲骨,也会渐渐变得平滑,渐渐迷恋上这种美好,被别人支配的什么都无需自己思考动手的快活。 所以江白鸦不会主动去找苻行舟。 更不会屈服。 哪怕只是一件眼前看来,再小不过的事情。 这些搓磨,不过是人心之扰,于他江白鸦又有何惧 可傲骨,却是万万不能折的东西。 南三里营帐,说是“帐”,其实倒并不真是一个帐子。 之所以叫这个名,大概只是因为一旦打起仗来,到了野外支帐篷,这个帐篷永远是在大军将士的南后方三里,是个隐秘又快活的地方。 篷外悬红绸,挂红布,所以也叫“红帐”。 不打仗时,也就是个普通的小院大房。 江白鸦跟着士兵走到那个匾额为“红”的门前,忽然脚步一顿。 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他回首,瞳孔收缩,视线定格在一片缓缓落于角落的羽毛。 那是一片主体为白,乌墨点尾的小毛。 江白鸦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大,但十足温暖,像是见了亲人,或最好的朋友。 士兵在催他“快进去。” 江白鸦回过脑袋,从善如流道“进去随便找张铺子就能睡” 士兵回答得暧昧“随便你。只要不通奸,你就是睡在别人身上都没关系。” “若是通了呢”江白鸦不知死活地问。 “那老子敬你是条汉子。”士兵丝毫没有怒火,反而笑得越来越开怀,“不过住红帐里的汉子,下场往往很悲惨。这不是我恐吓你,真事,记好了。” 江白鸦谦逊道“我会记住的。” 然后愉快地大步走进去,嘴里甚至还哼着一首小调。 仔细听去,是一折子千忠戮。 士兵又啐了一口,转身离去。 虽然走进的挺轻松,但真正走入了正房,江白鸦才脑袋一痛。 他这才知道“随便你”和“谁别人身上都没关系”是怎么个意思。 只见正房内,并不是想象的一张张床,也不是条件差一点的一张张地铺,而是一个很大很长,长得没边的大通铺 大长床看起来还挺不错,褥子似乎挺厚软,大被也厚实,一切都那么通情达理,富有仁爱之心除了清一色窝在里面打闹的小娘子们以外。 这这 江白鸦就是再没脸没皮,再克己复礼,也没到能跟一群女人滚在一张床上睡在一张被子洞里的程度。 女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在打叶子戏,拍牌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拿庄我拿庄” “老娘怎么又输了,是不是你出老千,他奶奶的熊” “娘的屁话少说,给钱,否则打爆你这小白脑袋” 不愧是天狼军队后方的女人,也真够天狼的。 江白鸦发现“天狼”这两字已经能当作是形容词用了。 有人终于瞄到了他,但也只是瞄了一眼,估计连人长什么样都没仔细看,就头也没回地继续摸牌,边打牌边道“哟,新来的姐妹会叶子不” 江白鸦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跟他说,当下额角青筋狂跳,说了句“不会”。 然后静寂了。 再然后就炸了。 “男人” “不会打叶子” “拉他快拉他进圈” “今晚床让给你个好位子,你陪我们来一把” 江白鸦“” 苻行舟你这里的女人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修】 江白鸦对叶子戏确实一窍不通,但不代表就不会打牌。 事实上他的扑克就打得很好。 为生活所迫,非常,非常的好。 之前就曾说过,江白鸦此人运道从来都不是好的,所以手气也很糟糕。 之前也曾说过,江白鸦这个人很吝啬,那当然是因为他穷,穷到了家。 所以,江白鸦的手速相当不错出千翻盘赚钱的手速。 在自己的世界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那会儿,就靠着这门手艺,母子俩硬是过得还算不错。 这个世界江白鸦虽没有接触过这类东西,但有练武加成,手艺倒霉生疏多少。 一个下午,懵懂的江白鸦差点连裤衩子都输出去,然而一个晚上,他就都给赢了回来,还多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小娘子们此时都已经围了过来,将正在打的四人圈在中间,一双双美目紧锁住江白鸦的手。 她们已经看了许久,谁都希望能找出点“千”的味道,但没有。 寻不到。 江白鸦手腕一抖,甩出一张“三文”。 没有撞到相同的牌。 半柱香过去。 姑娘们欢呼“输了庄家终于输了” 同桌的一个姑娘直接喜极而泣“十把了,十把了,终于” 江白鸦将刚捂热的银子还回去大半,轻笑道“输了。” 姑娘顶着泪汪汪的眼睛道“不,不,您厉害,大佬,太上老祖爸爸” 作为当事者,她知道对面这位庄家是故意输掉的,但看破没必要说破。 干这一行的,人情世故都懂得很。 “”听到这乱七八糟的称呼,江白鸦有些无奈地起身,拨开人群,“姑娘们,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他朝外走。 “你去哪儿”有人问。 “偏房,找可以落寝的地方。”江白鸦答。 “没有偏房,只有接客的小房。”又有人提醒。 “接客”江白鸦无所谓地笑了。 “那便天为被、地作席;微星作烛,风月为客。” 今夜,无月,有风。 较之宁天或是桐州,凉州的天气更冷。 风却是徐徐而来,不似孙家村时凌冽。 江白鸦站在一个偏僻树丛,乌黑的眸子看着星空。 他嘴里衔着一枚小骨哨。 宛如清唳的哨声悄悄划破夜空。 几息后,一只鸟儿自天空俯冲而下,姿态优美地落于他肩头。 是一只墨喙乌爪、羽柔尾长的四不像鸟。 这只鸟总体白羽毛,羽尾却有像孔雀一样的水灰墨点;飞在空中像翅膀过于发达的的鸽子,近看却全然不同,喙极长,身体也更细瘦。可若说是鹰,也没有那么骠壮的身材。 “诏兰,”江白鸦拿手轻轻给它顺毛,语气既怀念又亲切,“太子的鹰卫捉不住你,这半年你去哪了,现在才晓得回来替我跑一” 一句话没说完,诏兰就委屈地直咕咕,扭屁股,抬右爪。 一个小纸卷赫然在眼前。 江白鸦打开。 “一江湖新起魔教憧息,善用毒,中此毒者易生幻觉,常常看见花开景象,死后尸身急速腐烂,生红花,有异香。” “二新起千鸟足散,服之壮雄风,飘飘欲仙,步伐蹒跚,有如醉酒。易生幻觉,见繁花美景。在官宦子弟间尤为盛行。” “三三楼失踪,玉京新主怒,其直属,全员关押问审。” “毕。” 江白鸦顺手把小纸烧了。 玉京新主怒 他那太子兄弟还挺敏感啊。 诏兰忽然又咕咕。 江白鸦这才发现,诏兰绑信纸的地方,还绑着一块薄如蝉翼的纱布。 他有些头疼地展开纱布 “你有本事去诈死,你有本事打电话别躲在外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 江白鸦“” 比起自己的这个女人,忽然觉得苻行舟的女人其实不错。 他宁愿打叶子,也不想被“雪姨”轰炸。 他综合分析了一下目前形势,再联想之前发生的一切,信上所书的情状,终于下定决心,敲了系统。 系统“哟。” 江白鸦“给雪三娘挂个电话。” 系统“自己动手”话没说完,便又道,“通了。” 江白鸦“”口嫌体正直么。 那边愣了会儿,试探道“华老板” 是个女人的声音。 当然,会叫“雪三娘”这种名字的,在这个世界,也注定只会是个女人。 电话自然不是真“电话”,不过是来自相同世界、同乡的默契,实质是系统商店的一个功能,用积分换脑电波交流罢了。 通俗点来说,就是脑袋里面打电话。 江白鸦说“是我。” 雪三娘发出狂笑“哈哈,老子就知道你没死你终于看到诏兰啦我就知道你还是疼它的,白鹰你不见,诏兰总能见了吧” 对那个自称不置可否,等她笑够了,江白鸦才平静道“催安远侯大将军的那封八百里加急,其中有你的手笔” 雪三娘笑嘻嘻道“真的聪明。为了让你脱离苦海远离京城,让你能放飞自我,我已经拼尽全力啦。” 可惜她的苦心并不被理解,只听江白鸦道“省省。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好。” “说说吧。” “几件事。你死后,太子接掌玉京,五楼和七楼基本不服,似乎已经在商量反叛,三楼一脉悉数被捕,应该是已经动了刑具。” “江湖中新起用毒魔教,名字叫憧息,有害武林平衡。” “又有新的毒品打着伟哥的名头出来为祸人间,症状是步子乱,像喝了假酒一样。” “还有” 雪三娘停住了。 听到这里,基本与自己手里掌握的情报差不多,江白鸦暗松一口气。 人在位久了,就会变得疑神疑鬼,总喜欢多方多线并行,问相同的问题拼一个真相,总害怕会被心腹背叛,尤其是离职的时候。 索性他还算幸运,手下都还挺不错。 他抽空插了一句“派五楼和七楼去联合武林剿灭魔教,毒品要认真查,不能姑息。” 雪三娘嗯了一声,就又停了许久,江白鸦也不催,终于,她再次艰难的街上了前面的“还有”,开口道“我怀疑,你的太子爷可能根本就知道了死的那个,是个假的。” “嗯” “他扣下三楼一脉,也扣下大量运转资金等会儿,白鹰来了,我去收个信。” 江白鸦很有耐心地等。 又过了许久,那边才再次回话。 雪三娘说“好了。” 然后她嘲讽般冷哼一声,一字一句道“你的太子爷给玉京下了第一道命令。” 江白鸦有些感兴趣道“下了什么” “他要一样东西或者说,要一个人。” “我。”询问的语境,肯定的音调。 “不错,”雪三娘揶揄,“活要人,死要尸,啧,够痴情。那要是半死不活,是不是还要给他抬回去” “还扣下五千饷银华老板我可告诉你,这没有银子拿的白工,我是不给你打的。” “他就直说了要华白玉此人” “对,简单粗暴,还是给各楼的第一道究极任务,感动吗” 江白鸦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诏兰,终于半天没能说得出话,只感觉天崩地裂。 心好累,心是真的好累。 为什么他会摊上这么个玩意,他娘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生出这类货色。 隔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 就俩字 “傻逼。” 雪三娘那边也没了声音,大概也是同情。 毕竟不是每个聪明绝顶的人,都能倒霉到碰到煞笔绝顶的主子,然后打烂一切好牌的,他们家大抵是独一份了。 是嫌自己在玉京“天降新主”的身份还不够尴尬 还是嫌京里人员的心不够散乱、不够不认这个新主子 竟然就那么公然用别人的爪牙、抓捕真正的众心所向 太子殿下的蠢,足够惊天动地。 但再蠢,也只能兜着。 自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能不帮衬着咋地。 江白鸦头疼道“下五城暗令,玉京所属,除却抓我这一条无理取闹的东西,其余不得违抗太子江竣的任何指令。要他们记住,从今往后江竣就是玉京新主,华白玉死于十几日前暗杀,永远不得再提” 雪三娘“可下暗令的玉牌在太子手” “用言令从来都没有玉牌,是我骗你们的。” 于是雪三娘又愣了会儿,才应了一声“好”。 她需要消化一下华白玉连她都骗的事实。 “去吧。” 说完,江白鸦就挂了“电话”。 他很想抽一杆烟,或者喝一壶酒,然而囊中羞涩,什么也没有。 太子素来意气用事,待发现过来死的不是他后,会这么不顾一切的下令是有可能的。 可也只是“有一点儿的可能”。 好歹也是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的,不至于真蠢到这种地步。 要么是为了他江白鸦的存在已经恼恨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要么,就是有了别的依仗。 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说夸张点,连对方鼻孔里肚脐下分别有几根毛估计都晓得,太子哪来的时间精力去培养另一批鹰爪 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是,怎么就确定三楼不是他了呢 明明当时培养三楼这个人就是为了给自己当替身,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肉都是比着自己来规,难道死人也能分出真假 罢了罢了。 江白鸦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他想,麻烦事有这么多,明天再想也是一眼的。 另一头的军帐。 持续一天的会议终于结束,将士们三两成群离开,陈东风终于还是憋不住询问道“美好的夜生活要开始了,统帅啊” 到红帐的工作时间了啊。 苻行舟道“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说了。”烦。 陈东风“唉,万年老处男,说不定今天过去人家白羽连儿子都有了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了。” 苻行舟“”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道,但能猜到一些。但这有什么关系,人家还是连儿子都要有了,狼入羊群,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呢。” “” 苻行舟恶狠狠地盯着喋喋不休的陈东风,后者终于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恐怕要凉了。 果不其然,只听他们统帅道“有心思管一个戏子,不如说说,厨帐外的荒草地,如何了” 陈东风的手,开始颤抖“那地方太荒,杂草丛生,阴森森的,我” 苻行舟冷笑,继续问“那我要你查的人呢,太子手下的那条那个人呢” 那个“狗”字,在唇齿间转了转,最终还是没舍得说出来。 陈东风“死、真死了啊骨灰都” 苻行舟“你认真去查了” 陈东风沉默。 事实上并没有。 这简直是板上钉钉之事,连太子都亲自把小罐头抱回去埋掉了,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他们统帅有时经常会让人干一些莫名其妙之事,根本没有道理可言,所以陈东风压根没放在心上。 人死哪能复生,活着不管死了管,也不知道统帅这是发了什么疯。 但不管是发了什么疯,现在发疯是事实。 陈东风心中一阵一阵地颤抖今天自己怕是真要凉。 早知道就是敷衍了事,也该好好去敷衍一下的。 “在京城十数日,我与那两人周旋,忙得厉害,你倒逍遥得很。” 苻行舟面沉如水地走了过来。 陈东风的身体条件反射地立正,昂首挺胸。 半盏茶后。 陈东风倒在角落里,胸口上有一个硬靴踢出的脚印。 他苦笑,摸去唇角溢出的、止也止不住源源不断的鲜血。 这一脚踢的狠了。 估计要养一段时间。 没想到这一件小事,倒能把苻行舟气成这样,明明那个人两年前就已经消失,如今的“身亡”,这也只是个小道消息啊。 想虽是这么想,但到底是自己之过,所以陈东风并没有怨恨,还很坚强地招人进来把地上的血污清理干净。 苻行舟把陈东风拉起来,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陈东风在原地唉声叹气。 前方忽然传来冷恶声音“跟上” “去哪”陈东风很坚强地上去。 “红帐。” “作甚” “还能作甚”苻行舟冷冷道,“去试探一下,给他个机会,满意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修】 江白鸦结果并没有如他所说,露宿外头,幕天席地。 因为有个姑娘找来了。 是那个唯一“赢”了他拿回银子的同桌牌友。 姑娘说“我们可以组在一起睡偏房,盖被装样纯睡觉。” 江白鸦说“不太好,还是不麻烦姑娘了。” 姑娘“不麻烦呀,反正在哪睡不是睡,睡哪个男人不是男人” 她又随口说出了十分诱惑的话,“偏房的床还有三层褥子,被子软得很,两个暖炉,往里一钻,啧,,快活。” “” 江白鸦心动了。 姑娘说“反正你也不会上我,对吧” “”江白鸦有气无力,“对。” 姑娘“那走呗。” 然后江白鸦就被这很天狼的姑娘领走了。 回去,江白鸦才发现,即使在晚上,红帐里也并不热闹。 没有红花绿酒,也没有莺燕环绕,大家都是直来直往,看对眼了就去偏房,解了裤子提枪就上,然后一拍两散,很少会真的生出感情。 毕竟红帐中的姑娘大多都曾是官宦子弟,因犯重罪才被抄家,家族落入泥尘,童男净身成宦官,童女送入坊间军营,打入下九流。 一个个心都是比天高的,很少会对又脏又臭的闷兵恩客产生依赖甚至爱慕之情。 所以江白鸦非但没有逛窑子的感觉,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打仗一样赶场子,打完一炮算一炮的错觉。 几个士兵见到两人,先是眼睛一亮,然后见刘苏安径直走向里头的房间,江白鸦也跟着,就遗憾地收回了目光,没再关注了。 姑娘嗤笑一声,自我介绍说“我姓刘,名苏安。” 江白鸦“白羽。” 姑娘“姓白真好听呀。” 江白鸦笑笑,没有去解释什么。 这个马甲全名其实是花白羽,但一来出去唱戏的大都不会直接亮出本名,而是取一个花名,“白羽”本身就挺符合。二来么,则是因为报了全名基本就跟“华白玉”差也差不多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免得遭人惦记。 两人走入最里面的空房,姑娘寻找蜡烛,江白鸦就打量起这个黑屋。 屋子很小,东西也少,基本就一张大床一个柜子,别无他物。 那叫刘苏安的姑娘东翻西翻,总算翻出了蜡烛,却硬是没找到火折子。 江白鸦无奈道“我有。” 拿出自己的点上。 刘苏安的语气有些歉意“对不住啊,好久没来了。” “无事。” 走上前去一摸才肯定了,床果然是这个屋子的重点,刘苏安没说谎,确实又软又舒服。 看江白鸦流露出满意神色,刘苏安点头道“说来我还要谢你,挺久没睡到这里来过了。” “怎么说” 综合之前所得,这种房间应该是给过来睡一觉的士兵们准备的,刘苏安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许久没接客了。 姑娘颜色挺好,红帐又不是青楼,应该没有挑选客人的权利吧。 “没事,很晚了,睡吧。” 谁都有点秘密,江白鸦也懒得多问,点头说了声“好”。 然后等刘苏安睡了一边,就掀开了另一边,合衣窝在角落里,中间隔着楚河汉界。 这绝对是江白鸦从跟着苻行舟以来,睡过的最舒服的地方。 但绝对不是睡过的最舒服的觉。 当三更半夜的被人掀了被子,拖出温暖的软榻时,他的内心是很想杀人的。 尤其当看清了眼前的人,江白鸦想用最锋利的刀,往眼前人浓密的头发上削。 江白鸦抢回被子放在刘苏安身上,咬牙切齿道“苻将军,你在做什么。” 苻行舟比他还要凶神恶煞“羽公子,你又在做什么。” 江白鸦嗓音还迷糊着,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慵懒调子,但咬字已经很清晰了“我,在睡觉。” 苻行舟视线瞥向刘苏安“跟一个女人搂搂抱抱地睡” 江白鸦错一步挡在中间“不跟被子女人抱着睡,难道跟你隔着空气抱着睡” “”苻行舟简直被气笑了,“我不管你怎么睡,让你过来是让你跟女人睡在一张床上” “不跟睡在一张床上,难道去深山野林喂狼”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扒了你的衣服送外头北林喂狼” 江白鸦深吸一口气,倒头就躺了回去。 然后拉好被子,翻身,蒙过脑袋,一副大爷懒得跟你争的样子。 苻行舟把手指掰得咔咔响。 “” 陈东风在旁边看完全程,额前多了许多道黑线,赶紧对刘苏安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他之前只是夸大其词瞎说的啊,陈东风心里继续颤抖,这羽公子不会真的兴致来了去造个人吧。 这该让本来就处于暴怒状态的万年处苻行舟气成什么样子啊。 刘苏安也被吓了一跳,这会儿缓过来,同情地盯着陈东风看,道“两位将军不要误会,拼个床罢辽。” “拼床” “好床只给一对睡,今晚我没有伴,就拉了白公子一起过来装个样子。”刘苏安解释。 风从未关的门吹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初露的月色。 “行了你退下去吧。”苻行舟再次把江白鸦剥出来,让陈东风关了门,对前者道,“床软不软” 江白鸦“软。” 苻行舟偏头对陈东风说“从明日起,把这褥子毯子给我从红帐撤了。” 陈东风“” 连刚走到门口的刘苏安都回了头。 苻行舟一扬眉毛“不懂” 陈东风“懂了,懂了” 江白鸦目瞪口呆“你” 苻行舟说“穷奢极欲,军士不耻,只有艰苦的环境,才能磨练人的意志。” 江白鸦“”什么意志,阳痿的意志吗 他试图从苻行舟的脸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然而没有。 苻行舟这狗东西,他娘的是认真的。 江白鸦一肚子火“将军,因我一人之过连累整个红帐与全营将士,不应当。” 苻行舟没说话,脸上要吃小孩一样地板着,半分没有缓和的迹象。 江白鸦无法,气得躺回床上。 不知脑子犯了什么抽,还来回滚了几下。 苻行舟黑着脸“你又在干什么” 江白鸦“滚软床,以后就滚不到了。” 苻行舟“起来,像什么样子。” 江白鸦。 苻行舟额前青筋暴起,转头示意陈东风用武力压制。 陈东风苦着脸凑上来“羽公子,你起来吧,我们有话要问你。” 江白鸦“问什么,说吧。” 陈东风于是转头,讪笑“统帅,要问什么” 苻行舟顷刻间脸色又黑了几个度,上前赏了陈东风一脚,然后把江白鸦拎起来,道“羽公子,你本名是什么” 江白鸦挣扎着脚尖踮在地上,道“就是这个。白羽不是花名,是本名。” 苻行舟穷追不舍“姓呢” 江白鸦翻个白眼,嘴都不动了。 不是很想理你。 “说。” 江白鸦还被即将睡不到软垫的悲伤笼罩着,外加被拎着,受制于人的感觉使人心中十分不快,张口就道“与将军似乎没有关系” “我想知道。” “不告诉你。” “一个姓氏而已,动动嘴皮子的事,有什么不告诉的。”苻行舟声音忽然压低了,阴沉沉的,“还是说,不能说” 江白鸦“姓白。” 苻行舟扬起一只手,作势要揍。 江白鸦破罐子破摔“你打吧,反正我也是王爷不要的人,就是死了,王爷也不会理我,更不会管将军要人。” “咚”地一声,江白鸦落地。 地板坚硬得很,摔得他龇牙咧嘴的。 苻行舟阴恻恻说“你知不知道,在军队,身份不明的人是要被当作细作问讯的。” “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 “哦,”江白鸦揉揉摔疼的膝盖和胯骨,道,“那将军讯吧,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过打死我,也该怎样也还是怎样。” 闻言,苻行舟竟然微微笑着点头,然后说“陈副将,一般人,要挨多少下棍子才会被打死” 陈东风“统帅” “说。” “这这得看人吧” “多少。” “像我这样的,生命力顽强,多少棍都”陈东风看着统帅冰冷的神色,终于扯不下去,哆嗦道,“像羽公子那样的,顶多六,不,五十棍就可以了。” “好。” 只听苻行舟平平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地上的江白鸦,一字一句缓缓道,“羽公子初到军营,本将体谅你刚发完热体虚,不苛责,打个半死也就差不多了。” “来人。” 这一句说得十足响亮,能传至很远,很快就有匆匆穿戴整齐得士兵涌进来。 江白鸦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架起来,完全不需要自己的腿,十分轻松。 陈东风朝门口士兵不断使眼色,那些士兵一看这床铺凌乱香烛幽然的架势,仿佛都明白了什么,一言不发地守在了门口,一眼也不朝里看,并驱除又过来的人。 苻行舟却只是看着江白鸦,没理陈东风的小动作。 陈东风于是稍稍安了心,吩咐一个守门的士兵道“去拿家伙来,记得,挑一根轻一点的,别吱声。” 士兵眼珠子一转,去了。 很快就拿着回来了,效率奇高。 陈东风接过,拿进屋,苻行舟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江白鸦说道“二十五当然,如果羽公子愿意开口,咱们也可以早些停。” “放心,不说也只有二十五下,说是半死,就绝对不敲碎骨头,也不弄残,养个一二月绝对能蹦能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江白鸦万万没想到一个人变脸可以变得那么快,前一刻还在跟你斗嘴,下一息就直接大刑伺候了。 事实上他根本没想到苻行舟今日便会过来。按照预想,苻行舟应该会先晾他个几天,在暗处坐看他被各种“欺负”,监视又分析他的反应,然后等走投无路的时候,再作打算。 之后悄悄施以援手也好,干脆物尽其用放在红帐也好,甚至决定送他归西也罢,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当天晚上就过来。 所以江白鸦很无所顾虑地跟刘苏安拼床了,还睡得很舒服。 所以当他被狠狠锤了一下后,脑袋才清明过来。 回忆起自己先前做了什么糊涂事、嘴贱说了什么脑残话,江白鸦悔得想找时光机。 安远侯苻大将军,那是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的吗 那就是个鬼畜,你还傻呼呼的往人枪口撞,该,打死你也是活该 江白鸦唾弃自己。 睡得太舒服误事,还容易引发脑残。 身后被锤的地方痛过最难捱的时候,有些发麻,江白鸦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殊不知他这边思考得艰难,那边持棍的士兵却更为难办。 要说这在这军法严明的军营里,棍子那是大部分人都挨过的东西,没什么特殊的;但眼下特殊的却是被架着挨揍的人啊。 他可是听说了,眼前这瞧着弱冠都不及、全身都没几斤肉的小子,是统帅特地从京城带回来的宠姬,虽然是个男的,但怎么着也不能当个粗糙的兵蛋子对待吧。 屁股肯定打不得,衣裳也不能剥,敲在腰上怕坏了部件,砸在背后又怕弯了脊梁唉,整个就是一大麻烦。 军营里没有薄板子,只有粗沉的军棍,都是可以破皮烂肉、震出内伤的可怖东西,所以挨打的人必须得脱了衣裳,让掌棍的人看到肌理,看清伤情,免得失手就直接打死人。 可统帅没开口,谁敢让这位架着的爷脱 愁得慌的士兵想得脑壳疼,下手也就越发轻了,这一下那一下,基本整个后面都照顾到,沉物撞肉的“咚”声却愈加轻巧。 一抬头,刚好撞到他们统帅冰冷讥诮的眸子。 苻行舟似笑非笑。 小心思被发现,吓得士兵手一抖,“啪”地一下,携着雷霆万钧的力道。 这一下狠了,连那两个架着江白鸦胳膊的士兵都差点没抓紧,让人顺着力道趴下去。 江白鸦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刚到嘴里的漂亮说辞,悉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吸气喘息声。 瞬间寂静。 持棍士兵吓得棍子都要掉了。 举着棍子老半天,硬是不敢再落下去。 却听到一个声音道“不要停。” 士兵惶惶看去。 只见苻行舟坐在床边,优哉游哉道“之前的都不算,刚才那一下,算第一棍。” 顷刻间连陈东风都下意识摈住了呼吸。 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苻行舟才继续似笑非笑地盯着那士兵道“方才瞧你那劲道,我还当是没吃饭呢,这二十五下打完,自己去邢帐领十棍。” “记住,这是在军营,不是在青楼过家家。” 说到最后,十足威慑。 士兵当下便立正,挺胸收腹,大声应了一句“是”。 陈东风暗自叹了口气,再不敢劝。 或许一开始苻行舟来的目的,只是受他话的启发,忽然想起了羽公子也是一个男人,也有在红帐纵欲的资本,而之前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所以匆匆来警告。 可现在却是动了真火。 更何况苻行舟本来都不喜“红帐”的存在。 红帐是上一代镇国大将军留下的东西,那时天下大乱,连年征战四起,天狼铁骑也不只是守境军队,而是跟着渊高祖打天下的精英,东奔西跑,军人素质极高,将领们个个都是单兵精英。 这样一个全是铁血男儿的军队,平时总会有过多“旺盛”的精力,又因严明的军纪死死压着,做不出奸淫掳掠的事情,于是镇国公苻无改干脆设立了“红帐”的存在。 那时的红帐纯粹是为了军人服务,以一根鞭子一颗枣的方式,软硬并施,不为任何风花雪月,只为更好的作战能力。 虽说这样对红帐里的人很不公,很悲哀,但一切为了大局与大义,总该有人牺牲。 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天狼铁骑,踏破了前朝凤氏离朝破落河山,安定了天下,驱逐了蛮夷,是谁都射不下来的一颗铁血杀星。 可到了现在,随着三年前苻行舟领军一举打退北狄,凉州安定,士兵们也就彻底没事可干,过上了舒坦日子。 日子一舒坦,就容易疏懒,容易出纰漏,苻行舟虽然嘴上不提,陈东风也知道,他们统帅其实比谁都急。 最可见一斑的就是,一年多前,苻行舟亲自下了将领级军官不得入红帐的军令。 方才,又撤红帐优厚条件。 如今又见到自己的士兵只为了一个道听途说的“宠儿”,连军棍都打不利索了,畏首畏尾、想东想西,唯恐会被挤兑责骂,一点没有昔日的不屈风范,苻行舟又岂能不怒 估计都恨不得直接下“五十棍”,把祸水打死算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苻行舟道“不必担心他怎样真能打死,算我的,大不了赔他一条贱命。” 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士兵又大声应了一声“是”,就岔开两腿,刚要提起重棍,想了想,又上前去解江白鸦上衫。 听着这用词,陈东风却心中一凛。 苻行舟说的是“真能打死”,而不是“真打死了”。 这显然是不同的。 扔下白色里衣,士兵退后两步,高举手上沉棍。 江白鸦道“慢着。”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苻行舟的眼睛,轻声道“将军,我说。” “哦”苻行舟勾起唇,“不装贞节烈女了” 江白鸦眨眼,道“本来就不是什劳子烈女,将军,我男的。” 他额前虽有疼出的汗珠,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煞是好看。 三分隐忍,七分清明,眼尾很长,无端端勾人得很。 很想看到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若是实在疼急了,被逼至绝境走投无路了,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会变得水光淋漓、楚楚可怜,很招人疼吗 怕是不会罢。 苻行舟思绪发散,嘴里仍道“你说。” “将军,我姓江。江河行地的江。”江白鸦掷地有声。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夜已深,浸骨寒凉。 “” 姓江。 江河行地的江。 陈东风眼前一黑,无声却敬佩“你真是算了,好孩子,下辈子,记得不要这么倔了,一路走好吧,唉。” 他绝不可能真姓江,陈东风想,或者说,哪怕祖辈真姓江,如今也不该这么坦然地说自己姓江。 江,国姓。 一个唱戏的下九流,会说出这种话,不是在讽刺是什么 可在这种情形下,还敢如此镇静、一字一句清晰说出来的,确实普天之下都找不到几个。 很蠢,但,也十足铮然。 陈东风都有些肃然起敬了。 苻行舟也肃然起敬,看着江白鸦老半天,然后郑重地一点头“羽公子,你倒确实是个妙人。” 然后更郑重道,“我看半死就不必了,干脆让羽公子江河行地,顺应天理,给他个五十棍,一切听天由命罢。” 士兵呆呆看着苻行舟,就听到后者道“继续吧,还剩四十九。” “哦哦。” 作势就飞快落了一记。 顷刻间,皮肉上十几道淡红的长痕旁,就多了一道颜色极深,几近于紫的狰狞棍痕,横亘腰上。 江白鸦却咬着牙笑了。 起初是抽气的间隙轻轻地笑,有点似哭,可真笑开了,才知道是绝对的笑,一种似嘲讽又似真心的笑。 苻行舟不语,似是看个发癫的疯子。 江白鸦道“将军,我知道了。” 苻行舟淡淡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将军却是知道我姓什么的了只是既然都知道了,还非要逼我亲口说,这大半夜的,将军真是好兴致。” 这么笃定,说别的都不信,指向型明确,不是知道了是什么。 苻行舟瞳光幽暗,盯着江白鸦。 江白鸦无所谓地任他视奸,慢悠悠道“不错,我姓花,花白羽。” “之前一直嫌名字难听,才不愿意说,还想着,要挑一个假的就挑最好的那个。倒是我自作聪明,当个跳梁小丑了。” 静默了会儿,苻行舟也笑了。 他道“几日前在桐州马车外,我便听到了红颜的一句姓华的。当时我便想着,羽公子原来姓这个,倒还挺可爱,当然,如果他能亲口告诉我,那就更可爱了,一定得好好给他再买个几十把扇子玩。” 说到这里,苻行舟静静看了江白鸦会儿,才笃悠悠接上道“可等来等去都没等到,我脾气实在不大好,心急的很,就只好亲自来问你了。” “原来是花,又花又白的羽毛,那就更可爱了,招人疼。” 江白鸦点头“将军想到做到,确实很疼。” 苻行舟挥挥手让那拿着军棍的士兵退下,笑得愉快“再这样,下次会更疼,还会疼到受不了,可记住了。” 江白鸦继续认真点头“我会记在心里的,尤其是这一十六加两棍,会记得很牢。” “记牢就好。” 苻行舟于是起身,向江白鸦走来,从两个士兵手里接过后者浸了冷汗而湿津津的身体,堪称温柔地抱到了床上,脊背朝天地放下,覆上被子。 然后转头让陈东风去请吴亦可。 江白鸦并没有伤到腿,但苻行舟都走过来了,也不好把人推开。 苻行舟道“你到底是吃什么长的瘦得除了骨头还是骨头,硌得慌。王爷还说你命硬,我看你只是骨头硬,命却薄的很。” 江白鸦说“将军要求真多,骨头硬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身体发肤,吃再多棍子也改不了。” 于是苻行舟不再多说,只是拍拍江白鸦乌黑的发顶,再揉揉。 就像是江白鸦揉他的诏兰的手法。 顺着毛一下一下地撸。 江白鸦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苻行舟。 苻将军“怎么” 江白鸦道“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似是怜悯又似是无奈,道“将军,您” “真是一只呆头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你这只呆头鹅。 虽说只是为了试探,却也是难得说出一回我“真正”的姓,你却只当我是在嘲讽你,玩弄你。 不过也不能怪他。 怪只怪这个朝代好巧不巧,皇帝也姓江,自己再说姓江,可不撞得惨烈。 于是江白鸦怨完呆头鹅,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怎么就脑子一热,把埋了十几年的姓告诉他了呢 分明算下来,横竖认识也不过十几天。 真是奇了。 怕是还没睡醒。 江白鸦有个小毛病,睡迷糊了被突然扒拉起来,脑子就转不太动。 平时活络的思想直接慢八拍,还容易意气用事。 这种毛病说大不大,说小儿不小,半年懒散的生活过下来,还有加重的趋势。 所以先前他挨了会儿棍子,才渐渐想明白其中关节苻行舟既然当时听到红颜最后说的那些话,自然也有可能听到前面起头的那句“姓华的”。 于是苻行舟一直在等,等江白鸦亲自去告诉他,甚至不惜采用一些手段。 这看起来只是个再无聊不过的事情,跟小孩赌气似的,实际上确实两人相互试探与较量的过程。 只是等着等着等不到,再加上苻行舟不知什么原因忽然过来,被气的脑子不清楚的自己一顶嘴,才彻底变成了暴力镇压。 不过暴力镇压也有暴力镇压的好处,它能最快地让江白鸦明白,这里,到底谁才是老大。 会死。 如果自己不说出来,以苻行舟的性子,自己绝对会血溅当场,变成一滩烂肉。 天狼军队绝不会容忍一个连姓都不愿老实交代的外人。 五十军棍是什么概念 那是从前的江白鸦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的江白鸦却绝对受不起的存在。 别说五十,两棍,都能砸得他经脉发痛,气血逆流,胸口闷痛,呼吸不畅。 那不只是皮肉的钝痛,还有内里的煎熬寸烬的威力,不是说笑的。 一开始那“虚软”的十六棍,苻行舟并没有喊停,不是因为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在给江白鸦最后的机会。 一个在天狼军里,唯一活下来的机会。 因为江白鸦硬生生地忍着没说话,所以才会变成那两记就是在军队里都不轻的重击。 这样的力道 苻行舟绝对说到做到,一下都不会少,除非江白鸦死,否则不会叫停。 要一个贱籍的下九流,还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从这世上消失,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沉木做的军棍,让猿臂蜂腰的将士拿在手里,重重挥个二十下,足矣。 他江白鸦虽不怕疼,却怕死。 太子还未登顶,母亲不会瞑目,他自然也不能归西。 死生亦大矣。在死亡之前,别的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性子天真,为了点儿可笑的傲骨就送了性命,等他日到了地下,在桥头见到皇后,他又有何颜面相认 不食嗟来之食者,由来皆是孑然身。 而先前这句“呆头鹅”,则完全是江白鸦顺着感觉脱口而出的,身体疼得很,脑子也就罢了工,并没有经过思考加工,也没有往深里想,是以说出去了,才开始反思。 苻行舟该不会又要打他个半死吧。 然而苻行舟并没有发怒。 事实上,他完全没想到眼前这看起来坚不可摧、翅膀毛硬得裹得跟个钢球似的人,憋了这么久,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呆头鹅 这是唱的哪一出 十八相送里的一句 从小就烂熟于心的戏文忽然浮现于脑海 英台唱“前面到了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雄的就在前面走,雌的后面叫哥哥不见雌鹅它对你微微笑,它笑你,梁兄真像只呆头鹅。” 山伯反驳“嗳既然我是呆头鹅,从今你莫叫我梁哥哥。” “” 苻行舟揉头发的手顿时停住了,脸上也有些一言难尽。 所以,这是羽公子独有的撒娇方式 呆头鹅梁哥哥 不,不会,才受了一顿揍,应该是恨死自己才对罢。 可他却忽然想起了几日前,两人相识没多久,在马车上发生的一段插曲。 那时禾三儿说“我叫你一声羽弟,你喊我一声三哥” 话未落,就被自己一脚踹了下去。 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哦,好像是为了防止白羽跟自家弟兄走太近,成了蓝颜祸害,禾三儿又那么傻,难保不会被羽公子耍的团团转。 当时自己往那一杵,羽公子又是怎么说的来着 “大哥” 是了,当时羽公子说的确实好像是大哥。 他当时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虽然跟哥哥差了一个字,但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罢。 难道说 苻行舟道“羽公子。” 听这语气,江白鸦心中顿时惴惴不安起来,“嗯” 只听苻行舟问“你今年年岁几何” “”江白鸦有些懵,“怎一十有九。” 突然改口是因为苻行舟眯起的眼睛从他背后一扫而过。 像是在提醒,你又顶嘴。 闻言,苻行舟竟是呼吸一窒,过了许久,才点头,似是纠结了会儿,道“我二十四了,你若真想喊一声哥哥,也未尝不可。” “你乖一些,我不管你是什么,只要别抱着不该有的心思,我也不想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打你。” 江白鸦“” 不,我不想。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龌龊心思,你是不是想做我契哥哥,你是不是断袖,你果然是断袖,你果然是想日我。 不应当,我是不会答应一个打我十六加二棍,还试图打死我的人的。 更何况你还不能接受我姓江。 这么想着,江白鸦沉默了。 刚好,吴亦可杀了进来。 他腰上挂着医袋,怀里还抱着那个女婴,模样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楼远,又怎么了”吴亦可道。 由于位置原因,苻行舟刚好挡在江白鸦之前,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看到后者。 苻行舟错开一步。 吴亦可愣了。 他先前看地方是红帐就有些感觉不大对,想着又是哪个爬床的倒霉蛋被苻行舟在梦里暴揍了,却没想到是白羽。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可能这才是这位公子的本职工作。 可惜啊,苻将军的床真不是普通人可以爬的。 这个想法止步于掀开那层软被。 江白鸦的皮肤不算非常非常白,也比不上女儿家的细腻、吹弹可破,但在棍痕的衬托下,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 一开始那十六道虚浮的,其实也不是真的就轻了,只是相对而言罢了。那一道道深红的直线“刻”在皮肉上,周围全是从内映出来的血点,薄薄一层皮肤几乎全是红的,一节一节脊椎骨明显极了。 最恐怖的是两条近乎紫色的痕迹,一条在腰下,一条在肩骨,仿佛要将这幅瘦削的身体碾碎。 吴亦可将女婴放在床上,一脸凝重地按压上伤处。 然后问道“楼远,你是让人拿出杀蛮子的力气揍他了吗” 苻行舟冷哼。 忽然,他拉过吴亦可,耳语了句什么,便转身离去。 吴亦可则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向江白鸦走来。 江白鸦问道“这婴儿现在怎样了” 正在涂药的吴亦可用力摁了摁伤处“你还有闲心关注别的不疼” 江白鸦“嘶”了一声,呼吸瞬间紊乱,等喘匀了,才慢慢道“正是疼,才要问问别的。” “不是很好。” “什么” “我说,这女婴,不是很好。” 吴亦可边说着,边四处揉捏,把江白鸦的身体当成是个泥人一样,这里捏一把,那里压一压。 他半垂着头,目光落在江白鸦清瘦的身体上,状似无意地顺着肌理滑过,眼中闪过精光。 苻行舟回到自己的卧房。 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在木板床上,伸手在某个角落轻轻一扭。 一阵悉索声响,墙上某处砖石摊开,露出一道暗格。 他轻功飘去,脚下悄无声息。 暗格很大,里面却只有一把剑,一把简单朴素、十足大气的剑。 剑柄刻有二字“崔巍”。 剑上穗子却很奇怪,乃是一只锦色香囊。 从布料上看,这香囊大概有些日子了,但却被保护得很好,几乎连灰都不曾落下,也没有一点污渍。 苻行舟没有动剑,只是小心地将穗子取下。 香囊躺在掌心。 如果江白鸦在这里,就能发现,这只香囊与他手里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两只本来就是兄弟款,只是颜色差异罢了。 苻行舟看着手上小小的香囊,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来。 “近日,我见到一个小子,他给我的感觉,同你,倒是有六七分像。”苻行舟把玩着手中香囊,像是轻声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你如果是你这傻子,那我怕是真打得你骨头尽碎,你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他说他今年十九。” “我就忽然想起来了如果你还活着,那么你也该是这个年纪了吧,白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江白鸦软软趴着,睫毛下压,密匝匝压住了瞳子。 “你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很恨楼远”吴亦可忽然道。 江白鸦自问了会儿,没回答。 其实也还好。 若是交换彼此位置,他也会这么做。 许久无音,吴亦可轻轻将里衣覆在江白鸦身上,自己坐于一旁,边给女婴喂奶,边道“某知你心中不快,但某希望,你能谅解他,他并非真正恶劣残暴之人。” 这个“他”指的是谁,即使不说也明白。 江白鸦懒得说话。 他就趴在这儿,却还要谅解害他趴着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况且只是怀疑是细作,甚至不曾肯定,便下此重手,不是残暴又能是什么 理解并非谅解,他能理解此行,却绝不会谅解。 就像他能继续跟苻行舟插科打诨,也能平心静和地相互假笑,却绝不会交心交底一样。 吴亦可猜出点江白鸦所想,道“若楼远当真残暴、仗势压人,完全可以错杀一百,那你必定早已不在此处;若他真当你是细作在审,也不会只打你几军棍,你必定早已血流成河,也不会让某夜间匆匆赶来医治。” 良久静默。 他想了想,于是道“某与你说个故事罢。” “很久以前,有道边防告急,蛮人入侵,烧杀掠夺。守边军队缺械缺粮,穷得叮当响,然而在外族压迫下,更让人惶恐的,却是迅速蔓延的疫病。” “那时大军开拔在即,各营却都有病患倒下,一个接一个,还未出征,每日伤亡人数却已不断增加。” “少年郎,若你是统领将军,会如何” 说到最后,吴亦可问江白鸦。 江白鸦不搭理。 遇到这种情况,当时该立时隔离、分区医治、对症下药、研究病原可这是属于一个现代人的意识,古代怕是连隔离的道理都不晓得。 思维思路不同,没什么好说的。 头皮忽然被轻轻扯动,江白鸦“啪”地把那只手拍开了。 他斜眼看去,才发现是婴儿的小白手。 小孩儿撇撇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吴亦可眼疾手快给她嘴里塞了一块小布,让她磨牙。 然后叹气道“你是京城府里娇生惯养的少年郎,怕是不知边境苦寒又逢征伐疫病的可怕。” 江白鸦跟着斜眼看青年医者。 吴亦可继续道“那时,某云游至此,身无长物,落魄难看,坚持的医法更是离经叛道那统领将军却亲自找上某,丝毫不在意表象,只管让某放手去做。” “于是某提出疠气之说,要求将患者分区,隔批医治,以虎狼之药祛除病气,破而后立,方法可谓惊世骇俗。” “吴先生很厉害。”江白鸦终于开口,极少地一点不吝惜赞赏敬佩之情,“此法在当今世人看之是离经叛道,是惊世骇俗,但我想,或许不久以后,人们便会堪破,会钦佩先生的壮举。” 吴亦可却摇头“壮举不,与后来统领将军相比,某实在算不得什么壮举更何况,那些人,也依然有无数仍死于疫病或汤药。甚至可以说,就是被某的离经叛道所害死。” 江白鸦“这世间,若想成事,就必须有牺牲,先生不必自责。” “嗯”吴亦可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倒是看得通透,难怪楼远那么喜欢你。” 江白鸦凉凉一笑“是啊,他可真喜欢我。” 不仅喜欢,还特别会“疼”人。 吴亦可听出嘲讽之意,不接话,自顾自道“蛮夷不等人,兵部一封一封八百里加急地催,大军必须立刻开拔出战。军队里惶惶不安,病营里呻吟不断,人员锐减,外头就是打砸抢烧” “该当如何” 这样的仗,怎么打 人头悬殊,可用勇气弥补;兵器不够,可取敌人之刃充盈;粮草不够,可速战速决,身后无退路,将士死孤勇。 可若军中人心惶惶,既牵挂后方战友,又担心自己染病,这,又当如何 吴亦可自答道“某问统领,该当如何” “他答,不如何,按令出征。” 军令如山,撼动不得。 江白鸦下意识将自己代入那统帅的角色,自问道,换做是我,会如何 到了那时,其实染病人员就算痊愈,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持兵器,俨然已是累赘。 却不能就此将其抛弃,否则必定人心离散。 若是 若是什么 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出现地突兀,离去的也突然,不待他仔细思考,却已捉摸不到。 他向来习惯单兵作战,不善于统领,更没有将领之才,一下子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万全的点子。 心中有片羽毛在挠,于是江白鸦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后来” “后来,出征前夜,军营中忽然潜入了许多蒙面刺客,等大家反应过来时,刺客已经连杀数十人,纵火烧营。有人大怒之下削断一刺客面巾,才瞧见,原来是蛮人。” “那些蛮人竟是趁夜摸进天狼军帐,杀人放火,完全不顾及两军交战最起码的规矩” “卧病之人成了温顺的羔羊,第二日清点人数,才发现他们几乎都成了尸体。而普通军营,也有不少人伤亡。” 古代大军交战,向来都有一套规矩,比如不杀使者之类,便是最人尽皆知的一项。 像这样,无疑会引起天狼军士,乃至所有汉人的怒火。 可问题是,蛮子虽然粗旷,但屹立多年,会是完全不讲规矩的吗 不应当。 江白鸦忽然悟了。 苻行舟,确实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也是个绝对理智、冷心冷情的枭雄。 吴亦可缓缓道“不错,楼远是故意泄露给一些激进、脑子发热的蛮子消息,诱他们夜攻军营,同时悄悄将那些患者暂时安放于不同军营的角落,送给了杀红了眼的蛮子,之后再命人放火烧营。” “同时,也确实有少数康健之人死于夜乱,但” 后面的他没有说。 但江白鸦很明白。 若只单独是那些生病的死了,别人轻易就能猜出这是谁的手笔,但若是正常人也死了,哪怕只是那么一两个,也足够说明这与将军无关。 不仅如此,还能激发军队的愤怒与血性,与敌人决一死战。 以杀止杀,以少量与必死的牺牲,换取剩余所有军士、所有凉州百姓的生机。 苻行舟并非不温柔,并非不良善,只是他的温柔与良善从来不会施舍给单独的人,而是给大局,给大义。 就像他或许挺喜欢江白鸦,也珍惜江白鸦这样一个人,可若是江白鸦会威胁到天狼军,会威胁到大局,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将其杖毙。 在吴亦可看不到的地方,江白鸦握住了身下软榻。 指节收拢,指骨突出,显得有些狰狞。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先前脑海中的想法。 他想,是了,我就是这个主意。 只是不会那么周全,必定是直接命人杀他个清静,以严律,镇压蠢蠢欲动,鼓动恨意血性。 江白鸦压住心头的热血沸腾,轻轻问道“既如此,统领将军又为何会告知于先生” 暗中的操作,怎么就会告知一个都不算是天狼军队的人的外人 吴亦可道“因为,我们是朋友知心知彼的朋友。” 然后他露出终于得逞、步入正题的笑容“少年郎,人在这世上,可以没有老父老母儿子孙子,但不可以没有朋友。我欣赏你,楼远也喜欢你,我们都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这次是“我”,不是“某”。 哟。 这是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江白鸦道“先生是来替将军当说客了” 吴亦可摇头“不,这只是某个人的主意。” 江白鸦“个人。也就是,不曾问过将军” “不曾。但某想,他应是会赞同某。” 两人对视,空气静寂。 江白鸦忽然笑了。 他的眼睛弯弯的,睫毛纤长,眼睛黑白分明,迎着烛火,像是有一道淡淡的光。 他说“先生,怕是不了解将军,也不了解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吴亦可“哦” 江白鸦问“先生觉得,将军会缺朋友” 吴亦可认真想了想,然后更认真答“不会。” 江白鸦“那先生觉得,我能交朋友” 吴亦可继续摇头“不能。” 一声不吭已经让苻行舟怀疑,若是忽然凑上去“交朋友”,怕是该怀疑真是怀有不知名的目的了。 更何况眼前这少年若真想“交朋友”,便不会被打的这般凄楚,因为他根本不会连一个无关紧要的事都闭口不谈。 江白鸦于是笑得更大“先生好生矛盾。” “” “那先生觉得,将军缺什么” 吴亦可想也不想,开口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江白鸦露出思索的神色“这个简单,我也认识些漂亮姑娘。在京城时,连江玉楼的姑娘,清妓,我也是知道不少的。” 吴亦可有些沧桑“不行啊某收回前言,如今觉得,将军实则只缺一个唱戏的小雀儿了。” 江白鸦“唱戏的小雀儿可不负责老婆孩子热炕头。” “只要它足够可爱,足够单纯,某觉得将军该不会介意。”吴亦可道。 “若将军一气之下锤死了它呢” “某在,锤不死。” 江白鸦于是半阖上眼,懒洋洋道“望先生记住方才的话。夜深了,除却猫头鹰,所有的鸟儿都该睡了。” “且慢。” 吴亦可忽然喝道。 “怎的” “某想借你几滴血一用。”吴亦可道,“某先前便说过,这女婴的情况不大好。” 江白鸦没想到他自己又绕回来,有些意外地施舍过去一个眼神。 “早前已诊断这孩子也患上了病,恐怕得辅以血饲养,但没想到的是,这血,竟然也认人。” “她只要你的血。” 吴亦可顿了顿,接道。 江白鸦皱眉“只要我的” “不错,只要你的。” 江白鸦道“若是不供血会如何” “不知。可能发癫、也可能死亡。” “这样,”江白鸦看婴儿一眼,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吴亦可道“确实没关系,哪怕孩儿母亲死于你前,对孩儿尚有眷恋,也与你并无一丝关联。但我还是希望她能活下来,同时我也可以研究得更透彻。” “为什么一定是我” “或许是雏鸟情节,或是你的血对她有特殊吸引力,或是你吃下的红颜的那口血,吸引了她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帮助。” “对了,禾三儿这几天也为这孩子忙的睡不了觉,请求你救救她,让她活下去。” 江白鸦道“正常的孩子以吃血为生” 吴亦可“正是不正常,她才会在我手里。” 说着这里,这个年青医者的眼中爆发出光芒,像是看到了鱼的猫,恨不得立时将鱼解剖,观察个彻底。 江白鸦忽然为婴儿的未来担忧。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因为他也想看看这孩子会长成怎样的怪物。 联想真是那天看到的“蛊”那这孩子只要自己的血,以后会只听自己的号令吗 吴亦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留下几句医嘱和方子,就带着包袱孩子离开了。 然后直接去了苻行舟的卧房。 苻行舟前去开门,将人迎进来。 桌上放着两盏茶。 显然早已恭候多时。 吴亦可关上门,悄声走入。 苻行舟将另一杯推给吴亦可。 后者道“今日怎么是茶,不是酒了。” 苻行舟将茶盏扣回桌子,问道“摸出什么来了吗” “表皮没什么特别的,倒是皮肤水灵灵敏感得很,一戳一个红印子。” 苻行舟把茶盏敲得更大声了“别说废话了,直接奔主题。” “好,”吴亦可果然直奔主题,“那个叫白羽的少年,恐怕曾经中过很是刁钻的毒。” “哦” “他的骨骼肌理都很好,看起来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所以我大胆猜测,是他的经脉有问题,而非其他。” “经脉” “楼远,”吴亦可有些不确定,却说得认真,“我怀疑他以前也是习武之人,却被废了武功,所以才会这么弱质,容易受伤,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闻言,苻行舟只是将碧透茶水一饮而尽。 没有一丝惊讶。 吴亦可没有动茶水,看着苻行舟,忽然恍然道“楼远,你早知道” “天生体弱者,大多由于经脉不畅,体内元气堵塞,导致无力易疲,”苻行舟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缓声问道,“这样的人,若是有人将真气灌入其体内,会是畅通无阻、如鱼得水的吗” “楼远是说” “歧黄方面我不懂,但在武学里,人永远不会是海,无法容纳百川任何一个天然生长的人,都无法做到轻易就能接受别人的内力,甚至任由其体内四处乱窜而没有一丝阻拦。” “习武之人凝聚真气,会对外来内力排斥;不习之人经脉细窄,无法接受真气灌输。若强来,必定痛苦不堪。” “我虽没有强来,但那种如鱼得水,很是契合的感觉,还是有的。” 回忆起借宿破庙的那一夜晚,苻行舟眼前似乎浮现了当时的场景。 少年郎脸颊被高热与火光映得通红,眼睛很随意地眯着,身体软软的,有那么几分弱柳西子的味道。 但怎么看,都没有半分痛苦的样子。 甚至,连不适应都没有。 这样的人,往往都是曾经拥有过,因此经脉宽敞,熟悉内力,却又因为一些意外,导致真气尽散,内力尽毁,没有一分能阻拦别人真气肆虐的凭依。 苻行舟当时就觉得疑惑了,但话到了嘴边,最终却没有多问。 白羽却浑然没在意,还假笑着说,将军真厉害,佩服您。 于是,也是自那时起,他才彻底盯上了这个人。 太有趣。 就像是猎人与猎物间的同居,总伴随着相互的试探与血腥,却偏偏还要时时开个笑脸,仿佛有深厚的友谊。 做事如履薄冰、又爽的畅快淋漓。 这种感觉,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的。 吴亦可叹气道“原来将军早就确信,却还忽悠某去摸骨,真是多此一举。” “非也。”听出这精致龟毛的埋汰之意,连称谓都变了,苻行舟缓和了语气,道“莫气,你才是有大本事的大夫,有了你的诊断,我才敢确信。而且亦可,你在,我还能得到更多,譬如白羽曾经中过毒。” 吴亦可却丝毫没被安慰道,反而有些沧桑道“楼远,方才,我试图招安那花白羽了。” “哦”苻行舟明显来了兴趣,一双眼睛盯着吴亦可。 吴亦可“我说,我与楼远,都希望你能成为朋友。” 苻行舟眯了眯眼,道“然后” 吴亦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说我不了解你,也不了解他;还说你不缺朋友,他也不能要朋友。” 苻行舟有些意外地怔了怔,然后低低地笑了。 过了会儿还嫌不过瘾,干脆也不压嗓子,笑得开怀。 他对吴亦可说“亦可呀亦可,瞧这话说的,我可真是太欣赏羽公子了” 吴亦可“” 苻行舟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苻楼远会缺朋友吗 当然不会。 这个“不会”,并不是说他的朋友很多,相反,能让苻将军真正当成朋友的很少,因为到了他的地位,他的心境,早已不需要再多的朋友。 他缺的,是一个能让一成不变、如同淡水的生活,变得多姿新奇的,可爱又可怕的对手。 羽公子能要朋友吗 自然也是不能的。 因为在这场博弈里,他若交了朋友,交了心,那就不再是一个可怕又可敬的猎物,而是温顺忠心、为人牵神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猎犬了。 在一个全是举目无亲的地方,这种交心是致命的。 没有交心的朋友,生活可能会变得艰难。 但没有可爱的对手,生活必定会变得索然无味。 征服这样可爱的对手,其过程之滋味,必定美妙无比。 “这样的人,王爷竟然亲自送到我面前,真是,真是” 心里爽得不行的苻将军半天没找到形容词,最后把吴亦可没碰过的那杯茶也喝了,道“以茶代酒,感谢祖坟冒的青烟” 被“感谢祖坟冒青烟”的吴亦可“” 罢,罢,你们两只疯狗爱咋咋地,不想再多嘴。 沧桑的吴亦可沧桑道“楼远,禾三儿还在照顾婴儿,我得赶紧回去,省的他一不小心做蠢事。” 苻行舟想也不想地就赶人,说,医好羽公子就赶紧走吧。 吴亦可沧桑地走了。 他想,衣不如新,人不如个戏。 罢了,还是去听禾三儿“啦啦啦”吧,好过这儿神仙打仗。 红帐。 江白鸦看着手上浅浅一道疤,心中犯起嘀咕,我什么时候痊愈能力这么强了 隔壁有高高低低的传来,闹得江白鸦脑壳疼,连意思意思硬一把都欠奉。 门口大抵有士兵把守,诏兰也进不来。 于是传信查那魔教与蛊虫的意图也落了空。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又浮现了先前吴亦可所言。 说得怕是就是三年前的凉州告急,苻行舟带缨出征,抗击北狄,守卫大渊河山的那会儿。 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有什么环节似乎出现了漏洞。 什么环节呢 江白鸦捏了捏手下绵软床褥,忽然眼前一亮。 蛮子就是再“傻”,也不可能给点信息就灿烂,打了鸡血似的夜闯军营。 以苻行舟那么警惕的性子,更不大可能会打开门扉,任由这帮脑子发热、杀红了眼的猛虎冲入自家老巢,烧杀掠夺 变数如此之大,作为决策者,苻行舟怎么敢如此行事 谁能保证那些蛮子只杀地上摊着的,谁又能保证蛮子不会是敢死队,杀掉一个是一个 吴亦可到底只是个医者,也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苻行舟,怕是苻将军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根本不会去猜忌。 绝对的信任,也导致了绝对的思考盲点,与惯性思维导致的不去了解。 总是旁观者清。 那么看来,那些“蒙面人”,怕并不“全然”是蛮人。 只是“恰好”被劈的那个是罢了。 恰好有个身姿矫健的人在那里,恰好劈开了一个蒙面人的面巾,恰好是个蛮子。 真相昭然若视。 只是越想越心惊。 江白鸦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如果这些人并不是蛮子,那么苻行舟,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又一批天狼编制外的高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想了许久,挖出更多疑点,却终是无解。 江白鸦也算想得开,毕竟是朝堂上那两位都不知道的事,无解便无解吧,反正他迟早会摸清楚。 当下便沉沉睡去了。 几日悄然而过。 江白鸦撑着双臂,侧过脑袋,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与陈东风站在一起的刘苏安。 “真快。” 身后抹药的吴亦可有些惊异地感叹道。 确实好得很快,那十六条红印子如今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两条显得狰狞的长痕看起来也顺眼许多,起码不再是紫色。 那几下说轻不轻,但说严重还真不至于,不过是些皮毛之苦,不损伤到筋骨。 “某还当你起码得躺二三个月的。”吴亦可道。 江白鸦只是笑笑。 涂好跌打药后,他穿上层层衣裳,慢慢伸了个懒腰。 大概是天气已经有些回暖,这么一个动作,身上便硬是憋出了些汗。 忽然,苻行舟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起了,身体感觉如何” 声音平静,语气熟稔,像是老朋友间再普通不过的问候。 浑然不像是他亲自下令让人打得几天瘫在床上的。 江白鸦回答“托将军的福,还活着。” “活着多好,能唱能跳,还能抱女人,”说着,苻行舟一步步走过来,目光划过懒洋洋的江白鸦,落在正意图开溜的陈东风身上,走近了,径直一脚踹过去,嘴里道,“是吧,陈副统领” 陈东风被踢得直接后退三步,然后捂住肚子,半天才嗓音有些沙哑地委屈道“我冤枉啊就那一次,之后真的没有了” 苻行舟冷笑着指了指刘苏安“那她是狗皮膏药么,还主动天天贴着你” 刘苏安一双美眸瞪的溜圆,眼看着就要喷出火来,冲上去跟苻行舟拼命。 却被陈东风拦住。 陈东风苦笑“对不起,是我犯了错,该罚。” 然后对刘苏安道“姑娘对不住,一月前那事,末将喝多了脑子犯抽,唐突了姑娘,真的抱歉” 刘苏安愣住,眼珠子一转,转而娇嗔道“陈大哥言重了,只是那是妾身初次,自然会贪恋第一个男人若会给陈将军造成困扰,那么从此不见也罢。” 说罢,竟真的径自离开了。 迎着苻行舟江白鸦吴亦可的目光,呆愣中的陈东风打了个寒颤。 “你们” 不顾陈东风的头皮发麻,吴亦可颇为热心地给江白鸦解释“上回从容偷偷来红帐,被楼远发现,直接一指头点得差点半身瘫痪,你可记住了。” 江白鸦抽了抽嘴角“先生这话是想告诉我,若是惹得将军不开心也来一指头,也能戳的我半身瘫痪” 吴亦可摇头。 随后认真道“你的话,怕是全身都得瘫。” 江白鸦嘴角抽的更厉害了“好的,我记住了。” 陈东风试图辩解“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与九儿的眉眼像极了,加之又思念九儿,便” 便行了一晚上的荒唐事。 明矾明九儿是他的心上人,只是两月前便因伤退了军队,说是要回一趟家乡。 如今还没回来。 苻行舟又提起了一条大长腿。 陈东风吓得闭上了眼睛。 可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睁眼,便看见苻行舟转身,朝床边去。 陈东风松了一口气。 能不被踢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苻行舟的默许下,他几乎飞也般地逃了。 吴亦可也起身,跟着陈东风而去。 步子快得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红帐偏房内,刹那只剩了江白鸦与苻行舟两人。 江白鸦抬头,与苻行舟对望。 隔了会儿,不知是谁先开的口 “将军。” “花公子。” 两道迥异的声线合在一起,竟也显得惊人的和谐。 江白鸦的声音偏向温润,带着三分飘逸空遥,天生就是个吃梨园饭的料子;苻行舟却是沉下的,每一字都含着千钧分量,但并不显笨拙。 这两把嗓子就是合在一起唱一台戏,也无半点突兀。 互相瞧着对方与自己不同色号的眼珠子,江白鸦抢先道“还是唤我羽公子罢,将军先说。” “还是羽公子先。” 这会儿倒是谦让起来了。 江白鸦也不扭捏,大刺刺地开门见山道“将军,半月过去,那孙家村一事,可有结果了” 苻行舟失笑“你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这么会儿,就又忘了那棍子敲在身上的滋味。” 竟是敢明着打探消息来了 江白鸦道“忘是不可能忘的,但这十八下不能白挨,躺着的六天不能白瘫,总该有些收获。” 苻行舟伸手抚上江白鸦发顶,顺着一下一下地揉顺,半晌,忽低下头,压低了嗓音轻轻道“这是羽公子问的,还是代替你家主子确认的” 此时此刻此动作,两人的脸已经贴得很近,苻行舟吐出的气息喷在江白鸦耳畔,很热,直往耳朵里头钻,让他不自觉打了个颤。 生理上无法抑制的、预热而发的颤抖。 这姿势着实暧昧。 只是问话内容,实在没有半分旖旎。 江白鸦不露声色地侧了侧身,道“将军说笑了。” 苻行舟笑眯眯道“你知道我没有。” 说着,他的手轻轻扣住了江白鸦通红的耳垂。 手指冰凉,手中滚烫。 感觉有些新奇,那由白变红的东西弹软得很,好像一用力,就能碾碎似的。 江白鸦有些不适地想要挣开,却被苻行舟捏得更紧,只听后者道“有时真想知道你的主子到底是谁他待你好么” 他待你好么 好么 怎么会好。 顿了顿,江白鸦忽然不再挣扎。 他看着苻行舟,眸光清亮,朗声问道“如果我说不好他害得我身心脑壳都疼,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还总逼着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将军待如何” 苻行舟没想到眼前眉眼干净的少年郎忽然便如此坦诚,当下眉毛一挑,有些揶揄地回答“将军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只要你真心跟了将军,将军甚至还能替你揍他报仇。” “这样呀,”因坐着而紧绷的脊背让江白鸦出了一身热汗,他脸颊也有些发红,眼中淡淡的讥嘲却不容忽视,“来凉州天狼府前,买了我、拥有我的名籍契文的是王爷,如今王爷将我送与了将军,我的主子,自然便是将军了。” “将军害得我身体疼脑壳也疼,按照先前所言,是不是该揍自己一顿替我报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牙尖嘴利。” 如此说着,苻行舟忽然又靠近些许,将江白鸦逼上床柱,后背硌在那坚硬的梨花木上。 面对面,鼻对鼻,这下两人之间是真的无甚空隙了。 江白鸦脸色瞬间又红艳几分。 不是羞,是疼。 苻行舟似笑非笑“是谁教得你这般胆大放肆,王爷吗” 江白鸦有些难受地扭了扭,道“实话实说罢了,与王爷无关。” 他又盯着苻行舟,忽然露出一个大笑脸,目光紧锁后者“将军才是胆大,大军开拔前夕,竟也敢纵容客人夜访军营。胆大心细,很是厉害。” 苻行舟的目光里顷刻多了点什么。 三分意外,七分杀意。 江白鸦悍然不畏地任他打量。 又是一番对视。 然后不约而同的转移了话题。 苻行舟忽然收回咄咄逼人的眼神,语气带着几分轻狎道“来,叫一声主人听听。” 江白鸦默了会儿,半天才道“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可是说过要揍主子一顿替我报仇。” 苻行舟“此言乃甚至之后,还有前半句。” 他停顿,给了江白鸦足够的回忆时间,才慢悠悠道“我的人,自然是要把身心都交给我你这硌得慌的身子我也不想要了,好歹得将一颗真心交给我,才算说得过去吧” 江白鸦想起了,苻行舟方才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将军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只要你真心跟了将军。 他道“我待将军绝无二心,绝不怀有恶意,一颗真心堪比澈澈江、皎皎月。” 苻行舟想了想,揉了一把江白鸦的头,道“我不信。这几日云多,没有月亮。” 江白鸦说“爱信不信。月亮的存在是恒定,不以人看不见的一时现象所转移。” 苻行舟于是再次说道“真是牙尖嘴利。” 过了会儿,又意味深长道“下回捉到机会,一定得撬开这张嘴,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小刀。” “没有刀子,我待将军以真心,又怎会藏那等暗器”江白鸦摇头。 挺久被卡在人墙与床柱中间,身后已经疼得有些麻木,他自己往上撑了撑,话不间断地接着道“将军,您压着我了,能起来吗,有点疼。” 苻行舟却没动,还意有所指道“王爷送你来,不就是让我压的么” 江白鸦面无表情“那也应该在床上,而不是这样卡柱子。” 于是又对视几息,苻行舟终于舍得直起身,将江白鸦也提起来放放好,摆在床上,像是对待个做工精致又脆皮的泥娃娃。 随后也在床边与江白鸦并排坐下,收起表情,淡淡道“孙家村,查不了了。” 江白鸦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皱眉道“怎么” “袁里长也发了那疫病,死了。朝廷有人暗中遮掩,更有权贵宣称是天降神罚,说是找到古籍记载,与孙家村现象纹丝合缝,于是勒令不得再提孙家村,抹平所有证据。桐州知府本便懈怠,如此一来,恨不得马上结束调查。” 他看了一眼江白鸦,“说到底,还是上面有人得了确凿信息,却不让查。” 不但是不让查,还是知道了所有症状,所有缘由的不让查。 而知道所有确凿情况的,只有当日几个去过孙家村的人。 熟人以外的,就只有江白鸦。 所以苻行舟先前才会用的是“替主子确认”。 他在怀疑是江白鸦做了这只传信的白鸽。 江白鸦也正了脸色“不是我。” “哦” “自跟了将军,我便无有一刻是脱离将军视线的罢。最近更是缠绵病榻,又怎会有时间传那信更何况我说过,孙家村一事,我不会欺瞒将军。” 苻行舟却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白鸦“那一夜,你确实有片刻脱离了我的视线。” 话说得没头没尾,江白鸦却听明白了。 是他刚到红帐,悄悄见诏兰的那一次。 出于职业习惯,江白鸦行事很是谨慎,如果他不想被其他人看到,那一时半会儿的确实谁也找不见他。 苻行舟道“敢问一颗真心堪比皎皎月的羽公子,你初到红帐的那一夜前夕,去了哪儿” 江白鸦回答“北边小树林。” “去作甚” “小解。” “原来如此。”闻言,苻行舟很是善解人意道,“那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请羽公子下次小解也在我们的视线之下,否则错将真心人当贼人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江白鸦从善如流道。 苻行舟又忍不住去撸江白鸦的脑袋。 江白鸦忍无可忍,终于躲开。 收回腾空的手,隔了会儿,苻行舟才漫不经心道“孙家村之事,你也无需多想,我自然会弄得清楚明白。平日里,该告诉你的,我会告诉你,不该告诉你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暧昧地笑了笑,对江白鸦道“你也可以拿东西来换。” “比如”江白鸦歪了歪头,心中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比如你的腰椎以下,或者脖子以上。” 说到哪里,苻行舟视线就往哪里瞟。 说的朦胧,江白鸦却莫名听懂了。 腰下是屁股,颈上是脑袋。 确实都是很有价值的地方。 不过听到这种话,江白鸦并未恼怒,还很认真地询问“将军不是嫌弃我没肉,硌得慌” 苻行舟回答“鸽子再小也是肉。” “哦,”江白鸦失去了表情,淡淡地扯开话题,“将军先前又是想说什么” 那时两人分明是同时开口。 只是后来苻行舟让江白鸦先说,才拖出这么多事。 谁知,苻行舟却明显不打算说了。 转而用一种打量与审视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扫江白鸦,仿佛在看这几斤肉放在秤盘上能卖多少钱的奸商。 那种眼神很是露骨,似乎能穿透层层衣服,却不掺杂任何浓烈欲望。 硬要形容的话,简直像是在待价而沽审视姑娘的鸨母的眼神。 看得江白鸦浑身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苻行舟说“你说,你主子喜欢强人所难。” 江白鸦“是。” 苻行舟点头“我也喜欢强迫别人做他不喜欢做的事。” 江白鸦瞬间警惕“你想做什么” 苻行舟没有回答,却扯了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问题,“自与北狄重订和平以来,每年年节前后都有飨宴,胡人汉人一道参加,可增进友谊,相敬相亲,和乐安平。为此,每年我们军中也必定会出席一些将领,并带上自己的贺礼与节目。” “过几日我会派人告诉你具体流程。” “如今,就好好养你的伤吧,”苻行舟站起身,似笑非笑,看着江白鸦,接上个称呼,“小信鸽。” 说完,他便步伐轻盈却很稳健地离去了。 江白鸦皱着眉,有些迷惑地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 苻行舟会要他怎样 出席宴会、表演节目 他正兀自纠结着,却不知之后只过了短短十天,便知晓了答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