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太监秘史》 第1章 第1章 十一月初天,已进初冬,谨身殿内虽已将门窗用毛毡盖住却是依旧挡不住寒风乱串,赫连仲绶捏了捏略微显得有些僵直的手指,正想着叫人架暖炉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将一盏热茶递到了他的跟前。 赫连仲绶接过茶抿了一口,又瞧见有人架着烧得红彤彤的暖炉进来,便抬头笑道“你这个小竖”话到一半,却又没说完,只怔怔看了眼前的人半晌,然后敛了笑容,“你是谁小竖呢” 被问话的内侍并不惊慌,跪在他跟前磕了个头,回道“回皇上的话,小的是新来的太监,名叫顺喜儿,并不知道小竖公公去了何处。” 这小太监低头回着他的话,言语中恭恭敬敬,并未有半分不妥。只是赫连仲绶看着他那颗低垂着的头,却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正疑惑中,门外有人朗声道“微臣李丛礼求见。” 这一声,顿时令赫连仲绶眉头舒展,也不顾自己的身份,连忙丢了手中的笔,径直起身亲自开了门,将门外头说话的男子迎了进来。 看着眼前这个眉目间只有一股丰神俊逸之气的男子,赫连仲绶不由自主的泛起微笑,拉着他同上软榻,问道“太师深夜进宫,可是有要事” 李丛礼并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太监,赫连仲绶顿时了然与胸,冲着他挥手道“你且下去,朕明日再来问你。” 见着他忙不迭的磕头谢恩退了出去,李丛礼方才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份火漆密封的金属信筒,回道“这是关外八百里加急的密件,微臣不敢耽搁。” 信筒在手,赫连仲绶觉得有些紧张,紧张得连撬开火漆的手都有些颤抖,而等到他展开了里面那道加急密件时,那张白皙得有些不太正常的脸上尽显了遮不住的喜悦之色,甚至更因激动得显得面色红润。 一封长信读完,少年君王直直的望向了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近乎二十年的老师,言语中有着掩盖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流光国已然退兵至关外不日将派出和谈使臣” 李丛礼从软榻上起身,冲着他施以叩拜大礼“微臣恭喜皇上” “朕得今日之成就,也有太师您的一半功劳。”赫连仲绶说着,原本带着喜悦之色的脸上泛起略带了些许苦涩的笑来,眼眶也略有些泛红。“如若当初不是太师您一直在背后扶持着,朕恐怕连这皇位都坐不上呢” 赫连仲绶非长子,然而西陵皇朝自古便有“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的祖训,故而就算他只排行老五,却为皇后所出嫡子,故而一生下来便得太子之位。 只是,他这个太子做得并不舒心比起他上面那三个能文善武,机灵善辨的皇兄来,他的性格略显木讷,虽有诸如“敦厚仁孝,温润如玉,恭顺若水”之类的美称,却也讨不得他的父皇“厉帝”赫连勃的半点欢心,再加上监国之后,又时常说些赫连勃不爱听的话来,故而一直不得赫连勃疼爱,以至于朝中众人皆认为他这个太子迟早有被罢黜的可能。 而在他之后,被认为最有继位的皇子便是他的二皇兄福王赫连起。 赫连起排行老二,是众多皇子中性格最似赫连勃的人,又因其母是赫连勃在位时最疼爱的范贵妃所生,所以在赫连仲绶生下之前,他一直是朝臣中认为最有可能登上太子宝座的人。只是依西陵皇朝祖训,赫连起非但成为不了太子,而且还得跟其他皇子一样,成年之后便得封王打发出宫。 于是,在赫连仲绶受封太子的十年之后,已成年的皇子们被分封至各地做了藩王。而赫连起则是被分封道了西陵皇朝的富庶之地江南,权当是不能封这个儿子为太子的一点补偿。 只不过,赫连起这个人自幼便是嚣张跋扈惯了,性格暴佞不说,还生性贪色好财,再加上他仗着父亲对自己的疼爱,封藩之后更是有恃无恐,于是他一到江南是将原本一片祥和安乐的江南一带民生苦不堪言。 自赫连起就番江南后,因他种种暴行,致使江南一地积怨已深,不到三个月,江南一地既聚义起了反旗。也便是这个时候,原本被赫连勃打得不敢再冒头的敌国又发兵奇袭西陵国边关,引发边关战事。 国事忧困,内外皆乱,赫连勃不得不纠结兵力准备应战敌国,而就在出发的前夜,这位戎马一生,军功卓绝的帝王,却突然暴病身亡。 慌乱之中,为定军心,朝臣们只得匆匆葬了大行皇帝,将赫连仲绶推上了帝位。 就在赫连仲绶登基的前一夜,却从江南一地传来消息,被分封至江南为王的福王赫连起起兵谋反了。 内乱未平,外祸又起,再又加上赫连勃驾崩,国丧之期,同室操戈,赫连仲绶一时之间急火攻心,竟将数年未曾发作的心窍不足之隐疾逼了出来,当日便在诸多朝臣的一片吵闹声中呕血倒地。 等到醒来之时,已过数日,而在这数日之间,替他打点朝中事物的却是他的老师李丛礼。 纵使那之后赫连仲绶拖着病体亲临江南坐镇大营指挥平定动乱,再又御驾亲征抵御了外敌,却又不得不承认,正是他的这位老师在他病倒之后的那数日里坐阵朝堂,否则,自己这皇位还保得住保不住都未可知。 李丛礼瞧着他又忆起往日旧事,忙道“皇上言重了,为皇上分忧乃是微臣份内之事。只是皇上您龙体抱恙,需得好好调养,勿要再累坏身体。” 说到此,赫连仲绶似是想起来一般,道“不知为何,今夜里侍奉在暖阁外的内侍竟换了别的人。” “换了别的人”李丛礼皱了眉头,“皇上说的可是刚才跪在这里的内侍” “正是他。”说话间,赫连仲绶脑中又浮现出那个自称“顺喜儿”的内侍,不知为何,那张看上去略有些面熟的脸总是有些挥之不去,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且不说这人从未在暖阁里露过面,偏巧这原本日里侍奉在侧的小竖也不见了影子。” 听闻他这一番说辞,李丛礼笑了笑,道“皇上的担心并无道理,只是关于小竖公公的事,却是多虑了。” “太师为何如此说” 李丛礼拱手道“微臣入宫前去太医院,恰巧碰见小竖公公在太医院瞧病。听太医说是前些日子里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了肚子,因为不是什么大毛病,所以一直也没注意,却不想今日突然病情加重了,晚饭前竟跑了十数次茅厕。眼下虽说用了药是止了泻,整个人已经拉得脱了人形,故而不能侍奉在皇上身侧,只得安排了另外的内侍来伺候着。” 赫连仲绶略略皱眉,他似是知道这几日小竖身体有些不适,却未曾想到闹得有这样严重。 见他脸色沉重,李丛礼又道“太医说,小竖公公身体并无大碍,只静卧修养几天便可痊愈,皇上毋须担心。” 自李丛礼口中得知小竖病情有所好转,赫连仲绶心里稍觉安心,只是又对小竖事前不报有些埋怨,便道“既是身体不适,就该早些禀告安排才是。眼下这时局未定,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若是有些什么,实在是揪朕之心。” “臣等承蒙圣恩,得侍君王左右已是万幸;如今得皇上欣欣关怀,纵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只是皇上切莫忘了龙体抱恙,更需小心谨慎。”说话间,李丛礼从官袍大袖中掏出一方锦盒来。 “这个是”赫连仲绶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这个就是上次鸿胪寺卿奉上的红丸。” “红丸朕听太医院说这药似乎有不妥之处”赫连仲绶显得有些犹豫。 “的确是如此,所以臣让让鸿胪寺卿将药方呈送给了太医院,让太医们一一斟酌并修改药方,已新制得药丸两枚。”说话间,李从礼将锦盒打开,里面的木质方盒里赫然躺着两粒红色的药丸。 赫连仲绶取过药丸,仔细瞧着他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晕倒的时候,的确是因为吃了这个药之后才转危为安的,不过那个时候太医们说这药丸来路不明,所以便没有再让鸿胪寺卿进贡。 眼下这药丸已经被太医改了药方,想必也没什么不妥,想到此处,他甚觉心安的命李从礼取过茶水来,然后就着茶水将那药丸服了下去。 药丸入腹,起初尚未有什么别的感觉,只过了一刻之后,赫连仲绶顿时觉得心跳剧烈,他甚至能听见如同擂鼓一般隆隆作响心跳声,那感觉就好像心脏要从胸腔中崩裂了出来一般 窒息感,从身体的内部蔓延了出来,赫连仲绶想要抓住什么,却碰翻了手边的茶盏,他躺在地上,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襟,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身边,看着自己痛苦的表情肆意狂笑的李丛礼。 在他那肆无忌惮如同疯子一般的狂笑声中,殿门开了,进来的是之前那个被遣散出去的那个小太监,看着他一脸的惊恐,赫连仲绶似是看到一丝希望,一把拽住了他的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的声音道“快快去叫人” “啊哈哈哈哈哈”听见他的声音,李丛礼笑得更加放肆,“叫人叫什么人实话告诉你,今天谨身殿所有的侍卫都被我安排去了别的地方,而你那个贴身跟班小竖,早就被这位喜公公毒死丢进了荷花池” 话音未落,赫连仲绶便觉胸口顿生一阵难忍的绞痛,他捂着胸口,抬头看着自己曾经用生命去信任的人,竟生生的呕出几大口血来。 李丛礼看着他,心生厌恶,一脚狠狠的踹在了他的心窝上,赫连仲绶顿时只觉得心脏骤紧,心口的绞痛和腹痛令他全身冷汗直流,整个人也几欲昏厥,迷蒙之间,他又瞧见那个站在李丛礼身边的那个小太监竟是一脸的不忍和无奈。 无法理解他的表情,亦更加无法理解李丛礼的所作所为,赫连仲绶只觉得心脏收缩得越来越快,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窒息感也越来越强烈,身体也变得越发的沉重,此时他听见李丛礼的声音,如同精神分裂的病人一般,疯狂的重复着一句话“他死了你也随他去吧” 谁死了福王抑或者是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觉得身边的温度变得炽热起来,他努力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然后他看见李丛礼正狂笑着,如同疯子一般的用烛火和炭条引燃了帷幔,而站在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却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血泊之中,看着那张灰白的脸,赫连仲绶的脑子中忽然闪过一念,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他觉得身体好像被什么力量吸着,挣扎了几番之后,他最终被吸进了一个甬道内,然后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哗啦”一声,赫连仲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被人从水里面打捞了起来一般,然后被丢在了地上,他想睁眼,但是眼睛就好像是被铅灌注了一般,怎么都睁不开。 他听见身边围着许多人,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嘈杂得他一句都听不清楚,只是有一个人的声音尤其的明显,似乎还夹杂着哭声,仔细的听了去,竟然是哭他如何寻死的事。 朕不是寻死啊朕为什么会死寻死再说朕还未死啊赫连仲绶想要说,但是喉头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他想要动身体,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石块一般。 “喜儿好端端的你寻什么死”哭的那人继续哭诉,并抓了他的手使劲的摇晃着,那感觉如同是死了自己的亲人一般的痛苦。 赫连仲绶听着叫什么“喜儿”,不由得生疑,而此时,他只觉得耳边的谈话声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顺喜儿也当真是脾气烈了些,不过就是被者也欺负着光着身子在華芳坊里学狗爬罢了,就跳了湖” “说起来这者也欺负他也不是一回两回,怎么就这次想不开了” “没准是觉得受不了了吧,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一死倒也百了了,反正在这宫闱里做太监也是用无出头之日的。” 赫连仲绶听着他们在身边不停的说着“顺喜儿”“顺喜儿”的名字,就好似在说自己一般,他一着急,竟然那手抬动了一下。这一下可了不得了,让那个原本抓着他的手大哭的人顿时惊叫了起来“顺喜儿顺喜儿他还没死” 旁边的人听他大喊着,纷纷凑上前探了探赫连仲绶的鼻息,虽气若游丝,但好歹是一息尚存,其中一人纳闷的道“怎么可能还活着明明这身体都浮了上来” 顺喜儿什么顺喜儿朕乃西陵国第十四任君主 赫连仲绶想要喊出来,却是看喉头一阵咳嗽,然后呛了不少水出来。这一呛,倒是让他换过了神来,呼吸也顺畅了许多,缓了几口气之后,竟然能晕乎乎的自己坐了起来。在他身边一直哭的那个人见他坐了起来,楞了几秒之后,抱着他又是一阵大哭。 此刻赫连仲绶才发现身边站了一群人,身着青灰袍衫的,头戴三山冠的穿戴俨然是一群内侍。挂在自己身上痛哭着的人更是柔弱无骨,并不断声声的喊着“顺喜儿,顺喜儿,你可算没死”的话。 刚想要开口问究竟怎么回事,便听得人群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有人喊道“花公公来了” 花公公赫连仲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觉皱了眉。他记得多年前,在西陵皇城里也有这么一个花公公不过,那个内侍已经在半年前就死了才是啊 话音刚落,便见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道,先进来的是打着灯笼的两名小内侍,然后才是一个生着缂丝蟒袍的内侍。赫连仲绶顺着那蟒袍下摆往上看了去,不觉吃了一惊,眼前这人真是半年前那个已经死了的内侍总管花季睦。 难不成自己也是不成可是身边这个拽着自己的人分明又是有温度的眼下,这情景,便是如何解释才是 他正想着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但见这花季睦取过跟班小内侍手里的灯笼凑近他的脸,看了两下,然后道“没死没死就赶紧的跟咱家走”说完,他转身往人群外走了去,走了一会,发觉身后没人跟来,他又转回身,催促道,“赶紧的皇上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皇上哪个皇上”赫连仲绶愣了一下,脱口问道。 “顺喜儿你别是今天掉湖里,脑子也进了水了连皇上都不知道了”说罢,他使了使眼色,两个跟班小内侍上前把还拽着他的身体大哭的那个人扯开,然后架着他就离开了人群。 一切都发生得有些突然,赫连仲绶有些没有弄明白,待到他被人扒得一干二净扔进浴池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因为腿间好像是少了一部男人应该有的东西。 花季睦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双手捏住赫连仲绶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好了,赶紧的,把他送往麟德殿别让皇上等急了” 麟德殿猛听到花公公提到这个词,赫连仲绶的身体愣了一下。 记忆中,麟德殿建于他十岁那年,自落成那日起,这麟德殿便成了他父皇厉帝赫连勃所住的居所。而在这宫城里,这是唯一一处不得赫连勃传召,他连殿门外长廊都不得踏足半步的地方。 只是,眼下,竟然会传召一个跳湖自杀的小内侍 容不得他多想,数名小内侍齐齐的用锦被将浑身的他裹了起来,抬着就奔着麟德殿去了。此时,赫连仲绶心中更是一沉对于成长于内廷的他来说,他太清楚眼下自己是被送去干嘛的了。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不光是眼下他的身体不是自己的,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堂堂西陵国第十四任君主居然被人当作侍寝的妃嫔一般给送到寝宫 然而,来不及让他弄明白这些事,他已经被人送进了麟德殿的寝殿内。 内侍们将他放到那垂着杏黄色帐幔的龙床之后,便离开了。 见寝殿里无别的人,赫连仲绶努力试着挣扎了几下,没有外力的束缚,锦被略略的松了一些,再一用力翻了个身,便就势滚下了床。 随着锦被散开,他终于从里面爬了出来。还不待他来得及开门,殿外内侍们尖细的请安声便将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耳听着那脚步声步步逼近寝殿大门,惊骇过度的赫连仲绶在慌乱中躲到了帷幔后。 堆满了锦绣的帷幔遮住了他的视线,当殿门被推开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如擂鼓,听着那稳健的步伐,自心中陡然而生的紧张感令他顿感呼吸急促那是他十分熟悉的脚步声,多少年前,他曾无数次在太子的东宫宫门外跪迎着这个脚步声的主人他的父亲,那个名叫赫连勃的可怕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赫连仲绶突然觉得恐惧起来,如果说,这个迈入寝殿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那么是否意味着今夜即将临幸自己的人便是 然而,对于心中的这个想法,赫连仲绶却鼓不起勇气去掀开帷幔去证实,他怕,他怕自己的猜测变成了真的,而这真相是他无法接受的。 脚步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再次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响了起来,一步步,清晰得可怕。 这对于躲在帷幔之后的赫连仲绶来说,如同催命符一般,只差将他的心脏从胸膛中激得蹦出来。耳听着那脚步声停了在帷幔跟前,赫连仲绶有些慌了神,正想转身躲开时,帷幔却突然那人猛的拉开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几乎是他整个太子生涯中的噩梦的父亲赫连勃。 来不及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伸出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那一刻赫连仲绶只觉得自下颌处传来一阵剧痛,对方的手劲之大,几乎让他觉得下巴就要被捏碎了一般。 “叫什么名字”赫连勃眯着眼瞧着这个脸上挂着惊恐之色的小内侍,言语中似有对他刻意的躲藏有些不满。 素日里,赫连仲绶便是对自己这位不苟言笑,甚至是脾气有些乖张暴戾的父亲就有些畏惧,所以除了朝堂之内的接触,私下里便是能避则避,眼下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亦算是少之又少的次数了,故而在发觉对方言语中隐隐透出些许不满的那一刻,心中那对父亲的恐惧感,又开始作祟,让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来回答。 赫连仲绶不敢睁眼看他,只觉得两人的距离顿时近到鼻息可闻,对方的鼻尖和指头在自己的面颊上反复来回的蹭着,那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一时之间,竟让赫连仲绶有一种眷恋的错觉父亲,从来未曾这样触摸过自己,就连象征性的摸头都未曾有过。 赫连勃似乎并不关心他的反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般的掠夺了他的唇。 赫连仲绶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对方如同攻城略地一般的压上自己的唇,近乎啃咬的力度,令他下意识的想逃,他用手推着对方的胸膛,只觉得面上如同火烧一般的滚烫。 每次被送来侍寝的内侍,都是被花季睦得妥妥帖贴,总是不等赫连勃动手,便如同泥鳅一样缠了上来,而早就习惯了被人逢迎侍奉的赫连勃在发现身下的少年开始挣扎的时候,尚觉新鲜。 赫连勃并无防备,相对于平日里习惯了逢迎的他,眼下这个有些不太听话的内侍似乎更让他觉得颇有意思。 只是始料未及的是,他未曾想到眼前这个内侍的挣扎已远远超过了情趣的范围,大有接近歇斯底里的感觉。 纠缠中,他甚至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划破了脸,虽不觉疼痛,但随手一摸,却也渗了不少血出来。 赫连勃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原本以为这是花季睦搞的什么新花样,不过照着眼下他被人挠伤的情况来看,并不是如此。 身为一国之君,从来都是习惯了被人仰视的赫连勃,第一次觉得自己君王的尊严受到了蔑视,并且是在一个他招来侍寝的侍身上,一时之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然而最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怒气。 正当他将对方的身体翻过来,想要给对方一点教训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身下这个紧咬着下唇,满是屈辱和受伤表情的少年脸上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有着他太熟悉的不屈和愤懑,一瞬间竟和那人在表达和自己相反意见时的那种宁死不屈和玉石俱焚的感觉重叠在了一起。他伸手抚上了对方的脸,少年肌肤那特有的细致触感,更令他神情恍惚,竟不由脱口而出“仲儿” “父皇” 几欲不可闻的一声低呼,在一瞬间令赫连勃清醒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个衣不蔽体的少年,赫连勃怔住了,然后一把推开了他。 赫连仲绶全身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尚未来得及消化掉眼下所发生的一切,便听见身边的父亲喃喃的低语着什么,只是还未听个明白,就瞧见父亲突然抬头,那张熟悉的脸已经瞧不出之前的温存旖旎,眉间跳动着的怒气在昭示着对方的情绪在暴走的边缘徘徊,而在短短数秒之后,不出所料的便听见一声怒吼“滚出去”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殿外候着的侍从被惊得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来,瞧着坐着一旁的赫连勃,愣是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气场给吓得大气儿不敢出。有胆子大的那眼角的余光瞥了那么几眼,发现被送来侍寝的赫连仲绶整个身体蜷成一团,躲在了桌角的阴影处,又瞧见眼前这位主子脸上似乎带了点彩,心里估摸着算是怎么一回事,却是怎么着都不敢上前问安。 过了有些时辰,赫连勃似是冷静了一会,他抬了抬手,挨他跟前跪着的一个内侍急忙近了跟前。赫连勃在这内侍耳边细细的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往外走了,整个过程却是一眼都没有瞧过在一旁躲着的赫连仲绶。 待到赫连勃走了,那群内侍方才起身,用不知什么地方找来的衣服裹了赫连仲绶的身体,道“喜公公,回吧。” 赫连仲绶眼下只知道自己是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还没有弄清自己新身份的情况下就被人送来侍寝了,再加上现在他浑身无力的瘫坐在这里,所以对于这群内侍口中的“回”,却是当真不知道回哪儿去,又该怎么回。 似乎是看出他的难受,为首的那个高个子内侍道“喜公公你务虚担心,皇上方才说了,让我们哥几个送你回去。”说罢便是蹲在了他跟前,而其他几个则是手脚麻利的将他扶到这个内侍的后背上,一番收拾之后,几人便是驮着他将他送出了麟德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眼前扫过一处处熟悉的场景,眼看着过了明德宫,承佑殿,转过了长宁门和永祉门,赫连仲绶心里也料到了几分,这是往皇史宬而去。果不其然,这几名小太监径直将他送到了皇史宬内小太监的处所内,而后便退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有人推门而入,赫连仲绶定睛一看,偏是之前在那池子边挂在自己身上哭喊着的人。 “你回来了” 见他躺在床上,这人面上是又惊又喜,不由分说的便搁了手中的东西上前来将他一把搂住,而后又是一阵好哭。 赫连仲绶听得他的哭声,不免有些难受,想要安慰他也不知怎么开口好。 这人哭了有一阵子,又突然自己个儿抹了眼泪,冲着赫连仲绶笑了起来,说自己去取点东西之后就离开了。赫连仲绶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又不好问,于是也就只有看着他去了。过了没一会,这人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鎏金铜盆,那盆边搭着一块白色的柔巾,而手里似乎又攥着个什么东西。 这人搁下铜盆之后,便坐到了床边,没说什么话,将赫连仲绶的身体翻转了过来。赫连仲绶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当对方将手指探入自己的体内的时候,不免大惊,顿时翻转身来,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喝道“你要做什么” 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喝,这人眼里的泪水顿时汪汪的往外落“顺喜儿,你弄疼我了” “你叫我什么”赫连仲绶瞪大眼问他,那表情似乎是不愿意放过他自他嘴里吐出的一个字。 这人被他拽得手腕一阵阵的疼,却又推不开开,只得眼泪花花的看着他,嚷嚷着“顺喜儿,你当真弄疼我了 顺喜儿顺喜儿顺喜儿 如同惊雷一般,“顺喜儿”三字只震得赫连仲绶脑中嗡嗡作响他太清楚这个名字了,那个在濒死的时候,如同噩梦一般的名字和着那个背叛他的人一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眼下竟从眼前这个小内侍的口中说出来 不醒来的时候,他记得,在湖边,眼前这个人就是称呼自己为“顺喜儿”,而那些在身边议论着的人也是这样叫着自己的名字。只是那个时候,他迷迷糊糊的,并未将这三个字放在心上。眼下意识到这一点,赫连仲绶顿时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眼瞅着一旁的铜盆,他只一把推开了眼前的这个人,依旧是不死心的想要否定一切,然而事实却是那水面上印出的脸,确确实实是他在临死之前见到的那张倒在血泊中的灰白面容。 “不” 赫连仲绶尖叫着,一把将铜盆掀翻在地。 一股闷痛自胸中蔓延开来,在瞬间夺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算什么老天爷开的玩笑么 堂堂的西陵国第十四任君主居然重生成了内侍 他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和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居然又发现自己居然是复生在了谋害自己的凶手身上 站在一旁的少年内侍瞧着他面色苍白的趴在床边,唯恐他有出什么事,忙扶住他“顺喜儿,你没事吧” 听着对方用那三个字称呼自己,赫连仲绶顿时只觉得心中一种恶寒,不免恶言相向“住口我不是什么顺喜儿” 少年内侍被他吼得一愣,转眼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的掉了出来“顺喜儿,你,你,你怎么了我是小宴儿啊” 赫连仲绶黑着一张脸,冲着他咬牙切齿的道“我警告你,别再用那个名字叫我” “顺喜儿,你别这样我好害怕” 听他一遍又一遍的用那个名字称呼自己,赫连仲绶只觉得一股恶气自心头起,他一把拽住小宴儿的前襟,想要抬手给他一巴掌,让他知道用那个名字来称呼自己的后果。只是在抬手的瞬间,胸口的闷痛只痛得他一身冷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小宴儿眼瞧着他脸色不对劲儿,忙一把扶住他,狠命的掐着他的人中,喊道“顺喜儿顺喜儿” 好不容易瞧着赫连仲绶的脸色顺了一点,却未料到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小宴儿抬眼一瞧,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进来的是两个眉眼间确透着些戾气的公公全是都知监的人。而这都知监不管别的,就管这内侍宫女的惩戒,而有权力调动他们的人,除了司礼监的那位花公公绝无他人。 小宴儿不知这二人因何而来,但却知道都知监向来只管内侍宫女的惩戒,眼下瞧着这阵势,估摸着也是冲着“顺喜儿”,只是眼下“顺喜儿”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适合去都知监,因为去了那个地方的人即便是不死也会没了半条命。 “喜公公,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这二人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赫连仲绶,如此说。 不等赫连仲绶答话,小宴儿上便前一步挡在了他跟前,从衣服里掏出了几锭碎银,道“这是孝敬给二位喝茶的” 这二人似乎并不打算领他的钱,一把手推开了他,便将赫连仲绶从床上拖了下来。 小宴儿大惊,忙上前拽住了他二人的手,惊到“这宫里没有随随便便就带走谁的规矩,若硬是要带他走,好歹也该有个理由” 这二人冷笑着看小宴儿一眼,道“这是花公公的意思,至于是什么事,喜公公自己心里头清楚就成了” 见他二人架着赫连仲绶就往外走,小宴儿急得眼泪直掉,情急之下,他只能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其中一人的腿,大哭道“不你们不能带走他” 被抱住腿的那人瞧着他哭得眼泪鼻涕一把花,不由得面生厌恶,就势一踹,将小宴儿踢到了一旁,拖着赫连仲绶就出了大门。 小宴儿被一头推着撞到了床棱,顿时血流如注。也顾不得给自己头上的伤口止血,小宴儿连滚带爬的追着出了房门,却终究是跟不上那二人的脚步,只得最后跪倒在皇史宬门口,扶着石门痛哭。哭了有一阵子,他似乎是想了什么,一把抹掉眼泪,咬着牙站了起来,跟着便出了皇史宬大门。 “顺喜儿啊”花季睦太师椅上悠哉游哉的磨着指甲淡然开口,“知道公公今天找你来做什么么” 听到花季睦用那个名字叫自己,赫连仲绶不由得开始猛烈的挣扎起来,只是眼下他的身体原本就瘦弱无力,根本奈何不了摁住他的那两个身强力健的年轻内侍,只挣得几下,便被人拳脚相加的摁在了地上。 花季睦并不看他,依旧只是磨着自己的指甲,“顺喜儿啊,你是公公我亲自带进宫的。那个时候公公我就跟你说过,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天生就是来听主子的话,听主子使唤的。主人叫往东,就不能往西;主人叫往西,就不能往东;主人若是叫你去死,自然你这命也不留不得。”话到这儿,花季睦停了手里的动作,走到他跟前,用续着长指甲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公公我也告诉过你,咱这宫里头,最大的主子就是皇上。多少宫女太监们,磕破了头,求破了天,想要到皇上身边侍奉,怎么就你这么个小崽子这么不开窍呢” 听到这里,赫连仲绶方才了解自己被带到这里是为了侍寝一事。 “顺喜儿,你是公公我手里待得最长久的一个,公公我疼你才把你送到皇上身边去。你不听话好好侍奉皇上也就罢了,居然还胆大妄为的弄伤了皇上的身体”花季睦说着,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了赫连仲绶的脸上,只不过片刻,赫连仲绶那原本苍白的脸上便显出了一个红色的五指印。 赫连仲绶被他扇得满眼直冒金星,一股甜腥的味道自口中蔓延开来,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嘴之后,却只呕出了几大口血来。花季睦避之不及,竟被他吐得一身血。花季睦一向喜爱洁净,眼下被他来了这么一处,不由得怒火中烧。一声令下之后,赫连仲绶便被他命人用铁链吊了起来。 “顺喜儿,你是知道当年那些和你一起进来的小崽子们是何等的下场公公疼惜你,舍不得那样对你,今天带你来着,也不过为着让你长点记性。只要你服声软,公公我便会绕了你。” 服软是要自己求饶 赫连仲绶抬眼看了看花季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虽自幼从未得到过父亲的重视,但是却也是这内廷中他人不敢怠慢的太子储君。更何况,多年前,这花季睦还未死的时候,瞧着自己是卑躬屈膝,极尽掐媚之能事,眼下不过换了身皮囊,便被对方作践至此所以即便现在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却也舍不掉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皇族傲骨,若要让他对着眼前这个阉奴求饶,他还真不如自己咬舌自尽来得痛快。 花季睦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表情,不由得那火气又往外窜了几分。他勾了勾手指头,一名内侍手捧了一方牛皮裹着的东西走了过来,花季睦伸手将其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排削得薄薄的,尖尖的竹签。 看着那竹签,赫连仲綬只觉得自己牙关都被惊得发抖他知那竹签是用来做什么的。是人都知那十指连心,若是被这竹签插进指缝,必定会疼得昏死过去,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撑得下去。 花季睦抽得一根出来,眯着眼道“这玩意插入手指缝实在是太疼了些,夜里虽说灯光不会照到你身上,但是事后若是其间的竹签拔得不够干净,也会耽误你做事。顺喜儿,公公疼你,断然是不会拿这个对你。” 说完,他将那竹签塞进了牛皮裹里,回首对着刚刚的那个内侍吩咐了几声,不过片刻便有另外一名膀宽腰粗的内侍握着一根二指来宽的皮鞭站到了赫连仲绶的跟前。 这是要是抽鞭子么赫连仲绶咬着牙摇了摇头。他活了二十八年,挨鞭子这是头一遭,不过他认为应该不会比自己被李丛礼害死那一次要惨,横竖是被打死了才好,这样他就不用纠结那些什么自己,什么顺喜儿,什么李丛礼了。 “顺喜儿,别怕。公公说了,公公最疼的就是你,这鞭子自然也是用得最好的。这是用上等的牛皮做的鞭子,沾了水之后抽在你身上,保管你身上一阵酥酥麻麻的舒服劲儿,而且还不会破皮”花季睦说着,眼睛里闪着狠毒的光。 那内侍得了他的令,将皮鞭沾了水之后,便狠命的在赫连仲绶身上抽打起来。赫连仲绶从小到大未曾受过此等待遇,第一鞭下来的时候,只觉得鞭子过处,皮肤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等到第二鞭下来的时候,落在第一道鞭痕上,那种剧痛直痛得他眼冒金心,第三鞭第四鞭的时候,就已经疼得他脸色苍白,一身冷汗。十数鞭下来,赫连仲绶已然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软软的吊在了链子上,没有了动静。 那内侍上前看了看,回首禀报道“花公公,这小子昏过去了。” “用水泼醒” “是” 一盆冷水猛的泼到了赫连仲绶的身上,赫连仲绶被冷水泼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身上的鞭伤沾了水,是一股钻心的剧痛,令他不由自主的哼了两声。 花季睦坐在太师椅上,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切,嘴里倒也不忘记念叨“顺喜儿,只要你求饶一句,公公我就可以放过你。” 赫连仲绶咬着牙,瞪着发红的双眼,从吼间挤出话来“休想” “那就继续打。昏过去了就给我弄醒再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属下遵命。” 接下来便是真如花季睦所说的一般,每次在被抽打得昏死过去之后,又再次被人用水泼醒,如此不停的循环往复,在抽鞭的人已经换了两波之后,赫连仲绶终于彻底昏死了过去,任由行刑内侍怎么往他身上泼水都弄不醒了。 “花总管,您看这个” “醒不了了么”看着眼前这个被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花季睦笑得更加狠毒,“那就拖下去,明天在继续给我打,总之要给我打到求饶为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啊,就这样睡过去,该有多好。 在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之前,赫连仲绶这么想着。他原本坚持着他内心中作为皇嗣的高傲和自尊,所以就算被那样作践,他也不愿意在花季睦面前求饶。 可是,一想到,自己就这样昏死过去,再也醒不来什么,忠诚背叛,什么死而复生,什么灵魂互换,也就都结束了。 他依旧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曾被父亲宠幸,以及重生为谋害自己凶手的事实。 所以在脑子里闪过那一念的时候,他终于松了牙关,想要开口求饶,而也在那一瞬间,涌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终于解脱了。 然而,却有一些不一样 感觉到有些奇怪的他,在睁眼之后却发现自己整个人仿佛是站在一张镜面之上,他能瞧见镜面下那个浑身光溜溜的自己,由此也可得知自己觉得冷的原因是什么。至于四周,那是白茫茫的,仿佛飘着雾一般的东西,仿佛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将这些东西吹散。 慢着呼吸 意识到这一点的赫连仲绶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是死了,然后似乎是灵魂附到别人的身上,而这个别人正是那个谋害自己的人之一。 然后现在自己是真的死了么 他瞧着镜面下的自己这样在心里问着。意料之外的,他却发现那个镜面下的“自己”突然哭了起来,只是从眼泪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红得发黑的血。 是谁顺喜儿 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那个镜面下的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那镜面与他面对面的站着了。突然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对方,他被吓了一跳,脸上尽是恐慌的神情。 赫连仲绶张了张嘴,没出任何声音,但是他却在脑子里清清楚楚的听见对方哭着说“救我。”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刚张嘴想要问,肩膀上突然之间多了一种很难形容的触感,微凉的,带着些不太高的温度,倘若不太留意,根本不易察觉到,抬头看时,原来是顺喜儿的一双手搭上了自己的肩上。 始料不及的,对方突然用力的推了他一下。 这一下,他让他十分惊讶自己的身体怎么如同羽毛一般被人这么一推就倒,当身体与镜面的同时,他亦发现,整个人正诡异的往镜面下陷去,如同失重一般越坠越快,他惊恐的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看见那个留着血泪的顺喜儿也离他越来越远,耳边依旧是那句鬼哭一般的泣诉“救我” 救我 是救你,还是救我自己 赫连仲绶有些不太明白这两个字,来不及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只觉得一股剧痛袭来,整个人都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已不知道是何时何地。只知自己躺在床上,全身被布条裹着,动弹不着,唯有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在提醒他尚未失去触觉。 身边坐着一个人,正哼着什么不知名的曲子。这人的声音是第一次听到,那曲子却不知道为何听着,总有一种耳熟的感觉,只是却不管如何回想,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听过。 他费力的动了动脖子,扭头去看那人。那人身量中等,皮肤白皙,侧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丝线,霭霭暮光中,那人的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左颊旋起一个好看的梨涡,叫人看着仿佛是融化在那里面。 “你醒了”发现他在看着自己,这人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只是那嘴角的笑不知何时隐了去,只换了一副冷若冰霜的脸来,叫人看了有些陌生。 赫连仲绶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偏他喉咙嘶哑疼痛,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这人勾了勾嘴角,左颊又旋起一个梨涡来,只是那笑意未到眼角便敛了,让人觉得这笑勉强得多一些。 “小宴儿去太医院取药了,要等一会才回来。”这人说着,黯下目光来,低头替他掖了掖被角。 赫连仲绶并不回应他,只是细细打量着他。发现这人五官虽不算是顶漂亮的,凑在一起却叫人看了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润柔和之感,好似初春里那最早绽放的那一枝梅花,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 适时,小宴儿回了来。他一边往桌上放东西,一边说“者也,今日外面可是热闹,你”话倒一半,霎时顿住,小宴儿瞧着床上躺着的那人,顿时泪流满面。 这人怎么就这般爱哭呢赫连仲绶看着他叹了口气,却不想牵动那一身的伤痛,直疼得一阵重重的咳嗽。 小宴儿看得心疼,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细声道“你别动,太医说你伤及筋骨,须得休养一阵才行。” 伤 赫连仲绶这才想起那些事来。 自己原本是花季睦带走用了刑,他依稀记得是被人抽得晕死过去,然后被用水泼醒,然后再次被抽得晕死过去,如此循环反复了数日。原本以为就会那样被打死,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何被送到这里。 “太医说你醒来可能会觉得肚子饿,我先去给你做点粥来。”小宴儿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冲着坐在一旁的者也道,“你先在这里陪他一会,我马上就回来。”说罢,竟是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原来他便是者也了。 赫连仲绶看着身边这个年岁算不得大的少年,又想起那日自己被人从湖水里捞出来时,听见的那些话,似是和那个“顺喜儿”有什么过节,并且还算不得一个心善的人。只是,眼下,这少年虽面上冷漠了些,但那眼里时不时透出的些许关心却又在说明,旁人的议论也算不得真。 者也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道“你知道么若是那日小宴儿晚去半日,你就不会躺在这里,而是被人送去了乱葬岗么” 赫连仲绶依旧是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眨着眼睛,表示自己正细心听着对方说的话。 “绕是我也没法让你逃过那一劫呢” 者也说着,忽然低低了笑了起来。赫连仲绶看着他低下头避开了自己的眼睛,那双细长的手确是紧紧的攥着被角,那骨节出泛着青白,让人看着不免要从自心底里疼惜起来。 “我只知你不愿意去侍寝却没想过你会因此而去开罪花公公顺喜儿顺喜儿你原本不是这样性子的人啊”者也继续呢喃着,松开被角,一手抚上了赫连仲绶的脸,整个身子也凑了上去,在他身上投下重重的影子,“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寻死” 温热的呼吸喷抚到赫连仲绶的脸上,带着些许水汽,细细的瞧着,发现者也的眼睛又黑有润,似有泪光闪烁。但是很快的,者也松开了他,一双眼转向了别处,等到视线再回来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发现又什么都没了。 “等你伤好了,我再来。”者也这般说着,起身离开了。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赫连仲绶总觉得那话里带了些悲怆在其中。 小宴儿回来的时候,瞧见屋里少了一个人,倒也不吃惊。只是坐了,一口口的喂了赫连仲绶吃粥,也不说话,只临到末了,他收拾好碗碟才道“你再休息一会,我先出去了。” 虽不喜欢对方用那个名字称呼自己,但是相处下来,却知对方的关心并未掺半点虚假。饶是那个顺喜儿再怎么千刀万剐来,却也怪不到这个人身上来。 一想起自己那日竟对着这人凶神恶煞的怒吼,赫连仲绶心中不免多了些愧疚。 想到此,他张了张嘴,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你再陪我一会吧” 虽是有了些力气,那声音依旧是微弱得几不可闻。但却不妨碍有心之人听见。 小宴儿扭头看他的时候,那眼里透着惊喜,几乎又要掉下泪来。 “哎你莫哭”赫连仲绶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硬扯了一丝笑容来,只不过没想要又扯到身上的伤痛,只痛得他那笑容还没坚持多久就又呲牙咧嘴的扭曲了一张脸。 “嗯,我不哭,我不哭。”小宴儿一把抹了眼泪儿,握紧了他的手,“我陪着你。” 小宴儿的手纤细得不禁一握,却是难得的温暖。赫连仲绶反握了他的手,看着他的脸,突然就落了泪。 他觉得自己有些嫉妒起这个顺喜儿来。 他虽未弄清楚这三人的关系,却也看得不出,这小宴儿和者也是真心的关心着这个是顺喜儿。可他这个曾经的太子储君,曾经的西陵皇朝第十四任君王,却不曾拥有过这些东西。 身为皇族,在享受那世人艳羡的荣华富贵的同时,却又不得不舍弃世间最寻常最普通的亲情。他自幼母亲早亡,身边只有乳母相伴,父皇从不亲近他,也不准他亲近,兄弟间又皆因他是太子而多有疏离;自成年之后大婚,妻子虽温柔娴静,夫妇二人相敬如宾,却又因利益牵绊,少了份温情;一生之中,他唯一全身心信任过的人,到最后却是亲手害死他的人。 旁人说身后事难料,可是他却想得到自己死了之后,那朝堂内外,举国上下的混乱,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则是被推入风口浪尖;对于他们是否能够在这风浪中侥幸,他不得而知,唯一能够清楚知道的是,他们对于这个将他们推入权利和阴谋漩涡的无能丈夫,无能父亲,恐怕多的是失望和埋怨。 于是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心中惦念自己 不过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伪君子和懦夫罢了。 “顺”小宴儿话刚出口,便知自己又犯了错,忙改口道,“你别哭,都没事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带你去都知监了。” “原本是我的不是,不该对你那样。”赫连仲绶摇了摇头,“往后,你爱怎么称呼就称呼吧” 小宴儿摇了摇头,抹着他的眼泪道“我也是不喜欢用那样的名字称呼你。只是这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入了宫就不能再用以前的名字。” “那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三生,你的名字叫顾三生。”小宴儿说完,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你当真什么都忘了” 赫连仲绶低了头,不看他“嗯是的” “原来太医说的都是真的。”小宴儿一脸的黯然。 “太医” “是的。那日我背你回来后,去请太医来给你瞧伤。太医问及你的伤势时,我跟他说你好像不认得我,他说许是入水时受了惊吓,一时记忆时常。我原本还不信,眼下你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看来当真是一点都不假了。”说着,他突然又精神振奋了起来,“反正都是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赫连仲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二人又说了一会,赫连仲绶总算是知道现下是崇德三十四年,顺喜儿,小宴儿,以及者也,则是在崇德二十八年,也就是自己十岁的时候入的宫。 早些年虽看过一些闲书,略略的知道些神鬼之事,却未曾想到自己是借尸还魂到了十二年前,而这一年,父亲应该是四十了,而至于东宫里的那个自己,只有十六岁。 想到那个刚及弱冠之年的“自己”,赫连仲绶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抽痛,十六岁的“自己”还在东宫里做着太子,那么现在的这个自己算什么 “三生,我私下还叫你这个名字可以么”没有注意他神色的异常,小宴儿趴在床边,玩着他的手指头如是说。 三生,呵,三生。 顾三生 原来是这样 一生为父母; 二生为家国社稷; 眼下这死后复生,应为三生,只是这三生又为的是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小宴儿的照顾是极细心的,每日都替他细细的换药,还变着方儿的给他做些好吃的养身体,若是逢他因伤情变化,而发热体寒,则是日夜不离的跟在身边照料着。如此这般,不过十数日,赫连仲绶的身体已见好。除了身上还有些印记未消除外,下床走动什么的已经甚是无碍。 随着接触的时日躲起来,两人的关系也越发的亲密了。 赫连仲绶发现小宴儿这个人心眼极好,皇史宬里的杂事不算多,他每次做完之后,还会去别的代做些事,往往回来的时候,手里都带着些别人送的糕点,如同献宝一般的递到自己跟前,然后将最好吃的留给自己。 只是有一件事,让赫连仲绶觉得如鲠在喉,那便是当初自己在都知监的时候,小宴儿是怎么把自己弄回来的。 他知道,花季睦那样的人,在这内廷的内侍宫女中,身份已是极高的了,小宴儿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杂役,莫说上花季睦跟前磕头求情,恐怕是连见上一面的资格和机会都没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内侍,是哪里来的本事让花季睦放人呢 这天的天气甚好,小宴儿依旧是去别的地方去帮忙,赫连仲绶坐在房门前晒着太阳,脑子里依旧是想着这件事。 能让花季睦松口放人的,除了在上位的那个不会有别的人,只是理由是什么 赫连仲绶生在这内廷二十余年,并不是不清楚这内廷的规矩,更何况,他知道他的父亲,他那只将心思放在征战和疆场的父亲,并不是那种会过多关注内廷之事的君主。 所以,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没有妥帖的理由。 六月的太阳晒得人暖暖的,赫连仲绶刚闭了眼就听见小宴儿的声音飘了进来,正想睁眼,却被对方捂住了眼。赫连仲绶伸手去抓他的手,却听见他咯咯的直笑。 “三生,你猜我今天带了什么回来” 赫连仲绶闻见他身上一股甜香,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回道“你前天带的是玫瑰花饼,昨天是蔷薇夹糕,今天我可猜不出来是什么。” “三生你真笨”小宴儿愤愤的松开了手,将点心匣子提到他跟前。 赫连仲绶看了看那食盒里的东西,白白糯糯的方糕,上面晒了些椰面,嗅得一嗅,异香扑鼻,他夹起一块,塞进小宴儿的嘴里,看对方吃得高兴,不由得笑眯了眼“好吃么” 小宴儿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想要回他话,却被噎得直咳嗽。好不容易咽下那满嘴的糕点,他回道“你不吃么” “我不是说过么我不太爱吃甜食。”赫连仲绶说着,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椰面,“我只要看着你吃得这么高兴,就满足了。” 小宴儿的脸红了红,哼哼道“你又拿话诳我。” “我怎么会拿话诳你”赫连仲绶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喜欢这个家伙,人小小的,脑子又单纯得紧,让人忍不住把他当弟弟一样疼爱。 “我才不信你的话呢”小宴儿气呼呼的盖上盒子,佯装生气,但是心里却是比吃了那糕点还要来得甜。 六月里原本就是晒经书的日子,用过午膳,歇息了一会儿,小太监们继续忙碌了起来。赫连仲绶因受了伤,自然是不便插手,只能看着他们把上午翻晒的经书捆成摞,如数的收入库房,搁回原来的地方,下午继续翻晒字画和其他的经书。 眼看着,太阳偏西,已经到了申时四刻,小太监们开始将下午翻晒的字画收入库房中了,没过一会,他便听得小宴儿的声音由外传了进来“顺喜儿李人来了” 赫连仲绶微微皱了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小宴儿的话音中竟带了些喜滋滋的味儿。转头看去,正是小宴儿一溜小跑的奔了进来,他身后则是有个人正跨过那门槛走了进来,太阳有些晃眼。一时间他也没看清楚那人是谁。 “顺喜儿,李大人来取圣祖遗训和史鉴了。”小宴儿抓着他的手臂说道,那面上是遮不住的红晕和喜悦,“那两本书在第九十七柜的第三格和第七格里。” “哦。”赫连仲绶应了声,并没有抬头仔细看他身后的人,只是跟着他转身往里走去。 话说,这皇史宬修建之初,为了防火,所以殿内大厅无梁无柱,地面修有离地两米高的石台,其上排一百五十二个外包铜皮雕龙的樟木柜,叫“金柜”。这金柜上收的便是一百五十二个“金匮石室”,里面存放着皇家的圣训、实录与玉牒。 赫连仲绶数着那金柜往后走,数到第九十七个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取过那梯子,小宴儿爬了上去,找到了那两套书,并递给了赫连仲绶。 当赫连仲绶把书递到那人手里的时候,耳听得那人的话音,不免得全身都僵住了。 “有劳喜公公。” 这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不是李从礼的,还能是谁的 抬眼看,狭长的凤眼依旧是微眯,薄薄的嘴边挂着的是一成不变的温吞笑意,如若是当日未曾见过对方那近乎疯狂的行为,他也许永远都无法相信像这个人这样永远不会有任何感情起伏的人会有那样的一面。 “我身上有什么吗”虽然不满对方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但是李从礼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 “没有,请大学士看看书有没有错漏。” 口里说着这样的话,赫连仲绶却听得自己的齿关咬得咯咯作响,手掌攥得如同石头一般,一股恶气在胸口翻腾,他只恨不得当下有一把利刃在手,能够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即便不是这样,也要冲上去将对方用手拆了,然后咬碎了吞入腹中 寝其皮,啖其肉,饮其血,搓其骨,扬其灰,只有这样,才能出得了自己胸中的那口恶气 不是吗 只是为何这些情绪最终还是被自己咽下了 李从礼低了眉,翻了几下手中的书,回道“没有任何纰漏。” 赫连仲绶收了梯子道“若是没有错,一会小的就这般回了花公公去。” 说罢,他便要往殿外走,却没有想到李从礼伸手将他拦了下来“喜公公,且慢。我这厢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赫连仲绶垂下眼不看他,唯恐自己再看得他一眼便真的要在此与之拼个死活。 “我这里还有事前往含凉殿,与太子东宫正好是相反的方向。眼下太子正在东宫等着我取这书送去,可皇上正巧叫了我去议事,实在是抽不开身,因此特地想要劳烦两位公公替我跑趟腿儿,将这书送去东宫。当然,这酬劳也是少不了的。”说着,他自衣襟中掏出了一些银两连着那书塞进了赫连仲绶的手中。 赫连仲绶看了看手中的书,又掂了掂那银两,扯了扯嘴角道“东宫戒卫森严,若不是本处当差的太监,恐怕也是不得入内的吧” 像是料到他有此番话,李从礼只是笑着取下了腰间的牙牌递于他,道“你且说是我这里相托,护卫自是不会为难你。” 赫连仲绶想要再说些什么,一旁儿的小宴儿却抢白道“李大人您只管去皇上那里,太子那里自有我们去。” “那么有劳两位公公了。”李从礼说着做了个揖退出了殿内。 见他走了出去,赫连仲绶皱着眉扯住了小宴儿的衣襟,道“你怎么就答应了他” “不过是送书去,况且李大人他也把这牙牌留在这里了,横竖这里的事也快做完,去一下也没什么。再说花公公不是让我们不要怠慢人家吗”小宴儿说着那面上越来越红,手指也开始不由自主的绞着衣襟。 赫连仲绶眼睛瞟着他脸上的表情,又看到他那双手,一阵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自己的心思。 他原本是让那李从礼扰乱了心神,一心只惦念着如何将对方出之而后快,却未曾想到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自己借尸还魂到这十二年前,该在的,与那不该在的肉如数在自己的眼前,自然也不会少了那一位。 比起李从礼来,更无法面对的恐怕是那个 崇德三十四年,那个只有十六岁的“自己” 来想去,他真是无法想象那见面的情景,所以他不愿意应李从礼的要求。 只是,这种心情如何对眼前的这个小宴儿说 “小宴儿,你自己去吧我这里还有事。” 他推脱着,想要把这事搪塞过去,却没想到小宴儿拽住他的手道“顺喜儿,你不是说不会丢下我一人吗这才不过是送东西去东宫,你就” 说着,小宴儿只把嘴儿一撇,便要哭。 真是难上加难了赫连仲绶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紧,他别过身去不想看小宴儿那眼神,哪知对方却是扭定了他,老是跟着他一起转。 如此折腾了几次,终究他拗不过对方,点头应承了下来,不过也算是有条件的,只陪他到东宫。小宴儿哪管这么多,只是听他陪自己去,便是心里欢喜,不免抱住他大叫了几声“好顺喜儿”才算得消停。 将要收入库的字画经书一一的清点,确定无误之后,赫连仲绶方才跟着奔了东宫去。 话说这西陵皇城便是顺着这宫城而修建,而这则是宫城里南北走向,分为前朝和内庭两部分,前朝以朝会为主,内庭以居住和宴游为主,且又在布局上呈现一个甲字形,所以老百姓又称之为“北甲宫”。 宫城共有九座城门,南面正中为丹凤门,东西分别为望仙门和建福门;北面正中为玄武门,东西分别为银汉门和青霄门;东面为左银台门西面南北分别为右银台门和九仙门。除正门丹凤门有三个门道外,其余各门均为一个门道。 在宫城的东西北三面筑有与城墙平行的夹城,在北面正中设重玄门,正对着玄武门。宫城外的东西两侧分别驻有禁军,北门夹城内设立了禁军的指挥机关“北衙”。 丹凤门大街,以北是宣政殿、紫宸殿、蓬莱殿、玄武殿等组成的南北中轴,麟德殿则是在紫宸殿偏西处,至于太子东宫则是正好与之反方向,处于东边,临近左银台门。 这二者的位置说得倒是轻松,只是这步行来就算是远的了,也怪不得李从礼要托了这二人将书送去东宫。 走了一阵,转过几道宫门,远远的便瞧见那高高的飞檐,是龙生九子中的负屃,此刻依旧是蹲在那屋顶翘檐上一动不动,赫连仲绶只看了那一眼,便知那是东宫所在。 再行了一段路,眼前是一座宫门,门口站着两个握剑护卫,见这二人走上前,便大步一跨,上前拦了道“两位公公打哪里来” “我们是皇史宬的执事太监,受文华殿大学士李从礼大人所托,将圣祖遗训和史鉴送来东宫。”赫连仲绶上前拜礼,递上了李从礼和自己的腰牌。 护卫接过腰牌看了一眼,又指了指他身后的小宴儿,道“他的呢” 小宴儿正四下摸着自己的腰牌,听得对方问自己,吓得手忙脚乱起来,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腰牌了。护卫将此情景,道“别找了,只是送东西进去,一个人去了就是,太子殿下他也不喜欢进的人多了。” 赫连仲绶和小宴儿对望了一眼之后,有些无力。 在明白眼下的情况是非得自己进去之后,他只得从小宴儿手里接过那两套书,捧着入了东宫宫门。 入得宫门,便有和他一样身着青色贴里的小太监引领着他往书房去。到了书房门前,那小太监吩咐他在门外等候,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趁着那小太监进去通报,赫连仲绶忍不住四下打量这座自己曾经熟悉的宫殿来。 他原本是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的,眼下,以别人的身体来看这里,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来。 而今是崇德三十四年,于是,眼前那株海棠是去年才种下的,要等到后年春暖的时候,才会开花;还有东厢间里的那株梅花,今年是要开得比往年来得繁茂;更或者,寝殿旁的那颗芭蕉,再过数月,便要枯死 他脑子里转的便是这些,竟然连之前那太监出来连唤他几声也不听得。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那小太监只管抱怨道“你这个公公也真是的,做事哪里有这么不上心的一会进了书房,可别乱说话太子殿下他正看书,不喜欢被人打扰” 随着那话音,小太监将门推开来,赫连仲绶觉得自己有些心跳加速。迈入书房,渐渐的,他能够看到那帐幔下握书细看的身影,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要停了下来 小太监跪在那方桌前说着来见的人,那原本握着书正看着的人咳嗽了一声,算是同意见。 听得那咳嗽声,赫连仲绶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来由的打了个冷战,他来不及多想,只得双手捧着书上前,连头也不敢抬的跪在了桌子前。 “皇史宬的执事太监么”桌子后的那人问道。 赫连仲绶听着那声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他觉得那声音似乎是自己的,但是,又似乎不是 见他不回话,站在他身边的小太监悄悄的用脚踹了他一下,于是,赫连仲绶立马反应了过来,他将手中的书高高捧起,回道“小的是皇史宬的执事太监,名叫顺喜儿,正是奉了李从礼大人的意思将太子殿下要的书送来。” “李从礼他人呢”那人继续问道。 “皇上召李从礼大人议事去了,说是一会便回。”赫连仲绶继续回着,他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想要抬头看对方的冲动,却不想连那说话的音儿也颤抖了。 “如此这般的话,你先退下吧。” 得了他的话,赫连仲绶觉得心中的巨石落了地,他现在只求可以尽快的逃开这个地方。 于是他赶紧的谢了恩,起身欲往外走。却没想到后面的人突然叫住了他,令他条件反射的回了头。 转过脸,看见的那是谁 谁家儿郎生得眼若灿星偏又是眉峰似碧鬓垂丝,唇似春菱含笑,肤白如敷粉,身似玉山巍 那不是自己又是谁十六岁的自己,容貌早是生定了,少的只是二十八岁时那个自己的世故和成熟,所以眉眼间还缠着未脱的稚气 眉目入眼,竟惹得赫连仲绶几欲落泪。 当下里,眼前这个是“赫连仲绶”,那么自己又是谁顺喜儿 可他偏又不是那个顺喜儿,他脑子里记得的是这东宫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灯一盏,甚至是眼前这人此后十二年里种种经历,桩桩事件 这边这位十六岁的太子疑他神色有异,但也不好问,只得道“你可知道父皇他叫李大人所为何事” “小的并不知。”赫连仲绶垂首回话,不再敢抬眼看他。 听他如此说,这位太子只得挥手示意他退下。 而后,赫连仲绶几乎是用逃一般的出了这东宫门,小宴儿见他飞奔出来,以为出了什么事,上前想要拉他,没想到只碰了个衣角,便被他一掌挥了趔趄,不注意便撞上了一旁的铜缸,把个额头撞得是血流如注。 见他受伤,赫连仲绶心下愧疚,只得扶了他往御医馆去了。 求了御医给小宴儿弄了药,回到皇史宬,赫连仲绶亲自给他裹上了。 小宴儿知他手脚轻慢是怕弄疼了自己,又想起之前被他那么一推,想来顺喜儿从来没有这么对过自己,是那日落水之后,这行为就有些异常,便道“顺喜儿” “我不是顺喜儿”被他这么一叫,赫连仲绶猛的将手一挥,正巧就拍在了小宴儿的伤口上,顿时那纱布上见了红。 听着他口里说着那样的话,小宴儿心里随着额头上的伤一阵子的紧,便是那眼泪并着血齐刷刷的落了起来。 见他落泪,赫连仲绶一阵苦楚。他垂下手退回到椅子上坐着,发起愣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顺喜儿不,他不是。他不记得这具身体的半点事,如果不是旁人叫,他连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么他便是赫连仲绶 不,他也不是。 十六岁的赫连仲绶好端端的活在这崇德三十四年 若不是这二人,自己又是谁转回到这十二年前又是为何 未曾生我我是谁生我之时谁是我 不过是一缕孤魂,没了名儿,没了姓儿,无去处,无归处,尴尬无奈的存在于这崇德三十四年 面颊上忽的一凉,伸手一碰,原来是落泪了。 嘴角勾起一番苦笑,他怎不知这身体换了,连本性也换了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这般的落泪 小宴儿见他也落泪,心里越发的疼他。下了炕,环住了他的身体,将他的头贴近自己的胸膛,道“不管你是顺喜儿,还是顺悲儿。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就如你不会丢下我那般。” 顺喜儿顺喜儿 这便是自己的名字 不管承认不承认,这名字当真就是取代了自己用了那二十八年的尊贵名号。 只因,自己是借了这躯壳还魂;只因,在那东宫里,有另一个自己活着,所以,自己只能是顺喜儿,不能是其他 顺喜儿顺喜儿 从今往后,便不再有二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游魂,只有皇史宬执事太监喜公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当夜,花公公又命人叫了顺喜儿去麟德殿的芝兰馆,为的是侍寝一事。 哪知他刚把顺喜儿全身上下打理妥当,正准备往寝殿里送时,却传来今夜临幸者也的话来,于是又不得不又差人将顺喜儿送回了皇史宬。 此后连续数日里,他也没有再接到赫连勃想要传召顺喜儿的意思。 顺喜儿没有了侍寝的事,小宴儿自是高兴的,每日里做活得来得起劲一些。 然而最令他开心的则是,顺喜儿自那日从东宫里出来之后,虽说在平日的事上依旧是有些不清不楚,但是却再也没提过自己不是顺喜儿的混话来。 他只当是对方休息了数日,精神状态见好,却不知道那“顺喜儿”心里的盘算。 这日里他正美美的抱着一摞书去文华殿的路上,过了玉河桥和玉熙宫迤西,转过两个花房子,后首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圈了他的颈项就往后拖,惊得他手里的书散了一地。 见他落魄成这样,后面拖他的人笑出了声“小宴儿公公,几日不见,你还是这般胆小啊” 听他的话音有些熟悉,小宴儿才抚着胸口定了定神,又嗅到那人身上散出来的异香,不由得嗔道“该死的小品子你又吓唬我” 话音刚落,后面的花圃里钻出一人来,个头和小宴儿差不多,皮肤白净,只是一双眼贼溜溜的转着,似有不下百十来个心眼鬼点子在其中。嘴角挂着坏心眼的笑,怀里捧了个点心匣子,腆着脸就往小宴儿身上凑了去,嘴里念道“小宴儿公公,往哪里去啊” 小宴儿不理他,自顾自的弯身拾书。 小品子转到他身边继续道“是不是又去文华殿给那个温文尔雅的李大学士送书啊”说完,他不忘用手戳着小宴儿的脸,啧啧的笑出声。 小宴儿面上一红,有些恼怒,张嘴便要咬他,小品子手一缩,改为揽住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道“好小宴儿,别恼我。我这是要给你送好东西去呢” “什么好东西” 小品子拍了拍怀里的点心匣子,然后掀开一个缝儿。闻着那味儿,小宴儿只知道是点心,还没看个明白,小品子便将那盖盖住了。然后贼贼的笑着道“这是甜食房今年新做的点心,用新下的莲蓬和着新麦穗磨的面粉揉了,又加了茉莉、桅子兰在里面。这个可是供皇上去上林苑打猎享用的。” 小宴儿只闻到那香甜的味,口里便有津液生出,听他这么一说,自是又咽了几口唾沫,然后拽了小品子的手道“小品子,给我尝尝。” 小品子将手伸进点心匣子,掏了一块出来,搁到小宴儿的眼前。 小宴儿嗅得一嗅,异香扑鼻,忍不住伸手就要抓那糕点。 小品子眼疾手快的将手一缩,跳到石阶上坐下来,翘着腿儿道“小宴儿,你要是想吃,得先说这是不是好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小宴儿心里惦记着那糕点,嘴里倒是说得干脆。 听他说了自己想要听的话,小品子心里甚是得意,于是拉过他就着自己的边坐了,掀开盖子,将整个点心匣子都放到了他的腿上。然后道“这些都是我给你留的,只给你留的。可不能给顺喜儿那个小子” 小宴儿往嘴里塞着糕点,冷不防听他说到顺喜儿,差点噎到。咳嗽了几声,他回道“顺喜儿又没得罪你,你哪来这么的不满意他” “他哪都没得罪我唯独就是占我的心肝儿宝贝儿小宴儿你”小品子说着一把搂住他,贴着他的面蹭了起来,“我可都听说了,皇上让他侍寝,眼下他便成了者也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在他身边,保管者也下黑手的时候不会伤到你。小宴儿,你若是愿意,我这就去找司礼监的小竖公公,让他把你调到甜食房来,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说完,他吧唧吧唧的在小宴儿脸上香了两口以示真心。 小宴儿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道“者也才不会那样对顺喜儿再说,顺喜儿他最近身体也不太好,我不能离开他。” 小品子用鼻子哼了哼,心里念道杀千刀的顺喜儿,怎么跳湖没淹死你嘴上倒是说“那你得先管好自己的身体。”说完,他又贴近小宴儿的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话。 小宴儿听完他的话,愣了愣神,道“皇上这两天都在上林苑啊” “可不是皇上去了上林苑,者也和花公公都跟着去了,整个司礼监就剩了小竖公公没去,不然我哪有胆子叫你去麟德殿。”小品子颇为得意的道。话刚刚说完,他似是又想起什么,又道“只你来,可别叫上顺喜儿那个丧门星” 小宴儿掩嘴笑了一下,收了点心匣子,然后抱着书站起了身“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将书送去文华殿,要是让李大人等着急,可就不好了。” 小品子撇了撇嘴,推了他一把,骂道“杀千刀的小宴儿,你心里可着就这两个人,就是没我的份儿”说着,他又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补道,“你路上可小心些,别又摔了额头。”言语间,他指了指小宴儿的额头。 小宴儿这才想起额头上的伤来,心里感激小品子的细心。只是看着自己已经在这里磨蹭了不少时辰,只得再三谢过他的点心和好意匆匆的走了。离得远了,还能听见对方在自己背后念叨“你且记得时辰”之类的话。 且说这文华殿,乃是内廷经筵之所,前殿即文华殿,南北向,后殿曰主敬殿,规制与文华殿略似而进深稍浅。且前后殿穿廊相连,东西配殿分别是本仁殿、集义殿。开的是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窗,殿前出月台,甬路通宫门。 这小宴会离了小品子,一径儿就奔着文华殿来了,问过当差的小太监,得知李从礼在本仁殿修讲义,满心欢喜的过了去。走过穿廊,临近了本仁殿的时候,他放轻了脚步,走到那窗根儿底下,透过那窗棱往里瞧。那李从礼果然在里面,正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把着茶盖倚着那太师椅,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李从礼摸着嘴唇轻笑了起来,眉毛高高的挑着。小宴儿在那墙根儿底下看了,不免得面上一红,脚底下一个没留神,踩滑了,硬生生的摔了下去。 李从礼听得外面一阵响,起身推窗一看,面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他转身走了出来,将小宴儿扶了起来,又瞧见他面上沾了些东西,于是掏出手绢替他擦了去。 小宴儿却红着脸只顾收着散乱了一地的书,不敢抬头看他,连谢谢也不敢说一句。 李从礼笑着拾起一本书,问道“这是我之前让人来取的书” “是的。”小宴儿细声说着将书叠好,一并放到他手里,也不管这是否合乎礼制,只管抱着点心匣子飞也似的跑了。 只是没跑出殿门,又折身回来,将点心匣子放到他手中。 然后又面色不对的,也不管匣子已经到了别人手里,只管里面取出了四个,再次转身逃走。 李从礼看着他这一系列举动,又看着他如兔子受惊一般的逃走,不免得笑了起来。打开匣子,里面还剩了六个点心,不免得摇头,转身回了殿内。 逃回皇史宬,小宴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噗通噗通的。靠着门站了一会儿,他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居然从送给别人的盒子里拿点心,简直是呀丢人丢死了想到此,他羞得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小宴儿,你做什么呢” 耳边传来顺喜儿说话的声音,让他的身体抖了抖。 放手四下看,原来顺喜儿老早就在房间里呆着了,只是自己没看到。察觉到自己刚刚失态的一面全被对方瞧了去,小宴儿恨不得当下找个地洞钻进去才算。 “生病了哪里不舒服”顺喜儿说着站起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小宴儿挪开他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瞧见他桌面上写着些什么,不免探身看了一下,竟然发现都是关于皇史宬的档案资料。顺喜儿见他不明就里,于是解释道“我不太记得这每一柜里的目录,所以特地记下来,免得日后花公公问起来,我回答不上又被罚。” 见他是为辞,小宴儿心里一阵唏嘘,道“你小心不要伤了身体。” 顺喜儿淡笑应他说“知道了“,那心里却是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虽然他承认要将这一百五十二金柜里的目录在短暂的时间里背个全是件难事,但是这是他选择的生活,不管是不是被现实所逼,也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而今他是顺喜儿的事,已然是事实,也自然只得按着这身份过下去了。 从他话语中听出几分异样,小宴儿眼睛一转,抓了他的手道“顺喜儿,晚上和我一起去麟德殿吧” “麟德殿” 顺喜儿听他说,不免得一惊。 小宴儿知他为什么惊讶,于是扯了他的耳朵,轻声道“皇上这几日去了上林苑狩猎,花公公和者也都去了。司礼监里就剩了秉笔太监小竖公公,也正是他叫人约了我们去麟德殿毓秀馆吃酒赌钱。他是花公公和皇上面上的红人,所以不用担心。” 听得他一番话,顺喜儿越发在心里嘲笑自己自己来。想来他曾经是那东宫太子爷,想要进那麟德殿见自己父皇一面也只得等对方传召,而今这么一群小太监便可以随意出入其中,真是讽刺至极。 “反正你最近背这些东西也头痛,不如晚上就陪我去了吧,更何况那里还有好酒好菜的候着呢。”见他没有应自己,小宴儿不免得再加了些话,只愿他能随了自己去。 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小宴儿,顺喜儿点头答应了。只是他应承下来,却不是为的小宴儿嘴里那所谓的好酒好菜,而是自有别的打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天色见晚,月上梢头。 刚过了戌时正刻,小宴儿便拽着顺喜儿奔了麟德殿去。 小品子日间对小宴儿说这事的时候说了,虽说皇上不在宫中,可是这宫中的侍卫也不会跟着不在。 且那正殿宫门棂星门前的侍卫脾气是最臭的,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放人进去,所以去的时候须得从西边的乾明门进,因为那里的侍卫是得了小竖的好,不会为难他们。 近得乾明门,果然看见已经有一些公公正往里进,均是那年长的带着年轻的,地位稍高的身后跟着地位低的。而那门外守着的侍卫也不说什么,只当么看见他们便放了他们进了。 小宴儿前脚刚迈进乾明门的门槛,便被人懒腰抱住了。闻着那人身上的香气,他便知是小品子,可见对方早已经在这里等着他多时了。 “你怎么也不早些来小竖公公这会儿已经在里面被人给围住了,我想私下里把你引见给他也是不成了。”小品子只管搂着他说话,眼角没留神瞟到了他身后的人,顿时那笑若灿花的脸便垮得像中了风一般,只管瞪了眼道,“你怎么来了” 顺喜儿正欲说话,小宴儿却拉了他的手道“我怕夜里回皇史宬迷路,所以带了他来。” “小宴儿,若说你迷路,我是信的。不过眼下这个人恐怕比你还不清楚宫里的路吧”说着,小品子撇了撇嘴,心想谁不知道这顺喜儿自从跳了湖没死之后便变得有些糊里糊涂,只有那花公公还当什么都不知的还把他送给皇上侍寝。 不过又转念一想,这事让者也满心的不高兴,没准自己就能借了者也除掉顺喜儿,那样小宴儿就会跟着自己了。想到此,他又开始笑了起来。 小宴儿看着他表情一会儿一个变,却也是不知道他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但听得他说顺喜儿的不是,脸上便堆满了不乐意。 小品子回过神来瞧见他脸色不对,只得连连作揖道歉,还窝着火给顺喜儿赔礼道歉。这好一番哄,才让小宴儿转怒为乐。 “小宴儿,你要是晚了怕走夜路,就不要回皇史宬了,反正我住的值房离这里不远,你就挨着我睡好了,只管让顺喜儿一个人回去。”嘴里如是说着,心里又惦念着美事,小品子不由得美滋滋的拉了小宴儿的手细细摩挲着。 小宴儿知他有意排挤着顺喜儿,自己也是说不过他,于是只得闷闷的把手抽了回来。转过身来想要和顺喜儿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顺喜儿原本是在小宴儿身后站着,别说看小品子的脸色,只是听他那口气便知道对方不那么待见自己,所以他干脆趁着这两人说话的当会儿,自己则是跟着其他的公公往了毓秀馆去。 走在月影稀疏的道间,看着那些绿瓦红廊,雕栏画栋,突然忆起自己记得在最初修建的时候见过整个图纸。 麟德殿原是前后两座大殿,棂星门通前面的议政殿,东西则有暖阁,谓之“龙德”“崇仁”,实为休憩和召见大臣所用。后殿乃皇帝休息之正寝殿,谓之“太素殿”,太素殿之外又有翔鸾阁和栖凤阁。 此外更有诸如华芳坊,观心殿,嘉乐馆,玉芝馆一类的暖阁花房,形制如同缩小了的西陵宫城,真不愧了当初递呈图纸的花公公说麟德殿可谓是宫中之宫”。 而今日去的毓秀馆虽说是在麟德殿内,其实是靠近西边乾明门的一个小值房,算得上是离那前后正殿都远的处所。是为司礼监值房所在。 司礼监是为二十四衙门之首,二十四衙门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势力庞大,其职权有三一是督理皇城内一应仪礼刑名及钤束长随、当差、听事各役,关防门禁,督催光禄供应等事;二是掌理内外奏章及御前勘合;三是兼领朝堂上等一些重要官职。 非但如此,司礼监还下辖若干附属机构,如文书房、内书堂、礼仪房、中书房、御前作等,再加上由司礼监兼领的外差,其内外属员真可谓成千累万,难以胜计。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所以其他各监、司、局也便有了职掌、员额、品级。 人只道,官场是那权利争夺最盛的场所,却不知这内廷也是一处。 西陵宫城里,每隔三年就会淘换一批内侍,宫女和太监人数各不相同,同时也会遴选一些新人来填补空缺。 而每当这个时候,前来报名甄选的人就数以万计,只为挣下那不过千数的名额。 古人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又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宫女自不得说了,只是那阉人 啧啧啧,原本是堂堂男儿身,一朝入宫,去了子孙根,一伤身体,二断子绝孙,实为大大之不孝。有这样的不孝之名,为何又有这么些人心甘情愿来做阉人其实说白了,所谓的不过是那名利二字罢。 入宫做宦官,本不像科举八股那样繁复,只求眼快心眼活泛,所以也难怪有那么些人在宫门外只求一朝得入司礼监,权掌后宫,涉足朝野。今日里那邀人吃酒赌钱的小竖公公便是这样的经历。 关于这个小竖公公,顺喜儿倒是知道,他是自宫后自荐到花公公门下的,因为极为聪明伶俐,所以被花公公留在身边,后来又讨了皇上的欢心,做了秉笔太监。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混到这样的位置,但是即便不是有那权,一旦入得宫,也自是享用不尽的富贵,四时四令新衣,瓜果,钱粮自是不少的,除了不能生儿育女外,其他的算来倒是比那外头好多了。 不过,虽说有这么多人要进宫做太监,不过也说明不了这做太监的便是心甘情愿的。 顺喜儿,小宴儿,还有者也”,都是六年前进的宫。 和那些上赶着自宫想要入宫的人不同,他们是从各县各所里挑选出来专门送入宫的。 当年连着他们三人,同一个县郡出来的约有百来人,可是知道为什么,在京城里呆了数日,等到了最后进宫的日子的时候,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三人原是同岁,当年入宫的时候均为十岁,只顺喜儿稍长一些,又以小宴儿最小,所以三人进宫最初原是以兄弟相称。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进宫的第四年,者也便从原本当差的衙门调去了麟德殿,最后又竟然成了皇帝最为宠爱的娈童。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三人原本就是苦命儿出身,进了这宫中也没个依靠,所以当者也平步青云的时候,顺喜儿和小宴儿也自然得了好处,从原来的当差处升到了皇史宬。因为皇史宬归属司礼监管辖,所以平日里者也也会来逛逛,叙叙兄弟之情,而当三人原本以为,日子就该这样顺当的过了去的时候,意外却是发生了。 去年冬至,司礼监刷印“九九消寒”诗图,皇帝突然来了兴致,便叫了者也随驾去看看印书房怎么做,归来的时候,路过皇史宬,又起了去皇史宬翻阅文碟的念头,于是便这样碰见了顺喜儿。 “那次碰面,大概就是你现在侍寝的由头吧”小宴儿提到这事的时候颇为叹气。 小宴儿的这番话让顺喜儿想起那日自己在迷糊中听见的者也如何如何的话来,心里大概也明了了半分。 也许是者也察觉到了顺喜儿会变成和自己争宠的敌手,所以便想方设法的为难顺喜儿,以至于那顺喜儿忍耐不过,便是一口气投了湖。 思及此,顺喜儿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只听说过女子间有那争风吃醋的事,却不知男人吃起醋来比那女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当他问及为什么去年冬至已经被皇上看上,却到现在才招去侍寝的事,小宴儿也不得而知。只是说去年冬至之后边境蛮夷骚扰见多,皇上时常会亲征,大抵是和这些有关。 想着这些事,眼下便是来到了毓秀馆前。重彩重檐,绿瓦红廊,三楹雕花海棠贴金门敞着,里面有一群人正说笑逗趣,更听得有赌钱吃酒的声音,顺喜儿听得这一阵喧闹,皱了皱眉,没有进去。刚转过身想去别处看看,就看见小宴儿和小品子走了过来。 “你往这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小宴儿一心只怕他走丢去了别处,眼下见他在门口站着,不免得一阵心安。 “跟着其他公公走来的,倒是不会迷路。”顺喜儿老实回道。 “哼,你倒是不糊涂。”听他这话,小品子在小宴儿身后一阵哼哼,然后也不管他,便拉了小宴儿往那房间里去。顺喜儿笑了一下,并没有打算跟进去,小宴儿走过他的身边,却抓了他的手,一并的将他拉了去。 如同其他暖阁花房一般,这毓秀馆房间正中安设宝座,地平,五屏照背,一群人在照背前的长方桌旁吃酒做乐,或笑或骂,或坐或站。 转身看去,落地罩朝南,里设楠柏木包厢床和软炕,上首已经倒下了数人,看样子倒是喝得醉了过去。 顺喜儿正看着,小宴儿拉着他坐到那一群人中,此刻他才瞧见在那群吃酒的人中,原是有一个身着红色绣蟒曳撒,腰系鸾带的公公翘腿坐在太师椅上。 这人生得很是漂亮,鹰眼剑眉,挺鼻薄唇,眉目间透着这宫中太监身上看不着男子的英气,不过那握着酒杯勾嘴角浅笑的神态却是让人觉得他多了些无赖德性,破坏了原本有的那股子男子气。 发觉顺喜儿在打量自己,这人眨了眨眼也对着望了过去,而后斜眼笑道“哟,这不是皇史宬的喜公公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顺喜儿打量了他那通身的气派,料得他便是今日做东的那个小竖公公,又听他叫着自己的名号,嘴上刚要应,便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小品子不知道打哪抱了个酒坛子走了过来。 瞪了他一眼,小品子只管往了那小竖身边去,却又在打从顺喜儿身边过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用那手肘顶了对方一下。 “这个是我让你去取的那个酒吗”小竖盯着他怀里的酒坛子道。 “小竖公公你吩咐的,小的能有怠慢的吗自然便是那酒了。”说着,小品子掀开酒坛上的泥封先给他把酒满上了。 竖看着小品子见那酒坛子里的醇香液体一滴不洒的倒进自己手中的杯子里,小竖顿时眉开眼笑“小品子,手艺见长啊”说完回首招过顺喜儿到自己身边坐,“这是御酒房去年做的梅子酒,你尝尝。” 顺喜儿接过酒嗅了一下,的确是清香扑鼻。他刚将那酒杯递到唇边,便听得小品子在耳边哼道“你会品酒吗这可是被称为廊下内酒中的上品”听到这里,顺喜儿面上一笑,不再听他后面说什么,只管抿了一口酒下肚。 “怎样味道不错吧”见他喝了一口,小竖勾了他的脖子问道。 “这酒”顺喜儿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抽回身子。 “嗯”小竖挑高了眉,一脸玩味儿的看着他,“这酒什么” “足年的青梅酒是软甜酸,酒色微黄,而这酒却是有些微涩,酒色尚新,看上去像是今年新做的。” 听着顺喜儿的话,小竖也抿了一口,那酒在嘴里转了一道之后,一双眸子便往小品子身上瞟了去。 见小竖看向自己,小品子心里一阵着急。当初小竖说的是要这一年的陈酒,现下自己竟然取来了新酒,若是小竖有疑自己,岂不是他正着急着,又听见顺喜儿道“新下的梅子酿酒也不是不好,古人有青梅煮酒论英雄,眼下是初夏,青梅酿酒把言欢也是雅事。” 一番话下来,小竖那原本有些微愠的脸顿时换了别的脸色,大笑着道“这皇史宬当差的,果然不同凡响,说话都是那一套套的”说完,拉了顺喜儿便要他陪自己多喝两杯。 虽不喜他如此热络的拉着自己,但是想到自己心里惦念着的那些事,顺喜儿只得勉强陪了笑饮酒。众人喝酒打趣儿过了一阵子后,小宴儿已有了微薄的醉意,说要去休息,众人便笑他甚是没趣儿,像个女人似的没用。 小竖倒是把着酒杯说,既然大家都喝酒喝得无趣了,不如去隔间玩牌,众人原本就唯他的马首是瞻,听他这么一说,便相互推攘着往那隔间去了。 进得隔间,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偌大的房间里,早已经有人在里面玩乐了。细细瞧下去,无非就是牌九,马吊,筛子一类的赌钱玩意儿,稍有风雅一点的,玩的便是双陆一类的东西。 小竖瞧着顺喜儿问道“不知道喜公公会玩什么” 顺喜儿回道“只会双陆,别的”说到此,他呵呵的笑了两声。 小竖挑了挑眉毛,没有说什么,只是拉了他到桌前坐定,然后自己坐到他身边,吩咐人摆了一桌马吊,这就开始玩了起来。小宴儿看着顺喜儿被小竖缠着,心里怪不是滋味,却是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自己无聊的坐在一旁,有一句每一句的应着小品子的话。 他这里郁闷着,那边的顺喜儿也没见得又多开心。想来,当年他身为东宫太子,成日里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所接触的玩乐物件也不过是那些围棋,双陆一般的东西,这马吊,虽日间听得别人说过,却是没有玩过,眼下这牌拿在手里自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若是这个倒也是罢了,更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那小竖趁着给他拿牌讲牌的时候,总是若有若无碰触着他的身体,脸,手,胸,腿,乃至屁股,无一幸免,闹得他是说也说不得,躲又躲不开,好一阵尴尬。 “这张不要”小竖这般说着,身子越发的靠拢他,两个人只近的脊背贴着胸膛,听得对方那心跳。只这般还不算,这小竖还偏偏在左手替他出牌的时候,将那右手从贴里的褶边悄悄探了进去,贴着那大腿就是一番摩挲。 眼看着对方那手就要往自己的腿间去,顺喜儿一个坐不住就猛的站了起来,众人则是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要去小解。”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小竖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默不作声的跟了出去。 出了门来,顺喜儿没有往便房去。不是因为他不想去,而是因为他出了门转过一个花圃,就被人拦腰拖进了那墙角。拖他的人力气十分的大,动作也快,他刚刚想叫出声,就被捂住了嘴,等到被人抵在墙上的时候,全身早就被对方用力的按住了。 嘴被松开了,刚刚喘口气,就立马被堵住了。压住自己嘴唇的东西,触感柔软,只是有些微凉,温润的呼吸喷抚在面颊上,顺喜儿嗅到一股酒香,当舌头串进口中的时候,属于青梅酒特有的味道让他脑子一惊,然后,胸前的一点突然被人用手指搓揉,让他闷哼出声。 听见他出了声,小竖舔了一下他的嘴唇之后,松开了他,笑道“我还真当你是个没反应的主儿呢。”这时顺喜儿才从那松林间透下的月光看到对方的脸上挂着的是带了些嘲弄意味的笑。见他不说话,小竖笑着摸了一下他的脸,继续道“要不要我们做点别的有趣的事” 顺喜儿皱了眉,他一把攥住了小竖的手,道“小竖公公,捉弄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小竖抽回手,贴近他的身子,咬着他的耳朵道“捉弄什么那宫女只有宫女和宫女的玩乐,太监也有自己的乐子。” 一句话令顺喜儿窘得面红耳赤,张嘴刚要驳斥,小竖却一嘴凑上去堵了他的话,顺喜儿一把推开他,喝道“够了吧” 小竖撇了撇嘴,摸着下巴道“怎么能够算够呢我答应别人的事还没做到呢。”说完,他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顺喜儿瞅着他嘴边的笑,心里琢磨着他的话,突然楞了一下。小竖看着他的表情,依旧是笑“喜公公聪明灵慧,只一句就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你答应了他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嘱咐我好好的照顾你。”小竖说着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耳廓,这令顺喜儿的身体没来由的抖了一下。小竖笑他身体这般的敏感,心下里有多了捉弄他的兴致,于是将手探进他的衣襟里上下拨弄了起来,嘴里继续道,“我说,不如我们做点交易吧” 顺喜儿按住他的手,道“什么交易” 小竖搓着他的手道“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顺喜儿还没来得及问去哪,就被他抓着手往麟德殿的里面走去。虽然有灯光和月光照着,但是路依旧有些模糊不清,加之挣脱不开他的手,顺喜儿只能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转过几个花圃和暖阁,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建筑前,小竖绕过那雕花海棠贴金门,从旁边的侧门走了进去。顺喜儿也跟了进去,到了里面,顺喜儿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雕栏画栋,恍若仙境。 小竖拖着他隐匿到花圃中的一角,道“这里是者也和其他小公公住的地方。” “别的小公公”顺喜儿皱了眉,他有些不太明白小竖的意思。 “你也知道这宫中的规矩,各处各所的太监只能住在各处值房里。但是这里不一样” 小竖此般说着,顺喜儿却听见远处传来一群人的说笑声,渐渐的,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当那一张张酷似自己的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的耳边再也听不见小竖说的是什么,大脑里,剩下的是一片空白。 小竖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的青灰到不知所谓的苍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待到那群人走远了之后才拽着他出了那侧门。 踉跄的跟着小竖出了那门,顺喜儿只觉得自己双腿一阵发软,一下就坐到了地上,半晌,他才蠕动着双唇问道“那些人” “那些人啊”小竖挑了挑眉毛,道,“是和者也一样,专门用来侍寝的小公公。” “他们的容貌” “你注意到了”小竖说着蹲了下来,抬起了下巴,“的确是和你一样呢,都长得很像那位太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眼看着顺喜儿跟着小竖出去了约莫两个时辰还未回来,时辰也越来越晚,小宴儿不免得一阵心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出门去望了几回,反正回到房间里坐不住一会儿就往外走。 如此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之后,终于他在那花圃影儿下看见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待到两人走到月下,他掩不住面上的欣喜快步的迎了上去,一把就抓住了顺喜儿的手。 小品子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满心的不舒服。 看着小宴儿宝贝着顺喜儿的样儿,小竖抿着嘴笑“今着若是晚送回来一步,恐怕我是要被人恨死了。” 小宴儿面上一阵羞涩,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将顺喜儿的手抓得越发的紧了。 小竖侧了侧身子,看见里面的人也散去了不少,道“今儿个也差不多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话落半晌,才注意到顺喜儿的身子未挪动半步,小竖笑着凑近他的耳边,继续道,“我说的那件事,你只管慢慢想,想好了再回我。”说完,他背着手进了房间里和剩下的人笑做一堆去了。 他的话小宴儿在一旁听得清楚,却不明白他说的什么。见他进去,小宴儿只得拽了拽顺喜儿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小宴儿觉得顺喜儿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是发愣的人刚刚回魂儿似的。看着小品子在自己身后,他不方便问什么,只得回道“我说我们回去吧” “哦好的。” 顺喜儿说完就拉着他往外走,小品子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小宴儿跟着他走,待到小宴儿的身影消失在那树影中,他才反映过来,然后狠狠的掐了一记,骂着自己是正蠢材的话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两人走在回皇史宬的路上,大红色的宫墙高深耸立,风吹过,墙头上的草晃动着,间或着一些灵动的身影在那墙头上窜过,这一切在月影下显得有些诡异,令小宴儿瑟瑟的跟在顺喜儿的身后,只怕跟丢了他。 察觉到他的异常,顺喜儿回头看着他,道“你怎么了” 小宴儿只注意着身后是否有东西跟着,没料到他停了下来,于是猛的一下就撞进了他的怀里。顺喜儿有些好笑的推开他,然后瞅着他揉着鼻子哼哼。好不容易让鼻子好受一点,小宴儿四下里望了望,然后拉过,在他耳边道“这附近原是有一口井的。” “井” “恩。就在你身后的那面墙后面。”小宴儿说着指了指那墙。 顺喜儿转过身看了看那墙,没觉出什么端倪,道“那井怎么了” “听说去年有人在那投井死了。”小宴儿说着这话的时候,觉得一阵阴风吹过,不由得脊背发凉,一个劲儿的往顺喜儿身上靠。 顺喜儿皱眉。事实上,谁谁谁投井亦或者是谁谁谁投湖什么的自杀事件,在这深宫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记得在崇德四十年的时候,就有一名曾经深受父皇宠爱的妃子莫名其妙自缢,那件事,闹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那妃子整个寝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部为其殉葬。 被宠爱着的妃子是此,那些在下面没有被宠爱的,还有被压抑的,被人折磨的下人,更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选择了。 “投井的那个人,听说曾经就是这里的小太监。”说着,小宴儿猛的抓紧了顺喜儿的手,“他就是被皇上召去侍寝的之后自杀的。” 从他眼里读出了心疼,顺喜儿笑了笑,他将小宴儿抱紧,道“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儿,你别担心。” 一语未落,那墙头上猛的窜过一个影子,接着便是一阵风吹过来。小宴儿的身子抖了抖,道“顺顺喜儿咋们回回去吧” 因为害怕,小宴儿的话尾音落得特别的大,顺喜儿笑着抬头看那墙头。发现那墙头,原来是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咪,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活物。 顺手拍了拍小宴儿的头,他道“走吧。我们回皇史宬。” 回到皇史宬,小宴儿洗完就睡了,顺喜儿躺在他身边,却是怎么都合不上眼。 “他就是被皇上召去侍寝的之后自杀的。”兀的,他突然又想起了小宴儿的话。 侍寝之后自杀的去年的时候可以理解为是受了逼迫吗 夜里看的那些小公公,虽有不足年的,但似乎也有看上去是在那里面呆了数年的,虽说不得受宠程度比得上那个者也,但是怎么说也算得上比其他值班房的太监要来得锦衣玉食得多。 加之头前似乎原来的那个顺喜儿也有过被逼得自杀的经历,还有小竖公公的那番话 “拜托我照顾你的是者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也知道,这所谓的照顾是什么意思,自然也用不得我说了。” 看来是者也非要至自己与死地才甘心呢男人的嫉妒心真是慢着太监算作男人吗顺喜儿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根本无意和者也争夺什么,更何况,他只是侍寝过一夜,这样的自己应该算不得是者也最大的威胁吧 事实上,在看见的那一群人中,有比自己长得更像 想到此,顺喜儿突然用手捂住了嘴。比起者也想要谋害自己的事来,更让他震惊的事而是那些在凝德殿里长得酷似自己的小公公们 凝德殿,始建与崇德二十八年,也正好是顺喜儿进宫,自己十岁的时候。 记忆中,父皇搬进凝德殿的时候,正好是崇德三十年。 从那一年起,父皇就开始深居简出,议事从来只在凝德殿的前殿,然后早朝不再上,不管是大臣还是妃嫔皇子都不得在没有传召的情况下入凝德殿半步,违者斩立决。 还有依照宫规,侍寝的妃子们应该是去父皇的寝宫,但是从那一年开始,似乎妃子们只能够在距离凝德殿很远的承恩殿侍寝 然而自己借尸还魂的第一夜便是被抬进了凝德殿侍寝 顺喜儿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 ,凝德殿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秘密 这个秘密便是那群被养在凝德殿里,用来暖床的小公公。 “顺喜儿,你怎么还没睡” 小宴儿的声音突然响起,令他猛的一惊,脑子中的想法也一闪而灭。 “就快睡了。”他呢喃着将身体缩回被窝,背过身去,用被子盖住了头假寐。 小宴儿皱了皱眉,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了他的被子里,然后拦腰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当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不正常的震动的时候,小宴儿开始用力的掰过他的身体,然后发现顺喜儿原来是在哭。 被他满面的泪水吓了一跳,小宴儿手足无措的道“顺喜儿,你怎么了” 没有搭理他的话,顺喜儿依旧只是泪流满面。 原定去上林苑呆上十日的赫连勃,突然在第六日便折返了,而这正好是小竖在凝德殿邀人喝酒打牌耍乐子的第三天。而自他回宫的那日起,整个内廷和外廷都陷入了惶恐,只因为传言赫连勃此次突然回宫,是因为在上林苑里出现了刺客。 对此顺喜儿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这件事。 所谓的刺客,其实是赫连勃放出的谣言,那是和流光国开战的理由。 对于顺喜儿来说,这件事是好事,因为这谣言的关系,整个凝德殿戒严了,自己便是有理由不去回复小竖公公,至少,在最近的一个月里面,他不会见到小竖。 众多的侍寝小公公中间,为什么者也会偏偏选择针对自己,理由是显而易见。 但是但是应该怎么去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 在那之前,他也许可以以赫连勃喜好男色来麻痹自己,因为这身体不是自己的,但是现在 赫连勃,在记忆中从来不正眼瞧自己的人,几次想要将自己太子地位废除的那个人在那样的眼神背后,隐藏的却是那样的事实 他不能承认这个事实,父皇一生戎马,政见卓绝,虽好大喜功,但是他依旧是位英明的君王,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对自己 难道回到这十二年前来,不是为了更改自己的命运,而是为了看到这个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顺喜儿,你不吃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宴儿看他一直握着筷子发呆,不免担心的问着,并伸手摸他的额头。 顺喜儿拉下他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摇了摇头,笑了笑,开始低头用膳。那饭菜吃了没两口,房间的门突然本人撞开了,进来的是小竖公公,他的突然到来令顺喜儿有些慌乱,但是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的往口里扒拉着米饭。 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小竖眉头一挑,道“哟,正吃着呢可惜我就没这么好命,到这个时候都不能吃饭。” 小宴儿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出味儿来,又想起几日前对方在顺喜儿耳边说的话,不免心中一阵慌乱。忙的起身站到小竖身边,诚惶诚恐的道“小竖公公,这件事” “什么事”小竖笑了一下,道,“皇上传下话来想见喜公公,所以我特地来请喜公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被拽着换上了大红色缀补贴里,顺喜儿便被小竖带着往了凝德殿去。一路上,顺喜儿将双手抄在袖子里,低着头跟在小竖身后没有说话。小竖也没有问他那件事,只是健步走在前头。 临近了凝德殿太素殿宫门的时候,小竖停了下来,猛的转过身,道“喜公公,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顺喜儿抬眼看了一下,回道“太素殿。” “前番的话,你还没有给我答案。你需知从去年冬至到现在也已经有了半年的时间,皇上还记得你这么个人,也怪不得者也会针对你。而今你再进这太素殿,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也应当知晓。所以我并不怕你拖着不给我答案,在这凝德殿里,单枪匹马的并不明智,更何况你身后还有那么一个拖油瓶。” 说完这句话,小竖也不等他回话,转身就进了那宫门。 顺喜儿没有说话,他咬着嘴角跟着进了那门。 过了两道宫门,眼瞅着对面有一华服男子从那正门里走出来,顺喜儿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脸,就被小竖猛的拽着从另外一扇侧门进了太素殿。 当脚下的路从青砖变成了玉石,鼻尖也嗅到了那清新的木香的时候,顺喜儿身边原本跟着的小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小竖则是撩开那帐幔进了偏殿。 片刻之后,小竖退了出来,没有说话,只递了一个眼神给顺喜儿。顺喜儿迟疑了一下,没有动,小竖咳嗽了一声,伸手拽过他就将他推入了那帐幔内。 一个没留神,顺喜儿差点摔了个趔趄,站定之后他发现偏殿内似乎是没有人。有些疑虑,他转身刚想往外走,便听得那最里面,重重的杏色帐幔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进来。” 那声音很熟悉,是父亲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顺喜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抄在袖子里的双手开始出汗。 里面的男人等了半晌见他没进来,又喊了一声。 顺喜儿从那声音里听出对方有些微愠,但是双腿却是如同灌铅一般无法往前一步。好不容易挪动着步子往里走,双手刚刚碰到那帐幔,他就从那里面伸出的手猛的拽了进去。 鼻尖擦过那薄薄的罗纱,嗅到浓郁的虎麝香,刚想说话,嘴已经被掠夺了。 唇齿相勾,呼吸紊乱,连绵不开的酒香阵阵袭脑,让人有些晕眩,有些脱力,更有些迷乱 像是要被榨干胸中的气息一般的亲吻中,双手只有紧紧攀住对方才能让自己的身体不下坠。 袨纱面料的触感是柔滑的,当这种感觉瞬间被一种粘湿的感觉替代的时候,顺喜儿脑子里猛的一惊,他别过脸避开赫连勃的亲吻,发现自己的指尖是粘稠的血液,于此同时让他更在意的是,对方左胸上的伤,血液已经渗过袨丝罗纱的袍子,并有扩大蔓延之势。 “伤口” 赫连勃低头看了一下裹在自己身上的白布,用手擦着那血递到自己的唇边,舔了一下,道“伤口如何” “陛下身上有伤,应早些找太医医治。”顺喜儿依旧是别过脸不敢看他。 沉默半晌,赫连勃道“你是在关心朕的身体” 话尾儿似乎带了些笑意,顺喜儿猛的一抬头,却发现对方已经起身走到了床幔外面,而外面似有数个小太监正在替他更衣。 一时之间,顺喜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想要起身穿衣,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经被对方扯破了。 他正抓着自己的衣服伤脑筋,这边已经有两名小太监捧着红色的罗纱贴里走到了床边,再然后便是替他更衣。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小太监们将杏黄色的帐幔拉了起来,此时顺喜儿看到的是赫连勃靠在那暖炕上,一名太医正站在他的身边替他上药,旁边还有数名小太监捧着药盒跪在一旁。 见他出来了,赫连勃道“你过来。” 这次顺喜儿没有迟疑,他乖乖的走到了那炕前跪了下来,眼睛死死的盯着交叠在胸前的双手“皇上有何吩咐” 赫连勃咳嗽了一声,道“你来替我上药。” 听他这么一说,太医很识相的退到了一边。 顺喜儿低垂着双目起身从太医手里接过那药站到了赫连勃的身边。 此时他才注意到,赫连勃胸前的那道伤有些深,且伤口长细,似是被什么利刃劈的一般,从肩胛一直蔓延到胸口。 除此之外,在赫连勃那健硕的身体上,也留有大大小小的伤疤,细看下来,竟有数十处之多,这不禁让顺喜儿有些吃惊。 太医看他呆愣着,以为他是不知道该怎么上药,于是在一旁提点道“淤血什么的,我已经清除了,你只需要将粉末药剂均匀涂抹到伤口上,然后用膏状药涂在布上缠绕包裹就是了。” 顺喜儿听他说着,口里应着知道了,手里则是开始忙活着他说的一切。 粉末的药剂带了些黄色,当药剂撒到伤口上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有些抽搐,于是他不由得停了手。 赫连勃挑眉看着他的表情,咳嗽了一声,顺喜儿又连忙的继续将那粉末抖在伤口上,只是动作更加的轻缓,直到整个伤口包扎完毕。 见一切都处理妥当,太医拱手道“皇上的剑伤过深,虽说有太医馆治疗,但是还是请不要纵欲过度。” 听到太医如此说,顺喜儿觉得面上一阵臊得慌。 他是不知道太医什么时候进的这殿内,但是按照对方的说话,似乎是将自己那不堪入耳的声音都听了去 慢着剑伤 顺喜儿像是突然明白过什么来似的,他猛的抬头看着赫连勃,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剑伤难道说上林苑狩猎遇刺的事是真的 但是他分明记得当初自己因为对方受伤而去见驾的时候不单单是被骂做连政治阴谋把戏都看不出的蠢货太子更有被因为擅闯凝德殿而被责罚的事 等等见驾 当年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去见驾的 好像就是在今天在自己进这凝德殿之前 那么说之前看见的那个身影 是太子,是那个只有十六岁的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太医继续嘱咐着养伤需要注意的事宜,并以暧昧的眼神瞟着顺喜儿,顺喜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双手抄在袖子里紧紧的捏着。 嘱咐完之后,太医欠身离开,顺喜儿刚觉得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赫连勃伸手将自己拽进了他的怀里。手无意识的抵倒了对方的肩上的伤,反射性的往后抽,反倒被对方拉着手狠狠的压在了那个伤口上。 生怕自己的手让伤口渗出血来,顺喜儿轻声道“皇上您的伤” “朕的伤如何” 赫连勃一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一手摩挲着他的双唇。 觉得自己有些迷恋这手指下这柔软的触感,不由得指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而后,他抽回手指,吻上了对方的唇。 有些尴尬,但是却又推不开,更没有推开的权利,顺喜儿只能安静的承受着,直到对方的唇离开自己的。 取而代之的是指关节被人搓揉着,动作虽有些轻柔,但是依旧有些疼,还有些,温暖。 揉搓着手中那略微带了些薄茧的手指,赫连勃脑子里泛起另外一个人来。 突然,他眉头微蹙,松开了自己的手,并一掌将顺喜儿推开。 顺喜儿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与对方拉开这些许距离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放松 赫连勃将身体向暖炕后挪了挪,靠着团龙靠,问道“你是在皇史宬当差吧” “是。”顺喜儿低着头回道,他直到对方正在打量自己,所以不由自主的又将手抄进袖子里捏着。 “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赫连勃继续问着,语气平淡。 “只是整理经书。”顺喜儿老实的回答着。 “经筵的时候,文华殿是从皇史宬里取的书吧”赫连勃继续问着,只是那手里不知道何时开始把玩着一块看上去十分平淡无奇的石头来。 顺喜儿瞧着他手里的石头,觉得有些眼熟,确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嘴里答道“是的。” “最近,李从礼在皇史宬都取了些什么书” “李大人前些日里取走了圣祖遗训和史鉴。”顺喜儿回着他的话,眼角依旧瞟着那块石头。他发现那块石头正捏在赫连勃的手中,用拇指细细的摸索着,而那大小的,则是刚刚好可以一掌而握,那黑色的石面,显露着只有被人长年在手中把玩才能有的油润老结质感来。 没有再说什么,赫连勃只是将原本细细摩挲着的石头捏回到掌心中,用力的攥了攥,然后起身往里去了。顺喜儿看着他的身影隐匿在那些帐幔之后,想起对方身上那处伤,不免得心里一阵担忧。 呆了一会儿,没听见对方的吩咐,顺喜儿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然西沉,那夕照透过窗棂落在殿内,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正在他出神的打量着地面上的人影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影,抬头看,原来是花公公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顺喜儿刚想要见礼,花公公却抬手摸了摸嘴角,径直往殿内去了。半晌之后,花公公走了出来,见他还在外面呆着,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顺喜儿顿了一下,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停了下来,而后道“小的,这就回皇史宬去。” 说完,他转身要走,花公公却叫住了他“你等一会,我让小竖送你回去。”说罢,花公公招手唤过一名小太监,吩咐了几句,那小太监便扭捏着出了大殿,没过以后,便是小竖跟着那小太监走了进来。 小竖进得大殿,笑呵呵的给花公公请了安,然后应着花公公的眼色凑到他身边细心的听着他的吩咐,其间那带着笑意的眼不时的瞟着顺喜儿,只瞟得顺喜儿浑身不自在。 似是两个人说完了,小竖点着头对顺喜儿道“走吧,我送你回皇史宬。” 没有说什么,顺喜儿低低的应了声,然后低着头默默的跟着小竖出了太素殿。奇怪的是,他进这太素殿是从正宫门进的,但是这小竖却是领着他从太素殿的后宫门出去,绕了好几个道才从棂星门出凝德殿,好似要避开什么似的。 虽说自己是借尸还魂到这身体上,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并不知道怎么回皇史宬,更何况,眼下这个人尚不知道这些,只把自己当“顺喜儿”,加之花公公特意让小竖送自己出来,又这绕道出棂星门,顺喜儿心里倒也明白了几分。 在出了棂星门没有多远的时候,顺喜儿停下来,叫着小竖的名号,打算和对方说点什么,然而对方却是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着,临到了皇史宬大门前方才停了下来。 瞅着宫门门楣上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小竖道“人都说那字如其人,这皇史宬三个字倒真是像及了皇上其人,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般的纵横驰骋。”说着,他转过头,看着顺喜儿笑。 顺喜儿觉得对方那话中有话,所以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并不接过对方的话头。 他一语不发,并不代表小竖不会说完下面的话,于是就是在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鞋面想要以沉默避开的时候,听见了自己最不想要听见的话“皇上,有意让你入凝德殿做贴身近侍。” 这是意料之中的话,却又是他不想听到的话。 但是却是如此清晰的响在耳边,令他想当做什么都没听到都不可能 “我不想去” 想也未想,这话径直的脱了口,说的人面相平淡,听的那位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愣了半晌,小竖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下,然后抓了抓自己的耳朵,道“你确定” 顺喜儿抬了头,看着他“是的。“ 小竖想要再说什么,却瞧见他眼里那异常坚定的目光,便将想要再说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那我便这样回花公公去了。”说完,他转身欲走,但是迈出没有两步,他又转回身道,“惹怒花公公也只是皮肉上难过,若是” “小的知道,小竖公公您只管这般回便是了,有劳了。“说着,顺喜儿双手交于胸前作了个揖,转身进了那宫门。 小竖瞧着他的身影,扯了扯嘴角,一抹笑意爬上嘴角,暧昧不明。 回到皇史宬,小宴儿惯例的问了几句,顺喜儿敷衍着回了话之后,两个人开始收拾房间准备吃饭。用过晚饭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才上了榻各自裹着被子睡下了。 顺喜儿躺在被子里,想起小竖在宫门口说的那番话来,不免得苦笑一番。 他今日是悖了父皇的意思,这话是得先回到花公公那里去的,指不定明日开始,那花公公就得变着方儿的折腾自己个儿 想到此,顺喜儿觉得呼吸一阵紧,他熟悉这宫里的一切,所以他并不是只有靠去父亲身边才能揭下李从礼的面具,他还有别的办法 至此,他紧紧的环住自己的身体,努力压制着身体的异常,嘴里呢喃着不成句的话,辗转反复,到了二更天才迷糊的睡去。 梦里,那个男人亦如同梦魇一般的纠缠着他,梦境很长,反反复复,似乎是很熟悉的场景,但是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梦见过,稍微有一些头绪的时候,那梦又换做了别的场景。 于是不同的场景,相同的人,反复的出现着,令他惶恐不安,四处躲避不能,惊慌之下,他大喊了一声,身体猛的一弹,坐了起来。 小宴儿被他惊得吓了一跳,但脸上随即又换做了惊喜,瞬间扑到他身上,大哭道“你可算醒了” “醒了什么意思”顺喜儿有些不明白他的话,只是觉得头有些异常的疼,身上也一阵虚脱无力。 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小宴儿松开他,叹了口气,道“你发烧了,昏迷了好几天御医来瞧过几次了,说要是这几日再不醒,命就没了。” “发烧”顺喜儿怔怔的看着他,“什么发烧” 小宴儿有些迟疑,脸上也有些难堪,半晌,他搓揉着顺喜儿的手道“顺喜儿,你变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那天你去凝德殿是侍寝了,身体上有伤,而且还没清理干净,所以就那么一睡就病过去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们不是兄弟吗”说着,他将顺喜儿的手贴到自己的面上,嚎啕大哭起来,“难道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小宴儿的泪水贴着顺喜儿的手一直滑到手腕,然后濡湿了顺喜儿的亵衣。 看着他哭得声都变了,顺喜儿只得伸出另外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以示安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厢里他安抚着小宴儿的情绪,那厢里冷不防的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花公公,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竖。进得门来,花公公的眉头紧除,立马用手中的绢帕遮了口鼻,哼道“哭丧咧不是人还没死吗” 他的话引起顺喜儿的皱眉,顺喜儿抽回被小宴儿握住的手,作势要起来,花公公腾出手挥了挥,道“罢了,你且就这样躺着吧。”话音落,小竖已经端过整理干净的椅子伺候他坐下了。 坐定之后,花公公哼了一声,小竖便拎过之前搁置在一旁的一个锦盒递给了小宴儿,见对方接了过去,他才继续道“这是给你补身体用的。” 没有看那锦盒里的东西,顺喜儿微欠身子道“花公公移尊驾特来看小的,已经令小的诚惶诚恐了,这个” 花公公扯了扯那大红色绣蟒曳撒,将腿翘了起来,依旧是用绢帕微遮了嘴角“什么尊驾不尊驾的,这宫城里,最尊贵的只有圣上一人,顺喜儿你可别拿那大话来折本公公的福。”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为的只是听到顺喜儿有句话,但是他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对方应一声。 见他不发话,花公公面上有些恼怒,正欲发作,小竖低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之后,但见花公公脸上的怒气已然全消去。拉过小竖的手,花公公再次在小竖耳边嘱咐了几句,然后起身看着小宴儿道“这些日子,你且好好的照顾他,若是再有半点闪失,仔细你的皮” 小宴儿被他的话吓得瑟瑟发抖,若不是双手在身后撑着那炕沿,只怕是早已经跌坐到了地面上。 见小宴儿那如惊弓之鸟的样,顺喜儿心里担心,正想要说些什么,小竖却赶在他面前发了话“花公公,这个时辰的话,皇上晚宴上准备要用的食材怕是已经运到了。” 这话像是提醒了对方似的,花公公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迅速的离开,然后留下了这三人在房间里。 见花公公离开了,小宴儿双腿一软,立马的滑坐到地上,小竖看着他笑了一阵,然后将他拉了起来,道“你这般胆小,可让顺喜儿怎么指望你” “小竖公公”小宴儿扶着炕沿站稳,窘迫得有些不知所措。 小竖坐到炕边,凑到顺喜儿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就往着顺喜儿那斜着的领口里去了,于是脸上 笑意更加暧昧起来。 顺喜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将衣襟拢了拢,道“方才的事,多谢小竖公公。” 小竖“呵呵”的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小竖公公,你没有把我的回复回禀给花公公吧” 小竖挑了挑眉头,只笑不语。他不回话,这厢里的二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人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小竖没有告辞便起身往门外走去,而顺喜儿也没有出声挽留,小宴儿觉得礼数上有些过不太去,于是只好自己送着小竖出了房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这二人出了房间之后,顺喜儿方才拿过搁在一旁的锦盒,将其打开来,赫然发现里面原是一件大红纻丝缀补贴里,面上搁了一块牙牌,虽说形制上与他现今出入各殿时用的那块乌木牌相同,都是云头,且下方微阔而上圆,但是却是象牙制,奇怪的是,那牙牌上原本应该刻着某衙某职的位置上却是什么都没有,一片光滑。 把玩着手里的这块牙牌,顺喜儿越发的肯定着小竖没有见自己的回话告诉给那两个人,但是貌似,对方也没有回什么自己答应了的话,不然这牙牌上不会是什么都没有 正不解之中,小宴儿已经推门进了来。见他进来,顺喜儿将牙牌收入锦盒之中,道“小竖公公已经走了” “哎。”小宴儿回着他的话,眼睛却是瞟着顺喜儿随手放到一旁的那个锦盒。顺喜儿见他一双眼睛只盯着那锦盒不放,便又将那盒子挪了过来,让他瞧了个仔细。 看着那盒子里的衣裳,小宴儿撇了撇嘴,道“我才不是稀奇这衣服呢,我也有一件。” 顺喜儿听他的话不由得挑了挑眉“你哪里来的” 小宴儿将锦盒盖好,推至他的面前,道“再过几日就是皇上的四十大寿,为了给皇上做寿,织染局给司礼监衙门下的各处执事太监都送了新衣裳。”说着,他起身将衣柜打开,也取出了一件大红纻丝贴里来,看上去和锦盒里的那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按照这宫规而来,司礼监掌印、秉笔、随堂、乾清宫管事牌子、各执事近侍,都许穿红帖里缀本等补,以便侍从御前。而其他二十四衙门、山陵等处官,长随、内使、小火者,俱穿青贴里。所以,顺喜儿看着那衣服,是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小宴儿没有注意到他面上的不对,只是边收衣服边道“过几日,皇上要在蓬莱殿宴请王公大臣们,听说还会有不少使节进宫朝贺,司礼监衙下各所太监都必须到蓬莱殿侍奉。” 听到这儿,顺喜儿的眉头又皱了皱。皇史宬虽说二十四衙门之外,但是也路属于司礼监管制,如果真的是如同小宴儿说的那样,司礼监衙下各所太监都必须到蓬莱殿侍奉,做大红缀补贴里,倒也是算不得什么了只是那牙牌 顺喜儿满脑子都想着这事,冷不防一双手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抬眼看原来是小宴儿。小宴儿试着他额头上的温度,确定是真的正常了之后,道“我再去给你弄一副汤剂来,这样就不用担心到皇上大寿那日,你身体出问题了。” 顺喜儿拉下他的手,道“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这样照顾我。”话音刚落,顺喜儿微微的楞了楞神,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变得有些怪异。 “是哪里不舒服吗”小宴儿见他神色不对,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侧头避开他的手,顺喜儿道“我饿了,能帮我弄点吃的来吗” “吃的你现在不能吃什么太补的,清粥便是好的。你且先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如此这般说着,小宴儿跳下炕就出了门去给他忙吃的去了。 见他出去,顺喜儿随手抓过炕边的衣服披上也跟着到了房外。六月的天气,空气干燥,光照充足,看着那有些晃眼的太阳,顺喜儿抬手遮了遮。 他想起了在凝德殿里的那个男人。 自己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不曾去过凝德殿,自然也无从也得知那位的伤势如何 当年,他虽是前往探望过,被人责骂了回来,当时得知对方是并未受伤便没再过问。 而今得知是真的伤了,而且伤得不轻,虽说不知是为了什么将受伤的事实掩盖下来,但是这心里必定是牵肠挂肚。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找个什么机会去打听打听 心里暗自下了主意,转脸见小宴儿已经捧着汤药奔这里来,顺喜儿转身进了屋。 翌日,顺喜儿觉得身体渐渐的好了些,于是找了个理由离了皇史宬,奔了太医馆而去。到了太医管,顺喜儿叫住过往的小太监,问了几句,却发现什么都问不出来,思及那日前来送药的似乎只有一个太医,心里倒也是明白了几分。 在这里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顺喜儿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顾卿,前些时候我吩咐配的药在哪里” 耳朵里听得那声音有些熟,回头一看,原来是太医馆里的太医院使吴沉水,他正揭开过路的一个小太监手里的银药铫嗅着里面的汤药味,问着身边的一名太医,而被他换做“顾卿”的人,正好是那日在凝德殿暗喻他和赫连勃之间过猛的那名太医。 顾卿回道“药已经配好。” “如此甚好。”吴沉水点了点头,侧身对着身后的小太监道,“你去把那个放在我常用的那个鎏金银药铫拿来,可要仔细里面有没有别的药垢。”小太监领命而去,这二人也一前一后往左侧的御药房的西御药去了。 听完这二人的对话,顺喜儿微微的皱了眉。 吴沉水是太医馆里的院使,掌管着这太医馆里上上下下百十来号的御医,让他为其亲自煎药的那个人必定是身份尊贵,而在这宫城里,身份尊贵到此等地步的无人能出赫连勃之右。想到这里,他停了想要离开的念头,转身也跟着去了西御药房。 顺喜儿低垂着头双手抄在袖子里进了西御药房,药房里小太监们身材和他不相上下,又俱是和他一样的穿着,而药房里的御医小太监们又进进出出,所以倒也没有注意到他原本不是这里面的人。 仔细的打量这西御药房,四壁里都是药柜,那正堂里几把太师椅,上首几案上搁置一个针灸铜人。顺喜儿认得那针灸铜人,那是吴沉水当年升上太医馆院使之时,上奏表奏请铸就的东西,当时做了两件,一件放在御药房,另一件则是放在药王庙里。 将这西御药房里打量了个遍,却是没见着那吴沉水和顾太医,再仔细的找了找,顺喜儿就发现那东壁间的药柜后有一个落地罩,落地罩后似有两人,环顾四周的御医和小太监都不往里走,心里便是知道那是只有院使才可以进入的地方。 假装着和其他小太监整理药柜,顺喜儿挪到那东壁药柜旁,眼睛却是往里瞅着那落地罩后面的人影,因有垂幔挡着,他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不是那两人。心里正着急着,冷不防里面的人挑开那垂幔走了出来,他一个躲闪不急,正好和出来的人来了个面照面。 吴沉水手里拿着药局本册,围着他看了两圈,道“你是谁是哪里的小太监” 听他的话,顺喜儿知道被他认出来不是这太医馆里的人,心里暗叫不好,一时缓慢垂下双目,手里只管着继续假装整理药柜。正在他思量如何回对方的话时,里面又出来一人,此人正是那位顾卿。 顾卿听得外面有声音,寻了出来,看见吴沉水在药房里追问着一个小太监。仔细打量这小太监,发现并不常在太医馆里行走,再仔细一瞧,笑了。 吴沉水原本正恼着归自己全权负责的西御药房怎么混进来别处的小太监,耳边听得一笑,不免得怒道“你笑什么” 被他一喝,顾卿收了声,道“这小太监我认得。” “你认得” 瞟了顺喜儿一眼,顾卿伏在吴沉水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吴沉水听着顾卿的话,眼睛不断的瞟着顺喜儿,只看得顺喜儿全身的不自在。 两个人耳语完毕,吴沉水便没有再问什么,而是握着药册子转身又进了那落地罩后面去。 打发走吴沉水,顾卿问道“今日怎么不是者也公公来取药了” 顺喜儿楞了一下,随即回道“者也公公今天有事,所以吩咐小的来。” “真是奇怪,者也公公会让别的小太监来取皇上的药不过也罢了,反正你”说到这里,顾太医暧昧的一笑。 顺喜儿听到他的笑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面上不免得一红。 瞅着他的尴尬样儿,顾卿笑得更暧昧,他继续道“你来得也正好,药已经煎好在里面放着,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取来。”说罢,他转身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药在这里面,你小心别洒了。”说着,他将食盒递到了顺喜儿的手里。 顺喜儿接过药,转身欲走,又听得他继续道“今日我不会再去凝德殿问诊,还请小公公转告小竖公公。”听他如此说着,顺喜儿应了声,提了食盒往外走去。 出了西药房,迎面走来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正好是之前被吴沉水吩咐去找鎏金银药铫的那位,此刻他手里正好是提着那个药铫。 看着那药铫,顺喜儿一阵纳闷。若说这食盒里的药是吴沉水亲自熬的,那么这个小太监的药铫又是做什么的 还是说,吴沉水要熬制的药是别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顺喜儿原本想要叫住那个提着鎏金银药铫的小太监,但是手中的食盒却在提醒他,他不能在这里再停留,若是这汤药凉了,只怕是别的麻烦也生了出来。 于是,他只有揣着满腹的疑问急急的往凝德殿赶去。 这太医馆离凝德殿有一番远远的距离,者也每次来这里取药的时候,都是坐的轿子来,坐轿子回。 顺喜儿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所以待到他步行至凝德殿外棂星门的时候,早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了。 棂星门外的侍卫见他往这边来,话也不说,只将那手中的一横,将他的去路拦了去。 顺喜儿瞧这架势,知道是需要通关的碟文,所幸他知道太医馆每份送出的药剂都会放有表册,于是他将那食盒里的表册取了出来,递与了侍卫。 侍卫接过那表册仔细的看了看,又瞧了瞧顺喜儿一眼,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小竖公公曾经带着眼前这个小公公进出凝德殿,所以倒也没再问什么,将手中的收回,让顺喜儿进了去。 如此顺利的过了棂星门,顺喜儿觉得意外,然而自他从太医馆一路凝德殿来,已然耽误了不少时辰,食盒里的汤药已经微凉,于是来不得多想,直直的往太素殿而去。 从议政殿的侧门穿过,经过两三处暖阁和花房,再过一个抱廊,便是太素殿。殿门外站着的小太监见他奔这里来,拱手道“小公公去哪里” “见礼了,小的是来给皇上送药来的。”顺喜儿回礼道。 小太监瞟了一眼他手里的食盒道“皇上这会儿不在太素殿。” 顺喜儿原本想要问他皇上在哪儿,但转念一想,自己只需要把药送来便是了,于是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将食盒递到那小太监手里转身就往回走。 小太监瞅着他觉得有些奇怪,真想将食盒提进去,却又看见他走了两部又转身回来了,于是又问道“小公公还有什么事” 踌躇了几下,顺喜儿问道“皇上,这几日,伤势如何了” “伤势”小太监皱眉想了一会,回道,“有太医每日问诊,自然是好了不少。公公何出此问”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告辞了。”顺喜儿敷衍着回了他几句,转身便走。 “真是个奇怪的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太监颠了颠食盒,咕哝着进了殿内。 药已经送到,也问过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顺喜儿便顺着原路返回。 过了那抱廊,路过一处花房的时候,顺喜儿突然停下了脚步,且听得不知道是哪里的伶官儿唱到“青骢轻裘挂,花帽蒙茸。燿金鞭,玉勒青骢。看前遮后拥,欢情似酒浓。拾翠寻芳来往,来往游遍春风。澄湖万顷,见花攒锦绣,平铺十裏红妆。夹岸风来宛转处,微度衣袂生凉。摇颺,百队兰舟,千群画浆,中流争放采莲舫。惟愿取双双缱绻,长学鸳鸯。” 这原本不过是一番平常的戏文,唱词也并无什么不妥,然而让顺喜儿脸色大变却是那伶官的声音,不管是初听,还是细细听来,那唱腔,恰似了自己。 顺喜儿抖着身子顺着那声音寻了去,但见那一处暖阁花房外,在那翠红柳绿之间,有一个身段及其妖娆的人儿水袖舒展,那声音正是从这人的嗓子里出来的。 耳边听得那和自己的声音如出一辙的声音,再想到那些和自己容貌相似的小太监们,顺喜儿的身子抖得越发的厉害了。 他真的觉得这是一场噩梦,一场根本醒不来的噩梦,他不知道,在这这凝德殿里究竟还隐藏了些什么惊天秘密 那人继续唱着,那唱腔行腔优美,缠绵婉转、柔漫悠远,身段盈盈,映衬着那景色好不怡人,转过身来,是一张俊秀清逸的脸,眉若春柳,眼若深潭惑人,似笑非笑,一弯嘴角抿出一池春水荡漾。 此人正是重生回来后,守着自己醒来的者也。 顺喜儿只觉得自己此刻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他转身欲走,却一头撞上了一具结实的胸膛。 抬头一看,吓得他双脚一软的就跌坐到了地上,原来来人正是西陵国国君赫连勃 两人对视了一番,赫连勃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顺喜儿慌忙跪在地上,紧张得连谦称都忘了。 听得这边有声音,方才在那花房前歌舞着的人闻声走了过来,见是赫连勃,也慌忙跪下道“者也不知圣驾到此,未曾远迎,还请皇上见谅。” 听他自报家门,顺喜儿只将那头埋得更低,唯恐自己那神色上的不妥被眼前这个男人瞧了去。 没有接他的话,赫连勃只是将目光定定的落在顺喜儿身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赫连勃的话让者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身边和自己一样跪着的人身上。 只一眼,者也就瞧出了顺喜儿,顿时那双手开始死命的揪着自己的袖子,那力道仿佛要将袖子揪裂一般。 “小的”顺喜儿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太清楚这个男人的做派了,此刻若是自己回答不出问题来,必定是死路一条,因为这凝德殿的规矩是赫连勃自己定下的,“有擅闯着,杀无赦”。 然而就算明白这一点,顺喜儿的嘴里依旧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正在他觉得自己今日就要死在这事上的时候,小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这里。 小竖原本是在值班房里赌钱,太素殿里的小太监说有个不认识的小公公送来皇上的汤药,所以他这才百般不乐意的出来找赫连勃回去服药,哪里知道这一寻来,却瞧见了顺喜儿跪在赫连勃的面前。 回想起之前那小太监说送药来的话,小竖眼睛一转,跪在赫连勃面前道“都怪小的一时间没有看管好顺喜儿,让他乱跑了,还请皇上恕罪。” 赫连勃挑眉看着他,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的是不相信他的话。 小竖咽了咽唾沫,道“事实上,这件事,小的有过错。花公公原本是已经见顺喜儿调进了凝德殿,想要在皇上您大寿的时候再告诉您,所以小的这段时间也没有上奏,还让顺喜儿做了原本者也小公公负责的取药一事,还请皇上责怪。” 小竖的一番话听得者也眼里的愤怒越烧越旺,然而碍着赫连勃在面前,他也只有低着头忍耐着,任由那牙齿咬得快碎掉了,也不能发出半点不满的声音来。 盯着顺喜儿看了一会儿,赫连勃问道“是这样吗” 纵使自己知道眼下是进退不得,但是为了保命,顺喜儿不得不回道“回皇上,正是如此。小的去太医馆取了药回来,顾太医吩咐小的回来通报小竖公公今日不能为皇上问诊,小的才进凝德殿,因为不认识路,所以惊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顾太医吗”赫连勃眯起眼睛低吟着这名字一会儿,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弹了弹身上沾染的柳絮转身离开了。 见他离开,小竖方才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今日他算是扯谎了,虽说他小竖平日里也算是扯谎欺瞒不少人,但是像这样的欺瞒那位上殿却是头一回,那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如同擂鼓一般的令他紧张不已。 他这里庆幸着从赫连勃里把顺喜儿的命捡了回来,却不知道那边的者也早已经是气得一张俊脸失了原有的娇颜,一双手冷不防的拧上了小竖的耳朵,并忿忿的道“好你个小竖你竟然让别人做原本只有我才能做事” 小竖嘴里“哎哟哟”的叫着疼,双手护着耳朵道“我的好者也,你这算什么话当日只是皇上他不知道顺喜儿已经进了凝德殿,眼下是这事已经让他老人家知道了,难道你以为顺喜儿不会有升迁吗” 他的话,让者也松了手,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是恨恨的盯着顺喜儿,那眼神里少了当日的温情,尽数化成了冰凌。 小竖在一旁看着,揉着耳朵继续道“好歹你们还算是一同进宫的,又是同乡,眼下怎么就闹成这样了一同在凝德殿里有个照顾不也是好的吗” “你懂什么”者也猛的收回眼神瞪着小竖一眼,狠狠的道,“小竖,这事,我且先记着你的”说罢,他忿忿的转身离开了。 小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高声道“你可千万要记得,要赶在花公公责罚我之前还我不然,我死了,你可就找不到我了”说着,他朗声大笑了起来。 顺喜儿站在小竖身边,看着者也的背影,悠悠道“今日,多亏了您” 闻听他言,小竖止了笑意,道“你是在道谢吗你可知道有了之前那番话,你可是真的没有反悔的路,只能留在凝德殿了。” “小竖公公您照顾我不是一点点” 小竖轻扯嘴角“比起这些来,眼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唉” 顺喜儿还未曾反应过来,便被他拽着离开花房冲着那太素殿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小竖在塞顺喜儿进太素殿之后就一溜烟跑了,而顺喜儿站在那殿内看着暖炕上坐着的那个男人指腹摩挲着那白玉碗的口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口舌一阵的干燥。 定了定神,他将食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用金托盏拖着的白玉碗,碗上正扣着双龙戏珠红宝石扣顶的金盖,碗的旁边放着一个金勺,那是为试药而配的。 顺喜儿揭开那红宝石金盖,先盛满一勺,自己尝了,然后皱了皱眉,因为那药已经凉透了。 赫连勃瞧见他眉头微蹙,问道“怎么了” 顺喜儿咽下那嘴里的药,老实回道“药凉了。” 赫连勃笑了一下,端过那碗,一口气将那药饮尽了,那速度快得顺喜儿还来不及阻止。知那药味苦涩,顺喜儿又递过一杯净水与赫连勃,赫连勃接了过来,饮了一口漱了漱嘴吐了,然后抬眼看着顺喜儿又端了一杯清茶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接过茶,饮了一口,赫连勃微楞了一下,因为那茶的味道和他的记忆深处曾经尝到过的某一种味道重叠了。 顺喜儿瞧他面色不对,忙跪下道“小的泡茶手艺不佳,惹怒龙颜,请皇上恕罪。” 放下茶杯,赫连勃垂目看着他,用手指将他的下巴勾住抬了起来,看着那和某人几乎可以重叠到一起的面容,他眼里的某种情绪瞬间被晕染开来,蔓延在暗香满室的大殿内。 察觉到气氛不对,顺喜儿想要抽身,赫连勃却用力的将他的下巴扣住,然后往自己怀里拽。挣脱不开来,顺喜儿最终被拉着进了对方的怀抱。 手指摩挲着纻丝面料,薄薄的面料透着人的体温,那是一种很温暖很安心的感觉,仿佛来自于是久远,但是却又熟悉的过去。 只是很快的,他又被松开了,赫连勃皱着眉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漠。半晌之后,他默然的披上衣服,然后又默然的离开,顺喜儿觉得自己想要说些什么,那胸口却堵得慌,只堵得那些想要说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将顺喜儿送进太素殿后,小竖片刻不停歇的赶回司礼监,为的只是防着者也去向花公公告状。 当日,他对顺喜儿说的是皇上有意,但是事实上,皇上并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意思,而是花公公假托了皇上的名来做这件事。 想这皇宫之中,最尊贵的不过就是那位圣上,这宫里的小太监们虽说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依旧不过是做马做狗,能够做到有前途的衙门执事亦是不易,试问,如果能够得到皇上的宠幸,哪怕是承欢身下,又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接受的呢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些个入这凝德殿侍奉的贴身小太监,无一不是花公公在瞅着皇上对谁多留意一眼之后便这样拉进来的。 话是这样说,事是这样做,但是这顺喜儿却是和别家不一样。 别人听见要入凝德殿,那是上赶着要去,而这顺喜儿却是听闻要侍寝,当下就投了湖,可见这人自然是心气高过别人一倍。 那日,他得了花公公的话,又来游说对方,在得到否定的回答的时候,自己是敬佩着他能够在这浑沌的内庭里留得自己的那份儿心气,所以才没有将对方回的话回禀花公公。也因由着花公公忙着张罗皇上的寿诞而并没有过问,自己也是就着这事将衣服和牙牌送了去,希望对方能够再想想,也许时间长了,对方的想法有所改变也说不定,那样,花公公自然也不会再为难他。 人都说,这世事从来都是计划不如变化快。他原本以为这事拖着就成了,哪里知道哪位却擅自的出入了这凝德殿,而且还被皇上撞见了,最坏的情况还是让者也也看见了。 虽说是自己这张瞒天瞒地的嘴瞒过皇上,但是者也那性格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这事对方是必定会闹到花公公那里去,到时候追问下来,只怕自己瞒着的这些事也要被挖出来。 想到这些事,小竖不由得身上一抖。 花公公那人,他是知道的。平日里瞅着和眉善目的,但是私下里,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皇上从来只管朝外,不过问内庭,加之太子的母亲孝端睦仁皇后死得早,皇上亦再没立后,所以自那之后,整个后宫都是这个花总管打理。又因着他自幼便跟随在皇上身边,对皇上的脾性和生活习惯了如指掌,所以花总管也自然而然成为了宫里一等一的人物。 这后宫有了这号人物,那朝堂上不得势的主儿自然会想到投奔其门下,巴结,阿谀奉承的不在话下,想当初,他自己正是因为知晓有这号人物才毛遂自荐到其门下想来,而今爬到这地位上,个中曲折真是有一些羞于启齿不过这也都是自己选的路,从前未曾后悔,现在也不会后悔。 一路奔到大门前,小竖脑子里的想法已经转了好几转。透过那窗棂,他瞅见花公公正坐在书案前整理案牍。理了理衣服,他伸手扣了扣门。 “谁”里面的人问道。 “是小竖。”小竖垂手回道。 “进来吧。” “是。” 回过话之后,小竖再次扯了扯衣服和袖子,这才推门抬腿走了进去。 见他进来,花公公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着桌案上的案牍,并随口问道“你回来了” “是的。小的刚才去见过皇上了,因为太医馆那里的小太监传话过来,说今天顾太医不会来为皇上问诊。”小竖拱手回道。 “顾太医”花公公听得他说这个人的名号,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小竖眼尖的瞧见他面色不对,上前一步,问道“公公可是哪里不舒服” 将手里的卷宗丢到了一边,花公公将身体瘫倒在太师椅上,道“还不是这些案牍闹的” 话说临近赫连勃的寿诞,宫中上下忙碌不已,将作监下各处官窑和作坊奉司礼监和鸿胪寺所做的各样式礼器和金银玉铜把玩物什件也已经陆续送抵京城。 这且不说,只因着赫连勃这次是四十大寿,所以宫中也定了连续数日的庆典,各式庆典需要的食材和酒类也送抵到了京城,顿时间,这所有监察的重任竟然如数的落到了花公公的身上。 每日整理着那些如山的档案,奔走于各衙各处,就算是按本点物,也累得不轻。想到此,小竖转溜一下眼睛,道“这宫中,得幸能够有花公公您这样的人物,才能将所有的事理得井井有条啊。” 花公公眉眼一弯,道“可着就你这张嘴会说。” 小竖嘿嘿一笑,起身端着茶碗跪在面前,恭敬的递到他手里“小的也就只着这张笨嘴能够讨了公公您的欢心。” 接过茶抿了一口,花公公用那长指甲轻扣着碗底,一双眉目斜斜的看着跪在小竖,嘴角微扯。小竖将他那脸上的神情如数的纳入眼底,笑了一下,一双手便从花公公的脚上爬到了膝盖上,并伴以时轻时重的揉捏。 随着他的揉捏,花公公的双手开始慢慢的紧扣碗底,双目紧闭,唇间溢出暧昧异常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亦是十二分的享受。 片刻之后,他将脚伸到了小竖的腿间,轻轻的用那鞋面蹭着那膝盖的内侧。 小竖勾着嘴角,松开了手,站了起来,退了衣衫,露出了那宫里的太监原本不应该有的东西。 花公公媚笑着,伸出长而细的手指,只是那么勾了一勾,小竖便是心领神会的扑了过去,一时之间房间里春色盎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花公公正摊在那太师椅上享受着小竖的“伺候”,冷不防的听见了门外有了奇怪的声响,一双美目猛的睁开,大喝道“什么人” 这一声来得及其突然,竟然惊得小竖也抖了三抖。 注意到花公公是在说外面的人,小竖顿时起身打大步迈向那大门,手正碰到那门栓的时候,便听得外面的人开了口,道“文华殿大学士李从礼有要事求见花公公。” 一听是朝堂里的大臣,小竖猛的站在了,忙四下里找着自己的衣服胡乱的套上了,方才给开了门。 李从礼见门开了,拱手道“小竖公公,李某这厢有礼了。” “李大人客气了。”小竖拱手回礼,并将他迎进了房间内。 进得屋内,李从礼嗅到那屋内那尚未散去的欢爱的气息,不免得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只是那脸上依旧不好明说,只是冲着花公公作了个揖,道“给花公公见礼了。” 花公公咳嗽了一声,冲小竖挥了挥手,道“你先褪下吧,这里暂时需不着你了。” 得了他的意,小竖恭敬的退了出去,并将那门掩上,然后离开了。 出得这司礼监,小竖心里不免得有些忐忑。 一来,他不确定那李从礼到底在门外站了多长的时间;二来,他唯恐这李从礼知晓了自己是假太监的身份;三来,更是怕这李从礼说出去。 转念又一想,这李从礼和花公公每次相邀而谈的时候,花公公都遣散自己以避之,想来二人之间,关系是非同寻常的,恐怕也不会将自己是假太监身份的事给捅出去,再一想,也许对方什么都没听见,便心里又放宽心了。 他这里想得倒是很好,殊不知就算今天李从礼是没有看见的,确也早已经知晓他那假太监的身份了,不禁是这样,甚至是连他和那花公公之间那份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如数的知道。 “花公公,这宫里耳目混杂的,做这些事还是小心些的好。”李从礼用袖子轻掩了鼻口略微有些不满的道。 花公公取过桌面上的一个小矬子,漫不经心的挫着自己的指甲,问道“李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为的是皇上的寿诞。”话说着,李从礼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奏表递到了他的面前,“这是文渊阁连同鸿胪寺合写的寿诞贺词,另外文渊阁的林大人托我来问花公公,上次劳烦花公公你让将作间做的珐琅花觚是否已经做好了。” “花觚已经做好了,明日我就让小竖给他送过去,倒是用不着劳烦李大人这样辛苦的自己跑来问。”花公公说着,抬眼看了他一眼,“好歹您李大人现在已经是文华殿大学士又兼了文渊阁大学士,这等身份出入我这司礼监可是不妥。” 李从礼知他是恼怒了自己方才的那番举动,不由得赔礼道“花公公您可真是错怪李某了。想我李某从当日一个小小的进士,能够做到这般的地位,那一处也少不了花公公您的提携。花公公您的恩典,李某亦是不敢忘。李某刚才的话原是担心花公公您的安危,您也知道那朝堂上,弹劾您的人大有人在,若是落了一点把柄在那些人手上,只怕是惹得您花公公不高兴。刚才那些话,李某亦知说得不妥,若是惹恼了公公您,李某定负荆请罪。”说着,便跪在了花公公的面前。 见他那卑微的样儿,花公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个李从礼就是有这个本事,不管是什么掉脑袋的话,也能让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也罢,本公公就领了你这份心。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李从礼拱了拱手,起身谢了他。花公公放下手中的矬子,翻看起那奏表来,粗略的阅完后,他道“这贺词写得不错,皇上看过了吗” “方才正是呈上御览,皇上只说送来让花公公你批红便是。”李从礼回道。 “那就放在这里吧,本公公近日来忙的事,可算多,你回去告诉他们,到时候在宴会上照着这表上的念便可。”说罢,他将手中的奏表放到一边,另外捡了一份翻阅起来。看了一会,察觉到李从礼并未离开,他又抬起头,看着对方,道,“还有事” 李从礼迟疑了一下,回道“适才,我过来的时候,好像在太素殿看到一个新进的小太监” “新进的小太监”花公公脸上一阵疑惑。 他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让小太监去太素殿侍寝啊,再说了,这个时候,也原本应该是者也给赫连勃唱曲配乐的时候,又怎么会有其他的小太监 见他的表情,李从礼突然觉得问了多余的话,随即回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花公公眯了眯眼睛,“哦”了一声,随口问道“今天你是在哪里看到皇上的” “崇仁阁。” “崇仁阁”花公公意味深长的念着这个暖阁的名字,脸上的表情隐晦莫名。 “公公有疑问” 花公公看了他一眼,回道“不,没什么。”话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李大人认识那位顾太医吗” “顾太医”李从礼皱眉想了下,道,“花公公说的可是那位跟在院使吴沉水身边的顾太医” “嗯”花公公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奏表,追问道,“你说他是跟在那个吴院使身边的人” “是的。这个顾太医和那个吴沉水师承一门,乃同门师兄弟,吴沉水是他的师弟,说起来,这个顾太医还是早吴沉水早几年入宫的。花公公您不知吗” “这些本公公怎会知晓本公公知道不过只是当年负责接生太子是这位顾太医。当年他也是算是太医馆的副院使,只因没有处理好生产事宜,让孝端睦仁皇后落下病根,所以被贬了官职,只做了个小御医。”花公公如是说着,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来,看得李从礼一阵阴寒由背起。 他的笑让李从礼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李从礼咳嗽了一声,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按照惯例,李某为您寻的那件宝贝再过数日便可入京了。” 听他说到“宝贝”二字,花公公面露喜色的追问道“果真如此” “是的。”李从礼拱手回道,“届时,李某会亲自来相邀的。” 花公公掩嘴笑了起来,只笑得眉眼都弯了。他拍了拍李从礼的肩,道“这事,也只有你李大人才能办得好。” “花公公过奖了。”李从礼不着痕迹的退了退身子,与他拉开距离,“李某还要回东宫去为太子讲学,就不打扰花公公了。” “是啊,你还要为太子讲学。”花公公暧昧的笑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李从礼并不看他的笑脸,只将头埋到手后,道“那么,李某先行告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西陵国国君的四十寿诞终于到了。 十日之前,这西陵皇城里便早已是一派欢乐景象,人人身着华服,如同过年一般的上街游乐,只因那些戏班杂耍也开始没日夜的开唱,更别提那夜里处处开的花灯夜市。 西陵国有这样的祥和盛世,自然是引得了邻国的称颂,趁着这皇帝大寿的日子,从邻国赶来做生意的商人自然也是比往常多了几层,也正是由于有他们的介入,整个皇城内不免得又是一阵喧闹,毕竟人们总是以好奇为居多。 比起这皇城里的热闹来,宫城里也丝毫不逊色。 临近寿诞的前三日里,宫女太监们早已经将整个宫城装典得喜气洋洋,大红色的鎏金宫灯高高悬在各个宫门上,大殿下,而那些重要的大殿里外里更是装点着时下开得正艳的牡丹王。 正是芍药相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荼穈香梦。 比起这些玩意儿,更吸引人眼球的便是那设宴的蓬莱殿里依然装饰一新,鎏金宫灯,牡丹王,芍药相于阶,木香上升,荼穈香梦什么的自然是不少的,却是别其他的殿里多了更多的摆件。 金沉香木雕龙宝座旁边是掐丝珐琅大铜鹤,鹤嘴里吊的是鎏金如意灵芝,表的是松鹤延年,如意吉祥;地上铺的宝相团锦花织锦地毯,上搁铺着杏黄底,宝蓝绒面飞针绣金龙捧珠桌面的楠木长桌。 只这些不提,那台阶下,并着那两个铜制貔貅熏香炉旁,在那花几上还蹲着四只黄绿釉琉璃莲蓬蹲狮香炉,日夜里燃的是“闻于数十步之外,余香不散者经月余”降仙香,熏得整个大殿是异香扑鼻,令人神情愉悦。 闻了奇香,必定还得赏奇物。 殿内青花梅瓶,白玉牡丹插屏,漆雕屏风以及配着的垂幔等物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之物,为的只是在这晚的宴会上,那灯光一照,花了众人眼,让众人将这西陵国的富庶瞧个透底儿。 对于这样的摆设,赫连勃看过之后甚为满意,看过之后,特命这宫城里的数十处宫殿纷纷按照这样的摆设重新装饰一番,其中便有那太子所住的东宫。 太子原本是个性情淡泊的人,喜好的也不是这样奢华张扬之物,自然在得到的消息之后,上奏请辞了,不过,终究又是父子两人闹得十分的不快。 对此,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是看在眼里,嘴上不说罢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王公大臣们陆续的进了蓬莱殿,有相识相交的,未进那殿门便已经拱手作揖,相互问候,那孤身便是自顾自的在那殿内坐下候着了。 这群人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赫连勃将最疼爱的二皇子福王赫连起,只见他身着大红纻丝如意纹蟒龙袍立于众皇子之中,身形高大健硕,眉宇之间颇有赫连勃的少年之姿,且谈吐卓越,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那位皇兄赫连麓更是显得犹如枯草一线,来得如此的萎靡不振,甚至是有些不堪入目。 众大臣见他在这殿内,纷纷上前行礼,他倒也理所当然的接受。这边一群人还没行完礼,便听得殿门那里嘈杂声一片,仔细一看,原来是太子赫连仲绶到了。 这位太子爷年方十六,碧玉般的年华,身形娇小,容貌竟然出落得和早些年仙逝的孝端睦仁皇后一般清丽脱俗。 还未得进殿内,大臣们已经议论纷纷,说的是这位太子爷近日来数次惹恼皇上,只怕那储君位不得保。待到这位迈进殿内,大殿内顿时变作鸦雀无声,均收了那惹是生非的嘴。 赫连仲绶进得殿内,环视了殿内或坐或立的大臣们之后,径直走到了福王赫连起跟前,拱手道“多日不见,两位皇兄,有礼了。” 赫连麓笑呵呵的正欲回礼,在他身边的赫连起却抢先还礼,并道“太子殿下过谦了,本应是臣下先行见礼的。” “二皇兄哪里的话,本宫虽为太子,但是长幼之分依旧是要行的,不然怎能以仁示天下,服民心” 赫连起被他的一番话堵得憋闷,正欲反驳,又听见花公公的声音在那殿外响起“皇上驾到,众臣跪迎” 话音刚落,便见得殿内殿外的王公大臣,太监宫女侍卫纷纷跪下,口中喊道“吾皇万岁”迎接着那位西陵国的国君。 在环佩叮当作响,香气缭绕,华盖顶头的一群太监宫女走过之后,赫连勃也一语不发的从众人身边走了过去,并径直走到那御座上坐定。 在他身后跟着的便是一群侍奉左右的司礼监太监,其中包括了小竖,小宴儿,而顺喜儿便是在那最末首,只是为了躲着赫连勃,生怕对方瞅见自己。 而当他路过赫连起和赫连仲绶身边的时候,顺喜儿的手微抖了一下,但是随即他又很快的跟紧了前面那群人,垂首站到了大殿的两侧。 花公公手执拂尘站在那鸾殿上,环视了一下众人,清了清嗓子,喊道“平身” 一语毕,在跪的众人纷纷起身归位。随后便是王公大臣们朝贺,在诵读完长篇累牍,且毫无新意的贺词后,纷纷向赫连勃尽献宝物。 对于那些大臣们手里捧着的被称之为奇珍异宝的物件,赫连勃并无兴趣。他只是意兴阑珊的听着,漫不经心的回着大臣们的话,然后那视线似有若无的看向某处。 大臣们纷纷献罢宝物,便是轮到了皇子们。 赫连勃膝下皇子皇女十数人,最年幼的不过三个月大,今日也被抱进了蓬莱殿朝贺。 年幼的皇子皇女们磕头行礼,嘴里喊着“父皇万寿无疆”一类的话,赫连勃脸上稍稍的扯出一丝笑意,予以回应。这一切在旁人看来,是一番和乐融融的欢乐图。 年长一些的皇子皇女们则是送上了各自准备的礼物,金银珠宝,玉石翡翠,书画,不尽相同,说的话却是如出一辙的令人觉得味同嚼蜡。 待到二皇子福王赫连起时,却着时的让赫连勃脸上多了一份明显的笑意。 “儿臣为父皇送上的是来自流光国的上等良驹玉青骢。”话音刚落,赫连起便听得在座的大臣啧啧称奇,心里不免得一阵得意。 赫连勃含颌问道“你怎么知道朕喜欢这马” “去年冬至之时,儿臣随父皇征战流光,曾听父皇说过,若西陵国能得着玉青骢,那这流光国的骑兵便再也不是西陵国的心头大患了。那日起,儿臣就想,父皇必定是心系这马匹,所以特意的寻来了一匹上等玉青骢敬献父皇。” “此马现在何处” “正在殿外候旨。” “速速宣上殿来” “是” 应了他的话,赫连起迅速的唤着殿外的侍从将马牵进了大殿。只见那马踯躅而行,身形高大,膘肥体壮,四肢有礼,马尾顺长漂亮,玉青色肤色忖着流苏金镂鞍,看上去是华丽逼人。 “好马真是好马”赫连勃一见此马,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他不由得走下鸾殿来到这马跟前,亲手抚着马背,啧啧赞叹着。 见他如此喜形于色,赫连起脸上不免得又多了几分得意,一双眼睛开始挑衅一般的瞥着在一旁闷不做声的赫连仲绶,只为着看到对方那嫉妒的眼神,哪知道看见的却是对方淡定自若的表情,心里忽地又窜了几分火气起来。 赫连勃越看这马越喜爱,高兴之余不由得拉过赫连仲绶,问道“你瞧这马如何” 赫连仲绶看了一眼那马,淡淡的道“的确是一匹难得的良驹,儿臣敬贺父皇得此良驹。” 他冷冷的一句话,令赫连勃顿时兴致少了一半。只得转身问道“这马是从何处得来的” “回父皇,这马是儿臣的一位好友所饲,此人正在殿外等候传召。” “宣他进来,朕要好好见过这个养马的奇人。” “儿臣这就去叫他进来。”说完,赫连起飞快的奔出了蓬莱殿。 赫连勃看了一眼赫连仲绶,没有说话,转身又回到了那鸾殿之上等着赫连起将那养马之人带上来。等了一会,没见得人回来,赫连勃看着赫连仲绶,问道“你替朕准备了什么东西” 赫连仲绶原本正站在发呆,猛听得赫连勃正在叫自己,慌忙的抬了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对方是在问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他定了定神,道“回禀父皇,是儿臣新写的一篇祝寿贺文。” 他这话说出来,其他大臣们听得新奇,赫连勃也挑了眉看他,脸上是一番期待的表情,却让在一旁站着的顺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顺喜儿听得他说那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他太记得这一幕了。 那被说成是寿礼的东西哪里是什么寿礼,分明是一折指责赫连勃肆意征伐,浪费国家财力物力,并视子民之名为无物之暴佞行径的奏表,其中甚至还包括了赫连勃这次寿诞的大肆铺张。 当年,这一奏表,是引得赫连勃勃然大怒,几欲将自己的太子位削夺,贬为庶民,所幸在场的诸位元老大臣为之求情才逃过一劫,但是却因此不得闭门思过一月。 现在想来,纵使那奏表里说的都是对的,却是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场合下当众念出。而当年这份奏表却也正是在李从礼的旁敲侧击下写就,且仗着自己血气方刚的脾气恣意上奏,所以就惹出那些祸事来 眼看着“自己”将那奏表从袖子里掏出来,顺喜儿心里一阵着急,咬着嘴唇想要阻止,却是什么方法都想不到。 情急之下,他的身体猛的晃动了一下,只听得一阵巨响,他竟然将身边的一个青花梅瓶碰倒在地,并且摔了个粉碎。 这一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花公公瞅着他,心里只恨得牙痒痒,心想好你个顺喜儿平日里只是见你老实,话不多,做事也稳重,所以才让你去了皇史宬,期间也没见你出岔子,没想到今日,你竟然在圣上的面前将官窑烧制来特供圣上寿诞的梅瓶摔碎 赫连勃看着他倒是满脸诧异。想来,自那日自己让人将他送回皇史宬后,便有数日没见,心里原本是不打算再传召他,但是却是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蓬莱殿再见 没有多想别的,顺喜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猛的磕着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见他忙不迭的磕头求饶样,赫连仲绶只觉得可怜,他刚想要开口替对方求情,便听得李从礼在自己的身后道“摔得真是好” 众人听得他一句“摔得好”,顿时心下生疑,纷纷在心里念道这个李从礼莫不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如此说只怕是那脑袋不想要了吧 花公公听得是一阵火气,喝道“李从礼这是什么场合怎由得你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李从礼不欢不忙的道“古有谚语岁岁平安,仅有梅瓶碎,应的且是这样的话。把一个霉字摔得碎了,摔得没了,晦气都没了,剩下的便是吾皇岁岁平安,我西陵皇朝年年康泰,不是摔得好又是什么” 听得他一番解释,赫连勃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不少,只听得他道“李从礼,你这个文华殿大学士真是没有白做,这样的事也能说得如此条条是道,真是委屈了你那张嘴。” 花公公本欲再想说什么,赫连勃挥了挥手,继续道“摔坏个瓶子,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要再追究了,再说了不也是讨了李学士的好彩头吗就这样吧。” 这一句话将花公公嘴里没吐出的话生生的又堵回了嘴里,于是他只得再次狠狠的瞪了顺喜儿一眼。 顺喜儿垂首不语,在一旁的小竖只当他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按着他的头再次磕了几个头方才拉起他退到了一边。 被这么一闹腾之后,赫连仲绶本再想说什么,却听得殿外传来赫连起求见的声音,所以又不得不将手中奏表又塞回了袖中。 看着那摔碎了的瓶子被其他侍从打扫走,顺喜儿心里百般滋味翻腾着,为的不是那瓶子,而是自己。 他记得当年自己呈上那奏表要被父皇削夺太子之位时,在那群替自己求情的人中,便是有这个李从礼,也是自那次起,自己是对他信任有加。而今虽没有了奏表一事,但是自己却是又再次戏剧性的被对方救了一命,这方才是命吗 未免太过可笑了吧 “你没事儿吧”小竖在他身边站着,瞧见他脸色一阵青白,不由得有些担心。 抬头看了一眼小竖,顺喜儿摇了摇头。 能有什么事呢重活一次,似乎也并不是会如同自己所愿那样来 正如自己依旧是被那个仇人所救一样真是可笑至极了 他绝望的叹了口气,嘲笑着命运多舛,世事无常,耳边却突然传来了赫连勃的大笑声,那笑声中带了些狂放不羁,甚至是嚣张。 还没有反应过来,小竖已经抓着他的手臂道“这下二皇子可算是碰了一鼻子灰” 顺喜儿定睛一看,原来赫连起带来那名饲马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想要入西陵国国境求见赫连勃却一直不能的流光国使臣。 与其说赫连勃爱马,倒不如说只是为了吞并流光国想要组建一批骑兵而爱马。 想这流光国和西陵国原本是邻国,却因着流光国多年进犯西陵国边境,所以两国数百年未曾交好。赫连勃的父亲原本是位政治温和的君主,对于流光国的进犯也从来只是听之任之,未曾多管,只必要的时送上金银布匹作为和谈条件换个十数年的安稳。 待到赫连勃即位之时,对流光国的态度却是来了个大大的转变,不是流光国进犯西陵国,而是西陵国讨伐流光国。 这赫连勃也是个将帅君王,只用了七年的时间,便将这数百年间,流光国吞并去的国土如数的讨还。这样还不止,甚至在一次亲征中将那个流光国的君主劈落下马,只杀得对方一见西陵国的黑龙旗,便是闻风丧胆。 赫连勃一心想要将流光国除之以防后患,却是一直因为流光国有一批精锐的骑兵而不能得尝夙愿。然而,身为他最器重的儿子福王赫连起却只看到表面,没有看到这背后的意思,真是让他觉得好笑。 若只是这倒也罢了,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个儿子居然是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居然会想要去将敌国的使者接进来,以做交换条件 他赫连勃从来认为大丈夫做事是需要一些手段,尤其是身为皇子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必须之举;只是,这并不代表做事没有底线,若是闪失了做人之根本,做事之原则,那么失去的,必然是会比那得到的要多得多 而他的这个儿子,赫连起,却正是触犯了他作为君王的第一准则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赫连勃双手交叠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殿下不卑不亢站着的使臣,道“以每年进贡二十匹上等玉青骢换取十年的停战” “是的。吾皇听闻圣上尤甚喜爱玉青骢,所以特意挑选了二十匹上等的玉青骢在圣上您四十岁寿诞之日送来了西陵国。” “玉青骢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朕也十分的喜爱。”赫连勃说着站起了身,走下了台阶站到了赫连起身边,道,“你去把刚才那匹马牵来,朕想听听使臣如何来解说这马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赫连起原本是有些担心父皇会大怒,眼下看着父皇竟然有了和使臣畅谈的兴趣,不由得心中大喜,便领了他的旨意,一劲儿的出了殿牵马去了。 这使臣见赫连勃居然有了和自己讨论马匹的兴致,不由得面上欢喜,开始舌灿莲花的数着这玉青骢的优点,赫连勃倒是听得频频点头。 少顷,赫连起牵着那马进了大殿,面上是春风得意。 听着那使臣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的重复着这马的优劣,赫连勃只是表情淡定饶着这马看了数圈。 拍了拍马背,赫连勃唤过了在殿上候着的大将军卫瓯,只是那么轻抬了下巴一下,卫瓯就然后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他的举动让那使臣吓了一跳,慌忙道“圣上,您这是” 赫连勃看着他,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大将军卫瓯手中那寒光闪烁的刀刃,笑道“流光国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西陵国若不回赠点礼物便是有失了大国的风范了。所以朕这里也有一份贵重礼物有劳使臣带回去去贵国的国君,以示两国交好。” 使臣听他嘴里说的话是确凿无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瞧着赫连勃脸上那笑意,只觉得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从脚底爬到头顶。 但是,眼下的情景也只能让他克制着自己那不安的情绪,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样贵重的礼物” 赫连勃冷哼了一声,转身不看他,大将军卫瓯则是举起了手中的秀春刀,只见那刀锋凌厉,刀身上的寒光骤闪而过,伴随着那宫女太监们的尖叫,以及大臣们的抽气声,那血便是从马脖处“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将那马身边站着的几人喷得是如同血人一般。 刀未抽回,马头已然滚落在地,那马的身体猛然倒地,并发出巨大的声响。 看着殿中那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宫女们更是大惊,有出了尖叫四起之外,有更甚胆小者的,早已经吓得晕死了过去。 小宴儿也早是吓得摊在地上了,小竖则是面上一片惨白。至于那花公公,本已是惊得花容失色,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的喝令着慌乱做一团的太监宫女们,以控制局面。 只是那顺喜儿,却是看着眼前的一切,表情凝然。 和他有着相同表情却还有两个人,一人是那李从礼,另外一人则是那位太子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使臣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弄得是又惊又吓,一张原本是无所惧谓的脸也早已经是面如菜。惊的是,这赫连勃不按牌理出牌,竟然将这在流光国也是宝物的玉青骢一刀砍了;吓的是,出了这样的事,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主上交代。 身子晃了晃,他稳住心神,故作镇定的道“圣上,您这是做什么” 看了他一眼,赫连勃踹了一脚那马的头“这就是朕送给流光国国君的回礼” 听着他的话,使臣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凉透,他蠕动着嘴唇,颤抖着道“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赫连勃反问着,嘴角勾起一抹略显狰狞的笑意,“你应该感谢自古有的那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礼数,不然,今日被送回流光国的便是你的人头了” “陛下您这是要和流光国开战吗”为了保全流光国的颜面以及自己的尊严,当他不得不将赫连勃那话语中隐藏的含义说出来的时候,便觉得脖子上一凉,定睛一看,原来是赫连勃手中的刀刃已然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难道阁下认为,西陵国原本就是和流光国世代交好吗”赫连勃轻描淡写的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扩越大,“还是说,流光国的几匹畜生,就可以换回西陵国那被夺取的大片领土亦或者说这些畜生能够将百余年来死在流光国贼寇刀下亡魂的性命一一换回如果使臣阁下您的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隔日,朕也找上几条畜生用来换取敝国的城池以及子民” 此一番话,将原本想要以君王之道劝服下赫连勃的大臣们全部闭了口,连那位想要开口反驳的使臣也被堵得无话可说。 冷哼了一声,赫连勃继续道“既如此请回吧”说吧,他拂袖坐回了自己的御座之上。 逐客令一下,使臣的脸色更是难堪。 在挣扎了一阵之后,他才十分尴尬的告辞。正当他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赫连勃却突然叫住了他,回过头看,原来是卫瓯用刀指着那马头道“这是皇上送给贵国国君的回礼,请不要忘了” 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马头,使臣擦了擦头上的汗,咽了咽唾沫,才尴尬且费力的将那马头抱了起来,而后才在大殿内众臣的一番哄笑中落荒而逃。 在这片笑声中,顺喜儿的眉头蹙得越发的紧。 他的记忆,仅仅是关于自己的一切。 当年自己因为一张奏表当场就被赫连勃叫人带回东宫禁足了,眼下这件事的记忆,他根本没有,事后也没有人告诉他。他仅仅知道的是在两个月后,西陵国再次和流光国开战,这一仗打了有两年。 喝退那速之客后,赫连勃冷冷的看了一眼在一旁赫连起,没有说话,只是叫过在身边招呼着收拾大殿的花公公,吩咐了几句。但见那花公公俯首听过之后,道“皇上有旨,宫宴继续。” 听罢此言,众臣跪道“吾等恭贺吾皇寿诞,恭祝吾皇龙体康健,西陵国” 众臣的三呼万岁只喊得赫连起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如雨下。他深知自己这个父亲的脾气秉性,当对方那脸色越是显得平淡无碍的时候,却往往是暴风雨降临的前兆。 他倒是宁愿赫连勃狠狠的责骂亦或者是责罚,也好过对方用如此淡漠的反应来处理这件事。赫连起心里盘算着父亲要如何处置自己,那酒也是越喝越乏味,最后只得推脱酒力不甚而早早的离宴了。 大臣们跟在赫连勃身边数年,也是深知对方的脾气,眼下看着赫连起撞在枪头上,所以也纷纷的避而远之。甚至包括那些太监宫女,见其离席,也没有人上前照应一下。只有那太子赫连仲绶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跟了出去。 赫连仲绶从大殿里追出来,看见赫连起已经走到那廊下,于是张口喊道“二皇兄请留步” 赫连起转回身看见是他,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那嘴里却是依旧没少了话“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见他语气颇有不耐烦,赫连仲绶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皇兄微醺,折返王府,路途颇远,不如让我送皇兄一程” 赫连起冷笑了一声,回道“这回府的一事,宫里的路愚兄自小也是走遍的,出了宫门还有王府的马车侯着,太子殿下务须费心。只是眼下虽说是初夏,但是夜深露重,若是着凉惹得贵体违和,我这个做皇兄的也颇有不安。所以太子殿下还是回去吧” 一语罢,赫连起拂袖而去,赫连仲绶想要再说什么已是不能。他站在殿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转身想回殿内,却没想到身后站了一人,当下里有些惊,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太监。 “太子殿下,李从礼大人正在到处找您呢”这小太监双手笼在袖里,低垂着头道。 赫连仲绶“哦”了一声,正欲往里走,却突然觉得这小太监的声音有些耳熟。转回首仔细打量了一番,他道“你是方才在殿内摔了花瓶的那个小太监” 顺喜儿依旧是垂首回道“回太子殿下,正是小的。” “下次,可要小心,别再摔了东西。”赫连仲绶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我们是不是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顺喜儿心里怔了怔,随即回道“头前有一次,李从礼大人嘱咐小的给太子殿下您送过书。” 原来是这样的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他见这个小太监的时候,只觉得对方神色有些异常,所以多留意了两眼。 只是他无法解释自己对对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好像是认识对方很久了 再瞅了一眼对方,看着他低眉顺目的样子,像是在宫里呆了有些日子的,忽又忆起时年也有一些和自己的同年的小太监侍奉自己,只是总是没过几年便换,也许对方便是幼年时期侍奉过自己的也说不定 思及此,他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小太监如此的上心 摇了摇头,他终于决定将脑中的所有杂念抛开,步履坚定的迈入了大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见赫连仲绶折返,李从礼赶紧的上前,伏在其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 但见赫连仲绶脸色颇有几分的担忧,望过那歌舞升平的殿内,不免道“李大人可有告知父皇” “皇上已经恩准了。”说罢,李从礼拉过赫连仲绶的手用力的捏了捏,“今日是皇上的寿诞,那些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太子殿下最好还是” 后首的话他尚未说出口,赫连仲绶便已经轻轻的抽回手,揉搓着那被他捏的地方,看了一眼在御座之上的父亲,低声道“李大人,我知道。” 听闻此言,李从礼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拱手欠身悄悄的离开了大殿,然后径直往了宫门而去。 宫门外早就停着不少送大臣前来参加宫宴的轿子,轿夫们也均蹲在那轿子前一阵说笑。李府的轿夫远远的看见自家的老爷走了出来,忙将其迎到了轿上,然后一径儿的抬着往家里抬去。 李从礼原本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突然他似是想到什么似的掀开了轿帘,道“停下来” 轿夫闻言停了下来,但是自那一句之后一长段时间里,那轿子里再没出过声儿。轿夫正奇怪着想要问,里面的李从礼又突然开口了“没事,回去吧。” 听完他的吩咐,轿夫踏实的应了声儿,又开始一路的小跑了起来。待到临近自己的府邸的时候,李从礼在轿子里道“先去一下后门。” 轿夫纳闷着,不知道是何意,但是也没说啥,只是默默的随着他的意绕着路去了后门。 还没到后门,轿夫远远的就看见在那后门停着一架墨绿色鎏金珊瑚顶的马车停在那里,心理纳闷着那马车是谁的,又听见李从礼吩咐着他们转去前门。 轿夫们面面相觑的看了一阵子,又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又转回前门,所幸这次没有再折腾,是直接的到了之后,李从礼便吩咐落轿,而后不发一语的下轿进了府内。 进得府内,李从礼没有让人任何随伺,只是一个人进了书房,然后反手开始掩门。正当他掩门的时候,在书房的角落里传出话音来“李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将那门栓好之后,李从礼方才回话道“福王殿下驾临寒舍,我李某人自是应当如此。” 赫连起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张眉目酷似赫连勃的脸上颇有些不满“这种方法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先是怂恿那位太子殿下写那样的奏表,又像是知道不会成功似的,让本王去寻了这样的马匹来做这样的戏码。” “微臣只是把能够出的所有意外都计算在内罢了,算不得本事。”李从礼拱手行礼道。 冷哼了一声,赫连起道“今日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不得知本王的那位皇弟能否按照李大人你的计划那样走了,不然就可惜了本王这样的惹怒父皇,以及在众臣面前出丑。” 李从礼笑了笑,回道“太子殿下本性纯良,既能因年年军费损及民生而奏表抨击,亦定能为开战伤及国民而再次上书,福王殿下务须担心。” 赫连起看了他好一会儿,笑道“好你个李从礼,你倒是真把那位太子殿下的脾气秉性摸得如此透彻了。” “不过是多年侍奉在侧,多有了解,哪里有透彻一说” “那么李大人,你与本王相识数年,你对本王了解多少”谈及此,赫连起的一双眼睛便是锁在了他的身上,不再移开。 李从礼看着他的眼睛,只是道“福王殿下,今年送给花公公的礼物具体要在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呢” 赫连起哼笑了一声,知他是故意的扯开话题,却并不恼怒,只是接了话尾道“今年八月中秋之前,宫里会新进一批小太监,到时候便是礼物送到之时,到时依旧是惯常的程序通知。” “这样微臣便放心了。”李从礼拱手回道。 估摸着此刻已经过了三更,赫连起起身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本王回去了。” 见对方有回去的意思,李从礼起身相送至后门。 上马车的时候,李从礼伸手想要扶他,赫连起却推开他,在马车内坐定后道“李大人就不要此般客气了,只是日后你别如同暗算本王那位皇弟那样算计本王便是了。”言罢,他放下了帘子吩咐车夫赶车离开。 宫内的庆典结束之后,因为有了前次私闯凝德殿被迫承认自己已经进了凝德殿当差,顺喜儿也终究是被小竖调进了凝德殿内。 得知顺喜儿不会再留在皇史宸,小宴儿自然是少不了一阵痛哭,拽着顺喜儿嘴里只嚷着不然他去,弄得顺喜儿当下窘迫得不知道如何才好。 一番好言安慰也是无效,最后只在他应承对方时常会来看他的时候,这小宴儿才松了手愿意放他去,只是依旧一步一送的将他送至凝德殿的棂星门前才停了脚步,而后是见着顺喜儿进了了宫门没了人影才郁郁的离开。 顺喜儿从未觉得进这凝德殿会比自己在皇史宸的日子好,事实上,有一些事他没对小宴儿说。那就是进了这凝德殿,他并不是就如同别人所想的那样青云自上,而是被人狠狠的踩在那脚下。 被传召进凝德殿的前一日,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赫连勃在自凝德殿修建完成之后的六年里第一次入宣政殿的朝议之上,太子殿下又出言将其顶撞。 赫连勃身为西陵国君,原本应该执掌西陵国大小事宜,但是却在凝德殿修建完之后退入后宫数年之久,从最开始的少少涉及政务演变到最后将前朝之事如数丢给年仅十六岁的太子赫连仲绶,每日朝议便是在宣政殿,谓之“太子监国”,由朝中数位大臣以及太子身边的老师,文华殿大学士李从礼辅政,每月只大事上奏,小事俱不上报。 赫连勃之所以这次又突然的前往宣政殿上朝议政,为的只是与流光国开战一事。 大臣们自然也是分为两派,只是看着殿上端坐的那位,决意要开战,眼下所做的朝议亦不过是一个过场,所以那反战派自然是闭口不谈反对之意见,唯恐项上人头不保。 所以,整个朝堂之上便是只听得主战派呼声不断。 赫连勃见无有任何反对意见,正欲决定让兵部和户部统计军备之时,却未料到那位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太子居然上前弹劾这一战事。 “父皇自登基以来,十数年间与流光国大小战争千百次不得记,只我西陵国伤亡士兵预以十万记。自崇德二十年载,国内孤寡之户万余户,其中家中只有老父母,而无子孙之户又占其多数,那未记载在册更不得知。眼下虽是见得西陵国国力强盛,然其青壮年男子人数已不及十年前的一半。眼下又适逢各地稻谷丰收之际,若又起战事,国无劳力,国库粮食数年欠收尚不提,仅靠现下的囤粮,只怕那军粮也是无法如数筹备,更加之今年原本为富庶之地的江南年初也遭逢雪灾,民众苦不堪言,如若此时开战,恐民心不齐,军心不稳。” 一番陈词,说得是有理有据,并无任何不妥,众臣也纷纷在心里赞叹这位太子殿下监国不过一年有余,便是将国情把握得如此透彻。 赫连勃原本对于他的这番言论也是颇为赞誉,遂问其后面的打算为何。 却没有想到这太子殿下回的那句话,令赫连勃勃然大怒,差点就在那宣政殿上拔剑将那位太子当场砍杀。 数位辅政大臣见此情景,顾不得那君臣之礼,纷纷上前夺剑,好一番拉扯,才将太子殿下从那剑锋之下救回,并吩咐在场的所有大臣和太监均不得将这日之事透露出去。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大臣们尚可守住自己的嘴,但是谁又保那底下无根的太监们嘴上有把门的 所以才不过一日里,这宫内便是传言四起了。 当日在场的太监之中,自然也是少不了赫连勃身边的秉笔太监小竖公公和提督太监花公公两人,这二人对于当日的情景知道得颇为透彻,顺喜儿眼下只认识这二人,那朝外的众臣,亦只见过李从礼,想来,也亦只有接近这二人是他最上的选择,所以这便是顺喜儿下定决定非要进凝德殿的理由之一。 抱着这样的想法入这凝德殿,所以即便是跪在花公公面前,听着对方将自己发到者也手里做其使唤小公公又如何 只是,那小宴儿知道他进这凝德殿并不是被安排在赫连勃身边当差,而是给者也当下手,估计对方是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去的 想他原本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而今不知何样的理由成了这令人鄙夷的不全之人,这样的事,小竖未可得知,那位花公公亦不可得知,他顺喜儿也不得与任何说,就便是说了,别人也只当他不过是疯子般的人物罢了。 所以,他只能是以这样的身份活着,对于世事已然是无所想。 唯一想的只是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能够平安无恙的活到老,他已然知道自己原本寄予信任的李从礼是那样的人物,已然知道对方一心想要害自己于死地,所以他必须要将其身边的所有一切隐患铲除,他有这个机会,他为何不能这样做 所以,哪怕是跪在人面前,给仇人舔鞋面又如何 花公公面无表情的看着顺喜儿给自己磕头谢恩,那小竖却是在一旁看着,眼睛时不时的瞟着花公公,不知其心里所想。 待到顺喜儿谢恩后被别的执事太监带走后,小竖方才发话“公公,皇上不是喜欢他得紧吗又为何让顺喜儿去者也手下做小太监” 花公公瞄了他一眼,回道“你知道什么皇上的喜好,本公公清楚得很。这顺喜儿面容上谈不上比这凝德殿里其他侍寝小太监的好,对于他这样的小太监,皇上一般也不过招寝一夜之后便是不再过问,眼下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临幸,可见其有和旁人不同之处。”言及此,他瞟了一眼小竖,“上次他私闯凝德殿被皇上撞见,你当真以为皇上不知道你撒谎” 听他提及对方私闯凝德殿一事,小竖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只道“公公,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花公公甩了甩袖子“罢了,这事本公公若是真想与你计较,只怕你也活不到今日了。再则说,如果皇上动了真怒,纵是我也保不住你,所以你还当真该谢谢那个顺喜儿。如若是旁人,只怕你和那个顺喜儿小命儿早已经没了,之所以现今你两个的命儿还留着,无非还是那个顺喜儿。” “只是小的,还是不太明白花公公您的意思” 花公公再次蹙眉,心里暗暗的道那顺喜儿以前也是这样低眉顺目的没错,他呆在本公公身边多年,本公公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知道他生性淡泊,所以才会送他去皇史宸当差。 只是,最近那眼神里却是多了一些旁人不可触及的东西 那是在洗象节当日发现的,当日责罚他的时候,求饶之时,那眼神是那样的倔强和不服输,若是以前的顺喜儿,只会咬着嘴唇忍受,连求饶也不会吐一句。 不过,不管这脾气秉性是否真的已然变了,进这凝德殿,想要真的侍奉殿前,按他那样的性子是不行的,更何况自己还有其他的打算 见他默不作声,小竖不免又追问了一句“公公” 花公公猛的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回道“那顺喜儿平日里只在皇史宸呆过,侍君之道也不懂,跟在者也身边,不过是让他多学些侍奉圣上的规矩,你就不要担心了。” “只是,者也原本就对这顺喜儿” 话未说完,花公公便瞪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何人不是在这凝德殿里吃尽苦头,熬尽苦头的若他是连降服者也的本事都没有,那日后在这凝德殿里也是呆不长久的 ” 见其微愠,小竖只得闭了嘴不再说什么,只是那心里亦是十分担心顺喜儿是否真的能够应付得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一路跟着领路的执事太监穿过那些宫殿庭廊,对于即将要见到的那位自己的领事太监者也,顺喜儿心里倒是显得有些异常的平静。 两人行至一暖阁前,领路的执事太监吩咐他在外候着,自己便推门走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推门出来说者也并不在,而是去了尚衣局去取新做的戏服。 告之这一切之后,这执事太监让他在这里候着,自己却是往尚衣局去寻人。 恭送完对方之后,里面出来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拱手将顺喜儿迎了进去,而后又奉上茶汤,开始问着顺喜儿打哪来,年约几何的话。 顺喜儿一一的回过之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直到有人有事来唤的时候,这小太监才起身告辞。 顺喜儿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开始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来。 但见这房间里既不似其他地界那样尽显皇家气派,相反的却是如同琅嬛福地一般的清幽宜人,墙面上挂着的乐器尽显这房间主人的身份。 打量到最边上有一具黑漆底泛着金砂的古琴,顺喜儿心里没来由的觉得喜欢。 他记得母后也是擅长抚琴的,自己也因此也习过一些乐礼,可惜骨子里究竟是没有那样的慧根,学了数年,始终是无法得母后琴技的一二分。 想着这些,顺喜儿不由自主的伸手想要去碰那面琴,手刚刚碰到那琴面,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阵喝斥声“你在做什么” 顺喜儿猛的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见他没有动静,身后那声又高扬了几分“你在做什么” 听着那声儿,顺喜儿只觉得咽喉一阵刺痛。 咽了口唾沫,他慢慢的转过身来,面对着那声音的主人,两人的视线相交不过几秒,顺喜儿便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小的,见过者也公公。” 者也垂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看着他“顺喜儿,这套就不用了,你起来吧” 顺喜儿刚想要说什么,者也已经径直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此时,顺喜儿瞧见在他身后跟着的人,暗暗的用手对着自己使了个手势。奇怪之余,顺喜儿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那人,有些惊讶,因为这人正是之前和他寒暄的那名小太监。 者也将那张琴放到琴桌上搁好“你的事花公公已经跟我说了。”说话间,他的手指似有若无的拨着那琴弦,飘出来的琴声亦如他的语气那般听起来有些让人觉得琐碎且枯燥无味,“我已经替你安排了住的地方,小格子你带他去。” 说罢,者也挥了挥手示意顺喜儿起来,在一旁站着的小格子行了个礼便往门外走了去,顺喜儿打量了者也一眼,安静的跟在小格子的身后出了房门,只是在那门虚掩的那一刻,他听见琴弦倏然断裂的清脆之声。 被安排在暖阁右边的厢房,顺喜儿打量了一下,发现房间里倒是打扫得干净,桌椅摆设是半旧的,想来曾经也是住过人的,只是床上的被褥却又是全新的。 见他打量着房间,小格子在一旁也不言语,只是等他看完了方才道“每日卯时四刻院子里的其他小公公就会起床,辰时的时候,者也公公会在外面的院子教导小公公们规矩。” “那我” “喜公公不用遵守这些规矩。我说这些只是我担心早上卯时四刻后,小太监们的说笑声会吵扰到喜公公。”小格子眨了眨眼睛,笑道,“晚膳的时候我会把晚饭送来,到时候如果喜公公你有别的什么要求的话,也可以告诉我。”说罢,这小格子便是微笑着退下了。 在他走后,顺喜儿上前想要掩上房门,意外的发现在东西厢房其他处所住着的小公公聚在各自的门廊柱后,又或者是窗棂后偷偷的往这边打量着,见他出来,又纷纷的缩回身子和头去了。 皱了皱眉,顺喜儿静静的掩上了房门,回头合衣倒在床上,暗自在心里想了一会儿之后,闭上眼睛,只半晌便熟睡了过去,连太阳落山之后,小格子端着吃食和洗漱用的水到房前敲门几次也叫不应。 次日清晨,顺喜儿被窗外一阵说笑的声吵醒了,于是半支起身,那窗外一块眼望过去,皆是身着青色贴里,白色布靴的小公公们,眉目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头上并未套着网巾或是发帽,白白净净面颊处,鬓角整整齐齐,乌黑的发髻上攒着精致发簪,有那双手拢在那袖子里垂目瞌睡的,亦是垂着,或者抄着,表情有些百无聊赖的,然后更多的则是掩与嘴边说笑乐和的。 又看了看天色,似乎是过了卯时四刻,再仔细看时,又发现窗外的这群人中有几个正是昨日在那廊下窗后打量自己的小公公。 心里正疑虑着,门外响起了叩门声,顺喜儿张口想要问话,又觉得嗓子嘶哑,咳嗽了几声,方才道“谁” “喜公公,我是昨天的小格子,来给你送早饭和洗漱水的。”门外的人回。顺着话尾,门被推开了,进来的的确是那个小格子,只是他身后又多了两个人来,一个手里端着一个鎏金铜盆,另外一个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子。 见顺喜儿坐在床上。小格子笑道“喜公公,早。”说着便往床边走去。 顺喜儿伸手想要取过搁一边的衣服,倒是让这小格子抢先一步替他将衣服取走,然后又如同变花样一般的变出件红色的贴里来。顺喜儿看着那红色的贴里,楞了一下,只道“这” “在麟德殿侍奉并不同其他处所,所以这衣服自然也是得换新的。”小格子说着将手中的衣服展开来,随身跟着的两个小公公也搁下手里的东西上前伺候着顺喜儿洗漱更衣。 见那两人将顺喜儿身上的亵衣都换下了,小格子便将那衣服伺候着他穿上。整理好腰间的玉带和牙牌,小格子抬头正欲说点什么,又瞧见顺喜儿似乎在看着什么,顺着那视线望过去,原来依旧不过是窗外的那群小太监。 “他们在做什么”顺喜儿问道。 小格子笑而不答,只道“请喜公公用早膳。”说着,他便招手唤过那两名随身的小公公将搁置在一边的食盒提过来 看着他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碟子摆在那并不大的桌子上,顺喜儿皱着眉毛将菜色一一的数了个遍,道“这些也太多了吧” “喜公公你昨天不是没有用晚膳嘛,所以小的猜想你也饿了,再加上小的不知道喜公公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只有让这里的伙房把拿手的菜都做了。”小格子说着将那一个青白瓷碗呈到他的面前,“喜公公,尝尝这个。“ 听他说着这话,顺喜儿方才想起昨夜早早就睡下并未吃过晚饭,又看着那碗里乘着的米饭呈现晶莹滋润的蜜色,只觉得腹中空空,索性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就着桌上的菜色吃了开来。 在一旁见他并不排斥这些膳食,小格子心里不免放心,面上也挂了带些喜色。 正盘算着一会回去把这事告诉者也,又见得顺喜儿子将米饭入口,只咀嚼了几下,便又将碗筷放下,再看那脸色,有些不太正常。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小格子探身向前问道。 顺喜儿盯着那碗里的饭,楞了半晌,才道“这饭是“ 小格子刚想回话,只听到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是清风饭。” 两个人顺着那声儿望过去,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者也正拎着衣摆往里走,嘴里说着“那是用水晶饭、龙眼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和,放入金提缸,再垂下冰池冷透做成的。” 见者也亲自回了顺喜儿的话,小格子领着另外两名小公公躬身退了出去,于是诺大的房间里只留了这二人。 顺喜儿起身礼让,者也淡淡的颔首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这小格子倒是细心,虽说是多了点,可件件都是燕丘的精致小点。” 燕丘听到这个地名,顺喜儿在心里叹了一声。 他曾听小宴儿提过,燕丘正是他们三人到这西陵皇城之前的故乡,眼下听者也兀然的提到燕丘,他心里多少也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只是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又和这“清风饭”有什么关联。 “芙蓉花饼,金银茶食,芝麻象眼减煠,这些都还是我们以前常吃的。”者也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可是,清风饭不是只有光禄寺特供给东宫太子的吗”对于他那些看上去无关痛痒的话,顺喜儿只当没听见,只追问着关于“清风饭“的事。 者也微楞,少顷,嘴角扯出一抹嘲讽般的笑“喜公公最近可真是八面驶风,不仅独得皇上的恩宠,连太子殿下的事儿都打听得如此清楚,想必是他日定是要出幽升高吧”说罢,便是愤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见他怒极而去,顺喜儿摇了摇头,心里不免觉得有些纳闷。 “清风饭”是当年他那位寡言少语的父皇特赐下来的消暑御膳,自那之后,唯有在东宫的饭桌上才能见到这道饭食,只是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提及这“清风饭”究竟又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一位。 叹了口气,他望了望窗外,外面日渐升高,而之前在外面站的那一群小太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何处,于是原本热闹的中庭里只剩下白树栖鸦,偶有风声吹过,更显清静寂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自那日两人嘴上有了些不快之后,顺喜儿一连数日都没有再见到者也。 关于这个顺喜儿倒还是想得明白,总归是这样或那样的事牵扯下来,让对方不愿意再看到自己。只是笑话的是,自己终究不是者也认为的那样得了皇帝的独宠。 且又不说侍寝一事,而今自己留在这華芳坊,连这偏殿的门的出不去,所以连那位见都见不到面了。更何况他虽见不到者也,可是多多少少又都能看见专属太素殿的太监们在这里进进出出,想来这日夜里常伴君王的必定是者也无疑了。 只是,既然已是这样的一个局面,为何对方又以那样的态度相对 从头想来,他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是靠着窗户打量起窗外的景色,只是这一方天井里,比不得山川大河,纵是有奇花异草,日日对着,总归有腻味的时候。 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起身想要去休息,又瞧见在角落里躲着几名偷偷打量自己的小太监,不免又觉得好笑。 数日下来,他也多少了解了这偏殿里小公公们每日所做的事,每日卯时四刻在中庭里集合,然后一群人默不作声跟着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的太监出中庭,午膳的时候又都回来,下午不外乎读书识字,抚琴唱戏一类的事,偶尔会有嬉戏的时候,只是那样的时间比较少。 他原本也想和他们说点什么,可是这些小公公只要一见到他走进,就如同见了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若只是这样倒还罢了,好笑的就是这些人又会远远的偷偷打量他,如同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 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呢 他当初想的是如何能顺利的爬到自己心里想要达到的那个位置,却是不知道自己最后是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应该就是这样的境遇吧 摇了摇头,他伸手准备放下窗户,却又瞧见一人站在那中庭的甬路上和一个小公公正说着些什么。 因为离得稍远,讲的内容听不清楚,只是那人身上红色曳撒上的五彩绣蟒一目了然,再待到那人半转了身子的时候,鹰眼剑眉,挺鼻薄唇,嘴角勾着的那股无赖德行笑意未减一分,不是那小竖公公又是谁 顺喜儿正欲避开对方的视线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早早的望了过来,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只见得这小竖公公低低的和身边的小公公说了几句,便径直往这边来了。 知道躲不过这个人,顺喜儿只得理了理衣衫,出门迎接。 见他站在开门拱手相迎,小竖脸上笑得越发的灿烂,步子迈得也越发大,一双手刚刚挨到顺喜儿的衣衫便是攥紧了不撒手,嘴里直道“喜公公,近来可好” 瞧见其他的小公公纷纷在那角落里看着,并掩着嘴角似在说些什么,顺喜儿不得不撇开小竖的手,退后一步回道“给小竖公公见礼了。” 小竖皱了皱眉“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突然这么见外呢” 顺喜儿拱手回道“小竖公公您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说起来也是官居正四品,顺喜儿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执事太监,所以,这该有的礼数总归是不能少的。” 撇了撇嘴,小竖探头望了望他身后的房间,回头对着身后的小公公道“小格子去哪儿了” “小格子公公这几天出宫督办廊下酒的买卖去了,估计还得过几天回来。” “真是还会挑时间呢”小竖挠了挠头,皱眉想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顺喜儿道,“喜公公,你刚刚说的是那什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是吧” “回小竖公公,是的。”顺喜儿回着他的话,依旧是低垂着头。 小竖看着他这样儿,摸了摸下巴,只道“既是这样,那你替本公公把东西送到麟德殿吧”未等得顺喜儿反应过来,他已经招收让身后的小公公将一大摞戏服摆在了顺喜儿的面前,“这些原本我是打算让小格子替我送到麟德殿去,今天他不在,赶巧儿你又这样的恭顺,那么这事就交给你了。” 顺喜儿看了一眼那一大摞戏服,又看了一眼笑得乖张的小竖,只道“小竖公公吩咐的事,顺喜儿自当照办。” 小竖含颌笑道“你就跟在我身后吧,只是不要跟丢了,这里到麟德殿虽不算远,但是也算路难走。”说罢,他转身便往中庭外走去,顺喜儿将那一摞衣服用手提着便跟在他身后。 眼瞅着小竖出了那大门,顺喜儿也准备跟着迈出那门,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转出两个小公公,硬是生生的将顺喜儿的路挡了个严实。 “喜公公,您请回,这些小事儿由小的代劳替小竖公公送去便是了。”说着,那两个小公公一个伸手便将顺喜儿衣服取过来,另外一个则是拽着顺喜儿的胳膊将其往里拉。 小竖箭步向前,一把拽住顺喜儿便往自己这边拉,又不忘嘴里调侃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么多的东西 ,难道要让本公公提着吗” “小竖公公,”那拽着顺喜儿不啥说的小公公正色道,“刚刚小的就说了,这些东西小的会替你送去的。” 小竖打量了眼前这个身材瘦小的小公公,笑道“这華芳坊里的公公可都是个个金贵,我怎么好劳烦你们只这个顺喜儿皮糙肉厚的,原本就是皇史宬里打杂的,所以让他送就好。” “小竖公公此言差矣。”另外一名小公公欠身道,“正因为華芳坊的公公们个个都身份金贵,而喜公公更是个中翘楚,再加上喜公公刚到这里,什么规矩都不明白,所以喜公公更不能随便出華芳坊。” 听闻此言,小竖哼了一声,沉下脸色“这么说,你便是不放他了” “回小竖公公的话,只怕就是如此了。”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见这二人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小竖不由得拔高了嗓门,厉声喝道“亏得你们还知道我是谁我小竖虽说不是什么金贵身份,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官居四品,连你们的者也公公见我也要礼遇三分,怎么我到这華芳坊来,差遣使唤个人都不成”说道这里,他扫了眼前这二人一眼,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还是说者也恃宠而骄,连司礼监也不放在眼里” 这二人原本并不把小竖之前的话当回事儿,却又在后首听见他提到“司礼监”,那语气又是加重了几分,不有得心里七上八下来。 上头的那位想些什么他们是不知道,只是,那位花总管,是这后宫里的第一位,小竖原本就是他的心腹,者也顶多靠的不过是皇上的宠爱罢了。 再加上花公公侍奉皇上多年,甚得皇上的信赖,所以这两者一比较,自然又是小竖公公位高者也几分,所以这位是得罪不起的 再则说,他们虽说只是按着者也的吩咐禁止顺喜儿踏出華芳坊,但是多少也是知道这顺喜儿从皇史宬调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宫里太监们时常传者也和花公公时有间隙,多生不合,若当真不是那样,又何必将这个原本就被者也当做眼中钉的顺喜儿调至華芳坊 倘若是他日这位喜公公得以高升,今日的事莫不是要被记恨的 想到此,两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均是一副难色。 小竖在一旁看着,知道眼下的情境当真是让他们为难,亦知自己的话是起了几分作用,便又缓和了几分语气道“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倘若是小格子在,本公公是断然不会劳烦喜公公的。再说从这里过去,也算不得什么多远的距离,若是喜公公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大不了本公公再将他送回来便是了。横竖是去的时候,本公公陪着,回来的时候本公公送着,司礼监顺着華芳坊,总归是可以了吧” 眼瞅着小竖把话递到了嘴边,这二人互递了个眼色,道“人是可以去,只是东西送到了便要回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总归不能让我们无法交差吧” “是是是,这便是了。”小竖抚掌而笑,“有劳二位了。”末了,又拉过顺喜儿道,“还不快把东西接过来” 听见他如此吩咐,顺喜儿只闷不做声的将那摞衣服从那二人手里接过来,然后站到了他的身后。而后小竖对着这二人拱手道“今日小竖这厢还有正事要办,改日前来酬谢。”说罢,他转身信步迈出了華芳坊的大门。 一路上,顺喜儿低垂着头跟在小竖身后,听见男男女女对着小竖请安或是问候,再然后又是华丽的衣袂夹杂着各种香风从身边擦过,不免皱起鼻头。 好不容易到了人少的地方,顺喜儿放慢了脚步,道“小竖公公” 听见他叫自己,小竖的脚步没停,只是道“没有多远,再绕过两个花房就到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我小竖虽然是仗着自己司礼监太监的身份可以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可这麟德殿的规矩你也知道,我小竖总归不能不要自己脑袋的将你带进来。所以”话到此,小竖没有再说,只是看着顺喜儿意味深长的笑了。 看着他的笑,顺喜儿猛然醒悟他意指何人,顿时便将视线从小竖身上移到他处,变得默不作声起来。 小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吧,已经快到麟德殿了。” 顺喜儿迈开步子想要跟上他,却只觉得那步履沉重,每一步都是如此吃力。 他是想要探知那些他想要知道的答案,诸如李丛礼蓄意弑君的理由,也知道自己眼下不过是一介连七品官都算不得的小小执事太监,他也早确认自己能利用的只能是这具躯体。 只是为何,一想到那个人,他就觉得恐惧得想要逃开,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会被对方从这具躯体里拉出来,所有的一切都被暴露无遗,而以想到这些,之前那些自己所有的坚定在瞬间就被蒸发掉了似的。 恐惧 这种情绪似乎是成为他对于那个人诸多复杂感情的最恰当诠释。 他记得当年母后还在世的时候,那一位每次来看望母后,自己只会常躲在母后身后偷偷瞄对方,只因对方的眼睛太过冷冽,让自己心生恐惧,任由母后怎么说,总是不愿意亲近对方半步。 到后来,长大了,懂得了兄弟们之间对于自己那种有意或无意的疏忽是来自自己与其他人的悬殊的身份差异,于是又更加恐惧那一位,因为知道自己不讨对方喜欢,亦知被废太子下场凄惨,所以更加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平日里上朝连话都不敢多说,对视亦是不能。 母后去了,这宫里便是在也没有可以躲的地方,像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一般,在避不开的恐惧之下努力的学会了直视对方的眼睛,于是开始敢直言不讳,出口顶撞。 反正是惹得对方厌恶自己到底,一怒之下削了自己\aquot太子\aquot这个头衔,或者真的就便是那样被斩杀在朝堂上,自己也就再也不惧怕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自己依旧是保着“太子”这个名号,直到那一位驾崩,然后自己登基,那一刻原本以为这种情绪不会再出现,殊不知,这种情绪根深蒂固到自己死掉重生都不能幸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两人尚未行至龙德殿,远远便瞧见自那殿门出来两个人,均是一身大红色的袍衫。 那两人自那殿内出来,行至廊下,似是在讨论什么,其中那个头发花白,看上去像是已进耋寿之年的老者频频摇头,背对着那个红衣年轻人却只是将手背在身后,并不做别的。 两人说着便换了个位置,那个年轻人的脸露了出来,大红色的官袍衬得乌发如檀墨,肤白如凝脂,眉目如画染,端的是音容闲雅,神骨秀异。 只这么一眼,顺喜儿便认出那是卫瓯卫大将军,一切只因这卫大将军的容貌秀丽得如女子一般。 小竖也瞧出那是谁来,顿时笑容灿烂的快步向前,双手拢在袖子里,上前冲着卫瓯便是一拜“给卫大将军见礼了。” 卫瓯原本正与人说着什么,冷不防的听见这么一句,不免楞了楞,再一瞧,原来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小竖,原本正滔滔不绝说着话的嘴闭了,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见对方不理睬自己,小竖倒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挂着笑。忽又听见身边传来一阵轻咳,回头一看,顿时作揖赔礼道“小的没瞧见国丈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蓝太傅捻捻胡须,微微颔首“你这小竖,本官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叫国丈大人,怎么总是记不住” 小竖嘿嘿一笑,道“虽说孝端睦仁皇后仙逝得早,可现在皇上又没立后,所以算起来比起其他什么皇贵妃,贵妃,贵嫔家里的老太爷,您老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国丈大人。” 听小竖提起自己那早逝的女儿,蓝太傅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只是瞬间,他又将这种情绪掩盖,把视线挪到了小竖身后一直低垂着头的顺喜儿身上。 “他是” 见蓝太傅问着顺喜儿,小竖回道“替小的去别处取一些不着眼小玩意的小公公。”说罢,他推了顺喜儿一把,“你把东西放到毓秀馆去吧。” 低垂着头站在一旁的顺喜儿像是在想什么似的,半晌才匆匆的应了一声开了,只是那说话声音听上去又像是嗓子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的怪异。 蓝太傅皱着眉看着顺喜儿离开,待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穿廊中才道“这小公公奇怪得很” “哪里奇怪横竖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公公,见到国丈大人您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怕得连说话都颤了。”说着,小竖的一双桃花眼滴溜溜的转到了卫瓯的身上,一双手也搭上了卫瓯的肩,嘴里直道,“尤其像卫大将军您这样英武的将军。” 卫瓯一脸厌恶的拍掉他的手,拱手冲着蓝太傅道“太傅大人,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本将军先行告退了。”说完,他也不等蓝太傅回应,便拂袖而去。 小竖甩了甩被对方拍得生疼的手,脸上少了些惯有的讪笑,多了点无奈。 “虽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未曾入宫,但是卫家一门忠烈,又被花总管祸害成那样,所以也难怪他对你这般态度。不过这孩子弱冠请缨,十六岁上阵领兵杀敌,终将靖候一名再次挂在自家门匾上,倒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蓝太傅说着,将奏折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言语中带着对卫瓯这个孩子的几分赞许。 “卫将军不是一直在边关督防”这刚说了一半,小竖猛的住了口,将后面的话生生的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蓝太傅笑呵呵的看着他“看来小竖公公你在这宫中,还得继续修炼啊。” 小竖笑着拱手长揖“太傅大人仁慈宽厚,方才是我等小辈的福分。” 蓝太傅摆了摆手,双手背与身后,道“快些进去吧,皇上召你进去有段时间了。” 小竖再次拱手长揖“恭送太傅大人。” 送走蓝太傅,估摸了一下时辰,小竖整了整衣冠后方才迈进殿内。 时值初夏,殿内的窗户都开着,风鱼贯而入,吹得殿内的帐幔灵动飘逸,阳光映在殿内华丽的摆设上,流光溢彩,倘若是不熟悉这里的人进了来,必定要认作是仙境里的殿宇了。 只是,这样漂亮的大殿眼下看来确是显得有些过于清净了些,整个大殿里也没见什么人,只听得里面有棋落棋盘的清脆之声。 说起来,这龙德殿却还算是小竖发迹的地方。 自从讨了花公公的欢心之后,这龙德殿亦成了他经常出入的地方,以至于从一个小小的随堂太监升至了秉笔太监。 这龙德殿的确又是不同于其他的殿所,加之赫连勃这些年又时常不上朝,所以龙德殿里侍奉的宫女和太监又要少一些。 小竖将手拢在袖子里,寻着那声儿快步的走到了赫连勃的身边,一眼瞄到和赫连勃对弈的人原来是那文华殿大学士李从礼,不免心里有些诧异,只是碍着赫连勃在,所以脸上倒是未见多余的情绪。 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赫连勃只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棋盘上。李从礼微微的抬了一下头,见是小竖,又默不作声的继续等着赫连勃落子。 小竖站在赫连勃身边看了一会,倒也没有做别的举动,伸手将两人案边的茶具收了起来,李从礼又抬起来,这次倒不只是看他,还招手示意他近身。于是小竖走到他手边,躬身请安。 看了一眼赫连勃,李从礼俯在小竖耳边轻声道“取猴魁来便是。” 小竖微微笑了笑,点头告知自己已然明了便告退了。 少顷,赫连勃将手中的棋子落下,道“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喝猴魁了” 李从礼捻着棋子浅笑“只因今日经筵之上,太子一番御论,让微臣感慨颇多。” 听到提到太子,赫连勃原本留在棋盒里搓捏棋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但是又很快的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李从礼微微的皱了皱眉,继续道“皇上似乎也是有很长时间没有去参加经筵了。” “老迂腐们讲的东西,没什么好听的。”说道这里,赫连勃顿了顿,“成日里看史书论政也不会有什么长进。” 听闻他这番话,李从礼起身拱手道“愚臣惶恐。” 瞄了他一眼,没有搭他的话,亦没叫他坐下,赫连勃只继续研究起棋面来,半晌才悠悠的吐出一句来“猴魁的话,依旧还是要燕丘的最好。” 李从礼微楞,瞬间又挂了些笑意与脸上,只道“微臣谨记。” 言罢,李从礼便又坐了下来,继续与之对弈。虽说李从礼身为人臣,但是在棋面上并不让赫连勃半分,以至于二人在棋局上你来我往,厮杀多时,未见胜负。 赫连勃倒是不恼,反而觉得这棋下得颇为有趣。琢磨了半晌,他伸手想要摸茶杯,却是有人将茶杯双手递到他的手中,眼角余光扫到对方的大红蟒袍曳撒衣摆,他只当是小竖将茶奉上,所以也未曾抬头看,只是端着茶杯便饮。 碰到对方那双手,并未觉得不妥,乍饮之时,他猛的将头抬起来,那眼中分明闪烁着某种炙热的情绪,只是当看到身边站着的是顺喜儿,眼中的炙热,又瞬间隐去,换作了那日里常见的黯然。 李从礼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也抬头看了一眼,方才发现眼前这个递茶的公公并不是小竖,而是顺喜儿,不免也有些惊讶。再看赫连勃,脸上多的颇为隐晦的表情,又不免微皱了眉头。 盯着顺喜儿的脸看了半晌,赫连勃问道“小竖呢” 顺喜儿握了握被汗水濡湿的手心,垂首回道“小竖公公被花公公叫去了。” 没说什么,赫连勃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顺喜儿双手接了过来,手指滑过对方的指尖,他的手抖了一下,眼看着那茶杯就要摔落在地,索性赫连勃一个眼疾手快的将他的手握住,才得以避免。 顺喜儿被他的举动惊得面色刷白,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反应好,只听得耳边传来赫连勃那平淡得有些异常的话“做事小心点。” 李从礼在一旁看着,脸上挂着暧昧莫名的浅笑,看上去倒是一副波澜不惊,司空见惯的模样。 两人又下了一会子棋,赫连勃只说时辰不早,明日还要上朝,便将这未下完的棋推脱到明日。 李丛礼原本也是个聪明至极的人物,他早看出来对方在这顺喜儿来了之后,那心思便再也没有放在那棋局上,只是碍于自己为人臣,不方便明说。眼下既然这位有意散了,自己也便做了个台阶下,说身子也乏了之类的话,然后细细的嘱咐了几句便退下了。 当那殿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李丛礼脸上惯有的那副笑意瞬间隐去,双眼渐露凶光,那张原本温和俊朗的面孔霎时便得狰狞异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微微侧目打量着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赫连勃,顺喜儿觉得手心的汗越渗越多,只因只有两个人的大殿内很安静,安静得以至于能听清对方的呼吸。 很奇怪,对方那绵长的呼吸在如此静懿的环境里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反倒是自己那略显紊乱的呼吸声有些乱了眼下的平和。 半晌,赫连勃闭着眼睛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快到晚膳时间了。”顺喜儿回道。 “是吗”赫连勃的话听上去颇有些无聊,顿了一下,他又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 顺喜儿楞了一下,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他是知“顺喜儿”和者也,小宴儿都是从那燕丘而来,然而他自己却未曾去过燕丘,若是回答了,倘若对方问起燕丘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自己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更不好了 踌躇中,只听得赫连勃像是自言自语的道“花公公倒是说你和者也是同乡,这么说来,你也应该是燕丘人氏了。” 纵然自己有千万个不想应这句话,顺喜儿也只得接着话尾道“回皇上,正是如此。” “燕丘”赫连勃念着这个词,语气中颇有些无奈,“那里倒是个好地方,早些年,朕也曾在那个地方住过一些时间。” 父皇曾那里住过顺喜儿微皱了眉,他在这宫中多年,却并未曾听任何人提起此事。再看了看赫连勃,对方难得这样一次主动的和自己说起这些,于是便又大了胆子问道“皇上,也曾经在燕丘住过” “是啊。”赫连勃说着,睁开眼直直的看着他,“你想知道” 顺喜儿老实回道“是的。”顺着话尾看了一眼对方,却被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戾气惊得全身冷汗直冒。 赫连勃看着他,半晌之后仰面大笑起来。顺喜儿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按照他所了解的这个男人,自己若是说了这样的话,必定是会遭到严厉处罚的。 微敛笑意,赫连勃拍了拍身边的垫子,示意他过来。顺喜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却又不敢太靠近,于是只在那不远不近的位置上低头站着。 赫连勃伸手想要拉他近自己的身边,只是那手尚未触到对方,便是看见对方那身子朝后晃了晃。 收回手,赫连勃沉默了一阵方道“朕很可怕” 没有回话,顺喜儿只是一味的低着头,赫连勃打量了他一阵,又发现他将一双白净润滑的双手收在袖口出,死命的捏着。 微挑眉头,赫连勃伸手握住了那双手,并顺着对方的指骨一一揉搓,只至那纠结着的手指一一松开,方才拉着贴到自己的面颊上,来回摩挲着。 对方的脸,摸上去微凉,触感也不算粗糙,只是颊骨微突;指尖扫过微温的嘴唇,触到下颌,有些微刺,一个不小心,那些不算短的胡茬子便扎得人手心一阵酥痒。 低头看时,对上对方眼睛,心跳漏了半拍。 看到对方那如檀墨般的眼睛清晰的倒影出自己的影子,只瞬间,便乱了呼吸和心智。匆忙的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却又被人狠狠的拉着,不得动弹。 熟悉到近乎陌生的虎麝香刹那间萦绕鼻尖,模糊了瞬间逼近的面孔,温润的触感从唇上传来,甘甜的,涩苦的香茗味透过舌尖传到齿间,润入心肺,令整个身体微微的发着颤。 待到亲吻到眉骨的时候,顺喜儿闭上了眼睛。 他能感觉得到对方温润的嘴唇轻柔的落到自己的眉骨处,然后用最温柔的动作亲吻着眼睛,仿佛是在对待珍贵的宝物一般。 再睁眼,看到的是落日的余光散落在男人的身后,笼出炫目的光,令人眩晕。 突然,殿外传来一个小公公的说话声“皇上,晚膳是传到这里还是承恩殿” 似是有些不满被人打扰,赫连勃的脸上微愠。微微的叹了口气,粗糙宽厚的大掌抚过顺喜儿的面颊,留下温暖的痕迹,带了些轻笑俯身吻过那些被自己触摸过的地方之后,赫连勃方才吩咐殿外的小公公将晚膳安排到龙德殿。 不多时,殿门打开,一阵香风袭面,一大群宫女太监鱼贯而入,行路间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将手里那些用着精美器皿呈着的精致膳食一一放到长桌之上。 一名小公公上前拍了拍手,站在一旁的宫女们便是上前将那些盖子揭开,并将膳食的名字报上。惯例的,不外乎是一些讨吉利的菜名,赫连勃听得有些不耐烦,只听了几个便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斜靠在椅子上,赫连勃微抬下巴,示意顺喜儿斟酒。顺喜儿打量了一下,发现长桌的尽头处放着四个执壶,形状各一,嗅了嗅那壶口散出的酒味,又各有差别。 没有任何迟疑的,顺喜儿挑了那个银制鎏金凤首执壶,然后将里面的酒斟入赫连勃面前的白玉酒樽中。 杯中透明无色的液体散发着清逸的醇香,赫连勃只浅抿了一口,脸上便泛起少有的微笑,然后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看着顺喜儿将壶中的佳酿如数斟入杯中,赫连勃问道“你怎知朕爱喝梨花酒” 顺喜儿看着那杯中的透明液体,回道“自古,茶酒不分。圣上下午弈棋之时,饮的是燕丘的魁首,晚膳自当亦是以燕丘的梨花酒才能衬得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圣上爱喝梨花酒,却不是小的知道的。”说完这句,顺喜儿欠身往后退了一步。 纵然是他未曾讨过这个男人的欢心,但在宫中多年,多少也知道每年宫里要进贡的酒是哪一些,而特供麟德殿的又仅有少少的几种,便是不难推测出哪种是对方的最爱。 只是,他当真不知道这个男人对于“燕丘”有此等情结。 宫中多的是燕丘的小吃和菜品,这个原无什么可奇怪的,因为燕丘本就是以菜品和点心的精致而闻名天下。只是这西陵国地广物多,各地名茶数不胜数,若说每年进贡的,必定也是其中的魁首方才有此殊荣。燕丘的猴魁当地特产,但是却未曾好到能够成为“贡品”的程度;更何况,教之酒,宫中还有御酒房的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为尊,这平常得不能再普通的梨花酒又究竟是有着何等的“荣幸”方成为“贡物” 以前自己未曾注意到这个,眼下看来,当真是一种令人生疑的巧合。 想来,这燕丘,当真不仅仅只是个地名如此简单了 食之过半,赫连勃倚在龙椅上看着他,问道“你进宫是为何” “十岁那年,芷江发大水,燕丘沃野千里,炊烟几断,饿俘遍地,时逢郡县下来招人进宫,小的便去应了招。”顺喜儿老实的回道。 “家中还有何人” “小的在家排行老三,头上尚有兄长二人,身后原本还有兄弟姊妹四人,不过在大水之后便 不知所踪。离家的时候,兄长和父亲尚还在家,只是多年未得信,不知现在如何了。” “老三么”赫连勃捏着手中的酒杯,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睛,沉默半晌之后,继续问道,“你还记得你的父亲是怎样的吗” 顺喜儿心里泛起一丝苦笑,眼下这身体本尊之父他未曾见过,何谈记得而自己的父亲就是眼前的这位,只是自己活过的这二十八年来对其所有的了解和认知全然在借尸还魂的数月里被完全颠覆,而今问到这话上,他倒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见他半晌不回话,赫连勃微挑眉“怎么” 喃了喃嘴唇,顺喜儿道“父亲我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不曾记得与父亲有过如同父子应该有的感情,相反的,父亲似乎一直觉得我是个碍眼的存在。” “我住的那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父亲住的地方和我住的地方刚好是相反的两个方向。在众人面前,他总是表现得不容侵犯,他眼里那种睥睨一切的眼神时常令我觉得既崇敬又畏惧。兄长们,不管是念书还是骑马,时常都能够得到父亲的表扬,而我,不管我做得再好,换来的始终是父亲那冰冷的眼神。”顺喜儿如是说着,眼神开始变得黯然起来。 曾经活过的那二十八年间所能感受到的冷漠和漠视却是不容忽视的,比起自己来,兄长们永远是父亲和朝野众臣们的焦点人物,而自己则是那个陪衬,并且陪衬得毫不起眼。 赫连勃听他说着,眉头紧皱,手中的酒杯也不自觉的捏紧了。 无法解释,为何突然之间眼前这个人和心底的那个人在一瞬间重叠,令他错觉对方说的那些话,便是那个人说的,于是心脏在骤然间好似被人握紧一般,痛得有些无法呼吸。 自己原来不过是一个冷漠的,令人惧怕的父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者也兴冲冲的带着乐班子赶到龙德殿,却在殿门外被小竖拦了下来。不用对方说什么,他已经知晓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情况,那张俊秀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小竖,连那嘴角也咬得紧紧的。 见他只是瞪着自己,却又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小竖咳嗽了一声,道“请回吧。” 者也身子没有动,只是更加狠狠的盯着他“为什么” 小竖眨了眨眼睛“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与我作对” 小竖笑道“者也公公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在那华兰坊里,您可是独得圣上宠爱的那位,我小竖纵是有千个胆子也是不敢与您作对的。”说着,他拱手作揖,“若是我小竖平日里有说话办事不对的地方,还请您老人家见谅,只是别拿这么重的一顶帽子戴在我头上。” “最宠爱哼”者也盯着他,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你小竖要的是出人头地,扬名天下,看重的也不外乎是那些东西,不然你又怎么能够舍得自宫来这宫里做太监只是别把其他人与你相提并论” 小竖的眉毛跳了一下,脸上笑得很是诡异“其他人者也公公说的是在里面的那一位还是说的是您自己可别忘了,当初是谁为了进这麟德殿在花公公的外宅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又是谁在进了华兰坊之后,将圣上只多看了两眼的小太监逼得投井上吊的横竖是弄了个死无对证所以就可以在这里冠冕堂皇的说自己不在乎名利” 一番话,说得者也面色刷白,浑身亦是惊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且又听得小竖在他耳边继续道“我的把柄你可以随时来抓,不过可也得你有那个时间,毕竟是你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在我手里攥着。” 话音未落,者也的身子便晃了三晃,眼看着就要摔倒,好在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公公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了,嘴里倒也是不停的嚷着些许询问关心的话来。 小竖微扯嘴角,道“者也公公身体不适,不能侍奉御前,请回去好好休息。“ 见根本没有丝毫让步的余地,再看那紧闭的殿门,者也纵然是肚子里百般窝火,到最后也只得咬牙道“回华兰坊。” 送走者也,小竖稍觉松了口气,只是想到者也之前的那番话,心头又不免多了些惆怅。摇了摇头,他离开龙德殿,赶回了司礼监,却不曾料想花公公也在里面,只是他看上去面带愁容,心神不宁。 “公公在想什么”说话间,小竖已然捧着一杯香茗奉到其手上。 花公公接过茶,抬头看了他一眼,浅饮一口方道“无非就是朝堂上的那些事”话音未落,便是长长的叹气一声。 小竖转了转眼珠子,道“可是为了皇上亲征” 花公公吃了一惊,抓住他的手“此事尚未确定,你怎知” 小竖抚上他的手,笑道“公公莫要惊慌,适才我去龙德殿,正巧碰上了大将军卫瓯和蓝太师,眼下又见公公你说朝堂上的事儿,故而有此猜测。” 听他提到蓝太师,花公公不免蹙了眉头。 那卫瓯位居大将军一职,三军之帅,又为禁军总领,前去商讨征伐流光国一事,本是份内之事,却又不知怎么又和那蓝太师扯到一起 这蓝太师早些年原本只是一方太守,后因女儿入宫为后宫之主,便又升做了太师。虽说是借靠了些皇后女儿的光,但是这蓝太师确也是个有才德的人,早年做太守之时便已经是方圆百里的清官,做得太师的这几年更是让上下官员与百姓交口称颂,又因其是太子的外祖父,所以在外也为那个太子赚了不少的名头。 只这些不说,又专说那征伐一事,这太师又原本非主战派,而且还是和他那个太子外孙一个眼出气的反战派,怎么算来,那位也不可能拉上他去商量亲征一事 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 想不出所以然来,花公公只得继续问道“只有卫将军和太师被召见” “好像文华殿的李大人也在,不过我进去的时候,他好像只是在陪圣上下棋。” 从小竖嘴里听到如此熟悉的名字,花公公顿时面露喜色,当下里只随意的吩咐了小竖几句,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小竖悄悄的站在那窗棂后,远远的看见他在那外面像是在吩咐什么,不消一刻,便有两名小公公跟着他就奔着那宫门而去。 待他们走得稍远了,小竖才从房里出来,然后极为隐秘的跟在了花公公身后。跟了一段距离,他方才发现这是去文华殿的路,想来这花公公必定是寻那李丛礼去了,也难怪对方并不叫自己跟随。 至此,小竖停了脚步,欲折身返回,行将几步,他又满腹疑虑的停了下来。 说起来,这花公公原本是对他不错的,这些年来,有花公公的好,自然也少不了他小竖的一份,只是唯独在对这李丛礼的态度上,令小竖十分生疑。 他小竖身为司礼监执笔太监,朝堂上的事虽说不算得全盘掌握,但也算知晓个六七成,莫说是花公公日常里和那些大臣们议事的时候也并不避讳他在侧,就算是朝中大臣们巴结讨好,甚至是和花公公秘事相谈,亦是如此。 然而,凡事都会有那么几个例外,这个例外便是那文华殿大学士李丛礼。 按说这李丛礼不过是得的一个文华殿大学士的虚职,日里除了教书写文,便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因为曾经是蓝太师的门生,学识渊博,又中过状元,所以才当了太子的老师。 平日里这人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浅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经筵上的释讲亦是文采出众,不光太子十分喜欢这个老师,连皇上也是对其另眼相看。 这样的人,说不上什么位高权重,但是论起来也算得上是风光无限的人,那些要进仕为官的人也少不了巴结奉承他的时候。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又莫名其妙的对花公公恭顺异常。 越想越觉得其中古怪得异常,令小竖生了想要跟过去看的念头。只是一想到花公公,小竖不免又有些哆嗦。花公公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若是让对方知道自己跟在身后,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百般踌躇,好奇心总归是占了上风,他蹑手蹑脚的顺着那路也跟了过去。那文华殿外的小公公和卫士也是与他常见的,随意的问候了几句便放了他进去。 因着身为司礼监太监,日里也常出入文华殿,所以在这殿里,小竖倒是熟门熟路的径直去了本仁殿。那本仁殿便是修讲义的地方,殿后便是皇家藏书楼,李丛礼平日里除了这里亦是不会去别的处所的。 左右打量了一下,确定不会有人来之后,小竖悄悄的站在那窗棂后,往里望去,果然是花公公和李丛礼,两人俛首帖耳的似在说些什么,奈何因其声音太过细小,小竖便是凑近了那窗棂也没有听到两人说话的内容。待到想要抽身换个地方再细看时,却是一不小心撞上了窗棂,发出不小的声音来。 “谁”察觉到外面的动静,里面呵斥声顿起。 小竖听出那是李丛礼的声,又听得里面脚步声响起,似是冲着这窗边来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往哪里躲,情急之下眼看着抱廊边有几个铜质兽纹水缸,便是慌慌张张的爬了进去。 李丛礼伸手推窗,四下里望了望并未发现什么人影,只见得几个水缸水纹悠悠,正纳闷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直黄白相间的猫来,嘴里叼着一尾活鱼。见李丛礼看着自己,这猫又突然转身,叼着鱼便窜入了花木从里,不见了影子。 花公公闻声而近,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 李丛礼摇摇头“不过是一只偷鱼的猫” “是吗”花公公微皱眉,“倒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总归不过是太子选妃的事,被人听去也没什么。” 听到提到太子,花公公的嘴角抽了一下,再看对方的脸,依旧是那副日里常见的温文尔雅模样,只是那眼里却多了份鄙夷。 “公公你看我做什么”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李丛礼脸上又多了几分不满。 “没什么。我们进去再说吧。”花公公说着便是往里去了。李丛礼顿了顿,少顷也关上了窗,进了屋去。 这厢里两人关了窗户在房内继续秘谈,那厢里躲在缸子里的小竖确定没再听见两人的谈话声之后,才从那缸子里冒出头。却是又连大气不敢喘一口的,慌慌张张从缸子里爬出来,再然后便是躲躲闪闪的从文华殿的侧门离开了。 回到龙德殿,小竖将小太监们都赶出房间,方才身子泡在盛满温水的大木桶里,开始思量起之前在本仁殿外听到的那番话来。 今日一事,他原本是想要弄明白花公公和那李丛礼之间的诡异关系,却不曾料到知道了这么一档子事,只因为一个粗心,导致想要再听些什么已是不能。 之于这遴选太子妃一事,可算得上是件大事,但是朝堂之上却未曾听到任何风声。而依西陵国制,太子大婚应该是十八岁,束冠之礼之后,眼下太子不过十六岁的光景,虽说那容貌上已经有了些成人的模样,只是谈婚论嫁尚显早了一些。更何况那一位之于这位太子爷某份诡异的情感,这遴选太子妃更不可能是眼下该谈的事 想来想去,小竖终究觉得这事情来得太过蹊跷,然而却又是怎么都摸不到头绪。在木桶里泡了些时辰之后,小竖方才从里出来,刚换过簇新的衣服,又听得门外有小公公通秉的声音,说是甜食坊的小品子有事拜见。 初听得这人的名号,小竖本有些想要回绝,刚想出口回了,脑子里又突然的闪出一个人来,便改了口道“叫他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一觉醒来,顺喜儿发现自己睡在榻上,再看窗外,外面天色大亮。许是夜里饮酒过度的原因,以至于那头疼得似要裂开一般。 隐隐间,他忆起昨夜的一些事来。 似是两人聊了一些燕丘之事,然后赫连勃将御膳间奉上的四壶御酒都喝完了,见他尚未尽兴,顺喜儿原本打算去叫人再送酒到龙德殿,没曾想又被他拦住了,然后在他的吩咐之下,在龙德殿的一个偏角里找出了一坛子酒,亦是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梨花酒。 这一下,顺喜儿被赫连勃拉着也一同喝了不少。 这梨花酒虽说稀疏平常得如常物,只是那酒度算不得低,顺喜儿只喝了没几杯便是觉得有些招架不住,而赫连勃先前也喝了不少,加之喝的酒又杂了些,大半坛子酒下肚之后,便先于顺喜儿睡了过去。 殿外早已经没有了侯着的小公公,顺喜儿只得强打起精神将赫连勃弄上床,只是没想到刚将他扶上床,自己确又是被对方紧紧的拉住了手,然后拽如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中。 便是这样,他一动不动的任由对方抱着,直到对方渐渐呼吸平稳。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没有支起身离开,顺喜儿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自己似乎是贪恋了贴着自己后背的那具身体透过来的,令人觉得温暖的体温,于是应该便是那样的也一同熟睡。 只是这一觉醒来,赫连勃已经不在身边。 “吱呀”一声,碧纱橱隔扇门被人推开了,顿时,香风席面,进来的是一个挽着双髻的圆脸宫女。没等顺喜儿反应过来,这名宫女已经近身行礼,并开始着手替他换下夜里裹着身而睡的外衣来。 待到衣服换好,这名宫女方才道“请喜公公到外间用膳。” 到了外间,顺喜儿便是看见有数名小公公和小宫女早在外间的软榻前摆好了早膳。意外的只是一道清淡小粥,另配了几个同样清淡的小菜。 伺候他洗漱完毕,又待到他用完膳食,那圆脸的宫女又道“喜公公可以随意走动,只是不要离开龙德殿,也不要过穿堂去前殿。午膳奴婢会按时送过来。”说罢,这宫女便是带着方才那一群太监宫女们离开了。 顺喜儿摇了摇头。他倒是知道那宫女必定是个管事的典设,算起来怎么也是个正七品的内官,再则又常是出入这龙德殿的,身份亦是比别处的尊贵些。而今得这位的亲自侍奉,连同那不得踏出龙德殿的话一样,想来应该是受了那位的旨意。 不过,他倒是不在意那什么不可踏出龙德殿和不可到前殿的话,反正他回兰华坊也不过是被者也软禁着,算起来这里倒是好的。至少这里还有他没有见过的陈设和景色。 推开那一扇扇碧纱橱隔扇门,看见的是花窗并着落地罩,三进深的后殿里均是暖炕,矮几,花几,大大小小精致的金银瓷器皿,配上些字画,倒是显得和别处有着不同寻常的雅致。 有几处别间,似是书房一般,又立着几处书架和多宝格,顺喜儿取了几本上翻了一下,那书尚新,似是从来没有被人翻动一般,便也少了翻阅的兴趣,只顺着那书阁外的月亮门而出。 行至那穿廊处,能看见两旁种的些花木,诸如什么牡丹绿萼,兰花白芷名贵自然是惹人怜爱,然而唯独入了顺喜儿眼的是并生于石阶旁的两株棣棠花。 时下正是棣棠花开时节,花开正艳,犹记得某年监国时,某臣在奏折中提及这花如何的美丽。而后不久便是在宫里见到,初见这花便是喜爱上了,只叹它金色娇艳,生气十足,只是眼下看着这花,多了几分焦躁。不为的别的,依旧只是为“燕丘“二字。 棣棠花原是燕丘一地之寻常之物,物贱得只每年春分时分插枝便可存活,这样的东西便是进不得这宫中的,只是没想到眼下在这自己忌讳莫深的麟德殿里见了。 燕丘,燕丘,为何,在这麟德殿内,桩桩件件总是离不开这“燕丘”二字顺喜儿百思不得其解。 若还是那太子,恐怕眼下早已经奔去燕丘探知一二了,只可笑的是,自己不过是内宫中无足轻重的阉人一名,运气好,也许能混上个十几年换个外放之职;运气不好,恐怕是得到死才能出得出了。 叹口气,抬头见的是龙德殿前,不免笑之前那位典设的话是多余的来。他怎么不知这龙德殿前殿是议政之地,自己眼下的身份不可贸然接近,不过就算自己想要去看眼下的前殿里究竟有什么,但是又碍着不想连累那典设的想法,便是打算转身回那后殿去。 顺喜儿刚转身,猛然听见那前殿内传来吵闹之声,细听之下,似又有李丛礼的声音在其中。生怕自己是听错了,顺喜儿再次的细细听了几声,却是那李丛礼无疑,只瞬间便弃了方才的念头,转身直奔那前殿而去。 前殿通穿廊的门虚掩着,顺喜儿只轻轻的将那门拉开便进去了。刚掩门,便听得赫连勃那怒不可遏的声音“白芒山世雠未雪,试问尔等岂敢安驻” 白芒山听到这个地名,顺喜儿心里顿时生出了些焦虑。 自赫连勃登基以来,征战流光国无数,每一次都将流光国打得落荒而逃,只是这并不是赫连勃想要的最终结果。 赫连勃想要的是生擒流光国国君,并最终将流光国如数吞并。 只是,这流光国前任国君自多年前病逝之后,继位的不过是个小娃儿,莫说是带兵亲征,只怕是连那宫门都不得迈出一步。若是想要擒得他,只得攻入流光国境内。 想他赫连勃多次将流光国的骑兵击溃,攻入其国土境内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待到他首次领兵亲征,在流光国境内驱直入,以为这般轻松的便是拿下流光国之时,却不曾想到,所有的攻势在这么一座山前顿时化为乌有。 白芒山并不在西陵国境内,是位于流光国境内的一座山,说高不高,但却是古道蜿蜒,峡谷众多,且又谷坡陡峻,怪石嶙峋,莫说是初次到这里的陌生人,就便是当地人入了这白芒山恐也一时难以寻路而出。 初征受挫,赫连勃不得不领兵而返令议对策。只是在赫连勃看来,最要紧的是,此次突袭不成,那流光国也察觉到西陵国的意图。 果然,不出他所料,仅仅在他撤出流光国境内三个月之后,在深知两国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流光国顿自动放弃白芒山外的城池,将大部分兵力压在白芒山,希望借靠天然屏障以抵西陵国的大军。 事已至此,赫连勃不得不展缓了再次突袭的计划,只待到那一年年末之时,才又开始集结兵力,围攻白芒山。这一次,两军实力相当,在白芒山下对峙月余。 待到临近年关之时,赫连勃瞄准了时机打算夜里偷袭流光国大军,却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只将时辰弄错,而导致计划失败,以致赫连勃乃至整个西陵国大军被围白芒山,陷入绝境。 连日里,突围二十余次,杀到最后是原本数万人的大军只落得五百禁卫军和卫家父子苦撑抵挡流光国五千精兵。 消息传来,在后方做受命监军,负责粮草的蓝太师已经无暇再从京中调拨援军,只急得要以年迈之躯率军解围。随行的大臣多番阻止,却又选不出合适的人替蓝太师出征,所幸卫家幺子卫瓯此次亦是随行,只因其不过弱冠之年,故而被父亲和哥哥留在后方。 见此情景,卫瓯弱冠请缨,从蓝太师手里领了一千猛将,千里奔袭,只杀得血染长襟,刀刃翻卷,方才将赫连勃从白芒山救回。 只是那卫瓯的父亲和大哥,却为护驾而战死沙场,而卫瓯身负军令和父命,要将赫连勃安全送回,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兄长的尸身,被流光国的大将军掳去挂于城门暴晒示众。 此一役,便是赫连勃所说的白芒山世雠,那是赫连勃登基后多年戎马生涯的一次污点,纵然是此之后,多次与流光国再开战,屡屡得胜,都无法消除那一次失误所带来的耻辱和愤怒。 思及多年前的旧事,令顺喜儿那心中的焦虑越发的明显,他近前站在那宽大得只将东西两楹遮了个严实的檀木屏风后,透过那屏风缝,看见的是一群颇为面熟的大臣,诸如什么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工部给事中之类大大小小的官员,总共不下十位,均跪在那宝座前抖若筛糠,而旁边又似是站着大将军卫瓯,蓝太师以及二皇子赫连起和五皇子赫连域。 正纳闷为何不见李丛礼时,偏又听得李丛礼的声音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响起“皇上,适才诸位大臣联名上书奏请皇上将征伐一事顺延,正是因着白芒山世雠未雪一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透过那屏风之间的缝隙,顺喜儿看见李丛礼手执一本奏折站在赫连勃身边,而与自己仅仅是一个屏风隔开。 细听李丛礼所诉之言,说的是今年年初以来,天降异相,而天灾引起的人祸纷叠而至,此时若聚兵出征,恐是军心不稳;更何况自上次赫连勃大寿,大宴上有不少使节,虽说侮辱那流光国使臣一事大块了西陵皇朝上下的君臣百姓,只是对方那有意的求和的态度也让他国瞧见,所以,眼下尚且欠更稳妥的借口和理由开战,算起来是,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不占,自然也就是算不得开战的最佳时机。 一番话说完,李丛礼便将手中的折子递到赫连勃手中,并叩请征伐一事顺延。下首跪着的大臣皆叩拜复议,站着的人中,蓝太师缄口不语,大将军卫瓯和五皇子赫连域亦是如此,只唯独二皇子赫连起面色阴沉。 过了一会儿,像是已经阅完奏折,顺喜儿听见那奏折扔在桌面上的声音,却没有听见赫连勃的说话声。 于是,沉默,让整个大殿里的人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屏风后的顺喜儿如是,跪在那下面的大臣皆如是。 看不见赫连勃的脸,便也无法得知那张脸上的表情是如何的。 顺喜儿只知道自己没听见赫连勃暴怒的呵斥声,这代表不管最后赫连勃最后是否采纳众臣的意见,至少他的态度已经不再是那么的强硬。 下首跪着的众大臣也深知这其中的玄妙,只是他们侍君多年,深刻了解眼前这位西陵国君的脾气,莫说是那他说出口的都有可能收回,更别说是眼下还未出口的话,所以心里少不了一阵嘀咕和担心。 半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吱声,正当下面的大臣以为今天就得这样一直跪着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那脚步声在大殿的门外停下来了,随之而来的是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花公公,他面色慌张,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皇上,臣有罪,臣有罪。” 他突然的闯进来,令在场的所有大臣都有些惊愕,而赫连勃原本正为着亲征一事定夺不下来而大感窝火,眼下见他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来,那脸顿时跨了下来,怒呵道“花季睦你身为司礼监提督太监,竟敢未受传召便擅闯龙德殿” 听见他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花公公的身体缩了一下,但是那嘴上依旧哭道“皇上臣有罪臣该死臣贸然犯上,乃是为了太子” 太子 躲在屏风后面的顺喜儿心猛的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花公公提到那个只有十六岁的“自己”的时候,心中满是不安和焦躁。 “太子,怎么了”赫连勃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得异常,令顺喜儿错觉昨夜里那酒醉中失语的人并不是他。 “太子殿下自卯时起,便候在了麟德殿外。臣多次劝说太子,没有皇上您的传召,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麟德殿,希望太子殿下能回东宫,可是太子殿下他执意不回,还硬闯棂星门。无奈臣下只是一名四品的内监,棂星门的守卫也不敢阻拦,唯恐误伤太子,所以”话到此,花公公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身体紧紧的贴到地上,哭声不断。 “太子,现在到哪了”沉默了半晌,赫连勃方才开口,语气依旧是那般冷静。那下首跪着的大臣有大胆者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只看到赫连勃的嘴角上挂着的是不常见的笑,只是这笑意看上去让人觉得刺骨一般的阴冷。 “太子殿下现在就跪在龙德殿外” 话音未落,顺喜儿便听得哗啦一阵响,椅子被人拉开了,再仔细一看,赫连勃已经起身往殿外走去,原本在一旁站着的,跪着的众人也跟在他身后往殿外走去。而见众人都走出了去,顺喜儿方才从那屏风后走了出来,并悄悄的站在大殿半开的门边往外看。 时值巳时,太阳已经至天顶,日光灼热,只晒龙德殿外,白茫茫一片;殿宇上那些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让人不得不虚闭双目,才看清在那些玉石台阶下宽而阔的龙道,龙道旁各放着十来个铜质水缸,除此之外,见不到任何可以遮蔽的物件。 殿下站在烈日底下的侍卫已经是汗流浃背,赫连勃连着身后的诸大臣均是站在殿外的歇山屋檐下,太阳晒不到半分,而那位只有十六岁的太子殿下却是直直的跪在两条龙道中间,只将一封奏折用双手奉着举过那束着金冠的头顶。 众人低语议论太子大胆擅闯麟德殿的缘由和可能得到的处罚,蓝太师一语不发,只是满脸愁容的看着自己的外孙。 他一是心疼那孩子原本身体就不好,眼下这般的晒着,恐怕回去又得躺上数日;二是担心赫连勃那暴佞的脾气若是起来,这孩子不保就不单单是那太子的地位,搞不好连那命也得丢掉。侧目看了一眼赫连勃,对方微抬下巴,眯着眼看着那孩子,脸上表情隐晦莫名。 “滚回去。”半晌之后,赫连勃终于发话,如同脸上那冷漠的神色一般,他说三个字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 乍的听到这么一句,赫连仲绶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不用看,他也知道父皇的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厌恶。捏了捏手中的奏折,他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父皇” 不等他说下去,赫连勃挥了挥衣袖,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同样的话,朕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父皇”知道对方对自己已经感到极度的不耐烦,赫连仲绶不顾一切的膝行而进,“儿臣斗胆请求父皇看完儿臣手中的这本奏折” “奏折”赫连勃挑了挑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笑了起来。 虽然早已知道从来都不讨对方的喜爱,但是从自己最亲的那个人嘴里听见那近乎是嘲讽一般的笑意,赫连仲绶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垂下双目,他只将手中那份奏折攥得越发的紧。 在对方那笑声中等待处罚的赫连仲绶,没料到一双脚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皂色鞋面上的金色绣龙尚未令他来得及反应,一股淡淡的熏香已经扑面而来,抬头欲看,杏黄色的一角衣衫擦过他的面颊,将他手中的奏折抽走。 奏折被翻动的声音很清晰,赫连仲绶有些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不为别的,只为赫连勃弯身从他手中取走奏折。 因为仅仅是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赫连勃的侧脸。 那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那眉目很熟悉,熟悉得有些不太真实,而赫连勃衣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熏香令他觉得紧张无比,一双掌心微潮。 看着奏折里的内容,赫连勃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粗略翻过,掂了掂手中那折子,他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奏折” “是。”努力的甩去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赫连仲绶挺直脊梁,再次直视对方。 “这就是太子你监国的日子学来的东西”赫连勃说着,蹲了下来,那手中的奏折“啪啪”的拍着赫连仲绶的脸,“你倒是给朕解释一下,何为志得意满,数年罢朝,纵情淫奢何又为西陵盛世,不过欺世盗名耳” 任凭那奏折扇在脸上,硬硬的角划过面颊,刮出血痕,赫连仲绶眉头未曾皱过一下,他只看着眼前这个是为自己父亲的男人,一字一句的道“父皇您近十年不曾上朝,致使国事荒废,群僚百官,法无准则,令百姓怨声载道,此为数年罢朝。而今父皇您再次临朝,却不是重整朝纲,只为率兵出征,想我西陵国年年征战,边陲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父皇您不顾万骨涂炭,再起战事,便是志得意满;再,父皇卧深宫而枕乐者,爱比奢华,纵酒行乐,此为纵情淫奢;想我西陵国数百年,呈此颓势,便是西陵盛世,不过欺世盗名耳” 此言一出,在那门后躲着的顺喜儿连着赫连勃身后站着的大臣们均是骇出一身冷汗。 大臣们想的是前番这位太子只是指责赫连勃好大喜功便已经是差点被砍杀在朝堂之上,眼下赫赫然的指责赫连勃身为一国之君怠政贪乐误国,那后果看来是不堪设想;而那顺喜儿骇的确是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般擅自闯过麟德殿,更不曾记得自己说过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尚未明白眼前这事是究竟因何而起,顺喜儿便听得赫连勃大笑道“好一个欺世盗名耳” 只这一声笑让对视着的那两人气氛更显剑拔弩张。笑声戛然而止的瞬间,原本被赫连勃拿在手中的奏折被撕成碎片,散乱一地。紧跟着,下一秒,“啪”的一声响,那是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清脆而又刺耳。 不知为何,明明被扇的不是这具身体,顺喜儿却觉得那巴掌却是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素日里,你的先生们总是在朕的面前夸奖你有如何的勤政,如何的爱民,朕还真当你是学会了为君之道,亦信了那些从各地递上来称颂你的折子。而今看来,原来不过是朕高估你。” 赫连勃说着,冷笑了几声,转过身看了身后那帮大臣一眼,方才继续道,“你今天跪在这里呈上的,所谓奏折,不过是朕身后这群只知道动嘴皮子的蠢物们从朕登基开始征讨流光国来,唠叨了数十年的陈词滥调” 话到此,在赫连勃身后原本低声耳语着的众大臣顿时个个脸色大变,皆噤声不敢再多言。 “倘若你说的还有新意倒还罢了,可结果呢你这太子别说是这西陵皇城,就连这宫城都未曾踏出过半步不过做了区区几日监国,看过几个御史的奏折,听了几句言官的高谈阔论,做了几件还算得上靠谱的事儿,你便真当自己是了解人生百态,便可解众生疾苦” 赫连仲绶原本正想辩驳什么,待到听到末尾那两话,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卡在喉间,说不出,也咽不下去,只得伏叩在地。 “这些乖戾混账的德行朕不知道你是打哪里来的,只是愚蠢至此,就算朕给你整个天下,恐怕你也无有能力守住,这方才是我西陵国盛世不过欺世盗名耳”说到此,赫连勃顿了顿,他眯起眼继续道,“既然太子你如此喜欢诸如死谏这样的把戏,朕就遂了你的心意,今天就这样跪着吧。” 说完,便也是头也不回的快步从赫连仲绶的身边走过。那些原本站在廊下看热闹的大臣们见此情景,也没了再看热闹的性质,纷纷作鸟兽散。只是那福王赫连起倒是满脸讪笑的走到太子身边,低语道“看来这监国当真是不好做,太子殿下真是辛苦了。” 跟在他身后的禄王赫连域听他说这话,顿时两步并作一步上前,不动声色的道“二皇兄你不是还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吗若是耽误了时辰,怕是不好的。” 赫连起正欲说什么,又瞧见往这边来的太师和李丛礼,那李丛礼以袖掩口,递了个眼色给他,便是只得将话咽了肚子,拂袖而去,只是那转身时还不忘狠狠的瞪了赫连域一眼。 李丛礼站在蓝太师身后,也不言语,只是安静的看着。 看着跪在地上的外孙,蓝太师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有这么一出,这孩子脾气又倔,劝是不管用,原本想着不告诉他议政的内容,却没想到这宫中传话的人倒是不少,总归还是避免不了这两父子剑拔弩张的一刻。 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盛,便是站在这毒日不过一刻,便已经觉得汗流浃背,再看那低头跪在地上孩子,蓝太师心里不免一阵焦急,便道“太子还是回东宫吧” 听见蓝太师的声儿,这赫连仲绶方才像醒悟了一般似的,慢慢抬起头“太公” 蓝太师看着他的脸,满面汗津,脸色微白,便又催促道 “回去吧,圣上也只是一时气恼,眼下这日头毒辣,若是晒坏了身子,又怎么算” “倒是听了太师一句吧总归是身体重要,待到圣上消气了,再去请罪也是无差的。”说着,李丛礼也从蓝太师的身后站了出来,一脸的关切。 赫连仲绶垂下双目,盯着那被自己汗水濡湿的地面,良久,方才道“这是我该受的。”说罢,他便低头不再言语,任由蓝太师和李丛礼好一番劝说也不搭理,那身子更是不动一丝。 赫连域在一旁看着,眉头紧蹙。少顷,他转身欲回龙德殿,突然发现殿外长廊下站着一人,细细一看,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便是快步上前,拉了那小太监去一边耳语。 见赫连勃和那些大臣们都离开了,顺喜儿亦虽担心那个“自己”,但又见蓝太师在一旁,倒也放了心。只是没想到正打算离开,那李丛礼居然一脸关切的从一旁站出来说些什么,他便是不由自主的上前,恨不得一把揭下这个男人那虚伪的面具。 然而等到自己被赫连域一把拉住的时候,他才知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 “这位小公公有些面生,像是不常在龙德殿走动的”打量着他,赫连域嘴里倒是不忘了说套近乎的话,“是新进来的么说起来,本王与司礼监的小竖公公倒是十分熟稔。” “回禄王殿下,小的的确是才进来。” 礼貌的回着他的话,顺喜儿努力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冷不防袖口里的手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件,那物件上的凸起部分,硌得掌心生疼。 待到反映过来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他又听得赫连域在耳边低语道“这点小东西赠与小公公,只希望能够多多的照看着点。” 说话间,顺喜儿只觉得自己的手被赫连域轻轻的捏了一下,然后便松开了,抬头看时,赫连域已经走到了蓝太师身边,三人又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只是那蓝太师走几步便又回头,那一脸的担忧令顺喜儿十分的不忍。 这一行人最终也是离开了龙德殿,顺喜儿方才将适才刚刚赫连域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那原是一锭金元宝,掂着那分量,约莫五十两,是这宫中的小太监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转头又看那跪在台阶下的“自己”,又不免长叹一口气。 再次掂了掂手中的元宝,顺喜儿将视线落在了那檐下站着的侍卫身上,只看了一会,他便转身折回后殿,不消一刻便提着一个食盒和一筐消暑的果子出来。见廊下原本站着的几位侍卫,又多了几名前来换班的,便上前道“给几位大哥见礼了。” 刚换完岗的这几名侍卫正擦着额头上的汗想着去哪里歇凉,冷不丁的听到身后冒出来这么一句,倒是有些惊,转回头看,原来是一名小公公,正想呵斥,却又瞧他身上的衣服,缀补的大红贴里,手里还提着些什么,便是眼睛一转,抱拳回礼道“小公公有事” 顺喜儿眯了眯眼,将对方脸上表情读得透彻,微扯嘴角“小的见这烈日下,几位侍卫大哥如此辛苦,便拿了点消暑的东西来,权当慰劳几位侍卫大哥的。”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那篮果子递了出去。 这几名侍卫正被烈日晒得口干舌燥,瞧见这么些水灵的果子,便是忙不迭的接了过来,嘴里也不忘说几句感谢之类的话。 趁着他们吃果子的当会儿,顺喜儿站在那檐下,作势望了一下那下头还跪着的太子,故作惊讶的道“那不是太子吗他怎么在这里” “太子殿下今天又惹恼了皇上,所以现在跪在那里请罪呢。”一名侍卫嘴里塞着果子,头也不抬的道。 “这日头毒辣得很,太子的身体又是精贵无比,要是晒坏了怎么办”顺喜儿又道。 其中一名侍卫坐到一旁,啃着果子回道“那个我们可就管不了了,横竖还是他自己跪在那里的。” 顺喜儿笑了笑,走到这名侍卫的身边,从袖口里将那锭元宝塞给了那侍卫。那侍卫只瞧见金光一闪,又摸了摸,当下便瞪大了眼看着顺喜儿“这是” “这世上哪有不疼自己亲骨肉的父亲,横竖是气头上,才撂了狠话。总归还是太子,名分还在那里,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几位侍卫大哥与我都是担待不起的。”说着顺喜儿拍了拍他的肩,“这点小意思是小竖公公给几位侍卫大哥买酒喝的。” 这几位侍卫也不是蠢的,听了这番话,当下便眉开眼笑的回道“小公公这话说得极是,我们哥儿几个自有分寸。” “真是有劳几位侍卫大哥了。”顺喜儿说着再次拱手以谢,而后便撑起纸伞,提着食盒向那龙道上长跪着的太子走去。 赫连仲绶原本正低头跪着,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一个人影,原本被太阳灼晒的背部顿时也随之阴凉不少,便不免有些惊异的抬头看,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小公公。 顺喜儿撇了撇嘴,蹲下身来,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边道“太子殿下喝点祛暑的东西吧这日头这么毒辣,小心不要中暑了。”说着便将从那食盒里端出一只玉碗递到了他的面前。 赫连仲绶未接过那碗,一双眼睛只盯着顺喜儿看,好一会儿方才道“你很面熟” “前些日子,适逢圣上四十大寿,小的在寿宴上摔坏了一只梅瓶” 经他一提,赫连仲绶恍然大悟“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还给我送过书” “是的。怎么久的事儿,太子殿下您还记得,小的真是有些受宠若惊。”顺喜儿说着,又将手中的碗递近了一些。 赫连仲绶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里面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绿豆消暑沙,心里不免顿生悲凉,只道“素日里那些个个衷心的朝中大臣们个个都离得远远的,你这个小公公在这里做什么呢” 顺喜儿笑了笑“那日太子殿下对小的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小的还记着呢。所以暂且算做是小的报答您吧” “投桃报李么”赫连仲绶摇了摇头,“那日救你的是李丛礼大人,按理说,你应该谢他。” “李大人么\\\aquot,顺喜儿眯了眯,“李大人自然是要谢的。不过眼下太子殿下您还是先喝了这个吧。”说着,顺喜儿将碗递到他手中,“好歹殿下您也不要让蓝太师那么大的年纪了再担心您的身体,也莫要辜负了禄王殿下的一番体贴。” 听到提到自己的太公,赫连仲绶面露难色,只低头看着手中那碗绿豆沙发呆。 顺喜儿拍了拍那食盒,道“这里面还有些吃的和喝的,殿下若是渴了饿了,便用吧。那边的侍卫小的也打了招呼,所以不要担心。”说罢,他站起身来折身往那殿内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从龙德殿出来,赫连勃便是退回到了翔鸾阁。那脸上退散不去的戾气让暖阁里随侍的小公公小宫女们均不敢靠近侍奉。 花季睦倒是个明白人,他见赫连勃回到暖阁,一句话也说,只是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便吩咐人弄些祛暑褪火气的冰镇之物来,然后便遣散众人,自己则是跪在榻前,掐媚的替赫连勃捏腿。 赫连勃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翻身背着对他。只这么一个动作,花公公便知趣儿的收了手垂首站到了一旁。 不多一时,殿外有人轻声传话,说是要的东西都带来了,这花公公便悄然的退出暖阁,待到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小宫女,手里均捧着什么香炉瓜果一类的。 悄声吩咐这些小宫女将东西放下,花季睦便将她们遣散,然后取过一只白玉碗,用金勺舀了些酪浇樱桃,跪着奉到赫连勃面前“圣上,尝尝这个酪浇樱桃吧。” 赫连勃支起身,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地上跪着的花季睦,半晌才从他手里接过那碗。 花季睦抬头笑着看他将那碗中的酪浇樱桃吃得见地儿,便又折身去给他盛。新盛的一碗尚未递到赫连勃手中,殿外又来传话声,说是蓝太师有要事求见。 笑着将碗递到赫连勃手中,花季睦道“皇上,要臣下去将国丈大人迎进来吗” “算了,他要说什么,朕很清楚。你只传话给他,说朕已经午休了。” “那么臣下便这样回国丈大人去了。” 说着,花季睦便请安退下,正欲开门,又听见赫连勃在里面道“去把者也叫过来吧。”微楞,却又是很快的应了对方的话,花季睦开门而出。 赫连勃靠着那榻上的几案上,听着花季睦与蓝太师二人在那门外的争执,只觉得自己嘴里吃着冰镇酪浇樱桃,如若无味之蜡。 末了,他听见两人的争执声停歇了,还以为两个都走了,又冷不的听见那蓝太师丢下一句日头毒辣,若是太子有闪失,恐招祸事的话来,顿时脸上泛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 侧身从榻上的一处软垫下摸出一块石头,搁在掌心。 透着那日光,石头泛着温润的光,只是看着那石头,赫连勃脸上的笑意便是越发的苦涩和无奈。 将那石头收入掌心,随着慢慢温润的触感,往事,好似多年前的夏日黄昏,渐渐泛滥成那窗边眺望着,渐渐凉下来的一个眼神;然又幻化成夕阳穿透银杏树叶时,嗅到的旧日芳香,到最后又都是枯萎到无望,明明是绝望,却又如同不甘心一般的,企盼继续。 有一些东西,是杀伤力极大的,而一旦尝过那些复杂的滋味,便是怎样都无法忘记 叹了口气,赫连勃将那石头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此时殿外传来问话的声音,说是者也已经在外面候着,等着传召。清了清嗓子,他道“让他进来吧。” 殿外的人应了声,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未见人,便听见脚步声细碎,三匀香的香味由远到近,从无到有,到最后都化作一个清癯的身影,抱着一方琴站在那黄花梨落地罩后。 见他站在那里,并不上前,赫连勃伸手唤他“怎么不过来” 者也垂了双目,低声回道“小的以为皇上已经厌了”说话间,他十指紧紧的扣着手中的琴,仿佛要将手指嵌入琴身之中。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赫连勃只道“过来。” 微微的缩了缩身子,脸上还是有少许的不情愿,身子却是往前移着,不多一刻,便是来到赫连勃的面前,却也不跪不坐,亦不请安,只将那嘴角咬得死死的。 赫连勃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而后轻按被他咬住的唇瓣“再咬就出血了。” 透过嘴唇传来的触感很熟悉,令者也微红了眼眶。他不记得自己有多长的时间没再被这个男人这样碰过,更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听见这个男人如此温柔耳语,只觉得这些天来的日子,仿佛就是过了数个轮回一般,漫长得令人害怕。 指腹温柔碾过那留着齿痕的地方,引起身体一阵战栗,耳边依旧是那人的话语“朕听说,这些日子里你学了些新词,今日便唱与朕听吧” 者也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启唇瓣,回道“是。” 说话间,唇齿磕到那指头,又惹身体一阵微颤。抬眼对上对方那如黑檀般的眼眸,顿时便是觉得心思混乱,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慌乱的抱着琴到一旁坐定,调好音律,却又发现脑子里居然想不起来一句戏词。 懊恼间,只觉得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情急之下,只得开口唱道“朝来翠袖凉,熏笼拥床,昏沉睡醒眉倦扬,朦胧春梦莺啼醒,绿窻外,日移花影。把朱门悄闭,罗帏漫张,欲乘秦凤,共翱翔,任他王孙骏马嘶绿杨” 刚亮开嗓唱了这么一段,者也只觉得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挪开了偷偷瞧过去,看见的是赫连勃闭着双目,微蹙眉头靠着几案。他倒是知道这是赫连勃听曲时的习惯,亦是知道这习惯因何而起,只是每次见到,心里却是略有惆怅,于是不免在心底叹气。 “为甚的别了香闺,辞了瑶台,冰了琵琶断了箜篌似青青柳,飘零在路头。不过,帝里繁华,长安人物,装成宣政风流。抵多少三月烟花” 顺着曲子唱着,不知为何,者也只觉得好似梦转经年,回到那年的燕丘,初秋,碧野蓝天,莺飞草长,嫣红翠绿,好似凤梧树下执手的少年,十年光景,夺目绚烂 “怎么停了” 赫连勃低沉的话语令者也将思绪猛的收回,手指继续拨动琴弦,合着曲子唱道“梦锁葳蕤,怕逐东风荡。只见蜂儿闹纸窗,蝶儿过粉墙,笙歌沸,灯火燃,一行断送人少年凤凰池上归环佩,衮袖御香犹在。棨戟门前,平沙堤上,何事车塡马隘星霜怕玉铉无功,赤舄非材。回首庭前,凄凉凤梧好伤怀” 唱到这里,者也的手停了,那歌声也停了,脸上的表情有些郁卒。 对于他的二度噤声,赫连勃微皱了眉“完了” 摇了摇头,者也垂下双目“后面还有” “即是有,那便继续唱吧。” 者也皱了眉,手放在那琴上却是不动,半晌之后,他淡淡的道“笑悠悠,若个是知心友。恩变做仇,但相逢便与两字绸缪。多少鸾凰,谁是睢鸠鬼狐尤错认做亲骨肉。” 一曲唱完,者也轻抬眉目,瞧了一眼那躺着的男人,眉头皱着,脸色微愠,只是不见有睁眼的意图。 苦笑着用手抚了一下琴,他知这个男人应该是有些恼了。 不似素日里那些粉饰太平或是才子佳人的套词,只因今日唱的曲子,暗喻了那些在深宫里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语的隐秘晦事 等了半晌,等不到那男人怒斥的声音,者也倒是听见殿外朱门轻叩,传来的是小竖公公有要事求见的话来。 赫连勃依旧是半倚着身子,闭着双目,只微微点了点头,便有小公公颠颠的跑去开门。者也看了一眼赫连勃,意欲退下,赫连勃却是突然睁眼看了他一眼,未开口,者也便从他的眼神中知晓对方并未有让自己退下的意思,便也只得继续留坐在原地。 听那脚步声急促,仅片刻,便见小竖慌慌张张的奔进来,未请安,便径直往赫连勃身边去了。 看着小竖贴着赫连勃耳边说着些什么话,赫连勃的脸色霎时变得凝重了起来。者也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在里面呆着稍有不妥,便是悄悄的退了出来。 这一退出来倒是不打紧,只是回头一瞧,长廊下站着顺喜儿,者也顿时沉下脸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他问自己,顺喜儿拱手为礼“小的只在这里等小竖公公。” 者也哼了一声“这些日子你倒是和他走得近,倒是忘了你是在谁手下做事。” 顺喜儿微弯双目“不都是在皇上身边儿做事儿吗” 连着几日里都见不着眼前这人,好不容易与其这样面对面,正想好好的教训其一番,确不想被对方的话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者也只得咬着嘴角恨恨不平的盯着他。 只是这顺喜儿好似无视他的存在一般,眼睛只盯着那里面,者也只当他是惦记着殿里那位,那心头的怒火更是没来由的上窜了几番。 不多一时,小竖走了出来,见二人在廊下站着,便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然后径直上前,拉过顺喜儿道“者也公公,皇上这会儿正叫你进去呢” 者也瞄他一眼“你的事说完了” “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也说不了多久。只是这事让皇上心情有些不悦,所以一会还得劳烦者也公公您多唱两嗓子,让皇上顺顺心气儿。”小竖说着,便是推着顺喜儿往外走。 见他有意支开顺喜儿,者也也无可奈何。他倒是知道自己横竖还是抵不过这人在花公公心里的位置,便也少了为难顺喜儿的念头,嘴里只说着什么难为的事都落到自个儿身上的话来,然后也不听那小竖笑嘻嘻奉承的话便是转身进里去了。 见那朱红漆门掩上,小竖脸上逢迎的笑意顿时隐去,冲着顺喜儿便道“跟我走。” “去哪儿”顺喜儿看着他,有些不太明白。 “太医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还未等到顺喜儿再问,小竖已经风风火火的奔着那春晖门而去。顺喜儿虽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又因着自己拜托他的事,也不得跟着他去了。 穿过一道道宫门,出了麟德殿,再过启祥宫,明德宫,转过护城河玉石桥往西,终于见了那太医院的门。 门口站着的侍卫倒也不问,便放了小竖进去。顺喜儿跟在他身后,疑惑的看了侍卫一眼,原以为能看出些端倪,但是对方那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冷漠。小竖催促的声音传来,他又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和上次自己擅闯太医院不同,这次一踏进太医院的门,便是有小公公上前安排着坐下,并有香茗奉上,其中一个看上去似为执事太监的公公上前道“小竖公公别来无恙” “有些时日不见了,卫公公看上去精神不错。”小竖笑着回礼。 卫公公回礼,眼光确是落到了他身后的顺喜儿身上“什么时候小竖公公身边多了这么一个”话未说完,这卫公公确是突然噤声,双眼盯着顺喜儿,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见他看出些端倪,小竖咳嗽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吴沉水大人在吗” “院使大人和顾太医有事出去了,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才得回。”卫公公说着这话时,眼睛却是不停的打量着顺喜儿。 小竖横在顺喜儿前,抄着手臂道“你们的院使大人还真是喜欢出外溜达,还有那个顾太医倒是跟个跟屁虫一般的跟着他,倒是不怕又出岔子,连命也丢了” 听他调侃自己这儿当家的两位大人,卫公公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难得小竖公公屈尊驾临太医院,两位大人都不在是在是有些对不住。只是不知道小竖公公这次来所为何事,不妨对小的说说,小的也略懂岐黄之术,没准能帮上小竖公公的忙。” 小竖嘻嘻笑着,一手抚上他的脸蛋儿,一手拉着他的手按到胸口上“本公公这心肝儿有些疼,卫公公你可得好好给我瞧瞧。” 顺喜儿在他身后听着,微皱眉。他是知道小竖这人一贯都是如此放荡不羁,只是不知道能到如斯地步,不免当下有些怀疑自己所托非人。 “小竖你干嘛呢” 他正这般想着,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人的呵斥声。回头一看,吴沉水正沉着脸站在门口,身边跟着个看好戏的顾卿顾太医。 见吴沉水回来,小竖悻悻的收回手。这卫公公倒是面不改色的走到吴沉水身边,吴沉水冲他低语了几句,他便带着一帮小公公离开了。支开了身边的人,吴沉水方才道“小竖公公找我有事” 小竖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皇上口谕,院使大人您得配药了。” 吴沉水皱了眉,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那药什么时候要” 小竖在心里估摸了一会,回道“半个时辰后吧。” 顾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插话道“那药的药效不是半个时辰就能出来的,小竖公公。” “顾卿”吴沉水脸色微沉,“你给我退到后堂去” 撇了撇嘴,顾卿悻悻然的起身,退到了后堂去。 见他离开,吴沉水继续道“方才的那些话小竖公公不要放在心里,那药熬的时间的确是费了些,不过我这里准备了些药丸,可以暂时替代那药。” “如此便好。”小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皇上果然是没看错人,这事也只得你做才放得下心。” “小竖公公谬赞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我吴某人的本分。” 嘿嘿的笑了两声,小竖继续道“一会儿我还得去花公公那里,你把药准备好了,就让他送去。”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顺喜儿。 吴沉水看了顺喜儿一眼,颔首说知晓了。见将一切都吩咐妥当,小竖便起身告辞,两人送他至门外时,他又似是想起什么似的道“还得劳烦院使大人熬上点祛暑的药。” “吴某记下了,小竖公公请放心。” 小竖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欲去,却是没想到顺喜儿拽住了他的手。 “你还有事” “自然。” “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做了啊。” “那太子殿下不还是在殿外跪着吗怎么算是做了” 小竖看着他,笑意微敛“你既知道自己去皇上那里说不管用,又怎知我去太子那里劝说就会有用” 顺喜儿楞了一下,再看他眼里的笑意,不由自主的松了拽着他的手。 “我小竖说起来是虽然算得上有些头脸的人物,不过这些东西在那位太子那里都是行不通。今日你也看到的,圣上动怒成那般,那位太子也是丝毫不动,莫说是后面的太师大人,或是李丛礼大人,还是禄王殿下那般劝说都无效,我小竖又算得上什么呢所以我小竖能做的也只能是将可能发生的事告知圣上,然后通知太医院准备好汤药给东宫送去。” 顺喜儿沉默着,没有回他的话。 “皇上那边有话儿,这药让你送去。”说到这里,小竖顿了一下,又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道,“你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罢,他便是推着顺喜儿进了那殿内,然后在顺喜儿身后叮嘱着“你只记得这次别让药再凉了就行”之类的话。 顺喜儿还揣着小竖之前说的那番话,冷不防身后的朱漆大门猛的一声关上,让他惊了一下。 回过神来,那小竖已早早的离开了太医院,而方才在这里的吴沉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他不得不找了个角落坐下。没多一会,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小公公,顺喜儿只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待到看到对方手里那个鎏金银药铫的时候,他方才想起这小公公是自己前番私闯太医院时碰见的那个小公公。 这小公公进得房内,打量一番,见只有顺喜儿在,便问道“这位小公公,可有看见院使大人” “方才还在这里,这会儿不知道去哪里了。”顺喜儿回着他的话,视线却是落在他手里提着的鎏金银药铫上。 这两人便是这般闲话搭着,后堂却传来吴沉水的声音“我在里面,那位跟着小竖公公来的小公公也进来吧。” 听着他的话,这里的二人对视了一眼,便一前一后的去了那后堂。 进了后堂,顺喜儿便嗅到满鼻的药香,定睛一看,这内堂里依旧是满眼的药柜子,只是比外面的少上许多,那吴沉水正站在一个黑漆描金的多宝药柜前仔细看着秤杆上的星,生怕抓错了分量,而那位顾太医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翘腿坐在椅子上。 那名提着鎏金银药铫的小公公不知道从何处拉出一个小炉子来,轻车熟路的点燃,然后从一个细脖执壶里倾倒出水来将那药铫注满,然后搁到了炉子上,此时那边吴沉水也已经配好了药,亲手将那些药倒入了药铫中,然后吩咐着那名小公公注意火候。 交代完这些,吴沉水方才将注意力放到顺喜儿身上。盯着顺喜儿看了一会,他道“上次你好像来给皇上取过药”听他这番说着,那原本在一边打盹的顾太医顿时来了精神,盯着顺喜儿直笑。 被他的笑得有些窘迫,顺喜儿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算做回答。 吴沉水瞪了一眼顾卿,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回院使大人的话,小的叫顺喜儿。” “是新近司礼监的小太监吗” “算不上新进,之前在皇史宬当过差,只不过进麟德殿是近日的事。”顺喜儿老实的回着他的话。 “恩恩恩,之前是皇史宬做的执事太监呢。”一旁笑着的顾太医插话补充道。 “皇史宬”听他提到这个地方,吴沉水的眼里多少有些惊讶,“想不到你怎么个小公公,居然能做皇史宬的执事太监,看来倒是真是有些过人之处。” “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呢。”这顾太医有一搭没一搭的迎着吴沉水的话,眼睛却是笑着看着顺喜儿,只看得顺喜儿浑身都不自在。 吴沉水再次瞪了一眼顾卿,继续道“这药需得三个时辰才能好,所以一会你先把祛暑汤药和药丸送去。”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数个小公公咋咋呼呼的声音,细听去有嚷着出大事儿了的话,也有只哭哭啼啼不知道说什么的,稍有清醒的倒是叫着吴沉水的名字,那话音里依旧是掩不住的慌乱。 这三人寻声而出,便见得大堂内站着几位有些面生的小公公,一个个神色慌乱不堪。 “几位小公公找吴某人所为何事”说话着,吴沉水上前问话道。 好不容易见着这太医院有人,又听得对方自称“吴某人”,这几个小公公便是明白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吴沉水,当下便是痛哭流涕的跪了下来,哭道“院使大人,您可得救救太子爷” 听到这几人提到那位太子,顺喜儿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倚着门的顾卿却是挑了挑眉头,冷哼了一声。 斜眼瞥见见顺喜儿一心瞧着哭诉着的那些人,顾卿便道“没什么好看的,你给我进去看着药。” 顺喜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也安安静静的进去,然后坐到了那一心在里面熬药的小公公身边。 不消多一刻,吴沉水走了进来,身后依旧是跟着个顾卿。 顺喜儿往外瞧了一眼,那几个小公公的头在门外探着,眼巴巴的看着吴沉水在那描金药柜里翻着治病救命的药。再看那吴沉水,轻车熟路的从那药柜里摸出一个镜盒来,然后问着那熬药的小公公,那小公公回着话,说是再一刻钟药便可煎好。 这吴沉水将话原封不动的告知了门外的几个小公公,这几个小公公又是热泪盈眶的想要跪下谢恩,那顾卿看着,又是一阵笑,只是那笑看上去颇为怪异。 一刻钟后,那小公公将煎好的汤药用银丝网滤了几次,确定没有药渣了之后,方才盛近一只白玉碗里,然后用累丝金盖盖上,并着之前吴沉水取出的镜盒放进食盒里。 吴沉水细细的交代了那几位小公公之后,便是指了指身边的顺喜儿,那几位小公公点了点头,上前道“喜公公,请跟我们来。” 顺喜儿提着那食盒正欲跟他们走,突然又道“吴大人,这药” “药丸并着那汤药服下也没什么,送去东宫,自然有人知道那药丸避讳些什么,你就不要操心了。”吴沉水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顺喜儿正想再问些什么,又听得顾卿在身后道“太医院院使大人亲自配好煎熬的药,你还担心什么” 此一句,猛的点醒了顺喜儿。 当日,自己疑惑那小公公手里提着的药铫是给谁熬制的药,须得太医院的院使大人亲自过问熬煮 眼下才算明了,那个人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一路上,顺喜儿小心翼翼的问着领路的两名小公公,方才知晓那太子在龙德殿前跪了些时辰,便是支撑不过去晕倒在地,所幸龙德殿的殿前侍卫发现通知了东宫的内侍和宫女,这才将太子送回东宫,然后赶紧通知太师等人。 听到这里,顺喜儿心里明白倒是那锭金子起了些作用,只是碍着那位上殿,所以侍卫们终究是不敢亲自送太子回东宫,不过也算是万幸了,总归比没有人照应来的好。 说话间,一行人便从前星门绕过淳本殿,到了养德轩外。 这养德轩居于东宫淳本殿的配殿之外,是为东宫太子休憩之所,素日里见不到多少人在这里,只是眼下,里里外外,均是人影嘈杂。 小心翼翼的避开进进出出的侍从们,入了内,进了殿,顺喜儿便发现这殿内什物的摆放和自己记忆中一摸一样,当下心里不免多了些唏嘘短叹在其中。 那两名小公公领着他往那左边的隔扇门后去,顺喜儿知道,那是自己休憩的地方。 挑开那帐幔,看见的一群大臣围在床榻边,站在最靠里的那个灰白头发的是蓝太师,在他身边围着的是李丛礼和其他几位辅政大臣,而那床榻上倚靠着的便是那个只有十六岁的“自己”,虽然精神不济,但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见先前去太医院请药的公公已经回来,蓝太师忙吩咐着伺候太子用药,只是那药依旧还得他本人试过了之后才能奉上。 眼看着一群人伺候着那床上的太子把汤药和药丸一同服下了,顺喜儿便打算抽身离开,只是刚转了个声便听见蓝太师在身后道“吴沉水呢” 顺喜儿回身拱手回道“院使大人正在太医院亲自熬煮太子殿下的药。” “他没说什么时候过来问诊吗”蓝太师继续问道。 “院使大人没说,只吩咐小的将药送来。”顺喜儿回着他的话,只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微抬了头,没想到正对上了那位太子的视线。 碍于眼下的场合,顺喜儿来不及解读出那视线所代表的含义,只得再次低了头。 蓝太师沉默半晌,没再说什么。倒是在一旁一直看着他的赫连仲绶开口说话了。 “太公,能不能让我单独和他说两句。” 咋听他说这话,蓝太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回头再看看那顺喜儿,低了头站在一旁,一副顺从的模样,倒是没有过多的话反对,便开始吩咐在房间里的内侍们跟着自己退下,于是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了这么两个人。 顺喜儿站在原地没动,他只听见床上那人说道“你站过来一点。”没有细想,他挪了挪身子,走到了床边,抬头看床上那人,很奇怪的,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他就知道对方张口会说什么。 “药,是父皇送来的吗” 虽然心里早就明了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但是看着这个只有十六岁的“自己”,顺喜儿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具身体,有不足之症,母后在世的时候,每过七日,便是有一副汤剂呈上。 当年他只当这一切都均源自母亲对于自己的疼爱,而今想来竟有些蹊跷。 因为自母后过世之后,这药却是未曾间断过,碍于自己这病,宫中人多嘴杂,恐被人知晓,继而威胁太子之位,所以亦不曾听太公提过太医院里有哪位院判大人经手此事。 吴沉水,与那顾卿原是同门师兄弟,当年顾卿入宫做太医院院使之时,吴沉水却是背着药篓子行遍西陵的山川。 这人是因那一年顾卿因误诊母后的病,招惹杀身之祸,为了救顾卿的命才进宫。只是母亲在吴沉水出现后的短短几年时间里,身体并未好转,反而每况愈下,以致最终驾鹤西去。 现在想来,正是从这人入宫那时起,自己才是有了这七日一剂的汤药,身体便也从此一日好过一日。 而这一切应该是与麟德殿里的那个男人有着密切的联系。 见他不回话,赫连仲绶叹了口气道“便是你也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吗我还当你在殿外说的那番话是真的,原来是我会意错了。” 听他语气中颇有些惆怅,顺喜儿安抚道“圣上的心意,岂是我这样的奴才能够揣测的只是,圣上虽贵为西陵国国君,但终究是太子殿下您的父亲,若说不关心,那便是胡说八道。” “若真如你说的那样便好了呢” 赫连仲绶如是说着,脸上依旧是一副有些落寞的表情。 顺喜儿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是什么都不能说,只剩得两人在那房间里沉默着。 这种状况,一直等到吴沉水带着顾卿前来问诊时才结束。 为了回避,顺喜儿从房间退了出来,只因退出来的时候得了吴沉水一句“暂时不要离开”的话,所以他又不得不在殿外候着。 看着院里那郁郁葱葱的树木,思及之前在那房间里和那位的对话,顺喜儿只觉得心里一阵堵得慌。 他不是不了解那人的心情,相反的他正是太清楚太了解了,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他却是什么都不能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所以才会觉得这般的郁卒。 他原本以为回来只要揭穿李丛礼那虚伪的面目,将其所有的阴谋扼杀在萌芽阶段便是自己回来的最主要目的,而眼下看来,事情并不是按照自己所想的那般发展。 相反的,他看到太多自己以前不曾看的,也不该看的东西,于是,仅仅是在刚刚与那人独处的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来得更幸福。 叹了口气,他转身回到门边往里望了望,里面一群人依旧是围着,看不见问诊的吴沉水,也看不见蓝太师,更瞧不着床上的那位,也不知道不知道里面何时才能结束。 悻悻然的回头,他捡了个阴凉地儿坐下,坐了有些时候,门被人推开了,出来的是吴沉水。 见他坐在门口,吴沉水皱了皱眉,道“你累了” 听他问自己,顺喜儿慌忙站起来“院使大人,问诊结束了吗” “恩,差不多了。” “太子殿下他怎样” 吴沉水看着他,眯了眯眼“你好像很关心太子殿下的身体。” 顺喜儿楞了,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吴沉水好像根本就不想听他解释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太子殿下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中暑,多休养几日便好了。喜公公你就这么回皇上去吧。” “回皇上” “是啊,皇上他还等着你的回话,所以我才让你等到问诊结束。” 说话间,顾卿和那位卫公公已经提着药箱走了出来,顺喜儿原本想再问点什么,顾卿已经拉着吴沉水往侧门那边去了,只剩下个卫公公站在他面前。 “喜公公别见怪,顾大人从来都是这么个脾气。”对于自家大人的失礼,这卫公公倒是解释得落落大方。 顺喜儿摇了摇头,他对于顾卿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只想着吴沉水之前的那番话。 照道理说,问诊结束,这太子的身体状况也本应该是身为院使的吴沉水去回话,而不是自己。 像是看出他心里的疑虑,这卫公公拍了拍他的肩“喜公公,别想那些有或没有的事儿,倒是赶紧的回麟德殿,不要让皇上着急了才是。”说罢这话,这卫公公也顺着方才来的路往回走了。 这一行人话说得轻巧,走也走得轻松,于是只剩得顺喜儿一人满腹疑虑的站在原地发呆,而等到他回到麟德殿的时候,已经几近黄昏时分了。 回到麟德殿,问过值班房的小公公,得知赫连勃尚在翔鸾阁里,顺喜儿便急急忙忙的往那暖阁去了。 意料之外的,暖阁外并未设侍从,所以也没有通传的太监,顺喜儿只得自己推门进去,只是那手脚又放轻了许多,只怕自己惊扰到赫连勃,惹来对方的注意。 一如殿外没有侍从一般,暖阁里也没见多的内侍,赫连勃靠着圈椅坐在香楠木的书案后,书案上堆放着诺大两叠奏折,一旁的端砚里还有着散发着淡香的墨汁。 察觉到有人进来,赫连勃抬了一下头,看见进来的是顺喜儿,他道“回来了” “恩。” “吴沉水怎么说”说这话的时候,赫连勃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手中的奏折。 “院使大人说,太子殿下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中暑,多休养几日便好了。”顺喜儿如实回着吴沉水的话,眼睛却是一直瞟着赫连勃的脸,确有些失望的发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对方那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意料之外的,他原本以为对方还会问些什么,但是等了半晌,对方的注意力却是一直放在奏折上,莫说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怕是连他在这里都给忘了。 没有其他的吩咐,亦没有让他退下之类的话,顺喜儿只得安安静静的退到一旁。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顺喜儿开始将从里到外的将暖阁里所有的烛台和灯笼都点上,而赫连勃确依旧只是批阅着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顺喜儿掌着灯从他身后走过,偷偷的瞄了一眼那些奏折,上面零零散散的写着朱红色的字,看样子是小竖和内阁大学士们朱批过后的东西送上御览的,而这些原本是该由监国的太子一览。注意到这一点变化,顺喜儿只将灯放好,然后悄声的退到外间继续候着。 稍晚的时候,有小公公前来问话,要不要将晚膳送来。顺喜儿转头往里看了一眼,赫连勃还是坐在那书案前没有动弹的意思,反倒是那眉头皱得比方才还要紧,脸色看上去也不太自然。 见此情景,顺喜儿便是返身告诉那小公公只预备一些夜宵的点心送来便是了,待到那小公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拽住那小公公,贴着对方的耳边吩咐了一半,那小公公只听得脸上有些一副难色,但好歹也勉强答应了。 送走那小公公,顺喜儿又回身坐到椅子上。殿内就只两人,灯火辉煌中,他瞧见那东墙上映出的是赫连勃伏案疾书的影子,偶有风入屋内,吹动那些烛火,那影子也跟着摇曳,令顺喜儿的心也跟着莫名的摇曳了起来。 起身,走到那落地罩后,他看见赫连勃正提笔写着什么,对方那眉头蹙得紧紧的,仿佛山峦;对方手里的笔写了一阵又突然停了下来,长而宽大的手开始抚着下巴,手指若有若无的摸着嘴唇,而后又开始撑着下巴,蹙眉深思。 然而,从头至尾,那唯一未曾变过的是对方那满眼的愁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 “喜公公” 门外传来方才那小公公的叫门声,声音虽不大,但却是让顺喜儿冷不丁的打了个冷战。慌忙的躲到垂幔后面,他看到赫连勃的视线根本没往这边来,方才顺了口气出了暖阁。 那小公公见他脸色有古怪,不免疑虑的问道“喜公公,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呢,是不舒服吗” “啊”顺喜儿一心只想着之前自己在一旁偷看有没有被那人发现,冷不丁的被对方这么一问,他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我说喜公公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太医院的执事太监来”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困。”顺喜儿掩饰着自己的窘迫,问道,“宵夜呢” “已经按照喜公公的吩咐,弄了几样燕丘的点心,还有梨花酒。另外喜公公说的那个东西我也命人找来了。”这小公公说着,便吩咐着身后的人将食盒递上。 顺喜儿接过来看了看,道“有劳小公公了。”说罢,便从袖口里掏出了几两散碎银子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收了银子,这小公公满脸堆笑的道“喜公公,你太客气了。”说着便是将银子塞进袖子里,笑着告辞了。 顺喜儿脸上的笑意一直到不见了对方的身影方才隐去,提了提手里的食盒,他转身进了暖阁内。 赫连勃不喜欢看这些字面上的东西,因为这些写出来的东西大多和现实有差距,因为那些言官们很喜欢夸大叙述。 只是,无人知道,言官们事无巨细的奏报,是令他撒手不管朝政的原因之一。 军政大事,自然是奏疏上永恒的主题,这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当一本奏疏上写满了诸如君王某次出行,内侍带得太多;再如君王临幸某嫔妃过多次之类的事的时候,就有些令人无法想象。而往往一堆奏疏中,关于这种无聊事的就占了大部分。 就是因为厌恶看这些东西,所以他才会深居后宫,将前朝的事全数丢给太子和辅政大臣。 而今,再次拾起这些奏疏确又是为了太子。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承认,把所有的事都丢给那个孩子,还是太过草率了些。 烛光下看东西终究是比不得白天里,看了有些时辰,赫连勃便觉得眼睛有些不太舒服。放下手里的奏疏,他捏了捏眉心,下意识的往搁茶的地方摸了一下,一碗温热的茶汤就在手边,倒也没多在意,端起便喝。 茶汤入口,他楞了楞,抬头一看,正瞧见一人在外间里忙碌着。 起身走到隔扇门边,只见那人弓着身子在圆桌上摆着点心一类的东西,那纤长的腰线被红色的贴里勾勒得异常完美,待到对方直起身子来的时候,他又看到对方那鬓角散乱了几缕发丝,那张酷似某人的脸上也微带了几分倦意。 很奇怪的,他发觉自己并不想上前说些什么,而仅仅只是想这么看着眼前这个人,一如自己多年看只会想要在后面看着那个人一般。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时会把眼前的这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的知道,这是两个不同的人。 错觉吗 也许吧。 如果这是最好的解释,那么不同的两个人泡出来的茶汤味道是一样的事,又作何解释 难道是自己的听觉和味觉一起出了错觉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书案上那碗时刻都温热着的茶汤令他觉得有些不舍。 清点完桌面上的点心和食物之后,顺喜儿转身欲从食盒里将酒提出来,确没想到看到赫连勃站在身后看着自己,而对方那神情仿佛已经看了自己好一会儿。 看着对方的脸,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你怎么还在这里”对于他的失语,赫连勃倒是没有做太大的反应,只是很随意的问着他,并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将手中的酒壶放到桌面上,顺喜儿如实回道“皇上您没发话,小的不敢走。” 看了一眼那酒壶,赫连勃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你准备的” “御膳间原本准备了晚膳,小的见皇上您正在批折子,所以没敢打扰,就让他们准备了些宵夜的点心和酒。”说着这话,顺喜儿替他斟满了一杯酒。 赫连勃看着那杯中的透明液体,突然的少了喝的兴致。他伸手摸了摸顺喜儿的脸,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怡人体温,令他有些爱不释手。 “今夜就留在这里吧。” 他对他如是说。 顺喜儿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只觉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那句话,温柔得温柔得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另一头穿来,飘渺得有些不太真实。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收回手开始享用那桌上的美食了。 见他呆愣在一旁站着,赫连勃将自己咬了一半的芙蓉花饼塞到了他的嘴里。看着他的窘迫样子,赫连勃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从下午到晚上在那里坐了多久,这孩子就在这里守了多久,不然在这早就被自己遣散了侍从的暖阁里,怎么会有那么一杯温热的茶汤 “吃了它。” 也许是被对方那少有的温柔语气所感染,顺喜儿默默的将那半块芙蓉花饼用舌头卷着送入口中。只是当碰到对方手指的时候,他的面颊上微微泛起红晕,然后将头低得更低,不动声色的挪到一旁,尴尬的站着。 察觉到他的怪异举动,赫连勃微勾了嘴角,道“你去让他们准备沐浴的热水吧,朕有些累了。” “是。” 像是得到赦免令一般,顺喜儿应了声就以飞快的速度离开暖阁。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赫连勃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上面还沾着些芙蓉花饼的碎屑。 看了半晌,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甜。 暖阁里没有像太素殿那样配有诺大的浴池,于是顺喜儿只得让人找了个诺大的木桶,装上热水给送了过来。 来的路上,他还让人去叫了那几个一直侍奉赫连勃入浴的小公公来。只是没想到,那几个小公公前脚刚刚踏进暖阁,就被赫连勃遣散了,于是伺候赫连勃入浴的事又如数的落到了顺喜儿的肩上。 当褪下赫连勃身上的中单时,顺喜儿的手抖了一下,他看到了对方肩上的伤口。 记忆中的那个伤口,又深又长,狰狞而又恐怖的蔓延在父亲的肩上,现在想来,依旧令他觉得心都揪了起来;而眼下看来,那条伤口只留下一条不算长的疤痕,只是依旧如同丑陋的蜈蚣一般盘踞在那胸口,而且时刻提醒着,那是自己曾经愚蠢的证明。 闭了眼,他侧身道“请皇上入浴。” 待到赫连勃入浴之后,他方才握着软布跪到赫连勃身后替对方擦背。而也正因为是这样,他才看到了自己二十八年从未看到过的一幕。 手指,颤巍巍的游走在背脊上,顺着那些伤疤描绘着,令他的心止不住的颤抖着。 这背上,蜿蜒着的,一道道,如同蛟龙一般交错的伤疤,刺痛着他的眼睛,如同在向他证明,证明着眼前这个男人曾经那如同修罗战神一般的过往。 背对着他的男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道“送去的药,太子都喝了吗” 乍听他问着那东宫里的太子,那眼泪,几欲夺眶而出,深呼吸数次,顺喜儿方才让自己的情绪稍有缓和“太子殿下都喝了。” “你送药去东宫的时候,都有什么人在” “太师和李大人都在那里,另外还有几位辅政大臣都在。” “李丛礼吗” “是的。” “李丛礼” 顺喜儿听他念着这名字,停了手里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在那话末里听出一声诡异的笑声来。 “你觉得李丛礼这个人如何” 对方突如其来的问题令顺喜儿有些惊讶,他回道“李大人是文华殿大学士,又是太子的老师,自然是才高八斗的。” “才高八斗吗”赫连勃笑了一声,“他的确是如此,论学问,他是一等一的。” 顺喜儿皱了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不等他想明白,赫连勃又问道“送药去的时候,太子说了些什么” “太子问,药是不是皇上你吩咐人送去的。” “你怎么回的” “小的说,圣上的心思岂是做奴才的能够揣测的。”话到这,顺喜儿停了下来,他不知道后面的那句话是否该说出来,也不知道,若是说出来了,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 “呵朕的心思么”赫连勃轻笑着,伸手将他勾到了自己的面前,看着他道,“你似乎还说了别的话吧” 被他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顺喜儿只得道“奴才僭越了,求皇上恕罪。” “恕罪朕这里,可没有饶恕一说。而且,你也没有让朕饶恕你的资本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顺喜儿被他的话和举动惊得浑身发抖,他的双手撑着木桶的边缘才让自己没有跌入木桶中,颤巍巍的道“皇上” “你是个不太老实的内侍”赫连勃如此说着,双手抓着他的手往自己怀里猛的一拽,只见那水花四溅,顺喜儿整个人都跌进了木桶之中。 被连着呛了好几口水,顺喜儿好不容易从水里钻出头来,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又再次被赫连勃压入了水中。 他费力的挣扎着,想要从水中挣脱出来,但是他越挣扎确越是被对方往下按着。 当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溺毙在水中的时候,男人突然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拉出了水面。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男人的眼里闪着如同野兽一般的光,令他恐惧到异常。 “给太子送吃的,塞红包给侍卫,找小竖来说情,你这个内侍貌似在朕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不少事。” 听着他用冷得不能再冷的语调说着这话,顺喜儿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开始发麻。冷不防的,他觉得喉头一紧,对方已经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张煞黑的脸瞬间逼近他“你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被他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顺喜儿只得抓住他的手用力的掰着,无奈对方力气太大,根本拉不开。 喉头越来越紧,窒息感越来越强,全身的力气也在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眼前开始出现重影,那双原本抓着赫连勃的手,也开始慢慢的脱力。脑子里开始走马灯一般的出现自己所经历过的事和人,母亲,太公,几位皇兄,亲近的几位辅政大臣,然而这些人到最后都幻化成了一个人的脸,最后又慢慢的重叠在一起 他要死了吗他不知道,他只见到赫连勃的嘴唇在动着,却是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恍惚之间,他将手探向了眼前的那张脸,艰难的从喉间挤出了一声“救命” 突然,原本紧扣着喉间的手松开了,肺部突然涌入的大量空气,令顺喜儿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不想死就老实的说吧你接近太子究竟是有何目的” 一双手悄无声息的环过他的腋下,将他的头从水拉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的脸就已经凑到跟前,戾气十足,浑身还透着杀戮的气息。 “那是因为皇上您咳咳咳”顺喜儿回着话,确是被进入肺部的水呛得无法说话,好一会喘过气来,他继续道,“小的是奉了皇上您的意思去给太子殿下送药,至于给太子殿下送药,让塞红包给侍卫,找小竖来说情,也不过是惦记着主子的身体,怕是伤了根本来,于国于皇上不利罢了。” 赫连勃勾起嘴角松开了他,道“这么说起来,倒是朕误会你这个小内侍的衷心了” 顺喜儿当下就跪到了他跟前,将头埋到了地上“关心主子的身体,虽只是小的本分,可是终究是违了皇上的意,纵是皇上要了小的命,小的也不敢有二话。” 赫连勃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半晌,方才道“水凉了。” 听着他说这话,顺喜儿便是自己这一劫算是多过去,他想要起身,却没想到被赫连勃拉着,差点跌进木桶里。 碍于身份的差异,顺喜儿挣扎着道“皇上小的还得伺候您出浴。” 没有松开放在拽着他的手,赫连勃道“朕还有其他的事问你。” “问我”顺喜儿楞了,一时间也放弃了挣扎。 “你做那些事当真只是担心太子的身体。”赫连勃说着,伸手将对方散乱鬓角边的发丝一一拢了上去。 原来是为了那些事顺喜儿低了眉。 那些毫不起眼的事都被对方知晓得透透彻彻的,自己还应该怎么去解释做这些的缘由呢想来,之前被掐住脖子,大概是被对方误认为要做什么不利于太子的事吧 这是不是应该说,太子是被无时无刻的关注着,疼爱着的呢 只是,现在,这身份却是错位了 “只是,看见太子殿下,便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罢了。”顺喜儿如是说。 赫连勃只是抚着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般沉默着,渐渐的,水凉了起来,风从窗缝里吹了进来,顺喜儿冷不防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赫连勃看了他一眼,松开他,站了起来,道“朕累了,伺候朕歇息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33章 “顺喜儿,醒醒。” 唔谁在聒噪顺喜儿皱了眉,翻身扯过被子将头盖住,他实在是不想这个时候听听见这烦人的声音。 “喂,顺喜儿,该起床了” 那人说话的声音又大了些,顺喜儿干脆将身体蜷在一起,双手彻底的将耳朵盖住。 这次他没有再听见那人聒噪的声音,正打算安安心心的继续睡下去的时候,从被窝的那头突然钻进来了一个东西,压着他的腿,然后一直爬到他的身上,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顺喜儿,你再不起床,我可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这人就贴着他的耳朵开始舔舐起来,只舔得顺喜儿浑身鸡皮疙瘩,忙不迭的将此人推开,睁眼一看,那嘴角挂着一抹坏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司礼监的小竖。这小竖见他坐起来,倒也不说话,只是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嘴角的笑意是越发的明显。 顺喜儿被他笑得心底有些发毛,再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的身上看,才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上根本什么衣服都没有床。 “真是好旖旎的景色啊”小竖摸着嘴巴腆着笑脸道,并用手指戳了一下他胸前的凸起。 顺喜儿霎时间红了双颊,他猛的拍开了对方的手。 无视他的窘迫,小竖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居高临下的道“我都不知道喜公公你这么的招皇上疼爱” 知他一贯都是这个德行,顺喜儿倒也不惊,只是瞪了他两眼,道“小竖公公你特地来叫我起床,不会就为了说这事吧” 撇了撇嘴,小竖觉得有些无趣,他松开顺喜儿,躺到一旁“皇上今天要去御林军军营巡视,临走之前,特地让我来叫你准时给太子送药去。” “给太子送药” “恩。皇上是这么吩咐的。” 沉默了一会儿,顺喜儿起身拉过挂在一旁的衣服默默的穿了起来。 小竖支着头,侧身看着他,视线滑过那纤细的腰肢和白皙的手指,他咽了口唾沫,道“我说,顺喜儿” “恩” “我们也来做做看吧” 听他说着这有些不着边际的话,顺喜儿的手停了一下,但是又很快的他系好了带子,然后转身面带笑意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小竖。 见他不愠不怒的笑着,小竖很是得意的道“我的技巧很不错哦。” 无视他的话,顺喜儿笑着凑近他的脸,用无比温柔的语气道“小的我啊,可是高攀不上小竖公公你。不过,我相信,花公公一定会对小竖公公您方才说的那些话感兴趣的。” 小竖先是一楞,随即脸色变得有些发青“你你你” 抽回身子,顺喜儿翻出属于自己的那块腰牌挂上,理了理那牌穗,道“没事我就先去太医院了,告辞了。”说罢,他利落的转身,迈着不卑不亢的步子离开了。 这小子还当真不是一般的人呐 看着他的远去的背影,小竖的脸色渐渐的缓了下来,他躺在床上直直的生了个懒腰,想起赫连勃临出发前留的那番话,不由得暗叹起对方那洞悉一切的观察力来。 顺喜儿前脚刚踏进太医院的门,就觉得身后好似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有些不太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身后站着的是顾卿,而对方正是一脸暧昧的看着自己。 打量了一下顾卿,顺喜儿发现他手里抱着一摞医典,于是他忙退到一边,道“顾太医,我来吧。” 顾卿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客气的将手里的东西如数的扔给了他,嘴里倒也不忘哼哼“这些都是吴沉水要的,你给他抱过去吧。” “是。” 顺喜儿说着便是往里走,这顾卿背着双手也跟着他往里走。两人进了内堂,吴沉水却不在里面,只有那卫公公和另外一个熬药的小公公在里面。 这卫公公一见顺喜儿来了,忙迎上前道“你可算来了。”话音未落,又瞧见他手里抱着一摞书,不免有些惊讶,“这是” “这是吴沉水大人要的药典。”顺喜儿说着将那厚厚的一摞书放到了书案上,“吴沉水大人呢” “大人去给春仁殿的皇贵妃娘娘瞧病去了,一会儿就会。”说罢,他又转身冲着早一屁股坐下的顾卿喝道,“顾大人,您再这样,我可就要告诉院使大人了” 顾卿颇有些无聊的挖了挖耳朵“不过是几本书而已,让他帮帮忙也没什么不妥,小卫子你也未免太大题小做了。” 这卫公公被他的态度气得怒火猛攒,大声指责道“顾大人您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把自己应该做的事丢给别人,然后自己又到处闲逛” 顾卿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顺喜儿在一旁见势不妙,忙道“我只是在门口真好碰见顾大人,再说了,这书也是我自己接过来的。” 这卫公公正欲说些什么,顾卿却又抢先一步与他道“瞧吧,他自己走这么样说了。” 卫公公是个斯文人,一贯只知道照章办事,眼下他听顺喜儿这边这么说着,这顾卿更是无赖,当下只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吴沉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见这屋里一股子诡异气氛,当下心里便是了解了几分。叫了几名小公公进来,他随意的吩咐了几句,便支开了卫公公,只余下了顾卿和顺喜儿在内堂里。 只是这吴沉水却也不说那顾卿的好歹,只问着顺喜儿“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不是告诉过小竖让你早些时候过来吗” 顺喜儿正欲答话,却听得顾卿在一旁抢白道“横竖是夜里玩得太过火,所以白天怕不起来了。” 未等那话落,这吴沉水就狠狠的瞪了顾卿一眼“顾卿,你要是不想一会儿太遭罪,你最好现在就把乖乖的给我把嘴闭上” 见他放了狠话,顾卿方才悻悻然的收了那惯有的嚣张德行,只是望向顺喜儿的时候,那脸上依旧是一副暧昧至极的模样。 避开顾卿那暧昧的眼神,顺喜儿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吴沉水有些不明就里的问道“你不舒服” “不,只是嗓子有些痒。” “若是不舒服,你只管来太医院找小卫子,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交给他是没有问题的。”吴沉水说着便转身去盛药,半晌,他将装有药碗的食盒放到了顺喜儿的手里,并道,“这药依旧是昨日那样。若是太师在,问起我什么时候去问诊,你只说我两日问诊一次便可。”末了,他嘱咐道,“你快送去,路上别耽搁,这药若是凉了,不好了。” 顺喜儿接过食盒,说着“知道了”一类的话,便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见顺喜儿走了,顾卿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可做,便也准备起身打算离开。只是他刚想站起来,那吴沉水便一个箭步将他按在椅子上,黑着一张俊脸凑近他“接下来,本院使大人,要好好和顾大人攀谈攀谈了” 看着对方那脸上诡异的笑容,顾卿当下便是觉得后背汗毛倒立,费了好大劲儿,他方才在脸上挤出一抹生硬的笑来,心里却是在哀号吾命休矣 “喜公公,你可以进去了。”通传的小公公走了出来,冲着顺喜儿拱手道。 “有劳。”顺喜儿拱手回过礼,便提着食盒进了养德轩。 进了养德轩顺喜儿才发现这房间里除了那太子之外还多了几个人,仔细看下来,那头戴紫金冠,身着朱红团龙袍的是禄王赫连域,站在他旁边的几位近臣,而另外一边站着的是平日你鲜少露面的长公主赫连灵煌。 见这二人在此,顺喜儿微皱了眉,照祖制来讲,皇子之间是不得私下来往的,眼前的这一幕却是正好的有违了这个规矩。 未等他想明白其中缘由,便听得那太子道“你来了。”细听之下,那言语中竟带了几分欣喜。 顺喜儿越发的觉得疑惑,但又不好问,只将手中的食盒奉上,道“这是太医院送来的汤药。” 赫连仲绶抬了抬手,站在一旁的内侍上前将那汤药取了出来,然后用银勺试了试药,方才递到了他手里。将那碗里的药一口饮尽之后,他伸手招呼着顺喜儿往前“方才我还跟禄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说起你来,可巧你就来了。”说着,他冲着禄王道,“这个便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公公。” 赫连域打量了顺喜儿一番,笑了“我只道太子殿下说的是谁,原来是他。” “禄王你认识他” “在龙德殿外有过一面之缘。” 赫连域说着这话时,那眼睛却是不停的打量着顺喜儿。 顺喜儿避开他的目光,低头道“当日禄王殿下曾嘱托小的照顾好殿下您。” 从两人的话语中,赫连仲绶大致的猜到了当日两人的谈话内容,那神色间又不免多了份黯淡。赫连灵煌在一旁瞧他神色有些异常,安抚道“难得今日父皇连早朝都没有上就驾临东宫,又特许我和域哥哥来探望您的病情,倒是说些让人高兴的话来。” 一想到早上父亲亲临东宫探望自己的病情,赫连仲绶心里便是荡起一份暖意,那脸上便也多了几分笑意,他拿过顺喜儿的手道“今日,我原本就是想要和你分享这事呢。今日我原本只是跟父皇随意的提到你,说你是个细心的小公公,却没想到这会子,父皇就让你送药来了。” 这太子在一旁说得兴高采烈,顺喜儿却是一脸木然。 他记得,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那人便已经起床了,临走的时候,在他鬓发旁留下的一吻,和温柔低声的耳语。 他原本以为对方是要去参加朝会,却是没想到一早的离开是为了要来看这个十六岁的“自己” 这,原本应该是令人感到高兴的事,不是吗 至少他是一直期待着的,不是吗 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太子,不正是“自己”吗 “自己”多年蒙昧以求的愿望得到了实现 当真是应该高兴的 只是,为什么,胸口泛起那难以言喻的苦楚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34章 看着这兄妹三人热络寒暄着,顺喜儿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完全插不上嘴的陌路人。而事实上,他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楚的明白自己眼下的身份。 不过是一个侍寝的小太监,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于是,趁着别处的小公公送来茶点的时候,他悄然退出了养德轩。 出了养德轩,本想离开,却没想到在轩外瞧见一个人。那人个子算不得高,身上穿着青色的贴里,正背对着他和身边的人说话。顺喜儿瞧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却又心里嘀咕这人本不应该在这里的,所以也便消了上前招呼的念头。 转身欲走,身后又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顺喜儿” 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当真没有看错人,于是上前一步回道“小宴儿,好久不见了。” 再见顺喜儿,小宴儿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欣喜,他将手里的东西塞给身后的人,一把挽住顺喜儿,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苦笑了一下,顺喜儿回道“还行吧”说着,他凑近小宴儿,问道,“怎么你身上一股子甜香” 见他一脸疑惑的样子,小宴儿扑哧一笑,戳了戳他的额头“这是糕点的香味。” “糕点的香味” “是呢。你走了没多久,我就被调去甜食房了,每天和什么桂泥,糖馅,蜂蜜的打交道,这身上就自然而然的沾了些味道。” 听他说起甜食房,顺喜儿脑子里想起的只是那个看自己颇为不顺眼的小品子来。他记得那人是极其照顾小宴儿。 想来,小宴儿是自入宫起便和“顺喜儿”在一起,眼下自己进了麟德殿,皇史宸那里便只剩下了小宴儿一人,那日子免不得会过得有些惆怅。 原本是想找个时机,拜托小竖能给小宴儿换个当差的地方,但眼下对方既然已经不在那里当差,而是去了甜食房,那甜食房的执事太监又对小宴儿格外照顾,所以他倒是没有多少可以担心的了。 瞧着先前捧着茶点进去的小公公们都已经出来了,小宴儿只随意的交代了几句,便拉着顺喜儿道“顺喜儿,我们去别地聊聊吧” 顺喜儿原本想早点回太医院把话回了,却是耐不住小宴儿那期待的眼神,只得顺了他的意思点头同意了。得到他的首肯,小宴儿笑得满面春风,拉着他就往前星门外走。 这二人出了前星门,一路向南,过了承光门、集福门、延和门,便是进了宫城后苑。两人沿着太液池走了一会儿,捡了个可以望见太液池的小亭子坐下。 站在那高处眺看着下面的景色,小宴儿叹道“在这里看太液池果然是最美的。”等了半晌,小宴儿没听见身后人说话,回头一看,对方的眼睛似乎望向那宫苑之外的地方,皱了眉,他双手捧住顺喜儿的脸,气鼓鼓的道,“顺喜儿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说着,顺喜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坐到石凳上,道,“给我讲讲甜食房里的事吧” 小宴儿原本正狐疑他心不在焉的事,却又听得他问及自己的生活,当下便把狐疑的事丢到一边,蹲到他的身边道“顺喜儿,我学会了好几种甜食的做法呢” 顺喜儿饶有兴致的回他“哦你可都说说会了些什么” “我会做樱桃饆饠,海棠蜜和翠缕冷淘。”说着,他颇为得意的道,“不过我做的藤萝糕和玫瑰糕是最近甜食房里最流行的茶点” 顺喜儿挑眉看他“我可不相信。” 见他不信,小宴儿鼻子里一阵哼哼“本小宴儿做的藤萝糕和玫瑰糕可是用时鲜的藤萝花盒玫瑰花做的,宫里的娘娘和公主们可都喜欢得紧别的人想要尝可是不能的” 被他气鼓鼓的模样逗得心里一乐,顺喜儿笑出了声,他摸了摸小宴儿的额头,道“我信。什么时候,你也做这点送给我尝尝,让我见识见识这宫里最俏的茶点” “其实” “恩” “有几次,我给兰华坊送点心去,你都不在。后来有一次,我碰见者也,问起你,他好像很不高兴,连点心都要我拿回去。”小宴儿说着,一双眼睛担心的望着顺喜儿,“你和者也,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顺喜儿摇了摇头“小宴儿,你不懂”说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宴儿,你知道清风饭吗” 小宴儿眨了眨眼睛“清风饭当然知道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拉过他,顺喜儿将那日关于清风饭一事细细的说了。听完他的话,小宴儿叹了口气“也怪不得他要生你的气,便是我,也要生气呢那清风饭原是燕丘一地,入夏避暑的做法。我们三人都是燕丘出来的,我和你只是在进京的时候才相识,而你和者也则是多年的旧交。我听者也说过,以前在燕丘的时候,你说夏天天热吃不下东西,所以每到一夏,者也便是将这饭和菜用篮子吊着放到井里镇过了才给你吃。后来入宫了,者也也只做过一次给皇上尝,再然后就是成了东宫才能享用的美食。者也突然的端出请风饭来,大抵还是想和你叙旧情吧。怎知你这人竟然将这些事如数忘了,他不生气才是怪的。”话说着,小宴儿颇为不满的戳了戳顺喜儿的额头。 听他道出原委,顺喜儿悠然叹道“原来是这样” 见他脸上带了些落寞,小宴儿伸手环住他“顺喜儿,我想你” 伸手拍了拍小宴儿的背,顺喜儿道“恩,我知道。” “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是哭着睡醒的。” “恩”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小宴儿用力的抱了抱他,“者也他其实是个好人,真的。” 嗅着小宴儿身上的甜香味,顺喜儿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伸展到了整个身体,他伸手抱住了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轻声道“谢谢你,小宴儿。真的。” 两人唏嘘着又说了一会话,小宴儿不停的八卦着后宫里嫔妃和公主的喜好,这些鲜少被人提及的隐秘事,听得顺喜儿一阵阵乐。 只是,说了好一阵子,顺喜儿却是很少提及自己的事,小宴儿心里倒也明白那是因为涉及到皇上,所以也倒没有计较,只是有些重复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顺喜儿听了,心里只觉得对不起眼前这个孩子。横竖自己是没心没肺的,这些日子来,莫说是想要回皇史宸看去,甚至是连眼前这个人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色见晚的时候,两人方才想起该回各自的值班房了,正在宫苑门处依依惜别的时候,远远的奔过来一人,慌慌张张的喊着顺喜儿的名字。顺喜儿仔细一看,那是太医院的卫公公,当下便是知道对方等不到自己,寻到这里来了,于是忙支走小宴儿,并上前道“卫公公,你找我。” 这卫公公原本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眼见着是他了,倒是连话也没空说,便是拉着他一路往回赶。 顺喜儿被他弄得有些云里雾里“卫公公,可是太子用过药的话我没回,所以吴大人找我” “不是院使大人是皇上”这卫公公说着,头也不回,脚步也不停歇,“是小竖公公找你,说是皇上从御林军军营回来了。” 这一句,让顺喜儿顿时没了说话的念头,只由着对方拽着自己一路奔回了麟德殿的乾明门。 此时的乾明门外,小竖已经整整侯了数个时辰,这卫公公将顺喜儿一把推到小竖面前道“我可是把他给你找回来了,你日后可别再为难我。” “我还得谢谢你呢,怎么会为难你呢”小竖说着,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顺喜儿,直盯着顺喜儿心里有些不自在。 对于他这调侃的语气,这卫公公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只说着自己还有事,便告辞了。 小竖打着笑脸送完他,回过头来黑着一张脸冲着顺喜儿道“你跑哪里去了” 顺喜儿老实的回道“在东宫碰见小宴儿,所以多说了几句。”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小竖脸上那少有的严肃表情,他总是觉得有些想笑。 “多说了两句皇上几个时辰前就从御林军军营回来了,传了你几次都没找到人” 小竖说着这话,那脸色越来越黑。顺喜儿看着他,知道他是恼了自己没有打招呼就乱跑,只是这事倒是用不着他这么恼怒吧想了想,他抬腿便乾明门里走,小竖追上前,拉住他 “你干嘛去” “不是说皇上正找我吗” “那是刚才,现在花公公已经叫了者也去,你去做什么。” “者也么”念着这个名字,顺喜儿眯了眯眼,“那么小竖公公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呢” 瞪了他一眼,小竖回道“纵然是皇上现在不找你,我也总得把你找回来,再说了,花公公也在找你。” “花公公找我”顺喜儿皱了皱眉头。 “恩,不过花公公现在出了宫,估计得有一会才回来,所以咱们先回毓秀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35章 回到毓秀馆,小竖连鞋不脱的便直挺挺往榻上躺了去。看着他一双脚蹬在沉香木的矮几上,顺喜儿摇了摇头。他斟了一杯茶,坐到小竖身边,道“喝杯茶吧。” 小竖瞄了他一眼,坐了起来,将茶接过来一口饮尽“你这小子倒是挺会察言观色的。” 不回他的话,顺喜儿只道“小竖公公还要茶吗” 小竖将茶杯递还给他“你倒是真细心,所以也不奇怪就这么的讨了皇上的欢心。” 顺喜儿停下斟茶的动作“小竖公公是在说笑么” 小竖知他不爱听这事,于是又道“我见你平日里谈吐做派都不似普通人,倒像是从家世好的人家里出来的,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做太监” “这不是早就明了的事吗燕丘那年发大水,家里被冲了个干净,兄弟几个便把我这个看上去活不了太久的人给卖到官府里充了太监。” 小竖看着他笑“就是因为是太明了的事,所以你反复的强调,总是让人觉得有些生疑。” 顺喜儿转身看着他,笑意莹然“小竖公公你是想说什么呢” “总归是想套出点你的把柄来,等到日后你飞黄腾达了,我有可以仰仗你的因由啊。”小竖话是如此说着,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顺喜儿暧昧的笑着。 视而不见他眼中那些暧昧不明的暗示,顺喜儿只将手中的茶递到他手中“我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太监,做到这份儿上已经是极限。倒是小竖公公您位居司礼秉笔之位,才是我等仰仗的。” 小竖笑着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自己和他的距离拉到近到看到彼此眼里的身影“你当真不想知道花公公找你是为什么事” 顺喜儿笑着回他“如若不是好事,便是坏事,难道还有这两种之外的答案” 见他这般态度,小竖哼道“你这东西当真是有些不识好歹,竟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你可当心今日有你的苦头吃。” 对于他的“威胁”,顺喜儿只是淡笑着回应“若是不好的事,小竖公公你也不会这么悠闲的跟我说话了。” 小竖原本就是故意绷着脸,耳听得他说这番话,只得叹口气道“什么事都是瞒不过你双眼睛也只得你这样的心思缜密才能讨得皇上赏识。” 听着他的话,顺喜儿微皱了眉。这当会儿,这小竖和自己说的话也不过那么几句,而对方似乎一直在刻意强调赫连勃对自己的另眼相看,莫不是那花公公今日要说的事是和这事有关 正肺腑着,馆外传来一小公公传话的声音,说是花公公已经从外面回来了,此刻正从增瑞门往这里走,言下之意便是请着这馆内的二人早早的去司礼监候着。 小竖吆喝了一嗓子,说是知道了,然后起身整了整衣上的褶子,往门外走去。撇了他一眼,顺喜儿也默默的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赶到司礼监不到半刻钟,那花季睦便是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推门而入。见顺喜儿低眉顺目的站在房间里,花季睦只随意的吩咐了几句,便将身边的人一一的遣散去了,连那小竖也不例外。 于是,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这二人,只是,令顺喜儿怪异的是,在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之后,这花季睦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来来回回的在自己身边转着圈儿,并伴着不时的点头。斜斜的瞟了一眼身边的花季睦,顺喜儿意外的在对方那张素日里被扑得看不出血色的脸上看到了少有的愉悦之情。 看着对方脸上那少有的喜悦神色,顺喜儿觉得诡异异常。因为虽说进这麟德殿也有些日子了,但是眼下这般的和花季睦单独相处于一个房间里,顺喜儿依旧觉得有些不适,因为他觉得花季睦身上那阴沉得令人害怕的气息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被凸显得更为明显,尤其是脸上还带了那么一番笑意。 “你看着本公公做什么” 花季睦冷不防的一句话,令顺喜儿慌忙的收回眼神“小的僭越了,请花公公恕罪。” 冷冷的挥了挥手,花季睦回身坐到了太师椅上,只道“顺喜儿,你到麟德殿有些时日了吧” “回公公的话,是的。” 见他毕恭毕敬的回着自己话,花季睦微勾了嘴角“都说说学了点什么东西。” 顺喜儿低头回道“小的愚笨,所学所见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哪里敢在公公您面前提及” “看来你倒真是在这里学了不少东西,不然皇上也不会对你多有提及。”说到这,花季睦话锋微转,“顺喜儿,公公我对你如何” 愣了愣,顺喜儿回道“公公对小的自然是好的。” “你嘴里这么说着,只怕那心里头不是这么想的。”说着,花季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顺喜儿身前,用手指轻勾着他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可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心里想些什么,当着面儿的拍本公公的马屁,背着面儿就开始爹娘老子的骂,搞不好还得做个小纸人戳啊戳的。不过,顺喜儿啊,你必须得知道,花公公对你是真好,不然也不会把你弄到这麟德殿里来。” 纵使自己心里有多么的唾弃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太监头子,顺喜儿也只得咽下那口气回道“小的知道,若不是有花公公您的提携,没准小的现在还只是在皇史宸里晒书的小太监。” 听着他这番话,花季睦凑近他的脸,用手指轻轻的刮着他的喉间“有你这句话,便是本公公素日里没白疼你。” 强忍着喉部的不适,顺喜儿道“只是不知公公今日找我何事” “可不是我找你,而是皇上找你。” 花季睦说着,伸手拉了拉顺喜儿的领子,将上面的灰尘弹了弹,“不过,当时没找到你,所以这事就让我来说了。” “皇上有事找我” 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花季睦用兰花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可不就是皇上找你。皇上说你最近在麟德殿里伺候得很用心,人也细心周到,所以想让你兼了别的差事做做。” “别的差事”不知为何,顺喜儿重复着这话的时候,总觉得对方那眼神和语气里透着一丝阴谋的气息。 “皇上说让你日后都负责太子殿下的汤药。”花季睦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乍的听到花季睦说出这话来,顺喜儿楞了半晌,方才问道“送药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的我送去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横竖这几日也是我去太医院取药。只是,小的不明白,东宫里也不缺跑腿的小公公,怎么就落到了小的身上,而且还得让皇上托您的口来说,是否有些太小题大做” “顺喜儿,亏得本公公刚才还夸你来着,怎么连这么点端倪就瞧不出来” 花季睦说着这话,那嗓音顿时拔高了好几度,那眉目间也现了几分不耐烦的神情来,“难道你非要本公公把那些话都点明了说么” “小的驽钝。” 听着他重复着说这话,花季睦皱了皱眉,只转身道“罢了,你就只管送药去吧。反正待到太子的身体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便是了。”说完,他转身瞪着顺喜儿又道,“你还在这里怵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被他这么一喝,顺喜儿方才拱手行礼退了出去。他出去没多一时,那门又被人推了开来,听着那脚步声,花季睦纵是不回头也知道那是谁,于是叹道“现在要再找到你这么贴心的人真是太难了。” 那人伸手环住他,咬着他的耳垂道“公公您说这话,可真是让小竖子我受宠若惊。” 花季睦被他舔得后背一阵酥软,嘴里不停的娇嗔道“你这个磨人的小东西” 小竖笑着将其推上桌子,回道“恩,我小竖子,就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意乱情迷之下,花季睦只听得小竖在耳边叫着自己,他胡乱应答道“嗯” “您当真要重用那小子么” “唔你说什么” “我说顺喜儿啊” “那小子有用处皇上信任他” 听着他的回答,小竖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36章 因着出来就没有做停留,所以顺喜儿并不知道在他走后,那房间里发生的那些个隐秘的事。在赶回华兰坊的路上,他的脑子只想着小竖和花公公说的那些话。 细想来,眼下,自己虽然是得了赫连勃的喜欢,但是,在花公公那里,自己依旧不算得是多么上眼的人物。自己和小竖的交情不算深,然而对方对自己的照顾却是远远超出了应该有的范畴。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值得这位秉笔太监可以这么“关照”的,只这些还算了,偏巧今天对方还说了那句什么“仰仗”之类的话,可巧,在那房间里和花公公相处的时候,花公公的那番话似也是寓意颇深。 他不是不明白花公公的那番话,事实上,他心里倒是很乐意的接受花公公说的这个差事,因为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接近太子,继而更加明了的掌握李丛礼的动向,只是,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在花公公已经透露拉拢自己的信息的时候,又突然装了蒜。 匆匆的回到兰华坊里,刚掩上门,那门却又被人用力的推开了。 “者也”叫着门外那人的名字,顺喜儿皱了眉头。 对方并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推开他,进了房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确又说不出让对方走的话来,顺喜儿只得摇着头掩上门,然后坐到了他对面。 “大喜了,喜公公。” 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顺喜儿有些楞“什么” 者也哼笑一声“今日,皇上和花公公商量的时候,我也在场,可巧的听见了喜公公的新差事。” 原来是为了这事抬眼看者也,顺喜儿意外的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紊乱,似是匆匆赶路后的结果,再细看,那脸上还透了些薄薄的汗意,于是他只道“不过是给太子爷送药的跑腿儿活,哪里有什么大喜可言。” “喜公公不是日里惦念的就是太子么,眼下又得了皇上的意,侍奉太子,看来出幽升高的日子倒是不远了,所以我特地来给喜公公你贺喜不是。” 听着他话里带的那些刺儿,顺喜儿好笑的摇了摇头,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怎么着,难不成我道贺来,喜公公你是瞧不上眼”见他不回话,者也说话的嗓音不免拔高了几分。 难道这番急匆匆的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想起日里小宴儿说的那些话,他又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者也的眼睛,他叹道“你究竟是想要我说什么呢” 这话原本只是那么随口而出,却没想到者也在脸上一阵青红之后,竟是怒不可遏的骂了开来“你别当真以为顺着这个藤就能爬上那高枝,离了这命也别以为花公公让你去做这些事是当真提拔你除开了这身皮囊,这张脸,你和我一样,什么东西都不是横竖哪一天你要因此而惹出丢命的祸端来,可别牵连上我”说罢,便是怒气冲天的甩门而去了。 看着他愤怒的离去,顺喜儿哑然失笑。他不明白,对方明明就是担心,又为何做成这番模样 只是当真是对方说的那样,除开了这身皮囊,这张脸,自己什么都不是 叹着气,他回身合衣躺到了床上,盯着那床顶楞了好一阵,才昏昏然的睡去。 这一觉,顺喜儿一直睡到次日辰时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医院有请的时候才醒来,穿戴整齐之后,胡乱的塞了点吃的填了填肚子,他方才一路小跑往太医院奔去。 还未进太医院的门儿,便是嗅得一股药香,待到推门而入的时候,那香味越发的明显。 正疑惑着这药香闻上去有些熟悉,他看见那个平日里吴沉水身后的那个小公公换做了别人,但是依旧是做着素日里常做的事熬药,而且一旁还多了个顾卿,眼下正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你来了。” 顺喜儿原本正看着那二人,冷不防身后传来吴沉水的声音,他忙收了目光,转身行礼“见过院使大人。” 吴沉水打量着他“今日倒是来得早的,看来你对送药这事挺上心的。” “花公公交代下来的事,小的不敢耽误。” “花季睦么”念着这名字,吴沉水只抄着手往顾卿那边去了。 顺喜儿垂手站在一旁,他只觉得刚才吴沉水的那一声“花季睦”,听上去有些怪异,似是带了几分鄙夷在其中。 等了一会儿,那熬药的小公公将火灭了,才将药滤了出来,依旧是用白玉碗盛了,放入食盒里才递到了顺喜儿的手里。顺喜儿接过食盒,眨了眨眼睛,问道“院使大人,这次不用药丸了么” 吴沉水原本正侧身和顾卿说着什么,听他这么一问,便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那个啊,以后都不用了。” 顺喜儿原本还想问些什么,但是那食盒里的扑鼻的药香令他猛然的一惊,当下便是再也没说什么,只提着食盒便走了。 出了太医院,绕过几个花房,四下里瞧见没什么人,顺喜儿方才缓了缓一路狂奔的脚步。顺了口气,他回头望了望,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定了定神,他稳步健行,一路小跑的往着东宫去了。进宫门的时候,侍位不看他,也不拦他,就这么放他进去了。 瞧着顺喜儿来了,在太子房外守着的内侍忙上前,拱手道“给喜公公见礼了。” “几位公公早,太子可在殿内” “今日原本是经筵之日,因太子身体不适,所以经筵取消,改为李大人东宫讲学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顺喜儿微皱眉“那么眼下便是李大人和太子在里面了 “正是,只是喜公公务须担心,太师今早派人来说过,李大人讲学不耽误太子殿下进药的时辰,所以我兄弟二人特地在这里候着,喜公公这便跟我们来吧。”这二人说着,便将顺喜儿往房里迎。 顺喜儿躬身谢过,提着食盒便跟着他二人往里去了。 刚迈进养德轩,站在那隔断外,便听得里面传来李丛礼那抑扬顿挫的诵读声,所念的不过是虞书中的先贤君王的诏策。 带路的那二人先进去问话,片刻之后,便招手让顺喜儿入内。进了内室,瞧见的果然是李丛礼,只是先前他那若金石掷地的话音收了,只做了一副人臣的模样站在太子的塌边。 只淡淡的这么瞥了他一眼,顺喜儿将手中的食盒揭开,用银汤匙试了汤药之后,方才将碗奉到了太子的面前。待着太子接过碗将药饮尽了,正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原本之前领着他进来的那两名小公公却突然从他手里取走了食盒和药碗,顺喜儿有些不明就里,又听得太子道“那些东西就让他们送回去,你留在这里。” 看着眼前的这个“自己”,顺喜儿第一次觉得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想法,正想问话,却又听得李丛礼在一旁咳嗽一声问道“太子殿下,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赫连仲绶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李丛礼撇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顺喜儿,开始念道“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禹曰“俞,如何”皋陶曰“慎厥身,修思永。敦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俞”皋陶曰“在知人,在安民” 听着李丛礼念的这番话,赫连仲绶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李先生” 忽听得赫连仲绶叫自己,李丛礼顿时停了下来,拱手道“太子殿下有什么疑问么” “皋陶说,只要履行德政,就能君臣弼谐,克咸四海么” “太子殿下为何突然问这个” 赫连仲绶撰紧了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在奏折上写的那些,当真是对的么” 李丛礼目光微敛“太子殿下可是还在想前几日在龙德殿的事” “是的。” 微叹了口气,李丛礼道“仁政,是为王道然,若王不能慎厥身,修思永,便不能知人善任,不能安民心。有德行的君王,才能真正履行德政,才能决策英明。君王为人非神,若君王出现偏差,便是要旁人加以更正和引导,这些便是为人臣的职责。” “可是” 见他仍有疑问,李丛礼又道“太子殿下您拥九德而有天命,怀天下而拥万邦,天下万民无不称颂您的美德,这样的您,说上的谏言,又有何错” 听着李丛礼的话,赫连仲绶觉得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越发的强烈起来。 是的,如同李丛礼所说,仁政是根本,仁政能定民心,民心安定才能社稷安稳。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监国的这些日子里来,他亦是如此做着,只是,父亲的那番话,令他如鲠在喉,亦将他在那些日子里累积起来的自信如数击溃 沉默了半晌,他低着头道“呐,李先生” “臣在。”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觉得有些累了。” 对方突如其来的逐客令并没有令李丛礼觉得有什么意外,他只是拱手为礼,淡淡的回道“既是如此,那么微臣便告退了。”一语毕,便夹着带来的几本书离开了。 顺喜儿原本只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他二人的谈话,听着赫连仲绶说累了,便也打算悄悄的退下,只是刚转了个身,便听得赫连仲绶在身后道“等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37章 “太子殿下有吩咐么” “陪我说会话,好吗” 对方的话令顺喜儿有些发愣,半晌没听见他的回话,赫连仲绶心中陡升一股怅然,叹道”若是你不想留,也没什么。“ 听他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顺喜儿忙道”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刚才小的听太子殿下您说有些累了,所以” “累“赫连仲绶苦笑了一下,“当真是有些累呢对着我这样的儿子” 听他话里有话,顺喜儿顿时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赫连仲绶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做这个太子到底有什么用” 顺喜儿愣了,他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从嘴里冒出这句话来,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李先生学识甚高,能记载在书上的治国之道,必定是可行之道,这是不会有错的;大臣们说的是少赋税,减征伐,勤朝政,这些是君王该遵循的天道,更不会有错” “所以您觉得错的人是您自己么” 顺喜儿的一句话,令赫连仲绶楞了,半晌之后,他低垂了头“是,错的人是我。” “殿下您认为对和错的标准是什么” “标准” “凡事不管对或错,还是善与恶,都会有一个标准,如同量刑的准绳一般,将二者准确区分。太子殿下您既然说自己错了,那么便是有这么一个标准了” 标准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的,凡事终究是有对和错的,李丛礼和大臣们不会错,这种笃信源自他们的身份和教养;父皇也不会错,因为他是西陵国的君主,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有错; 那么错的人是谁除开了这二者,必定是自己了。 见他给不出答案,顺喜儿又笑了“既然太子殿下给不出这个标准,又何以见得自己错了” “可是”赫连仲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小的不过是个太监,朝堂上的那些事儿小的不懂,不过小的倒是明白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各司其职,各行其道。” “各司其职,各行其道”虽然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但是赫连仲绶确是有些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话来。 “内庭有二十四衙门,设十二监,四司,八局,辖管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尚衣监等在内的各处,更不提头上还有司礼监。 “可是这二十四衙门,却是各行其道,诸如司设监不管尚膳监,尚宝监不联浣衣局,御用监不辖印绶监,这便是各司其职。小的没什么见识,蠢笨的认为这内庭和朝堂没什么区别,依旧不过是各司其职,各行其道的规矩。吏部不插手礼部,户部不插手工部,工部不插手兵部,御史管督查,将军管用兵,言官管进谏。”说到这里,顺喜儿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盯着赫连仲绶。 “你是说,我做了不该我做的事”看着对方的眼睛,赫连仲绶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 “太子殿下您是储君,您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您所有的智慧都应该用在政事之上,然而能让您学到这些经验的,只有您的父亲,因为只有他一人坐在那个位置上能让您仰望。固然,听取大臣们的意见是必要的,然而这并不代表听取了就得全照他们说的做。您的父亲是在西陵国君王,他从即位到现在,都比您做太子的时间长,更何况他在位的这些年来,西陵王朝并无危机不是么更何况眼下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您认为他有可能不知道是非轻重,有可能不知大臣们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么” “这个我” “您说的事原本也并无不妥,只是您错在了不该代大臣们行职,言官们的职能就是谏言,如若原本应该是他们做的事全然让别人代劳,那朝堂还要他们来做什么或者说一点,太子您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足够认知,倘若他日由他人代替了您,这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赫连仲绶沉默。 顺喜儿看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莫说是他,连同自己也是眼下才明白当年父皇是如何苦心积虑的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 原来,曾经以为什么都看得透的自己,不过是蠢物一枚 幸好,幸好,幸好自己回来,可以看清楚这一切,所以一切应该还不算太晚 等了半晌,见对方依旧是没有搭话的意思,顺喜儿忙的跪下“小的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太子殿下责罚。” 似乎是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赫连仲绶突然有些反应了过来“不,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先祖有讯,内监不能涉足朝堂之事,小的眼下已经是犯戒,望太子殿下责罚。”顺喜儿说着伏叩在地。 “内监不涉政事”赫连仲绶笑了起来,“那种事,在我父皇即位之前就已经是形同虚设了,更何况这原本只是你我之间的谈话,并不涉及朝堂之事,所以你不用担心,起来吧。” 顺喜儿唯唯诺诺的回着他的话,然后站了起来。对于眼前这人说的那些事,他怎么不可能知道。只是,他更知道,这个东宫,从来都不乏眼线,包括那个男人的,甚至是还有别人的,倘若他还想多活几年的话,某些过场不得不做。 得宜于和顺喜儿的一番谈话,赫连仲绶的心情舒缓了许多。挽留顺喜儿与自己用过午膳之后,下午和顺喜儿闲谈的时候,脸上自是多了些笑容。等到顺喜儿好不容易从东宫抽身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了晚膳时分。 回到兰华坊,顺喜儿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无所事事。 者也没有过来看一眼,其他的小太监更是不会前来打扰,至于小竖和花公公,纵然顺喜儿想要去了解这二人在做什么,只是碍于没有传召,他也不能前去,至于翔鸾阁那边,没有消息传来,顺喜儿稍觉有些安心。 掌灯时分,有人送来晚饭,抬头一看,是刚进兰花坊时,对自己有过照顾的小格子,脸上顿时多了些笑意。 “真是抱歉,到这个时候才送晚饭来。”小格子说着话,把手中的提盒放到了桌子上。 看着他把菜色摆了一桌,顺喜儿问道“小格子公公打哪里来” “哎,别提了。”小格子摆了摆手,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前些日子我不是倒腾那廊下酒去了么,这几日回来就被御酒坊那些龟孙子缠着要对账,生怕我讹了他们的钱似的龟孙子些,每年都要找我闹上一回真是可气和着这酿酒的青梅还是我那片的”小格子唾沫星子的说完这些话,自顾自的干了一杯。 看他愤愤的说着自己和御酒坊的那些事,顺喜儿觉得甚是有趣“这么说来,事情是解决了” “是的,给了他们六成的利,真是让人气得肝儿啊肺的都在痛”小格子说着捶了一下桌子以示自己的不满,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顺喜儿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继续道“那么小格子公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啊“经他提醒,小格子像是恍然大悟,拿手指着他笑了起来,“你瞧瞧我,光顾着说我自己那点破事,竟然把小竖公公交代的事给忘了” “小竖公公”顺喜儿皱了眉。 “恩,小竖公公这些日子要和花公公出宫督办中秋的一些事宜,所以大概有一段时间会不在宫里。今天临走的时候,因为你在东宫,所以把事交代给我,吩咐让我告诉你。” “是什么事” 小格子端着酒杯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转,方才抿嘴一笑“是皇上的事呢” “皇上的事”顺喜儿的眉头皱得有些厉害,他不太喜欢小格子这默默唧唧的德行。 “皇上这段时间都挺忙的,听小竖说,昨天晚上批阅奏折到鸡鸣时分呢眼下司礼监两位提督太监都出宫,所以花公公示下意,这段时间你得负责皇上的起居。” 小格子的这番话,令顺喜儿心里咯噔一下。只是脸上又不动声色的将事应承了下来,然后陪着他喝酒唠嗑。 月偏西的时候,小格子起身说自己还得筹备明天的事,顺喜儿顺着他的话也起身,将他送至兰华坊外。 眼见着对方的背影全然没进树影里,顺喜儿方才折身往回走。只是没走几步,就听得后面有人追了上来,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人喊“前面那位可是喜公公” 回头瞧见急匆匆的迎来一人,眉目有些眼熟,近了才发现对方原是在翔鸾阁供职的小魏公公。 “还好您在呢”这小公公一瞧见自己没认错,脸笑开了花,“小的可是整个内庭找了个遍都没见着您呢” “公公您找我有事”虽知道眼前这人这个时候到这来的目的,顺喜儿嘴上依旧是客套着。 “瞧您说话这口气,把兄弟我当坏人了不是”小魏公公讪笑着,勾过了他的肩头,揽着他就往兰华坊外走。 顺喜儿陪着笑想要抽身离开,无奈对方把他的腰啊手什么的箍得十分紧。因着心里十分清楚对方要把自己带往何处,所以在挣扎几次未果之后,他倒是有些安之若素了。 一路上眼瞅着身边的建筑物越来越眼熟,等到瞧见那宫门的时候,顺喜儿不免嘴角抽动了一下。 果不其然,这小魏公公正是拉着他是去翔鸾阁。只是,这偷偷摸摸的模样,又全然不像是传召,更何况花公公这会子又不在内廷里。 在翔鸾阁外站定,便瞧见从里面退出几名太监宫女来,手里都端着膳食汤茶一类的物件,小魏公公瞧着,那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上前几步,拽住其中一名宫女的手,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食盒,道“什么都没吃” 这小宫女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吃还没吃啊”小魏公公有些急。 “晚膳和糕点全都没用,不过倒是留了一杯茶在那里。” “茶能管什么用啊”小魏公公仰面嚎了一声,连忙摆手。 得了特赦,小宫女忙端着食物退了下去。这小魏公公苦笑着搭上顺喜儿的肩“喜公公,不是兄弟不厚道啊眼前的情景您也瞧见了我实在是没辙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38章 听小魏公公倒了一肚子苦水之后,顺喜儿总算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大抵是要处理的政务过多,皇上一直忙到鸡鸣时分才躺下,不到三个时辰就又起床开始召见大臣,处理政务,连着午膳,半下午的汤茶以及晚膳和夜宵,所用的不过只是一碗小米粥,外加几杯浓茶。 这小魏公公原本就是负责给皇上安排膳食的,眼下这花公公和小竖临走前就交代了要好生伺候着皇上,可还没过一天呢,就生了这些事。 平日里若是那二位在了,他倒也好回话请示,可那二位不在,他也不敢做别的打算,只是前几番叫了者也去劝膳,然后再看着对方被里头那位从暖阁赶出来,他方才慌了神。 情急之中方才想到顺喜儿,心里估摸着顺喜儿这些日子从皇史宸调到龙鳞殿,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成了皇上和司礼监的红人,这便诳着拽来了翔鸾阁,希望他能想些法子劝皇上用膳。 “倘若是在花公公他们回来之时,皇上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我就是死也不够赔的。”小魏公公说着拿袖子抹了抹眼角。 顺喜儿好意劝慰了他几句,只说自己尽力的话。 他原本也是不能打包票能不能把这事办妥的,不过看着眼前这人急成这样,倒也生了些怜悯,更何况,那里头坐着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父亲,听着对方不进食,不休息,心里更是多了些焦虑。 细想了一下,父亲是极其喜欢燕丘一地,不单茶是燕丘猴魁,连酒也是燕丘的梨花酿,想来也便是只有燕丘的点心方才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下定主意之后,他吩咐小魏领着自己去了甜食房。 小宴儿原本已经睡下了,听着门外的吵闹声中有顺喜儿的声音,忙的赶紧套上衣服就奔了出来。果然,小品子正叉腰站在自己的门口那儿和顺喜儿正吵吵什么呢。 见着小宴儿出来,原本正吵着的二人顿时都不做了声。 小宴儿眨了眨眼,问道“顺喜儿,你找我有事” 顺喜儿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正想回话,小品子在一旁愤愤的插了进来“合着是,自己站高位的时候,谁也想不起来,眼下有事急了,方才想起这么个人来小宴儿你这朋友还真是交得不错” 见着顺喜儿不好说话,在一旁的小魏公公答了话“皇上最近食欲不振,劳烦小宴儿公公做几样燕丘特有的点心做夜宵。” 听着小魏公公这般说着,小宴儿狐疑的看了顺喜儿一眼,但是瞧着对方并不说话,他只得挠了挠头,道“小品子,你去帮我掳些槐叶下来吧要顶尖上最嫩的那种。” 小品子听了,颇不乐意的撇了撇嘴,但是又碍着这事关乎皇上,所以不得不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脾气去爬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 顺喜儿在一旁瞧着,道“有我可以帮忙的么” 小宴儿笑了笑,只道“这位公公你先等着一会儿。顺喜儿你跟我进厨房去切肉。”说着,转身便往厨房那边去了。 跟着小宴儿进了厨房,顺喜儿便看他从灶台边的橱柜里端出一盆面来,看上去倒是刚发酵好的。 “甜食房里做甜食来的,所以多有这种发酵好的面团,只是做点心要颇费心神,所以倒不如做点汤面合适。” 小宴儿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面团倒了出来,揉捏成条,然后撒上干面粉,掸成了面条。揭开锅,烧上热水,小宴儿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坨卤肉给了顺喜儿,然后自己则是坐到灶台下看火去了。 顺喜儿一手拿捏着肉,一手握着菜刀,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踌躇了半晌,他一刀切了下去,差点没切到自己的手。小宴儿在一旁看得哇哇直叫,担心他面没弄好,这家伙就先把自己的手切下来做了配菜,于是连忙把他赶到灶台下看火去了。 一边切着肉,小宴儿一边盯着顺喜儿的脸,看了半晌,他道“顺喜儿” “嗯”顺喜儿抬头看他。 原本想要问他为什么不是去找者也而是自己,但是看着对方的脸,他又觉得问不出口。 是啊,怎么问得出口呢 眼下这两个人关系势同水火,做这面条又是为了皇上,倘若是被者也知道了,恐怕又要生出些乱子来。只是,两个人终究是这么僵持着也不好 总归是自己太笨了,所以找不出合适的机会让两个人好好的交心 小宴儿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把火加旺一点,水开得快一些。” 话音刚落,小品子已经端着一簸箕鲜嫩的槐叶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小魏公公。 “我来吧。” 顺喜儿说着迎上前想要接过小品子手里的簸箕,没想到小品子只是瞪了他一眼,嘟哝着“你会么”之类的话,自己个儿走到水缸边清洗起来。眼瞧着这二人是极度的不合,小宴儿颇为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 水烧得滚开,丢下去的面条不多一时就好了。小宴儿将盛着面条的碗和一碗汤料放进食盒,然后递到顺喜儿,在一旁的小品子也抱了一个西瓜给小魏公公。 “那槐叶得合着汤料一起浇下去”临出门的时候,小宴儿在顺喜儿身后喊道,“西瓜要用盐微培” 顺喜儿回身欠了欠,算是谢过他。 小品子站在小宴儿身边看着这二人远去,鼻子里不停的哼哼着,以示自己的不满“那种人,心里根本就没你,你又何必帮他” “横竖,是患难的兄弟不是倘若当年没他,也许我和者也的命都没了。” 小宴儿叹着,看着天上那轮明月,他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更换小太监的时候,那些曾经被顺喜儿勒令要忘记的事又如数的浮现在脑中,令他心里一阵发紧。 “皇上,歇一会吧” 内侍催促的声音在耳边适时的响起,成就赫连勃在批阅奏折数个时辰之后的第一轮休息。 眼睛有些微涨,于是皱着眉头捏了捏鼻梁处。隐隐的,鼻尖嗅到一股香味,有些温暖,有些熟悉。睁眼一看,瞧见的是顺喜儿弯着身子在一旁从食盒里取什么东西。 “槐叶冷淘” 惊诧他精确的说出这面点原本的名字,顺喜儿挑面的动作慢了下来,然而那不过只是瞬间的事,他利索的将面盛好,递到了赫连勃的手中。 看了看碗里那浮着翠绿槐叶的面,赫连勃笑了“这不是槐叶冷淘。” “回皇上,这面做的时候,时间仓促了点,所以没办法让槐叶汁入面,而只是把槐叶汆了一下,倘若皇上您不喜欢这面,小的这就端下去让人重新做一碗。” 赫连勃笑着摆了摆手,道“罢了,这样做看上去也是不错的。”说完,他开始吃了起来。 面条的劲道是十分的足,卤肉的香味,以及卤汁的醇香,夹着着槐叶的微涩,一口下去,竟然是满齿的清香,竟比当年吃过的槐叶冷淘来得要爽口许多。 将一碗面条连汤带菜的消灭干净之后,赫连勃的脸上多的是一副餍足的表情。至此,顺喜儿方才觉得那颗忐忑的心才落了肚子。 顺了顺气儿,赫连勃招手将顺喜儿叫到自己身边,问道“这面是你做的” “回皇上的话,这是小的一个小兄弟做的。” “哦看来朕得挑个时候好好的犒赏你的这位小兄弟了。” 话说着,赫连勃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跟前。碍于身份的悬殊,在站到对方面前的时候,顺喜儿曲了双膝,跪在地上。 揉捏了一会那软滑的双手,赫连勃的手贴着顺喜儿的手臂就滑进了袖口处。指尖所碰到的那一片肌肤,较之之前的更为柔滑细腻,那美好的触感,令赫连勃微眯了眼睛。 摩挲,一直从手臂游走到肘弯处,越靠里的肌肤,越是敏感,酥麻的感觉令顺喜儿觉得极度的不适,身体也开始微微的往外挣着。 察觉到他的举动,赫连勃睁了眼,松开他,趁着这当会儿,顺喜儿赶紧的将茶杯递到了他手里。 看着他一口一口的畷饮着茶,顺喜儿瞄了一眼那桌子上的折子,看上去似乎是只批了一半,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今天还打算继续看折子么” 赫连勃喝了一口茶,撇了顺喜儿一眼,并不接这话茬,只是自顾自的问道“白天去东宫那边,太子的身体如何了” “太子殿下今天的精神不错,看样子再过几日就能痊愈了。”顺喜儿老老实实回着他的话,眼睛却是一点都不敢看向对方。 赫连勃点了点头,像是颇为满意他的回答“以前念过书么” “父亲还在的时候,家里有请过教书先生。” “自家请西席,看来你家的家底儿倒是颇为殷实的。倘若不是燕丘发洪水,恐怕你现在也算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皇上您就别再取笑小的了”对于赫连勃突如其来的调侃,顺喜儿觉得有些尴尬。 “朕记得小太监们初入宫的时候,好像也是要念书的吧” “是的,初入宫的时候,小太监们都要学习宫中礼仪,自然也少不了念书识字。” “都念过些什么书” “檀弓、左、国、史、汉是为入门,若有修到极者,学大学衍义、纲目、说苑、新序、五经大全、文献通考等书。” “看来你学的东西都还不少,倘若不是侍奉在内廷,而是在朝堂上,想必也是应该有一番作为的。”赫连勃说着,半眯着眼睛,吹开杯子里漂浮着的茶叶,抿了一口。 顺喜儿的眼睛正对着赫连勃那端着茶杯的手,瞧着对方的手指扣着杯底,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杯身,再听见对方说的那些绵里藏针的话,顿时只觉得心如擂鼓。 他知道,今个儿白天在东宫里说的那些话,全被眼前这个男人知道了。 内侍不得议政这条规定的确是已经因司礼监的存在而作废多年,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一个小小的随侍公公就能在东宫和太子高谈阔论,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了某些极为敏感的内容。 虽然在东宫说那些话的时候,早就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但是那种被人当做猎物窥视的感觉依旧令顺喜儿觉得浑身冷汗直冒。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他琢磨不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39章 等了半天,顺喜儿只听见茶杯落桌面上的那一声轻响。 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甚至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只是用手指了指那方书桌。 老实的站了过去,顺喜儿瞧见那桌面上摊着好几份奏折,有一张已经是御笔批了红,其他几份只是用朱笔圈了几处。 “你把那份没批红也没画圈的念给朕听听。” 顺喜儿楞了,没敢动那桌子上的奏疏,再看赫连勃,坐在椅子上做闭目养神状,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举动。 看着他这副神态,顺喜儿突然有些明白他的目的是为何。 翻开那奏疏,顺喜儿就着桌面上的烛光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靖北侯李鼎隆诚惶诚恐,顿首上言,天子驭夷狄、必宽宥于其小,谨防于其大一适缓急之宜。为天下久安计也。然今流川贼寇发本依山负谷,屯兵铜门关外,去来不常、或攻围城池、或剽剠人畜、或以轻骑袭我辎重、或以人少诱我官军、声东击西、出此入彼、边民不得耕种、士马不得休息。臣于崇德三十四六月二十七日上疏,圣上仁德,示下念此小夷,僻居北徼,灭之不为武。释之不为怯。特降玺书原其罪恶。臣虑王师不可轻出,况江南近年水旱相仍。军民俱困。若复动众恐至纷扰。只夷性不可骤驯,地俭不可用众,客兵不可久淹,若因寇小而纵之,恐沿边将士意谓朝廷必以此虏为不足虑,遂生怠心,弛其边防,卒然有警,必致恐致失措,窃以为宜防其患,如周汉之于玁狁匈奴也,臣稽首伏望。” 念完这本奏疏,顺喜儿停了下来,望向在一旁坐着养神的赫连勃。他知道那方坐着的那个男人正在思考如何批复这个折子。 等了半晌,赫连勃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手指头轻轻敲了敲桌子“下一份。” 请战折子留中有些不太明白赫连勃的想法,顺喜儿满腹疑虑的拿起了另外一份,下意识的扫了一下开头,就发现手里这一封也是那个李鼎隆臣呈上的。他张嘴刚念了两句,就瞧见赫连勃挥了挥手,示意他拿下一封。 无奈,他只得再拿了一份,所幸这一份并不是言及请战一类的,只是关于疏通水利的折子。而这次赫连勃也没有打断他的诵读,而是在等他念完了之后,道“度地势而治水,置石闸以时启闭每时水涸之时,并人筑扜岸以御暴流,所需费用,由户部从库中拨付七成,剩余三成由地方府库支付,着户部尚书督办,户部给事中规谏、拾遗、补阙。” 顺喜儿听他这么一说,傻眼了。 他是知道赫连勃有意试自己的斤两,看到底脑子里学了多少东西,肚子又装了多少能耐,只是眼下这局面分明就是赫连勃让他代为批红,而这原本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所司之职。 思及此,他立马丢了奏疏,跪着爬到了赫连勃的面前,伏地叩首道“皇上,小的罪该万死” 赫连勃抬了抬眼皮,慢悠悠的道“好好的怎么又罪该万死了” “小的死罪,在太子那里说了犯上的话。” 看了他一眼,赫连勃笑了“你说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是当真要你的命的话,你说你有几条命供赎罪的” “小的冒渎天听、伏惟圣裁。”顺喜儿说着,头低得更下去了。 “伏惟圣裁”赫连勃笑着直起身,用脚尖勾起顺喜儿的下巴,迫使对方的眼睛看着自己,“裁终究还是要裁的,不过得先把朕吩咐给你的事做了来。” 见对方是铁了心让自己代为批红,顺喜儿便再也没法推脱,只得应着话回到书桌那坐下,提了狼毫将赫连勃之前说的那番话题在了上面。吹了吹上面未干的朱红字迹,他将折子捧到了赫连勃跟前。 “字倒是写得不错,看上去还比小竖的字漂亮几分。”翻着那折子,赫连勃如是说。 站在他跟前,顺喜儿只听着等他接下来的吩咐,而不敢多说一句其他的。 “这一份就这样放到那堆批复好的去,你接着念后面的折子吧。“ “是。”回着他的话,顺喜儿再次坐到了书桌后。 连着念了好几份折子,除了留中的,就是当场批复的。看的折子多了,顺喜儿倒也瞧出了些名堂来。 虽不涉朝堂之事,可他终究知道,朝中之余征讨一事,分为两派,争执激烈。最初,当赫连勃连留李鼎隆两份折子的时候,他原本以为是赫连勃准了非主战派的谏疏,但是到后来,他发现凡是牵涉到请兵征讨的,不管是主战,还是非主战的,全部都留中不发。想来,这么做大抵是为了将出兵征讨一事淡化到最弱,因为不管是给哪一方答复,必定会引起另外一方的强烈反弹。另则,虽对于战事的折子视而不见,赫连勃却是对督防,安邊策以及備邊保民的谏疏批得很仔细,思及此,顺喜儿越发的明白,自己的父亲依旧是把征伐一事排在首位,只是眼下并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征伐时机罢了。 时间过得很快,殿外响起值夜太监敲更的声音,赫连勃估摸着时辰,已经是四更鸡鸣时分,回头再看顺喜儿那边,烛火微微,瘦小的身影映在墙上,偶尔风吹摇动灯火烛影,更是让人觉得那人纤细得有些可怜。悄声走近,看见那白皙的手擒着紫狼毫在细白的纸上留下灵动的字体,冷不防,灯火晃眼,令他觉得有些像那人写的字,甚至连同眼前这人也一并的同化了。 错觉还是别的什么方才见那折子上的字,并无这般的感觉当真自己已经恍惚至此,迷失心智 心智赫连勃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当多年前心中滋生出那份背德的情感的时候,心智这种东西就早已经在中化为灰烬,散得无影无踪。 于是,摇着头,他轻叹了口气。 听到身后有动静,顺喜儿忙起身退到一旁“皇上” 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赫连勃随手翻了翻桌子上被顺喜儿叠放得整齐的折子,问道“还有多少” “除了留中的,余下还有四五道折子。”顺喜儿说着将手中余下的折子如数推到了他的面前。 赫连勃翻开最上面的那一封折子,只看了一眼,眉头微皱,未等看完就丢入了那堆被留中的折子中。 顺喜儿在一旁看着,知道那又是关于请战的折子,于是他乖乖的退到外间,将先前带来的西瓜切开用盐渍了奉到了赫连勃的跟前。 盐渍后的西瓜吃上去更为清甜,令赫连勃原本因政事紧缩的眉头稍有舒展。 眼见着那碟西瓜被吃得所剩无几,顺喜儿盘算着再去弄,却又瞧见赫连勃的脸突然沉了下来。这一异常的举动,令顺喜儿心生疑虑,却又并不动声色。 趁着那盘西瓜见底儿,顺喜儿上前道“小的再去弄一盘来。” 赫连勃并不看他,只是挥了挥手,道“罢了,朕有些累了。你吩咐他们送些热水来。” “是。” 顺喜儿回着话,往那桌面上撇了一眼,只瞧见那封折子被赫连勃的手压着,看不见里面写的是什么,只有露出的那一小角上工整的写着“裕王”之类的字眼。 裕王顺喜儿脑子里闪过这个称谓,却是怎么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正疑惑着,赫连勃的手挪开了一点,顺喜儿瞧见了那“裕王”二字之后的字,然而只是这一眼,顿时令他脸色大变,连端着盘子的手也抖了起来。生怕被赫连勃瞧出自己有异,他来不及梳理那纷乱的心情,忙的收回视线,退到了外间。 伺候完赫连勃洗漱已经是在那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而赫连勃大概是因为几夜都忙于政事,今夜也并没有令顺喜儿侍寝的意思,仅仅的只让顺喜儿外间侍奉,以备随时传召。 躺在外间的床上,听着里面那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顺喜儿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因为他的脑子被那折子上上的内容占得满满的。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裕王”二字后面是“谋反,燕丘兵变”,虽然后面的内容都被遮住而无法看到,但是只这四个字已经足以令他忐忑不安了。 裕王是谁他不知道。 燕丘兵变他更不知道。 记忆中,崇德三十四年只有一场战事,那场战事发生在年尾岁更之时,而且并不是在燕丘,而是在铜门关外;再则,此八字所说之意是燕丘有藩王裕王谋反,而在他的记忆中,燕丘一地并无藩王,就连最近的驻兵那也是在好几千里之外的幽州,那么这个“裕王”是哪里来的“裕王”燕丘兵变又何从说起 拼命的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翻阅过的起居注,他却是发现在自己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物,然而最让他无力的是,他发觉自己甚至连燕丘兵变的事都毫无印象。 夜色更深,顺喜儿心中的疑虑也越发的大了起来,辗转反复之后,他决定去把那份奏折翻出来仔细看看。 但是,很快的,他发现在仅仅一橱之隔的书房里,自己翻遍了桌面上的折子和几架上的格子都没瞧见那封折子。于是,心里渐渐升起几缕不安,他甚至意识到,在这内廷里无所不在的“燕丘”和那封折子有着密切的关系。 然而,那折子不在这书房里 转身,他将注意力放到了赫连勃休息的里间赫连勃平躺在床上,呼吸很深。 他知道,那是对方已经熟睡的表象。在确信了这一点之后,他悄声的走了进去。 里间并没有多少摆设,几个柜橱,一个暖炕,一个多宝格,然后就是一张龙床,两盏烛火倒是亮着,分立在床的两侧,翻过这些东西,顺喜儿依旧没有找到那张折子,于是他来到了赫连勃的床边。 睡着的赫连勃,眉头并没有像日里见着的那样紧蹙,脸上的表情也很放松,只是顺喜儿眼下并没有多余的心情来欣赏对方的睡颜,他的注意力依旧只在那封不见了踪影的折子上。 摸了摸枕头底下,没有。于是又顺着床褥摸了过去,结果依旧让人失望。 焦躁感从心中陡然而生,令他有放弃的冲动,然而仅仅是在那一瞬间,原本平躺着的赫连勃突然的翻了个身,面朝里的睡着。 慌乱之中,顺喜儿意外的发现,在被子底下露出了一个信封。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就是那封隐藏着裕王和燕丘的秘密的折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40章 信封里装的是被掐头去尾没了封皮和封底的奏疏中页,然而就是这张甚至还带着赫连勃体温的奏疏,里面的那寥寥不及千字的内容却令顺喜儿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左光禄大夫季渔诚欢诚忭,稽首顿首,上言老臣万死。居伏以国之大事,太过者有三。其一,分封太侈;其二,用刑太繁;其三,求治太速。此三种尤以分封太侈为盛,此今议诸藩王,皆天子亲子,皇太子亲兄弟也。宗亲藩王之中,以禄王为贤,寿王,嘉王次之,其他诸王均为弱枝,不足以为惧。唯福王,臣之所以为大祸者欤。 古制有言,裂土分封,诸侯为民,以树藩屏,辅我西陵。然,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主之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使上下等差,各有定制。上得以兼乎下。下不得以兼乎上,所以强干弱枝,以遏乱原而崇治本也。 福王乃圣上次子,其母范氏先于孝端睦仁皇后进宫侍君,又长袖善舞,子凭母贵,未及韶年便加封藩王,后因其母非皇后之位,未得太子之位,而皇上则因此荫补福王,将其藩地移至江南。 江南为我西陵皇朝富庶之地,福王自移藩江南之后,江南一地年年税收锐减,户部多次接报福王插手地方府库,更有刑部接到多封弹劾,言及福王巧取豪夺,欺行霸市,乃至于寺庙封地也要强占,更有谣言传闻福王王府规制已与京畿同,则近卫队已经扩至万余人,分封踰制,祸患立生,昭昭然矣。 而今,皇太子之位已定,太子崇德仁制,天下昭然,然太子殿下品性温良,倘若他日山陵崩,福王之祸酿大,太子殿下之位堪忧。 老臣侍奉两朝君王,先皇在位之时,便有藩王作乱犯上,一时间皇室宗亲兵戎相见,血流成河。先皇痛定思痛,宫城内后妃总共不过四人,连同吾皇在内,皇嗣不过七人,其中公主四人,皇子三人。然尽管如此,先皇薨,圣上登基之后不久,便有裕王谋反,燕丘兵变之祸。后裕王虽在其役中兵败身亡,然此一役,却令燕丘方圆百里,目及所处,焦土枯骨,百姓流离失所,而朝中,党派之争至此而起,大臣中更有甚者,至今仍对裕王念念不忘,私下言及福王乃裕王托生。 老臣斗胆,请圣上明鉴,当年圣上亲征燕丘平乱,尚不忍心诛灭裕王,而今又怎忍见子嗣相残 老臣自天昊二十七年进士及第拜官东宫侍读至今,承蒙先皇和我主君上厚爱,委以重任,然老臣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幸逢我主君上圣明仁德,准老臣告老还乡,老臣俯首拜谢天恩。然老臣虽侍奉过两位君上,却无任何建树,实乃尸位素餐。今臣季渔辞官,愚戆死罪,特上此疏。” 这便是那八字所指的内容弹劾福王。 也许是因做贼心虚,匆匆看完这封折子,顺喜儿已经觉得浑身大汗淋漓。 弹劾福王,这类的折子从他坐上太子位以来,就见过不少,他也深知赫连勃对这类折子的反应,依旧是和那些征讨的折子一般,留中不发。 故而当年有人从他这里旁敲侧击,希望从旁劝诫赫连勃。 然而,即便是如此,赫连勃依旧是不闻不问,就算他上疏言及此事,赫连勃最大的反应只是呵斥他少去捕风捉影。 然而就是这样的赫连勃,就是这样的父亲,竟然会将这样一封看上去和其他弹劾疏议并无不同的折子去了封皮塞进进信封贴身而放; 然而,也就是这样的一封折子,他第一次看到“裕王谋反,燕丘兵变”的字眼,其中更有他的父亲领兵亲征的词汇 不敢多想,唯恐惊动床上躺着的男人,他将这封信原封不动的放回原处,然后悄声退了出去。 也仅仅只是在退出里间的那一瞬间,那个原本在侧躺着的男人翻身换成了平躺的姿势,一双眼睛,在烛光下,闪着慑人的光,直直的望向通往外间的碧纱橱。 如同季渔所说,寿皇在位时,确有一乱,这在随后修撰的实录中可以窥知一二。 西陵皇朝至开国以来,依古制,凡朝必修史,皇帝在位期间,由内侍和史官公修起居注,除开记录皇帝言行之外,另记命令赦宥﹑礼乐法度﹑赏罚除授﹑群臣进对﹑祭祀宴享﹑临幸引见﹑四时气候﹑户口增减﹑州县废置等事,皆按日记载。 一旦皇帝驾崩,继任者则根据起居注修撰实录。 所以,作为赫连勃的继任者,顺喜儿记得,在当年根据赫连勃的起居注修撰的实录中,赫赫然的有着季渔在奏折中言及的公主四人大长公主阜阳公主,其后有安豫公主,越享公主,以及庆安公主而至于藩王,则是仅仅记载了一位,那就是分封九黎的景王,对于这位藩王,记录并不多,仅仅写了其多少年就藩等内容,就算如此,这起居注上也是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景王于崇德四十年因失足跌马而亡的史实。 然而,唯独这位在季渔笔下是为罪臣的藩王,在起居注中却是不见任何记载。 当年负责修撰实录初稿的是李从礼,若是他要篡改起居注也是不大可能,更何况之于裕王这个人,从季渔所言及之话来看,燕丘谋反一事发生之时,李从礼恐怕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所以他也更谈不上是为裕王脱罪的干系。 再则,负责编写起居注的是史官和内侍,无论从官阶,还是从职位上来说,任何人都是不敢擅自乱写起居注的内容的,除非是有人授命,而能够对这些人下这种命令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赫连勃。 这个想法顺理成章得令顺喜儿只觉得寒意陡升。 裕王身上必定是带着某些不可让人知晓的秘密,所以才被赫连勃极力抹杀,而且这种行为应该是远远超出了书面记载的范围,至少,在他从有记忆之日起,就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关于裕王谋反,燕丘兵变的事。 只是,有一点,令顺喜儿想不通。 那便是,既然赫连勃是要彻底的让裕王这个人消失,为何又容忍这西陵皇城内处处都是燕丘的影子,而连及赫连勃本人,似乎都对于燕丘一地眷念异常 燕丘,燕丘,这个地方,果然是在西陵朝中最让人觉得隐晦的地方。 脑子里翻腾着的这些念头,令顺喜儿久久不能安睡。 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才因困顿到极点睡下来。以至于,卯时起来侍奉赫连床的时候,严重的睡眠不足令他眼眶下一圈黑眼圈。 匆忙的伺候完赫连勃洗漱和用过早点,卯时四刻,在赫连勃于崇仁阁召见大臣的时候,顺喜儿又匆忙的赶往太医院取药,然后送往东宫。 和头一日并无什么不同,李从礼还是东宫讲学,只是那太子脸上已经不见了往日的阴霾。而当一见到顺喜儿前来送药,这太子更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早早结束了李从礼的讲学,改为与顺喜儿促膝长谈。对此,李从礼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吞笑意躬身告退。 因为赫连勃召见大臣不会那么快结束,所以顺喜儿一早就打算了在给太子送完药之后就去皇史宸查关于寿皇在位时所留下的实录和起居注,希望能从里面发现一些关于裕王的记录,不过却没想到到了这东宫就被人缠住一直到崇仁阁那方有小公公出来寻人的时候才到结束。 原有的打算就此落空,顺喜儿心里盘算着明日再去皇史宸急,然后匆匆的又赶回崇仁阁。不过一回到崇仁阁,他便发现自己的打算再次化为泡影,因为在赫连勃召他去崇仁阁并不为其他,而是告诉他,数月之内,司礼秉笔小竖并不在宫中,崇仁阁里需要记录朝议的重担便是要落在他身上。 这个消息,令顺喜儿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这意味着,至少在小竖回来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内,他注定了要不停的往返于东宫和崇仁阁之间,连时间都会被牢牢的卡住,至于自己想要去皇史宸或者别的地方之类的打算,则是彻底化为泡影。 然而,他不能拒绝,因为授意的是赫连勃,是西陵皇朝有史以来最有魄力的君王之一。 这样的男人,他没办法拒绝。 当年身为太子的自己都不敢擅自质疑,眼下不过是一个阉人的自己,又哪里来的胆子和能力去拒绝 于是,叩谢皇恩,此后的数日,在给东宫送完汤药之后,他均是默默的站在赫连勃身后,履行着原本应该是小竖的职责。 至于那些每日参与朝议的大臣们,最开始瞧见突然的就换了一个这么样的人儿,倒是有些不太习惯,说话的时候,颇有些言谈不快,不过几日下来,瞧着赫连勃都没什么意见,倒也安了心的畅谈政事。 不过,对于顺喜儿来说,每日这般疲于奔命与两殿之间,最初还能撑住,到了日子久了,便是有些精神不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41章 “喜公公喜公公” 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飘渺且不真实,意识也变得有些迷迷糊糊,只是这些在肩膀上传来突如其来的一拍的时候,这些错觉又瞬间消散,只留了,那声音还真真切切的绕在耳边。 “喜公公,醒醒” 顺喜儿看着眼前站着的吴沉水,有些反应不过来“您说什么”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吴沉水摇了摇头“我说,药好了。” “哦抱歉我好像有些走神。” “我看你不是走神,而是根本就睡着了。”顾卿冷不防的从吴沉水身后蹿了出来,一张俊秀的脸上挂满了看上去有些奸诈的笑,“早告诉你别玩得那么疯” 吴沉水随手给了他一记爆炒栗子,直敲得顾卿嗷嗷直叫才算罢手。回首,他又道“我说,喜公公,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连着几天来太医院都没什么精神。” “大概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吧”顺喜儿说着站了起来,接过小公公递过来的食盒,冲着吴沉水躬了躬身便告辞了。 瞧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儿,脚下连步子都迈得有些晃荡,吴沉水不免在心里低低的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的,从麟德殿里传下来让这个顺喜儿送药的时候,他就知道赫连勃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之前是有传言有人给负责熬药的小公公使了银子,最开始的是让他在汤药里加些东西,后来觉得太过冒险,很容易被人看出手脚,所以就让那小公公偷换药材。 当年顾卿为孝端睦仁皇后诊病的时候用过,因为顾卿没有倒腾药渣的习惯,所以就栽在了这上面。因着他和顾卿是师兄弟,下手的那人似乎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习惯在他身上也有,殊不知这一招在他吴沉水身上没有任何用处,却反倒是暴露了其人是当年谋害孝端睦仁皇后的罪魁祸首。 察觉到异常,他就将此事上禀,原本以为对方会派小竖来安排此事,却没有想到赫连勃亲自授意了让这么一个原本在皇史宸当差的小公公来,而且似乎对方现在还是在兰华坊供职。 在确立东宫的那一天起,赫连勃虽然在行为之上表露出的是想要罢黜太子,但是在吴沉水看来,这不过是其保护儿子的另类方式,只有疏远的爱,才能令对方安全。在朝堂上,无法动摇赫连勃的决定,于是谋害太子的方法只能另寻他路。 对方似乎是知道了太子有病症一事,所以才会在药里动手脚,虽然撤掉了之前那个熬药的小太监,但是却依旧无法得出幕后主使人的蛛丝马迹。 这一点,成了赫连勃的心头病。 而顺喜儿,似乎就是这心头病的唯一良药 从侍寝的小公公,再到负责太子的起居和汤药,现在似乎更是有了代理秉笔太监的荣耀。 于是,这个喜公公果真是凭着那张脸蛋和床上的承欢得了皇帝的宠爱以及信任,成为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成了这宫中被人追捧和逢迎的对象。 如果说,对方还没放弃对太子的谋害意图的话,必定还会再次利用太子的汤药这一点。 只要,有这一点,就可以抓住对方的尾巴。 然而,前提上是,这个喜公公当真的对赫连勃忠诚。 从进宫开始,吴沉水就知道,那东宫太子,是赫连勃的心头肉。 那位太子殿下先天不足的病症并不是随便找个太医就能医治的,更何况这病症还不能让朝臣们知道,所以那位才借了顾卿误诊皇后的由头,将他翻了出来。 可谁又怪得到他和顾卿都是这西陵皇朝最负盛名的名医呢更何况,之于他吴沉水而言,顾卿是那样一个别样的存在。 因为有着这样的感情,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位对于儿子的关切程度远远超过了正常父子的范畴。 于是,便是这样的一层关系,那位却是无比冒险的启用了一个不过才进麟德殿几日的人。 冒险么应该是的。 那个顺喜儿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这一点明显得令他这样不过是观人气色的医生都看得出来,谨慎一如那位,更不可能没有察觉。 可是,确又偏偏是那一位下的这样的命令。 于是,应该是有些别的因由了 回首,顾卿站在自己身后,揉着被敲得生疼的头发着牢骚,吴沉水笑了。 罢了,这不是他吴沉水所关心的范围,他所做的,只有保住顾卿的命这一条,其他,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顺喜儿不清楚吴沉水心里的这些想法,更不清楚吴沉水和顾卿的这点关系,对于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药送去东宫,然后在巳时之前返回翔鸾阁,因为在巳时三刻赫连勃会在那里会见大臣。 马不停蹄的赶到东宫,意外的发现李从礼今日并没有讲学,问了暖阁外的小公公方才知道昨日里太子已经将李从礼每日的讲学推掉了。这个消息令顺喜儿有些惊讶,然而很快的,他又觉得心安,因为只要能让十六岁的自己开始疏远李从礼,这便是成功。 因着没有了李从礼的讲学,顺喜儿和赫连仲绶便是多了些许相处和交谈的机会,言谈中,赫连仲绶并未说其他,只是少少的问及赫连勃的近况,顺喜儿听着,也妥帖的回答着。只是数次的前车之鉴令顺喜儿不敢在说些与政相关,与赫连勃相关的事,因为他不认为赫连勃的脾气能够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之举。匆匆的与太子交谈了几句,顺喜儿估摸了一下时辰之后便要起身告辞。不到一个时辰的相处,令赫连仲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坚持亲自相送至暖阁外。顺喜儿自然觉得不妥,极力推辞,然而最后他还是没拗过对方,最后只得心怀忐忑的离开了东宫。 巳时三刻,赫连勃召见大臣,依旧是朝议连续数月以来,流光国不断往边境增加兵力一事。其间大臣们因政见不同不免有所争执,而顺喜儿只是在一旁听着,亦如实记着。朝议一直持续着,那吵闹不休的场面一直到晚膳时分才停止。顺理成章的,赫连勃留了大臣们在玉芝馆用膳。 宴会其中,因着大臣们政见不合,日里那因争吵而起的火气也未散尽,所以席间并没有多少谈话,更多的是宴会还未结束,便有大臣借着身体不适或者是别的什么因由离开了。对此,赫连勃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相反的他很大度的准了他们的请求,并亲自安排马车送他们回府。在送走最后一位大臣之后,原本是满坐着人的玉芝馆只剩了赫连勃一人坐在龙首位上对月独酌,恍然间,令人只觉得纵有华灯万盏,也是冷清到了极点。 “快到中秋了,这月亮似乎也变得与平日的不同了”轻叹着,赫连勃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小的眼拙,没瞧出什么不同呢。”应着他的话,顺喜儿将他手中的杯子再次斟满,“只是听说人的心境若是不同,瞧见的东西也就不同。” “倒是有些新奇的说法。”赫连勃低头看着杯中酒倒影,笑了,“今天在翔鸾阁,那些大臣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听得不太清。”顺喜儿低眉顺目的回着。 撇了他一眼,赫连勃道“是么可朕见起居注上你都写得明明白,清清楚楚。” “小的那点聪明在圣上您面前不过是小把戏,更何况,小的听见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您愿意听什么。” “朕愿意听什么”赫连勃笑了,“你知道朕愿意听什么” “小的哪里能知道圣上的心意,倘若是知道,不就是犯了枉自揣测圣意的大不敬之罪了么” 听他说着这话,赫连勃笑得越发的大声,好一阵,他方才敛了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和那群人一样油腔滑调了。” 顺喜儿微微欠了欠身“圣上谬赞了。” 浅浅的抿了一口酒,赫连勃微眯着眼眸看了他一会儿,招着手道“你过来。” 不敢多说些什么,顺喜儿只将手中的酒壶放下,走到他的身边恭恭敬敬的站着。 赫连勃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用指腹摩挲着他眼眶下的那一圈黑眼圈,低声道“你最近好像都没有睡好” 顺喜儿却是有些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碰触,忍不住身体微微的往后倾了一下,嘴里倒是那一套说辞“侍奉皇上,是小的的福分。” “你这嘴”赫连勃眯着眼看他,指头抚上他的唇瓣,轻轻的摁压着,“说点让朕高兴的话吧” 顺喜儿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又怕开口,那上下牙齿磕碰到对方的手指,所以又只得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说说以前的事吧比如在燕丘,是怎么过中秋的” 赫连勃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收了回来。像是极其流连手指残留的美好触感,他的手指不停的搓来搓去。 顺喜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不曾在燕丘留过一年半载,又怎知那里的风物,又何以了解那里的习惯 愣愣的想了两秒,抬头看见赫连勃生疑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说“父亲不常在家,中秋佳节和普通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哦是麼”赫连勃挑眉看他,“燕丘风物不同中原,难道就没有点别的什么” “父亲不大喜欢我们擅自出门,哥哥们虽然时常不听父亲劝导出门游玩,但是并不因此带上我,因为我不太招他们喜欢。” “原来如此。那家里人,如同仆人,奶娘,母亲之类的呢总该会准备点过什么应节吧” “自是当然。家里会挂上好看的灯笼,侍女们会拜月,母亲会做好吃的糕点,赏月当然也是必行的。” “那你呢你做什么” “我”顺喜儿愣了,一瞬间他瞥见赫连勃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顿时觉得四肢发冷。 那是很明显的试探,而且是躲不开,避不掉的试探。 与其说是对方在试图了解他的过去,倒不如说对方是在试图从他对往昔的描述中发现破绽,而仅仅只需要一点点,一丝丝,就会令他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应该说,自己是露出了马脚,才会有今日如同盘问一般的攀谈。 然而,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想不清楚弄不明白 不,等等,这不是重点,已经成定局的时无法改变,重点是自己在当下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但是该怎么作答眼下的情况,不管是说还是不说,都有可能成为破绽 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瞧着他不说话,赫连勃自己倒了一杯酒“怎么不记得了麼” “并不” “当年你尚年幼,又离家多年,不记得,也很正常。”话说着,赫连勃将酒一饮而尽。 听上去如同是解围一般的话,在顺喜儿的心里,变成了更深一层的恐惧,这种恐惧比害怕对方抓到自己的破绽更为强烈。 在对方面前,他感觉自己变成一只毫无反击之力的猎物,被猛虎狠狠的摁于爪下,不得动弹,而对方一时的松口,绝不会是突发善心,而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完成最完美的一击猎杀。 想到这儿,顺喜儿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对方那口随时可能撕破自己喉咙的利齿,就在颈项旁,白森森的,透着肃杀的寒气,混着腐肉和血液的味道。 “怎么了”瞧着他行为有些怪异,赫连勃问。 “没什么。”顺喜儿收回手,寡言少语的站好,唯恐自己做得多,暴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 赫连勃看看他,低头看着杯中月,瞧着那不知打哪儿飘来的云渐渐折了月影,于是说“好像快要下雨了。” “那小的先去吩咐他们把这里收了。” 顺喜儿说着就要退下,却冷不防赫连勃一伸手拽住了他。 赫连勃站起身,走到顺喜儿面前,用手指轻轻刮着那张酷似某人的脸,神情凝重。 顺喜儿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又走不开,只得乖乖的站着,任由他用手来回的抚弄自己的面颊。 稍过了半晌,察觉到对方的呼吸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心里也料想到了随后会发生什么事,于是顺从的闭了眼睛,只等着对方那唇落下的那一刻。 然而,等了数秒,什么都没有发生,对方的呼吸仅仅只在唇边停留了数秒就离开了,那双原本抚摸着自己面颊的手也不见了。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对方早已经离开,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酒香。 雨,很快的就下了下来。 宫人们没有预料到雨来得如此突然,雨来的时候,他们才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收拾东西,所以在雨中慌乱奔跑的他们,看上去是狼狈不堪的。 然而,这样的一群人,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顺喜儿一个人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好不容易有人想起来了,想拉他躲雨去,他却站在那里如同磐石一般,纹丝不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42章 从西陵皇城到燕丘已是半月之久,除开最开始的一点点小小的不适应之外,大体上小竖对这里的生活还算满意。 燕丘一地,风物与中原大不相同。从桃源往北,过了燕丘山脉,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夏末秋初之季,雨量充沛,草原上草飞水美,天空上白云流动光影交错,再有那肥美的牛羊放牧期间,整个草原如同画卷一般,壮丽绚烂。而燕丘也得益于此,每年进贡之物和中原全然不同。 西陵皇城每年从年初到岁末,大到天地祭祀,小到祈福秋雨,所用之五牲均出自燕丘;再到年节之日,桌面上的各色野味美酒,甚至到乳酪甜点,亦是少不了燕丘一地进贡。 所以,对于上贡一事,这里的官员原是驾轻就熟,多少年来,从外朝和内廷传下来的也大多是美誉,眼下突然从宫中来了这么一号大人物,着实让燕丘一地的官员惊恐了一番以至于到迎接,下榻,再到巡查,无一处准备得体贴周到。 只是,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却让花季睦在到达燕丘十数天之后,依旧黑着一张脸。 不为其他,只为从燕丘出来的这一路上,没有高床软枕,只有漫天的黄沙和无休止的赶路,更不要提路上那糟糕的饮食和睡眠质量,总之这一切成就花季睦闭门不见燕丘官员的种种理由,自然而然的,所有的公差也就落到了小竖一人身上。 燕丘官员不甚明白花季睦因何迁怒,故而面对小竖的时候,更是诚惶诚恐,唯恐一个疏漏,就惹下掉头的大罪。小竖知他们一向办事妥帖,便只是做做样子一般的监察,对于贡品一事不多问,亦不多责难。 这日里,刚从外面巡视归来,小竖正跟着花季睦说着日里的见闻,便听闻有人来报,说是御马监下辖的皇庄管事前来拜见。 “可巧,正要说到他,就来了。”花季睦扣着茶碗,眯着眼说。 小竖笑笑,挥手示意侍从将那人带来。 不过多时,侍从领进来一人,这人一进门,就跪下磕头:“小的给总管大人请安,给小竖公公请安。” 猛听得这一句,花季睦“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来人听着花季睦心情不错,忙道“给总管大人磕头请安是小的的福分。” “你这小子,倒是挺会说话。”花季睦眯着眼瞧了瞧这人的体格,个子不高,身形上倒是有些像顺喜儿。一想起宫里那个几番不顺自己意的人,花季睦的脸色微变,于是道,“把头抬起来我瞧瞧。” 这人闻声抬了头,花季睦仔细瞧了瞧,这个叫褚和的管事太监,二十来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生了一双丹凤眼,那张嘴薄薄的,看上去倒是像个会说话的主儿总之,这脸蛋倒是讨了他的喜欢。 于是,他又问“听他们说你叫褚和” “回总管大人的话,褚和正是小的贱名。”褚和回着花,脸上挂着掐媚的笑。 “这名儿倒是不错,比小竖的听着还吉利。” “小的这名儿贱,比不得小竖公公。”褚和笑着又冲着花季睦磕了个头。 “好了,好了,你起来说话吧。”花季睦捂嘴笑着招呼他起来,“出来前御马监都跟我说了,说燕丘的皇庄打理得都不错。今日本来想着让小竖叫你过来,没想到你倒自己来了。” “总管大人您到燕丘已半月有余,小的本该是一早就来请安,只是因为昨日方才从朔方城返回,所以这才耽搁了。” 乍听对方话语中提到朔方城三字,花季睦脸色微变,他问道“你去朔方城所为何事” “听闻总管大人要来燕丘,小的唯恐手下有所疏漏,所以亲自将各处账目收回以备您查阅,朔方城因离得较远,所以留在最后。” 听他说这话,花季睦方才注意到,这褚和身后放着几个不大不小的箱子,估计是方才侍从送进来的。 这褚和说着,起身将箱子一一打开,里面均是厚厚的一摞摞账目,花季睦撇了一眼,道“这东西你就搁在这里吧。” “小的还有一事” “恩” “小的不才,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薄礼” “哦” “只是那礼物不方便运送到驿站,所以小的斗胆想请花总管您明日戌时一刻到陋室小饮两杯,不知总管大人您可否赏脸” 花季睦双眼微眯,道“明日戌时一刻” “是的,届时小的会准备一辆马车来接您。” 沉吟了片刻,花季睦道“明日午后我与燕丘布政使需一同前往御庭院,不知何时返回。若是你不怕等,便安排人在驿馆外候着吧。” 见他有去的意愿,褚和忙的跪地谢恩“届时小的一定恭候总管大人。” 听久这些官面上的客套话,花季睦也觉得有些腻味了,挥了挥受道“我累了,小竖你送他出去吧。” 此时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小竖方才应了声,然后这二人便是一前一后的出了门。两人行至驿馆外时,有快马一匹停至小竖跟前,下来一名风尘仆仆的武官。这武官也不瞧他人,冲着小竖一拱手,道“京城急件” 褚和瞧了一眼小竖,道“小的的轿子就在偏门,就不劳小竖公公远送了。” 小竖一边看着武官递过来的信件,一边回道“嗯。那我就不送了。” 褚和应声转身欲走,冷不防小竖在他身后又道“褚公公。” 褚和转身看他,瞧着那武官已然走远,方才问“小竖公公有事” “不知附近有没有赌场” “赌场” “褚公公居此处已有数年,不会不知道赌场一类的吧” “虽说不得对此地如数尽知,但是赌场什么的,倒还是知道几家。只是小的竟不知小竖公公有此雅兴内廷似是有禁赌的规矩,小竖公公难道不怕花总管知道了加以责罚” 仔细的瞧了一下四下里没什么人,小竖方才道“小竖我没别的爱好,唯独赌钱是一乐。久居宫闱,自然是畏手畏脚,不敢张扬;如今出了宫闱,当然是不受禁令约束。至于花总管那里,褚公公倒是不用担心,只需将赌场所在告知我便是。” “既然小竖公公如此说,那小的说了便是。”褚和掩嘴笑了一下,说“这里最有名的是龙祥赌场就在午朝门路,那里临近安福寺,从这里走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小竖笑得开心,他拍了拍褚和的肩,道“多谢。” 褚和没回话,只是笑着从自己的袖口里掏出了一叠银票悄悄塞到了小竖的袖子里,然后躬身告退。 在他走后,小竖掏出那叠银票看了看,每一张都是一千两的面额,挑着眉头数了数,十来张的样子。扯了扯嘴角,他将其中一张抽了出来,看了看,然后塞进了衣襟贴胸口处,转身进了驿馆。 小竖进门的时候,花季睦只稍稍的抬了抬眼皮。 “那个叫褚和的,回去了。”小竖说。 “那些账目你过目就行了,我实在没兴趣看。”花季睦说着,一脸的厌烦。 “既然花公公您发话了,这些东西我来处理便是。只是这个您非看不可。”小竖说着将适才褚和送到手里的银票递到他面前。 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花季睦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一下:“这小兔崽子私房钱还真不少,看来在这里没少捞钱,估计那账目什么的,也没了看的必要。” 不等他再说下去,小竖就笑着开始揉捏他的肩膀“花总管您英明” “你这小兔崽子,就知道套我的话。”花季睦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按摩,言语里多有些娇嗔,“这些东西可是别人拿来孝敬你的,你就这样转手把他给卖了” “怎能说卖这朝臣内官严谨收受贿赂可是严令禁止的,小的这只是照章办事。” “啐,你小子那些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少在我面前卖乖” “是是是,总管大人您明察秋毫,小的这点小把戏不值一提。只是小的想,咱这身份的人,这辈子也指不上和别人那样儿女成双,子女成群,所以顶多也就是吃穿钱物上不亏待点,宫里的人自是不用说,每月银饷不够看,既然他出来了,能捞钱也就由他去了,只要不碍着大体,就算了吧。”小竖说着,手上的力越发的巧,直捏得花季睦浑身酥软。 花季睦歇息了这些天来,精神状态本就舒缓了许多,再加上之前那褚和说有一物相赠,即便是心里知道他对方贪钱一事,倒也没有多少计较的心,现在又加上小竖在耳边这么一说,又联想到自己的一些过往,当下不免感伤起来。 长叹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小竖的手,道“也罢,就随他去吧,总归是咱宫里的人,只是当真嘱咐他不要失了大体就是了。至于那银票,你且留着吧,我拿着没甚用处。” “那小的就跪谢总管大人的美意。”小竖笑嘻嘻的将银票叠好收进袖子里,作势就要跪。 “你就少给我来这套了,我知你那点喜好,出来你怎么闹腾都好,回宫可不许太张扬可得知不少人在我面前说你的不好” “总管大人的大恩大德,小的,真是无以为报啊” 这小竖笑着贫嘴,倒也不避讳是否有人闯入,上前抱住花季睦,四片嘴唇贴着便是啧啧作响的亲了起来。花季睦原有些不愿,亲吻数番之后,倒是越发的主动,不消片刻,二人衣衫尽褪,只听得喘息不短,室内一片春光无限 入夜时分,小竖离开花季睦的房间,回了自己的房间。 遣散侍从,挑亮烛火,他将日间送走褚和时收到的那封信从屋内的隐蔽出取了出来,只是一同取出来的东西还有别的,是一张和其他从褚和那里收到的银票一模一样的纸。 信封完好,朱漆未退。取出信纸,上面没有排头,也没有落款,只有寥寥数字“时间不多,将那人寻回,速归。” 瞧着那信上的字迹,小竖眉头紧锁。 沉吟片刻,他将那张银票展开,取过一碗茶水,喷在了纸上,不稍片刻,上面隐隐显出一些字来龙祥赌场,每日戌时一刻,牌九,发稀,脚微跛,名唤顾二者便是。 顾二么 小竖摸着下巴,将那张银票搁到烛台上,瞧着那烛火渐渐吞噬薄纸,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43章 说起御庭院,原是上皇在燕丘打马狩猎时的行宫,后来上皇仙去,赫连勃也曾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只是多年过去了,赫连勃未曾再回燕丘,这御庭院自然是冷清到了一定的程度。 原本在花季睦到达燕丘之时,燕丘布政使就曾有意让花季睦去那里下榻,但是花季睦以僭越为由,推脱了,所以燕丘布政使不得不将小得可怜的驿馆里里外外全然翻新让其小住。 虽说御庭院不是住的地儿,但是作为皇庄产业之一,又为御驾行宫,所以花季睦少不得要前往巡视一番。而今眼瞅着小竖将上贡一事打理得妥妥帖帖,他自然也就多了些心情去别处走动,所以当燕丘布政使前来相邀时,便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这一日,燕丘布政使便早早的前往驿馆候着花季睦,随行的官员另有十数人。这群人在驿馆外等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才见得花季睦被随从们簇拥着从门里出来。瞧着对方脸上喜色见多,于是一群人又少不得上前恭维掐媚一番,只讨得花季睦轮番行赏才算罢了。 驿馆离御庭院不算得远,但是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等这一行人到御庭院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分。 宴席上自然是花季睦坐首座,燕丘布政使和同等官职的官员陪侍左右,小竖倒也不抢座,反而是等其他人坐定了之后,自己才捡了一个离花季睦稍远的位置坐下。对此,花季睦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偶尔拿眼瞥了瞥他。 厨师准备的是燕丘一地的特色美食,席间各色奶酥,奶酪,奶酒自然是不在话下;除此之外亦有从林场狩来的各色野味;当然,作为燕丘一地一大特色的烤全羊也自然是名列其中。 当厨师将考好的全羊献上的时候,燕丘布政使上前先唱了一曲,词间大意便是遥祝西陵皇城主上圣体恭安,再祝花大总管福寿连绵,官运亨通。花季睦听着,却只是轻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有些牵强。 头刀肉自然是献给首位的花季睦,而后是坐在末位的小竖,再然后便是论着官阶品肉。 一轮下来,花季睦瞧着这一群人吃得太过拘谨,便是问道“可有什么乐子” “燕丘一地人多粗鄙,唯恐那些不入流的东西脏了花总管的眼睛,所以不敢传入。”燕丘布政使回答得诚惶诚恐。 “一地各是一地的风情,我倒是厌倦了京城里那些莺歌燕舞,说不准这里的风物倒是会让我喜欢。”花季睦端着酒杯道,眉眼处净是细细的笑纹。 “如此小的便斗胆将他们传入了。” “只管叫来便是。” 得了他的首肯,燕丘布政使冲着站在门边的侍从使了使眼色,便听得那侍从拍了拍手掌,不多时,就有六、七个拿着古怪乐器的人鱼贯而入。这一行人至宴席中站定,冲着首位的花季睦和燕丘布政使行了个礼。瞧着眼前这群面孔迥异于中原人的艺人,花季睦点了点头,燕丘布政使便是一挥手,这群人就退到一旁坐到早已经被人安置好的软垫上。 先响起来的是手鼓,轻快的敲打着,牵引出笛声和琴声,短暂的一段乐曲之后,一群身着火红色异族服装的少女从门外鱼贯而入。她们有着乌黑浓密的卷发,眉目多情美丽,皮肤白皙诱人,身材妙曼多姿,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着,如同一朵朵火红色的凤凰花,明媚娇艳的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花季睦摸着下巴瞧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愉悦。 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燕丘布政使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他回道“这是本地牧民为了迎接尊贵客人所献上的舞蹈,希望没有让花总管你失望。” 花季睦回首看了看他,说“倒是挺有意思的。” 歌舞进行到一半,那一群乐手中,有一人开始用嘶哑的嗓音唱起了歌,小竖眯着眼睛听着,不由自主的用手打着拍着。虽然词句是异族语言,听上去和中原一地的唱曲完全不一样,但是却让他觉得异常的喜欢。 曲子过半,小竖望了一眼首位上坐着的花季睦,意料之外的发现对方脸色微愠,似是对着曲子多有不满。再次细听这曲子,比刚才的要舒缓一些,算下来,这应该不会是惹恼花季睦的原因。 小竖心中颇为疑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顺手拽住了身边的一名官员,问道“你可知这曲子唱的是什么” 那名官员似乎是酒喝点有点多,回答他的时候有些摇头晃脑“还能唱的是什么不过就是男女之情。” 小竖皱了皱眉,又问道“这歌有什么典故” “典故”这官员歪着头,想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典故,这里的异族之人情之所至,唱什么全由心而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不过呢这歌在咱们这里是挺出名的。” “为何” “传说很多年前,这里有位王爷,爱上一个姑娘,王爷对着那位姑娘唱着这首歌,两人私定了终生。王爷与姑娘约定了某日上门提亲,姑娘等啊等,没想到等到的不是心上人,而是另外一位王爷,也就是她心上人的哥哥,而她的心上人已经远赴沙场战死了。” 听到这里,小竖脸色突变,忙问“那之后呢” “那之后那姑娘就是唱这首歌嫁给了另外一位王爷。” 这官员说完又自顾自的灌下了一大杯酒,然后眼神涣散的盯着那群不停舞蹈着的红衣美人。任凭小竖怎么责问他,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到最后竟是被小竖摇晃着酒劲上涌,醉死过去了。 见再也无法从对方的嘴里得知什么,小竖只有放弃追问。让侍从扶走这位官员之后,他重新再看那台上坐着的花季睦,那微愠的表情早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百无聊赖的神情。 宴席过半的时候,花季睦推说不胜酒力退到后院去休息,小竖和燕丘布政使自然是陪同,其他的官员自然是酒照喝,肉照吃,曲照唱,舞照跳。 时值秋初,站在御庭院的观景亭里,远远的看着不远处的凤梧森林,早熟的叶子驾着秋风飘然而落,那些淡淡的红,淡淡的黄,淡淡的翠,让整个山林色彩层次分明,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明艳,如同画卷一般让人心醉。 花季睦把着茶盏,远目眺望着凤梧森林如斯景色,神色变得有些恍惚。他那一言不发的样子,在小竖看来,是令人十分意外的,因为在西陵皇城,花季睦少有这种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时候。 瞧着对方这般入神的模样,燕丘布政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转过头看小竖,问道“小竖公公,花总管这是” 小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将他拉到了离亭子不远的地方,方才回道“没什么,大抵是景色太美,入迷了。” 听闻此言,燕丘布政使那张略显紧张的脸方才缓和了下来,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长长的叹了口气“太好了,我原本以为花总管不喜欢,因为之前瞧见他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 小竖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注意到了花季睦的情绪变化,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燕丘布政使却是观察得丝丝入微。他微垂眼眸,心里渐有计量,只道“是么我倒是只瞧着那些舞娘了,没注意别的。” “哎,说起来这原本是我的不是。今日宴会上均是我亲自经手过问过的,唯独这助兴的曲子和舞蹈我交给了身边的其他官员,却没想到把总管大人不喜欢的曲子弄了进来。” “花总管不喜欢的曲子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演奏的曲目,花总管以前听过” “非也,只有那首纳瓦依而已。” “纳瓦依” “恩,这是咱们这里男女互表心意的曲子,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唱这曲子。不过这曲子,对于总管大人来说,这是一个不能提的禁忌。” “禁忌”从布政使的嘴里小竖渐渐听出了一些端倪。 燕丘布政使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许疑虑“小竖公公你陪在花总管身边这么多年,难道没听他提起过” 听到这里,小竖当下心里猛的一沉,知道自己坏了事。忙的转着眼睛想着该如何应付这茬,冷不防听到那亭子里传来花季睦叫他的声音,顿时觉得如同听到赦罪之令一般,以正大光明的理由迅速逃离燕丘布政使了那疑虑的目光范围。 花季睦所唤他并不为其他,而是为了让他安排回驿馆的事宜。燕丘布政使听他说这些话,以为是那曲子惹的货,忙不迭的自责。花季睦皱眉,淡淡的道“不高兴是有,不过倒是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只将回程准备妥当就是,戌时之后,我还另有安排。” 听话话语间的确是没有自己意象中的那么恼怒,燕丘布政使便慌慌忙忙的领了他的话准备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准备妥当,花季睦不再如同来时那般自行骑马,而是由小竖陪同着坐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着往驿馆出发。 小竖挑开布帘,往外看了看,离御庭院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再看花季睦,神色有些异常,与其说是心不在焉,倒不如说是整个人给人一种如同灵魂出窍一般的茫然感。 小竖心有担心,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不舒服么” 花季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只是拉过他靠着自己坐了,然后将整个身体躺入了他的怀中,将脸贴向他的腹部。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小竖却能感受得到那从内心深处发泄出的抑郁至极的叹气之声。 “心情不好”小竖轻声问。 “啊,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花季睦长长的叹息着。 “和燕丘有关” “嗯,是的。”花季睦伸手环住他的腰,微微的蜷缩了一下身体,“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没有追问,小竖心里清楚,这是自己问不出来的过去如果对方不想说。更何况,他呆在这个男人身边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气秉性,若是追问到底,只恐自己性命堪虞。 “我入宫是三十年以前的事了” 有些出乎小竖的意料,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今日的花季睦竟然开始细数自己的过往。 “那个时候,是作为文渊阁侍读去的,不过才五岁的年纪。入宫侍奉七年有余,被贬燕丘,御庭院供职五年,崇德十六年圣上大婚,随孝端睦仁皇后再次入宫,而今算来,已有二十年不曾回过燕丘。而今想来,很多过往,都是历历在目,只是时间一长,很多人,很多事,都有些面目全非了。” 花季睦的言语中似乎是带着对过去的怀念和感伤,惆怅的语气中,更夹杂了一些对于现今的一些愤愤之情这种复杂的感情,小竖有些理解不了,因为在今天花季睦所说的只字片语中,他无法得知那些触动着对方灵魂的细节。 只是,对方那感伤的情绪却多多少少的带动了小竖,于是,他轻轻的用手拍着花季睦的后背,像是安抚,又像是哄逗,渐渐的,花季睦的叹气声渐渐的平复,只换做了舒缓的呼吸声,仔细再看时,对方早已安然入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44章 戌时一刻的时候,褚和已经在驿馆外候着了,不过花季睦一行人却是在戌时四刻才回到了驿馆。于是花季睦在匆匆下了这辆马车之后,还不得空喘气,就赶着奔了对方的外宅去了。 褚和的宅子在燕丘城外十里处,临近一处水源,五进出的宅子后带一方镜湖。就这样的宅子,单在燕丘这个地方来讲,已经算是比较大的房子了。而花季睦只看这么一眼就知这褚和在此处并非这一处私宅,自然更不算其名下或不在名下的各处田产。 “你这宅子还真是不错。”被褚和迎进后花园的花季睦在坐下之后如是说。 “陋宅一处,当不得总管大人赞赏。”褚和低眉顺目的回着他的话,替他斟满一杯美酒。 花季睦浅饮一口杯中酒,清醇的酒香令他心头大悦。抬头环顾了一眼四下,发现此间仅得他三人在此,桌上亦无酒肉之类,只是些瓜果糕点权作下酒之物。东西看上去虽然简陋些,不过对于日间腻味了鱼肉的花季睦来说,这些东西却成了心头好,一时高兴,便是不由自主的多喝了几杯。瞧着他心情不错,褚和提着酒壶,站到他身边,弯腰贴着他的耳朵细细的说着些什么。 小竖在一旁坐着,听不大清楚二者之间的谈话,只瞧见花季睦微勾嘴角,笑着点了点头,紧跟着,那褚和便搁下手中酒壶退了下去。只是褚和这一去,约有一刻钟都不见人回来,等待之余,亦无其他人前来侍奉,偌大的花园里只听见风动虫鸣,小竖不免觉得有些无聊,一时间打了好几个哈欠。 瞧着他百无聊赖的模样,花季睦道“无聊” “应该只是日里。”小竖说着,又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就知你皮痒了。心里总惦记着那些银子输不出去。”花季睦说着,故作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小竖邪邪的笑着,贴近他,将手抚上他的腰,道“总管大人,您老人家多担待不是” 花季睦拍下他的手,道“得了,既然你呆在这里无聊,那就去吧,我可不想瞧着你一张死人脸败了我品茶赏月的兴致。”花季睦抿嘴笑着挥手示意他快走。 “是是是,是是是,小的这便散了去,不妨碍总管大人。”小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作揖离开,没想到一回头竟撞上不知何时回来的褚和。 褚和笑眯眯的看着他“小竖公公要走了么” “恩,有点累。”小竖说着,留意到他身后跟着数个衣着华丽的孩子,再仔细瞧了瞧,均是面容姣好,身材纤细的男童,“这是” “给总管大人唱小曲的孩子,小竖公公大可放心,这些都是教司坊有名籍的伶人。” 抬头看花季睦,半闭着眼并未说什么,小竖也便不再说什么。瞧着那那一群孩子花季睦磕头,他也理了理衣衫,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此处。 宅子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的马夫眼尖,瞧着那门一开,便立刻驱车上前,将刚探出半个身子的小竖迎上了车。 不等小竖开口说去何处,这马夫便驱车往了城东去,一路走了不到半刻钟,便入了一灯火辉煌的地处,小竖左右耳闻的是呼朋唤友,莺歌笑语,人声鼎沸,挑开帘子看,灯笼高挂,旗幡林立,酒肆,歌坊,赌场一一不少,酒色齐全,真可是一处快活林。 马夫将车在一朱红大门前挺稳,小竖下车瞧了瞧那门楣上的匾额,上书“龙祥赌场”,摸了摸前胸,顿时喜笑颜开,摇着扇子就走了进去。 进得来,方才知褚和所言不虚,偌大的两个开间里,麻将牌九筛子样样齐全,每一样跟前都站满了人,有那挤不进去的,还踮着脚,伸着脖子想要往里瞧。有门子瞧着小竖在门口站着,瞧着他衣服袍料精致,上前试探道“这位公子,可是初次来” 小竖摇着扇子,拿眼瞟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那敢问公子有什么感兴趣的”门子继续问。 小竖没搭他的话,眼睛直勾勾的往一角落望了过去。 那门子瞧着他奇怪,也顺着望了过去,这才发现那角落原是吵闹了起来。于是忙陪着笑说“公子您请见笑。” 小竖摇了摇头,拿扇子指了指那个站在人群中,嗓门忒大的秃顶男人问“那人是谁” “那个人叫顾二,公子您问他作甚” “没什么,随便问问。他们在玩什么” “回公子的话,是牌九。” 没等他话落,小竖这边“啪”的一合扇子,道“恩,我就玩这个。” 顾二今天手气不太好,连着输了好几把,摸了摸衣襟里的钱,只剩下几粒碎银。这原本是他媳妇儿让给自家老爹抓药的钱,那药店就在赌场旁边,路过的时候一时手痒就走了进来,本来想着小赢一把,赚点酒钱,没想到输得这么惨。 掂了掂那手里的最后几粒碎银,他有点伤脑筋。 这点钱,抓药是绝对的不够,但是如果回去也不太好说。再瞧了瞧身边赌得兴起的人,他把心一横,横竖输赢就是这一把,如果这把赢了,没准就能翻过本来。想到这里,他把钱攥在手里,吹了口气,心里默默念财神爷保佑这把一定赢 默念完毕后,他作势正想把钱压到台面上,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他。顿时他肚子窜起一顿火,恼怒的回头,正想骂是哪个不开眼的岔了自己的财气,没想到看见的是赌场里的门子,这门子身后还跟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 “让开,这位公子想在这里试试手气。”门子脸一横,竖着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小竖。 顾二虽有火,但是瞧着眼前这人这打扮,这气派,心知惹不起,于是也只得忍了气闪到一旁,给小竖腾了地儿。 他敢一挪开,这门子就端着太师椅放到了小竖身后,还用袖子来回擦了擦凳子面,才请小竖坐下。瞧着小竖这打扮,又瞧这派头,原本闹闹哄哄的牌九处,顿时鸦雀无声。 小竖笑着摇扇道“怎么不玩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意欲何为。 “你们玩,我看看。”小竖说着示意门子让众人继续,回头又望了望,瞧着顾二在一旁站着,拿扇子指了指他,道,“你,过来。” 听他叫自己,顾二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瞧了瞧众人,发现众人都没动,于是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你是说,我” “对,就是你。”小竖说着,用扇子敲了敲椅子把,“你,站过来。” 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是又不敢反驳,顾二心不甘情不愿跛着脚走到了他身边。 小竖摇着扇子打量他年纪大约在30出头,个头比较矮,不知为何年纪轻轻就秃顶,还有那跛脚,这面容瞧着,也不是那么顺眼,似乎不太能够和那个人联想到一起。意识到这一点,小竖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转念又想,这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于是当下便道“我不太会玩这个,你站我身边,教教我。” “教你”顾二瞪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对,教我怎么玩。输的算我的,赢的算我的。怎么样” 对方开的条件有些奇怪,但是对于顾二来说,极具诱惑力。 咽了口唾沫,又再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公子哥,顾二虽心有疑惑,但是终究还是答应了。 接下来半个时辰里,顾二连着玩了十几把牌,皆是输,加上之前他自己带的银子,总共算来大概在500两的样子。一想到这个数目,顾二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心也出了不少汗,他偷偷的瞧了瞧这位素不相识的公子哥儿,生怕对方食言要自己偿还那些银子。 小竖眼睛虽是盯着桌面上的牌,但是心里却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瞧着这一把要完了,他拍了拍顾二的肩膀,笑眯眯的道“我说” “啊”被他突然的拍肩,一想到自己方才想到的可能,顾二顿时吓得有些腿软。 “这把,我来吧。”小竖说着把牌从他手里抽了过来,瞥了一眼牌面,杂八,当下就在心里啐了一口什么烂牌 果不其然,这把牌一开,四人中,两人双长,一人双红,小竖手中的杂八算是垫底,全赔。输了牌,小竖倒也爽快,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算是抵债。 玩到这儿,小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嚷嚷道“今天就到这里,本公子有些累了。”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去。 瞧着对方就要离开,顾二心里越发的慌,他忙的窜到对方的跟前,作揖道“这位公子,您瞧,输了您这么多钱,小的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他日小的怎么还钱” “还钱我不是说了么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小的这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你是觉得我说话不算话”小竖说着,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做了严肃状。 瞧着他脸色微变,顾二吓得浑身冷汗直冒,话也不敢说了。 小竖低眉假意想了一阵,道“算了,我也知道你的顾虑。这样吧,我和你玩一把,如果我输了,这输的钱咱们一笔勾销,另外还给你输的这笔钱的两倍的金额;但是,如果,我赢了” “如果公子您赢了” “如果我赢了,我也不要你还我钱,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忙” “帮您一个忙”顾二心里咯噔一下,他慌忙跪下,道,“这位公子,杀人放火的事,小的可不敢做。” “放心,这种事我不会让你做,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和我赌这一把”小竖说着,弯腰用扇敲了敲他的肩,“我知道你老父亲在家等着抓药治病,你现在身上一文没有,空手回去,恐是不好交代吧” 一句话戳中顾二的心事,他虽好赌,但也好歹念过几年圣贤书,知那不孝的罪名担不得,于是不得以之下,答应了小竖一睹定胜负的要求。 他的同意,对于小竖来说是意料中的事;而至于那赌局的一事,胜负更是不会有任何悬念在让门子寻了一处安静地之后,顾二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出乎顾二意料之外,自己虽然是输了赌局,但是对方却又给了他五百两银票让他先回家候着,而对于那帮忙一事,只字不提。 百思不得其解,想问,对方早已离开,于是顾二只得带着银票去药房抓药给自家爹治病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45章 花季睦回来的时候是第二日晌午,黑压压的一张脸,身上散着的戾气让他身边的人都自动避开三丈远。 至于小竖,是被花季睦从被窝里挖出来的,被吩咐着打点一切物品的时候,还是睡眼朦胧。当听到不日就得动身返回京城的时候,便再也没了睡意,忙问行程定得如此匆忙的原因。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令他有些吃惊,那便是宫中一切事务并无异常,唯一有异的是,被留在宫中充任管事的顺喜儿已病重十天有余。 担心之余,小竖亦想知道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询问之后,才发现花季睦对此事也不甚了解,只说是这人已经被送到了安乐堂调养,因着事关重大,所以特此让人快马加鞭送来消息,希望花季睦早日回宫,早做决断。 所谓的决定,对于小竖来说,并不意外。次日一早,他领了花季睦的令,驱车前往燕丘布政使府邸将离行一事交代了个清楚。 只是,在离开布政使府邸之后,他将原本从东市回驿站的行程更改成了从东市出燕丘城,然后绕南市,经由西市回驿站。此一举,等于是将整个燕丘外城绕了一大半,随行的车夫虽有疑问,却是不敢多言,只得奉命行事。 越往西,越荒凉,也亦越临近车夫心有忌讳不敢离得太近,远远的就停了车。 下了车,小竖径直往那阴森森的义庄而去。此去不为别的,只为寻一人,此人正是昨日里与他赌钱的顾二。 看着眼前那破落不堪的房子,小竖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听闻顾家原本也是祖上殷实的宅门,眼下却不知为何破落到住到西陵城外,临近义庄那样鬼气森森的处所。 伸手轻叩了了一下那生锈的铁环,小竖站在外面等候着有人前来开门,却未曾得知门内并无人应声,反而是身后传来一苍老沙哑的询问之声 “谁啊” 回头瞧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这人侧低着头,灰白的头发散乱额前,让人瞧不见容貌。一身土布衣裳虽破旧,但也干净利索。只是那发色,那嗓音,让人觉得这人应有五六十岁,和其四十来岁的身形有些差距过大。 “公子你有事” 这人说着话,缓缓的抬起了头。冷不防瞧着他的脸,小竖心里猛的吃了一惊一张瞧着原本方正的脸上大半部分是被火灼过的痕迹,眼部以上尤为严重,肌肤纹理严重扭曲,一道道疤痕犹如丑陋且凶狠的蜈蚣盘亘,看了让人心生胆怯。 似是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这男人微侧了头,任由额前乱发遮了脸,道“抱歉惊着公子了。” 小竖稍觉尴尬,咳嗽一声,而后问道“叨扰先生,我是来此处寻一位名为顾二的人。” “顾二不知公子找顾二合适” “听先生口气,似乎是知道此人去哪里了” 这男人拱手回道“不瞒公子,那位姓顾的人是我的女婿,今日一早便和我女儿一起去城里抓药了” 话说到一半,这男子正说着,突然停了口。小竖纳闷,回头一看,发现院外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昨夜与自己赌钱的顾二,对方身边还多了个女人,瞧着模样周正,瞅着也倒是个贤妻良母的模样。 这顾二远远瞧着自己家院里站着一个陌生人,心下顿时一惊,待到与其对了个正眼,立刻了然对方来找自己是为了当日所定之事。于是便立马让自家女人进屋烧水泡茶,然后自个儿则是迎着小竖在屋外坐下。 一番攀谈之后,顾二面露难色,踌躇一番后,终于点了头。 见他答应,小竖点了点头,嘱咐道“此番去,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管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全部都给我烂到肚子里,事成之后,我保你吃喝不愁。” “那我跟我女人招呼一声,我怕去的时间长,家里的事得交代一下。” 小竖瞧了瞧他那个几乎半瞎的老丈人,想了一下,点头算是答应。 “谢公子。”顾二恭手谢过他,然后便是推门进屋,不过半刻钟便听见里面传出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 “可是要出远门”顾二出门的时候,他的丈人抓住他的手如是问。 顾二瞧了瞧禁闭的屋门,又瞧了瞧眼前的丈人,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同样的沉默着,头也不回的跟着小竖迈出了家门。 回到驿馆,就听见随行的侍从告知他回程的日子已然敲定,便是在两日后的黎明出发。安排好顾二之后,他便是忙着去督促着安排启程的一切事宜。 两日后,启程的时候,燕丘一地大小官员将花季睦一行人送至燕丘城外400里地外方才返回。而那个顾二则是被隐匿在一群内侍中,未被人认出有异。 辞别燕丘官员,一行人继续往南行,一路上,却意外的瞧见有人痛苦于街边。最开始小竖并未怎么在意,因为这红白之事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不过越往前走,就觉得越发的不对劲儿,因为他瞧见的似乎是十来家的人各自围着用白布盖着的尸体痛哭。 哪里来的同处在同时死了这些人 诧异中,他勒了缰绳,放慢步伐,掉到了大队人的后面,寻出了顾二,问道“你可知这一路上这些人都哭的是什么” 顾二抬眼看了那些跪在街边痛哭烧纸的人,应了个诺。然后小竖就瞧着他上前询问了几家人,只是没瞧明白为什么顾二还要掀开那白布看那死尸。 然而,就是这一掀,令小竖着实一惊,因为他在那白布之下瞧见了一两张熟悉的脸那是前夜前往褚和处所时,被对方送到花季睦跟前儿唱小曲的俊秀少年中的其中几名,而更令他吃惊的是,白布掀开的那瞬间,他瞧见那些死掉的孩子一个个均是头骨被揭,露出黑红的颅骨里面的脑髓早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顾二脸色泛青的返回,拱手回道“公子” “等等。”小竖抬手将他的话打断,然后下马将其拉上一辆马车,方才压低了嗓门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是食人脑髓的妖物又出来了,一下子吃了好几个孩子。”顾二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食人脑髓的妖物” “是。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很多年前,燕丘出过这事,当时也是死了不少孩子。” “很多年前” “是。”顾二回着他的话,话音有些哽咽。 小竖瞧着他,发现他脸色有异,追问道“是你送你家老三进宫那年” 顾二呆了,他愣愣的看着小竖,半晌方才回话“是。” “说说,都是怎么回事” 顾二闭眼,长叹了口气,道“当初送小三儿去做太监我们也不乐意,可是能怎么着一家人六口人没吃没穿,小三儿身体最弱,那样的家境,他在家呆着迟早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当时,燕丘来了招小太监的官员,于是我们把小三儿送了去。虽然,那不是什么体面的身份,可是多少还能混口饱饭吃,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出了食人脑髓的妖物,当初和小三儿一起被招走的那些孩子,都死了” “那小三儿呢” “我们试着去找过,可小三儿的尸体都没找着。我那老父亲,就因为这个郁气淤积,过了没半年也过世了。”顾二说着,不停的摇着头,表情甚是痛苦。 瞧着他这样,小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终究是人各有命。再说了尸体不是没找着么,没准人没死么” 听了他这话,顾二方才将情绪收敛了。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却是疑云阵阵。 他虽然游手好闲,却不是傻子,他瞧得出眼前这个男人身份不一般。之前出燕丘时,更有官员相送,可见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便是这般的一个人物,寻自己做什么自己能帮得上这样身份的人什么忙 想不通,真真的想不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46章 “脉象稍趋平和,喜公公这段时间恢复得不错,只是仍要小心莫要吹风受凉,这近初秋,夜里露气重,前往小心。” 卫公公话说着,留下几付药剂,起身便要告辞。顺西儿瞧着也要起身相送,这卫公公推迟一番,只道他身体欠安不要劳烦便离开了。 这人离了不多时,小宴儿端着汤药推门而入,见他下了床,忙关上门,将他扶到床上,道“你可仔细,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别又给弄病了。”说罢,便将那碗药端到了他的面前。 顺喜儿接过药,一口饮了,方才道“这天儿快黑了,宫门也将关了,你还不快回去” 小宴儿收好碗,撇了撇嘴“好不容易得了空过来看你,我才不要回去。” “这安乐堂是供将死之人留住的地方,你在这儿不方便。” 一听他说这地儿的破名,小宴儿一脸的愤慨“可别说这地儿了不过是个风寒之症,非得把你送到这晦气地儿来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恶毒,出的这馊主意可着还有卫公公这样的好人,不然你可就可就”这小宴儿越说越伤心,一时竟无法克制的哭了起来。 顺喜儿瞧着他那泪眼婆娑的样儿,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是知十来年来,这小宴儿与“自己”好兄弟一场,瞧着自己落到这般地步,自然是伤心落泪,只是,依着现在自己这身份,小宴儿说的什么太监相妒之事引致自己到眼下这般境地,恐怕是不能够的。 那个男人,那个应该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不是那种听由旁人言论的人。 在自己被送至安乐堂之前,他记得,那一夜,对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是如此的令人不寒而栗恐怕,这送至安乐堂听凭天命的事,倒是那人的意思,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告诉自己,这宫城里,不要妄图窥探,亦不要妄图欺骗。 那么,卫公公呢 被送至安乐堂数日,无有人过问,若不是小宴儿偷偷来瞧,恐怕这高烧数日,小命就算侥幸留下,人也是痴傻了。 小宴儿说是去找那些煎药太监,没人理会,也便是更没有答应。所幸那卫公公前来找他,见过小宴儿也便是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这才提着药箱前来诊治。 有药石相济,自然是病痛全消,但是又因病症拖的时间太长,恢复起来又太过辛苦了些。 只是,太医院的其他太监对于小宴儿的求助视而不见,唯独这卫公公有了恻隐之心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那个卫公公,是见过数次的,平时说话和和气气的,但却是个行事颇为稳妥之人,绝对不会是那种事出头的人,所以,这瞧病一事,若是无有人指使,还真是不太像这卫公公会做的事。 至于那指使之人,会是吴沉水么还是说吴沉水身后另有其人若是如此目的又是为何 顺喜儿的脑子里反复纠结着这个问题,不到半刻,便只觉得头痛难当。小宴儿瞧着他有些不舒服,便扶他躺下,陪他说了会话儿后便掖好被子离开了。 听着门被掩上,顺喜儿在被窝里蜷起了身体。 因为虚寒的关系,就算病情已经稳定,但他依旧觉得有些冷。 入秋的天,黑得很快,门外,值更的太监依然敲起更声,提醒守门将士注意安全,另一方面也在提醒依然在宫城外围值班的太监们,门禁时间到了。 听着那更声,顺喜儿觉得之前喝下去的药开始发挥作用,身上的汗一阵阵的出,意识也开始模糊,不多时,便是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顺喜儿隐约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努力的抬了抬眼皮,想瞧瞧推门而入的人是谁,但是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昏茫茫,只瞧见一个昏暗的油灯下,一个昏黄的人影站在门边儿,瞧不清楚正脸,只知道对方衣物上的织金映着灯光闪闪的亮着,晃得他的眼睛一阵发酸发胀,最后没得他法,只得又再次闭了眼。 这一次,他听见衣服簌簌摩擦的声音那人来到了床边,对方的步伐稳健,呼吸绵长,然后,那双手,宽大而温暖,放在额头上,那种触感,以及,对方身上的那股香气 他猛然惊醒。 “腾”的一声,他猛的坐了起来,瞧见自己的床边的确站着一个人,然而却并不是他下意识认为的那个人,而是许多时日未见的小竖。 “果然病得有些严重。”小竖瞧着他有些泛青的脸色,颇为心疼。 “小竖公公” 顺喜儿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小竖却按住了他的肩膀,道“你就别动了,好生休养。” 顺喜儿谢过他,道“不知道小竖公公何日回的宫,花总管时候业已回宫” “自然是一起回来的,只不过这会儿花公公在皇上那儿述职,我这儿是领的花公公的意,特地过来瞧你的。” 听他这样一番话,顺喜儿自然有是一番谢。 小竖笑他不过一月不见,病成这样倒还有精神讲究这些礼数,一番调笑之后,小竖起身告辞,说是才回宫不到半日,尚有许多事要处理便离开了。不过临走,倒是留下一番话,说明日会带人来接他回司礼监。 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但是小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是十分笃定。想来,必定是花季睦会在那人面前言语些什么,究竟是会说些什么呢顺喜儿突然觉得有些好奇。 坐在床上呆愣了半晌,听见外面响起三更的更鼓声,顺喜儿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他抓了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下床倒了一杯水。 房间的窗扇并未关严,风突然灌入,吹得顺喜儿一个激灵,他不由得抓紧了外套。攥在那柔软的棉布外衣,顺喜儿却突然想起来,之前,小竖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只是普通的红色贴里,上面无有任何装饰,至于那织金的绣物,更是无从谈起。 在小竖来之前,还有别人来过 那手的触感,以及那香味 真的是父亲 第二日,如小竖所言,果然是有四五个小太监来此处替他换上簇新的衣裳,然后还给套上了防风的连帽鹤氅,将他送回了司礼监。 在司礼监,早有人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被褥和床铺,甚至还有取暖用的火炉可知,在这内廷内,明火是从来不进殿宇内的。可见,这小竖所言非虚,花季睦果然是惦记着他的身体。 被伺候着躺下不多一时,就听见外面有人传话说顾太医来了。真纳闷间,这顾卿已然挑了门帘几步走到了顺喜儿的床前,瞧着他尚无血色的脸,顾卿瞥了瞥嘴,丢下一句话“这小卫子,跟在我身边多年,竟然还是学艺不精。” 说罢,他抬手一招,便是有随行的小太监替他奉上擦手的汗巾和诊脉用的腕枕。 瞧着顺喜儿只是一个劲儿的瞧着自己,顾卿不由得说话有了些火气,他粗着嗓子道“伸手啊” 听他一说话,顺喜儿方才伸出手搁到腕枕上。 顾卿用汗巾擦了手,这才开始握住了他的手腕。一番诊脉之后,这顾卿又擦了擦手,放才在一方花鉴上写下了药方交与在顺喜儿床边候着的小太监,然后道“这药每天一副,四碗水,温火煎成一碗水,每天两碗,用珍珠粉送服,三日后必当痊愈。” 顺喜儿在一旁听着,道“多谢顾太医。” 这顾卿并不领他的谢,只道“救你是因这医者的身份,倘若他日你觉得我今日不该来救你,到时候别怪我就成。”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走之后,小太监捧着药方子追着去太医院领药。顺喜儿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又有人传话,说是小竖来了。睁眼看时,小竖已然是站在自己床跟前,身边还跟着小宴儿。 “我瞧着你平日和他关系最近,去安乐堂时,也听那里的管事太监说他常来看你,今日你搬回司礼监,唯恐他不知,所以便将他带来了。”小竖此般说道。 不等顺喜儿说话,小宴儿便接过话茬“小竖公公人可好了,还亲自来甜食坊接我。” 顺喜儿看了看小宴儿,又转头看着小竖,对方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那脸上带着些让人看不透的笑。 两人对着瞧了一会儿,这小竖方才道“小宴儿,刚刚顾太医给顺喜儿瞧了病,也开了方子,你去太医院瞧着药,若是好了就给送来,顺喜儿早点喝,这病也好得早些。” 这小宴儿原本就心疼顺喜儿,听小竖这般一说,自然是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太医院。至此,这偌大的偏间里便是只剩了顺喜儿和小竖两人。 小竖拉过一张凳子坐到顺喜儿的床边,翘起腿,用手指理着那大红贴里的下摆褶皱,慢条斯理的道“把你送到安乐堂,也不让给太医院给你瞧病的是者也,总管大人回来将此事查明,并禀明了圣上,圣上那边下旨意遣者也去浣衣局。” 顺喜儿一字一句的听着,待他说完,然后道“者也” “是的。难道喜公公有疑问”小竖笑着看他。 “小竖公公您以为呢”不回他的话,顺喜儿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反问。 小竖扯了扯袖口,回道“你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管大人得到的消息是这样,而且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那么小竖公公今日来便替总管大人传话来的么” 乍听他这话说得有些突然,小竖猛的愣了一下,而后又很快的挂着满脸的笑,说“替总管大人跑腿是我的职责之一,不过,今日,我的是特地替圣上传话来的。” “哦aquot 小竖挑着眉,点了点头“圣上令你痊愈后,原处供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47章 圣上令你痊愈后,原处供职。 这句在别人听来理应是感激涕零的话,听在顺喜儿耳朵里,却是没来由的令人心惊胆战。 只是,尚未待到他问明白这事时,小竖已然告辞离开了。 他隐约觉得,病重被送去安乐堂,以及这突然的又从安乐堂送回司礼监,更甚着,这还痊愈之后供职原处之事,并不似小竖说的那样简单。 者也因妒而生报复之心 他信,但是他却不信对方会那样做。 他记得小宴儿说过两人曾是故交,又则一方因各种原因不思饭食,另一方便净手做羹汤,这般的关系,必然是比那故交更上一层,又更着将此事念念不忘的者也,断然是不会做那些事的。 确信这一点,却让谜题便得更难解答。 身体的不适,因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开始越发的明显,无奈,顺喜儿只得放弃种种猜想,在小宴儿端来汤药之后,服过便歇下了。 顾卿的药果然是神,如他离开之时说的那般,在服用过第三副药之后,顺喜儿觉得身体较之在安乐堂的那些日子已然好了很多,那脸上也已然有了血色。复诊之时,被告知身体已无大碍,故而又回到原处供职。 只是,给太子送药一事,已然终止,据小竖传来的话说,是担心顺喜儿的身体可能有所反复,所以暂时不能再做此事。于是,他只得每日在暖阁侍奉,瞧着那些为了八月会忙进忙出的太监侍女们。 赫连勃,他的父亲,自他返回暖阁之日起,就没再瞧见过。 听小竖说,是因为近日边防吃紧,流光国数次突袭边境,而今临近佳节,恐对方再次突袭,所以赫连勃已然数日连着滞留前朝,连这内廷一步都未踏入过,而作为皇嗣的诸位皇子,连同太子亦是如此,侍奉在朝未曾离开半步。 提到这事,顺喜儿方才忆起,当年的确是有过此事,不过当时,他因为身体不好,未曾侍奉在旁。 只是,重生之后,此事却是在悄然发生变化,当年病弱的自己竟然是以健康的身体去参与朝政甚至是可以连续几日几夜不下朝的侍奉父皇身边 有些意外。更有些担心。 意外的是这样的结果,担心的也是这样的结果。 此之前,他想的是要如何才能改变自己那继位不到一个月就丧命的悲哀命运,只是回到这十数年前,自己似乎什么都还没做,然而身边事,身边人却在悄然发生变化,他突然有些担心,倘若自己做过头了,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或者,更应该说,自己究竟应该做到怎样的地步才算合适 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头痛。 瞧着八月会越来越近,宫人们也愈发的忙,作为赫连居处更是如此。虽然赫连勃已经有些日子不歇息与此,但是宫人们依然坚持窗套被褥一日一换,而今临近佳节,诸如赏月题材的各色床幔,被褥,甚至是宫灯也一一的更换停当,只是那些换下来的旧物却因着东西太多,人手太少,而少不了顺喜儿的跑腿。 这日里,一小宫女嫌东西太沉,路又太远,于是便又将东西托给顺喜儿去送。顺喜儿原本就觉得无聊,得到这个差,他也不推脱,只是提了东西就往浣衣局去了。 这浣衣局在威胜门往西的地方,由暖阁过去有些路程,因着提了不少东西,所以到那地儿的时候,顺喜儿只觉得气喘吁吁,瞧着那铺天盖地的被单,不见一人,他便放下东西,捡了个台阶坐下,准备好好喘口气再去寻前几日接头的执事太监。 擦着头上的汗,他正想着这么去找人,忽而听见身后传来有人说笑的声音,于是忙不迭的掀起被单,拽住一人,就问“请问王公公” 话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了,因为他发现被自己拽住的不是旁人,而是在自己回原处供职之前就已经被遣送到浣衣局的者也。 “者也,你认识这人”跟在者也身边的小公公瞧着他俩,有些好奇。 “啊,是同乡。”者也低声回着话,推他去了旁处,“你去帮我瞧瞧那边的衣服晒干了没,我一会过来。” 这小公公并不有疑于他,听着他的吩咐便去了。瞧着他远了没了身影,者也方才瞧着顺喜儿道“你要拽着我到何时” 仿佛是手被烫到一般,顺喜儿慌忙松开了他的手,道“抱歉,我” 者也看了他一眼,瞧到他身边儿的那篮换洗之物,问“送衣物来” “啊,恩。”顺喜儿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知道,虽然事实并不是如小竖说的那般,但是眼前这个人确是因为自己从原来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跌了下来,然后被送到这个粗使之人所待之处来的。 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对方的脸,却瞧见对方那双手。 记忆中,那双手能鼓琴,能烹调,亦能摆出万般美妙的姿态,是一双绝美的手,而今,确是皱纹横生,裂口横生。 于是,他满怀歉意的抬头看着对方,对方那未施脂粉的脸,虽无粉黛,确是有着一种令人从心中油然而生的亲切之情。 “顺喜儿。”者也轻声唤他。 “哎。” 者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没能说出口。 此时,方才那离开的小公公开始在远处叫他,于是者也提了那篮衣物,然后捏了捏顺喜儿的手,只道“顾三生,你要照顾好自己他” 风突然刮了起来,刮得被单突然就横亘在二人中间,等到风停的时候,那个站在对面的人突然就不见了踪影,至于对方的那番话,也是听了个半截,余下的那半截仿佛是被风刮走了一般,没影没踪了。 回到暖阁的时候,顺喜儿发现整个暖阁气氛和平日里不一样,细问之下,放才知道赫连勃已然回来。只是听到这个消息,顺喜儿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拔腿就走,远远离开这个令他冷汗直流的人所在的场合。 但是,最终,他没有走,因为,他想见那个人。 有多长时间没见了十来天 听小竖说是十几天没下朝堂,所以那个人一定是困顿不堪,双眼应该是泛着血丝,眼皮下也是泛着青,这样的状况,应该是好好的洗漱一番,饮过粥品,然后好好的歇息一番。 顺喜儿悄声站到暖格外的落地罩后,尽量用那些绣着彩云追月的帐幔遮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悄悄地往里看。 他瞧见赫连勃坐在小圆桌前,桌上搁着几碟菜色,果然是如他所想的是正在饮粥,到此刻,他觉得心里也放松了些,因为对方总算是懂得是该休息的。拍了拍胸口,他转身欲走,却冷不丁的听见里面的那人慢条斯理的道“偷偷摸摸的瞧完了,就打算走” 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顺喜儿也便不再躲藏,只是想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他的眼皮底下,自己做什么都隐瞒不过。所以轻叹了一声,他走到对方的面前,双膝跪下,道“求皇上制罪。” 赫连勃搁下碗,低头看他“制罪制什么罪” “小的窥视圣颜,惹了皇上的雷霆之怒。” 赫连勃笑“若因这个便要罚你,那你还真是罪当制死了。” 顺喜儿一听,只将头埋得更低。 “罢了,起来吧,朕有些累了。” 顺喜儿磕了个头,半蹲着身子把赫连勃的腿搁到自己的腿上,然后褪下靴子,换上了一双轻软的便鞋。于此之后,又起身站到对方的面前,解开衣物上的绊扣和布纽。这些动作都很轻柔,贴近对方身体的时候,连呼吸都便得很浅,生怕惊扰对方。 更衣完毕之后,赫连勃坐在床边看着他,问“病好了” 小心翼翼的将被子铺好,顺喜儿才退到一旁,回道“几日前回到司礼监,顾太医来瞧过,下了几贴药,身体已然好多。只是耽误了皇上交代的事,小的十分惶恐。” 赫连勃眯了眯眼睛,看着他“难得你这么有心这么惦记他,太子身体已然见好,药也便不用再送了。” 浅短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听在耳里,竟觉得有些刺耳。某种程度上,他宁愿认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而不是对方说话时那诡异的语气。 瞧着他低着头,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赫连勃又问“怎么了” 抬头,想开口说话,想问诸如安乐堂,诸如者也,诸如小竖,诸如花季睦,诸如李丛礼,诸如裕王,更诸如眼前此人,以及自己,然而所有的问题在此刻犹如鱼刺哽咽在喉,一句话问不出,一句话讲不出。 脑子里,满满的那夜里在安乐堂不期而至的某人声音,仿佛那夜里瞧见的刺眼光芒穿越至今日,刺痛着他的喉,他的眼。还有那胸口无法宣泄而出的苦闷,都在瞬间,令他几乎要呜咽而出。 终是熬不住那心中种种情绪的翻腾,“扑通”一声,他直直的跪在了赫连勃面前。 “皇上,我不是顺喜儿。” 这句话,从他当初见到赫连勃的时候,就想说,可是他没说,他也不能说。 如果他不顺喜儿,那么谁是而自己又是谁 这随后的种种疑问,也不会有答案,也不应该有答案。 可是,他还是说了。 不为什么,只为对方那入夜的悄然探访。 他想知道,那探访背后透露出的种种可能,包括了些许关心和担忧的可能,究竟是为谁 为“顺喜儿”为赫连仲绶还是为“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48章 “我叫顾三生,我家原是江南富庶,我顶上有两位哥哥” 咬着牙,他咽下自己的名字,开始编造另一个谎言。 他不能说,他死都不能说出自己是谁,因为那是死都不能说出的秘密。 这具躯壳,乃至于这个灵魂的经历太过离奇。 直到今时今日,连他自己都尚且不能全盘接受正在经历的事实的时候,他也不会去奢求自己之外的人能够相信,然后,自己究竟在说出那句“不是顺喜”的话之后,还能往下再说些什么呢 顾三生这个名字,是从者也那里听来的,应该是“顺喜”的本名,如今本尊已然一命归天,这身体已然归了自己,那原本无他人知晓的名字拿来一用倒也无妨,即便是日后有什么破绽,也可借口说是名字相同促成着借尸还魂的灵异事件。 自嘲的想着,他说出“顾三生”的身世,有着和自己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年龄,甚至是同样的死因,同样的重生方式,唯一不同的是,不是他,也不是赫连仲绶,只是“顾三生”,只是“顾三生”而已。 赫连勃坐在床边,瞧着这个跪在自己跟前的少年,曾经试想过对方会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吐出这个秘密,刑讯逼供或是温情套话,总觉得时间会花得很长,甚至会觉得对方可能不会吐出实情,所以当听到对方吐出那些所谓的“实情”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他原本以为,应该是谁替代了谁,更或者是谁收买了谁之类的宫廷阴谋闹剧,但是当对方吐露得越多的时候,他开始发现,这对话,开始往着更诡异的方向而去。 “我以为我自己死了,但是没想到意识清醒过来,是被人从池子捞了起来,然后被送到寝宫” 他知道,这些话在任何人听来,都是可笑的,荒谬的;这个时候他应该站起来大声的叫侍卫进来,将眼前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人拖出去仗责五十,他甚至可以马上下令将他处决。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床边,听着眼前这个人的继续诉说,诉说着那重生之后的种种疑惑,种种纠结,甚至是种种愤恨。 他的直觉在告诉自己,应该相信眼前这个人说的一切。 直觉 他知道,在自己活过的这四十年里,他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但是,他从来没真的去凭着直觉去做认为他觉得对的事,所以,对于直觉给出的判断,他很怀疑。 “为什么说这些”在顺喜儿结束了那位诉说之后,赫连勃皱着眉问。 意料之中的问题如期而至,顺喜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那天,在安乐堂,小竖来探望之前,有一个人进了我的房间,我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皇上您” “是。” 赫连勃的回答很干脆,没有任何迟疑的口气中透露出他对于这件事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那么,送我去安乐堂的也是” 关于这个问题,赫连勃没有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你想知道” “是的,我很想知道。” “小竖应该告诉了你,那个人是谁。太刨根问底,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者也,他不会做那样的的事” “你了解他”赫连勃哑然失笑,“你方才说你借尸还魂,对你这具身体的过往桩桩件件不了解,如何怎能了解你能了解他” “是,我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他记得顺喜儿的一切,对于这样一个把另外一个人放在心中惦念的人,他怎么会去做那些会至对方于死地的事所以,我能说,做那件的事的人,不会是他。”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即便是,他真的做了,如您这样的君王,恐怕也不会只听凭一个侍寝太监的枕边风而随随便便的让另外一个人锒铛入狱。” “锒铛入狱应该不会是这样凄惨的下场吧顶多也只算得上生死由天罢了。” 赫连勃轻描淡写的语气更明确的表明了幕后却有其他之人,而这个其他之人也的确是如顺喜儿所想,正是赫连勃。 “我可以将这些你理解为您对我的怀疑么”顺喜儿问他。 赫连勃点头承认。 他承认当初是自己下令将这个小太监送去安乐堂,当然也不是自生自灭那样的简单,他甚至是怀着要确认对方没命的心态,不准旁人去太医院请人去瞧病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送往安乐堂的人,十有九亡。 是的,他就是要让他死。 他不能容忍这个小太监的欺瞒,而且那种种谎言看起来是那样的笨拙和漏洞百出,同时这个小太监开始慢慢的侵蚀了他的思想,左右了他的心,让他内心最低处对于某人的感情开始发生细微的偏移。 所以,这个人必须死。 然而,他没做到。 当看到对方虚弱的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时候,他妥协了。 这是他人生的第二次妥协,第一次妥协是因为当年的皇后,第二次是因为他,而妥协的理由都是因为太子,因为那个被藏在内心最黑暗最柔软的地方的人。 “那么你现在还怀疑么”顺喜儿继续问。 摇了摇头,赫连勃道“你的话真实与否朕现在不想评论。不过既然是让你回来了,自然是不会再送你去死。只是,要记得,不要再妄图在朕的面前耍那些有没有的小聪明,否则,就算是赤脚大仙也救不了你。” 顺喜儿磕头谢恩,随即又道“者也,是否能” 赫连勃抬手打断他的话,道“朕说你不了解他,你还强辩。且先不说去浣衣局是他自己的意思,就连那卫公公去给你瞧病,也是他哭着去太医院门口跪着求来的。” 一番话,说得顺喜心中顿时一番五味陈杂,他原本以为对方是不会加害自己,却未曾想过对方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不等他回答,赫连勃已然躺到龙榻之上,闭眼道“朕有些累了,你待命在隔间吧。” 至此,赫连勃便是不再说话,顺喜儿也只得退了出去,而一直到天明,两人未曾再讲过一句话。 转眼,已至八月节。 这日里,彩灯高挂,歌舞升平,宫女和内侍们身上穿着时新的缀着玉兔图案的宫衣,发间耳边缀着新摘下的玉簪花,人人脸上均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 又因着是赏月团圆的日子,赫连勃在内廷里设了家宴,除了各皇子皇女悉数参宴外,还宴请了诸如蓝太师之类的重臣在内,而李丛礼身为太子讲师,又为蓝太师第一门生,均也在邀请之列。 在内廷中,难得瞧见这般的热闹,小宴儿自然是不会错过的,更何况今日宴席之上的诸色糕点均大多又是出自他手。 “顺喜儿,顺喜儿,你瞧,刚刚六皇子殿下吃的那个桂花糕是我做的。” 顺喜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瞧了去,只不过那视线却并不是向着吃桂花糕的六皇子,而是相邻在不远处正位上的赫连勃。 此时的赫连勃一身绛紫纻纱袍,身边坐着福王的母妃郑贵妃,只是两人看上去颇有些貌合神离的味道,因为不管郑贵妃如何殷勤的敬酒和赞美,那位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赏月台下的丝竹歌舞之上。 这郑贵妃似是有些恼怒赫连勃的冷淡态度,不多一时,托口说不胜酒力,便要告辞回宫歇息去。至此,赫连勃才抬头看了她眼,非但没有挽留之意,更连一句应付之言都没有,只点头做了个回应了事。 这一举动,令这位贵极一时的贵妃娘娘顿时觉得心酸不已,纵然是眼前美酒美食,美景美物也无心欣赏,只得匆匆离了宴席回寝宫去了。 在她离开之后,赫连勃低声嘱咐了身边侍奉的小太监几句,便瞧见这小太监径直奔了蓝太师而去。只见得着小太监附在蓝太师身边说了些什么,这太师便领着自家的门生李丛礼上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49章 顺喜儿只瞧着蓝太师和李丛礼上前行礼,敬酒,而后被赐座,三人在一起似是在讨论什么,无奈离得太远,无法得知内容。不多一时,又有小太监去请了太子共坐一席。 四人在一起说着什么,很快的,就瞧见太子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随即,赫连勃的脸上带了些愠怒,至于蓝太师和李丛礼,则是很明显的劝说着什么。 顺喜儿一心只瞧着这四人之间发生的事,冷不防赫连勃一个视线扫过来,正好和他的相对,顿时吓得浑身冷汗,忙收回视线,低头假意收拾点盘碟用以掩饰。 待到抬起头时,太子早已不知去向,太师和李丛礼也一如是,唯一不变的是赫连勃直直望过来的视线。这下更是让他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适时,小宴儿前来唤他,只道换班时刻已道,特意让他和自己一起去和其他小太监一同吃酒去。似是得了救命稻草一半,顺喜儿也顾不得其他,忙应承了随他而去。 宫宴行进到时,便已到尾声,应邀而来的皇子皇女,王公大臣们也开始纷纷散去。因着过节,赫连勃也喝了不少,在大臣们散去之前,他就早已离了宴回了寝宫。 小竖应传召入暖阁,瞧见赫连勃半卧在榻上看书,忙上前请安“小的见过圣上。” 赫连勃合上书,问“那人怎么说” “顾二说自家弟弟离家不过六岁,如今已有十载,即便是活着,幼童早已成年,那容貌已然不似从前,故而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就是当年被甄选入宫的弟弟。” “他家弟弟叫什么” “说是叫顾三生。小的在敬事房查过当年入宫的小太监名录,从燕丘甄选来的十名幼童中,的确是有一名叫做顾三生。问过当年的管事太监,说因为当年觉得这名儿太不喜庆,所以给改了名字叫顺喜。” “顾三生”赫连勃说着皱了眉,沉吟半晌之后,他道,“这么说来,身份倒是无甚可疑么” “恐怕是了。”小竖含颌答道。 思及前些时日顺喜儿说的那些话,赫连勃问道“小竖你可知有借尸还魂这一说” “借尸还魂小的记得为入宫之前,曾在一本异闻录里瞧见过。” “哦书中所载如何” “书中记载一名仙人魂魄离身之后,尸身被焚,后又借其他人的身体活转来的故事。不过这种故事多半是坊间传闻,当不得真。皇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 赫连勃摇着头笑了笑,道“小竖,倘若有人告诉你,他不是某某某,而是借尸还魂的某某某谁时,你会相信么” 小竖愣了一下,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事当做故事瞧瞧也就罢了,若是要当真,也太过荒谬了。”话到此,他心里猛的一沉,又道,“皇上,您说的这话是否和顺喜有关” 赫连勃点了点头“这事朕觉得非常蹊跷,倒是不管他先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当日他第一次被送来侍寝时,的确是有抗旨投湖一事。所以,朕希望你最好那之后的事调查清楚。” 小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道“这件事,皇上请勿忧心,小的一定会彻查清楚。” 照常例,每年到八月会的时候,花季睦都会孤身一人前往宫外的宅子,对于这件事,赫连勃也是默认的。不过,没有花季睦,对于小竖来说,是好事,这意味着他可以一整夜在宫里寻各种乐子。 从赫连勃的寝宫出来,小竖望了望天,月渐西沉,在宫门外,已经有三名小太监提着灯笼等候他多时了。 见他出来,这三名小太监行礼道“小竖公公。” 小竖点点头,问“今年是集雅会在何处 “回小竖公公的话,今年是在西花房。” “西花房可是那临近浮翠池的地方” “正是那处,大家伙候已经候您多时了。”这三名小太监话说着就领着小竖往那西花房去了。 所谓西花房,是在博敬斋迤西,离东宫不远的地方,因着临近浮翠池,小小的花房,以山石藤萝花卉,敲上去像是一堵墙壁似的;那些个楼阁、梯台楼榭富丽堂皇,栽种的古松则是数百年物,霜干虬枝,纷披偃盖,下垂的枝干,则是尽数用了杉木来支撑。 自博敬斋往下瞧,能瞧见浮翠池全貌,春日里湖光潋滟,花木成荫;夏秋两季莲藕鱼虾,味最鲜美,萑苇茂密,水禽上下,俨若江南风景云。至冬日时,积雪残云,点缀如画,池面冰冻,若是用木板为床,则可一人前引绳,上坐二三人,在冰面上行步如飞。 对着这如斯美景,便有了每逢时令节日,内侍们汇集于此,论处做东,设宴备酒,供应邀者吃酒耍乐,美其名曰“集雅会”。 行过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一行人已到博敬斋下。 站在那廊坊之下,小竖便已瞧得一群人在上面的喧哗打闹之声,抬头一瞧,灯火通明,看着是要做乐到天明才算罢了。顺着石阶往上,小竖推门而入,一群人见着他自是纷纷上前招呼,热络至极。 小竖一一应过,众人拉着他闹着罚酒,他笑着自饮了三杯,再有人拉他去赌钱取乐,他确是借口手气不顺推托了。不为别的,只是那心思却未曾放在这之上,他着急四下寻那顺喜。 四下仔细的瞧了一遍,却又心生疑虑今日乃中秋佳节,这顺喜儿即便是再不乐意凑热闹,那小宴儿也会拖着他来,只是却不见这人了去处。 拉过一名小公公,仔细询问了一番,方才知道,在他来之前,已经有一群人去浮翠池捞那新鲜的湖虾螃蟹了。于是,他便顺着道去了浮翠池,行至半路之时,遇见了满载而归的这一群人,仔细一瞧,其中倒还有甜食房的小品子和顺喜的贴心小棉袄小宴儿。 这便拉住了小宴儿,问道“顺喜儿呢” “顺喜儿说想赏月,所以去了御风亭。”小宴儿提着一篓子鱼虾回他。 “什么时候去的aquot小竖又问。 “就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小竖公公您这会儿要去的话,估计他还没到御风亭,不如帮我叫他回来吃螃蟹吧”小宴儿一边说着,一边将篓子里的螃蟹提给他看。 小竖笑着拨拉了那堆肥美的大闸蟹,这便道“果真大只,若是错过了,还真是可惜。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保管让他回来。” 话说着,他正想往御风亭而去,又忽地想起赫连勃交给他的事,忙又拉了小宴儿道,“小宴儿啊,小竖公公我眼神不大好,去御风亭的道又不太好走,不如你陪公公我去吧” 不等他回话,小竖已然用其他小公公手里的灯笼换过了他手里的鱼虾,然后便推着他带着自己往御风亭而去,临走时倒还不忘留下让小品子放心的话。 一路上,小竖跟在小宴儿身后,瞧着方才那群人走远了,他才疾行两步,上前揽过小宴儿的肩道“小宴儿,你觉得小竖公公我人怎样” 小宴儿一边瞧着地上的路,一边道“小竖公公你人客气又有本事,还好相处,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那你觉得小竖公公我待你如何”小竖又问他。 小宴儿歪着头想了一阵子,说“小竖公公对我很好啊,不但很照顾顺喜儿,把我从皇史宬调到甜食坊。前阵子花公公把顺喜调回司礼监,您怕我不知道,还特地让人来通知我。这些事,小宴儿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哦” 小竖瞧着他傻乎乎的样儿,觉得可乐,不免捏了一下他的脸,道“那小宴儿你跟小竖公公说说顺喜儿的事呗” 小宴儿满脸疑惑的看他“顺喜儿的事顺喜儿的什么事” “不就是别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是顺喜儿侍寝前抗旨不从,还投湖自尽。你知道的,这宫里人多嘴杂,顺喜儿在皇上那边又正得宠来的,倘若有人好事,把这事添油加醋的跟皇上那边说了,可就糟了,所以我打算问问清楚这些事,也好到时候给顺喜儿开脱不是” 小宴儿头脑简单,小竖几句漂亮话就把他忽悠得团团转,于是也不再有疑与他,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上头传话下来让顺喜儿去侍寝。然后前一天者也把他叫去了玉芝馆,回来之后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晚上我叫他吃饭也不出来。后来到值班的时候,他就突然跳了湖。” 小竖一边听着,一边“嗯嗯嗯”的哼着,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因为当时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所以他跳下去没多时,就有人跟着跳下去救他了。好不容易捞上来了,人已经没有反应。当时我瞧着他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就给吓哭了,后来哭了有一会儿,顺喜儿就醒过来了。” “你确定你看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有反应”小竖追问。 “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因为已经给吓蒙了,只记得当时太医院的小公公也来了,把了脉说是没反应了。”小宴儿一边说着,一边唏嘘着自己为什么不习水性,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让顺喜儿在水里呆了那么长时间。 这番话让小竖开始觉得有些恐怖,内心中似乎也开始纠结之前从赫连勃听来的那番话。拧着眉毛,他继续问道“顺喜儿醒过来之后,有什么不一样的没有” “不一样的啊”小宴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可就多了。刚醒过来那阵儿,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有年号,他也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脑子进了太多水还是怎么了,总之是很多事好像都不记得一样,而且连吃饭的口味都变了很多。” 听到这儿,小竖心里更觉纠结。他也不再管小宴儿之后再絮叨了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快步前行,等到小宴儿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叫他等等的时候,他方才知道自己的失态。 “小宴儿,这边叫顺喜儿的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只管先回去帮忙把我和顺喜儿的份儿留下,那群小兔崽子,嘴馋得紧,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三人的份儿也给他们吃光了。” 说罢,他便丢下被他弄得有些稀里糊涂的小宴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浮翠池边儿那浓重的夜色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50章 月已偏西,月光却依然皎洁,可以清晰的看见亭下的所有景物,包括更远一点的,譬如太子所住的东宫。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东宫寝殿外的庭院。 他看见那庭院里,灯火通明,似是寝殿的主人不在房内,内侍们纷纷出来,坐在庭院中一起吃着茶点赏月,脸上谈笑的表情看上去是那样的自然和欢快。 这是第一次,站在一个他以前从来不曾知道的地方,一如一名旁观者一般,俯视那曾经属于自己二十余年的住所,以及那些曾经经历过的生活。 他不知道那人去了哪儿,也许在寝殿里,也许不在;更也许,那人正在归来的路上,或者,那人正在某处与某人共叙父子情。 自从那日坦言自己不是“顺喜”之后,赫连勃便是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对他的态度一下子疏远起来。虽然依旧是让他近身侍奉,甚至有时还让他批些奏折,但是却不再有更多的交谈。 赫连勃的转变,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却依然让他的情绪在瞬间低落到极点,转身坐回石凳,他开始嘲笑自己。 他知道,那种堵得他胸口一种发闷的情绪是什么 嫉妒,他在嫉妒,他在嫉妒那个十六岁的“自己”。 明明是和那个人有着同样的灵魂,确是不同的身份,不同人,连着那原本属于对于自己的关爱也变成了旁人的。 但是他不想承认,也害怕承认。 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滑落,因为他觉得,这真是一件可笑的,甚至是可怕的事。 如果不是嫉妒,他怎会在送药的时候心有顾忌; 如果不是嫉妒,他又怎会如此渴望赫连勃当日夜访究竟为的是谁; 如果不是嫉妒,他又怎会如此惦记“自己”此刻是否是在和赫连勃一同赏月 “顺喜儿,你干嘛呢” 肩膀上猛的一拍,他抬了头,瞧见的蹲在自己眼前的小竖,对方那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瞧。 “怎么了还哭呢”小竖说着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想家了” 咋听这话,顺喜儿忽的一愣。 然后,他咬着唇,点了点头也许,这就是另外的一种想家吧 他想要回去,哪怕回去是被李丛礼毒死,都好过这样这般尴尬的存在着,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多余者。 “小竖公公找我有什么事” 小竖叉着腰看他手忙脚乱的擦拭着泪水,皱着眉道“我怎么瞧着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哪里有事敢瞒着你。”顺喜儿有些心虚的笑了笑。 “你说没有,我倒是说有。”小竖这般说着,却也不气,只是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道,“不过我不管你瞒着我什么,这会儿你倒是必须跟我回去吃螃蟹喝酒。大过节的,一个人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说罢,便是揽过他的肩膀,拉着他往亭外走去。 顺喜儿挣不过他,这也便罢了手,随他拉着走了。只是走到没几步,他发现小竖回头冲着那亭子下面瞧着什么,忙又喊道“小竖公公” 小竖闻声儿忙回头,快跑两步追上他,推着他往前走,嘴里还不住的嚷嚷“走吧,走吧,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两人拉拉扯扯的回了西花房,所幸的事,这二人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的是螃蟹下笼屉上桌,小宴儿忙给他二人挑了数只个头最大的,乐得小竖只夸小宴儿有心眼儿,会办事。 这小竖拉着顺喜儿坐下,瞧着那红彤彤的螃蟹,正欲大快朵颐之时,那原本侍奉在的小格子笑着端着酒壶就来了。 “我说,小竖公公,今天你是怎么了怎么连吃螃蟹的规矩都没了” 小竖抬头瞧他,乐了“怎么是我忘了我倒以为是你把那酒都给其他人了。” “胡说,这酒可是连皇上喝了都赞不绝口的佐蟹佳酿,今日你都还未尝过一口,他们哪里敢尝一口”小格子说笑着就将壶中酒斟满他和顺喜儿的杯子,“这蟹是独食之佳品,但是这酒可不是哦” 顺喜儿端起酒杯,闻了一下,酒香清冽,深吸一口,仿佛还能嗅到其中那淡淡的果香。浅尝了一口,他道“这是玉壶冰。” 听他所言,小格子当下脸上露了几分惊讶“哟,喜公公真是品酒行家,这酒不过在舌尖一过就知道是什么酒了” 同他一样惊讶的还有小竖,他瞧着顺喜儿把那小格子泡酒的方儿一一说出的时候,他的眉头皱得更深。趁着顺喜儿品蟹的时候,他悄悄拉过小格子,附在其耳边细细的吩咐了几句,就挥手让他去了。 时下,花房里的人,各个都在喝酒品蟹,小格子的离开显得有些打眼,顺喜儿瞧着他出了房门,问道“他干嘛去啊” 小竖用钳子夹着螃蟹腿儿,慢条斯理的起开,捅出里面细白的蟹肉,塞到嘴里道“今日中秋佳节,大家伙难得在一起聚聚,所以我让他再取点酒去。” 话过不多时,这小格子果然招呼着伙夫们抬着一罐罐的酒就进了来,细数之下,竟然有三十几罐之多。 小格子招呼着伙夫们给在座的公公们倒酒,自己倒是提了一罐酒来到了顺喜儿二人跟前,提着瓦罐往一口黄花梨的木碗里倒了满满的一海碗酒。 顺喜儿瞧着他那倒酒的架势,不免觉得有些冷汗直冒,只因他知道自己酒量不济,莫说是这一罐十斤的酒,恐怕就是那一碗的酒他喝下去也是要醉翻的。 对于他心里的嘀咕,小格子全然不知,只是笑着用同样大小的碗换过了他跟前的小酒杯,跟着也是这样倒了满满的一碗。 “难得今天过节,大家都这么开心。我也敬敬喜公公您吧” 小格子说着这话的时候,是笑眯眯的把碗递到他跟前的,态度客气得令顺喜儿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绝。只是,这么大一碗酒他根本奈何不了,于是只得用手挡着碗道“小格子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酒,我当真喝不了。” 小格子假意恼怒,那手中的碗也越发的往他跟前凑“莫不是喜公公你觉得我这算不上品的小公公不配给您敬酒” 顺喜儿尴尬的笑着,道“不,我没那意思。我是真的酒量不行,这酒我喝不了这么多。” 这小格子似是打定了让他喝完这满满一碗酒的主义,任他百般解释,就是不让一步,越说到后面,这小格子更是大有要上前灌酒的架势了。 于是两人从坐着拉扯到了站着,那推酒敬酒的姿势也越发的难看和尴尬。 瞧着这混乱劲儿,小竖道“那什么,我说顺喜儿你就先喝吧,好歹人家小格子也是第一次敬你酒,你可不能这么辜负人家。” 这话说得小格子抚掌而笑,也不多说什么,就只管将碗往顺喜儿怀里一塞,然后自己端起另外一只碗,一口气干了个底儿朝天。 至此,顺喜儿瞧着小格子豪气冲天的喝了一碗,再瞧瞧自己怀里的这一碗,不由得冲着小竖叹了口气“小竖公公你” 小竖斜靠在椅子上,抬了抬下巴,道“喝吧,喝吧,能喝多少是多少,喝不了的我替你喝了。” 听他这番话,小格子不由得掩口而笑“还是小竖公公您善解人意。” 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这一劫,顺喜儿倒也安了心。 喘了口气,他端起碗,闭着眼,皱着眉头开始喝那碗中的琥珀色液体。 出乎顺喜儿的意料之外,这酒入喉,并无辛辣之感,相反的是味道甘冽,犹如清凉的夏日凉汤一般令人觉得清甜可口。而在这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也将碗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喜公公您可真是好酒量。”小格子说着又再次给他斟了一杯。 顺喜儿有些慌,他连忙端开碗避开“不,这个真不行。我不能再喝。” “喜公公难道还不相信我小格子么我给您敬的这酒又不会醉人,您只管放心的喝。”一语毕,他倒是也不管顺喜儿是否听了进去,竟然还拉了好几位公公过来敬酒。 被灌了一整碗酒的顺喜儿,虽然没醉,但是对着这一群人,他还真是毫无半点招架之力。谁让他活过的那二十来年,学的只是圣人之道,为君之道,却全然没有学会这推酒让酒的本事呢 眼看着顺喜儿被人一碗碗的灌着酒,那面上也开始泛出红彤彤的酒晕来,小竖这才起身把他拽到了自己的怀里,道“好了,好了,不准再灌了,好歹这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儿,要是喝坏了身体,责怪下来你们可是担当不起的。” 听了他这话,这原本只着敬酒以期在顺喜儿面前留个好印象的内侍们顿时觉得无趣,于是,便一一渐渐的散开了。 瞧了瞧怀里的人,小竖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顺喜儿,顺喜儿” “嗯”怀里的人似是已经醉了,头直抵着他的胸膛,嘴里说的话也开始有点含混不清。 小竖面上一笑,转头冲着一旁端着酒碗的小格子挤了一下眉,小格子立马心领神会的放下酒,领着他往西花房旁的博敬斋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51章 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小竖摸索着将顺喜儿放到了最里间的床上,小格子则是适时的将离间的灯点亮了。 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映照着一个人的身影,这人便是赫连勃,此刻他正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醉得有些不醒人世的人。 小格子移步房外叫进来一人,小竖让他跪下,道“顾二,你可瞧清楚了,这人是谁。” 顾二跪在地上,颤巍巍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这站着的三人,吓得有些不太敢动弹咽了口唾沫,道“我弟弟左腋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赫连勃瞧着那床上的人,看了半晌,方才道“脱了他的衣服,瞧瞧。” “是。”回了他的话,小竖上前几下扒光了顺喜儿的衣服,翻找了一通了之后,他抬起顺喜儿的胳膊,指着某处对赫连勃道,“皇上,果真有。” 赫连勃倾身向前,小格子唯恐他瞧不清楚,特意将灯盏往前移了几分。果真,在顺喜儿的左腋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瞧完这处,赫连勃转回头再看地上跪着的顾二,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十年前,燕丘发生食人妖物的怪事,死了很多孩子,其中就有被筛选入宫的小孩,小民的父亲唯恐弟弟惨遭不测,故而叫小民前去认尸,临去之前,就说如果脸瞧不出来,就认腋下的红痣。” 赫连勃点了点头,算是了然。 站在一旁的小竖子瞧着这话也问得差不多了,连忙让小格子适时的将顾二带离了博敬斋。 一路上,顾二只想着方才小竖回话说床上躺着的那人身上的确是有一枚红痣,只道自己家的小三儿总算还活着,是万幸万幸。直到离那博敬斋远了,见不到影儿了,他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猛的抓住小格子的衣服,问“刚刚站在旁边的,说话的那个真的是皇上” 小格子笑眯眯的看着他“顾二啊,当初小竖公公要你帮忙的时候,说过,你只需要听他吩咐就是了。似乎并没有吩咐你问东问西的” 顾二瞧着他脸上带下,却觉得浑身直冒冷汗,于是连忙捂住嘴,说“公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没看见,我也来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公子你。” “这样就对了。”小格子说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明日我便送你出去,钱物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只是,可得记住了你今日说的这些话,否则” 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顾二打了个冷战,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瞧着对方眼神,他真的有种脑袋会搬家的错觉。 “小的问过小宴儿,这顺喜儿自从湖里被人捞起来,确实有些不太正常的举动,仿佛是将所有的人和事都忘记了一般,连同那吃饭的口味也变了不少。另外小宴儿也提到当日在场的还有几名太医院的内侍在场。今日因着是内侍们聚会赏月的日子,正巧这几人也来了,小的命小格子去问过,当日顺喜儿被打捞起来的时候,他们检查过,确实是断了呼吸,没有脉搏,只是后来为什么突然这人又醒了过来,他们也觉得奇怪得紧。” 小竖临走时的话,一字一句都在证明借尸还魂是确凿无误的事实。然而这并不是赫连勃想要的答案,因为他更想知道,这个人如果不是顺喜,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顾三生 不,他不认为这个人说的这个名字,乃至那些所谓的身世,是真实的。 但是,他也十分确定,自己不管怎么问,对方都不会实言相告。 所以,他需要采取一种比较笨的方法,那就是让这个人酒后吐真言。 转头瞧着躺在床上的人,那张脸,一片酡红,浑身酒香四溢,他俯下身,伸手抚上那泛着美好色泽的肌肤,透过指尖传来的细腻美好触感,令他微眯了眼眸。 “究竟今天晚上,你会说些什么让人惊讶的事呢” 这初秋的夜,吹进来的风,带着些微凉,而像是察觉到身旁有温暖,那躺着的人更是往赫连勃身边挪了挪。 赫连勃低头瞧他,这人的脸上竟是挂着笑。 思及这人平日里在自己面前,一副惊弓之鸟模样,这脸上的笑在他看来倒是觉得稀奇到了极点,于是不免颇为感慨的道“你究竟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说罢,便是伸手想要去碰这人的脸。手指刚触及这人的脸,便听得这人嘴唇喃喃,似是在念叨什么,于是又凑近了些,想要听他究竟说些什么。 “父亲” 这不是他第一次从这人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当时虽觉得异常,因着不过是在交合之时,只觉得这可能是花季睦令他学的些讨乐的话,所以并未放到心上。 然而,此刻,这人分明是在梦中,为何又从口中呼喊这个称谓,而在他梦里,那个称谓所指对象又会是谁 这些问题,在赫连勃尚未寻到答案,却又见这人皱着眉,表情痛苦的呼喊起来“母后不要丢下仲儿” 含混不清的呢喃,听在赫连勃耳里,顿时只觉得五雷轰至头顶。 那脸上的表情顿时如风云突变般令人莫测到异常。 对于这句话,这个名字,他太清楚了。 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曾经喊着这个名字惊醒。 他的儿子,那在未来将继承他王位的太子,是他一生中,最珍贵的所有。 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幸福,也是他一生中最深沉的罪孽。 皇后仙逝之时,那孩子跪在榻前一直哭喊着这句话。 当日里,整个皇后寝殿只有他二人,他看着这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安抚他,却不能上前一步,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这孩子哭至昏死过去。 他也知道,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在那个孩子眼里就是一个冷血的父亲妻子死了,自己却掉不下半滴眼泪,看着儿子哭得如此伤心,他甚至连一句抚慰的话都没有。 然而,那并不是他所愿。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孩子的母亲能够比自己长寿,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母子长乐安康。 那些在多年前就被隐他埋在岁月深处的,想要忘却,却无法忘却的记忆,被一层层的拉了出来,令赫连勃痛苦不已。 他看着这个躺在自己身边的人,胸中涌起杀戮的念头这个人,他必须除掉。 他不管,他不管这个人怎么会知道那些原本只有自己知道的事,也不管对方是如何知道那些仅限于至亲之人才知晓的乳名,他只要自己内心那些最丑陋的过去不要被人知晓,更不要被人透露给那个孩子。 他伸手用力的勒住对方的颈项,用着足以至对方于死地的力气,呢喃道“仲儿,父皇这是为了你好” 是的,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好。 如果,如果得不到的话,不如 “父救” 不知为何,原本已经被他掐得差不多快没了呼吸的人,居然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单音节的字来。这令已经意识陷入混乱的赫连勃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猛的松开了手,看着那人脖子上的淤青痕迹,他开始觉得恐惧。 他知道,那几个字说的是什么。 父皇,救我。 但是,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究竟是想要杀谁 看着对方濒死的模样,脑子里那冒出来的混乱想法是什么 他居然会想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仅仅是因为求而不得的痛苦 不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赫连勃痛苦的捂住了脸。 他明明已经克制了这么多年,他明明习惯那些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自责的岁月,更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内心的最深处,为什么是在现在,自己的情绪变得如此失 这是对他的责罚么对于他曾经伤害过的那些人。 他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床上躺着的人,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这个几乎令他窒息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52章 第二日,小竖来叫顺喜儿的时候,发现对方早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边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脖子。 瞧见他来了,顺喜儿起身颇有些埋怨的道“小竖公公,你忒有些不厚道了,那么多人灌我的酒,你居然一点都不帮我,让我喝了那么多,到现在我都觉得头痛。” 小竖咳嗽一声,道“昨天晚上的确是有些太过头,下次我不会再让他们灌你酒了。” “那也不该把我一个人就丢在这里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纳闷这是哪儿”顺喜儿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刺痛的感觉让他揍了眉,“还有这脖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大一圈印子,一碰还疼得钻心。” 小竖走近去,瞧了瞧他脖子上一圈紫红色的痕迹,颇为尴尬的笑了笑,道“许是昨夜小格子扶你上这里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吧一会儿咱们去太医院拿点药擦擦。” 听他这般说道,顺喜儿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随后便是跟着他一起往太医院去了。 二人到了太医院让卫公公给弄了些散瘀的药擦了,离开的时候,小竖往着麟德殿的方向走,这顺喜儿也自然跟在他身后。 只是走了没多远,在近隆治门的时候,小竖突然停下来,拦住了跟在自己身后的顺喜儿。 “顺喜儿,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小竖说。 顺喜儿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小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在纠结了好一阵之后,方才道“临出来的时候,皇上叫我去暖阁,跟我说,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回麟德殿了。” “啊,是么” 顺喜儿的回答有些平静得过头,小竖瞧着他的脸,又没有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 不,也许这种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才是最怪异的。 “你不问为什么么”小竖试探性的问他。 顺喜儿笑了笑,道“难不成小竖公公您知道” 小竖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清楚。” “那不就成了,皇上连小竖公公您都不说,我即便是想要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我还能自己进麟德殿去问皇上么” 小竖瞧着他一边笑,一边说,突然觉得对方末了的那句话,似乎带了些自嘲的意味在其中。 “皇上他只说了我不用再回麟德殿了么” “这个,似是没说。” 顺喜儿挠了挠头,道“既然没说,那我回皇史宸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因着没有遇见这样被召进麟德殿又被遣返的小太监,所以小竖也不知怎么回答,一番犹豫之后,他道“大概是吧。你且先回那里住下,等花公公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之后,再回来跟你说。” 顺喜儿冲他一番拱手作揖“如此便是谢过小竖公公。” 说罢,顺喜儿便是转身往皇史宬的方向而去。这小竖站在他身后,瞧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心里似乎是有个疙瘩膈应着,张了几次嘴之后,他喊道“顺喜儿” 顺喜儿回头看他“怎么” “昨天晚上”小竖想问昨天晚上在博敬斋里,究竟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问不出口。因为出这主意的是他,他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所以他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只道“昨天晚上,你睡得好么” “昨天晚上”顺喜儿抬头看了看天,笑得有些戚戚然,“大概是,做了个噩梦吧一直持续到天亮的时候呢” 再次回到皇史宬,顺喜儿觉得十分感慨。这里似乎从他离开之日起,就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里没有来新继任的执事太监,所以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共过事的太监们瞧见他回来了,觉得特别的高兴,纷纷上前,围着他过问那些关于小竖公公,花公公,以及太子和诸位皇子的种种轶闻。 顺喜儿摇着头均说自己不甚清楚,他的回答令众太监觉得甚为无趣,于是该将话题引向他侍奉过的皇上。 只是,这一问倒还连摇头的动作都没了,众人看着他,直愣愣的站在那处,低着头不发一语,正纳闷着,就瞧见这人突然直挺挺的就倒了下去。 这一下可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于是赶紧的掐人中的掐人中,扇凉的扇凉,一番忙活之后,瞧见这人缓了口气回来,才赶紧把人抬进房间又吩咐人去太医院找人来瞧病。 醒来的时候,顺喜儿瞧见身边坐着个小宴儿,还有者也,瞧见这两人在,他只觉得心中那郁积的情感瞬间有了宣泄的地方,从最开始的眼泪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而后成了嚎啕大哭,直至最后,居然是哭得连声音都哽咽得无法听清。 这两人原本正担心他没有一点动静,突然瞧着他醒过来,然后又开始这样哭了出来,顿时只觉得心里放宽了不少,总是这人有了反应,不管有什么,哭得出来是好事。 只是,瞧着这人这般痛苦的模样,这二人又觉得心中不忍,想劝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起,只得陪在他身边,一人握了他一只手,权作安慰。 哭得差不多时,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太医院院使吴沉水,一瞧见躺在床上的人那痛哭的模样,便乐了“不错,还有力气哭,看来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 小宴儿听他这话顿时就来了气,张嘴正想说上两句,一旁的者也拦住他,起身冲着吴沉水施了一礼,道“有劳院使大人这般关心,小的替顺喜儿谢过院使大人。” 吴沉水看了他一眼,抬手挥了挥“得了,你们也别跟我客气了。我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不过是听人差遣的大夫罢了。”说罢,便是吩咐着这二人摁好顺喜儿,然后掏出针灸用的银针开始替顺喜儿诊治。 者也先是瞧着那又细又长的针扎在顺喜儿的皮肤里,就好像觉得是扎在自己的身上一样,只觉得全身肌肉都疼得发紧。 到后来,察觉到顺喜儿紧攥着自己的手臂的手渐渐松开,那僵直的身体也开始放软,倒也是真觉得这吴沉水医术了得。 不过半柱香时间,吴沉水收好银针,起身告辞要回太医院。因着配了几副药,小宴儿也跟着去了。者也送他二人出门,折身回来坐到床边,瞧着顺喜儿那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再瞧着他脖子上那一圈紫红色的印迹,忍不住一阵悲从心来,竟是这般的掉起了泪来。 “你又哭什么呢”似是不忍见他这般模样,躺在床上的那人悄然出了声儿,只是那声音听上去软而无力,且叹息意味颇重。 者也抹了泪,抬头看他“当日你若是听得我一句劝,也不至于今日落到这般田地。”说到此,他软了话音,带着些哭腔道,“算我求你吧,而今出了麟德殿就别再回去了,咱好好的过日子不行么” 顺喜儿微微侧了头,瞧见他眼里那闪烁着的泪光,又想起那个自己未曾见得一面的“顾三生”,不免叹了口气,道“我早猜到,你喜欢顺喜儿。只是,你可知,如今的顺喜已经不是你日夜惦念的那人了。” “我早知道你不是他了。” 者也的话,仿佛一道霹雳击中顺喜。 他原本想,自己不是那人,确实是当不起对方这般全心全意的对待,不如就把话说到这一步,任由对方认为“顾三生”变心或是别的,也比对方这样不顾一切的付出也好。 然而,他却未曾想过这人会看透自己的身份。 者也苦笑着看他“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投湖么” “我不知。” “顺喜不,应该说是顾三生。数年前,燕秋的一场大水让三生家家道中落,也致我家中父母双亡。他家兄长因急着给老父生病,所以将他卖给了当年来燕丘招小太监的管事太监。我与三生自幼在燕丘一同长大,自然是舍不得他,也便跟着他一道去找了那管事的太监。” “那之后呢” “当日被甄选入围的有十数名十来岁的孩子,我和三生,还有小宴儿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大家虽知道入宫是要做什么,但是心里想着每年不愁吃穿,还有月俸可以寄回家的时候,倒也是满心的期待了。只是,不曾料到,还未出得燕丘,就在被入招的当夜里,十数名的孩子统统被人取了脑髓致死。” “这取了脑髓怎么可能” “莫说你不相信,我和三生当年也是不相信的,入宫多年之后,方才知道,那取人脑髓的说法不过是这宫中的谁听了那西域的方子,说是食幼儿脑髓可以至再生,真是可笑至极我永远都记得那天夜里,他擦着还带着红白相间之物的嘴唇,用长着长指甲的手抓住三生的头说这三个小崽子,就留着跟我回京城吧,等着再长些日子,这脑子里的物件,应该就会变得美味至极039”者也说着这话,脸上的神情变得及其的痛苦,“你知道么为了不想成为他的桌上美餐,我用尽一切方法讨好他。最终,他因稀罕我的好嗓子,又觉得身边应该有几个贴己之人,所以将我三人留了下来。” “你说的那人莫不是花” “除了他还有谁呢他找人教我唱词身段,教我调笑手段,又将我送至皇上身边儿。不管在哪儿,横竖都是为人奴仆,倘若有一日能得宠于人前,倒还能为自己为三生混点盼头。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想法真的是很天真,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便是这样。那日里,皇上多瞧了他一眼,我原本并未想过许多,直到有一天,三生他突然来找我,说是此生若不能与我相守,惟愿一死。我当日只说他没事怎么偏偏扯到这些,还着实的骂了他一番,却没想到第二天就听到他投湖的事,直到夜里来人说人没死,被花公公送去麟德殿了,才知,他那不是笑话。” 顺喜儿听他说着,又瞧见他一双手攥得紧紧的,不免长叹了一口气。 他借用这身体这些时日来,却是第一次知道这者也和“顾三生”有着这些许不为人知的过往,也终究明白当日里为何小宴儿会抱着自己说者也是个好人这般的话来。 “只是,你怎知我不是他”他问。 “初见你时,觉得举止神态很是怪异,私下里问过当日里在场的其他人,又问过小宴儿,所以更觉奇怪。后来又有过几次相谈的机会,你那仿佛不认识我的神情,更是令我倍觉蹊跷。我曾经以为是失忆一类的可能,但是玉芝馆曾有小太监得过失心疯,将过去以往所有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但是之于那些吃饭睡觉的习惯却是未曾变过,但是,在几番试探之下,怎知你不但所有的喜好全然改变,竟然还将最爱吃的清风饭也视做了无物” “原来如此”顺喜儿说着,摇了摇头原来不管自己怎么百般掩饰,之余这顾三生关系最亲密的人,他依旧是欺瞒不过,“你既知我不是他,便是不该这样救我。” “救你”者也苦笑,“不,我没认为自己那么好心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对你恨之入骨。三生的魂魄可能在投湖那天就已然散尽,而你为什么,为什么却能寄居在这身体里,而且还以这身体主人的身份做着那些危险到极致的事你想要接近太子,这种事,你以为皇上他不知道么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说,因为他想要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知道我有多么害怕么那样害怕他每次在和你谈话之后,再来找我谈话。我每一次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回答他的问话时,都唯恐自己一个疏忽就将你推上断头台这些你知道么” “对不起” “当日你被送去安乐堂的时候,我好害怕你死了,我害怕你死了之后,三生的身体就这样被人草草的用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我当初陪着他入宫的时候,明明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者也说着这些,突然捂着脸哭了出来,“所以我到处哭着跪着去求人,他们都不敢帮忙的时候,我跪在皇上跟前整整两天求他放过你。他不理我,然后我又写信去求花公公回来。我做这些并不是想要你这句对不起我,我只求你不要糟践三生的身体,哪怕你不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也不要让他的身体到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下场” 身首异处 顺喜儿觉得心中有苦说不出。 他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捡回来的一条命再次濒临死亡边缘。 或许应该说,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这次能够顺顺当当的活下去,活到老。 但是,事实呢 事实上他没能做到,他不但没有完成当初自己回来时的初愿,甚至差一点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至于他的父亲,他那曾经的父亲,甚至三番五次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明明不是想要的不是这样,为什么却要走上这样的结果 再回麟德殿已是不能,至于东宫,更是不可能再近一步,此后半生,可能终将如同困兽一般被囚禁于这深宫内殿的角落,然后再次看着,自己,步上被人鸠杀的命运。 难道,真的命运就这样注定了 他不知道。 绝望,像窗外逐渐袭来的夜色一般开始笼罩他。而他无法再从心中寻出除了绝望之外的任何一种心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53章 等待消息的日子过得有些漫长,小竖迟迟不露面。 小宴儿送药来的时候,他曾私下问过,得到的消息确是已经时常不见效竖公公从麟德殿出来。 时间一长,这毫无目的,毫无期限的等待,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气闷。 所幸的是,“顾三生”生前和皇史宸其他小公公关系还不错,今次他返回这里,这些的小公公们也待他如同往日那般亲切。 只是这种亲切感让他莫名的想起那个自那日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来过的者也。 事实上,比起每天唠叨者也态度太过疏离的小宴儿来说,顺喜儿打心眼里觉得对方不来这里是更好。 因为他无法坦然面对那样一个为“自己”付出了许多的人。 而那些亏欠,是他用一生都无法偿还的。 一日里,司礼监差人送话来说是花公公有重要之事宣布,令各执事太监前往听训。因着顺喜儿已经不再任皇史宸执事太监之位,所以他并无资格列席。 事实上他对这样的虚名也并无兴趣,横竖是这样低贱的身份,他当然更是乐得轻松。 只是,他这样的想法却没有持续太久,入夜的时候,被花公公指派的新任皇史宸执事太监给他带回了关于太子殿下即将大婚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于顺喜儿来说有些过于震惊。 是他记错了么 记忆中自己是双十之年迎娶工部侍郎之女,怎么回转到今日,竟然未过十七年纪就要大婚依凭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根本无法探知那事情的真相。 倘若,倘若,倘若今时今日还在麟德殿,必定 眼瞅着,太子大婚之期将近,各处各所均是一番忙碌景象。 鸿胪寺早在日子定下的最初就开始着手通知各造办处督造大婚相关用品。而仅仅十数日,所有需要的官窑瓷器,织绣锦缎等物均一一送达,而内庭各处则是负责将宫内所有的装饰开始着手更换。 顺喜儿所在的皇史宬因经管各类诏书金碟金册,所以时常被鸿胪寺召去听候差遣。皇史宬内新任职的执事太监不甚得力,几番折腾下来,一到差遣多时,觉得事物缠身而无暇分身,最终也只得把不少事由托付给了顺喜儿。 这日里,又有小公公相请,说是文渊阁会同鸿胪寺,以及内廷造办处商讨金册金宝一事,适逢执事太监被花总管招去训话,四处寻人不得,便是把顺喜儿又推了出来。急忙忙赶至文渊阁,才发现,所到诸人均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诸如小竖,李丛礼,蓝太师之流的人物。 见人已至,众人开始商讨今日之事,细听之下无非是诸如诏书,金册金宝如何打造存放一事,而关乎皇史宬,也不过是最末那步,所以听了不多时,顺喜儿觉得有些无聊。 打了个哈欠,回头瞧见小竖也在做同样的动作,不由得一笑。而小竖脸上似是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便又转头和身旁的人交谈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事情依然谈妥,众人纷纷离去,小竖叫住了意欲离开的顺喜儿。 顺喜儿看着他,问道“小竖公公有事” “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最近甚忙,没有时间来看你,不免有些担心。”小竖如实说道。 顺喜儿深吸了口气,回道“多谢小竖公公惦念,皇史宬算是旧地,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小竖皱眉看着他,神情凝重,沉默半晌之后,方才道“顺喜儿,咱们算是朋友吧” “啊”不知他为何除此一问,顺喜儿有些懵。 “你的事” 小竖正准备追问下去,却猛的察觉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转身一看,却是文渊阁大学士李丛礼,当下便是收声噤言不再说些什么。 李丛礼看着他二人,不动声色的微笑着,只道“喜公公,方便否” “李大人有何吩咐” “我这边还有一些事需得劳烦喜公公帮忙”说到此,李丛礼瞥了一眼小竖,接着道,“不过看来喜公公眼下并不方便,李某叨扰了。” “李大人,无妨。我这便要回司礼监去,你和喜公公慢谈。”说罢,小竖咳嗽了两声,转身走了。 见他离去,顺喜儿只得转问李丛礼“李大人,有什么事是小的可以帮忙的” 等了半晌未曾听到李丛礼有回话,抬头一看,却见对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冰冷,让人止不住的阵阵发寒。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这李丛礼的眼神方才稍趋温和,道“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有些关于金册金宝的事想要请教喜公公。如果喜公公方便的话,不妨到里间一叙。” 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顺喜儿只得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进了房间,李丛礼亲自给他斟茶,这倒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嘴里也还不忘连连道谢只是,他依旧想不明白,这李丛礼内心究竟是怎样才会在态度一瞬间转变。 李丛礼的问题无非不过是些关于金册金宝的制式,事实上这种事似乎过问鸿胪寺和将作监更为贴切。 谈话过半,忽闻门外有人到访,开门之后意料之外的发现来访之人竟是小宴儿。对方也十分惊奇在此处和顺喜儿相遇,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瞧着对方手里提着的果匣,顺喜儿倒也料到七八分对方来此的目的,反观李丛礼,脸上并未有太多的情绪,依旧只是挂着稀疏平常的笑容,如此看来,倒是能够确定这二人是时常见面。 因为小宴儿的突然到来,二人的谈话未再继续下去。品过茶和点心之后,顺喜儿起身告辞,李丛礼起身相送,临到门边时,又道“喜公公明日可有时间” “李大人有事”对方那再次相邀的口气令顺喜儿觉得异常奇怪。 “太子大婚,需要新制诏册和编修起居注,所以这提取文书一事” “皇史宬已有新任执事太监,李大人有需要,小的自将此事禀告执事知晓。一但准允,定来相告。” “如此便是谢过喜公公。” 别过李丛礼,顺喜儿一路折返回皇史宬,他的身后则是跟着个小宴儿。 顺喜儿的脚步有些快,小宴儿几次都落在后面,最后实在疲惫了,坐在墙角,直叫他的名字。 顺喜儿回头看一脸郁闷的样儿,只得返回拉了他起身,挽着他慢慢悠悠的走着但是,这令他非常不适因为他实在是太想远远的离开那个李丛礼了,对方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实在是令他不适得紧;而对方那有些过于客套的态度也令他心生不详。 心怀忐忑的顺喜儿一夜未眠,第二日将李丛礼所说之事一一告知了皇史宬的新任执事太监,因着这本就是惯例之事,所以对方很快应允,然而自然而然的,将这些册子送往文渊阁的事又落到了顺喜儿身上。 迫不得已的,顺喜儿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李丛礼像是一早就知道他要来一般,当对方将那一摞文书搁到面前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应了一声,便让他在一旁候着。 李丛礼伏案写着什么,笔落之处,是形如流水的漂亮字迹,俊秀的侧脸也瞧不出那记忆中狰狞的表情。 他想不明白,便就是这般温文尔雅的,被父皇称赞学识过人,也便是这位曾经握住自己手劝导提笔落笔之势的老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令对方对自己起了那样的杀意 等了有些时候,李丛礼似是已经做完手中之事,抬头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顺喜儿,道“劳烦喜公公送这些来,只是可能还会耽误你几天的时间,实是过意不去。” 顺喜儿知他提及的是皇史宬不成文的规定,于是回道“这只是小的职责所在,李大人言重了。” 李丛礼不再回他话,只是吩咐他将文册摆放好,自己起身往着里厢而去。片刻之后,只见他抱着数本册子走了出来。顺喜儿上前想要帮忙,却发现他身后另有他人。 那是意料之中的人,亦是意料之外的人。 太子殿下,出现在这文渊阁之中,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奇怪的只是,对方那见到自己一脸幸福的模样。 面对对方那过于期待的神情和热烈的眼神,顺喜儿直觉的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李丛礼一把拽住了胳膊。 “喜公公去哪儿” 被他这么一问,顺喜儿顿时没了底气。皇史宬外借的诏册和起居注,他有片刻不离身的义务,这意味着现在的自己无法用任何理由和借口逃脱这里,所以他只得硬着头皮转身,冲着那个他不想面对的人施以大礼“见过太子殿下。” 听得他见礼与自己,赫连仲绶连忙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然而却为注意到在一旁站着的李丛礼脸上那有些厌恶的表情。 “喜公公,务须多礼,今日之事是我托李大人将你诳来,所以并无他人跟随。”赫连仲绶说着转身向李丛礼道,“李大人,我这厢与喜公公” 不等他说完,李丛礼便拱手道“太子殿下,下官先到外间去整理书文,如若有事,只管叫下官便是。” 说完,他不等赫连仲绶回话,意味深长的看了顺喜儿一眼,便离开了。 顺喜儿揣测不出他看自己的这番眼神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被对方盯得心里只发毛。更何况比起李丛礼而言,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更令他心有余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54章 偌大的房间,顿时空得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得有些可怕。 顺喜儿站着没动,他低着头不敢看跟前的自己,他怕自己一抬头就引来对方一系列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小命。 “最近似乎都没有怎么见你在内廷走动。”赫连仲绶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飘忽,更有些不确定的情绪其中。 顺喜儿顿了顿“小的笨手笨脚,不适合在麟德殿当差,所以花公公让小的回了原处。”顺喜儿低眉顺目的答他,连头也不敢抬。 “原来如此”赫连仲绶沉吟道,眉目间似有隐喻的神情,几番纠结之后,他继续道,“今日,是我私下拜托李大人,约你来此。” 私下听到这词,顺喜儿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打扮,没有那些华丽的服饰,更没有象征身份的金冠,一身单色的贴里,衬得他倒像是在这里当差的小公公。 “前些日子想要找你,他们说你生病了,不让我见你。今天是好不容易托了李丛礼才约了你。最开始我原本以为你在麟德殿,没想到你已经回了皇史晟。”赫连仲绶话说着,言语中的兴奋已经无法表达他再次见到对方的激动,他甚至是伸出双手想要去握住对方的手。 察觉到他的意图,顺喜儿不着痕迹的避开,退到一旁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小的不过是一介阉奴,怎劳殿下亲自探望。” 赫连仲绶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他似乎是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突发状况,更似乎是没有想过会被对方这样直接的拒绝,在脸上泛过几番尴尬的红晕之后,他将跨前了一步的脚也收了回来。 “我一直想见你一面。”赫连仲的言语中透露着些许委屈。 顺喜儿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赫连仲绶如实说着心中所想,“我只知道你给我的感觉很奇特。那种感觉很亲切,像是我的兄长,但是又又比兄长更亲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其实我只是想说,我,一直,一直都很想见你。” 顺喜儿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话语去回应对方。 也许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灵魂,所以注定要相互吸引,如同自己时刻惦念着对方一样,对方也会和自己一样 不是好事,对于有着那样性格的父亲的“自己”来说,对对方倾注过多的关注,不管是眼前的自己,还是当下的自己,都不是好事被人勒住脖子,快要窒息致死的感觉还残留着,那种生死之间徘徊的痛苦和恐怖还游移在身体里。 顺喜儿当下不再开口说什么,他回转身,疾步如飞,想要迅速逃离此间。 察觉到他的意图,赫连仲绶一把拉住他,用力的往自己怀里拽。 顺喜儿被对方突然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正在这时,内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赫连勃一脸怒气站在门外,瞧着这二人拉扯着,身体相贴,顿时黑沉了一张脸。 随行的小竖瞧这阵势不对,忙掩门遣散了其他一起随行的内侍,只留了这三人在房内。 “身为太子,竟不顾身份礼法,与内侍私会于此”赫连勃眼着透出骇人的戾气,声音里更是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气。 顺喜儿打心底里有些害怕此时此刻的赫连勃,然而赫连仲绶那双紧握自己的手却是更在提醒,另一个“自己”有着同样的情绪,这令他不得不撇开想要挣脱对方的想法,只能任由对方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手腕。 “小竖” 赫连勃一声怒吼,原本在房外候着的小竖立马连滚带爬的进来,瞧着赫连勃一脸的怒气,马上道“皇上,有何吩咐” “依宫规,不守本职者,该当何罪”赫连勃虽是问着小竖,但是那双盯着顺喜儿的眼里透露出来的煞气却是令后者不由得心生恐惧。 “呃这”似是猜到赫连勃几分心思,小竖的回话显得有些犹豫。 “你便是这样在司礼监处做事的么”赫连勃怒吼道,“还是要朕让花季睦过来,让他把宫规一条条的背给你听” 小竖被他言语中的怒气吓得腿一软,跪下道“依宫规,若有不守本职者,廷杖一百。重者,可革除宫职,遣送出宫。” “小竖,回去告诉花季睦,从今日之后,若有媚行惑主者,罪无可赦,当斩立决” 小竖原本以为他只是要将顺喜儿革职查办,最多不过赶出宫去,却未曾想到赫连勃话音未落便将腰间长剑抽出,架到了顺喜儿的脖子上。 与他同样惊骇的还有赫连仲绶,他一把攥住了赫连勃的手,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说道,“父皇,不要” “赫连仲绶朕给你这太子之位就是让你今日今时为了一个阉奴不顾身份礼法求情讨饶”提及此,赫连勃几乎是用着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呵斥着赫连仲绶无论如何,他是无法理解和认同爱子的行为这个孩子,眼里不能有其他的人和其他的事,只能有西陵国,只能有朝堂,只能有他,哪怕是,哪怕对他是蔑视,是鄙夷,哪怕在他心目中,自己是多么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和君王 但是,现在,这个孩子心里有了其他人,不是自己给他安排的朝臣,宠信,甚至未来的太子妃,而是一个身份地位卑微到不堪的阉奴;而,这个孩子甚至是几番为了这个阉奴与自己发生争执,眼下竟还要袒护他 一想到此,赫连勃心里越发的萌生出一股恨意和杀气,他猛的推开儿子,冲着顺喜儿喝道“今日若不杀你,难消朕心头之恨”说罢,手中长剑便是向着顺喜儿刺去。 “不要” 伴随着一声惊呼,赫连仲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赫连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看见一个人影冲着自己冲了过来,而手中的长刃在瞬间刺穿了眼前的躯体。 赫连勃如同石化了一般矗立在原地不动,顺着剑锋滑下的温润液体,渗透了紧握剑柄的手掌,黏湿而又灼热刺中了谁赫连仲绶么 等到看清楚眼前的那张脸,他才突然明白,他没有刺中自己的儿子,而是刺中了那个他想要一剑刺死的小太监眼下这个小太监几乎是整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而他也能清楚的看见,那柄长剑的剑身几乎是完全刺穿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体。 “太医快传太医来” 赫连仲绶的惊呼声顿时令赫连勃清醒了过来,他猛的松开翻过顺喜儿的身体,看见的是对方一张惨白的脸,那紧闭的双眼和被鲜血染红的身体,以及自己身体内心中那仿佛随着对方体温渐失的而死去的东西,顿时令他心脏开始没来由的隐隐作痛,痛得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他杀了他。他真的杀了他他居然杀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55章 吴沉水推门而出的时候已近日出时分,不等他脱下带血的袍子,在门外已经候了多时的小竖和赫连仲绶早已上前拽着他,急切的询问着房间里那人究竟如何。 “情况也不太妙,腹部被刺穿,虽说未伤脾脏,但其他脏器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再加上失血过多,倘若这两日醒不过来,恐怕纵是天罗大仙,也救不了他。”吴沉水老实回道。 “却是院使大人也无有其他方法可医治了么”赫连仲绶问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吴沉水瞧着他,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微臣能做的全已做了,只是这生死由命,倘若他真命该绝于此,也是药石无可救。” 听他一番讲述,赫连仲绶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眼里挂着几欲滚落的泪水冲进了房间。 瞧着他的背影,吴沉水皱起了眉头小竖他倒是了解,总归这里面躺着的那人还算是在司礼监下当差,虽说不知事情起因如何,但是由他关心来倒也还说得过去; 只是,眼前的这位太子,腕臂上的伤虽说不甚严重,但是身为堂堂的国之储君,竟为一介内侍担心至此,倒真是不知为何了; 更有那位把眼前这位太子视为一生中最重要的珍宝的男人,居然仅在安排替他上药之后,就没再过问了 不等他想个明白,一旁站着一直未曾言语的小竖开了口道“院使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小竖公公有何吩咐” 小竖冲着他打了个躬,作了个揖,方才道“院使大人,皇上吩咐” “人不能死是不是”吴沉水一边挠头,一边说出小竖未说完的话,很显然的,他对于赫连勃这种做事不计后果的行为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 小竖干笑了两声,回道“难得院使大人您这么善解人意,小的也相信院使大人有这个能力。” “能力”吴沉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能力横竖不过是个听人差遣的赤脚大夫。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生死由命,倘若他命该绝,也不是我能所医治得了的。” 知他语气中有几分不满,但是又碍着这人医术了得,小竖也只得陪着笑脸回应他的话。好不容易将吴沉水送走,小竖又回房去照应那两个真正要他老命的人。 那位太子殿下,此刻正俯在床边冲着床上那半死不活的顺喜儿长吁短叹,那一脸的担忧之情让人看着倒是有些疑惑这两人不像是主仆,而像是两兄弟。 小竖叫了几声,没见赫连仲绶有反应,只得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殿下,您一夜没合眼了,还是去休息吧这里小的来看着就行了。” 赫连仲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顺喜儿,摇了摇头。 见他一步都不想挪开,小竖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小的知道有些话不该小的来说,但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子殿下您自己,还有喜公公,还请殿下您静下心来听听小的一番话。”话至此,小竖顿了一下,他仔细的瞧了瞧赫连仲绶,对方没有打断的意思,方才继续道,“小的知道,太子殿下您觉得皇上在处理顺喜的事上右有欠妥当,但是在小的看来,皇上这也是莫可奈何之举。” “那个父皇他有什么莫可奈何”提及此事,赫连仲绶顿时觉得心如刀绞当看到剑刃刺穿顺喜儿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真的认为父亲就那样杀了顺喜。 “太子殿下,您性情温和,为人平和谦逊,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在内廷中,所有人都认同这一点。但是太子殿下,您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时常忘记您自己的身份。您是国之储君,您应当有平和待人的美德,但是同时您也应当有储君之威仪,如此才能服众,压众。” “小竖你” “殿下,您先别急着反驳,听我说完好么”小竖瞧他眼里有惊愕,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您身为太子,成日只顾和一介内侍厮混,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您让整个照宗室里的其他皇子如何做想您让那些在朝堂上支持您的,反对您的朝臣们如何做想您又让扶着您让这太子位的太师和皇上如何做想” 赫连仲绶沉默,事实上他并不是想要去反驳小竖的话,而是他惊讶小竖的话为何和当初顺喜儿跟他说的那些话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或许结论就只有一个,他真的是犯了舍本逐末的错 顺喜儿之于他,有着特殊含义,他无法形容自己在接触到这个人时,内心中涌动的那澎湃的感情是什么。那从内心深处,从灵魂里发出的对于这个人的渴求,仿佛对方就好像是自己久寻不到的另一半。 这样的感情,他不可能去对任何人说,尤其是父皇。 但是,顺喜儿他眼下 “殿下您大概认为皇上他是个不称职的皇帝,在对待您的态度上也是冷漠到近乎冷酷,但是殿下,当您有了可以交付江山的王位继承人的时候,我相信届时您也不想看到被自己赋予殷殷期盼的继承人成天和内侍混到一起。也许我说出来您不相信,这些许年来,皇上为您做的一切,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的。单单就为了您大婚而挑选联姻对象一事,就足足耗费了皇上近乎两年的时间。” “怎么会” “太子殿下可能你自己不知道,现在的您是站在和皇上相对的立场上。然而在眼下支撑起整个朝堂的是和皇上同一阵营的朝臣,倘若他日皇上仙去,如您这样脾气秉性太过温和的继位者,您认为有可能压制得住那些平日里就对您颇有微词的强势朝臣么” 赫连仲绶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皇上正是出于这一点,才为你挑了眼下那位御史臣曹安之女作为未来的太子妃。那位大人曹安官职虽小,但是他的妻子却是皇上所倚重青睐的内阁三公中其中一位的爱女,而他自己,也因多次谏言犀利而成为皇上私属智囊团的中流砥柱。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想必不需要我说得太明白,太子殿下您也能够明白。” 赫连仲绶低垂了眉眼,依旧半晌不说话,好一会咬着嘴唇,方才吐出一句话“但是这些并非我所愿” 听他这番言语,小竖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尊敬的太子殿下,您还是没明白么如果您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你爱跟谁相好就相好,谁也管不着您,谁也碍不着您,可是您是普通老百姓么您的父皇,首先是要作为一国之君,而后才是他自己,而您也同他一样,先是国之储君,然后才是你。所以,您的,以及您父皇他自己所期盼的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江山需要什么。而在这基础上,作为您父亲的皇上,他唯一能为您考虑的也就是把所有有利于您的一切最大化。所以,在我看来,刺伤,哪怕是刺死顺喜,这都是无可厚非的。殿下,今日小竖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实是肺腑之言,如有不敬不妥处,还请殿下治罪。”说罢,小竖一拉下摆,跪在赫连仲绶的面前至此,他也终究觉得心里缓了一口气长久以来他都只能看着这对父子因为种种原因产生分歧,乃至争吵,甚至愤恨,而今能为那一位说上几句公道话,也算尽了忠了。 听完这一番话,赫连仲绶心中思绪犹如万江奔腾。沉思了一阵之后,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顺喜,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小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想来我为人臣,为人子十数年,竟全然比不上你一番肺腑之言。” “小竖惶恐。” “罢了,我并未有责怪你之意。眼下我便回宫去,此后不再来此,只是小竖你要照顺喜儿周全。因为这个人之于我,亦并非是普通内侍一般的存在。” “小的谨记在心。” 瞧了瞧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顺喜儿,赫连仲绶眼里全是依依不舍之情。小竖瞧在眼里,却又不能再说些什么。好在赫连仲绶只在再次捏了捏顺喜儿的手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在他离开之后,小竖整个人仿佛虚脱的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神来,瞧着那床上躺着的顺喜儿,长叹道“你说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怎么就惹得这父子两个人都为你失了心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56章 有些冷。 这是顺喜儿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但是,很快的,他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仿佛是站在一张镜面之上,他能瞧见镜面下那个浑身光溜溜的自己,由此也可得知自己觉得冷的原因是什么。至于四周,那是白茫茫的,仿佛飘着雾一般的东西,仿佛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将这些东西吹散。 慢着呼吸 想到这一点的顺喜儿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是记得赫连勃的一柄剑刺穿了自己的腹部,于是他顺手往自己的腹部摸了去,那里没有任何一点伤口的痕迹,就好像,好像自己没有呼吸一般的正常 是死了么 他瞧着镜面下的自己这样在心里问着。意料之外的,他却发现那个镜面下的“自己”突然笑了起来,而同时间里,他的脸上并未有任何和微笑有关的表情。 是谁顾三生 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对方仿佛看穿他内心所想一般的,微笑着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直觉那个镜面下的“自己”应该就是自己所寄生身体的主人已经死去多时的顾三生。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觉得很好奇,也觉得很惊讶。 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那个镜面下的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那镜面与他面对面的站着了。突然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对方,他被吓了一跳,脸上尽是恐慌的神情。 顾三生张了张嘴,没出任何声音,但是他却在脑子里清清楚楚的听见对方说“你不该来这里,回去吧。”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刚张嘴想要问,对方却突然抬手指了指他的腹部。就在他低头看向自己腹部的同时,他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并且发现,原本没有任何伤口的腹部,突然多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鲜血。而与此同时,他亦觉得自己开始剧烈的喘息,甚至是有些喘不上气。 肩膀上突然之间多了一种很难形容的触感,微凉的,带着些不太高的温度,倘若不太留意,根本不易察觉到,抬头看时,原来是顾三生的一双手搭上了自己的肩上。 始料不及的,对方突然用力的推了他一下。这一下,他让他十分惊讶自己的身体怎么如同羽毛一般被人这么一推就倒,当身体与镜面的同时,他亦发现,整个人正诡异的往镜面下陷去。 没有挣扎的力气,因为腹部的疼痛感分散了他所有的精力和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三生站在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低头看着自己,如同最开始那般。 渐渐的,他的整个身体都陷了下去,心脏仿佛是被人紧握住了一般,令他呼吸不能,窒息感从身体内部蔓延出来,夺走了他的五感,他虚弱的看着镜面之上的顾三生,瞧见那被一片白光笼罩的顾三生,虽看不见对方张口说些什么,却能清楚的听见对方在说“回去吧不要再来这里了” 意识在逐渐的飘远,在他认为自己即将永远陷入混沌的那一刻,原本仿佛被人紧紧捏住的心脏,突然轻松了许多。呼吸也开始变得顺畅,于是他开始大口的喘息起来。于此同时,他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叫他的名字,叫得那么急促,声音听上去那么慌张,甚至是听上去那么伤心,仿佛,仿佛就如同他已经死去了一般。 死去不,他还未死。他明明这样大口的呼吸着,他明明也还有五感,能摸得到手掌下触感柔滑的被面,他甚至都能嗅到他们在房间里焚烧的各种香料以及那股呛人的药味;还有,那哭声,他也能听出,是小宴儿的,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 顺喜儿咳嗽了两声,努力的睁开了眼,他瞧见小宴儿跪在床榻前,贴着被面只是一阵痛哭,而旁边站着是者也,虽未像小宴儿那般失态,但是瞧得出神色憔悴,双眼红肿,必定也是哭过了许多次。 听见他有了动静,小宴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坐立了起来,他盯着躺着床上的顺喜儿,有些不太至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愣了十数秒之后,猛的上前抱住了他,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顺喜儿原本想要抬手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却发现自己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回首瞧见,者也转了身去,掏出手帕偷偷的擦着眼泪,于是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看上去更像是苦笑的笑来。 原来,自己是真的还活着。 醒来的数日之后他才知晓,当日他已经被太医们断为已死之人,原本只通知者也和小宴儿前来收尸,却未曾想到竟又活转过来。 “气息,心跳,脉搏全停,居然还活下来了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这是每一个来给他问诊的太医在见到他时必说的一句话,近月余来未曾拉下。 死而复生 在太医院的太医眼里,的确算得上是奇迹,可在顺喜儿的心中,确是丝毫没有死而复生后的庆幸和愉悦。 相反的,他却忘不掉当日赫连勃拔剑刺来的那一瞬间,在他内心中闪过的那一念倒不如就这样被对方杀死。 是的,他有过这样的想法。 与其这样浑浑噩噩,混混沌沌的活着,倒不如被父亲这样一剑刺死。 想来,应是顾三生救了他一命。 但是他却无法解释对方这样做的原因。 算起来,这应当是他经历过的第二次重生。 第一次他依旧是有些弄不明白自己重生的目的和因由;然而第二次,却是那个从未谋面的顾三生救了他也许没有那一推,可能自己将留在那个虚无的地方永远也不得归来。 但是,重生回来,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真如“赫连仲绶”所说,私会一事仅有李丛礼和他知晓,那么对于父皇会在出现的原因也必定是出在李丛礼身上。 长久以来,自己为所谓的,拯救自身命运的想法做过些什么呢连这样一个小小的阴谋都无法预知,也无法避免的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迷失了方向 想到这一点,顺喜儿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那里正疼得一阵阵发紧因为他正被一个个现实刺激得心惊。 从头至尾,自己的眼睛里所停留的是谁的身影自己脑海中惦念的又是谁 不是十六岁的“赫连仲绶”,亦不是谋害自己的李丛礼,而是那个在幕后掌控自己命运十数年的男人,他的父亲赫连勃。 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从头至尾,不管何时何地,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到赫连勃身上。 不,应该说,从重生后被招去侍寝的那一夜开始,他就开始想深刻的知道和了解赫连勃的一切,这一念头在潜移默化中甚至超过了他最初想要拯救自己的念头。 他无法否认,从被招去侍寝的那一夜起,仅仅只是短短数月的接触,令他发现这个男人的生活,思想,乃至感情,在自己曾经活过的二十几年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他甚至在重生之后,不止一次悔恨自己为何当初不曾多去接触这个与自己关系至深的男人。 也许,早一些试着去沟通,早一些试着去了解,就不会在那二十来年的父子生活中有着过多的沉默,尴尬和争吵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是陌生又熟悉的掌纹,却在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他,他是司礼监的小太监顺喜儿,是十年前被家人卖到这宫里做小太监的顾三生,不是那个东宫里的太子。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也是无人可以倾诉的事实。 自己是死了,可却又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所以一切都还来得及,不管是自己,还是赫连勃,那些未曾发生过的事还远远在十二年后,只要现下能做得出一丝丝的改变,就会有所改变。 这般想着,他将手心攥得紧紧的,似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脸上有着少有的坚毅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57章 吴沉水是每日都会来问诊的,他倒是不像那些只为着瞧稀奇古怪的太医一般,把脉观气色从来不会马虎,一来是因为他医者的本分,二来则是这皇城里还有人日日向他逼问着这顺喜儿的病情。 “气色瞧着好多了,脉象也很平稳。”吴沉水说着让小宴儿解开了顺喜儿身上的绷带,那绷带已不像最初那样,渗满了血迹,白白的一片,不知的人,怕是也瞧不出他身上到底有多大的伤口。 绷带下,露出的是已经渐渐结痂的伤口,那不过是两三寸长的一道口子,旁人来看,恐怕也觉得这不算什么,只是吴沉水却知道这伤口的深度是贯穿了顺喜儿的腹部。 那是止不住的血,即便是用火灼过的刀缝合了伤口,那渗出来的血沾满了他的全身。 这样的伤口,这样的出血量,吴沉水一度认为这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的了。 想着是这下自己跟顾卿是要命送黄泉了,所以让顺喜儿贴身的那几个小跟班好好收殓,自己也做好了被砍头的打算,然而不成想等来的却是对方忽然苏醒的消息,而自那一日之后,那伤口便是一天天的越发好转了起来。 虽不知道是到底因为什么,可是想着自己和顾卿的命也算是跟着保住了,吴沉水倒也没好再说什么,只是每日的问诊下药不提。 眼下,看着那结着痂,还露出些粉肉的伤口,吴沉水莫名的又想起当日跟赫连勃回禀顺喜儿伤势的情形来。 当日,缝合了伤口之后,已经是日出时分,他尚未来得及换下那被沾满血迹的袍子,就又被人拽着去见了赫连勃。 暖阁里,赫连勃斜靠在椅子上,将大半个身躯隐匿帐帘之下,烛火摇曳,灯光昏暗,吴沉水瞧不见他的面容,只是从那气息隐隐探知,对方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好。 “顺喜儿” 自吴沉水口中吐出“顺喜儿”三字,赫连勃才仿佛回了魂一般,从口中幽幽的吐出一句话来“如何” “剑刃刺穿整个腹部,累及腑脏,再加上失血过多,恐是凶多吉少。” 吴沉水回着话,并不忘记偷偷的打量着在暗处的赫连勃。 灯火跳了几下,他分明看见赫连勃攥住椅把的双手是青筋紧绷,关节突起,那脸上更是面目犁黑,形容枯槁,甚至带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疲态。 “您没事吧”出于职业习惯,吴沉水习惯性的问了对方一句。 赫连勃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无话,只摇了摇头。 吴沉水咳嗽了一声,心里只道,那黑眼圈,那红血丝,没事才是真有问题。不过,更令吴沉水在意的是,对方这副模样,似乎并非是因那位太子殿下而起。 “太子殿下,手臂的伤微臣已经处理好了,并无大碍。只是” 赫连勃瞧了他一眼,道“只是什么” “纵然太子殿下为人平和谦逊,但是国之储君,这老往内侍呆的地方跑微臣恐这日后,内廷和朝堂之上闲话颇多。”吴沉水老实说出了对于那位太子殿下在处理好伤口的第一时间就赶往皇史宸的态度表示出了自己的担心。 闻他所言,赫连勃沉吟了半晌,道“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嗯”吴沉水楞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没什么。今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赫连勃没再继续刚才的那番话,只是轻描淡写将话题掩了过去,并将吴沉水所有的疑虑拒之了门外。 吴沉水自那日从那暖阁里出来,心里想的却是,眼前这位皇上,怎么倒是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那个小小的内侍身上。 明明,那在占据他内心的只有太子不是么 再则,就他吴沉水所知,眼前这位,根本不是那种压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 于是,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眼前这位会性情大变 手里接过跟班小太监接过来的膏药,吴沉水将其均匀的抹在了顺喜儿的伤处,然后用干净的绷带细细的缠了,才道“伤口恢复得很好,如往常一样,仔细不要沾了水,还有这汤药,我今日要换了别的方子。你体内似乎还有些淤血未尽,从今天起,这药剂是要七碗水熬成一碗,就着药引子服下,切记切记。”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知晓。 吴沉水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低眉顺目的模样倒是没什么改变,想了想自己脑子里想的那些事,确是越发的不明白了。 眼前这个小太监真是奇怪的存在,明明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来,却让着这帝国里两个位置极为尊贵的人为了他父子反目。 什么时候,这事才算得上完呢 他只不过是个游医,求的是粗茶淡饭,安稳度日,并不想在这庙堂之内沉浮啊。 “院使大人,顺喜儿的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啊”小宴儿在一旁听着,不免多了句嘴。 “旁人怕是小半年才能下得地走路,他么,恢复得倒是比常人要来得快一些,再有一个月,就能下了地了。”吴沉水回道。 得他的话,小宴儿心里稍安,细细的谢过吴沉水,而后便是跟着他去太医院取药。 者也瞧着顺喜儿身上出了些汗,想着许是换药的关系,便出去端了热水和软帕来给他擦拭身体。 者也很细心,自从顺喜儿受伤以来,他便是一刻不离开的守着顺喜儿,吃喝拉撒睡也俱是一般照顾,虽然他一早就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是当初的自己惦念的那一个人,他还是只当是那个人,未曾改变过。 顺喜儿看着他用帕子细细擦过自己的掌心,指缝,突然开口就道“者也,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者也抬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确是不肯停下手里的动作,直等到把顺喜儿全身都收拾了个干净才坐到他身边。 “我想也该你跟我说些什么了。”者也看着他,眼睛里透着些许不安,或许是直觉,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会说出一些令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来。 顺喜儿叹了口气,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绕是那事实的真相太过震撼,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曾经跟我说过,不要让三生受伤,不要让他身首异处,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能说什么呢”者也叹了口气,眼里闪着泪光,“我能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我总不可能把你捆起来,不让你出去吧” 顺喜儿定定的看着他,心里不再有任何疑虑“我有着我必须那样做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 “这个理由就是我的身份,关于我是谁。” 顺喜儿开始述说起那些他不曾也不敢说的过往,者也仔细的听着,不敢拉下一句。只是顺喜儿那话语中描述的过往,来得太过离奇,也太过惊世骇俗,直听得者也全身冷汗直流。 待到顺喜儿说完那一切的时候,者也整张脸都变得苍白起来,如果不是靠着那床边,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能站住。 “三生他,真做了那样的事”者也愣了良久,才吐出这句话来,“三生他本性纯良,当初我们三人一同入宫的时得知花公公是那样的人,他甚至去求过花公公,只要能放过我和小宴儿,别说吃他的脑子,只要是花公公要,他全身上下的血肉和骨头都可以给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无法” 顺喜儿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是啊,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日我和三生是一同死了,可眼下我还在,他却没了。当日被剑刺中的时候,我也觉得那个时候我是活不了了,确是没想到会再遇见他,若不是他说着不要我过去的话,把我推了出来,我想现下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 说到这里,顺喜儿又想起当初被花季睦打得昏死过去的时候,三生也在那幻境里,那个时候三生说着“救我”的话来,那两个字,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 三生的魂魄已然是回不来了,那么所谓的“救我”又指要救的是谁呢 者也说三生不会做谋害他人性命的事来,这自然是出于对他的了解。 然而对于顺喜儿而言,他觉得三生那样一个身份的小太监,没权没势,如果不是有一些特别的原由,他必定不会铤而走险做出谋害君主的事来。 看着一脸悲戚的者也,顺喜儿突然觉得自己又明白了些什么。 者也和小宴儿对三生是如同亲人一般的看待,情至如此,三生对他们是也必定是同样的心境。 当初三生是因为被强迫去了侍寝,无法拒绝,只得拿死做了回应,投了湖。 可那毕竟只关乎到他自己,牵扯不到者也和小宴儿,如果那个时候李丛礼拿了者也和小宴儿做挟持,这三生恐怕就不光是投湖那么简单了事了。 不管当日的情形是如何,他终究是死了,却是和顺喜儿不一样,他连重生的机会都没有,只是魂魄离散之际,确是还在惦记着某些人,所以那日他说的或许并不说救我这类话的话,而是“救我的朋友”。 者也捂着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方道“你为何现在才想起来跟我说这些呢” 顺喜儿看着他,回道“关于他的事,我无法瞒着你。更何况我欠着他的。虽然当初是因为他做了李丛礼的帮凶,可是我现在还活着,却连着两次都是靠了他。” 当然,还有些别的。 顺喜儿确没法儿对着者也说明白。 这些重生的隐秘,身份的隐秘,他无法对任何人说。 李丛礼是有着死仇的敌人,花季睦为人阴险,这都是不可说的人。 小竖,那人瞧着虽是热络,但是终究还是觉得和这人似乎是隔了层什么,所以也不敢跟他道出实情。 赫连勃无时无刻的想要探知自己的过去,他知道,这人为此动用过不少的手段。 至于太子,总是用着无法理解的眼神回望着自己,令他不敢再做过多的接触。 蓝太师他更是无法去说,这位外祖父已经年迈,他恐怕对方无法接受这太过离奇的变故而至身体的崩颓。 想来,也便是只有者也能够让他稍稍的放一放那紧绷着的神经,因为这人从未因自己不是三生而改变过态度。 者也摇了摇头“可那毕竟都是因为三生,不管他有着何样的理由,都不该做出谋害君王的事来。” “是,那的确是无法辩解的事实。只是,眼下我非但没有死,却还作为他重新再活了过来,想来注定是要背负了我与他的命运。”顺喜儿说着,紧紧握住了者也的手。 者也眨了眨眼,面上似乎还是有疑虑“只是你真的是太子殿下” “呵,这个事,莫说是你有些疑惑,怕是我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我,毕竟东宫里还有个十六岁的我不是”顺喜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李丛礼当日那疯狂的笑声犹在耳边,那是我无法忘记的,还有坠入黑暗的那一刻,我身上的剧痛,到现在都还清晰的刻在脑海里,所以即便是我无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那皇上的事”者也刚一提起这事,却又不得不猛然闭了嘴。 这是西陵皇城的麟德殿里最为隐秘的事,他是不能够在麟德殿外提及,更不得在那太子跟前的提前的事。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顺喜儿低垂了双目,紧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者也只觉得对方那握着自己的手突然之间握紧了,手上竟是传来一阵剧痛,一时间不由得叫出了声儿。 顺喜儿猛的松开了他,带着些歉意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 者也摇了摇头,伸手抱紧了他“都是我不该提那些事。不管你是什么人,而今你就是三生,其他的,你也不用再去操心了。” 他的话,让顺喜儿心中生出一丝暖意来,不由得竟是眼中涌出热泪来。 “可我终究是做不到,我不能再次看着我自己被李丛礼杀死,也不能看着你们成为李丛礼操纵的傀儡。毕竟在我弥留之际,三生他说过要我救你们的话来。所以者也,原谅我,我无法做到对你的承诺,因为那是我的愿望,也是三生的愿望。” 者也突然哭了出来。 者也知道,这个人是豁出去了一切,才会把这些原本不可宣之于口的事告诉自己,虽然并不想要他做些什么,可是他却说救他们是三生死前留下的话,这话是结结实实的撞到了自己心底那最柔软的地方。 是的,这会是三生做的事,哪怕是自己死了,也要保住他们的命。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虽然明明不是同一个灵魂,在这样的事上,确是同样的固执。 哭了一阵子,者也松开他,抹了抹泪,道“既然你是这样说,我便不会再劝你,小宴儿生性纯良,若是跟他说这些,他必定是会吓坏的,所以倒是不要告诉他的好。” “这个我自然是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 “而今,我虽然已不在麟德殿里任职,可是那华芳坊里我还有些旧相识,他日若是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定会为你奔走。此外,还有一件事,我需得与你说清楚。” “什么事” “那是关于花季睦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58章 “李丛礼和花季睦是十来年的旧相识,他们之间的交情非比寻常。” 者也的话,让顺喜儿皱紧了眉头。 自打自己有记忆起,他就知道李丛礼是外祖父门下的门生。 崇德二十七年,李丛礼中进士,御前点了状元,崇德二十八年就被指派到东宫做侍讲,那一年李丛礼二十三岁,他十岁,顾三生他们入宫也正好是这一年。 李丛礼出入宫闱这些年来,和花季睦有些交情,并不奇怪。但是怎么算起来都不会是十几年的交情。 除非他和花季睦是早在入宫之前就认识的了。 关于花季睦,顺喜儿对他了解得并不算太多,只依稀记得花季睦好像要比父亲还要年长几岁,至于什么时候入宫的,入宫前是哪里的人,全然不知道。 在这皇城之中,他之于花季睦最深的印象也不过就是这人似乎在父亲身边呆了很久,深得父亲的信任,临死之前都没有卸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 “花季睦他是什么时候入宫的你知道么”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记得他曾经提过,好像以前在雁丘的御庭院当过差,崇德十六年,圣上大婚的时候,他被选为随侍,随您的母亲孝端睦仁皇后一同入宫。” 雁丘御庭院 顺喜儿隐约察觉到一丝诡异。 又是雁丘。 崇德十六年,并不仅仅是父亲大婚,因为母亲被遴选为皇后,外祖父从雁丘太守升任相国一职,而后便是加封了太师之位。 记忆中,李丛礼虽出入蓝府多年,确从未曾提过自己祖籍何地,又是何时拜到外祖父门下做门生的。 当年外祖父任职雁丘太守,和雁丘的皇庄之间,必定是有着不少的来往。如果李丛礼是在那个时候就进了蓝府,倒是不难解释他和花季睦那十数年的交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日里李丛礼说小竖是被顺喜儿下毒丢尽了太液池,而顾三生,者也和小宴儿,这三人当年是被花季睦当做贴己人留下的,这是否说明花季睦是否也参与那件事 不,这不太可能。 顺喜儿想起来,那件事发的时候,花季睦早已经过世半年有余。 但是,花季睦的死因 顺喜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对花季睦这个人知之甚少。 他对花季睦的了解仅仅局限于这人在父亲身边呆了多少年,任了什么职位,他虽是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没的,确是不清楚这人到底为何死的, 除开是没有多少交集之外,这内庭之中,从宫里离开的内侍不计其数,那些老了的,死了的,遣散的理由,也原本不是他这个当初的太子所关注得到的。 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一年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一件接一件的,时机凑巧得让人觉得诡异。 先是花季睦死了,随后没多久,江南,流光国突袭边关,原本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平叛御敌的父亲在出征前一晚突然崩逝。 当时太医们诊断说是内忧外患至心力憔悴而死,朝臣们也没有任何异议,自己被扶上皇位仿佛更像是稳定时局的权宜之策,只是没想到紧接着跟着来的就是福王作乱,再然后就是李丛礼进贡红丸。 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巧的事 比起说是巧合来,或许说是被人暗中操纵安排来得更合适一些 是谁呢 李丛礼纵然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一人就做得了这些事。 花季睦 李丛礼和花季睦同谋是必然的,福王,那个窥视帝位的兄长,更是逃脱不了干系。 顺喜儿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 被刚刚扶上皇位的自己,被家事国事弄得焦头烂额,在被李丛礼谋害致死重生后,更是被复仇的怒火笼罩,再加上那些在麟德殿里见过的太过竟惊世骇俗的秘闻,更是令得看不清楚自己脚下的路了。 以至于这些事,竟然是到现在才想到。 瞧着他神色不对,者也问道“有哪里不对么” 这并不是哪里不对,而是哪儿都不对的问题了。 顺喜儿摇着头,确是无法对他明说,这西陵皇城里,恐怕涌动着并不仅仅是那些不可见人的秘闻,更多的是阴谋,是一场天大的阴谋。 他猜不出,那幕后主使的会是什么样儿的人而那人又究竟是在朝堂还是内庭还是江湖之中还是敌国 小宴儿从太医院回来,在门外听见两人在房里说着什么,本想也进去凑凑热闹,却没想到一推门,这两人尽是齐齐的闭了嘴不再说话,便撅着嘴哼哼唧唧的坐到床边,道“可见你们俩是感情好了,就把我撇一边了。” 顺喜儿笑着摇头,者也则是搂过他,说“我们何时把你撇一边了” “哼你们背着我说悄悄话,我不听便是了。只是我这里有个天大的消息你们也别想听了去” “什么天大的消息“顺喜儿瞧着他可乐,逗着他,“你那个小品子又做了什么时鲜的点心出来哄各宫里的主子高兴了” “那样的事儿能叫天大的消息么”小宴儿气呼呼的反驳道,倒是把头前自己说的话全忘光了,“眼下咱宫里最要紧的事自然是太子大婚了,这日子原本定的就是下月初六不是,什么纳吉和纳征头前都做过了,就等着日子一到,抬着这太子妃的花轿进东宫了。今天我去太医院时候,听太医们说原本选定了做太子妃的小姐好像身体抱恙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事呢”者也皱着眉,扭头看了一眼顺喜儿。 “没听说是什么病么”顺喜儿问道。 “这个太医们没说,我也是偷听来的,这事儿我看是太医们估计不敢外传的。”小宴儿笃定的说到,“大婚之期都要到了,谁敢在这个事上出篓子啊” 待到这话儿都说完了,小宴儿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被他们忽悠着把事儿说了出来,于是又撅着嘴转到一边生了闷气去了。 者也搂着他的肩好一阵子安慰也不见他露出笑脸来,还是顺喜儿想着从床上爬起来给他赔礼,他才瘪了瘪嘴,说着自己原不是那意思的话来。 瞧着天色见晚,如往常一般,者也自是去了小厨房做饭。 入秋的天气越发的凉了,小厨房里熬的是小火儿炖的板栗鸡汤,从小厨房过来还有小段路,又怕来得路上凉了,者也还是用软帕包了,裹在怀里一路小跑的带过来的。 九月的时候,宫里宫外原都置了菊花应节,眼下却是入十月的日子,这些花木又全数都搬进了花窖里等来年开春在赏。 小宴儿心里惦记着顺喜儿,早在桂花开败之前,就从小品子那里淘了不少桂花糕给顺喜儿做零嘴儿,等到晚饭之后,他便是像献宝一般的捧到顺喜儿跟前。 顺喜儿原不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瞧着小宴儿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又不得拿了一块,然后又分作了三块,三人分食之。 小宴儿自然是乐得眉眼都弯了,者也则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适时有人敲门,者也起身去开门,确是看见小竖笑眯眯的站在门外,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太监。 “哟,这算是打扰你们兄弟仨在一块儿说话了” 小竖说这话,人确是往屋里进了,瞧着那桌上的糕点,不请自来的伸手抓了一块,小宴儿瞧见了,颇有些不乐意的鼓起了脸。 小竖瞧着他可乐,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笑道“你这脸跟个气鼓鱼似的,合着我小竖是吃不得你家顺喜儿的桂花糕了” 小宴儿瞥了他一眼,抓了抓脸,有些不太好意思“也不是那个意思啦” “若是觉得顺喜儿少吃了,那桂花糕你当初就不该拿去分给那个李丛礼大人啊”小竖有意逗他玩,一边抖了他的底儿,一边还伸手去拿那盒子里的桂花糕,急得小宴儿一张小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瞧着小宴儿都快急得哭了出来,顺喜儿适时的叫住了小竖“小竖公公这个时候来是什么事儿” 小竖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糕点屑,道“这不是天见凉了,我来瞧瞧你这里缺些什么不内廷新下给换的秋衣可都有了” “昨日里才送过来,瞧着这两天日里还算暖和,所以都还没换上。”者也回了他的话。 小竖又仔细打量了房间内外,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房窗倒是也都糊上了,可着这事儿还是你来做,我放心些。” “都是小竖公公你体贴顺喜儿,我才能够回这处来。”者也回道。 “说起来,你们倒是有些年月没处一块儿。这么说来,现下顺喜儿受伤在屋里躺着倒不尽全是坏事了。”小竖说笑着望向床上躺着的顺喜儿,“日里,吴沉水可是来问诊了” “是的,院使大人每日都不曾落下问诊。”顺喜儿回道。 “我瞧着你今日气色也还不错,看来这伤是真好了起来。”小竖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宫里忙着太子大婚的事,我也有日子没来瞧你,如今看着你没事儿的模样,我也好安心了。” “劳您挂念了。”顺喜儿回着他的话,脸上也挂了些笑。 “这天气越发的冷了,你那伤口要仔细的养一养。过段时间,宫里要开始进补,花公公那边说了,让人给你预备下一些上好的羊肉,到时候者也给你炖些个汤,好好的养一养。”小竖说道,”今天我让他们送些个木炭过来,过几日冷了,你们便是把那地炕烧起来,不要让顺喜儿换伤药的时候着了凉才是。另着这秋冬两日的糕点细糖,若是缺了,也只管要甜食坊要去。”说着,他笑眯眯的瞧着小宴儿,“我倒是知道你肯定会去,只是这拿过来吃的,可别再拿去匀给那个李大人了” 小宴儿被他的话调侃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偏是又觉得尴尬,于是在扯了几下袖子之后,他不得不离开房间,以免小竖又拿别的话来取笑他。 者也倒是不担心他这个时候乱跑,又瞧着跟着来的那两个小公公,于是他便引着他们去放带来的木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59章 房间里只剩下了小竖和顺喜儿。 “其实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想跟你商量。”小竖的话里不见了刚才的客套,语气中带了些别样的情绪。 顺喜儿用手撑住了身子,想要坐直,小竖瞧着利落的上前把一旁的高垫塞到了他的身后,方便他靠在上面。 顺喜儿瞧着他做这些事,心里多了些嘀咕,因为这本不是平常的小竖惯着的事,待到坐定了之后,他道“小竖公公日里对我们哥仨儿多有照抚,如若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定不推迟。” 听他这一句,小竖像是放心了心中的大石一般,长长的松了口气,那脸上的表情也稍见轻松,他坐到床边,轻声道“为着你受伤这事儿,宫里头可是闹了不小的动静。太子殿下被禁足,至今不能踏出宫门,连着皇上”说到这里,他抬眼撇了顺喜儿一眼后,继续道,“皇上这些日子虽嘴上不说,可是我也瞧得出来一直有些心绪不宁。” 听着他提及那个人,顺喜儿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随即他低垂了双目,只盯着那素色的被面,不发一语。 “日里是忙着政事瞧不出什么来,到夜里,睡不踏实。总是睡下两三个时辰不到就醒了,后半夜便是再也睡不着。” 听到这里,顺喜儿才幽幽的开了口道“没让太医瞧瞧” “太医去瞧了,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也总是不见效,花公公那边着急上火得嘴疱都撩了起来。不过这几日倒是瞧着比前几日要好上许多,我想应该是吴沉水与他提过你身体见好的事来。想来,倒应该是心病,这心药来医了,就见了好了。” “小竖公公勿要取笑我” “我这里哪里是取笑的意思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可是连着大气儿都不敢出的,花公公那边还勒令内侍和宫婢不要就这事儿到处说闲话。好不容易瞧着你伤快好了,这事也快消停了,可谁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太子爷那边的婚典又出了些岔子。” “岔子”顺喜儿听他这一句,倒是想起来头前小宴儿说的准太子妃身体似有不适的情况来,于是问道“可是太子妃那边出了什么不妥” 小竖瞧着他,眼里尽是惊讶“这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你这里来了” “小宴儿今天去太医院取药的时候,听太医们说起了。” 小竖皱了眉,回道“看来顾卿这嘴是真不严,回头我得跟吴沉水念叨念叨。” “太子妃到底生了什么病”顺喜儿追问道。 小竖站起来,开门瞧了瞧,确认门外没人之后,便是坐到床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是生病,而是身怀有孕。” “身怀有孕” 顺喜儿一脸震惊的瞧着小竖,“太子爷怕是连那位准太子妃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来的孩子” “可不是么”小竖说着就叹了口气,“这太子妃是御使臣曹安家的女儿。前些日子,曹安说是这些日子女儿茶饭不思,神色憔悴,就来请太医院给她瞧瞧病。当日吴沉水想着此事事关重大,特地的挑了顾卿去瞧。哪知道,顾卿一去诊脉就瞧出问题了,只是这曹小姐怀孕快来三个月,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也还只当是自己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 “那曹大人知道么” “顾卿觉得这事太过重大,推说太子妃病情复杂,要回太医院找院使大人商议之后再行开方下药,所以并没有告诉他。” “那宫里” “宫里现下就是我,花公公,还有吴沉水,顾卿四人知道。” “可是你现在告诉我” 小竖并不回他的话,只是继续道“这事事关重大,本该上禀皇上,可是花公公却说不管怎样,都不可以告诉皇上,便是我也不知道花公公究竟为什么冒着欺君罪名也不跟皇上提这事儿。” “那么小竖公公是指望着我去告诉皇上么”顺喜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小竖绷着脸道,“实不相瞒,我这里也是不希望这事儿闹到皇上那里去。” “这我便是闹不明白小竖公公你的意思了。” “这事儿若真是闹到皇上那里去,怕就真的不只是伤及皇上颜面的事了,轻则曹大人一家获罪下狱,重则是九族皆灭。我与曹大人素有交情,进宫之前,曾多受他照抚,所以这个忙我不得不帮。” “原来如此。只是我不知道小竖公公眼下是要怎样帮曹大人一家。我又能做些什么。” 听他这一句,小竖那脸上像是放下心中的大石一般,多了一些轻松的情绪在其中,他道“曹小姐已有身孕,断不可能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的,只是曹家却不可能主动提出悔婚这事来,若是被一大臣驳了婚事,皇上的颜面不说,就怕是曹家也是逃不出罪责。” “所以小竖公公的意思” “看能不能从太子那边想想办法”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说服太子提出退婚么” “我的确是这个意思。”小竖说着低了头,“太子仁厚,若是对他说出这其中的隐秘,他必定也会体谅曹家的苦衷而向皇上提出退婚的请求。只是我和太子素来少有交情” 话至此,顺喜儿明白了,小竖来找自己的原由。 是了,自己是替太子挡过一剑的人,而且在旁人看来,太子对着自己还有不一样的态度,凭着这两件事,自己若是跟太子说些什么,必定是有求必应的。 “小竖公公,不是我帮忙,而是现在的我,且不说是个半废的人,即便是我现在能出门,我也不能够见太子殿下,您忘了我是因为什么而受的伤吗这次是侥幸死里逃生,若是再让皇上瞧见我和太子殿下私下见面,怕就不仅仅是中一剑这么简单的事了。” 顺喜儿并没有说拒绝,也没有说着答应的话,只是在提醒着小竖,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躺在这里。 “我知这事对于你来说是强求了。只是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想的这个辙。而今只要你同意去见太子一面,我便是会把所有的事安排妥当。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上次你和太子殿下在文渊阁见面的事,皇上本是不知情的,而是李丛礼去告了秘,这事才闹了出来。为着这事,花公公现已然和李丛礼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被人告密的事。” 瞧着对方这不说动自己誓不罢休的样子,顺喜儿也是没辙,合着自己和者也,还有小宴儿都得了人家的照顾,若真的咬紧了牙关说不帮人家的忙,便是真的有些说不过去,只是这事,他又觉得不是自己在太子面子说上几句话就能退婚的事。 仔细的想了想,他道“小竖公公,这事能容我细细想一想么” 瞧着他有着松口的迹象,小竖面上不免带了些笑,道“这本就不是能够一时下决定的事,你要细想也是正常的,只是这眼下这婚期将至,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等的时间太长。” “这个我明白,只是今日还请小竖公公暂且要等着,他日我只会亲自上门来说此事。” 得他此话,小竖算是心里有了计较,没坐多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他走后不久,者也悄悄的推了门进来,小宴儿确是没跟着他进来。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顺喜儿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 “小宴儿跟你是片刻都不会离开的,眼下你回来了,他不在,想来也是你支开他了。”顺喜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床边示意他坐下来。 “小竖公公说的那件事,你真要答应” “嗯。”顺喜儿点了点头,“那位曹小姐,实际上并不是我以后要娶的妻子,而且那曹家在我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什么不妥,所以我认为答应小竖这件事是可行的。更何况,方才那小竖说,因为文渊阁惹出来的事,李丛礼和花季睦之间已经有了间隙。” “所以你是想要借着帮小竖的忙,再问李丛礼和花季睦之间的关系” “算是吧,现在在花季睦的身边最亲近的就是小竖,若是此番帮了他这个忙,必定能够取得他的信任,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关于花季睦的过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是的,这才是顺喜儿想要答应小竖的理由。 李丛礼和花季睦是十几年的交情,不管他们是利益上的驱使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之间必定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才促成了十几年的交情不断,所以想来不太可能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把关系闹僵。 眼下就为着一个小太监的事闹成这不可开交的情况,必定有些他不明白的因由在里面,而他若是想要知道其中的曲折,可能只有靠着小竖才能打听得到。 “只是,眼下你要怎么说服太子殿下呢咱先不说你这里还养着病,太子那边且还禁着足,退婚是大事,上次听说太子殿下有意拒婚也是被皇上一顿训斥,现下若是再提,恐怕又要惹出事来了。”者也担心的道。 顺喜儿知道,者也说的话并无道理,所以他说着让小竖等几日,也是想着要细细的想过要用什么办法处理得妥帖一些才好去说服太子。 不过这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应该总会想到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60章 小竖到访后的第四日,在吴沉水的日常问诊之后,顺喜儿让者也去请了小竖来自己这里。 小竖自然是知晓顺喜儿请自己来的原因,他也知道对方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虽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是他就是那样笃定的认为。 见得面来,从顺喜儿口里得的也的确是小竖想要的那个答复,只是对方却说此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单单的想了让太子去说退婚的事来,不是明智的想法。 “必定得有个万全的法子才好。”顺喜儿如是说道,“皇上和太子之间不睦是众人皆知的事,太子本就为着大婚的事惹恼过皇上,眼下又为着我的事,父子间又起了间隙,若此刻提出退婚的事,皇上那边必定会恼,恐怕这父子之间又要闹出不少麻烦来,届时朝堂上必定也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小竖公公是皇上身边呆的老人了,肯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这样的事来。” “那是自然的。”小竖回道。 “只是不知道小竖公公除开退婚一辙之外,还想过什么办法来” “此前我想过李代桃僵的方法来,但是除开曹家就这一个女儿不说,就算是有了家中有别的女儿,眼下朝中也都皆知她的闺名,怕是再找人替代,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皇上那边还瞧过她的画像,一旦成婚,新婚夫妇去殿前请安来,皇上也会瞧出这不对来,到时候恐怕就真的惹出大祸了。”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他的说法,“用什么法子来退婚,咱们暂且不提。只一件事,还得让小竖公公想清楚,那便是,一旦要让太子殿下来开口,是万不能把他蒙在鼓里了,所以这其中的曲折应该让太子殿下知晓。” 小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顺喜儿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让自己也跟着去见太子,虽然心里有些不大乐意,但是想着自己是要求到人家府上,又是借了顺喜儿和太子殿下的交情来,自己不出面来说,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只得点了点头。 “既然小竖公公对此无异议,眼下太子禁足东宫,安排见面的事,就得指望小竖公公你了。” “这个我必定安排妥当。” 小竖去了的当日下午就让人传话来说已经安排妥当,并让人送了两身衣服来,说是给者也和顺喜儿的,只让他们两人换了衣服就在东宫宫门不远的小偏房等着。 顺喜儿的伤已经见好,下地走动倒不是什么难事,两人换了衣服就奔着那处去了,只是路途稍远了些,顺喜儿的体力又不见得好,稍稍走动便是觉得有些提不起气,浑身的力也像是被抽着走了一般。 者也瞧着他一脸的虚汗,甚是有些担心,路上说了好几次让他歇会儿再走,他也摇头不同意,直等到走到小竖说的那处偏房才歇了下来,却是已经全身无力的一屁股的坐到了地上。 小竖过来的时候正好瞧着他坐在地上喘气,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模样,倒是有些于心不忍“是我难为你了。” 顺喜儿摆了摆手,道“小竖公公的事,哪里算得上难为的,只是得让我喘口气先,不能让宫卫瞧出不对劲儿来。” 小竖点了点头,道“太子殿下禁足之后,每日都会有太监带着人来替皇上聆训,所以今日你们是跟着去聆训的。平日里宫卫都要看腰牌,今日是我出面,宫卫不会为难你们两个,所以一会儿进去的时候,你们只需要低着头跟着我身后就行了。” 者也点了点头算是知晓,顺喜儿歇了一阵儿之后,便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跟在了他身后。 守门的宫卫瞧着今天来的人是小竖,识得他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是常呆在皇上身边的人,所以并没有多加盘问,只是随意的问了几句便放他们进去了。 者也跟在小竖身后,眼瞧着那守门的宫门消失在了身后,他心里才稍稍的安心了一些。 转过几道宫门,便是进了东宫主殿,有小太监前来引路,说是太子这会儿不在书房,而是在偏殿里歇息,于是让他们先去太子书房侯着,自己说话便是要去找太子。 小竖忙叫住他说今日不在书房也无妨,本就是做做场面的事,只让他带一行人去偏殿里不提。 进得偏殿,瞧见屋里清静得非常,连个伺候的宫婢内侍都没有,那小太监说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不想让旁人打扰,所以他们也不敢近前说话。 小竖听得他的话,便是点了点头,只让他去散去,说自己上前请安得了,然后便是带着者也和顺喜儿往里间去了。 赫连仲绶靠在软垫上,炕桌上搁着一本翻开的圣祖遗训,那是他的父皇勒令他在东宫里每日要读的书,只是他虽是瞧着那书,确是一个字都没能读得进去。 他已经有月余不曾踏出这东宫,心中惦记着受伤的那个喜公公,然而什么都做不了。 宫里多的是为大婚一事而忙的人,他也找不到人可以去打听消息,只是偶尔能听来问诊的吴沉水说起那人已经见好,便是安心了不少。 赫连仲绶知道父亲不高兴自己见那个喜公公,所以才会惹出那样的事来,只是却没想到会差点害对方差点连命都丢了,再加上小竖说的那些个话,自己也是觉得这心思都挂在那个喜公公的身上,觉得有些个不妥。 只是,在这东宫里,只要剩得自己一人的时候,他便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人来。 十六年,他从未尝试过有这样的心境。 赫连仲绶也说不清楚这内心为何就只想着这一人。 他只知道自己想见那个人,想跟那个人说话,然而却是希望不仅仅只有这样的程度,内心中对这个人的渴望似乎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只一次想要把对方拥入怀中。 仿佛,只要这个人拥在怀里,这世界所有一切不安都会化为泡影一般。 想到此,赫连仲绶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那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他甚至还清晰记得握住对方手的触感,温暖且干燥柔软,像是这秋天的日光一样,从那掌心一直暖到了心里。 可是,随着那一握,带来的确是令他此生难以自拔的梦魇。 自己当时是想要冲上去挡住那把剑的,根本没想过别的,只想着对方不要被父亲杀死,却没想到对方突然就把自己推到了一边,于是那把剑就刺道了对方的身体里。 想到这里,赫连仲绶用手捂住了脸,他无法再回想起那接下来的画面。 令人心惊胆战的鲜血流了一地,他曾经因此而夜夜惊醒,因为那梦里全是那个喜公公死掉的场景,无一例外的均是躺在血泊里,旁边是父皇,手里提着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剑。 若是他死了,自己会怎么样 赫连仲绶无法想象。 他只知道,瞧着那人倒下的时候,瞧着那满地的鲜血的时候,他的心仿佛也是跟着一同死去了,只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绝望,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听到吴沉水说他还活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是那黑暗中又燃起了一盏微弱的明灯,连着他的心也跟着活了起来。 感谢上苍,感谢神明。 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就够了。 赫连仲绶这样想着,抬起手吻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奴才小竖,参见太子殿下。” 暖阁外间的说话声突然惊醒了赫连仲绶,像是做了贼被人瞧见一般,他猛的将手缩进了宽大的袖袍里,微微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情绪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后,他清了清喉咙,道“进来吧。” 小竖是弓着身走进来的,伸手跟着两个小太监,低着头,瞧不见容貌来。赫连仲绶看着他,倒是知道他来的是为了什么,于是道“今天有劳小竖公公了。” 小竖弓手施了个礼,道“太子殿下,得罪了。” 赫连仲绶并不说旁的,只是从软榻上走了下来。小竖身边的跟班太监跟着放了块软垫到他跟前,赫连仲绶拉了拉袍子下摆,正欲下跪的时候,却突然瞧见了其中一个人的侧脸,顿时愣住了,那膝盖似乎也跟着僵硬了起来,连如何下跪也不知了。 “太子殿下”小竖瞧着他愣在那里不动,追问了一句。 赫连仲绶觉得自己没有看花眼,但是那个小太监确是低垂着脸站到小竖身后去了,让他再也瞧不见脸,于是只得回道“没什么” 小竖挑了挑眉毛,瞧着那太子爷在自己跟前跪定了之后,便开始那日日都做的代天子训话的事来,这代传口谕来训斥的事,也便是只有这对父子关系不睦的两人才会有的事了。 听完小竖念完父皇的训斥之后,赫连仲绶叩谢天恩,那小太监又上前来替他取走软垫,这次赫连仲绶确是不在放过他,伸手就拽住了他的手,将他拉至了自己的跟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61章 是他 赫连仲绶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 被自己抓着手腕的人就是那个在心里惦记不下千遍的人。 虽说从别人口里得知这人是还活着,但是那一切都不如眼下这样真真切切的瞧着对方来得让他觉得真实。 “你真的”赫连仲绶颤巍巍的说着话,确是连着自己的声音都哽咽都不自知,他双手握住这人的手,将整个脸埋进了对方的手掌中,像是要确认这人的体温一般,一遍遍的重复着道,“太好了你还活着”末了的话淹没在那时断时续的哽咽声中,确是连尾音都让人听不清楚了。 小竖站在一旁瞧着,确是脸色有些复杂。 他是知道带顺喜儿来回发生些什么,却没想到过这位太子爷会有着如此失仪的模样,看来自己真是低估了这个顺喜儿在这位太子爷心中的位置,想着那天赫连勃那般生气的态度,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了。 瞧着这两人之间插不进去任何人,招呼了者也去殿门口守着,小竖自己也悄然退到了外间,留他两个在暖阁里间叙旧。 顺喜儿瞧着他半跪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哽咽着,确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明明知道再次踏入此间,会招来什么样的罪责,可是还是来了。 舍不得,放不下。 因为是同一个魂灵,所以才会注定被吸引着。 自己是清楚着的,可是对方确是不明白为了什么。 怕再见面,引起那些不必要的误解,所以才会避开这个人。 只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不想见这个人。 他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想要见这个人不是吗 因为他和这个人本就是一个人。 呆在这个人身边,比在任何人身边都要来得欢喜;看着这个人康健的活着,也要比看着任何人都要来得欣喜。 正如眼下看着他哭一般,自己的心也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般,抑郁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用手轻轻的抚着对方的鬓角,安慰着。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的情绪稳定了,顺喜儿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移到软榻上坐着。而从头到尾,这人的手却像是定在了他的身上一样,紧紧的拽着,不曾放开。 “我哪里也不会去的。”顺喜儿看着他的手,低声道。 赫连仲绶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忙松开了他,羞红了一张脸,支吾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顺喜儿看着他,浅笑了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太子殿下的事,我都知道。”顺喜儿笑着回他,“哪怕太子殿下是现下想的事,我都知道。” 听他说这话,赫连仲绶更是红透了一张脸,他想着对方怕是自己刚才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做了什么,确是连着那脖子根都红透了。 “我也知道,文渊阁一面之后,太子殿下一直都在自责。”顺喜儿幽幽的说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那并不是太子殿下的错,也不是皇上的错” “可终究是因为我,你才”赫连仲绶话说着,想着他受伤的样子,却又是喉头一阵哽咽。 顺喜儿叹了口气,伸手揽过他的身体,搂住了他,用像是哄孩子睡觉一般的轻柔嗓音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顺喜儿身上淡淡的药香直扑鼻尖,那熟悉的体温围绕着自己,赫连仲绶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理智在提醒他应该推开这个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想那样做,事实上,他的双手也是环住了对方的肩。 啊,终于抱住了这个人 拥着那窄而薄的肩,听着那稳定的心跳,感受着浅且长的呼吸,似乎那些不安和焦躁的情绪也随之消失了一般,自己的心跳也渐渐的平稳了下来。 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已经稳定,顺喜儿才松开了他,瞧着他还带着泪的眼,有些哭笑不得的,掏出软帕替他擦了擦泪“你原不是这样软弱的性子,怎么就哭成这样儿了。” 知道自己眼下是失了太子的仪态,赫连仲绶清了清嗓子,微敛了神情,正色道“你的伤,可都好了” “还不算得痊愈,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 赫连仲绶仔细的瞧了他的脸好一会儿,又问道“瞧着可是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皇史宬那边照顾得不妥么” “倒也不是,现下照顾我的是同期进宫的太监,且又是同乡,没有谁比他们更细心了。只是这伤情,原本就来得比旁的要严重,所以精神头儿瞧着不如以前是自然的,太子殿下务虚太过担心。” 赫连仲绶放心的点了点头,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我知你本是不想见我的,可现下怎么又来了” 顺喜儿握住他的手,道“今日来,有些事想要问过太子殿下。” 赫连仲绶瞧着他神情严肃,便是不由得自己也坐正了身子,定定的瞧着他的眼,回道“什么事” “八月节的时候,我瞧着太子殿下好像跟皇上那儿起了些争执,敢问是否是为了您大婚的事” 听到问起这个,赫连仲绶脸色变了变,少顷他抽回自己的手道“现下宫里宫外为了这事忙了有些时日了,而今你问起这个来,确又是为了什么” “皇上为您指婚,这是好事。若是您对此事无异议,又怎会在当日起了争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应该是不想答应此事的吧” 赫连仲绶苦笑着叹了口气“便是连着这件事也瞒不过你的眼睛,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你为何对我的事,怎么能了解这么多呢” 那是因为我是你啊 顺喜儿确是只把这话憋在心里,未曾说出来。 “这其中有些我不能说的原因,我大概唯一能对你说的便是,我的确是比旁人要了解你一些,并且我没有任何的恶意” 他的话还未说完,赫连仲绶便道“你算是替我死过一次的人了,如果说是连着你这样的人都对我有所谋算的话,那想来这世间的其他事我都不要信任来得好。说吧,你提起八月节的事,究竟是为何” 顺喜儿瞧了瞧那外首站着的小竖,顿了顿,道“眼下,有个法子能让太子殿下您避开这迎娶太子妃的,您愿意做么” 赫连仲绶瞧了他半晌,皱起了眉头,问道“可是这事出了什么岔子” 顺喜儿没有回他的话,只是起身站在暖阁里间将小竖唤了进来。 小竖进得暖阁里间,未及言语,便见那双膝一软,跪倒在了赫连仲绶跟前。 赫连仲绶原想要扶住他,确是被小竖强行拦住了,并说这事只有自己跪着才敢说,所以赫连仲绶只得随了他去。 小竖瞧着眼前这位太子爷,咽了口唾沫,才心有余悸的把那曹大人家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听完小竖说的那些前因后果,赫连仲绶不免眉头紧锁“这件事怎么会闹成这样” “眼下曹小姐已然怀孕快三个月,若是再拖得些日子,腹部隆起,迟早被旁人知晓;再则,为着皇家颜面,她也不能嫁入皇家。” 小竖说着便是匍在了赫连仲绶跟前,“小的知道这事儿是对太子殿下的不尊重,只是曹家对小的恩重如山,若是太子爷能救曹家于水火之中,小的这条命任由太子爷处置。” 赫连仲绶瞧着他笑了笑“小竖公公你在花公公跟前呆的时间长了,就真成了人精儿了,你一条命换曹家上下十几口人的命,的确是个划算的买卖。” 小竖跪着确是不敢抬头看他“小的说错了话,还请太子爷责罚。” “我怎么会责罚你莫说喜公公受伤的时候,还多亏了你亲自去太医院请了吴沉水来,便是你日常对他的照顾,我多少还是清楚一些,更不用说你平日里对我还多有提点,所以若较真来,我还真的欠了你不少人情,所以你让喜公公来跟我说这事,反倒是多此一举了。” 瞧着他话里并未带有不同意的意思,小竖心中不免又欣喜了起来,他忙的抬头看着这位太子爷“您的意思是” “只是有一件我不明白,为何花公公不打算将此事上禀皇上”赫连仲绶追问道。 “这事儿,小的也有些不明白。”小竖回道,“或许花公公有旁的打算也说不定。” “所以,眼下他是把这事全权交给你处理了” “是的,的确是如此。花公公的意思是这件事务必要处理得妥帖,且又不丢皇家颜面。”小竖小心回着他的话。 “处理得妥帖,且又不丢皇家颜面”赫连仲绶长叹了一口气,“而且你还得保住曹家上下的命,这事儿还真是难办了。眼下即便是我有心帮你,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且不说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时间再长一些,现在我的处境也不便再去父皇那里说拒婚的事,更何况我要是有着能拒绝这件事的能力,当初父皇提出来的时候,我就能回绝了,又何尝拖到现在。” “那蓝太师那边呢”小竖不死心的追问着。 “这桩婚事本就是外祖父撮合的,眼下出了这样的事,若是跟他说他应该会要帮忙的,只是对于父皇的脾气秉性,小竖公公你恐怕比我更了解,他若是定了的什么事,任是谁说也变不了的。更何况,这事儿传到外祖父那边,恐怕也不会仅仅只是退婚那般简单了,毕竟这朝堂中有所牵扯的事,远比这后廷麻烦。” 听他这番话,小竖顿时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那平日里总是挂着十二分自信和得意的脸上,只剩下了绝望一种表情“便是没有办法了么” 顺喜儿瞧着他现下的样子,又想起往日里那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模样,不免有些难过,难过的是便是小竖这样聪慧又极伶俐的人,做到那太监里一等一的身份,却也是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恐怕还得从长计议”赫连仲绶说着这话,确是望向了顺喜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应该还有想出什么办法来。只是没想到对方也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他不由得带了些抱怨的意思来,“难不成你们倒是真的想要让我娶了那个曹小姐” 赫连仲绶的一句话,确实让顺喜儿脑中瞬间闪过一念,他道“若是娶了曹小姐,怕是还好办些” “你说什么” 听得他这一句,小竖和赫连仲绶两人惊得同时都叫了出来。 “顺喜儿,你怕不是疯了”小竖一把抓住了他,“我纵是再想救曹大人一家,也不会能做这样的事若是曹小姐成为太子妃,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算” 赫连仲绶在一旁点了点头,跟着道“这个建议太过荒唐,太过荒唐” 顺喜儿瞧了瞧他两人,道“你们且听我把话说完。花公公那边不想把事捅到皇上那儿的本意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想他必定还是有着不想取消婚典的打算。诚如小竖所说,如果曹家有旁的女儿,他必定会让其他的人代替,只是曹家确是只有一个女儿,没办法用李代桃僵的法子,所以对于花公公来说,他若是想要让这个婚典体面的进行下去,必定也只有将曹小姐迎入东宫。” “难不成花公公真想让曹小姐腹中的胎儿成为宗室子弟” 顺喜儿摇了摇头“我想花公公应该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曹小姐迎入东宫之后,他必定想的是找机会打掉曹小姐的胎儿。” 小竖听他分析着,突然道“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两天好像是听见顾卿身边的管事太医在问顾卿关于堕胎药方的事。他原是专门替郑贵妃做堕胎药给那些怀孕的嫔妃的,当初我还想的是这宫里好几年都没有怀孕的嫔妃,不知道这郑贵妃又要拿这堕胎药做什么来。” “这便是了。”顺喜儿说着,脸上扯了些无奈的笑来,“如果没有猜错,这堕胎药怕是花公公借了那太医的明儿去说的。这内廷一向是由他管事,曹小姐进了宫之后,什么时候下药,下什么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不怕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宫里去,这样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既保住了皇家的颜面,还顺手卖了曹大人一个人情。”赫连仲绶顺着他的话尾接了一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花公公好像在朝堂上和曹大人在政见上有些意见相左,虽不至于闹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可是也算得上是针锋相对了。只是,确是没有想到,小竖公公你作为花公公身边的红人,竟和曹大人有着这样的交情呢” 小竖尴尬着笑了笑,对于赫连仲绶的问题确是没办法回话。 顺喜儿看了他两人一眼,继续道“花公公若是打着这样的盘算,可以说是这是不管从各个方面算起来都是非常完美的计策,只是依着花公公的性子,他必定不会只是想要打掉曹小姐腹中孩子那么简单,恐怕连着曹小姐的性命,他也要是一起结果的,只有这样才算是他所说的处理得妥帖,且又不丢皇家颜面。” 赫连仲绶听着他说着这话,又仔细的瞧了瞧他的脸,像是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一般,紧锁眉头,于是问道“你对曹小姐有些不忍” 自己内心的想法,没想到却是被这人瞧了个明白 顺喜儿摇着头苦笑“纵是曹小姐不守闺房之礼,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可腹中的胎儿何其无辜更何况,这曹小姐与人私通乃是在与太子殿下订婚之前,虽说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订婚一事,恐怕她亦如太子殿下一般,并不想这样草草的被人安排,嫁给一个自己连面都未曾见过,更谈不上喜爱的人来。” 听着他这样的话,小竖沉默着,只以为他是为着自己那内侍的身份不得娶妻生子的将来而生出来的感叹,确是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重生而生出来的感叹,人哪里有那样的机会可来得再来一次,没有人能够决定他人的命运,也更不可以把他人的命运拿来作为可以牺牲的工具。 赫连仲绶问道“你可是想要救那曹小姐” “我倒是想救她,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怎么帮” “将计就计。”顺喜儿笑着道,“既然花公公想要暗度陈仓,我们又未尝不可李代桃僵。可假借太子妃故亡一事,将曹小姐送出,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不知,那个时候,她的情郎是否还愿意带她远走高飞,若是不能,只怕是救得了她的身,也救不了她的心。还有,这件事还得跟曹大人一一说明白,这件事虽是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是异常的艰险,若是曹大人那边走漏了风声,怕是在皇上那边,大家都不好交代。” “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做吧”小竖突然出了声,“我负责去跟曹大人交涉,还有与曹小姐私通的那一人,我也会一并问出来,并且妥善的处理好。” “如此,便是有劳小竖公公。”顺喜儿冲着小竖施了一个礼,转而又道“只是,太子殿下,这事儿是要委屈你还得先把人迎进东宫才好办,若是太子殿下您不愿意,也没有什么。” 赫连仲绶伸手握住他了的手,道“既然你是想要救,我便是没有任何不妥。” 得他此言,原本跪在地上的小竖顿时给他重重的叩了几个头“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 “我倒是不要你谢什么,你只需要照顾好喜公公就行了。”赫连仲绶说着望了顺喜儿一眼,“这件事做完之后,我恐怕是没什么机会和喜公公再见面,所以还得让小竖公公你多操心。” “小的定当将顺喜儿照顾妥当,不辜负太子殿下的嘱托。”小竖说着又是磕了个头。 顺喜儿原是起身要叩谢的,确是让赫连仲绶一把拦住了,他道“你我原本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那日我便是对你说过,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 顺喜儿听着他这话,心中不免又起了几分惆怅。 若不是因为那麟德殿里的父亲,他是真想在这个十六岁的“自己”多呆上些时间,想要与他促膝长谈,更想要那些所有的隐秘告诉他。 只是这一切确是只能在脑子里想着,永远都不可能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62章 小竖当天就连夜赶往了曹家。曹安听得小竖说起这事儿,确是下得当时就瘫到地上坐下了。 曹安原意是觉得有负圣恩,想要去赫连勃那边自领责罚,小竖确是拦住了他,并说太子已经知晓这件事的始末,且已经把所有的后路都安排了妥当。 瞧着这事儿已经被小竖硬生生弄成了定局,曹安纵是想要责怪也是不能,更何况全家上下老老少少十数条人命都还在他手里攥着,便是再也不提那去皇上跟前请罪的话来。 见他应承下来,小竖稍觉安心,又与他说起曹小姐私通那人的事来,曹安说自己并不知情,此事得细细问过女儿才知道,于是让小竖回去等几天消息。 小竖回去后的第三天,曹安特地到宫里跟他见面,两人找了一处僻静处细说此事,一番交谈下来,方才知,与曹小姐私通的人并不是旁的人,而是曹安在家中为幼子而找来的教书先生,而自这先生来府里,两人私通已有半年有余。 一说及此事,曹安是悔恨莫及,并说当日和太子定亲一事下来的时候,这女儿便是哭哭啼啼,死活不愿意嫁,他只当是女儿面薄,又舍不得爹娘,所以并没有在意,哪想到是因为已经和他人有了私情。 小竖又问他那教书先生现下如何,曹安回说已经将他关在自家的柴房里,还等着小竖这边发话,看怎么收拾他为好。对此小竖只说自己会抽时间去他那里,只让他把那人看好了便是。 得他这话,曹安自是不推脱,回到家中让人看紧了那个教书先生不提。 不出两日,小竖便是着了便装出宫再访曹安,他站在那柴房外面打量着那被捆着的教书先生,听曹安说他姓林,名唤远。眼下虽是瞧着有些落魄的模样,但是瞧着那容貌倒是有些文质彬彬的样儿,想着他既是能教曹大人家的儿子,必定也是颇通文墨,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做了与人私通的事来。 推得门去,倒是把那林远吓了一跳,他在曹府也是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府中上下的仆人虽说不全认得,但是多少也挂了些熟脸,只是唯独没有见过小竖。 “这位是宫里来的公公。”曹安在一旁解释道。 林远瞧着小竖那脸上的表情颇为不善,便是以为他是要来杀自己灭口的。 小竖也的确是带着杀人灭口的工具去见他的,同样的东西曹大人那边也有同样的一份,一会还得拿去给曹小姐,不过倒不是真的,为的不过是试试这二人是否真心。 “曹小姐入选太子妃的事,你可知晓”小竖坐在凳子上,怒眉问道。 “知晓”林远低着头回话,不敢看他。 “大胆林远,你可知罪”小竖猛的拍了椅子,怒喝道。 林远冷笑了几声,忽地抬头看向小竖“罪我和曹小姐两情相悦,我早在月娘入选东宫之前,就已经请了媒人向曹大人提过亲,只是曹大人嫌我家道贫寒,无钱无势,拒绝了我的提婚。若是我投了个好胎,怕是今日也不会在这柴房里让公公你数落。” “大胆”被林远提起旧事,曹安脸上颇有些不快。 小竖抬了抬手,道“诚然,曹安嫌贫爱富是有不妥。可曹小姐身出名门,过惯娇生惯养,衣食富足的日子,你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家财有限,如何能担得起她的后半辈子曹大人拒绝你的提亲,也正是为着自己的女儿后半生着想” 林远并不理他的说辞“公公此番来就是为着这来说教的么” “我本不想过问此事,只不过曹小姐而今已入选东宫妃,所以这是曹大人的家事,亦是皇家的家事。”小竖说到此,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既是宫里来问过这话,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事儿已经到什么地步了。” 林安闻得此言,脸上那原本瞧着小竖有些不屑的表情顿时做了惊慌状,只是却咬着牙不愿意承认。 “而今我今天来,便是替宫里的主子传话来了,你污了曹小姐的清誉,也毁了皇家的名誉,所以你这命是不能留了。”小竖说着勾了勾手指,曹安便在一旁将早已预备下的酒壶呈送了上来。 这林远瞧见那壶酒,便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了起来。 小竖原以为他是贪生怕死才这样,哪成想这林远哭过之后,一把抓起了那壶酒,道“我对不住月娘,原是说着要于她厮守终身,而今非但没有做到,没想到却连她的性命也害了去。” 小竖听他说得这般,倒是一番笑,道“倒是难为你还能想到曹小姐。” 林远摸了一把泪,道“公公既是奉了宫里主子的话来,可否替林某人在宫里的主子面前求个情。” “求情”小竖挑了挑眉,道,“怎么想求情饶你不死” “是我玷污了月娘的清誉,所以我这条贱命,自是死不足惜。只是这事,原错不在她,所以该死的是我,还请公公在宫里的主子跟前求个情,绕过月娘。” “你这话倒是说得可乐。” 小竖的话才刚一落地,就听见门外有人哭喊着,推开门冲了进来。 进来的原来是那曹小姐,曹月娘,她哭得梨花带泪,瞧着林远被捆着跪在地上便是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挡在了他的面前“这不是他的错是我强迫他的父亲早就知道我心里只有林远,却是执意要我嫁给太子,我本意是不从,确是拗不过父亲,所以便是想了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来逼迫父亲,却没成想,父亲还是依旧要我嫁给太子这祸既是我惹出来的,便是我一人承担,扯不到林远身上去。” 小竖听得她这番话,眉毛高挑,那脸上顿时带了些怒意,曹安在一旁站着,只觉得后背汗涔涔一片,双膝一软,便是跪在了小竖的跟前“小竖公公,下官并不是有意隐瞒这事” 小竖瞪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相互争抢着谁祸害谁的两人,道“欺瞒皇族的事,岂是你们拽来拽去就能说得清楚的了横竖都是要死的,既然你们是郎有情,妾有意,那就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小竖的话让这二人瞬间噤了声,少顷,这二人却又是相视一笑,像是有着默契一般的说道“既是做不了长久的夫妻,做那黄泉路的苦命鸳鸯,倒是也不错。” 曹月娘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小竖,问道,“公公,是不是我死了,我的父亲母亲便是不受牵连” 小竖道“主子说了,始作俑者既死,旁人一概不受牵连。” 曹月娘咬了咬唇,突然冲着曹安磕了三个头“父亲,女儿不孝,牵连你受此大罪,而今女儿愿意一死换府中上下人的性命。” 曹安瞧着她那决绝的样子,不免悲从心中起,也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了起来。 曹月娘先是自己喝了半壶,又捧着那酒壶,喂了林安半壶,然后两人便是坐在一起悄悄的落泪。这两人原本想着不多时便是要毒发身亡,没想到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一点动静都没瞧见。 正诧异间,小竖在一旁发了话“那并不是什么毒酒,不过是宫里常见的廊下青梅酒,不知二位觉得味道如何” 林远和曹月娘不得知他的意图,只是有些诧异的瞧着他。 “宫里的那位主子说了,若是你们二人情比金坚,就放过你们二人。如若不是,这酒便是你们的夺命酒。眼下瞧着你们这惺惺相惜的模样,可见是真情。这样我也便可以向宫里的主子回话了。” 闻他此言,林远和曹月娘又惊又喜,两人双双跪在小竖跟前“多谢公公。” “谢我什么”小竖笑着说,“这是宫里主子的意思。只是有件事,恐怕曹小姐得多委屈一段时间。” “什么事情”曹月娘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 “这婚事是圣上定下的,这位主子爷也不敢回驳,所以曹小姐您与主子的婚事,眼下还是取消不得。” 听他那言语中的话,曹月娘算是明白他口中的主子是谁了,只是对方提到还是要嫁去东宫,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公公,这件事” “曹小姐,您与人私通,且又身怀有孕的事,这可是欺君的死罪,是可以祸及九族的大罪。即便不是为着这个事,现下离婚期不过月余,若是提出退婚,圣上那边不准不说,恐怕还得怪罪下来,再加上您这事一外传,恐是要惹出一番事来,所以宫里的那位主子爷说了,且先委屈您嫁过去一段,等着这段风声过去了,再让您假死出宫,而这样对于您和那位主子爷,还有曹府来说,这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曹月娘听着还想说些什么,曹安便在一旁道“月娘,这事原是父亲的错,而今为了家里这十数口老小的命,只能暂且委屈你了。” 曹月娘还有些为难,她回头看了看林远。林远瞧着她,安慰道“宫里的那位既是说了这话,且又饶了我们的罪责来,我们便是没有理由推脱了。” 听着父亲和情郎都是这个意思,曹月娘也只好点了点头。 见此事办妥,小竖觉着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他道“曹大人,还愣着干什么,快与你这乘龙快婿解了绑吧” 曹安连忙上前替林远解开了绳子,小竖又着意嘱咐了他两人道“这事虽是这样说定了,可是却切记万不可到处张扬,走漏了风声。林远你也最好这段时间找个地方避一下,曹小姐嘛,就尽量在闺楼不要出来,后面的事,我会全力安排,至于进了宫之后,何时假死出来,我也自会通知曹大人,你们不用担心。” 这两人自是不疑有他,谢过他之后,便是双双离开了。 只他二人离开了之后,小竖方才转身瞧着曹安,那脸上具是一番怒气“曹安,你竟然骗我说你不知情” 曹安被他吓得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当时我的确是鬼迷心窍的执意要月娘嫁入东宫,只是小竖,月娘怀孕此事我确实是不知情。” “曹安,你我结交多年,我知在朝堂上你好歹也是掷地有声,有着傲人风骨的言官,只是不想你居然在儿女之事上如此糊涂如若当初你不是嫌弃林安的出身,恐怕也是惹不出这些祸事来”小竖恨恨的说道。 “这事是我做得不妥,不过现下也是解决了。只是之前你提过花季睦那边” “花季睦那边,他既是知道你这些事,又没捅到圣上那边去,我想他应是对你有所要求。他既是有此打算,不管他提什么要求来,你只管答应他便是,后面的事,我自会安排。” “下官知道了。”曹安小心翼翼的回着话,瞧着他脸色稍稍缓了一些,又道“小竖,你家里人前些日子托人带话来说,你娘三个月前过世了,你要不要回去瞧瞧” 小竖猛的攥紧了手,咬紧了唇,半晌之后,他方才道“我这样身份的人,便是回去又能如何不过是让他们看着碍眼罢了” 曹安道“可这原也不是你的本意那是圣上” “曹安”小竖抬起头瞪着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你原比我清楚,所以别说是圣上让我做内侍去跟了花季睦,哪怕是圣上要我杀了我,扔我这身皮囊喂了狗,我也是不能有二话的。” “只是这事儿,何时是个头”曹安摇了摇头,“当年的裕王兵败之后就没了下落,虽对外说的是裕王已经服毒自尽,然而当初在幽州王城里并未见裕王的尸身,如今寻了十数年也没寻到这个人的下落,难道花季睦那边就真的知晓么” “三十年前,花季睦还不是太监,他是文渊阁的侍读,是陪皇上还有那些个王爷世子们一同念书的,他是自那个时候的他便和裕王相识,后来花季睦受了宫刑被贬去御庭院做了管事,裕王就藩燕丘,此后更是与裕王颇有深交。当年裕王谋乱一事,他因成为孝端睦仁皇后的随侍而侥幸脱了身。但是凭着他当年裕王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裕王兵败后去了何处。” “饶是如此,也不过是建立在裕王未亡的基础上,倘若裕王早就死了呢” “皇上的意思,很清楚,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哎”曹安长叹了口气,“如今太子都已经成年了,圣上他还在担心什么呢” “横竖你我只需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做好该做的事便罢了。”小竖站起身,弹了弹衣服上的灰,“这件事你要小心再小心了,不要再出什么篓子便是了。” “下官谨记,还请小竖公公也在宫内小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63章 小竖回宫的时候,花季睦正从麟德殿退下来,脸上表情瞧着有些不太爽利。只是那么勾了勾手指头,小竖便是到了他跟前。 “我说你去了哪儿”花季睦瞥了他一眼,言语中颇有些不耐烦,“适才差人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为着太子妃的病情,出宫去了曹府”这事儿小竖不敢瞒着他,出宫去了哪儿是很容易查到的事,至于那谈话内容他可没想告诉眼前这个人。 花季睦挑了挑眉,“情况如何” “曹小姐安好,病情已见妥,曹大人那边问什么时候能见过公公一面,说是公公您为太子迎亲一事奔波劳苦,他想要当面致谢。”小竖回道。 听他说这话,花季睦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这件事你办得不错,至于曹安那边,什么时候见面,这得容我仔细想想才好。” “那我改日找个机会就这么跟曹安回了话去。”小竖点了点头,又续问道,“敢问公公,您刚才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儿” 花季睦挥了挥手,道“不过是皇上问太子大婚的事安排得如何,许久找不着你的人,所以方才我已经跟皇上那边回了话了。” 小竖听他这番话,忙问道“那曹家小姐的事儿皇上那边” “我今天已经跟皇上提了这事儿,说曹家小姐身体抱恙。皇上很担心曹家小姐的病情,怕耽误了大婚。所以着太医院的吴沉水亲自问诊。” 小竖吃了一惊,回道“吴沉水现下不是只给皇史宬那边瞧病” 花季睦撇了他一眼,“这太子妃可是跟太子有关系,又有什么比着自己的儿子还要重要的事” “那倒也是,平时关系就算再如何不睦,这也好歹是父子不是”小竖小心的回着话,冷不防却瞧见花季睦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带了些嘲弄的笑来。 “父子可不是么父子呵” 花季睦回首瞧了瞧那灯火通明的宫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道。 不明白他那话里的意思,小竖又道:“现下皇史宬那边” 花季睦伸出手指头来,搁了嘴边,在他跟前做了噤声的姿势来,小竖知他的意思,于是当下便是住了嘴没有再提这事。 瞧着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花季睦方才慢悠悠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小竖心领神会的赶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手,嘴里也不忘道“公公留心脚下。” 花季睦迈下台阶道“今儿个我也乏了,你且安排几个机灵点的在这里守着。” “小的知道了。” 小竖弓着腰扶着他,轻轻了招了招手,便是有几个小内侍凑到了跟前,细细的嘱咐了几句之后,瞧着他们走开,小竖才亲自扶着花季睦往那宫里的常住之处去了。 那宫里的长廊,幽深且阴暗,一路上就算是有着路灯引路,可是那花木丛生,在这十月的初秋深夜里,云重星稀,半点月光不见不说,就便是小竖叫人掌灯前行,也只刚刚瞧得见脚下的路,而至于那前方的路,是个什么情况,全然不知。 绕是花季睦在这宫里呆了十数年,而今也上了些年纪,如若不是小竖扶着,怕是少不得要摔几下了。 好不容易回了住处,小竖把身边跟着的人都遣了去,亲自奉了茶,想着他今天那神色有些不太爽利,于是又替他捶腿捏肩来,眼瞧着花季睦在自己的一阵按捏之下,那神情稍稍变得缓和,小竖心下才觉得稍稍的安稳了一些,方才试探性的问道“公公,皇上今儿个没过问顺喜儿的事” 花季睦闭着眼,回道“过问天天让着吴沉水问完诊就回麟德殿,为的不就是第一时间知道顺喜儿那小子伤情恢复得怎样如若这样都算不得过问那我倒也不知道什么才算得过问了” 小竖揉着他的肩,继续道“可眼下离着文渊阁那事儿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虽说现在宫里没人再提这是事儿,可着这没有个说法儿也不是一回事儿啊” “皇上那儿没说,我现在也不好揣测。不过照着这宫里的规矩来说,他的确是犯了死罪,虽不至于拨皮实草,但是那乱棍庭仗致死也是跑不了的了。” “话儿是这样说,可是公公您也是知道的,这事原也错不在顺喜儿。” 花季睦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就老顾着那顺喜儿说话” 小竖干笑着回道“您可真是火眼金睛,我这才说了几句,就被公公您给瞧了出来了。我虽是为着顺喜儿说话,不过实则是为了公公您。” 花季睦挑了挑眉毛,没有打断他的话,小竖于是吞了吞唾沫继续道“,咱们虽不说他在伺候皇上的事儿做得如何,至少皇上那边并未因此迁怒到公公您身上不是眼下为着他私会太子的事情,皇上已然是动了怒气,虽没说到底要怎么发落他,可是他毕竟是花公公亲自挑了给送去的麟德殿,所以这事儿要是真的追究下来,小的也是怕有人要在这件事上做些个文章,到时候皇上那边恐怕也是不好交代的。” 花季睦冷笑了数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李丛礼,倒是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来说。” “文渊阁那位李大人” “什么李大人”花季睦突然睁开了眼,原本搁在小竖身上的腿猛然抽了回来,白净的脸上也猛的多生了恶狠狠的表情来,“不过是文渊阁一介侍讲,仗着是蓝太师的门生才得了东宫侍讲的资格,如若当初不是” 话到此,似是觉得自己话里有些不妥,花季睦猛的收了声,半晌之后方才改口道“他一个文渊阁从四品的小小侍讲,官不至内阁,不过是攀着东宫的身份才有今日的位置,就凭着他与东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我谅他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再耍什么花样。” “话是这样说,不过当初文渊阁的事也是他闹到皇上那边去的,小的还是觉得他这个人有些不太靠谱,所以这才斗胆跟花公公您这么一提。” “李丛礼这个人心里盘算些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不过就算他再多的心眼,在我花季睦的眼里他也不过是一条尿坑里的泥鳅,是掀不起多大的浪头来。” 见他在李丛礼的事上,不再开口说些旁的来,小竖便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只得改口问道“那么顺喜儿那边,公公您还能想些什么法子他也算是在麟德殿里当了些差,也算是跟我有了些交情,若是就这样看着他把命送了,我还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花季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小竖,你这心软的毛病也合该改改了这件事儿,眼下圣上不开金口,顺喜儿那事儿谁也不敢插嘴,你没瞧见东宫都被禁足了,便是我便是我也只能等着那位开口” 说到此,花季睦又愤愤的骂了起来“可着当初我瞧着他还算机敏,才送他去皇上身边。本是指望着他能多得些宠爱,日后能替本公公解些烦忧,也不枉费了我对他的栽培,而今闹到这般田地,真是悔不该当初” 虽是嘴里说着这样的话来,但是花季睦心里确是有了些旁的计较。 明明是活该被刺死的人,偏偏怎么就活了过来可见这人还真是命不该绝了。 姑且不说这诡异死里逃生的事儿,那顺喜儿犯了这宫里的最大的禁忌,赫连勃虽没说对着他到底要是罚还是怎么着,就凭着单让太医院院判一人给他瞧病的态度来说,这顺喜儿的小命儿是且死不了了的。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真是让花季睦觉得有些闹不太明白。 花季睦自认为在这宫里头呆了也算有些年头了,他说不上对那个男人百分百的了解,可也算得上把对方的脾气秉性摸了个七八十。 这麟德殿里从来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儿,那些个被他挑进来的侍寝的小内侍们,有机灵的,也是呆愣的,可是确是没有一个能真正的让那个男人挂在心上的,毕竟,在这后宫里,只有一位才是正主儿不是。 所以,只要那个男人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也不管那些个嘴甜的,性子活泼的,呆愣的,不管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那个男人也绝对不会生出半分怜悯之心来,可是就是眼下这么一个忤逆不下数次的小内侍,偏就这么的让那个男人在意起来了 这可算得上是新鲜了。 花季睦这般想着,不由自主的咬起了指甲。 或许他真的可以在这个顺喜儿身上做点什么文章来 小竖瞧着他咬起了那指甲,便是知道他又在脑子里打了什么算盘起来,那是花季睦的小动作,连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习惯。 眼瞧着花季睦咬起那指甲有些控制不住的势态,小竖不由得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嘴里直念道“您再咬,这指头都要秃了” 小竖原是想着安抚他的情绪,却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令原本在沉思着的花季睦猛的睁大了眼睛瞪着自己瞧,那脸上的神情也甚是复杂,那是掺杂了某些惊恐,甚至有些遗憾和悲伤的情绪在其中,而花季睦的呼吸似乎也因这些情绪而变得急促了起来。 “花公公您没事儿吧” 花季睦瞪着眼前的这个小竖,半晌之后才微微的吐了口气,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小竖有些不太明白的瞧着他“啊” “我说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您再咬,这指头都要秃了”小竖回道。 那本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然而听在花季睦的耳里确是令他不由得心底五味陈杂了起来。 多年前,他曾经听某个人对着说自己说过这样的话,甚至是像小竖刚刚做过的那样,用手轻抚了自己指尖,虽则是二十多年过去,那人在他指尖留下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说过的话似乎也切切实实的响在耳边,然而却不是眼前这个人。 花季睦忽然觉得眼眶一热,那情绪似乎也要跟着失控了起来,又唯恐被小竖瞧出些端倪来,于是他主动伸出手钩住了小竖的脖子,一双腿也是缠上了他的腰。 小竖自然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却不曾料到那颈项处除开对方那湿热的唇舌,还透着些微微的凉意,像是水一般的触感来,于是他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不知道他为何有这样的情绪,小竖也知他是躲着自己,不想被人瞧见那失态的模样来,于是也只得随了他去,并用双手环住了他,而后将其拦腰抱起走进了身后那轻烟一般的软账之中。 缠绵之中,花季睦一直是用手遮住了脸,那嘴里似是念着谁的名字,明明是声声入耳,小竖却总是听不清楚那人的名字,只知道花季睦的声儿中透着些少有的无奈叹息。 两人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在伺候完花季睦洗漱完之后,小竖便是沾床就睡下了。听着声旁人鼾声如雷,花季睦悄然起身,随意抓了将袍子披上走到屋外。 暗夜里,那遮月的厚重云层早已散尽,只留了一轮孤高的明月,寒月照地,花季睦瞧着那月亮,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如同那广寒宫一般,凉透了底儿,便再是那些温暖的拥抱,再情动的亲吻,也捂不透。 不知从殿外哪个角落里传来的秋虫嘶鸣,打破了这月下的清静,花季睦愣愣的听了半晌,才让那眼里的泪落了下来。 他想要哭出声儿来,却总是在那声音出喉咙之间,化作了呜咽鲠在喉头,直让人觉得连着胸口也泛出难以忍受的苦楚来,他就这样静静的留着泪,狠狠的攥紧了手中的锦袍。 等到那泪都流尽了,他才紧紧的咬住了那在月光下显得过于苍白的唇,直至齿缝间流出的鲜红染透了唇齿,才从那口中吐出令人胆寒的词句来“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64章 麟德殿的偏殿里,传出阵阵悠扬的丝竹声,虽则悦耳,却也久违。 在花季睦的印象中,自从者也离了华芳坊之后,这殿里便是再也没响起过乐声儿来。更别提那顺喜儿惹了那些事儿之后,莫说召见歌舞乐师,就连这殿里侍奉的内侍都是让减了再减。 最开始那几日,殿外日夜守着的都且要最亲近的几人,饶是花季睦年岁在那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守着,白天是跟木桩子一样的杵着不敢动弹,到夜里倒还好上一些,横竖是在那帐外,瞧不见的地儿,他还可以合衣坐在地上大打打盹儿,只是这秋夜风寒露重的,没得几天,花季睦就咳嗽上了,所以后来也就只得让小竖顶他的差了。 如今听见这丝竹声儿,可见今儿个赫连勃的心情倒还是不错。花季睦想着或许今天把那事提上一提,便能准了他的意也说不定,于是招呼过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细细的吩咐了几句。 那小太监得了他的话,当下便是风风火火的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又是提着一个剔红的食盒跑了回来,花季睦瞧着那食盒,问道“可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做的” “回花公公的话,小的不敢耽搁,吩咐点心坊的人做得了,就赶紧送过来的。小的还怕散了热乎气,所以还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回着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字,惹得他不高兴了,便是自己皮肉上遭罪。 花季睦眯了眯眼,接过了食盒,颠了颠道“得了,去吧,去后院的值班房领赏去。” “小的谢花公公赏。” 这小太监得了花季睦的赏便是兴高采烈的去了,花季睦瞧着手里那食盒,眼珠子转几转,心里盘算了些话,才迈进了偏殿内。 如今已经是十月的初秋,殿里早已换下了那些凉爽轻薄的软纱,改了颜色厚重的锦缎,为的是隔绝那日渐逼人的摄人寒气,月里殿里原本还燃着清新宜人的木樨香,现在却全然换了秋冬用的暖香。 赫连勃此刻就斜躺在那偏殿内的暖炕上,半眯了眼睛,似是在细听着那下首侧座着的南音坊的小内侍们弹奏的曲子。听到妙处时,他的手指头甚至还跟着那曲调,轻轻的在膝盖上敲打着,任是谁瞧来,都觉得他那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只是,花季睦却知道,这丝竹声虽是入了赫连勃的耳,却未曾入他的心,不然他那眉间断不会似此般紧锁。 花季睦进了殿未曾出声儿,只是悄悄的提着食盒站在一旁,直到那曲乐声都停了,暖炕上的人才慢悠悠的开了口“什么事儿” 花季睦挥了挥手,那些原本刚才还在吹拉弹唱的小内侍们便悄悄起身告退了。此刻花季睦才把那食盒提到暖炕上,揭了开来,那里面放着倒是一个用绣龙锦缎包裹着物件,细细的打开来,原来是一盏金镶玉的碗盏来,顶上盖的是镶红宝石的累丝金碗盖,一旁还放着银镀金的勺子来。 花季睦掀开那盖子,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细白色粥羹,他捧着那一碗羹食半跪在赫连勃的跟前,笑着道“主子爷,您试试这个” 赫连勃先是动了动鼻翼,然而才睁开了眼睛,墨色一般的眼盯着花季睦瞧了半晌,才接过了他手里的碗。 “这是用了新下的核桃仁儿,炒熟了,就着松子儿和板栗,混着五谷熬煮的甜粥,最是适合现在的这秋天颐养脾胃的。”花季睦掐媚一般说着,又掀开了食盒的另两层,“最好是就着这乳饼酥糕和油酥鲍螺,便是让人从心里头暖到身子了。” 浅青色的细瓷碟上,一盘里面是乳饼酥糕,瞧着软软细细的,那熏烤得微微黄的酥皮上点了朱红色的梅花印;另一盘是那酥油鲍螺,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间着粉红,纯白两色,瞧着甚是可爱。 听着他那些说辞,赫连勃也试着尝了一口那碗中的粥,未及咽下,他眼睛已经看向了那食盒里的酥油鲍螺,不等他开口,花季睦早就用银镀金的筷子夹了一块用小碟子呈道了他跟前。 赫连勃撇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拈起那酥油鲍螺塞入了口中。 那酥油鲍螺味道鲜美,入口消融,再喝了一口那碗里的粥羹,却是觉得当下那心肝脾胃无一不暖,那沃肺融心的感觉便是让赫连勃那原本不见片刻舒展的眉头也稍稍的松了些。 瞧着他喜欢这吃食,花季睦方才道“奴才已经吩咐人原模原样的照着给东宫那边送了一份过去。” 赫连勃搁下那喝了一半粥的碗,道“这些事儿你倒是片刻不会忘了。” “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花季睦小心的回着话,“今天代天训话的奴才也回来了,主子爷您要传召么” 赫连勃没有说话,只是又靠到了身后的软靠上,似是闭目歇息着。 瞧着他那样儿,花季睦已然知道他并不想听那些陈词滥调,于是又继续道“眼下,宫里宫外都为着太子爷大婚的事忙碌着,仰仗主子爷您的圣恩,现下已经是件件妥帖,处处着落。只是有一件事儿,奴才这儿不敢擅自决定,还想等主子爷示下。” 赫连勃没有说话,只是将搁在膝上的手指点了点,花季睦便又继续道“太子爷大婚,首当其冲的便是这门面上的东西,前朝自然是有礼部和鸿胪寺掌管,这后宫里便是宗人府。奴才不才,替主子爷分忧担待着这宫里诸多事宜,而今算来已有二十余载,本不该说现下的话来,只是为着不想在大婚之日出现纰漏,所以还请主子爷恩准,能在奴才身边多增几个帮手。” 听到他说这话,赫连勃倒是有些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花季睦,莫说你身边有个什么都难不住的小竖,就算没了他,你那司礼监下提督章司,算起来也有二十来号人,掌管着这后宫里成千上百号的宫婢内侍。更不要提那下面十二监,二十四衙门,多少削尖了脑袋想要跪倒在你花季睦跟前,想要得你垂青,换富贵名利,虽则说不得全是有真本事的,可要若如你所说,挑不出个能让你觉得可用的人才,这可是说笑了。” 这话倒是把花季睦说得赶紧匍匐在了赫连勃的跟前“主子爷明鉴,奴才有今日,全靠主子爷的信任奴才从未敢仗着主子爷的名头在外做出些损人利己的事儿来,也未敢在知人用人上动过任何私心” 赫连勃抬了抬眼皮,道“你倒是不必这样诚惶诚恐,对于你的忠心,朕未曾怀疑过。” 花季睦还是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这事儿错的是奴才。太子爷大婚的事,奴才就算是忙得呕血而死,那也是主子爷赏给奴才的荣耀,奴才如此不识好歹,还请主子爷责罚” “得了,起来吧。”说着,赫连勃有些不耐烦的坐直了身体,“你且说你还想要谁给你打下手这后宫里的人都归着你管,你要朕来开口示下,总不归是要前朝的朝臣来帮忙吧” 听他说这话儿,花季睦才稍稍的敢抬起头看着他“奴才想要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史宬的顺喜儿。” 顺喜儿这个名字,就那样从花季睦的嘴里蹦到了赫连勃的耳朵里。 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听人直接提到这个名字,赫连勃的神色微微的愣了一下,而仅仅在片刻之后,他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来,那抹笑像是硬生生的从唇齿之间挤出来一般,生硬且透着丝丝的寒意“花季睦,你怕不是脑子犯了糊涂” 赫连勃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愤怒和冷意,花季睦知道如果自己不把这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恐怕这项上的人头是不要想要了,于是他咽了口唾沫,道“奴才知道提这事儿是触怒主子爷的,只是为着主子爷和太子爷着想,奴才却又不得不提这个人。” “好啊,朕倒是想要听听,你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替那个皇史宬的小太监说话的理由如若说不出个名堂来,你应该知道下场是如何” 花季睦舔了舔嘴唇,回道“主子爷,这宫里头最尊贵的人莫过于您和东宫的太子爷,像奴才这样的人儿,都是仰仗着您二位的荣光才有些体面的日子过。诚如主子爷您说的那样,这后宫之中,内庭里想要拔尖儿,想要出人头地的宫婢内侍从来没有少过,可是这内庭里的官职从来都是依钦陆姓名。挨次鱼贯升转,未敢有逾越者。若是有命长的,自然是可以耗到前者没了,再轮到自己,然而大多数,大概还没等到自己论资排辈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花季睦的话是实实在在的,诉说着这内庭里关于那些仆从的命运,这些也正是赫连勃所清楚的,在这一点上,他从来也不会觉得这些宫婢内侍和那前朝的大臣们有什么不同,争权夺利,未曾消停过。 见他没有打断自己的话,花季睦又继续道“于是乎便是有人又想了些不入流的方儿来想要自荐,更或者求着些有明望的来推荐,小竖便是其中之一,不过他的确是比着旁人多了些心眼子,做事也比其他人妥帖。这些年来,小竖被奴才安排到麟德殿里做事,蒙主子爷厚爱,未曾出过任何差池。但他毕竟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大多数的那些想要往上爬的人之中,就着那能力才学不说,恐怕是那忠心上也差上了许多。” 听到这里,赫连勃倒是有了几分兴趣,他挑着眉头看着花季睦,道“你继续说说看。” “奴才的底细,主子爷比谁都清楚,当初进这宫里来,就已经是打定了要在这宫里呆上一辈子的了,所以对于主子爷和太子爷,奴才没有任何的私心杂念,求的是有生之年能在您二位身边多侍奉几天,多尽一些奴才的本分罢了。小竖亦是如此,他原是那朝中言官之子,抛家弃室的投奔了这内庭来,虽是想着要出人投地,但那心眼里却也是一心向着主子爷,没有半分的私心。而至于其他人,奴才却难以说,他们对着主子爷有什么盘算,恐怕多的是有奶就是娘想法。” “瞧着你这话儿说得,言下之意,顺喜儿倒是比旁人多一份忠心来”赫连勃有些哑然失笑。 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花季睦只是端正了身体,直直的盯着赫连勃,一字一句的道“是否衷心这件事上,奴才不敢妄加评论。奴才只是觉得能替太子爷挡上一剑的人,难找。” “那不过是些为了脱罪的把戏罢了。”赫连勃咬着牙道,脸上的表情很明显的表现出他并不想提及那天的事。 “是么”花季睦轻笑了一声,“可是那天小竖不也是在文渊阁么他对主子爷您也算是一等一的忠心了,可没瞧见他也能冲上去替太子爷挡剑了。就便是奴才当日在那里,恐怕也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再则说了,当日主子爷您是那样的盛怒,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那一剑是必死无疑,顺喜儿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冲了上去,难道他真的在那个时候就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死不了横竖主子爷您也是知道的,对于他当时的伤情,太医院的吴沉水是如何下的结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65章 已经尽力,如此深的伤口,恐怕大罗金仙也难救。 当日吴沉水的话,还深刻的烙印在赫连勃的脑海中,然而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也不是因为顺喜儿那伤势太过严重,而是因为他在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时,那心中翻腾着的无尽悔恨和震惊。 赫连勃不想否认那一天他的确是想要一剑刺死那个顺喜儿,因为他愤怒,然而他不清楚究竟为着些什么在愤怒。 他最开始以为自己是愤怒那个被自己当作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的儿子,是如此的不听教化,不顾身份和宫规,和一介内侍厮混至此。 然而在刺中对方,又听到吴沉水说出对方可能一命归西的话来时,他才知道,那些不过是借口,他唯一真正愤怒的原因是,他看到了那个原本只被自己拥入怀中的内侍,竟是被太子抱在一起。 在那一瞬间,赫连勃只觉得内心犹如在醋海中翻腾,嫉妒只在瞬间便点燃了他的怒火。 那个顺喜儿,那个叫顺喜儿的内侍,是属于自己的,他不该在任何人的怀抱中。 意识到这一点的赫连勃,不敢踏出麟德殿半步,他怕被人窥视到内心中的隐秘,他更怕自己的内心因为那个内侍动摇,虽然事实上他已经为着对方的伤情片刻得不到安宁,哪怕是每日从吴沉水那里听到对方的伤情好转的消息,也无法安抚到他的情绪,因为他未曾亲眼见到那人是否安好。 他想要去见,然而他却不能去见。 因为他根本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犹如一根尖刺横亘在内心最柔软的深处,想要避之不谈,似乎就觉得可以把它掩埋,可是它永远在那儿,永远都在你最不想要提及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刺痛一下,让你明白,这是你永远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在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那根刺会一直停留在那里,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仿佛就像是和那些血肉生长在一起一般,剔之不除,也拔不掉,最终连着自己也都舍弃了想要拔之而后快的勇气。 赫连勃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办不到,顺喜儿这个人而今就像是那一根细且小,却尖而锐的刺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头,融进了他的血肉,他知道那心头种种的愤怒,不安,甚至于嫉妒和怜爱都是因此而起,却又无能为力。 他的犹豫切切实实的传递给了花季睦,不,准确的说是,作为一个跟随赫连勃身边几近二十年的人,对方那些情绪上的细微波动,哪怕只是一些很细微的差别,花季睦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儿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花季睦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压中了宝。 花季睦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道“主子爷,当年孝端睦仁皇后的死因,旁人虽不清楚,可是奴才确是记得很清楚。当年,孝端睦仁皇后是因为身中剧毒,才至太子早产,即便顾卿拼了全力保了母子的平安,然而母体确是在那时受损。即便在那之后是千方百计的找了吴沉水来医治,不多年,孝端睦仁皇后却还是因此仙逝。太子爷也是因为那胎里带的毒来以至先天受损,而今吴沉水仍留在太医院,为的也是让他医治太子爷的身体。眼瞧着,这几年,有着吴沉水的细心调理,太子爷的身体渐渐的有了起色,半年前确是突然又多了在药里下毒的事儿来,虽不知这下毒之人,是否和当年毒害皇后的人为同一人,可从那一日起,往来递送药物的内侍开始见天的换,只是在奴才看来,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找个稳妥的人在太子身边守着才是长久之计。” 花季睦的一番话,让赫连勃原本就黧黑的着的脸,变得越发的难看,听到对方说到那原本被他勒令掩盖了皇后病亡真相的事时,他猛的将衣袖一挥,那炕几上的的东西被他尽数掀翻,摔了一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吼来“花季睦你是不是觉得朕没办法治你的罪” 花季睦冷冷的笑着,并不惧怕他的呵斥,只是继续道“奴才的命,是主子爷给的,主子爷什么时候觉得奴才该死了,奴才也绝对不会苟活一天。只是这内庭中,奴才觉得,太子殿下而今也不算得小了,眼瞧着这再过两年就到了加冠的年纪,那身边确还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左右。前朝的事,轮不着奴才做主,横竖还还有主子爷您庇佑。可是在奴才看来,就算主子爷您能庇佑得一时,就能庇佑得一世么此事若不得及时盘算,只怕是后患无穷的。而今看来,顺喜儿的确是那唯一适合的人选,而且更为难得的是” 似是已经能够明白花季睦下一句要说什么,赫连勃突然怒目圆瞪,他几乎连想都没想过,只顺手抓起了那暖炕上的什么物件,猛的往花季睦身上扔了过去。 那东西不偏不倚的正巧砸到了花季睦的额头上,花季睦只觉得那额头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便是一股温热的液体自额角缓缓留下,跟着滲进了眼角,只让花季睦眼前只瞧得见一片猩红。 似是根本不在意自己头上的伤,花季睦只微微侧了头,瞧见了那躺在地上的,被赫连勃用来砸向自己的东西,嘴角微微扬了扬。 那是一颗圆而小的黑色石头,是赫连勃常常把玩在手中的东西,片刻不曾离手,而今确是被盛怒中的赫连勃用来砸向了自己。 花季睦微微的勾了身子,伸手将那石头捡了起来,又继续着刚才被赫连勃打断的话来“更为难得的是,太子爷见着他欢喜,又且信任着他。奴才知道,奴才今儿个说的都是些犯上的话,论下罪来,怕是足够死上千万次了。,可是奴才还是想要再说一句,为着太子爷以后的万年无忧,奴才恳请主子爷三思,准了奴才的提议。” 话说着,花季睦双手奉着那石头呈道了赫连勃的面前。 赫连勃看着他掌中那颗被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石头,顿时觉得心头一阵钝痛,直让他差点断了呼吸。 他无法伸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他不能让眼前这个人瞧见自己内心的动摇和不安,乃至于那些自责和悔恨。 然而,这个毫不起眼的小石头,是被他珍藏着,鲜少示人的宝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东西给扔了出去,仅仅是为了发泄怒意。 在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赫连勃才敢伸出手从花季睦的手里取回那石头,而在他的手收回来之后,他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花季睦并不惧怕,依旧只是微微一笑,冲着他磕了个头“奴才会等着主子爷的示下的。” 并不等赫连勃答复,花季睦说完就安静的退出了偏殿。 小竖不知道从何时侯在了殿外,瞧见他出来,急忙迎了上去,嘴里忙着道“小的刚来就听见里面先是摔了什么东西” 没到一半,就瞧见了花季睦额头上的伤,于是又紧张的赶紧让其他值班的小内侍去找太医院的人来瞧。 花季睦连忙抓了他的手道“我没事儿,你别去忙活了。” 小竖瞧着他额角上的伤,破了一大处,那血虽已瞧着凝固,确是染红了花季睦的半张脸,让小他生生瞧着有些难受。 “您这伤究竟是怎么闹的方才我到殿外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圣上那边,没什么事吧” 花季睦拉着他到了那廊下的僻静处才道“我跟圣上提议让顺喜儿去东宫伺候太子爷。” 这话把小竖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公公,您怎么就突然糊涂了起来眼下跟圣上面前提这事儿,这不是把顺喜儿往死路上推么” “放心吧,那小子,且死不了,而且很快就会成为东宫里的掌事太监。”花季睦笑了笑。 “为着这样的事儿,竟让公公你惹怒皇上,还受了伤。”小竖说着不由得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额角,察觉到手下的皮肤因为刺痛抽搐了一下,于是又凑上去伸出舌头来,舔了舔那伤口,“还是得让太医院的人过来瞧瞧,要是有着什么可不好了。” 花季睦微眯了眼眸,那温热的触感令他十二分的眷念,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些许温柔来。 这二十来年来,他见过太多的污浊,看过太多的绝望,也曾试着在那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寻求一点自救,更彷徨过,是否要在瞧不清楚前程的时候自我了断。 这个小竖,就像在那个时候来的,他是透过那无尽的黑夜中,射进来的唯一光亮,是花季睦那颗被冰封得像石头一样冷硬的心,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一丝暖意。 “小竖”他呢喃着这个名字。 “什么”小竖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叫自己的名字为什么。 终究不是那个人 是的,这是小竖,这是那个曾经跪在他面前求他提携的小竖,不是那个曾经拉着他要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某人。 花季睦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把那话咽进了肚子,只是伸手握紧了小竖的手“回去吧,为着那个顺喜儿去东宫的事,咱们还得有旁的事要预备下。” “可是我还是觉得花公公你最好是去太医院瞧瞧。”小竖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摇了摇头,花季睦轻笑了起来。 这点伤痛算得了什么呢 花季睦很清楚的知道,比起自己那已经早就感受不到的心跳的胸膛里,那仿佛被人在心口开了天窗一般的痛苦,这点伤,真的什么都不算了。 但是,还有那些淹没在命运洪流里,原本与世无争的,因为他人的私欲而被迫承受离别之痛和灭顶之灾的人而言,这些伤痛,这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66章 砸中花季睦的石头,稳稳当当的搁在那炕几上,比起那些浮华的,镶金嵌玉的殿内陈设来,这石头朴素得有些太过于突兀。 它瞧上去通身黝黑,看上去仿佛跟那些外面花坛里的石头没有什么不同,个头也有出奇的小,放到成年人的手中,尚且不足一握,实在是瞧不出半点特别。 然而就是这样突兀一般的存在,吸引了赫连勃全部的注意力。 赫连勃还记得这石头是怎么到的自己这手上。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春日午后,那个时候皇后还健在,赫连仲绶还很小。 诚如花季睦所说,皇后进宫后,没有多久,就不知道因为什么中了毒,所幸中毒不深,并未伤及性命,然而却是致腹中胎儿早产。 皇后自生下太子之后,那身体久不见好,为着不打扰她静养,赫连勃很少去见她。那天,赫连勃刚下朝来,带了些来自燕丘的小物件,他想着皇后出身燕丘,有了这些东西,必定会会让她那苍白的脸上多些笑意来。 皇后原在燕丘的时候,那脸上是常挂着笑的,在进宫之后,却再也没有见着那笑脸。赫连勃想着,对方瞧着自己带去的东西,那张脸上会有怎样的欣喜神情,瞬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愉悦了起来,不由得那脚下的步伐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赫连勃进坤宁宫的听雪堂时,被告之皇后已经刚刚睡下。体恤着皇后的身体,他只好在听雪堂外的望湘楼下等着。 那天赫连仲绶正好是从锦墨居游玩回来,手里抓着些不知道从何处摘来的花,身后跟着数个宫女太监。 自打赫连仲绶出生的那一刻起,赫连勃就对这个孩子报着十二分的热情,不为着别的,而是因为这是皇后所出。 赫连勃自出生以来就注定会坐拥四海,威震九州,命中注定了他是这帝国顶端的君王,是帝国一切权力的中心,他拥有着这世间最华美的庭院,最奢华的装饰,最名贵的珠宝。 然而在抱着那个还只会在襁褓里哭的孩子的时候,赫连勃突然觉得那些江山社稷,那些前朝后堂的三呼万岁,全都比不过他。 在赫连仲绶出生之前,后宫之中已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只是在赫连勃看来,那些孩子,一如他后宫之中那些非他所愿的婚姻一样,他们是因权力而生,长大之后也亦会权力而利用。 所以在赫连勃的眼里,那些孩子虽是他的骨肉,却从来不曾纯粹,而唯有这个孩子,他的母亲是帝国的皇后,是这后宫之中,唯一不涉及任何权利的,是经由他本人意愿而选择的女人,所以也只有这个孩子是他想要的,是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完全的属于他的存在。 在第一次抱着这个孩子的时候,赫连勃就发誓,他会给这孩子这世间他所有能够给的一切。他会像天下所有疼爱儿子的父亲那样,把自己所有这一生所累积的人生经验和阅历,统统的,毫无保留的传授,同时也会让这个孩子继承自己的皇位,坐拥自己的江山,只因为这个孩子是他的血肉,是为了承袭他的一切而来。 只是,赫连勃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所有的计划在皇后的身体慢慢恢复康复的时候,有了变化。 自皇后的身体逐渐好转之后,便不再让他见赫连仲绶。而赫连仲绶,似乎自懂事起,就一直刻意的避着赫连勃。 每次只要赫连勃一踏进这坤宁宫,赫连仲绶不是躲在皇后和宫女的身后,就是远远的避开。遇见那些无法避开的时候,赫连仲绶也总是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哪怕是偶尔不经意的抬头,那眼里也是写满了惊恐和疏离。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子关系竟疏离至此 赫连勃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其实很想了解这个孩子多一点,只是每一次的谈话,这个孩子在总是在回答过最初的问题之后,就被匆匆赶来的皇后打断了,然后便是用着各种理由让人将这个孩子带离自己的跟前。 长久以来,他所能了解到的关于这个孩子的信息,也不过是日常从乳母,或者太医那里得知,这孩子今天吃了什么,又有哪里不适。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发誓要倾尽所有父爱的孩子,爱吃些什么,爱玩些什么。 眼瞧着自己曾经许下的那些承诺一一落了空,赫连勃突然明白,纵然自己是这一国之君,那在别人瞧着是金口玉言的身份,却也还是有着自己无法做到的事。 从这孩子出生到现在,这么些年,他甚至都不曾了解,究竟该如何和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相处。 就便是如同当下,两人在这望湘楼外遇见,那些宫女内侍自然是纷纷跪下了,这个年仅六岁的太子,也是跪下了,然而那身体确是瑟瑟的发着抖,仿佛见到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令他害怕的猛兽一般。 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为什么就让人觉得像是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一般的远呢 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赫连勃的内心是五味陈杂的。 赫连勃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见这个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依稀记得,这孩子在个头上是瞧着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长高了许多,那眉目略带了些稚嫩,但已经瞧出些皇后的影子,只怕再过些时日,那容貌就会出落得更像。唯一令他觉得不足的是,比起这宫里的其他几位皇子来,赫连仲绶的身体明显要来得瘦弱许多。 赫连勃想要试着像天下所有的疼爱孩子的父亲一般的去拥抱这个孩子,然而透过这孩子瘦小身体,他感受到的不是令人欢欣的父子之情,而是无所适从的僵硬。 那一瞬间,赫连勃只有默默的松开,然后轻轻的抚摸着对方的头,并试着从一些旁的谈话中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许是没有皇后的打扰,那天的谈话出乎意料的顺利。 谈话的内容稀疏平常,比如念了些什么书,又学了些什么,爱吃些什么,最喜欢去哪儿玩儿之类的,然而却是第一次,父子两个单独在园子里说了很长的话。 赫连勃第一次发现,一直以来,那个站在自己面前,时时刻刻犹如受惊的小鹿的儿子,原来并不是像个闷葫芦一般的不爱说话。相反的,这个孩子很健谈,尤其是谈到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透着灼灼的光。 赫连勃鲜少和宫里的其他孩子做这样的长谈。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那些皇子皇女在他跟前,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一个孩子,他们因为抚养者背后的利益争斗,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了原本不适合于他们年龄的世故和老成。那些只一味的求着他疼爱的孩子,不是献宝一般的兜售自己的才学,就是无脑一般的撒娇,在他看来,是如此的无趣而又令人生厌。 然而眼前这个孩子,他正在用十二分的热情诉说着自己喜欢的那一切那些春日里的鲜花,夏日里的鸣虫,秋日里的硕果以及深冬夜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幽香,仅仅是听着,都让赫连仲绶觉得,对方那身体里透着的满满的活力和热情。 说完那四季,赫连仲绶又说起那宫里嬷嬷给他预备下的各类小点心中最喜欢的是哪一种,还有那些小内侍陪他捉迷藏的假山山洞最不容易找的是哪一个。而在那坤宁宫里见方的天井里,只是偶尔抬头瞧见的那一排而过的大雁和鸽子,都是足以让他拥有十二分的欣喜。 赫连仲绶是那样热爱着他生活中的一切,他是这样热爱着身边的一切,哪怕从他出生之后,便不曾踏出坤宁宫半步。 赫连仲绶听着他说着,突然自胸中溢出那久违的父爱来,开始庆幸这个孩子是自己骨肉,而自己的江山社稷,是会传给他,而不是旁的其他人。 那天在园子里的谈话持续到很晚,一直到太阳西下。在赫连勃要离开的时候,赫连仲绶第一次主动的拉住了他的手,并用有些失望的表情看着他。 赫连仲绶说自因为母亲不高兴自己坤宁宫,所以自己都没有见过其他的皇兄和皇姐。不不过他听宫里的嬷嬷说,宫外的孩子,都是和兄弟姊妹一起玩的,所以他想问问父亲,是不是可以让自己见见他们。 看着这个孩子,赫连勃的心里涌出那无限的怜爱来,这原本是他决定了要给予对方所有父爱的孩子,怎么就生生的弄成这样的局面呢这个注定像他一样会坐拥天下的孩子,为什么只能被他的母亲禁足,不得踏出坤宁宫半步呢 赫连勃给了这个孩子承诺,说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一定会让他踏出坤宁宫的宫门,去见他想要去见的那些兄弟姊妹,而且不仅仅是如此,赫连勃还承诺这个孩子,自己不仅会带他离开坤宁宫,还会带着他骑着马,去那宫禁外的世界看一看,去看看那些日后会归他麾下的江山。 听着对方许下这种的承诺,年幼的赫连仲绶的脸上洋溢着属于孩子简单而又纯粹的笑,并从衣襟里掏出一颗黢黑得闪亮的石头来,他说这是自己在坤宁宫里找到的最珍贵的宝物,眼下他要把自己的最珍贵的宝物献给赫连勃,这样就不怕反悔了。 赫连勃瞧着那原本在孩子的掌心中都握不住的石头,放到自己的手里,不由得笑了。 那么小小的一个石头,大小甚至不堪自己掌心一握,说白了也不过花坛子里常见的鹅卵石,只不过瞧着比旁的颜色更深,形状也更圆上一些罢了。 然而这是赫连仲绶的宝物,是和自己的承诺作为交换的宝物,是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的宝物。所以他必定也会把这个东西当作宝物,也会实现那个承诺。 那天在离开坤宁宫的时候,赫连勃说自己不会食言,然后伸出手,勾住了赫连仲绶的尾指。 那一年是崇德二十四年,也是在那一年,就在父子二人定下望湘楼之约之后的两个月,赫连勃出征流光国。 那是在很早之前就定下的事,为着这次出征,赫连勃准备了许多年。为了达到万无一失,他演练了各种可能,并为此推算中种种破解之法,一切只为的是一举击破流光国的防线。 出征的那天声势浩大,所有的人都出来送行了,唯独少了皇后和赫连仲绶,宫人说是母子两个身体都有不适,然而对于赫连勃来说,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一行,赫连勃志在必得。 骑在出征的骏马身上,赫连勃回首看着那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宫禁,想着事成之后,他会带着赫连仲绶到流光国巡游,并且会告诉这个孩子,这是曾经的流光国,曾经困扰过祖辈百余载的帝国,终于倾覆在自己的手里,这是属于他的荣光,亦会是属于赫连仲绶的荣光。 出征后的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到了白芒山之下, 白芒山之围,那是赫连勃戎马生涯中最惨烈,也是最落魄的一笔,虽则当年卫瓯弱冠请缨,解了白芒山之围,却也是洗脱不了那些刻在他声名上的耻辱。 赫连勃瞧了那一眼桌上的石头,眼里全是如黑夜一般的绝望。 如果没有那白芒山之围,也许便没有这之后错位的种种 白芒山之围之后,同年八月,皇后再次毒发,赫连仲绶也被人下毒而至病危,于是,吴沉水入宫。 两年后,皇后崩;再两年,修麟德殿,赫连勃不再见赫连仲绶,同年李丛礼二十三岁,中进士,经蓝太师举荐,入文渊阁讲论经史,而后升任东宫侍讲。 至崇德二十九年,麟德殿落成,赫连仲绶被勒令无有传昭,不得踏入半步。 从此,这宫里的父与子,关系变得竟是比那陌生人来得更加冷漠,可是在那之前,明明是曾经有过普通人家的父子一样融洽的关系,虽然曾经只存在过一天。 自皇后崩逝之后,赫连勃就把自己困在麟德殿,他不想见任何人,甚至不想要见那个曾经被自己当作宝物一样疼爱的儿子,他觉得这世间无一可信任,尽是背叛和决绝。 然而,在那些如同困坐枯井的日子里,他却不止一次的想起当初那个孩子的笑脸来,想起那双把石头放到自己手里的小手,想起那为了许下承诺,而慎重拉钩的尾指。 那是赫连勃在这座为自己而修建的,名为“麟德殿”的生坟里,唯一能瞧见的光,然而也是唯一能够折磨他的痛苦,煎熬多年之后,终成心魔。 长久以来,赫连勃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样在麟德殿里,如同困兽一样,过完余生,过去那些永远不该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隐秘,也将随着自己的逝去永远消失。 他虽无法实现当年对这个孩子的承诺,但是他还是会做他作为一个君王,以及一个父亲能做到的一切他不会让那个孩子背负那些不该背负的罪责,他要让那个孩子成为堂堂正正的,名副其实的国君。 因为他眼里只有那一个孩子。 不管是哪一种感情,他的眼里都只有那一个孩子,也只会有那一个孩子。 这种感情会一直持续到他逝去,然后被带进坟墓,永远不会再有变更,也不会有人知道。 至少,在碰见那个顺喜儿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崇德三十四年,这一年原本和以前过去的那些年一样,没有任何不同,除了那个顺喜儿。 找小内侍侍寝,算起来,那不过是近一年来的事,在这件事上,花季睦是做得滴水不漏,不断的在华芳坊里騰换着新的来。至于那个顺喜儿,赫连勃只记得自己当初的确是在皇史多看了他一眼,没过几天,他就被花季睦送到了麟德殿。 那个时候的赫连勃并没有觉得这个小内侍和旁的有什么不同,直到看到对方那双充满了倔强的双眼,那神情,像极了那个东宫里的孩子,他甚至在那一时之间,他竟然难以分辨出,这个内侍和那个东宫里的孩子,究竟是谁更像谁来。 赫连勃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魔了,因为他竟会觉得这两个人会是如此相似 那无关于容貌,身量,而是哪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某种令人觉得熟悉的气息。 因为这种相似,所以他容忍了那个顺喜儿一次次的说谎,容忍了对方一次次的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宫闱里,乃至自己内心最阴暗,最隐晦的秘密。 然而最终戳破他的底限的,还是在文渊阁的那一幕。 赫连勃无法接受那样的一幕,所以才会有那样的震怒,所以才会想要拔剑。 他甚至在脑海中闪过一念,如果得不到这个人,那么就让这人死在自己手里是不是会更好 他是如此的不想要让那个顺喜儿去任何地方,就留在自己的身边,眼下。 而今,有人确要他把这个自己舍不得交出去的人,送到他人身边 那个所谓的“他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疼爱的儿子 面对着是那个自己曾经许诺过要给与所有一切的儿子,他本应该是不会有任何的犹豫的,然而这心中的不舍和愤懑又是为何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灵魂的每一寸都在怒吼不,他不想顺喜儿去任何地方,他不愿意顺喜儿离开自己的身边。 这是多么的可怕的念头 在面对着这个“顺喜儿”的时候,那些曾经在心底常驻了十数年未曾动摇过的,关于那个孩子的想法,竟在这一瞬间化作了乌有 赫连勃笑着,可那笑容看上去更像是哭。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楚,在自己内心深处,究竟舍不得的是谁,又或者说是更希望自己舍不得的是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67章 顺喜儿是在寅时四刻起床开始张罗,等到他安排一切,出宫门的时候,已近辰时。 在那宫门外,候着他的是朝堂上持节授仪的迎婚副使太子的四皇兄禄王赫连域,文渊阁学士李从礼,以及大将军卫瓯,此外便是浩浩荡荡的一群宫里出来的宫婢、内侍和护卫。 “小的见过王爷,李大人和卫将军。”见着他三人,顺喜儿自然是客客气气的行礼。 “今日你我四人为太子迎亲,均是为着皇家的喜事,所以喜公公务须多礼。”说话的是禄王赫连域,年长赫连仲绶五岁,是赫连仲绶的三皇兄。此人性格温吞,当却不张扬,自封王参与议政以来,在朝臣中颇有口德,而他本人亦是赫连勃诸多的皇子皇女之中,难得赫连仲绶多有亲近的几人之一。此番赫连勃安排他迎亲,怕也是也有此一层关系的考虑。 站在禄王身边的卫瓯,容貌依旧是如女子一般的姣好,只是他个性冷淡,话也不多,此番倒是对禄王的话点头以为赞同。 李从礼倒是面带了些笑意,道“寒暄的事儿,就请王爷和喜公公搁到一边儿吧咱们还得早早的出发去曹大人的府上,这时辰都是算好了的,若是耽搁了,恐怕会误了吉时。” 所谓太子大婚之礼,分了四处,紫宸殿一处,宗庙一处,以及东宫一处。花季睦负责紫宸殿,小竖负责宗庙祭祀,而顺喜儿则是负责自宫外迎太子妃銮驾入宫至东宫合卺。 这天一早,宫里要派着迎亲的主事和前朝的迎婚副使一同去太子妃旧府迎亲,那太子则是要一早到宗庙去奉告祖先,祭祀先祖,然后在乾明门前等候从宫外迎回来的太子妃銮驾,待到两架銮驾会和,便是返回东宫,做合卺礼。随后更换完衣服再上紫宸殿三拜皇帝,而后再受百官朝拜。至夜里赐宴毕,这大婚之礼才算结束。 而这其中最要紧的便是那太子的仪仗和新晋太子妃的銮驾会合之事,既不能让太子爷去得太早了久侯,也不能让太子去晚了,把新晋的太子妃搁到宫门口那儿晾着。 为着掐着这时间点儿,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跟钦天监的大臣一步一步的算好了,什么时辰到哪儿,什么时辰该报宗庙那边通知太子仪仗出发,而参与迎亲的这四位也是跟着一起演练过了数遍的,唯恐这吉日当日,出半点意外。 顺喜儿瞥了他一眼,道“李大人说得即是,是小的疏忽了。请诸位大人上马吧,我们这便出发。” 说完,顺喜儿便是利落的翻身上马,其余诸人也跟着上了马,顺喜儿挥了挥手,前首的侍从鸣金开道,于是,那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在金色的晨辉中,浩浩荡荡,自午阳门出发,奔着曹府就去了。 早在他们出发之前,顺喜儿就已经安排这宫里头的各处管事儿出来净街。所到之主路上早已被人拉上了围帐,为的是禁止闲杂人等围观喧哗,更有人在仪仗队伍前泼水洗街,为的是不让銮驾沾上一丝尘埃。 曹家一家老小早在太阳还没出来之前,就已经全家跪在门口迎接圣旨。 眼瞧着那迎亲的队伍过来了,又听见那宫里的来的顺喜儿宣读完圣旨之后,曹安才觉得心安了不少,连忙起身接过圣旨,然后便是由着曹家人领着宫婢去府内迎出太子妃。 不多时,身着霞帔大衫,头上顶着华丽珠冠的曹月娘,被人用红盖头遮着扶了出来,照着惯例,这嫁女儿是要哭亲的,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哭着做做样子,唯这曹月娘确是哭哭啼啼的让人瞧着倒是觉得伤心过了头一般。 瞧着一旁的卫瓯在有些不适的皱起了眉头,顺喜儿在一旁道“这女儿家要离了父母踏入宫门,此后便不再是父亲,母亲和女儿的身份,而是上下君臣的关系,少了亲情,多了疏离,自然是要比旁的人家要来得伤心落泪些了。” 赫连域听着他这一番话,挑了挑眉头,笑道“喜公公果然心眼明亮,一语道破天机。” “王爷过奖了,小的不过是在宫里多待了些年头罢了。” “喜公公这话真是谦虚了,若只是如喜公公所言,只是多呆了些年头,恐怕也做不得这迎亲的主事来了。”李从礼在一旁插了话进来,明明是瞧着那脸上是笑,但是那话在顺喜儿听来,却是带了些刺头来。 卫瓯看了看眼前的这三人,他总觉得那对话中总是夹枪带棒的有些别的什么意思,可终究碍于他是个武官出身,那些文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瞧不懂,也瞧不明白,所以干脆闭了嘴不开腔。 眼瞧着那曹月娘已经被人送上那奢华无比的銮驾,这四人自然不再闲聊,而是跟曹安再三道别之后,一行人又原路折返奔着那乾明门而去。 前头探路的小太监自他们折返开始,就不停的报太子的仪仗动向。所幸这一路上未曾有旁的意外,他们也在预定的时间到了乾明门,而此时,太子的仪仗刚乾明门不过两刻钟。 瞧着赫连仲绶正在仪仗前端端正正的站着,顺喜儿赶紧跟着其余四人下马,上前见礼。赫连域因着是宗室子弟,其余两人又是朝廷重臣,自是拱手见礼便罢,顺喜儿是内侍,见着主子的规矩是必定下跪的,于是行了跪礼,只是在他行完礼后,赫连仲绶突然上前了一步。 顺喜儿知道他这是要来扶自己,赶紧道“太子爷许是在这里候久了,站得头晕了,还是赶紧上銮驾回东宫吧” 听他这句话,赫连仲绶方知道自己有些失了仪态,不得不咳嗽了两声。李从礼在一旁听了,道“今儿个天气虽然是晴朗,可这风头还是略大,太子殿下回宫之后要传太医赶紧瞧瞧。” “多谢李大人关心,本宫当心。” 赫连仲绶谢着他的好意,赶紧上了銮驾,只求旁人不要瞧出自己的半分不妥来。 鸿胪寺的仪官宣仪之后,赫连域,卫瓯以及李从礼便是改道奔着紫宸殿去了,而顺喜儿则是作为主事要将銮驾送进东宫做合卺礼。 眼瞧着,那头顶大红盖头的曹月娘被人从銮驾上迎下来送进了寝宫,顺喜儿多少觉得此刻自己的内心有些情绪复杂。 他竟然是在这十二年前主持了“自己”的婚礼虽然这不过是一场假的婚礼,然而却是真是的存在着的,所以那从心头生出的混乱感和错乱感,这大概是说破天去,旁人也无法相信,无法理解的心境吧 曹月娘头上的盖头已经被掀了,这是顺喜儿和赫连仲绶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 娥眉淡扫,凤眼低垂,云鬓雪腮,金钗斜亸,只在瞬间便是惊艳了殿内所有的目光。 顺喜儿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现在的自己瞧着她,都要愣上半分神来。更莫说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赫连仲绶,只多看了那曹月娘花儿一般的娇颜来,脸上多了些不明的酡红,连着那神情是羞敛得无法从容自如。 他看着赫连仲绶接过喜婆递过来的半阙葫芦仿佛有些发呆,然后有些茫然的,在喜婆都还没有念完吉祥话儿的时候,就先一口把那葫芦瓢里的酒给喝了干净。 这一下倒是把殿内侍奉着的宫女内侍们逗得纷纷笑出了声,甚至连着那刚进东宫寝殿,连着大气都没敢出一下的曹月娘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赫连仲绶原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瞧着对方手里那半阙葫芦都还没有动,顿时尴尬得差点想就地儿找个地缝给钻进去,那脸上更是一片酡红,直红到了耳朵根儿去。 顺喜儿站在一旁瞧着他那出糗的模样,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臭,不由得也跟着笑出了声,冷不防抬头瞧见赫连仲绶撇过来的略带了些抱怨的视线过来,又不得不收了脸上的笑意。 喜婆叹了口气,只当他是被华光四射的太子妃给乱了心神,又替他斟了酒,再三嘱咐道“太子殿下,这次您别又自己个儿先喝了。您瞧瞧您,就这一杯的酒量就上头了,要是喝多了,您一会儿怎么上乾清宫去跟皇上请安” 赫连仲绶瞥了身边的顺喜儿一眼,那脸更是酡红一片,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得他的回话,喜婆才安了心,继续念着吉祥的祝祷之词。这次倒是没出什么乱子,喜婆念完吉祥话儿,这两人便各用分开的葫芦一并喝了酒,又各吃了对方碟子乳饼,随后喜婆撒了帐,又说完各种吉祥话儿,这合卺仪才算完。 合卺仪之后,赫连仲绶便是要换上衮袍带着曹月娘去乾清宫跟赫连勃请安,同时并接受朝臣的拜贺。 曹月娘那边自然是有宫婢拥着她去旁边的暖阁更换衣服,赫连仲绶则是由着顺喜儿安排着更衣。 随侍的小太监麻利的替赫连仲绶脱下袍子,摘了冕冠,换上了常服。顺喜儿手里拿着那革带,半跪在赫连仲绶的跟前,双手圈过他的腰,将那革带系好,却冷不防被赫连仲绶伸出手来钩住他的下巴。 “你刚刚竟然取笑本宫。”说着这话儿的时候,赫连仲绶的眼里带了些怒意。 顺喜儿勾了勾嘴角,并不说话,只是起身从身边的小太监手里取过翼善冠来,稳稳当当的替他戴到了头上。 瞧着他根本不理睬自己,赫连仲绶的眼神里又带了些委屈,他咬着嘴唇伸出手钩了钩顺喜儿的尾指,顺喜儿只是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由着他去了。 然而片刻之后,顺喜儿又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赫连仲绶正想说什么,却被人告之暖阁的另一边,曹月娘已经换了衣服出来等着了,于是他不得神情落寞的叹了口气,然后走到曹月娘的面前:“我带你去乾清宫,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曹月娘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年,心里那些彷徨着的不安,似乎都有了去处。 顺喜儿站在一旁听着赫连仲绶的那番话,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高声道“东宫起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68章 紫宸殿的内殿,不是顺喜儿这样身份的人可以随意踏入的,所以他只能目送那两人进殿内,自己则是只能在殿外廊下候着。 突来的阵阵冷风,令顺喜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抬头望了望天,那原本还风和日丽的天气不知道在什么变了。眼下正是寒风四起,云层滚滚,不多时就将那太阳遮了个全。 说到底,眼下已经是初冬的天气,虽初雪未降,但是那天儿,确是早早的透着刺骨的寒意来。一进冬,这各宫各殿里但凡是有人气儿的地儿都给烧了地炕,虽则这紫宸殿素日里不见大礼仪不开,现下也是里里外外透着暖通通的热气儿。 只是在这宫外头候着的人还是比不得那在殿内呆着的人,那寒风呼呼的刮着,是透着那些个衣服的缝儿渗道骨子里,多在这外头多站上一会儿,就不免会冷得打哆嗦。 寒风中,顺喜儿搓了搓有些冷得发僵的手,顾不上仪态,他开始在廊下慢慢的踱起步子来,因为这样可以活动活动他那双已经同样僵冷的双脚。 可着那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又加上那寒风吹着,顺喜儿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吹没了,于是又使劲的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没有冻坏吧” 听着身后传来小竖的声音,顺喜儿赶紧回了头,道“小竖公公,您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殿内的仪式完了” “还没呢。我只是得空出来瞅瞅。”小竖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的瞧着他,然后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耳朵,“让我瞧瞧,这耳朵还在么” 顺喜儿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微微的侧过了头,小竖的手也仅仅只触到了他的耳尖,对方那温暖的指尖,倒是让他不由得身体哆嗦了两下。 “真真儿是冻得通红,连着这脸也是。”小竖笑着又摸了他的脸,然后又握住了他的手,i细细揉捏着道,“这手也是,都僵透了。” “小竖公公您这是拿我这儿取笑呢”顺喜儿挣扎了几下,抽回了自己的手。 瞧着他不爱自己这般动手动脚,小竖只得做了罢,然而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铜炉来,塞到了他的手里,“太子爷那边让我悄悄给你预备下的,怕你在这殿外冻着了。” 那小铜炉里是缓缓燃着的炭火,温度适宜,握在手里,刚刚好,虽然挡不住这殿外的寒风,但是多少添了些暖意。 “你且拢在袖子里,这样别人就瞧不见了。”小竖笑着提醒他,“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进去了,这会里面的礼还没完呢。” “谢谢小竖公公。” “嗨。跟我说什么谢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授意,你要谢,就得跟太子殿下道谢去。”小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又进了殿里。 顺喜儿将那手炉拢进了长袖里,不多时,那原本僵硬的手指也渐渐的生出些暖意,也感觉指头活络了许多,连着脚底也渐渐的暖和了起来。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上那些云层开始越积越厚,顺喜儿抬起头来,看着那天,却瞧见那空中飘了些细碎的东西下来,伸出手来接住了,惊喜的发现,那是细小的雪花。 这是就是今年的初雪。 顺喜儿在心里感叹着,瞧着那雪在手里融化成了水。慢慢的,那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越来也大,越来愈多。 他瞧着那雪有些楞了神,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在坤宁宫里,每逢下雪的天气,总是很喜欢的冲进雪地里疯闹,管事嬷嬷总是担惊受怕的站在他身后,喊着不要摔了,不要摔了的话来。 那个时候宫里还有几个年岁相仿的小太监,会用雪做各种好玩的东西,后来自己也跟着学做,只是手里不如人家灵巧,学了好几次也不过是只会做什么雪兔子的简单东西,印象中又一次做得了,像是献宝一样的给母后瞧,结果因为房间里太过暖和,那雪兔子只在瞬间就化成水,为着这个当初还哭了好一场呢。 啊,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母后还在,自己也只是个孩子,的确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年龄。 想到这里,笑意逐渐的爬满了整张脸,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身后已经站了人。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居然在这里杵着”说话训斥的花季睦,此刻他正站在赫连勃的身边,那后面还跟着新婚的太子夫妻,还有诸位大臣,“还不快闪开” 顺喜儿赶紧低着头赶紧退到一旁。 赫连勃不发一语的走到他身边,突然停了下来,只是紧锁着眉头,那眼里也分明流动着一些莫名的情绪。 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看向顺喜儿,而是匆匆的从对方的身边擦身而过。在他的身后,则是跟着的那些浩浩荡荡的大臣。 待到这行人都走远了,顺喜儿才敢抬起了头。瞧着那早已消失了人群,他知道这是去了椒园赏宴。 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那椒园里的赐宴会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深夜,除了朝中诸臣宫内的各宫主子亦会参加,至于那宫外头,也是通宵达旦的欢庆着。 迎亲的事到这儿算是划了个圈儿,宴席的事儿,自然是由着御膳房的人伺候着,各宫主子也是有着各宫的人伺候着。想来,到宴席结束之前都不会有自己的事儿,于是顺喜儿盘算着先回自己的住处等着,只是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了自己。 “喜公公请留步” 喊话的是个圆脸儿的小太监,顺喜儿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记得好像刚刚在花季睦身边那一群人中里瞧见过。 “还好您没有走远。”这小太监喘着气跑了过来,等到气匀了之后,才道,“花公公刚刚差我来给您稍点东西来。我还怕您走远了,那找您可就得废些脚程了。” “什么东西啊”顺喜儿有些摸不清楚情况的瞧着他。 这小太监将手伸进那袖兜里,掏了一阵子,拿了件东西出来。顺喜儿一瞧,原来是一副貂绒的护耳。 “这是” “花公公说,让您别多嘴,也别多问。老老实实的戴上,要是冻坏了耳朵,说要拿你治罪。”这圆脸小太监老老实实的回着话。 这话倒是听着新鲜了起来。 顺喜儿点了点,谢过他,瞧着那副暖耳,反复想着花季睦的话来,倒是觉得那话不像是花季睦该说的,反而倒像是另外一个人。 脑子里不知怎么就突然窜出那个男人的身影来,那在殿前打量自己的眼神,还有停在身边的打量。 顺喜儿忽然觉得耳廓热了起来,热得有些发烫,他有些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也是有些烫手,又瞧了瞧手里的那副护耳,几番犹豫之下,颇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将护耳套了上去。 “对了,花公公还说了,今儿个您是辛苦了,原是这赐宴的事不用您在伺候着。但是听闻太子那边说,说太子妃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还得您去椒园的席上照看着。还有就是这几天您且不用先回司礼监,就在东宫那边照应几天,要让新晋的太子妃觉得适应了再谈别的。”那圆脸小太监继续说着。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应承,送走这小太监之后,他那心里确实有了些盘算。 小竖当日来通知他去做迎亲主事的时候,顺带提了那天在麟德殿的事。 顺喜儿虽不如小竖和者也那般了解花季睦,但是他很清楚,花季睦绝对不是那种突发善心的人。更何况,花季睦在这内廷里做了几十年的太监,侍奉赫连勃二十余年,很清楚惹怒自己的主子是什么下场,如今为着自己的事,竟然是和主子闹到那种地步。 想来,花季睦必定是如同当初盘算着曹安一般,盘算着自己以后能为他所用,而且绝对不会是诸如侍寝更或者跑腿请安一般的小事。 所以,在小竖问他是否要接受花季睦的提议的时候,他很痛快的答应了。因为他知道这是一次极其难得,能够获得花季睦信任的机会。 想到这里,顺喜儿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护耳,动物的皮毛摸上去,软软糯糯的,轻松的隔绝了刺骨的寒气,只剩下了温暖;还有那袖笼中的手炉,是那样暖暖的一团,从手肘处蔓延至身心。 有着这两样物件,顺喜儿觉得,即便自己是走在这冰天雪地里的夜里,根本不用在意那外界刮来的任何一丝丝寒气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69章 椒园是靠近麟德殿的一座花园暖房,宫里头不知用什么法子让这里变得温暖宜人,园子外头是大雪纷飞,但在这园子里确实瞧着四季如春,花团锦簇。 只是朝里的众臣都知道,这椒园原是多年前赫连勃为迎娶皇后而修建的,只是皇后身体孱弱,少有涉足,而至皇后病逝之后,这椒园便是荒废了,而今再开,恐怕也是为了告慰故去的皇后的在天之灵。 今日之中,朝中众臣但凡是和有些身份的,都被邀请来参加赐宴,品阶不够的也是皆有赏赐。后宫之中,品级的后妃,以及那些个皇子皇女们自然是列席在侧。至于那些外头的,民间的,除了大赦天下之外,还有数不仅的烟火杂耍娱乐百姓,以及挂满了整个京城的灯火。 赫连勃自然是坐在那首位,身边伺候着的是花季睦,如此重要的场合,他是片刻不得疏忽的。新婚的太子和太子妃则是坐在侧席,顺喜儿站在他们的后首,手里端着个酒壶,以应付随时来敬酒的场面。其余诸人皆是各按品级列席在册。只是小竖像是满场转的陀螺一般,招呼着各种场面,唯恐有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够周到。 稍稍得空了之后,小竖便是端着酒上去敬那三位迎亲副使的酒。 赫连域是个极为聪明之人,他知道小竖的身份,所以对于小竖的敬酒,他不光是喝了,且还多喝了几杯。 李从礼是个面上和善,心里极为冷淡的人,对于那酒,他不会多喝,话也不会多说,只尽到表面上的礼数便是了。 “卫将军,可否赏脸喝上一杯”小竖敬完这两人,又端着酒杯到了卫瓯面前。 卫瓯是个面冷的人,对于小竖的话,他像是充耳不闻,自饮自酌,仿佛对方跟他面前站着,像是空气一般。 小竖知道自己是讨了他的无趣,但是也不恼他,自饮了那杯中酒之后,又从他的案桌上取了酒壶又满了一杯,一口饮尽之后,便走开了。 明明对着他的敬酒不理不睬的卫瓯,确在他走了之后,猛的锤了一下案桌,力道大得连那桌面上的杯碗碟盏都跳了几跳。 “你又何必动怒”赫连域看了一眼他,安抚道。 “此等竖子” 卫瓯愤愤的骂了一句,抓起酒壶,猛灌了一口。 赫连域瞧着他那张俊秀得连女子都无法相比的面庞,不由得想起了他家那个早逝的姐姐来。 小竖原名谷阳,是朝中言官谷为庸的独子。谷为庸为人刚正硬气,早年间因多次触怒圣颜而遭贬斥,最终病死辽左弃地。 谷为庸当年还在朝的时候,就已经为谷阳指定了一桩婚事。女家便是婧靖侯卫府的大小姐。虽然后来谷家家道中落,但是卫家从未曾因此嫌弃悔婚,多次前去催请迎亲之事,却没想到这谷阳写了一封信来,说是要退婚,此后便是几年没有了消息。 后来才知道,这谷阳原是进宫做了太监,还舍了原来的名字,在宫里的混名叫“小竖”,而且还是拜在了花季睦的名下做跟班长随,从此辉煌腾达,成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卫家大小姐原本身体康健,得知道此信,却陡然病重,没多久便是病故了。 自从卫家父子在白芒山之围中具亡,母亲也随之自杀,卫瓯也就剩了这么一个姐姐和自己相依为命,他原本指望着谷阳能够娶了姐姐,家中也多些子嗣绵延,然而却没曾想到唯一姐姐却因此人而亡,加之此人又投奔仇人,而今他只是对其不闻不问的态度,也算得上客气的了,若是换了别的场合来,恐怕早就酒泼到了对方的脸上去了。 眼瞧着卫瓯面色郁结,那桌上的酒壶早已被他喝了个底儿朝天,却还叫着身边的内侍给自己上酒,赫连域不免心里多了几分担心。 “卫将军,你少喝点” “王爷勿要担心末将酒量尚可这点酒还算不得什么”卫瓯挥了挥手,又道,“酒呢快给本将军上酒来太子爷大婚此等喜事本将军要不醉不归” 瞧着他那副模样,赫连域知道自己根本是劝他不住,也便是少了再说话的念头,只得跟一旁的小内侍嘀咕着好生照看这位将军大人,务要让他醉酒失态来。 这宴席一直持续着,未曾停歇过,那歌舞丝竹声不断,敬贺声自然也是不断。 曹月娘身怀有孕,席间又嘈杂烦乱,且不说那些丝竹声,便是频繁来她和赫连仲绶跟前敬酒的人就足够让她觉得心烦意乱。最开始还能勉强应付几下,到最后便是一阵阵眩晕,唯恐失态,只得用手撑住桌面,以免自己滑到桌子下面去。 顺喜儿在一旁瞧出些不妥来,于是凑到赫连仲绶跟前,贴着他的耳朵细细说了几句。赫连仲绶连忙扶住了曹月娘,又瞧了瞧她的脸,那原本花容月貌的面容多了几分愁容,便知她应是身体有所不适。 “不如就跟皇上跟前告假,说太子妃不舒服,早早的回宫去吧。”顺喜儿在一旁提议道。 赫连仲绶回首看了一下身后高位上的父亲,正好瞧见对方瞥过来的目光,于是点了点头。 顺喜儿招呼过身边的小太监,细细的嘱咐了几句,就瞧着这小太监急匆匆的跑去了花季睦跟前。不多时,就又瞧见花季睦往着这边看了看,然后低着头在赫连勃耳边说着话。 赫连勃的目光瞥了过来,只停留了数秒便又将目光移到了花季睦身上。顺喜儿不知道那谈话的内容,只知道花季睦很快的就从赫连勃身边走了过来,仔细瞧了瞧曹月娘的脸,而后道“太子妃既是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宫吧皇上那边也发了话儿了,太子爷您也不必在这里守着了。” “既是父皇的意思,本宫这便回宫了,还请花公公多多照看着这里。”赫连仲绶话说着便是起身让宫婢过来搀扶曹月娘。 眼瞧着曹月娘被宫婢扶着退了,赫连仲绶也要跟着离开,花季睦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太子殿下,请留步,奴才这里还有几句话没说呢。” 赫连仲绶转过身看着他。 “皇上让我跟您传话说,这几日的请早就免了,让太子妃殿下多在宫里熟悉熟悉。”花季睦说话着就凑到赫连仲绶的耳边,“这是皇上体恤太子您新婚燕尔,特地吩咐的。” 赫连仲绶被他言语里的那些明里内里的暗示弄了个大红脸,不勉有些尴尬,只得道“花公公,勿要取笑本宫。” “奴才这里哪里是在取笑太子爷您您今儿个是新郎官,赶来明年,您这儿还是要给皇上开枝散叶的,怎么着就是取笑了”花季睦说话着就招手让顺喜儿到了跟前,“顺喜儿,你且先陪着太子爷和太子妃回东宫去,这几日就不要回了,什么时候太子妃大安了,再来回话不迟。” “小的记下了。” 顺喜儿话说着就随着赫连仲绶,还有那太子妃一同回了东宫去。 顺喜儿跟在那人群的最末,走了没几步,总觉得背后多出些令他介意的视线来。回头一看,赫连勃正在那首位上坐着,手里端着一盏酒,那视线正巧就落在自己的身上,霎时之间,竟有些觉得手足无措起来,耳廓又开始烧了起来,烫得有些受不住,不免用手捂住了耳朵,转过身,一路小跑的就追上那前头已经走远了的人, 眼瞧着那人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里,不见了踪影,赫连勃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开口道“前阵子不是让吴沉水去给太子妃瞧病了么怎么现下还瞧着这么病怏怏的他是怎么瞧的病” 花季睦回道“太子妃本性温良,眼下久病初愈,又遇见这么大的场合,不免一时情绪紧张,而至病情反复也是有可能的。刚才我已经让顺喜儿跟过去瞧了,他为人机敏,不会出什么乱子。” 赫连勃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两声“你可算得上遂了意了。” “奴才不敢,这都是为了太子爷的将来,是主子爷的圣裁得当。” 赫连勃没兴趣听他那些恭维话,径直起了身,也不管那下首百官云集,正是酒热正酣吗,歌舞升平的时候,就那样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离得近的几个坐次瞧着这主位的人都离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倒是连话儿也不敢说了,旁的人瞧见了,也跟着停了手,一时间,原本正喧闹着的椒园竟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花季睦招了招手,示意小竖近了跟前道“太子妃身体不适,已起驾回了东宫。皇上也倍感疲乏,特意让在座的诸位自行燕乐,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只管招呼小竖便是。” 得他的意,众人又开始觥筹交错起来。只是那福王赫连起在下首端着酒杯,勾着嘴角嗤笑道“依着本王看,怕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要急着去洞房了。” 横竖现下赫连勃也不在,赫连仲绶也不在,瞧着这素日里最得宠的福王都有些口无遮拦,那些平日里那些原本跟他亲近的大小官员些,更是有些名目仗胆的哄笑了开来,嘴里倒是也说出什么太子妃年轻貌美,这太子爷身娇体弱,怕是享不得清福的调笑话来。 赫连域在一旁听了,也不言语,只是勾了嘴角笑。再看那一旁端坐着的李丛礼,开席以来,他少有说话,此番对于这些人的调笑话,更是全当了没听见,片刻之后,他端着酒杯往蓝太师那里敬了几番酒,不多时就推说自己不省酒力要先行回去了。 蓝太师也不留他,因为他还忙着应付那些前来跟他道贺的人,更何况眼下那些人还在恭贺他来年就要抱曾孙的,更是逗得他嘴都合不拢了。 眼瞧着李丛礼也走了,赫连域也觉得自己这酒喝得差不多了,起身想要招呼卫瓯,却发现卫瓯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喝多了,此刻正趴在案桌上呼呼大睡 赫连域凑过去瞧了卫瓯的脸,红彤彤的跟个猴子屁股一样,当下就笑了开来“还说自己酒量可以,怎么这就醉了” 于是又赶紧招呼着一旁的小内侍,想要让他们把卫瓯扶到自己的车驾上,好方便送他回府,却没想到那小竖突然横叉了一杠子进来。 “卫将军都醉成这样儿了,依着小的看,还是就让他在宫里太监的值房睡下吧”小竖笑咪咪的站在赫连域跟前,恰恰好就拦住了想要来搀扶卫瓯的小太监。 “这个时候留他在宫里休息,怕是有些不妥吧”赫连域挑眉看着他。 “不打紧的。今日是太子爷大婚,这赐宴要到深夜去了,虽着宫里也有安排人手送诸位大臣回府上,可也预留了一些值房给实在挪不了步子的人小睡,离后妃们住的后宫远且不说,还有侍卫时刻看护,王爷无须多虑。” 小竖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纵是赫连域想要再说些什么也只得退了步“既是如此,那就请小竖公公多担待着些了。” “都是些份内的事,王爷严重了。”小竖说着就退了半步,让那之前的几个小内侍上前去扶卫瓯,“送卫将军下去休息吧。” 赫连域伸手拉住了他“谷阳你” 小竖眯了眯眼,道“王爷您说什么怕不是叫错了我的名字” 瞧着他那装傻充愣的模样,赫连域只得把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儿吞进了嘴里,道“小竖你,替本王照看好卫将军,明日一早本王会让卫府的车驾来接他的。” 小竖笑弯了眉眼回道“照顾诸位王爷大人,这是奴才的本分。不过倒是用不着王爷这么麻烦,亲自来接,明儿个早上,这宫里自会有车架将卫将军送回府上,王爷不用担心。” 赫连域瞧着他软硬不吃的模样,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连寒暄也免了,转身离开了椒园。 自他走后,小竖又在椒园里忙豁了一阵子,花季睦早就跟着赫连勃离开了。眼瞧着椒园里的事也都安排了个妥当,小竖跟身边的小太监低低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初冬的深夜,瞧不见半点星光,那一头椒园里真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一头近值房的路上确是灯黑路暗,小竖也没提着灯,只一路小跑着过来,途中还不小心摔了几跤,眼瞧着那灯火近了,方才放缓了脚步,只是那心里头还是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只让他在那廊下站了好久才敢走到灯下去。 廊下的主事太瞧着他来,忙上前给他请了安。 “我就顺路过来瞧瞧诸位大人们,眼下睡下了几个” “回小竖公公的话,加上刚刚送过来的卫大人,眼下这里已经躺下了六个。” 小竖点了点头,问道“差太医院的人过来瞧过了没有” “太医院的卫公公已经送了醒酒汤过来,适才小的已经伺候几位大人服下了。” “这事儿你倒是办得不错,回头我会跟花公公跟前美言你几句,给你讨个好赏。” 得他的话,这小公公自然是乐开了花儿,忙不迭的谢着他“奴才多谢小竖公公的美意,只是不知小竖公公您这儿还需要小的帮什么忙,” 小竖转了转眼珠子道“倒是不用,不过眼下,我这边最要紧的还是缺着预备车架的人手。” 那小公公听出他话儿里的意思来,只是有些为难的道“奴才倒是想帮小竖公公这个忙,只是这里奴才又走不开。” 小竖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怕什么,横竖他们都睡死了过去,又喝了醒酒的汤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事儿。这会儿你先去御驾所,这里我且帮你看上一会,等着你从那边回来咱们再换,当然这年头的功劳我都算你头上。” 这小公公听他这么说,自然是满嘴道谢的,说话间儿就欢天喜地的去了。 瞧着他走远了,小竖才轻手轻脚的进了房,外头的通炕上的确是睡了一溜大臣,个个儿都醉得不省人事。最里头的小炕上,躺的正是卫瓯,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小竖凑得他跟前,瞧着他面色酡红,许是那酒的缘故,不由得笑出了声儿,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这人原就酒量不佳,可又爱逞些强来,也怪不得会醉成这幅模样。 “小瓯”小竖呢喃着他的名字,凑上前,轻碰了他的唇。明明是时隔多年,那唇上的触感,却还像昨日一般。 瞧着那人未醒,小竖不由得又凑上前去再偷吻了一次,离开了他的唇之后,又伸出手来,细细的,摩挲着卫瓯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瓯,你要等着我” 仿佛是要将对方的醉酒姿态刻进脑海里一般,小竖抚着卫瓯的脸,片刻不曾挪开视线,眼瞧着这时辰也差不多了,他才恋恋不舍的,最后一次偷偷的吻了卫瓯,又意犹未尽的抚了好几次对方感到唇,才起身走出了房外。 在他走后没有多久,那躺在床上的卫瓯却突然睁了眼,只是那眼睛瞪得滚圆,原本因酒劲而红头的脸,越发的红透了。 半晌之后,他才捂住了嘴,将头埋进了被子里,而后传出压抑着的呜咽声。 “姐姐对不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70章 回到东宫,赫连仲绶让宫婢把曹月娘安置到了寝殿躺下。 从那嘈杂的环境到这安静的寝殿,又瞧着赫连仲绶守在自己的身边,曹月娘多少心里觉得安定了些,毕竟而今在这宫里她只能依靠着眼前这个少年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赫连仲绶坐在床边,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小竖那边已经跟我说了所有的事。而今你就在这里好好的修养,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民女有罪,竟连累太子殿下如此。”闻他所言,曹月娘不免心中悲苦了起来。 赫连仲绶叹了口气,道“成亲之事,原本就非你我所愿。既是你非情,我非愿,又何来谁连累谁一说只是我这样的身份,比不得普通人家,尽是害得你家连退婚的理由都没了。” 曹月娘心中本是悲戚,当初原本以为这个太子不甚好相处,没想到却是如此的通情达理,不免那面上又带了些泪来。 顺喜儿瞧着她那模样,赶紧道“太子妃殿下,你莫要哭了,可得要仔细身体。” 曹月娘知道今日来迎亲的人中有他,心里倒是知道他有些身份,只是眼下听他说这话,仿佛是连着自己身怀有孕的事都知晓了来,于是不免有些紧张的看向了赫连仲绶。 “你不用担心他,他是我身边的人。平日里,若是我不在,你有什么想要的,想说的都可以找他。”赫连仲绶安抚着她道。 “太子妃殿下,小的名叫顺喜儿。”顺喜儿接了赫连仲绶的话道。 “顺喜儿”曹月娘有些紧张的重复了他的名字。 “是的,只不过旁人都叫我喜公公,不过太子妃殿下也可以叫我的名字。”顺喜儿继续问道,“太子妃殿下,您这会觉得好受些了么需要小的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您瞧瞧么” 曹月娘摇了摇头。 “刚才小的在席间瞧见您没有吃多少东西,需要小的给您备下什么吃的么”顺喜儿又问道。 曹月娘从上了銮驾一路至这宫里来,情绪一直紧张着,在那席间也没能吃下什么东西,眼下听到顺喜儿这么一提,倒是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不免得略带了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那您且先稍待着,我这就给您准备些吃食去。” 顺喜儿说着话就奔着外间去了,只是他前脚刚踏出殿门,后首就有赫连仲绶一把拉住了他。 “你怎么倒是把我一人给扔在了里面”赫连仲绶拉着他的手,脸上不免多了些抱怨,“吃食什么的,且让其他人去预备下就得了。” 顺喜儿噗嗤一声,乐了“您这话儿可就说得不好了,怎么着今晚也算您大婚之夜,怎么好让我这么一个太监跟着您呆在寝宫里这说出去让人怎么看” “成亲一事,还不是你跟小竖两人撺掇的,现下倒是好了,让我一人承这名声。” “可着我跟小竖也没办法替您这活儿啊。”顺喜儿说着又笑了起来,不过他心里倒是明白,莫说眼前杵着这么一个美貌的姑娘,哪怕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只怕赫连仲绶也是要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十六岁“自己”,从来未曾亲近过任何女子。严格算起来,当年自己都还是二十岁时大婚之时,才算得上第一次和女子同床共枕,而且如同今日那大婚之礼上出的糗一样,当初也是闹出些不少笑话来。 “太子妃身份特殊,眼下她又是一人离了家,尚且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怎么盘算。所以若是您不在她跟前,您让她一介弱智女流该如何自处呢”玩笑归玩笑,顺喜儿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听他这番话,赫连仲绶才觉得自己这里跟着出来是有些不妥了。只是瞧着顺喜儿,他又觉得有些依依不舍来,于是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甜食房问小品子要些糕点就回来,不会耽搁的。”顺喜儿说完抽回自己的手,投身进那漆黑浓重的夜色之中。 赫连仲绶看了看自己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才回到了寝殿中。曹月娘躺在榻上瞧着他回来,便是要坐起来。赫连仲绶忙抓了垫子塞到了她的身后。 “适才,瞧着那位喜公公,好像跟太子殿下关系挺好” “啊”赫连仲绶长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 关系挺好 赫连仲绶觉得无法向曹月娘说明自己和这个名叫顺喜儿的小公公之间的关系纠葛,唯一大概能确定的只是,这个人在自己的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人来。 见着对方不回话,曹月娘也不好再开口说些什么,于是两人就在这灯下干坐着,只盼着这顺喜儿早去早回,好打破这要命的尴尬。 顺喜儿赶到甜食坊的时候,可巧就碰见了小宴儿和者也在他那里。 细问之下,方知因着今日是太子大婚,甜食坊做了不少糕点,小品子素来和小宴儿关系不错,所以特地叫了他二人来吃自己做的那些个新点心,只是没想道顺喜儿居然也跟着找了过来。 小品子对顺喜儿原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眼下又听着他为着是太子妃的事儿找上自己,于是不免拉下了脸道“喜公公眼下可真是飞黄腾达了。想找谁帮忙就找谁帮忙,可见那眼里是只有主子爷的事儿,便是把以往落魄的时候,那跟在身边的人都忘了个干净。” 小宴儿听他这话就知道不对劲儿,于是忙拽了顺喜儿道“顺喜儿,你别听他满嘴胡诌。” 顺喜儿笑了笑,道“我知道小品子不是胡说的。论理来说,我的确是亏欠着者也和小宴儿的,且不是亏欠了一分一毫。我自己也清楚,这辈子无论做什么,我都没办法还小宴儿和者也的这份情。可是而今我还是得来找着他们,因为他们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指望,也是唯一的朋友。哪怕日后我是被人挫了骨,扬了灰了,我也不会忘了他们的好来。” 这一番话顿时把小宴儿说得哭了起来,者也则是不发一语的站在一旁,他心里是明白顺喜儿为何说这话,只是个中缘由不得跟小宴儿说明白罢了。 “我就没瞧见过能把这些无耻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小品子被小宴儿哭得心里一阵心烦意乱。 他就是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是巴心巴肠的对着小宴儿好,小宴儿却还是向着顺喜儿,那自己那颗真心又成了什么了。 一想到这个,小品子也不免眼眶红了起来,那眼泪也跟着止不住的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瞧着他哭了,小宴儿也心疼了起来,他伸手去抹了小品子眼里的泪,却没想到小品子眼里的泪掉得更多了,于是又哭着道“小品子,你别哭,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我都知道,你别哭了。可是我这条命都是靠着顺喜儿才捡回来的,我又怎么能够瞧着他不管不顾呢” 小品子只想着他惦记着顺喜儿的事,没想到他又刻意说出些让自己高兴的话来,不免又觉得心里难受了起来,于是那眼泪又掉得更多了起来。 “小品子,你要怎么才不哭啊,我心里也是有你的啊”小宴儿瞧着他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不免得嚎啕大哭了起来,“不管我跟顺喜儿是怎样,可我还是喜欢你的啊你现在这样儿,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者也在一旁瞧着头痛,于是一把把小宴儿从小品子的身上拽了开,然后挥起手,左右开弓的给了小品子几个大嘴巴子,骂道“我,小宴儿,还有顺喜儿,我们三人当年进宫的时候是磕了头做了八拜之交,许的是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愿来,横竖顺喜儿要怎么对我们,我们这做兄弟的,都不会抱怨一句,怎么就轮得到你来他人置噱你对着小宴儿好,那也是你自家的事儿,小宴儿要对着旁人好,那也是小宴儿自己的事,怎么就到了你对着他好,他就非得对你有所回应来可着这喜欢一个人,稀罕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对着一个人好,为的就是图对方要有所回报么如果真的是那样儿,那我和小宴儿又成什么人了顺喜儿又成什么人了总之,今日你要是愿意帮忙就别在这里嚎了,若是不帮,我们也不会再求着你便是了” 顺喜儿素日里瞧见的都是者也文文静静的模样,如今瞧着他如此大发肝火的模样,又突然想起当初刚回魂到这顾三生的身上时,旁人说起者也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话来。 方才记起他原来还是真有这样的一面,只是对着“顾三生”的时候,他却总是一副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要掏出来一般的好,哪怕明明知道“顾三生”已经不再是“顾三生”,“顺喜儿”也不再是“顺喜儿”。倒真是应了他那句“这喜欢一个人,稀罕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对着一个人好,不是为的图对方回报”的话来了。 小品子心里原本正是悲秋伤春的时候,没想到者也突然就冲上来打了自己几个耳光,还没得反应过来,就又听见他对着自己一阵噼里啪啦的骂,倒是连着那哭也忘记了。等到听完那一通骂,他心里顿时也像明镜儿一般的亮堂起来。 当初他瞧上小宴儿的时候,也不过是瞧着对方那心眼儿跟玉泉山上的泉水一样明亮,所以才一股脑的对着他好。而且也的确是像着这者也说的一般,哪里就有对着旁人好,就图着旁人对自己有所回应的事来 大家不过都是这宫里头的一个小小管事,再混得好,混到高上天去,也不过是一介阉人,也就是那活着的时候瞧着比别人体面些,至于那死后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三尺黄土覆面。若是说得有什么不同,大概也不过就是那裹尸的棺材板来得厚实些。 再则说了,进宫做太监的人,原本就是抛家弃室的人来,远离了那些家人,于是乎在这宫里头的处的那些个人,也是远比那宫外头的人来得都多,时日什么的,也远比和家人来的更长一些。 宫里头的主子爷是从来没有把这宫里头的太监宫女当人瞧的,即便是那些侍卫也是比他们这些仆从要来得身份高贵些。于是就便是只剩下了些宫女太监们自己抱团取暖。 在这宫里头有多少人是求而不得,莫说相惜相知的话来,只怕是连着这样想要把真心给出去的人都找不到。 而今他是已经寻得这样一个人在,哪怕对方瞧不上自己一眼,又能怎样呢 横竖自己这份心还在,而且从未虚假过,这样就够了啊 小品子这样想着,望向了身边不停抽泣着的小宴儿,不免得伸手搂过了他,如同往常那般,他凑上前去,吧唧吧唧的亲了小宴儿好几口,才道“这事儿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顺喜儿,也不该那样糟践你的真心。” 见他变回了往常的小品子,小宴儿不免得破涕为笑,他抱住小品子,抽泣着道“小品子,往后我还是会把你当好兄弟的。” 听着他这番话,小品子还是眉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可着还是兄弟这个身份啊不过转念一想,横竖在小宴儿这儿,自己是跟顺喜儿一个身份,倒是也不用在意谁比谁更重要来了。于是又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道“得嘞,我去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奶窝、酥糕和鲍螺。” 顺喜儿瞧着他两人又是哭又是笑,仿佛刚才的争嘴似烟云一般的,说没了就没了,不免摇着头叹了口气。 者也在一旁瞧着他的脸,道“后宫里的内侍就是这样了,其他日子还好说,只是这冬日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凑在一起的时候,嬉笑怒骂自有尽时,稍有几句不乐意的,或是喝多了醉酒的,小则骂打僮仆以迁怒,大则变脸挥拳,更有互相唤骂祖宗父母,只为占点口舌上风。等到那酒醒了,或是气消了,又彼此磕过几个头,流下几眼泪,又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了。” “可是你们不是那样儿的。”顺喜儿回道。 “哪里有什么不一样呢这内廷里的内侍,就算是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本事,可最终都是殊途同归。”者也说着那脸色就突然黯淡了下来,眼里闪着些不明的光。 “等到事情都妥了,回燕丘吧”顺喜儿突然开口道。 者也猛的回头看他,仿佛自己听见的是一阵风,半晌之后他才呢喃道“回燕丘” “是的,回燕丘,你,我,还有小宴儿,当然还得带上小品子,我们回燕丘去。”顺喜儿瞧着那跟着小品子里里外外忙碌着的小宴儿,笃定的道,“我想,这也是三生的愿望。” 他的话,突然就让者也落了泪,者也抹着泪,将头扭向一边,半晌才哽咽着道“好,我们一起回燕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71章 顺喜儿自甜食坊得了吃食便是急匆匆的往回赶。回了东宫,伺候了赫连仲绶和曹月娘用了点心,唯一要操心的便是这夜里要如何安排睡觉的事儿来。 这婚是假的,曹月娘也自有心上人,赫连仲绶也不会动她,可着这今晚怎么还算得上是大婚之夜,要是让旁的人知道这两人不睡在一处,闹到外面去,就不是小事了。 所幸,花季睦那边已经放下话来,让顺喜儿这些日子都在东宫里伺候着,所以他倒是可以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暖阁,于是便让了曹月娘一人睡了正殿,赫连仲绶则是睡了西暖阁,他自己便是打算在暖阁外的地上坐上一宿凑合得了,横竖也好在意些旁的人进来。 只是到睡下的时候,这赫连仲绶又开始不消停起来,死活都要拽着他在暖阁的软炕上一同睡下,说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凑在一起,想要多说些说来。 顺喜儿心里想着自己活过的这二十几年来,虽说是兄弟姐妹不再少数,可是又碍着那些身份,生疏远比亲近来得多,所以是把他当弟弟一样的看待,几番拒绝之后,终究拗不过,还是由着他去了。 只是两人躺在一起的时候,赫连仲绶一直盯着他瞧,又让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得那眼神陌生又熟悉,禁不住让人心生忐忑。 “我说,太子殿下,您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瞧好么”顺喜儿觉得有些不太适应的抓了抓自己的耳朵。 赫连仲绶侧躺在他的身边,用手支着自己的头,根本不管他说的话,还是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瞧,并道“顺喜儿,就没人跟你说过,我跟你长得有些像的话来” 这话倒是把顺喜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扭了扭脖子道“我倒是没有留意过,旁人也没说过这样的话来。” “真的么”赫连仲绶狐疑的盯着他瞧,那语气仿佛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没等到顺喜儿回他的话,他又自言自语起来,“不过,这也许是我一人的错觉吧” 顺喜儿瞥了他一眼,心里只道这根本不是你一人的错觉,这是这宫里众人皆知的秘密,只是不说罢了。 “顺喜儿你跟我说说,这宫里的小太监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赫连仲绶已经对容貌是否显示的话失去了兴趣,转而对顺喜儿的太监生活感了兴趣。 “旁的人我不知道,不过在皇史宬的时候,就是一些整理府库档案的事儿。要说什么最有意思的话,那大概就是六月六,皇史宬那边要晾晒档案,实录和御制文集。那个时候,皇史宬跟前摆满了一溜溜的长条桌椅,放的都是一摞摞的玉牒档案,平日里瞧不见的那些个实录也会在里面。”顺喜儿说着这话的时候,突然皱起了眉头,他突然想起来,那些个实录就在皇史宬里头,曾经他为着一折奏折里的“裕王谋反”一事而起过想要去翻找实录的事来,后来却因为种种而未曾再起过那样的念头,眼下跟着赫连仲绶说这事儿的时候,倒是又把这念头勾了起来。 赫连仲绶倒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听着他的话,感慨道“以往我只是知道六月六有个洗象节,听这东宫里的小太监说热闹得很,未曾得见过。至于皇史宬那边还有什么样儿的事儿,就是更不知道了。” 顺喜儿回着他的话道“洗象一事,我倒是小宴儿说过,象房的管事和驯象所的象奴们会把大象驱赶到宣武门外洗象,来看洗象的百姓会云集到宣武门外,再加上那些凑着热闹来晾晒物件的商家和瞧热闹的百姓,只怕是比起正月十五的花灯会来都还要热闹几分。” “便是你也没见过”赫连仲绶觉得有些好奇,自己的身份是由不着自己乱跑的,确没想到眼前这个顺喜儿这口气听上去有些怪异。 “入宫多年,未曾得空去瞧过。”顺喜儿心中暗自咋舌,差点就漏了馅。其实他的确未曾见过,年少时的确有过念头,不过却终究碍于身份未曾亲眼瞧过,也就是重生这小半年来在皇史宬的院子里听见过那人潮鼎沸的欢呼声儿罢了。 “原来如此。”赫连仲绶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片刻之后他又翻身凑到顺喜儿身边,兴致勃勃的道,“明年我们一起去宣武门瞧洗象吧” 明明素日里瞧见的都是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可着说起自己感兴趣的话儿来的时候,那眼睛还有那神情,分明就像是,不,应该说是分明就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顺喜儿瞧着他眼里闪着的那些光,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赫连仲绶瞧着他看了半晌,确是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突然一翻身压到了他的身上,并用手摁住了他的手。 看着这个骑在自己身上的太子爷,顺喜儿有些紧张,他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他此刻才明白过来,那个自己瞧着熟悉又陌生的,从心里生出来的心生忐忑的眼神究竟是为什么了,那分明跟赫连勃盯着自己瞧的眼神是一模一样。 “太子” 顺喜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赫连仲绶用嘴给堵了回去。 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只仅仅停留了数秒就结束了。 赫连仲绶似乎还不懂得何为亲吻,只不过是唇瓣之间浅而淡的碰触,却还是足以让他脸上飞上一摸淡红来。 片刻之后,他的脸又更红了些,颜色像是熟透了螃蟹不说,连着那耳垂上也一并红润了起来,之前那脸上的羞敛也被错愕的神情取代。 大概他自己也是意识到,对一个太监施予强吻的事来,这件事委实来得有些太过荒唐。 顺喜儿更是一脸的错愕,在他看来两人唇瓣交叠不过数秒,却是一种奇妙到非常的感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察觉那压在自己身上的稚嫩身体有了些许不太一样的反应。 顺喜儿的脸也开始燥热了起来,赫连仲绶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妥,他迅速的从顺喜儿的身上滚了下来,然后像只虫子一样蜷在软炕里,根本不敢转过身来瞧着对方。 顺喜儿抱着头沉默了好一阵子,又转过脸去瞧着那个蜷在角落里不敢动弹的自己,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很尴尬,踌躇半晌之后,才伸出手来碰了碰赫连仲绶的肩。 手指刚碰到赫连仲绶的肩,就察觉到对方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顺喜儿试着张了好几次嘴,才道“太子殿下” 赫连仲绶还是不敢回头看他,只是低声道“我知道我很奇怪” 这真是不仅仅是奇怪了 顺喜儿叹了口气。 因为灵魂是相同的,所以注定会相互吸引。自己是知道这一点的,当然不会有所迷惑,然而赫连仲绶不明白,再加上是这样懵懂的年纪,很难不会把其他的情绪混杂在一起。 只是,即便是明白了这个,又该去怎么解释呢 顺喜儿怕是连着自己也闹不明白了。因为他想的只是如何让这个自己远离阴谋的漩涡,却没曾想过要回来顺道解决自己的感情问题。 想了半天,他还是只能伸手圈住了这个孩子,像是哄孩子一样,搂着他,轻拍着他的肩头,想着总归把对方现下的不安驱散便是了。 毕竟,在这一点上,顺喜儿觉得自己还是比赫连勃要来得称职许多,因为他曾经有过两个孩子,并且父子关系和睦。 瞧着对方没有半分责怪自己,嘲笑自己的意思,赫连仲绶终究觉得那颗悬着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去。于是,他转过身,窝进了对方的怀抱,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人像是天生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来 听着对方那沉稳的心跳,赫连仲绶不由得连着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对方同步起来,那呼吸的节奏也逐渐变得一模一样了。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之后,他继续道“白天,合卺礼的时候” “什么”顺喜儿抚着他的背,问道。 “我走了神,先把那酒喝了的事儿” “哦那个事儿啊”顺喜儿想起那喜婆的话来,又笑了起来。 听着对方那笑声透过胸腔轻轻震动着,赫连仲绶不免得抱怨了起来“你别笑啊” 顺喜儿想要憋住笑,却不想竟是令那笑声越发的大了起来,眼瞧着赫连仲绶涨红了一张脸,才不得不敛了笑意道“我不笑了,我真的不笑了。” 赫连仲绶垂下双目,道“那个时候我是走神了,因为因为那个时候我把你跟曹月娘混在了一起都怪都怪你们俩穿的都是大红色的袍子” 哎 顺喜儿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他瞪着眼睛瞧着跟前的这个少年,那脑子里在瞬间只剩下一阵空白,这恐怕是比刚才那一个亲吻来得更让他震惊。 顺喜儿瞧见那少年凑上来的脸,还有那亲吻上来的唇。 这一次,已经不是浅尝辄止的碰触了。 唇与舌的交接,意味着对方想要的是更多。 顺喜儿觉得自己是想要推开对方,可是那身体却无法动弹,仿佛那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一般了。等到手碰到那处不该碰的火热的时候,他才猛的抽了口气,然后抽身下了炕,跪在了赫连仲绶跟前。 “太子殿下,请饶了奴才” 赫连仲绶红着脸坐在暖炕上,瞧着跪在地上的顺喜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不想做这样的事儿,他也清楚这样的事儿做不得,而且不合规矩,但是他就是无法克制亲近这个人的愿望,想要抱住,想要亲吻,甚至想要占有,以致终究还是做了眼下这样逾矩的事儿。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叹了口气,赫连仲绶开了口,“是我的错。” 顺喜儿低着头不敢看他“这不是太子殿下您的错,是奴才的错。” “你我就非得在这件事上争个对错么”赫连仲绶咬着牙道,他觉得自己眼泪都快涌了出来,“旁人都与我说,我与你身份有别,可是我从来未曾想过什么身份有别的话来,我想的不过是想要留你在我身边,哪怕不是这样的关系,只是普通的主子和奴才的身份。” 瞧着他是真动了怒,顺喜儿也只得收了那拒人千里的语气来,回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上次见面我就已经说过了,太子殿下现下想的事,我都知道。我很感激太子殿下你的这份喜欢和喜爱,只是在我看来,太子殿下眼下不过是把对着朋友的喜爱之情跟男欢女爱混为一谈了。” “你居然是这么理解么”赫连仲绶带了丝苦笑。 “我有两个儿侄子,幼年时常常绕我膝前,跟我讨要一些他们喜欢的玩意儿,有一些偏偏是我最心疼的宝贝,我却不能给他们,于是他们又跟我说并不是要长久的讨要这个玩意儿,只是想要拿去玩赏一段时间罢了。” “我不懂” “您刚才说的,哪怕不是这样的关系,就做普通的奴才和主子的身份来,得不到所求,就又要退而求其次,换了别的法子来讨要,就好像小孩子在父母跟前央求要新的玩具的话来,这种更感情,又怎么能算得上爱呢” “不,不是的”赫连仲绶知道自己内心并不是如他所说那般的感情,确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太子殿下,诚然这世间存在的感情有千万种,不论是男女之情,还是分桃断袖,或淡如水,或浓如酒,都是情之所至,由心而生。但是在我看来,而今您不过是把对我的亲近之情生出的一时欢喜,跟这些感情混淆了而已。或许您现在还无法明白我所说的话,当他日您遇见那个令你会觉得一生欢喜的人来,就能明白,今日您所说的种种,不过皆是一时的迷惑,甚至是玩笑罢了。” 赫连仲绶不清楚那些他说的大道理,确实很清楚,对方在拒绝自己,而且这种拒绝并不是说说而已,那是在严重警告自己,如果再次逾越那条界线,他就有可能永远失去这个人。 究竟是应该以一时的痛快的占有对方还是为着留这个人在自己身边,隐忍一生 赫连仲绶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自己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 身为太子,就算是不得宠的太子,在很多事上,他也应该是顺风顺水的,不会被拒绝的,可是怎么就到这顺喜儿身上就变得这般的艰难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太子的身份竟然是如此的无益,甚至在这件事上成为了绊脚石。 深呼吸了数次之后,他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事儿了。今天的事,你不说,我不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奴才自当谨记。”顺喜儿叩头回道。 赫连仲绶咬了咬牙,道“你就非得跟我面前奴才的,奴才的么就不能好好的说话么我们不是心意相通,生死相交的朋友么” 顺喜儿叹了口气,道“是,我知道了。” 见他口气上有所缓和,赫连仲绶不免脸上多了些笑来,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上来吧,地上凉。”又瞧见对方那带了些迟疑的神色来,他又道,“我说过了,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儿来,所以你且放心吧” 瞧着对方说着那样的话,又是一副诚恳的模样,顺喜儿只得起身又上了床去。 这一次,的确是如同赫连仲绶所说,并没有任何逾距的事发生,赫连仲绶做的也只是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了很久之后,赫连仲绶才又开口道“那之前,说的明年约着去看洗象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顺喜儿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察觉道对方抓着自己的手,掌心里是一阵阵的细汗涌出,仿佛是在担忧着自己会说出回绝的话来,于是又不得不叹了口气“你既是有意,那便是一起去吧” 得他点头同意,赫连仲绶自然是笑得眉眼的弯了,他松开顺喜儿的手,转为用尾指,勾了对方的尾指道“那就这么约定了” 顺喜儿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对方的意动了动尾指,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让他心中生出些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好像仿佛在很久的以前,也跟某个人也做过这样勾尾指,做了什么约定的事儿来,只是似乎相隔的时间太久,已经记不得是关于什么人,关于事的约定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72章 醒来的时候,赫连仲绶还是四肢俱全的挂在他身上,交腿叠股的,连着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睡个觉能睡成这个德行。本想着不去吵醒对方,可终究还是未能成愿,他只是轻轻的把手抽了出来,对方就像是惊醒一般的突然睁开了眼。 “你去哪儿”像是怕他逃走一般,赫连仲绶抓着他的手,根本没有打算松开的意思。 “我得安排宫里的人起来准备伺候了。”顺喜儿并没有想要抽回手,他只是安抚着对方,“再说了,您这边儿没跟太子妃睡一块儿,要是让外头进来伺候瞧见我又跟你睡一块儿,这话儿传出去了,不光是我,恐怕连着您也没法儿跟皇上那边儿交代不是” 顺喜儿的话倒是提醒了赫连仲绶,于是他只得放开对方。 “您再睡会儿,我一会儿回来叫起的。” 顺喜儿说着就走了出去。想着曹月娘那身体,顺喜儿还是在吩咐完东宫内外之后,让人去请了吴沉水来问诊。 吴沉水是早饭用过之后来问的诊,倒是没有什么说什么不妥,只说静养数天,不要受惊为上。吴沉水走了没多久之后,司礼监就差人来请了顺喜儿过去回话。 怕是有什么不妥,顺喜儿急急的跟赫连仲绶告了假之后就赶了过去。瞧着顺喜儿过来,花季睦便遣散了众人,只留了小竖在根儿前。 “太子那边儿,现在什么情况了。” “回花总管的话,来之前,太医院的吴沉水刚给太子妃问过诊,说是没什么毛病,只让静养些日子。”顺喜儿回道。 “既是如此,那我这儿也就放心了。”花季睦抬了抬手,让他起来回话,“太子大婚这事儿,你这小崽子倒是做得不错。我也听鸿胪寺和礼部那边说了,演礼的时候,你提了些了不得的建议。” 说起这件事,花季睦到现在还是在心里觉得有些后怕。 自那日去赫连勃跟前提及让顺喜儿去东宫的事,赫连勃震怒不已,若是照着赫连勃以前的性子,莫说顺喜儿的命,恐怕是花季睦自己的命也会在此事上折了去。 所幸的是,没有过几天,赫连勃就传话花季睦,着顺喜儿调入司礼监。虽然并没有提及说是否让顺喜儿去东宫,可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让花季睦自己瞧着办。 花季睦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把赫连勃逼得太急了,于是试探着跟赫连勃提及可先让顺喜儿先跟着打理太子大婚的事宜,若是做得合适,再考虑选入东宫,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发配出宫,永不录用。 这样一进一退,便是定了顺喜儿的去处,但是事实上彼此都清楚,哪里有什么发配出宫,永不录用的事儿但是赫连勃并没有表示反对,于是花季睦就赶紧安排顺喜儿去跟鸿胪寺和礼部去做习礼的事儿。 在花季睦看来,顺喜儿不过是皇史宸出来的小小执事太监,原本也没打算他能在这些事儿上帮些什么忙,却没想到从鸿胪寺和礼部那边的人回话来说,这顺喜儿在习仪礼表现得处处妥帖不说,还在一些仪式过程上提出了不少建议。 后来想着这大婚日,前朝自然是有这太师太傅啊,还有太子的兄长接迎,可着这后宫里,虽则都各处有了各处的人手,可着那从宫里去太子妃府里迎亲的确是怎么挑来挑去都选不到合适的人选,后来还是小竖提议,说顺喜儿既是去做了习仪,自然是他去最妥帖。 虽是小竖这样建议,花季睦也同意了,可着早上送他出去的时候,他还提心吊胆的怕出什么岔子,没想到迎亲这事儿,他还真做得滴水不漏,而今眼瞧着太子妃住进了东宫,便是这心也安了不少。 “都是诸位大人不嫌弃我蠢笨多舌。”顺喜儿回道。 “虽则你前头出了那些不让人省心的事儿来,可是眼下该夸你的时候,我还是不会吝啬的。”花季睦正色道。 “这都是花总管您素日里教导有方。 花季睦撇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今儿就少跟我这儿打马虎眼儿。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个小崽子们,明面儿上一口一个花总管叫着,嘴上跟抹了蜜一样似的,背地里可都还叫我是个老不死的话来。” “小的惶恐。” “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若是我计较些,恐怕今天也是让你在这儿跟我说话了。今儿个是跟你有些别的体己话儿说。” 顺喜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顺喜儿,你可是公公我带进宫的。你这明面上瞧着倒是个和顺客气的人,可是那骨子里透着的倔强劲儿,公公我可说是一分一毫的都没有瞧走眼过。”花季睦继续道,“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当初你为着皇上召你侍寝的事投了湖,可着后来又怎么愿意来麟德殿当差了呢” 顺喜儿坐着听着他细数自己以前干的那些事儿,只是那一句追问确是回答不出来。 瞧着他不说话,花季睦又继续道“可着来麟德殿当了差也就罢了,好好的让你去给太子殿下送药,怎么着就又把太子殿下给招惹上了你可知,在这后宫里,只这一位,是皇上那心尖尖上的人,是你招惹不得的人。你干了那不该干的事儿,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莫说皇上赐了你一剑,就算是让刑部那刽子手来给你千刀万剐都是活该的。” 顺喜儿依旧只是听着,并没有开口回应。 “顺喜儿你当初是为了你那两个同乡,答应公公我什么都能做,公公我才把你们哥儿三个带进宫的。这些年来,虽说是没让你们象小竖这样官居四品,可着在这后宫里,你兼了皇史宬的差,大大小小也算是个执事太监,比起那些辛苦做杂役的又要好上太多,你说你怎么就突然跟变了个人儿似的,非但不要自己的命了,还想要搭着自己的兄弟上去寻死呢” 听着他说的话越来越尖锐,顺喜儿只得噗通一声跪在了他跟前“花总管,以前都是小的不懂事,还请花总管见谅。” 花季睦瞧着他抱着自己的腿,继续道“而今你非但不死,还做了迎亲的主事,可知是为着什么么” “这都亏着花总管想着小的这条贱命。” “顺喜儿,可着这些年来,花公公我听着你这句话才叫真顺心了。”花季睦说着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既是知道是我拼了老命把你这条命给捞出来的,那你就今天再跟我跟前说句敞亮话儿来。” “不知花总管想听什么话。” “而今你这条命既是我救的,那你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再跟我阳奉阴违来。”花季睦一边说着一边用着那长长的指甲刮搔着他的脸,“就如同你当年跟我发的那些毒誓来,今天你也在我跟前再发一次誓吧” 发誓 顺喜儿只觉得那指甲尖且长,刮在脸上是冷冷的疼,同时那心里确是七上八下的,他哪里记得当年这个“顾三生”在花季睦跟前说的那些话来 于是只得道“花总管,自您当初带着小的进宫来,这条命就已经是总管大人您的了,那些个毒誓在小的瞧来,已经是空且无用的话来。” 花季睦松开他,冷哼了一声“顺喜儿你挨我这儿还耍这些心眼儿你自己这条命,你自己都未曾稀罕过,我又怎么可能当宝” 听着他说这话儿,顺喜儿才想起了当日者也说过的那些话三生是为小宴儿和者也的命,自荐到花季睦的门下的。当日,三生必定是说了只要留着那两人的命,莫说吃脑吸髓,只怕是要他全身的骨肉也是不会含糊的。 “花总管小的我从来不认为,毒誓这种东西,说多次会有意义。小宴儿,者也,还有我的命,都在您的手上不说,而今我又是被您再救过一次。只要是您吩咐的,我都会去做,拼了命的去做。” 得他此话,花季睦那脸上方才显出些笑来“这话才听着顺耳儿来。” 小竖在一旁适时的插嘴道“哎哟,瞧瞧,瞧瞧,顺喜儿,你这话儿说得真是不够地道了合着花公公带着你们进宫是图着你们什么的么你们没权没势的,进这宫里做太监,花公公心善,想着赏了你们一口饱饭吃,带你们进来了。” 花季睦瞥了小竖一眼道“眼下我还有些旁的事要去安排,剩下的事儿,小竖你跟顺喜儿交代吧只要记得我跟你嘱咐过的事儿就得了。 ” “这是自然,小的办事儿,您还不放心么”小竖腆着脸笑道。 “小兔崽子,就指着你这张嘴甜了。”花季睦伸出手来,轻轻拧了小竖两下,又转过身来,用脚踢了踢顺喜儿的身子,“起来吧,就别跪着了,一会儿听小竖跟你安排这之后的事儿吧。” 得他的话儿,顺喜儿方才磕了头,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跟着小竖送他到门外。眼瞧着他走远了,小竖才关上了门,道“他是让我跟你说太子妃怀孕的事儿。” 顺喜儿皱了眉道“他的意思是想让我来动手” “是的。”小竖回道。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恐怕考虑的不仅仅是这样,这样的事儿不由着他亲口来说,而是让你来授意,想的估计也是为着日后此事事发之后,撇清责任。”顺喜儿笑道,“可说你还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却还是这样对着你。” 小竖撇了一眼道“就是最信任的人,才会安排来传这些可至杀头的罪,旁人的话,他根本不会交代好么不过他倒是说过,只要这事你做得稳当,不出岔子,可升你做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顺喜儿挑了挑眉“这可是足够大的诱惑呢” 先拿了小宴儿和者也来做要挟,逼迫着让“顾三生”答应。此事若是做得不好,也是盘算着“顾三生”顾及着小宴儿和者也的命来捅出他来。若是这事儿成了,又许于高位,堵了“顾三生”的嘴。 想来,这可算得上真真正正的是万全之策了。 “只不过,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高位。”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话儿倒是让小竖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你想要做秉笔太监” 顺喜儿被他的话逗乐了“你在担心你自己的位置被我取而代之么小竖公公” 小竖皱着眉头,认真的想了一阵子,道“其实,我也没觉得这位置有多好。只是人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顺喜儿看着他,有些不太明白。“你身居高位还会身不由己” “人是各有各的难处的,喜公公。”小竖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过说到有什么人能够替代我做秉笔太监,我想了想还真是除了你没有旁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确定这一点。” “我倒是没有想过会做什么,因为之于我来说,这朝堂之上,内廷之中,无一不是伤心处”顺喜儿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那脸上尽是落寞。 他想起当年继位登基,玉座之下是山呼万岁,拥万里江山,享四海升平,可是在他面前的,却不是海清河宴,玉宇清明,只有江山倥偬,百姓涂炭。本以为平内乱,安塞外便可定安邦,匡社稷,却没想到是朝堂聚变而至命丧黄泉。 所以即便是做到那个高位,成为那万人之上的人,又如何呢 不是还是像现在一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不是么 小竖瞧着他那脸上的神情,道“顺喜儿,有时候你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嗯” “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太子殿下”顺喜儿笑了笑,“这话儿你不是一早就跟我说过了么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我说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皇上。” 顺喜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了半晌才回道“你怕是不要你自己的脑袋” “这话我自己觉得都有些荒唐。虽不是很确定,但是偶尔流露出来的那些语气和神情,有些相似”小竖说着连着他自己都皱了眉,“难道说你在麟德殿呆了些日子来,就已经被皇上同化了” 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看是你眼花了。好了,现在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还是好好商量太子妃的事儿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73章 顺喜儿心里很清楚,眼下太子妃才进宫,花公公就着找着自己来说这事儿,可见他的确是着急得不得了的事儿,不过就着太子妃的身体而言,他担心的恐怕是未及自己下手,这太子妃自己先行流产,那事出意外的宫闱隐秘曝光,就超脱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了,所以还是及早下手为上。 “我是能够了解花公公为着此事儿焦心的心情,可是眼下在我瞧来,过早动手不是上策。顺喜儿如事跟小竖说道。 “依着你的意思呢”小竖是个人精儿,他也闭口不谈什么时候动手的事儿来,就等着对方开口。 顺喜儿何尝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横竖这事儿是自己揽下来的,所以倒也懒得与小竖计较些什么。 “眼下只需要花公公那儿跟太医院打好招呼,逐日记载问诊,不出月余的时间便是可以将此事定了,合着有太医院的病情记录,病至身亡,倒也不是什么特别让人起疑的事儿来。”顺喜儿说道,“只是要劳烦小竖公公你,到时要把那致人于死地的汤药给不露声色的换了。这样儿,咱们才能在后来的丧礼上暗度陈仓。” “这话儿说的是了。”小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还是你小子心眼儿活泛。曹家一家老小的命就指着你呢。” 顺喜儿笑笑,道“小竖公公,我这是为着您做了这些掉脑袋的勾当来。今儿您也是听着花公公说的那些话儿来,而今你我也算得上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倘若他日,我或是者也,小宴儿,我们三人中的一人,因祸累及,还得指靠小竖公公您出手相救不是” 小竖哈哈大笑“莫说而今你我这样的关系,这事眼下就指着你我和太子三人知晓,只要曹家人不说,便是旁人说破天去,也是对咱们起不了什么威胁。而今你指着这事儿就要一部登天做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去,这日后是前程无量的事儿,哪里还需得我替你说什么” 对于他的调侃,顺喜儿只是面上笑笑,并不予以回应。 两人又说笑了一番,瞧着那时日也不早了,顺喜儿便是说自己要回东宫去,小竖也说自己要去旁的地方,倒是可以于他同行一程。 从司礼监出来的这一路上,那些路上遇见的小太监,甭管是认识的还是不是认识的,只瞧着他两人身上那大红的织金曳撒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行礼见安。 “顺喜儿,咱们别的不说,这太子爷对你可是真上心。你跟小竖我交个底儿,合着你这心里,到底装的是谁”好不容易走到僻静处,瞧着没什么人过往,小竖突然没头没脑的在顺喜儿身边来了这一句。 顺喜儿瞥了小竖一眼,没有说话。 “虽说你今天能够站在这儿说话,是拖了花公公在皇上跟前儿的游说,可是若是皇上那儿心里有意要杀了你,就算再是有十个花公公,恐怕也说不动他去。所以可见皇上那心里,除了太子,还是有着你的。” 小竖这话儿倒是实打实的,顺喜儿自己心里也是很清楚的,但是他还是没有打算回小竖的话,只是将手拢在袖子里,一心一意的往前走着。 瞧着还是他不回话,小竖又继续道“太子爷那边嘛,如此不顾身份的私下约着见你,你受伤之后,更是忧心如焚。所以这眼下,是父子皆为着你伤神,所以我实在好奇得紧,你这心里究竟是装的是谁” 顺喜儿停了脚步,转身看着他,那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小竖公公,你这好打听八卦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若是长久这样下去,我看你怕是要把命折在这上头。” 小竖倒是不怕他嘴里说的这些话,只管搂了他的脖子道“昨个儿晚上,你去了东宫。我瞧着太子爷上次跟你见面的时候,那神情可是喜欢你得紧,昨晚可着他没法儿跟太子妃亲近,你老实跟我说说,昨晚你跟太子有没有” 虽则昨夜有些尴尬的事儿,可是严格算起来,也并不算有什么。可顺喜儿觉得,那话从小竖嘴里蹦出来就听着好像跟真有什么事儿似的,饶是他现在也练了些铜墙铁壁的厚脸皮来,那脸上也不免多了些尴尬。 “赶明儿,我真要让花公公把你这舌头拔了去。”顺喜儿啐了他一口,那心里却是在感慨,还好在小竖还会碍着太子身份,不会追问到赫连仲绶身上去,不然就照着赫连仲绶那十六岁薄薄的一层脸皮来,少不了要闹个大红脸,到那个时候,就少不得有些个风言风语从小竖的嘴里传出来了。 小竖听着他的骂,瞧着他脸上那些一闪而过的尴尬,心里便是有了些主意,嘴里只道“哎哟,我的司礼监随堂大人喜公公,您可得饶了我去” 两人说笑着走了一段便是各自去了。 顺喜儿回了东宫,果然那太子正是坐立不安,瞧着他回来了,那面上立刻是带了些欣喜之情,更是顾不得身份,就上前抓了他的手。 眼瞧着这宫里里里外外的都有仆从盯着,顺喜儿想要抽回手,却总是被他拽得紧紧的,怕是连条缝儿都扯不开,也就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由着他去了。 只是在暖阁里,两人凑一块儿说话的时候,顺喜儿还是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强调在旁人面前如此失仪是不合适的。赫连仲绶虽则嘴里说着,但是那手还是未曾松开他。 至夜里入睡的时候,赫连仲绶还想着跟他同榻而眠,顺喜儿确是说什么都不肯了。瞧着他不肯做任何退步,赫连仲绶也只得放弃,然而却并不准他离自己太远,于是当天夜里,顺喜儿就着被子褥子躺在了软炕旁的一侧地上。 最开始的时候,两人还会东拉西扯的聊会天,到后半夜,那话就逐渐的少了,顺喜儿最后根本不搭话,只闭了眼假寐。 赫连仲绶在试探的问了几句之后,以为他是真的睡了过去,便从床上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然后蹲到顺喜儿的身边,用像是瞧着什么宝物的眼神一般,直愣愣的看着顺喜儿好一会儿,然后又伸出手来抚摸过对方的眉骨,眼睑,乃至鼻梁,最后停留在唇瓣之上。 顺喜儿闭着眼睛,根本没有睡着,察觉到赫连仲绶的举动,他惊得那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一般,只庆幸着这入了夜,暖阁里只剩着外首的灯还未熄,这里头光线昏暗,对方瞧不出自己面上的不安。然而那连呼吸确还是不敢乱了一丝,唯恐有什么差错惊扰对方,从而引起更大的麻烦来。 然而,那指尖,最先是轻柔的碰了碰唇瓣,在确定了对方不会醒之后,便是稍稍的用力,用着揉搓的力道摁压着唇瓣。 那微妙的触感是如此直抵内心,撩拨着心底,仿佛连着那呼吸都要滚烫起来一般。 最后是更加柔软的东西取代了那指尖,紧跟着的是更为湿润柔滑的东西滑入唇间,顺喜儿越发的不敢有任何的举动,只能任由对方更深入的侵占。 耳边传来的浑浊呼吸,有那么一瞬间,让顺喜儿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愣了半晌,才察觉到那并不是。然而他还是不敢睁开眼,对方的牙齿开始轻咬着他唇瓣,那从唇上透过来微微的刺痛,陌生却并不令人生厌。 “顺喜儿” 浅且急促的响彻在耳边,比这更令人尴尬的还有某种湿滑的声音。 那声音在这昏暗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是如此的清晰而又刺耳,撩拨着顺喜儿的心。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有没有红,他只知道心如擂鼓。他在心中祈祷,祈祷这时间快一点过去,因为,这于他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在一阵更为急促的呼吸声之后,殿内便是瞬间安静了。 慢慢的,那原本混沌而又有些慌乱的呼吸和心跳,似乎都归于平缓。 顺喜儿听见身边响起簌簌的衣服摩擦声,跟着就是有东西碰了碰自己的脸,像是唇,却有着更为冰冷的触感,有东西跟着滑落到唇边,微咸且带了些苦涩,充斥在口中。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想要伸手抱住对方的冲动,他想要吻过对方的唇,告诉对方一切真相,然而他那仅仅是在他脑海里闪过,他终究还是躺着,只是闭着眼睛躺着,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直至那一切的冲动,在黑暗中最终趋于平静。 赫连仲绶自那天夜里也没见任何不妥,仿佛那一夜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顺喜儿也当作全然不知道一般,两人相处起来,也一如往常。 吴沉水每日在固定的时间来问诊,并没有开什么药方,偶尔只是提到心情郁结,对身体不好,让曹月娘多多的笑笑,哪怕只是在这见方儿的院子里多散散步也是好的。 于是,顺喜儿又张罗着让人给安排软榻在院子里,好让曹月娘在院子小坐,赏花。有时候赫连仲绶也会陪着在院子小坐一会儿,跟曹月娘说说话。 只是入冬之后,雪也下得越发的勤了,更多的时候,三人是猫在暖阁里一起说笑着。这日里,瞧着那雪又下了起来,用过晚饭后的赫连仲绶越发的不想动弹,半倚在软榻上翻着书,确是连着那书里的半个字都瞧不进去。 曹月娘坐在他跟前绣着孩子要用的肚兜,瞧着他那百无聊赖的样子,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殿门吱呀一声开了,雪花裹着风吹了进来,很快就又被锁在了门外,顺喜儿正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顺喜儿担心曹月娘的身体,又唯恐她旁的东西吃不惯,所以这日里的一切糕点食品都是他托着甜食坊的小品子给做的,尤其是那些个小品子做的鲍螺什么,曹月娘又甚是爱吃,这宫里头会做的也没几个,所以他少不了每天要在东宫和甜食坊往返几个来回。 瞧着他回来,赫连仲绶面上顿时多了分生气,他忙道“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陪我下会儿棋来。” 顺喜儿叹了口气道“想要下棋,太子妃不是在这儿么怎么就非得等我回来” 曹月娘抿着嘴笑了“太子殿下他可不想跟我下,因为我的棋艺可是比不过喜公公。” 这话儿倒是把赫连仲绶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来,他道“也不是那样,只是我连着输了好日给顺喜儿,今儿个一定要赢回来” 顺喜儿把手里的糕点一一的摆到了曹月娘的跟前,方才道“下棋也不是不行,只是可得说好,今天不管谁输谁赢,只一点,不准悔棋若是谁悔棋,这棋就别下了” 曹月娘听他这话儿,噗嗤一声就乐了,赫连仲绶面有难色的瞪了顺喜儿两眼,却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的道“行,不悔棋。” 得他这句,顺喜儿才连忙招呼着宫婢去把那棋盘拿出来摆上,然后又吩咐她们不用近跟前守着,才和赫连仲绶开始切磋起棋艺来。 窗外是风深雪重,暖阁里确是温暖如春。 炕几的棋面上,黑白棋子纵横往来已占大半,赫连仲绶坐在那软炕上,眼睛直盯着那走势颇为诡玄的棋局,不停的揉搓着手中的棋子,犹豫半晌始终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棋究竟是该下到何处。 他抬头瞧了一眼在一旁看着的曹月娘,只是曹月娘确还记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话来,只将视线挪到别处去,而不敢在在这棋面上吱声儿。 瞧着对方也不跟自己通气儿,赫连仲绶终将手中的白玉棋子落到了自认为最为妥帖的地方。只是棋子刚落到棋面,尚未离手,就瞧见坐在跟前的顺喜儿那嘴角高高的翘了起来,于是他又赶紧的将那手中的棋子拿了起来。 “太子殿下”顺喜儿高声儿的嚷了起来,“刚刚咱们不是说过么今天这一局棋落棋无悔啊” “我我我这手还没离子呢”赫连仲绶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收了回来,那手中还紧紧的攥着棋子不妨,嘴里也直嚷嚷道,“所以这棋还没落定” “昨儿个您也是这样说的,前天您也是这样怎么就这么赖皮呢三番五次悔棋不说现在还着落定了棋还要往回拿的”顺喜儿话说着就探过身体去抢他手里的棋子。 赫连仲绶涨红着脸往里躲着,死活不让他碰着自己,两人最后竟然是拉扯着就倒在了软炕上。为着让赫连仲绶松开手里的棋子,顺喜儿最后还不得不使出挠咯吱窝的损招来。只是赫连仲绶宁死不屈的模样,哪怕是自己痒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只能在角落里弓着身子躲着,却还是死死的攥着棋子不松手。 曹月娘在一旁看着瞧着,不由得乐出了声儿。 这两人没事儿就凑在一起下棋打发时光,可不管什么时候,那位太子殿下就没有赢的时候,这输的时间长了,那面上就挂不住,左右来去的不是悔棋就是悔棋。最开始顺喜儿还让着,最后瞧着对方实在是耍赖太多,说什么也不让,所以到最后往往变成全武行,两人扭在一起打闹,谁也不让着谁的局面了。 曹月娘原本以为这位太子爷面上瞧着挺温文和善的,却没想过骨子里还是跟个孩子一样喜欢打闹,而且还没什么架子,跟着宫里的小太监一起疯闹,于是不免得那心情比着那刚来的时候又好了很多。 眼下又瞧着两人跟孩子一样的扭在一起,让曹月娘想起家里的那两个时常闹在一起的弟弟,不由得开口道“你们两个,好得跟兄弟两儿似的。” 顺喜儿原本正压在赫连仲绶的身上,伸手要去抢他手里的棋子,猛的听到曹月娘的话,低头正好对上赫连仲绶望过来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那天夜里的事来,顿时觉得面上像火一般的烧了起来,手里的动作也冷不丁的就停下来了。 于是赶紧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站到地上忙不迭的整理着身上的贴里。赫连仲绶咳嗽了一声,也没有说别的话,而是从软榻的最里处挪了出来,端正了坐姿。 曹月娘瞧着两人突然就变得生分了起来,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来,倒是明白了几分。合着这终究还是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太监,自己怎么就说人家像是两兄弟一般的话来这话儿若是传出去让什么有心人听见了,怕是惹出些乱子来了。 于是她赶紧道“刚刚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赫连仲绶摆了摆手,正想回她的话,确是冷不丁的听见外头似是有什么动静,于是高喝了一声儿“谁在外面” 外头没有人说话,赫连仲绶想要起身出去瞧,却被顺喜儿拦住了。 “我瞧瞧去。” 顺喜儿说话就往外走,夜黑风重,外头正是雪下得紧的时候,院子里没有掌灯,顺喜儿只瞧着那窗棂下站了一个人,觉得瞧着眼熟,于是凑了上去,待到瞧清楚那人的脸的时候,惊得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是赫连勃,不知道站在那窗棂下多长的时间了,头上,和肩头上都落上了雪,然而比起这些雪来,此刻他的脸瞧上去更加冰冷。 “奴才给皇上请安。”顺喜儿喊了一句就跪下了。 里头的曹月娘和赫连仲绶听见他的声音也赶紧的跟了出来,瞧着赫连勃的确是站在外面,于是也赶紧要跟着下跪。 赫连勃皱了皱眉,道“太子妃身体未见康泰,就免了礼了。” “父皇,这外头风寒雪重的,还是进殿说话吧”赫连仲绶小心的回着话,心里确像是做贼被人瞧见一般,觉得七上八下的甚为不踏实。 赫连勃撇了一眼挨跟前跪着的顺喜儿,道“好啊,就进去坐坐,说说话儿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74章 正殿的偏阁里正暖和着,软炕上的桌面上放着一副桧木的棋盘,上面的棋面正下到一半,侧边的小桌上搁的是给曹月娘预备下的奶糕和鲍螺,小桌旁还放着曹月娘绣了不到一半的肚兜。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停留在那个肚兜上,曹月娘只觉得双腿发软,全身是止不住的发颤,若不是赫连仲绶在一旁搀着,只怕是早就跪到了地上去。 赫连勃站在那软炕边儿,伸手拿起肚兜,看了一会儿,眉间似有疑惑的看向了曹月娘“这是太子妃做的” 曹月娘眼下只是勉力站着都觉辛苦,又听得赫连勃此问,更是面色苍白,全身冷汗涔涔,好不容易张了张嘴,确是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赫连仲绶抚了抚她的后背,咳嗽了一声道“前些日子四皇兄过来请安的时候,提及皇嫂即将临盆,月娘她听了便说要做个肚兜给皇兄的孩子做贺礼。” “赫连域么”赫连勃皱着眉头,想起了那个在众多成年的皇子中,禄王赫连域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只安安静静的做着一些他分内的事,而似乎也是在半个月前,他也曾听谁说起过禄王妃身怀有孕,不日即将临盆的事来。 恐他问出别的什么话儿来,曹月娘在赫连仲绶的暗示下,紧紧的跟了一句“是的,这是给皇嫂的孩子绣的。儿臣眼拙手笨,让父皇看了笑话了。”明明说的是不甚起眼的几句话,曹月娘确总是觉得耗费了自己的整个精力,因为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施予自己的那些无形压力,是她无法承受的。 赫连勃瞧着她面色青白,呼吸急促,也不想再多问些许多,只道“你既是身体不适,还是坐下回话吧” 曹月娘只是微微的欠了欠身,连着说话儿的力气都没了,赫连仲绶替她谢过赫连勃的体恤,便是扶着她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赫连勃坐在一旁,瞧着赫连仲绶在曹月娘身旁,掏出贴身的软巾来替她擦了汗不说,还亲手斟了一杯茶到曹月娘手里,细细吩咐着她喝上两口以稳心神,那副嘘寒问暖的模样,是他所陌生的,不曾见的,突然觉得,身上传来一阵阵的寒意,直透进心底。 “皇上,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说话的是顺喜儿,此刻他手里正捧着一杯茶,站到了赫连勃的跟前。 赫连勃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有些不舍的回望了在一旁关心着曹月娘的儿子,然后才接过了顺喜儿递过来的茶。 那茶杯捧在手里,温度适宜,茶汤清亮,连着那茶叶,也正是他喜爱的猴魁,抿了一口,唇齿留香,那茶汤的温度亦是由口入心,仿佛连着那适才在廊外凉透了的心,也跟着暖和了起来一般。 “皇上,这天寒地冻的,您这头发和外衣都让雪给濡湿了,还是让奴才给您擦干头发,再准备一身儿软和且舒适的衣服换上吧” 经他提醒,赫连勃才突然想起自己似乎的确是在那廊下站了很久,就听着那屋里的人嬉闹,一言不发的站了许久,连着那雪下着,没了自己的肩头和鬓发头冠都不知道了。 此刻,才惊觉,原来是觉得那么冷,是因着这雪水浸透了衣裳和发丝的缘故。 顺喜儿是常伺候在赫连勃身边的,他自是知道对方沉默便是默许,于是赶紧上前替对方解了发冠和发髻,并用软毛的毡巾覆盖了对方那散下来的长方。 瞧着顺喜儿在替赫连勃打理湿发,曹月娘也察觉到赫连仲绶老围着自己转甚为不妥,于是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太子殿下,您还是去关心一下皇上吧” 赫连仲绶扭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原是应该近前伺候的,于是又忙离了曹月娘站到了赫连勃的身边,悄然的从顺喜儿手里抽走那方软巾,轻且柔的擦拭起赫连勃的头发来。 因着顺喜儿以前侍奉在自己跟前非常妥当,哪怕是此人已许久没有亲近自己,赫连勃还是会因为是他在跟前伺候着,不由得神情皆有放松。 只是没想到,那擦拭头发手法力道,落到肩头的时候,却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而从鼻尖传来的,不属于顺喜儿身上的香味,更是令他猛然的一惊,直觉让他往着那软炕里侧挪了半个身子,以避开那不熟悉的人来。 赫连仲绶内心原是想着和父亲多亲近一些,却没想着对方那神情和举动仿佛试自己为洪水猛兽一般的避之不及,再加之想起往日里与这人又多有嫌隙,而非亲近,那眼里的神情不免多了些落寞在其中。 察觉到身边的人是赫连仲绶的那一瞬间,赫连勃的内心是崩溃的。 赫连仲绶愿意主动亲近自己,他原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高兴的,然而眼下,那身体的举动却比意识更快一步,摆出了这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后悔也罢,懊恼也罢,然而更多的是无力和绝望,因为他发现明明贵为一国之君,确是不知该用怎样的话来挽回眼下这颓势。 父子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话语来化解眼下这尴尬的沉默。而直到顺喜儿抱着挡风雪的毛毡披风进来,才稍稍缓和了气氛。 只是,瞧着赫连仲绶神情落寞的退到一旁,那一刻,赫连勃只觉得喉头似是又咽了一杯苦酒,而自己仿佛又离眼前这个最想要亲近的人又更远了一分。 虽是心中郁结,赫连仲绶还是站在一旁悠悠的开了口“今日风寒雪重,父皇突然驾幸东宫,怎么身旁也没个人跟着” 赫连勃并不回他的话,只道“你这东宫里,平日里也瞧着有不少的宫女太监伺候着。眼下为着大婚,这花季睦还往你这宫里添置了不少人手,怎么在朕瞧来,眼下这里压根就没什么人儿守着呢” 顺喜儿倒是知道他那话里话外指的是些什么,只是眼下这场景儿,是这父子二人说话的场面,他这样一个内侍的身份,是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搭话的,于是只得闭上嘴,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赫连仲绶偷偷瞥了一眼顺喜儿,刚想开口,却听见那曹月娘在一旁轻轻的回了话“回父皇的话,原是儿臣这身子不好,吴太医说需着静养。如今进了这东宫,儿臣身边除了几个随嫁婢女侍奉,也就指着喜公公是最顺心,所以才遣散了旁人。” 这话儿倒是说得没什么不妥,便是赫连勃想要驳斥,也是无从下口。顺喜儿确是知道这话儿已经是惹了赫连勃的怒,于是十分懂事的跪在了赫连勃的跟前儿“这事儿是奴才的不是,太子妃身体不适,还是应该多个人在跟前伺候的。” 赫连勃喝了一口茶,看了跪在地上的顺喜儿一样,只伸出脚来,用脚面勾起了对方的下巴,道“你倒是能干,看来花季睦想着方儿要把你调进这东宫算是做对了” 顺喜儿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回道“奴才惶恐” 赫连勃挪开了脚,又低头瞧了瞧那桌上的棋局,问道“方才朕听见你们在这屋里嬉闹,是在下棋” “回父皇的话,正是如此。” “我没问你。” 赫连勃说着话儿,就瞪了赫连仲绶一眼。赫连仲绶顿时吓只得闭了嘴,不再开口说话。 “回皇上的话儿,的确是奴才陪着太子爷下棋来着。” “谁执黑”赫连勃问道。 “是奴才。” 赫连勃伸手捻起棋桶里的一颗白子,道“既是如此,那你便继续执黑,与朕下完这局未下完的棋来。” 这话儿倒是把在场的三人都弄懵了。赫连仲绶站在一旁不敢动,也不敢问。曹月娘也是如此,顺喜儿犹豫了半晌,还是支起上半身,正跪着凑到他跟前,于是一人坐着,一人跪在下首,就开始继续那未下完的棋局来。 赫连勃的棋道老辣且颇为幽玄,顺喜儿原本在那棋面上瞧着颇占优势的黑棋只在几个回合下来,便已尽失局面,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放弃那中路上的纠缠,弃子认了输。 “奴才棋艺不佳,未能让皇上尽兴,还请皇上恕罪。” 赫连勃那面上没瞧着有什么高兴或不高兴的,他只是伸了手,道“太子,你过来。” 赫连仲绶没想到赫连勃然叫了自己,竟是有半秒没有反应过来,而直等到对方叫了第二声的时候,他才赶紧走到了赫连勃的跟前。 “父皇” “好好瞧瞧为父替你下的这一局。”赫连勃伸出手指头轻轻的敲了敲了棋面,“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弈棋布置,务守网格,四隅分定势子” 顺喜儿跪在赫连勃的跟前,听着赫连勃说着的那些话,竟是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觉得眼眶有些泛热,似有热泪涌了出来。 他很清楚,那棋经中,权舆篇上的一段话,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内容,也是曾经年幼的自己,在坤宁宫里无数个被勒令不得踏出宫门时,是母亲唯一教过自己的东西。 宫里头长大的孩子,严格算起来,和那宫外头长大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是对着世间的一切都有着十二分的好奇心的时候。只是比起宫外头的那些个孩子,那个时候的自己,并没有多的玩伴,母亲并不喜欢别人造访坤宁宫,更不喜欢自己离开坤宁宫半步。 记忆中的母亲,是郁郁寡欢的,也是毫无生气的,仿佛对着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和耐心,甚至于包括自己的儿子。 只是有一样,却是例外。那便是围棋。 那是母亲唯一亲自教授给他的东西,把他抱在怀里,然后捧着那本棋经,一一讲解着,那书中艰涩而又难懂的棋理来。 顺喜儿还记得,那个时候,每每母亲讲完一篇,就会若有所失的长叹一口气,然后说着“这世间,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你父亲的棋艺更加高超的了,如果你的父亲在身边” 父亲的棋艺,是这天底下最高明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顺喜儿便是想着什么时候父皇来东宫,可以教授自己棋艺,可是那棋经都未曾讲完,母亲便已过世,再然后就是父亲驾崩,他自己跟着不久,命丧黄泉,曾经活过的那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都未曾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眼下,他竟是等到了这一天,眼前也正是当年他想要的那一幕雕花窗棂,明盏暖香,父子促膝长谈,奕棋论道。只是他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枯坐在坤宁宫的孩童,亦不是眼下这位“太子”,他只是一个侍奉御前的太监。 真真儿是,没有比眼下的场面,来得更加讽刺的了。 雕花窗外,是雪落下的沙沙声,偏阁里,响起的是赫连勃为太子细细的讲说着那棋面上的种种得失来,而顺喜儿心中的悲鸣,就仿佛是原本就不该在深冬里出现的鸣虫,还未出声,便已冻死。 “而今你在这局棋上,犯的错便是恋子求生,反而忘记宁输数子,勿失一先的古训。”赫连勃说完那棋局,又深深的瞧了一眼身边的儿子,道,“今天说的虽然是这棋面上的事,然而这棋盘之上,从一而起,据其极而运四方,而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寓意周天之数。所以自古及今,这棋面上谈论的也从来都不仅仅棋局而已,局方而静,棋圆而动,是棋之道,亦乃天下之道。而今你可为输一棋于内侍而求悔子,他日岂非要为输一城池而弃天下” 素日里,朝堂之上,乃至后宫之中,旁人都见着的是剑拔弩张的皇帝和太子,旁人都以为着这父子二人之间日后是少不得的亲情决裂,连着赫连仲绶都未曾怀疑过这样的说法。 而至方才,对方那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举动,更是令赫连仲绶怀疑起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来,心中本是有苦难言,确又没想到对方,确是这般和颜悦色的对着自己侃侃而谈。 一时之间,竟是悲喜交加,只觉得,仿佛父子之间那十数年间的隔阂也因此一局棋而瞬间化解,差点就落下泪来,只是却又不得不碍着自己太子的身份,微敛了神情,忙道“儿臣谨记父皇的教诲。” 赫连勃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眼瞧着对方那红着眼眶,却是强忍着眼泪的模样,一时间,他甚至是想要伸出手摸摸这个孩子的头,想要抱着对方,告诉对方自己原不是那样的父亲。 只是赫连勃那手还未及伸出了去,便又撤了回来,片刻之后,他把目光落到了那跪在地上顺喜儿不发一语的顺喜儿身上,道“你起来吧。” 顺喜儿庆幸自己是跪着的,他磕完了头,方才站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75章 赫连勃问道“文渊阁的经筵停了几日了” 赫连仲绶楞了一下,忙道:“大婚前便是没有再开,至今已经近一月有余。” “眼下虽是天寒雪甚的时候,你身为太子,却也不能失了自己的本分,只顾着在这东宫里嬉闹。”赫连勃说着,顿了一下,目光瞥向了在一旁站着的顺喜儿,“经筵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眼下只要这雪势稍减,文渊阁便需再开经筵。” 因着有那之前文渊阁的闹剧,再加上方才在这暖阁里跟着顺喜儿有些不顾身份和分寸的嬉闹,赫连仲绶很担心赫连勃会对这经筵荒废一事多加斥责。 眼下听着他和风细雨的问候,又念起刚刚儿那些如寻常父子一般的谈话,赫连仲绶那嘴里的话不免也显得亲近了几分“父皇,儿臣听朝中的几位老臣说过,父皇自立了太子位后,便是天热雪冷的日子也未曾停过经筵,而今儿臣身为太子,也不能拉下半分。儿臣恳请父皇,不用等着那雪小,明日便可再开经筵。” 瞧着他脸上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来,赫连勃的脸上不由得多了笑来“你这心倒是好的了,只是这开经筵之事,还得顾着朝中的大臣们,这风霜雪重的,不管骑马还是乘轿,都多有不便,所以还是且等着这雪小了些吧。” 赫连仲绶见惯了父亲脸上那些愤怒的,不屑的,甚至是鄙视的,憎恨的眼神,然而却从未见过眼下这般,仿佛是从心底里透着温柔笑意的父亲来。不由得又怀疑起眼下这父子和睦的场景仿佛是一场梦,然而又在心里感叹,哪怕这是梦又如何,横竖他不愿意醒过来,这梦就不会碎了。 赫连勃又细问了些曹月娘的身体状况,得知对方身体尚且安好,又说了些让对方好些将息的话来,还说过些时日便让曹夫人进宫来看她。曹月娘闻听此言,便是不由得珠泪滚滚,还是赫连仲绶一番好劝,才止住泪。 瞧着赫连仲绶柔声细语的安抚着新婚妻子,赫连勃只是侧了头去不再看,等到那两人收拾停当了,他才站了起来。 察觉到对方要走,赫连仲绶忙道“父皇,儿臣送送你。” 赫连勃瞥了一眼他的手,正是扶着新婚的妻子,便道“你且陪着太子妃。” 顺喜儿站在一旁,心明眼亮将原本就预备下的狐裘披风披到了赫连勃的身上“奴才送皇上回宫去。” 赫连勃的身材很是高大,顺喜儿的个子也将将儿的够到他的肩胛处,那狐裘披风原是连着帽子的,为防风,那帽子还得用绳子系于颈项处,于是顺喜儿又不得不仰起头来,伸手替那替他系好那绳结。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这人的眉目,神情,是清清楚楚的刻在了赫连勃的脑海里,只需得一闭眼,就会清晰的勾勒出这人的形貌来。然而眼下,此人站在自己跟前,距离近得可以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心跳,赫连勃却突然觉得,这人的容貌和神情变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赫连勃承认,从进这东宫开始,他都没有正眼的瞧过这个小太监,因为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复杂的,而且远比面对赫连仲绶时的心情,更加复杂。 替赫连勃系好了绳结之后,顺喜儿方才取过一旁放着的灯笼,推开了殿门。赫连勃沉默着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赫连仲绶和曹月娘也起身跟着送了出来。 赫连仲绶站在那廊下,瞧着赫连勃迈进那雪夜中,突然张口喊了一句“父皇” 赫连勃停了脚步,回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儿臣能再与父皇论棋之道” 风声,雪声,都掩盖不住赫连勃内心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他瞧着那站在廊下的少年,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等有空的时候吧” “那儿臣,便等着父皇。”赫连仲绶只是说着,那脸上显出了一抹浅淡而羞涩的笑意来,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答应自己,虽然并没有约定时间。 即便是没有回头,顺喜儿也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那兴奋雀跃的心情,他甚至能够想到,这此后的每一天,赫连仲绶会拉着自己谈论那关于今天的一切,关于他们父子之间的一切。 “回去吧。”赫连勃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屋去。 赫连仲绶点了点头,转身扶着曹月娘回屋去了。 一瞬间,在那侧殿宫门前,那冗长的宫道上就剩了顺喜儿和赫连勃两人,那廊下灯笼透出来的光,将这二人的身影在这雪地里,各自拉得长长的。 雪势依旧,顺喜儿低着头,瞧着那些雪落下来,悄无声息藏进了赫连勃的影子里。 自己脚下的影子,就那么挨着赫连勃的影子,很近,然而却始终隔着些距离,一两步的距离。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涌起了一番冲动,他有些想要靠近对方,哪怕只是靠近那雪地上的影子,更哪怕仅仅是眼下这么一瞬间,一小刻。 顺喜儿知道,实现眼下自己的这个心愿,只不过是一两步的距离而已,然而他却是没有勇气踏出这一两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身影慢慢的动了起来,然而越过自己,往前走了过去。 跟在赫连勃身边,顺喜儿依旧是微微的弓着身子,低着头,用灯笼照着他脚下路,看着他一步步的踩过那光洁如新的雪地,印下清晰而又宽大的脚印来。 那是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脚印,是曾经自己在东宫门口跪迎的时候,瞧过了无数次的,是那样清晰的深刻在记忆里,亦是关于他曾经是谁的有力证明。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 顺喜儿很清楚现在自己的身份,只是越清楚,那胸口,确是更加清晰的,满溢着仿佛要将理性吞噬的苦闷。 他沉默着,赫连勃也是沉默着,两人就这样安静的走过那些宫道,直到近左银台门时,赫连勃突然停了脚步,顺喜儿也紧跟着在他身边停了脚步。 赫连勃瞧着他低眉顺目的模样,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并不是时隔数月的第一次见面,然而却是第一次这样两人独处。 赫连勃还清晰的记得对方泡的茶,如同方才在太子的东宫暖阁里喝的那一盏,还有那些个在自己困倦累乏的时候,备至的那些个茶点和夜宵。 其实在这后宫里,这些并不是最好的,然而却是最适宜的。 它是在赫连勃最需要的时候,刚刚好,恰恰好的在那里。 且又刚刚好,恰恰好的,嵌入他的心中,嵌入那原本除了太子,便是进不去任何一人,一事,一物的心底最深处。 赫连勃只停下了片刻,便往那宫门走去,顺喜儿跟在他身后,待到出了宫门,才瞧见那宫门外是长长的一队侍卫和内侍,还有那专属于赫连勃的舆驾。 花季睦原本是片刻不离赫连勃的身边儿的,眼下也是站在宫门口,瞧着赫连勃出来,他连忙上前道“奴才伺候主子上轿。” 赫连勃没有说话,也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只是停在舆驾前没有动。 机警聪明如花季睦只在瞬间便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连忙接过顺喜儿手里的灯笼,然后捅了一下他的腰,低声道“还不快去” 顺喜儿差点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了,又连忙上前两步,上前扶住了赫连勃的手。只是刚刚挨着赫连勃的手,他的手就被对方紧紧的攥住了,那力道是顺喜儿从未感受过的,大得仿佛要将他的骨头都要捏碎了一般。 不敢喊疼,更是不敢皱眉。 顺喜儿咬着牙一步一步将对方扶上舆驾,如他所想,对方并未因此放开他,而是在他未及从软驾从抽离身子的时候,就突然吻上了他的嘴。 软轿三周有着黄色的软呢盖着,顶上还有华盖遮着,顺喜儿的身子亦刚刚好遮住轿门,外头的人根本瞧不见赫连勃在轿里做了些什么,然而在顺喜儿心里,这一切早已被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和赫连仲绶那孩子气的,带着些温情的亲吻不同,赫连勃是近乎撕咬一般的咬着他的唇,那疼痛的感觉一直从唇间牵扯到心头,勾出了那些他原本想要刻意隐藏的苦闷。 眼瞧着那些苦闷将要化作眼泪滚落,即便明知对方有可能根本不会松开自己,顺喜儿还是用力想要抽离身体。而察觉他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拒绝,赫连勃也并没有刻意挽留,很痛快的松开了他。 终得脱身,顺喜儿迅速的退到了一旁,低着头不发一语。 虽则没瞧见什么,但是那轿子里的一切,却是没有一分能够逃过花季睦那成精的眼,瞧着那低头不发一语的顺喜儿,他只勾着嘴角笑了笑,就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尖着嗓子喊了一句“起驾” 伴随着花季睦那一声“起驾”,那些原本在雪地站得像石翁仲侍卫和内侍开始步伐稳健的往麟德殿走去。 顺喜儿站在那雪地里,只瞧着在那长长的甬道中那一行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雪夜里,瞧不见半点踪迹,方才转身进了宫门。 左银台门宫门口的石灯笼里亮着的烛火,仅仅好能照见顺喜儿足下的方寸之间。 赫连勃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还很清晰,刚刚好就在顺喜儿的脚边,只隔着一两步的距离。 雪还在下着,轻轻的,悄悄的盖在那脚印上,薄薄的覆上了一层。 顺喜儿伸出手摸了摸了自己的唇,那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啃噬后的余痛,低头又瞧着那脚边大过自己的一轮的足印半晌,他终于往前迈了两步,踩进了对方那留下的足印。 片刻之后,他笑了起来。 为什么,明明只有这一两步的距离,确是让人觉得比那天涯海角要来得更远呢 远到了,仿佛一生都无法碰触程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76章 再开经筵,是月中旬,正逢经筵中的旬讲。 这日里,赫连仲绶早早的就换好了衣服去了文渊阁,只是因为他还记得那天夜里自己对着赫连勃说过要孜孜不怠的话来,他想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顺喜儿是在开经筵的头天被小竖通知被安排做了侍读,被告知不论日讲或是旬讲,他都应该随侍在侧。那天,得知这个消息,赫连仲绶自然是喜出望外。因为自那次意外之后,他是片刻都不想离开不开这个人的,但凡这人一旦不在自己视线周围了 ,他便要开始担心对方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又出了什么意外。 小竖虽没说是安排的,顺喜儿心里确很明白,这是赫连勃的授意,虽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拒绝,相反的,对他而言,能够以太子侍读的身份大大方方的出入这文渊阁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文渊阁经筵,原是为宫中为皇帝及太子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隔日日讲,所至讲官不过四五六人;每月又逢初二,十二,二十二,是为旬讲,每逢旬讲便要安排朝中重要的一位勋臣做知经筵事,同时内阁学士及朝中六部尚书随侍听训,再加上侍奉在侧展书、侍仪、供事、赞礼等人员,还有那司礼监在职的大小侍读在内,于旬日参加经筵的大小官员,算起也近百人。 赫连勃当年自太子出阁而至登帝位,有十来年未曾断过经筵,只是白芒山兵败之后,修了麟德殿,便是再没有传召翰林院举办经筵,而仅仅保留了太子出阁的读书的习惯。只是,赫连仲绶虽是很早就被立为太子,但论起出阁读书之事来,确是比起当年的赫连勃晚得多。 准确的算来,赫连仲绶出阁念书是皇后崩势那一年的事。 在那以前,赫连仲绶的绶业之事,一直都是蓝太师单独在坤宁宫授课。出阁的同年,李丛礼中了科考的榜首,因着学识出众,又为蓝太师门生,故而这教授太子读书的事便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丛礼升东宫侍讲的第三年,就从那众多的讲官中脱颖而出,被升为翰林院大学士,并受讲旬讲。 朝中的大臣都知道,侍讲这事儿虽说起来体面,旁人听上去是为帝师,只是而今赫连勃并不过问经筵,太子这位置亦是做得不稳,至于那些王爷公主们,更是把经筵上的侍讲的官员当作那外面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当年有人在文渊阁绶讲诸位皇子的时候,就曾经被赫连起用银子羞辱,说是这是说书说得好的赏钱。 于是,那些侍讲们,寻得到门路的,都去了别处当官,就算是外放做个小官,也总比冷死在这文渊阁要来得舒坦。 旁人都说,李丛礼是蓝太师最得意的门生,他纵然是想要另寻了高枝去,也是没有选择,所以只得太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太子的侍讲来来去去的换了不少,却独独只有他李丛礼一直留在这里,未曾变过。 然而就算蓝太师如此费心的为孙儿挑选绶业之师,那为君为父的赫连勃,却未曾来文渊阁探望过赫连仲绶学问是否精进,若不是蓝太师和李丛礼主动提及,他恐怕连着过问都很少。所以,即便是眼下合该隆重的旬讲,现在参加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位大臣,细细数来,亦是蓝太师当年安排的那几个门生。 想起这些事儿,顺喜儿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 若不是李丛礼当初做出那些事来,他真的不愿意去相信李丛礼是个谋逆之人的事来。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李丛礼是个学识渊博的能人,各种典故随手拈来不说,讲义更是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莫说是当年的自己,听闻就连那时常不听经筵的父皇,兴致上来的时候,都会传召他去麟德殿,只为着听他高谈阔论一番。 然而就算他心中有多少对于这个人的信任,却还是无法掩去对方会将在十二年后杀害自己的事实。那种一生中至为信任之人背叛的感觉,还依然残留在胸腔中,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现下应该做的本分。 细想起来,李丛礼当年绶课的时候,夹杂了不少私货在其中。 赫连勃四十大寿的时候,李丛礼怂恿着当年自己写下那道奏疏便是一例。 那个时候的自己,年少轻狂,想着自己为的是江山社稷,救的是百姓水火,对于这朝堂,这社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才会那样不顾脑子,不顾后果的呈了上去,然后惹了赫连勃的怒来,令原本就不甚和睦的父子关系,又恶上加恶,而此后的重重误会和猜疑更是令关系降至冰点。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猜不透李丛礼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当然,现在的也是猜不透的,然而比起当初的自己来,他现下至少知道,如果无法做到让“自己”远离这个李丛礼,那便至少要做到不能让身边只有李丛礼一人来,进入文渊阁便最为有效且直接的办法。 今日的侍讲官依旧是李丛礼,此刻他正在殿外恭敬的候着赫连仲绶的舆驾。赫连仲绶在接受了朝臣的跪拜之后,便是进了正殿拜了至圣先师,最后才移驾偏殿。 李丛礼在偏殿中,捧出圣训开始宣读,然而那圣训刚念了不到两句,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了起来。 想来,这文渊阁开讲是何等严肃之事,哪里容得此等有失礼仪的事来 只见李丛礼站直了身体,微微皱了起了眉头,只是未得他开口让人出去瞧是什么事儿,就有内侍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一脸的慌张,连下跪都忘了,只道“太太太子殿下皇上是皇上” “父皇” 赫连仲绶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管着自己的身份,几乎是用跑的离开了位置,而在这殿内的群臣,在一阵慌乱之后,也紧紧的跟在了他身后。 一行人还未及到门口迎接,赫连勃便大踏步的自殿外走了进来,在他的身旁,一前一后的跟着小竖和花季睦,而内阁中那些个肱骨重臣们,往下数来,不下十数位,尽数的跟在了他身后。 “不知父皇驾临,儿臣惶恐。”赫连仲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 “起来吧。”赫连勃只淡淡说了一句,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然而却未坐到正位上,只是择了一旁的软榻上安坐。内阁大臣们则是安静的站在他的身旁不发一语。 这屋子里,身份最属尊贵的便是这赫连勃,瞧着他不坐那上首的位置,赫连仲绶也只得站在一旁不敢动。他不敢动,那原本陪着他一起参加旬讲的大臣们,自然更是跪着的不敢起来。 赫连勃抬眼看了他们一眼,道“都跪着干什么都起来吧今日朕不过是过来瞧瞧太子念书,你们不用在意。” 这话儿倒是把在场的诸位大臣说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来了。合着这么些年,这位都不曾来过文渊阁过问太子学业的事儿,今儿个又是什么风给吹了过来 面对这个脾气不定的君王,朝臣们不敢多嘴。横竖这位是皇上,就算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来,又能如何再则说了,这位现下过问起太子的事儿来,这可是平日里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只是忧心今儿个皇上瞧着心情不错,那参加经筵的太子爷,会不会又在什么地方惹得君王不高兴 想着这些,众大臣不免得又开始心惊胆战了起来。 面对着突然造访的赫连勃,李丛礼的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妥来,在朝臣们各自分列站好了之后。他开始继续诵读那只念了开头两句的圣训来。圣训之后,便是经义的讲解。 今日李丛礼讲的是旧时楚国里一位君王,这位楚王,一登基便是骄奢淫逸不断,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于是纷纷谏言楚王要处处以国事为重。然而对于朝中大臣的谏言,左郑姬,右越女的楚王却说,扬言敢谏者则是杀无赦。于是有位大臣机智的以谜语的形式进谏,说有一只鸟停驻在南方的阜山上,三年不展翅,不飞翔,也不鸣叫,沉默无声,这是什么鸟呢楚王回答说,此鸟虽未飞,一飞必冲天;虽未鸣,一鸣必惊人。从此之后楚王便重用贤臣,成为一代霸主。 这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故事,在场的大臣们都是知晓,不过说的是楚王如何重用贤臣,最后称霸一方的霸主的故事。只是眼下这个时候拿这个事儿出来说,确是让人看来有些不合时宜。 眼下这位太子爷才刚大婚,那位新晋的太子妃又是年轻貌美,所以根本不用想的,这年轻人凑到一起,自然是干柴烈火,更不用说他们在那些个管不住的太监宫女嘴里还听说过太子爷甚是宠爱太子妃,还为着太子妃素日不出宫门的事来。 所以,眼下李丛礼突然提起来这楚王的旧事来,明面说虽说的是楚王如何大智若愚,外联强国,内聚人心,但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还暗指了太子不可过度沉迷儿女私情,要多听朝中大臣的谏言,多过问政事的事来。 这大臣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顺喜儿也并不含糊,不过比起大臣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他更是清楚李丛礼那话里话的讥讽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切的起因还是因着上次在文渊阁私会太子的事儿来,那父子闹得那样的不可开交,明眼人儿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更不用谈及当初赫连勃还并未在李丛礼跟前避讳招自己侍寝的事儿来。 只不过这种场合上,莫说朝臣们没有开口的资格,他这个小小的内侍更加不敢妄言。 讲完这则故事之后,李丛礼开始引经据典的说起这故事之后的种种细节,说楚王是如何的隐忍负重,剪除谋反之人的羽翼,最后终成一代明君的事儿,并规劝太子殿下要以前人之鉴,修仁德之身。 赫连勃坐在软榻上,不发一语,只是安安静静的听李丛礼讲完之后,方才问道“太子可是听明白李大人的意思了” 赫连仲绶站起身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谨听李大人的教诲。” “那还不行大礼,好好的谢过这位李大人” 赫连仲绶忙站到李丛礼跟前,躬身行了个大礼,李丛礼自然是不肯,赶紧的跪了下来。 赫连勃在一旁瞧着,倒是笑了“你是他的老师,他对你行大礼,这是应该的,你不用这样。” “微臣惶恐。”李丛礼将头埋得更低了,却还是依然不肯站起来。 瞧着他那恭顺的模样,赫连勃倒也难得再说旁的,只是站起了身来,环视了这殿内的诸人之后,便转身往外走去。正当大臣们庆幸今天还算顺遂,这位太子爷没惹出事儿来的时候,却又瞧见原本已经将前脚迈出殿门的赫连勃,突然又停了下来,那颗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直在心里念叨,可不要出什么乱子的话来。 赫连勃在那门口停了一会儿,便是转了身过来,对着小竖细细的嘱咐了几句,然后众人就瞧着那小竖把原本在太子身后站着的那个瞧着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给叫了出来,再然后就是看着这小太监在赫连勃跟前跪了下来。 “既是做了东宫侍读,你便要好好的伺候太子念书,知道了么” 随着那小太监磕头回了一声“奴才知晓了。” 一时之间,群臣哗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77章 旬讲那日里,赫连勃突如其来的驾临文渊阁,不单单只是把文渊阁里原本参与旬讲的人众人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连着当日陪着他一同来到文渊阁的众位内阁大臣都觉得吃惊不已。 最开始众人都以为赫连勃不过是突然兴起想要来文渊阁瞧瞧太子的学业,甚至连着赫连仲绶本人都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往后接着的素日日讲,赫连勃几乎次次都来,哪怕他只是站在门口瞧了一眼儿,然而这对于朝堂外,甚至是内廷中都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开始揣测起这圣意来,说太子自从大婚之后,这赫连勃却突然对太子多了几分上心,来年若是这太子妃生下皇孙来,这位太子爷的位置怕是也稳当了。有了这样的传言出来,那些个平日里往着什么福王府璐王府里出入得频繁的朝臣们,开始不停的在蓝太师府上走动,连着那李丛礼的府上,也是片刻少不得清闲。 至于这东宫里,就更是热闹了。不知道是谁打听到太子妃身体不适的消息来,那些个宫里的嫔妃们,宫外的命妇们开始不停的往东宫走动,说是来看望太子妃,来的时候,还让人带了不少珍贵的滋补药品来,想来这看望太子妃是假,想要借这事儿跟太子妃或者太子套些近乎是真。 曹月娘本来就怕见生人,这东宫里闹腾了几次之后,倒是把她生生得给累下了,于是赫连仲绶又不得不让顺喜儿传旨说太子妃大安之前,一律不见客的话来。 正主儿既然是发话了,旁人自然是不敢说些什么,谁叫现在太子殿下的身份不比得往前了。只是赫连仲绶那跟前多了清静,确是苦了顺喜儿。 连着那日里声名大噪的不光是那位不得宠的太子殿下,还有他这个当初因着迎亲而进了东宫,最后被提拔成东宫侍读的“喜公公”。 这东宫侍读严格说起来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只是这宫里宫外,但凡是个明眼人儿都清楚眼下这太子爷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而这个叫顺喜儿的小太监又在旬讲上被赫连勃单单拎出来,叮嘱要好好伺候太子,这就是摆明了,这顺喜儿现下是被赫连勃安排在太子身边的,数一数二的人物,日后这太子爷一旦登基即位,这顺喜儿也必定会是如同花季睦一般身份的人。 于是,一时之间,自荐到顺喜儿跟前内侍和宫婢如过江之鲫,其中还不乏那些个朝上的官员,私下托着这后宫里的小太监来给自己引荐,为的是能在他跟前混个熟脸,他日这顺喜儿若是得了高升去,自己也指望着有个鸡犬升天的好处来。 这事儿在东宫里倒是少见,横竖这些人知道若是让赫连仲绶瞧见这私底下私相授受的事儿来,怕是少不得一顿训斥,日后想要什么高升也是不能,所以往往又都是趁了这赫连仲绶不在东宫,或者顺喜儿离了东宫的时候上门的。 顺喜儿每日的安排早就被这些人打听了个全儿,总是见缝插针的,连着顺喜儿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冒出些个陌生的人来求到自己跟前来。 便是如当下,顺喜儿原本是先行一步到文渊阁准备一切日讲的事宜来,前脚刚刚迈进这文渊阁的偏殿,那后脚就有文渊阁里的杂役小公公领着一位大人走了进来。 这文渊阁里的杂役小公公们跟顺喜儿算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顺喜儿素日里为着这日讲的一些事宜,也跟他们走得还算亲近,所以那些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身份的人来。 “这位是礼部给事中柳本固柳大人,前儿跟小的提起,说是喜公公您的同乡,所以特地引荐给您。” 但凡是上跟前来套近乎的话,不外乎就是这样几种,同乡同窗之谊,这朝中大臣是不可能跟太监互称同窗的,于是便只剩下这同乡一层关系了。这些日子来,顺喜儿倒是见了不少自称同乡的人,仔细数来,也是好几十号人了横竖当初在皇史宬里当个小执事的时候,可没瞧见过这么多的同乡。 “给喜公公见礼了。”柳本固生得圆圆滚滚,个子也还矮,瞧上去活像是个南瓜一般的人物。 “柳大人。”顺喜儿躬身回了个礼,“难得柳大人这样身份的人还能跟我这样儿的人认个同乡,他日若是得机会,定会与大人叙叙同乡之情。” 柳本固那脸上堆了些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来“喜公公您这话儿真是太客气了。眼下您是太子身边儿的红人,能跟您攀上同乡之情,这是下官的福分。” 顺喜儿眯了眯眼,正想回话,却发现李丛礼从殿外走了进来。 李丛礼瞥了一眼顺喜儿,又瞧了瞧那站在一旁的杂役小公公,当下心里便是明白了几分,他勾了勾嘴角,笑道“看来,是我打扰了几位。”说罢,便是抽身想要出门。 “李大人,这话儿就说得生分了”柳本固说话间就连忙拉了他的手,“你我二人当年同考科举,同进进士,既是同窗,又是同乡,而进再加上喜公公,咱们三个同乡凑一块儿叙旧,怎么就能说是打扰了。” 猛听得柳本固提及那多年前的旧事,李丛礼的面上顿时闪过几分阴冷的神色,但随即又变回了寻常的笑脸“喜公公眼下是皇上和太子跟前的红人儿,哪里轮得上咱们这样儿身份的人来认同乡的” 他那面上的神情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确是没有逃过顺喜儿的眼睛,又听得他说着那样冷不冷,热不热的话来,顺喜儿便是接过话茬道“而今陪着太子念书,我都不知道李大人原来也是雁丘的人,可着李大人是没有把我当自己人看待,都不想认我这个同乡。” 李丛礼笑了笑,道“喜公公您这话儿就说得有些折刹本官了。这同乡不同乡的,又有什么不同横竖大家都是为着皇上,为着太子爷当差的。更何况,眼下打着这同乡名义来投奔您喜公公的多如过江之鲫,我而今不说,也怕是说了让喜公公误会我是来跟你讨要好处的了” 这话儿他说得似是无意,那一旁站着听着的柳本固却也不是个傻子,很清楚的知道对方那话里话外的讥讽,既是被人把那肚子里的心眼儿都让人给戳了出来,柳本固也觉得自己面上抹不开去,于是随口找了个接口,便是匆匆告辞了。 瞧着柳本固像只老鼠一样溜出文渊阁,顺喜儿方才道“李大人,您是雁丘哪里人呢” 李丛礼挑着眉毛,看着他“本官是哪里人,这很重要么喜公公” “不过是好奇而已。”顺喜儿笑笑,“诚如李大人所说,而今到我面前说是同乡的,十有八九都是扯的虎皮,真真正正儿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那是少之又少。所以今天得知李大人是雁丘之人,所以少不得想要跟李大人您叙叙同乡之情。” “叙叙同乡之情”李丛礼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下官听说喜公公您在这宫里,还有两个相交过甚的同乡,一个叫小宴儿,还有一个是当初在华芳坊当差的小公公,下官记得好像是叫者也的喜公公而今不找他们叙旧,反而找到下官攀谈同乡之谊,不觉得有些太过奇怪么” 李丛礼的一番话 倒是把顺喜儿说得心惊胆战,他原本是盘算着能够逼着李丛礼露出些马脚,却没想到对方拿捏到了自己的七寸。 小宴儿和者也,这两人之于自己的关系,虽是随意一打听的就能得知的事儿,但是如果不是有心关注着这些,这李丛礼也断然不会去向人打听这些事儿来。再加上,这人当初还把赫连仲绶和自己私会的事捅到赫连勃跟前,可见这人的本性就是一旦有一,就绝对会有二,眼下这般提及小宴儿和者也,也必定不是随口一说而已。 瞧着他不回话,李丛礼又笑了笑,道“下官知道,喜公公对着本官有些误解。” “误解李大人何出此言” “下官知道,上次在这文渊阁的意外”李丛礼说到此,突然上前了一步,凑到了顺喜儿的耳边道,“当初,您在这里和太子爷私会的事儿,是下官去告诉万岁爷的。只是,下官是为着太子爷的前程着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所以还望喜公公见谅。” 这虽然是顺喜儿自己心里早就明白的事儿,然而李丛礼那样根本没有任何避讳,还带着些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倒是把他弄得一脸的错愕,竟不知自己一时之下该说些什么话好了。 “只是,没有想到会弄成那样的地步,让喜公公受了这么重的伤,真真儿是下官的不是。”李丛礼说着轻轻的笑了起来,“所以,喜公公您要怎么着责罚下官,下官都不会有异议的。” 虽则是李丛礼说的是道歉的话儿来,但是在顺喜儿听来,那就是一种挑衅,仿佛在嘲弄着说你怎么还没死的话来。 那响在耳边的笑声,听着是那样熟悉而又刺耳,那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唾弃的满腔恨意,还有那在昏迷中濒死的痛苦瞬间占满了整个胸腔,令他那原本努力压抑克制着的恨意竟在陡然间暴涨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差点忍不住一拳招呼到李丛礼脸上的时候,那殿外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来。 “顺喜儿” 说话的人是小宴儿,脸上还是挂着那股子甜甜的笑意,手里提着个食盒子从殿外走了。瞧着李丛礼站在顺喜儿身边,那小脸顿时红了个全儿,连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瞧了。 顺喜儿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那脑子也瞬间在愤怒中冷却,他退了半步,迅速离了李丛礼身边走到了小宴儿的跟前,问道“小宴儿,你怎么来了” 小宴儿偷偷的撇了一眼在一旁的站着的李丛礼,扭扭捏捏的道“我是想着你这些日子忙,所以就亲自送了点心过来。” 顺喜儿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食盒,这些日子里,自己倒是忙得有些不可开交,所以这小品子的点心匣子,倒是没什么时间去取了,只是往日里这都是者也送来的,怎么今儿个就换了小宴儿 正疑惑着,又瞧见小宴儿拧着一双手,微微低垂了双眸,眼光确是不由得偷偷的撇向李丛礼,心里当下便是明白了几分。 “既是送来了,就早些回去吧”顺喜儿道。 “啊”小宴儿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忙抬头看着他,那眼里尽是些失望,只是瞧着顺喜儿那不容自己反驳的神情,于是又不得不拽了顺喜儿的衣角,咬着他的耳朵道,“顺喜儿,能不能把盒子里最上面的那一层点心,替我送给李大人” 虽然自己心里是不乐意的,然而这是小宴儿的意思,顺喜儿也不得拒绝,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见他同意,小宴儿自然是喜笑颜开,他拉了顺喜儿的手,道“今儿个我过来,还有一件事儿,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我跟者也约了这天一起在皇史宬吃羊肉,到时候你也来,咱们好好凑一块儿吃个饭,说说话儿。” “嗯,我知道了。”顺喜儿说着摸了摸他的头,像疼爱着弟弟一样的瞧着他,“你且先回去吧” 小宴儿点了点头,正想要走,又似是有些不舍一般,他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李丛礼,不由得面上又是一阵桃红,只将那目光瞬时收了,然后有些怯生生的道“李大人,您且先忙您的。”然后,便是不等李丛礼回话儿,就风一样的跑远了。 瞧着那远去的背影,顺喜儿不由得叹了口气。而因着他突如其来的闯入,这殿内原本胶着的气氛也有了些缓解。顺喜儿打开那食物匣子,里面是装了满满三层点心,他还记着刚才小宴儿吩咐过的话,将那最上面的一层,取下来,递到了李丛礼跟前“李大人,这是我兄弟特意给您留的。” 瞧了瞧那盒子里的点心,李丛礼微微勾了勾嘴角,然后伸手接过了那点心,道“喜公公,冬至食羊肉,与好友叙旧,原是比跟我这假同乡来得合适得多。” 顺喜儿慢条斯理的收拾着那食盒,然后撇了他一眼,道“那是自然。只不过,我还是想和李大人多些交情,毕竟这宫里头,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不是只是不知道李大人什么时候肯我赏这个脸” 听着他这话儿,李丛礼突然大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了,喜公公您这样的人物,居然说出让下官赏脸的话来。”话到这儿,他突然敛了笑意,那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变得阴冷了起来,“不过,既然这是喜公公您的提议,那下官便是不得不好好考虑一下了,只是这时日不定,还得让喜公公您多等些日子” 顺喜儿倒也不惧他,只是定定的瞧着他,笑道“那我就等着李大人的好消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78章 自那日与李丛礼在文渊阁提过同乡之谊的事儿后,顺喜儿没等到李丛礼的邀约,倒是先等到了这冬至节。 这冬至节,在西陵国可算得上是重大的节日。依着旧俗,老百姓们是全家大小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包饽饽,然后热腾腾吃上一锅羊肉,才算得上过节。然而在这皇城里就又不一样,除开那些吃喝规矩,朝堂之上,更是有祭天的大祭,连着皇上在内,所有宗亲朝臣都要在圜丘以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 今年不同往年,赫连勃特喻太子也要一同参加。要知,这往年间,太子是跟个摆设似的存在,连着之前开阁读书的事儿来,赫连勃的这些举动,倒是更然让人笃定,这赫连仲绶的太子之位是稳稳当当的不会再有变化的了。 得祖制规定,祭天大场合,内侍是不能在跟前伺候的,顺喜儿便是不再跟着太子舆驾前往。又因着小宴儿前几日跟他提过回皇史宬吃羊肉的事儿来,所以这天一早,他把曹月娘安排妥当之后,就急匆匆的赶回了皇史宬。 皇史宬还是老样子,院子落满了雪,冷冷清清的大殿外面,只有一个小公公正拿着扫帚扫雪。顺喜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把这小公公吓得跌在地上,直指着他说不出话儿来。 “喜喜” “喜什么啊叫顺喜儿就是了。”小宴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搭上了顺喜儿的肩膀,“他啊,不管去哪儿了,可着还不是当初的顺喜儿” 顺喜儿摇摇头,伸手将那地上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动弹的小公公拉了起来,道“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别喜公公喜公公的叫着,生分。” 这小公公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轻声的应了声儿算是回答。小宴儿则是拉着顺喜儿的手,说笑着就拽着他进了值房。 者也此刻正在屋子里倒腾着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锅,瞧着他进来,也是眉眼都笑弯了“你还真是曹操,说不得,刚跟小宴儿提起你来,就到了。” “者也做了好些好吃的,有糟腌猪蹄尾、鹅脆掌、羊肉包、炸银鱼,不过最好的还数这一锅羊肉锅,这可是从燕丘进贡的上好的羊肉,今儿个冬至,这玩意在各宫里都紧俏着,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御膳房那边匀了点过来。”小宴儿像是献宝一般的在顺喜儿面前不停的说着。 说话间,门又开了,进来的是甜食坊的小品子,他手里端着个食盒,嘴里不停的道“呸呸呸,可算是晦气,一到这个点儿,我那儿的人都跑出去喝酒打马吊了,可着就剩下我一个人过节,冷冷清清的,还是到这儿来舒坦。”一抬眼看见顺喜儿在屋里站着,想起自己当初对着别人那样儿,不免又觉得尴尬,只得道,“那什么,你也来了” 顺喜儿笑笑算是回应。小宴儿笑嘻嘻的接过小品子手里的食盒,打开来看,惊喜的道“呀是扁食和馄饨” 小品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今儿个是冬至,吃这个应节,我那里做得顺手,所以就做得了过来。嗯,那第二层还有些我去别处淘来的好东西。” 小宴儿又开了第二层,是四双白色如卵的东西,顺喜儿没见过这个,觉得有些好奇,者也在一旁看着笑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又去哪儿诳来这个” “什么叫我诳的”小品子脸都急红了,“这可是我花了二百两银子买来的” 见他急得白脸的模样,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宴儿也是跟着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这人虽那嘴上说的是宫里头冷清,可是若不是一早就打着心思要来皇史宬凑热闹,哪里会去特地寻这到处都寻不到的东西。 顺喜儿瞧着那东西眼生,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羊白腰,在咱们这后宫里,可算是独一份的美味。眼下这个时节,羊肉都紧俏得很,这个东西更是稀罕物件。”者也说笑着就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宫里的公公们都被去了势,所以就好吃点这些牛驴不典之物,就为着讨个彩头,图个心理安慰。” 者也说的这些个事儿,是顺喜儿未曾听过瞧过的,只是听着那些个去势什么的,讨个什么彩头的事儿,面上又不觉得多了些尴尬。 瞧着他这副模样,小品子又开始觉得不舒坦了起来,小宴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便是拽着他坐到炉边儿,连着惯了他好几杯酒,才算消停。 这四人在炉边围坐着,为着往日多劳烦小品子的事儿,顺喜儿也客客气气的敬了小品子好几杯酒,这小品子人嘴里虽然尽是说些不饶人的话儿来,可是瞧着别人给自己台阶下,便是瞬间没了脾气,几杯黄酒下肚之后,便是寻不着东南西北的开始与顺喜儿称兄道弟起来,倒是把者也和小宴儿逗得一阵乐儿。 四人吃喝一阵子后,顺喜儿瞧见那窗棂外似是有人头攒动,正疑惑间,者也已经起身去开了门,门口原是有着两个皇史宬的小公公探头探脑的往里瞅着,冷不防者也一开门,倒是差点连滚带爬的滚了进来。 “我说你们偷偷在外面瞧什么啊”者也叉腰站在那门口,用脚踹了踹那地上的两人。 “嘿嘿”瞧着者也面上有些不乐意,这两个小公公干笑了两声,道,“这不是瞧着喜”话到一半,又瞧着者也瞪了自己一眼,于是改口道,“瞧着顺喜儿回来了,所以我们特地过来问个好儿。” “呸平日里可没见者你们有这样的好心,可见是顺喜儿去了东宫混了些头脸来,你们就腆着脸来攀关系了。”者也虽是嘴里骂着,可是却没有把他们往外撵,“若不是今儿个是过节,我可要好好打上你们一顿出气。” 顺喜儿笑着看者也在门口数落他们,等着那难听的话儿都说了个遍,才道“你叫着他们都进来吧今儿个是过节,大家难得凑到一起吃饭,都过来喝杯酒。” 顺喜儿的话儿,让这两人的面上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扒着门框就招呼了起来,不过片刻,就瞧见五六个小公公怯生生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而他们都是素日里在这皇史宬里当差的,也算得上是顺喜儿的老熟人了。 “都过来坐吧。”顺喜儿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这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儿,没敢动弹,者也啐了一口,猛的推了他们一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去吃饭” 于是,原本那只有四人的围炉,一瞬间变成了十来人,小小的屋子里瞬间变得热闹非凡。众人在一起插科打诨,说笑怒骂不停,直吃到日暮西山时分,那原本预备下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消停了起来。 小品子早就被人给抬到炕上睡觉去了,怀里抱着个枕头,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小宴儿喜欢”之类的话儿来。 瞧着那头前来凑热闹的几个人也接连散了去,小宴儿挨到顺喜儿身边,支吾了半晌,才道“顺喜儿,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成么” “什么事儿” “那个,你现在常出入文渊阁,嗯,我想,你应该是和李大人关系不错吧” 听他提到李丛礼,顺喜儿微微皱了眉,他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盯着眼前的人“李丛礼” “嗯。”小宴儿微微红了红脸,“那什么,你能不能在李大人跟前,提提我” 小宴儿喜欢李丛礼,这是顺喜儿一早就瞧出来的事儿,因着当初他与李丛礼鲜有接触的机会,所以对于小宴儿这所托非人的事少有置评,而今眼下自己这身份有别于往常,更则这李丛礼的为人他更是比谁清楚,于是他正色道“小宴儿,你我是兄弟,兄弟该帮忙的,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这李丛礼,我劝你还是少于他亲近为妙。” 小宴儿满以为能得他的回应,却没想到从他口里听出些让自己意外的话来,那嘴角瞬间就垮了下来,面上也带了些不高兴来。 者也在一旁瞧了,赶紧打着圆场“顺喜儿这话儿是为着你好。这什么前朝的大臣跟咱们不是一个路子,就算凑到跟前儿来,也得不着一个好来,我看你还是趁早打了这个念头。” 小宴儿撇了撇嘴,伸手摸了摸眼角的泪,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顺喜儿本想再说些什么,确听见那门外有人敲门。 “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者也一边嘟哝着一边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的是小格子,眼下里他怀里还抱着两坛子酒。瞧着来开门的是者也,小格子顿时笑了开来,也不等他招呼,抬腿就进了屋,环顾那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不由得抱怨道“你们这些人,吃好吃的,也不叫上我” 今儿个虽是冬至,然而者也不过是叫了几个素日关系好的,旁人并不知道,这小格子虽说是在华芳坊当些差,可是者也跟他关系并不算得好,所以邀请的人中并没有他,眼下瞧着他出现在这里,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正疑惑间,又听见小格子身后传出一人的说话声儿来“可不是,在这里吃这些好吃的,也不叫本公公。” 说话儿的是小竖,他的出现,让屋子里的人都紧张了起来,连忙站了起来迎他。小竖瞧了瞧屋的人,笑道“算着你们今儿个要吃些吃好的,所以眼下我是来给你们送酒的,都别拘着,该吃吃该喝喝。” 说话间,小格子已经把那两坛子打开了,暖暖的屋里,瞬间满溢酒香。 “这是御酒坊预备下的椒柏酒,连着皇上那儿都还没喝第一口,今儿个就让你们饱了口福。”小格子一边笑着一边给他们倒酒,倒是一点都没有瞧出生分来。 小竖一点也不客气的坐到顺喜儿身边,瞧着他那碟子里还有一个没有动过的羊卵,顿时笑得开心,一筷子下去就把那物件给夹进了自己的碗里,小宴儿眼瞧着那原本是自己给顺喜儿留的,当下就不由得有些着急。 小竖一口将那羊白腰吞了下去,笑道“我刚刚还听见屋外听见你跟顺喜儿置气来着,这会儿就不气他了” 小宴儿撅了撅嘴道“我也没真气他嘛。” 小竖舔了舔嘴,然后伸手够过顺喜儿的肩道“你瞧瞧你这兄弟,就干些心口不一的事儿来。” 顺喜儿笑了笑,只是喝了一口酒,并没有言语。小竖的到来,让他心里有些不定,因为这人委实来得太过突然。 小竖勾着他的肩,凑到他的耳朵边道“今儿个,皇上去了东宫里用膳。” 顺喜儿征了一下,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我来之前吧\aquot小竖咬着他耳朵继续道,“今儿个从圜丘回来,皇上没有回麟德殿,而是直接摆驾东宫,还特地问了你的行踪,本来太子是想来找你回去,可是让皇上给拦住了。” 顺喜儿皱了皱眉。 “自从太子大婚之后,皇上对太子的态度就有些改变,不再像是以前那般疏远,虽然这是好事儿,不过”小竖话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顺喜儿一眼,“对咱们来说,不是好事儿。” 顺喜儿明白,小竖说的是曹月娘的事儿。赫连勃现下的态度,也是顺喜儿闹不明白的,对方对赫连仲绶的亲近来得有些太过突然,明明在大婚之前还是两相生厌,剑拔弩张的态度,现下就是父子和睦到非常了。 虽则这是顺喜儿原本的打算,让父子关系不再疏离,可是瞧着眼下这状况,曹月娘的肚子越来越大,赫连勃跟赫连仲绶的关系越发的亲近,就会越往东宫去,倘若让赫连勃瞧出什么不妥来,恐怕是自己和小竖都会没命,而这不是他所想要见到的。 “花公公那边” “花公公那边也注意到了,所以跟我已经私下商量过,那件事儿不能再拖。就定在正旦节之前了。”小竖松开他,端着酒杯低声道,而在另一边,小格子正在和小宴儿猜拳行酒令,者也也正好去了小厨房拿吃的去了,这屋里没人注意到他和顺喜儿的谈话。 “正旦节前么”顺喜儿喝了一口酒,重复着小竖的话。 “有问题”小竖撇了他一眼。 顺喜儿摇了摇头,道“就这样定了吧。” 瞧着他没有任何异议,小竖则是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酒席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散去,小宴儿喝了不少酒,早就困得撑不下去,趴在顺喜儿的膝盖上睡得死死的了。小竖酒量颇为了得,那两坛子椒柏酒下肚,竟是没有半点醉下的模样,小格子倒是已经醉得七七八八,连站也站不起来,于是只得顺喜儿只得将小宴儿扶到软炕上躺好,然后又把小格子和小品子推到一堆睡去了。 送走小竖之后,者也已经将那一屋子的狼藉收拾了个干净,瞧着顺喜儿回来,连忙斟了一杯茶到他手里。 “今年的冬至,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候。”者也坐在榻前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道。 顺喜儿眨了眨眼,道“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者也歪着头,想了半天,道“大概是,因为你在吧我都已经不记得自己进宫之后,有多少年没有跟三生一起过冬至节了。”他说着,将手中剥好的橘子递道了顺喜儿的手里。 顺喜儿将那橘子塞入嘴里,甘甜中略带了些微酸的味道充盈在口中,冲淡了原本有些醉意的脑子,他喝了一口茶,问道“者也,我记得你以前也在皇史宬呆过一段时间” “是的。” “你知道这皇史宬里关于上皇都是实录在哪儿么” “你是说先皇的实录”者也有些不太去确定的瞧着他。 “是的。有些事,我想我需要翻阅那些实录才会有答案。”顺喜儿回道。 “我在皇史宬呆的时间不算得长,不太清楚,不过这事儿问小宴儿他肯定清楚。”者也话说着便是起身走到里间,将原本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小宴儿给叫了起来。 小宴儿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者也把自己叫起来干嘛,直到被者也推倒石匮室前,那冷风猛的吹过来,灌进他的后脖子,直冷得他打了个机灵,那酒劲儿才在瞬间散了去。 “顺喜儿说想要看看里面的实录。”者也一边说着一边督促着他开那石匮室的大门。 小宴儿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盘算着什么,不过想着顺喜儿现下是在给太子做侍读,这皇史宬里的不少书也是要给太子读的,所以心里到底是没有怀疑,只将门打了开来。 瞧着那屋子里一排排的石头架子,者也不免犯了难,道“小宴儿,上皇的实录是在哪一排哪一格” “嗯,好像是左手第十排的第三格算起,一共有二十卷。” 没等小宴儿说完,者也就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拽着顺喜儿冲进了那石匮室,至于那小宴儿在身后喊着什么屋里不能见明火之类的话,也全当了耳旁风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79章 整整二十卷的实录,满满当当的搁置在石柜上,者也光是瞧着顺喜儿把这些册子从上面搬下来就觉得足够累人,便是问道“你到底是要查什么” “查一个人。”顺喜儿拍了拍手,开始解开那拴得漂亮的绳结。 “查谁” “裕王,他是先皇的一个皇子,不过我不知道他确切的出生年月,所以” “不知道年份,这便是有些难了。”者也也不免皱起了眉头,“这石匮室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若是呆的时间长了,被人发现了就不妥了。” “他们喝了那些酒,应该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吧”顺喜儿狡黠的笑了一下。 者也这才想起,那席间,顺喜儿是不停的灌了那几人好些酒,临到小格子来之前,这些人都多少带了七八分醉意离开,算起来,此刻也会是睡不到明日日上三竿是不会醒来的。 “原来你来这里就打着这样的盘算”者也不免啐了他一口,“什么时候你也这样多的心眼了” 顺喜儿无奈的笑了笑“这都是时事所逼,若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抽出时间到这里来,眼下,不管是在东宫,还是在别的地方,我都是被人盯得脱不了身。” 对于他的话,者也没有半点疑惑。顺喜儿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莫说在东宫里有个太子爷天天要守着,就算是离了东宫,那些个想要讨他好的人也是步步跟着,不曾离了半步。 “先皇膝下皇嗣不过七人,按着这七人的年纪来算的话,均是先皇在壮年之间所出,所以刨头去尾,算起来,就是那在位的十数年时间可以查查。”顺喜儿一边说着开始打开了册子,并将要翻找的卷册一一罗列了出来。 虽则这样说,然而对于在这实录中寻找裕王的踪迹,他却有些忐忑。 谋反是大罪,然而在赫连勃崩逝之后修撰的实录中未见半点记载,足以可见,裕王此人在朝中是被需要被刻意抹杀的存在,既是如此,赫连勃必定会把关于裕王的一切删得干干净净,那些赫连勃在位的起居注是绝对找不到半点裕王的痕迹,而今他也就只指望这先皇的实录中能够找一星半点的记录。 小宴儿原本还忌讳着自己不能随便进石匮室的规矩,但是站在那门外,冷风嗖嗖的吹,又瞧着那些树影在北风里张牙舞爪的模样,他又不得也瞧瞧的溜了进来。只是那身上酒劲未消,脚下绵软无力,室内又光线昏暗,走了没几步,脚下像是一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一头就扑到了顺喜儿的怀里。 顺喜儿一把扶住他,却没有多的话,眼睛依旧是盯着那满卷的字。 小宴儿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去者也,对方也是翻着手里的书卷,眉头皱得紧紧的,于是他也忍不住自己拿了一本翻了起来,翻了半晌之后,他才想起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东西,于是开口道“顺喜儿,你们在找什么啊” “裕王。”顺喜儿头也没抬,只是随意回了他一句。 小宴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裕王哪位裕王” “是先皇膝下的皇子。”者也追着回答了一句。 小宴儿翻了手中的一本实录,有些疑惑不解,然而还是只有也跟着翻了起来,只是看不了几册他又开始瞌睡虫上了头,迷瞪着两眼过不了多少时间,就又睡过去了。 眼瞧着那几十卷实录都被翻了个遍,那窗外也传来天亮的更鼓声,顺喜儿还是没有在实录中找到关于任何关于裕王的只字片语。 便是这样的方法也是没有用了么顺喜儿坐在地上长长了叹了口气。者也则是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然后又拍了拍小宴儿的肩,让他赶紧起来,好收拾东西准备出去。 小宴儿睡得正香,猛的被者也敲醒,吓得顿时就站了起来,在他手里的书也跟着掉到了地上。顺喜儿伸手将那地上的书卷卷起来,却没想到被其中一页上的内容给吸引了过来,上面写着天昊二十四年,嘉妃于濮阳宫生三皇子,赐名,朔。 顺喜儿记得天昊是先皇在位的年号,他也记得那几位皇姑和景王的名字,然而其中并没有一人叫这个名字。再将封皮翻了过来,意外的发现,这并不是他和者也翻阅的实录中的一本,而是先皇的起居注中的一本。 “小宴儿,这本起居注你在哪儿翻来的”顺喜儿猛的揪住了小宴儿的衣领,追问道。 小宴儿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有些不敢动弹,只将手指向了旁边的另一个石柜子。顺喜儿赶紧松开他,走到了那组石柜前,却意外的发现里面根本不是起居注,而是记载后宫皇妃皇子名册的玉牒。 依着那些名册,顺喜儿找到了那起居注里写的嘉妃,天昊二十年进宫,二十四年生皇子朔。而在同年的皇子名册里,顺喜儿却是没有找到关于这个皇子朔的任何记载,毫无疑问,这是在后来修玉牒的时候,这个名为朔的皇子被人故意抹去了痕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皇子朔就是被赫连勃视作禁忌,想要抹杀掉的裕王。 小宴儿偷偷瞧了一下被拿在顺喜儿拿在手里的那本起居注,小声的道“我记得这本起居注,是在去年六月六翻晒实录的时候,在角落里扫出来的。因为当时发现先皇的起居注都编号了,这一本不知道放在哪里,所以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地方放,没想到原来在这里。” 者也瞧着顺喜儿那脸上的神情,便是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要找到的东西,只不过却没想到是这样一波三折的过程,于是他伸手戳了戳小宴儿的额头,笑道“看来你这迷迷糊糊的个性,倒不全是一无是处。” 小宴儿摸了摸额头,有些不太高兴的撅了撅嘴“哼,就知道你们瞧不起我。” 顺喜儿转过身看着他,然后伸手抱住了他,轻声道“我的好小宴儿,你真是这老天爷赏给我的最好的宝物。” 小宴儿听着他说那些平日里从来没说过的肉麻话,只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于是忙推开他,道“好了,别跟我肉麻了,咱们赶紧的出去吧这天都见了亮了,要是让人瞧见咱们在这里,可就麻烦大了。” 三人说话着就悄悄摸摸的从石匮室里出来,然后又悄悄摸摸的把门上了锁溜回了值房。房间里,小格子和小品子还没醒,两个人还在炕上抱在一起睡得正香。 顺喜儿出来的时候,把那本记载着关于裕王唯一生平的起居注找了一个稳妥地方搁置。他听小宴儿说这本起居注是从角落里扫出来的,可见应是当年在修改起居注和实录的时候,这一本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落下的。现下保管它的办法也就是让它安安静静的呆在原地就是最好的了。 只是想起那起居注上写的内容,他又不得不动起了其他的心思。 濮阳宫,那起居注和玉牒上都记载的地方,是裕王出生的地方。 虽然是在这后宫里生活过多年,但是对于这宫里的宫殿,顺喜儿却知道得并不多。一来是他幼年长年被困禁在坤宁宫,二来是他成年之后仅仅只出入朝堂,文渊阁和东宫,那除开这之外的地方,听闻最多的也就仅仅只剩了后来修建的麟德殿。 那么这濮阳宫究竟在何处呢 “濮阳宫在麟趾门后面,因为久未有人居住,破败了多年。几年前,濮阳宫改名叫无逸斋,并在那后面修了降禧殿,里面供奉着佛像,现下只有一些无处可去的老宫人守在那里照看香火。” 说话的是者也,顺喜儿听他说得字字分明,仿佛是亲眼见过一般,倒是不免有了几分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者也回道“当年修缮这濮阳宫的是小竖公公,佛堂修好后,我和”者也本想说“三生”,瞧见小宴儿在身边,于是又改口道,“我和你去那里许过愿,上过香。” “原是如此。” “你要去那里瞧瞧么”者也问道。 “的确是想要去瞧瞧,没准能打听出什么来。毕竟那本起居注上的记载的内容也太少了些,仅仅是提及有裕王这个人罢了。” “我倒是可以带你去那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里旁人是去不得的。”者也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那处对外说的是给老宫人修的居所,但是实际上是花公公让小竖私下里给自己弄的一个佛堂,连着皇上都没让知道。当初,我和你也是趁着他不在宫里的时候去的,眼下这时节他不常出宫,若是让他碰见了,咱们只怕不仅仅只是皮肉上受苦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花季睦 顺喜儿心里惊了一下。 他本是想要调查裕王谋反的事,却没想到这事竟和花季睦扯上了些干系。 裕王谋反,是这朝中的隐秘,是赫连勃不想宣之于口的秘闻,莫说是那些起居注中关于裕王的一切,恐怕是这人生活过的种种,他都想要抹去。 花季睦把濮阳宫改了名儿,本是正大光明的事儿,然而这以此处老宫人修居所,修了佛堂的事儿,却是隐瞒不报,恐怕这已经仅仅不是瞒报那么简单的事了。 者也曾经说过,花季睦是崇德十六年,与母亲一同入宫的随侍,在那之前在燕丘的御庭院当过管事。而裕王是在崇德十四年谋反,谋反之地也是在燕丘,李丛礼也是燕丘人。 这三人都和燕丘牵扯在一起,而除开裕王之外,李丛礼和花季睦还都和十二年后赫连勃的暴病身亡乃至自己被毒杀的事儿有牵连。 顺喜儿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初偷瞧的季渔那道奏疏里的内容,里面提及朝中仍有裕王念念不忘的大臣,并因此起了党派之争。而花季睦是为司礼监里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人,出入内阁,也算得上是半个朝堂上人,或许,季渔的那封奏折里指的就是花季睦 这已经不是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了,这些事儿,串在一起的时候,竟令顺喜儿的身上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花季睦的死,必定是和裕王的事儿有关,甚至包括于赫连勃当年的突然暴病身亡,乃至于自己的死因,都可能和裕王谋反一事牵连。 一则事发于崇德十四年的谋逆,是被赫连勃想要极力掩埋的过去,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秘密被隐藏 这些秘密到底又究竟是些什么 以至于,在数十年后养成毒瘤,终成大祸 看来为着这些秘密,他不得不去那个濮阳宫瞧瞧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80章 顺喜儿皇史宬吃过早饭之后回了东宫去告假,赫连仲绶本想跟他说说昨天的事儿,但瞧着他急匆匆的模样,也只得准了他的假不再多说什么。 离了东宫,顺喜儿又一路小跑的去了司礼监,却得知小竖陪赫连勃上早朝去还没回来,便随手拉了一个在司礼监当值的太监问道“花总管也跟着去上朝了么” 这小太监摇了摇头道“今儿个一早就没见花总管的人,皇上视朝也没见着他。” 花季睦不在宫里顺喜儿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小太监瞥了他两眼,瞧着他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心里想着他许是有什么急事,便又道“往年这个时候,花公公都有好几日不会在这宫里,喜公公您若是有什么急事要找他,不若等到小竖公公下朝来横竖有什么事儿跟小竖公公说也是一样的。” “往年这个时候,花总管不会在宫里”得知这个消息的顺喜儿,顿时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 “是的,花总管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宫去外宅住个几天,回来的时间也不定,所以喜公公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儿,还是找小竖公公吧” 顺喜儿谢过他,随意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出了司礼监的大门,他便是奔着那濮阳宫的去处去了,只是没行得两步,就碰见了在司礼监外候着的者也。 瞧见他出来,者也是一脸的担心“你要去哪儿” “濮阳宫。”顺喜儿定定的看着他,言语中没有任何犹豫。 “你不能去。”者也一把拉住他,“若是让花公公撞见,你会没命的。” “我刚刚问过了,这几天花季睦要出宫在外宅住几天,所以今天去是最好的时候。”顺喜儿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你别担心。” 者也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紧紧攥着顺喜儿的手“我陪你去那边。”瞧着顺喜儿那副想要回绝的神情,他又道,“我认识去那里的近路,原本你明目张胆的四处打听去那边来得妥当。” 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被者也堵了个严严实实,让顺喜儿没了脾气,然而对方那坚如磐石的眼神也让他清楚的明白,在这件事上,他是没有办法让对方放弃,所以也便是顺了对方的意,两人一同踏上了去濮阳宫的路上。 濮阳宫原是位于皇城西三所的靠最北的区域,两人行了一路,发现越往这北走,那人烟便是越发的稀少,而等到两人走到麟趾门跟前的时候,顺喜儿突然停了下来,他双手握住者也的手道“你不能再跟我过去了。” “为什么”瞧见他不再让自己跟着过去,者也急得差点吼了出来。 “虽然司礼监的人说花季睦这会儿不在宫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走近这个地方,我的内心,就越发的不安。不知道在里面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不能牵累你。”顺喜儿道。 “我不能丢下你一人” “者也,你听我说”顺喜儿定定的看着他,越发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你必须在这里等着我,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很快就会出来。如果我长时间没有出来,你就尽量离开,什么都不要跟旁人说,就算是太子殿下或者皇上问起我来,你都不要说,你听明白了么” 者也虽然并不想答应,然而却被他认真的语气给震慑住了,那一瞬间,者也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的是赫连勃,因为两者那坚定的神情和不容拒绝的语气是那样的相似。 瞧着对方不再坚持,顺喜儿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踏入了那麟趾门。只是在瞧着那门上牌匾上的“麟趾门”时,他又突然想起这麟之趾,原是取自诗经周南麟之趾的一篇。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麒麟是为远古神话中的仁兽,传说它有蹄不踏,有额不抵,有角不触,被古人看作至高至美的野兽。而以麒麟比人,则是赞美祝贺他人多子多孙,且子孙品德高尚。 生于麟趾门外濮阳宫的裕王赫连朔,一定是在先皇美好的期待中出生的,期待他拥有麒麟一般的美德,然而他终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他是一个品德美好如仁兽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谋逆一类大罪的事来 顺喜儿摇了摇头,抛去了脑中的杂念,一脚踏过了麟趾门的门栏。 麟趾门后的濮阳宫,远远瞧上去,和别的宫殿没有任何不同,等到走进了,才发现这里仿佛就像是冷宫一样的存在不,应该说是比冷宫更破败。 塌落的宫墙,低斜而破败的檐角,红漆斑驳的宫门,生锈的铜锁,还有那些早就在冬雪中枯败的荒草,连着那宫门上挂着的无逸斋的牌匾也是落魄不堪,如若不是者也曾经提过这里就是濮阳宫,恐怕他到处问,都问不到这个处所来,哪怕就是到了这附近,也不会识得。 只是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那门,便是吱呀一声就开了,那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听起来甚为刺耳,顺喜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脚底下的青石板路上全是雪盖着的,白茫茫的,干干净净的雪一路蔓延至正殿,莫说是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就怕是鸟的踪迹也见不着一个,而那宫殿空地里被深冬的初雪压得枯死的荒草更是昭示这里已经很久就没人居住了。 顺喜儿小心翼翼的走到那正殿门口,发现那殿门虽是上了锁,然而门板却早已腐朽散落,那些窗棂也缺散着,根本瞧不出能够挡风遮雨的模样。 顺喜儿透过那破门和窗棂往里望了一眼,那里面还放着些陈设,和普通的宫殿里的瞧着没什么两样,只是长久没有人住,那里面的布幔一类的东西,早就被风霜侵蚀得破烂不堪,而那些桌椅凳几也是散的散,破的破,没了正经的模样。 看了两眼之后,顺喜儿又转到了正殿后面,三进的宫殿后面,还有一道小门,只是上了锁,锁头锈死,他也没有办法打开。等到转到正殿后的那个小花园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小暗门,那小暗门隐藏在枯树丛旁,若是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顺喜儿发现那小暗门没有上锁,便伸手推开了那门,而门后面看上去是三进中的最后一进,和前两进的光景又瞧着不一样,偏殿门口的雪打扫得干干净净,似是有人长住的模样。 再抬头一看,那偏殿的门匾上写着降禧殿,当下便是明白,这就是者也说的,用来安置老宫人的佛堂。 眼下正值隆冬,殿门虚掩着,还挂着厚厚的门帘。顺喜儿咽了口唾沫,上前敲了敲了殿门,半晌没瞧见人出来应门,便伸手掀了门帘走了进去。 屋里的光线不算得好,只透过那紧闭的窗棂透过来些光,恰恰好罩在殿内正中的三尊菩萨像上,菩萨像前的香案上供着新鲜的蔬果,还燃着三盏长明灯,那香炉里的线香瞧着也是尚未燃过一半,只是这佛堂里瞧不见任何人。 香案前,还放着三个蒲团,顺喜儿在殿内低头瞧了那蒲团好一会儿,突然听见那菩萨像后面,多了些动静,不多时,从佛堂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轻挽发髻,发色灰白,佝偻着腰,低着头,瞧不清容貌,察觉到佛堂前站了个人,这人才抬了头来,眯着眼睛,就着那不甚明亮的光,瞧着眼前的人,问道“你是谁” 顺喜儿记得,幼年时,身边的那个管事嬷嬷,他还记得那个嬷嬷叫“春”,还记得她是长着一张圆圆的脸,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然而不管什么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笑意,一笑起来,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就好像天上的月牙一般。 记忆中的春嬷嬷总是会在炎热的夏日夜晚,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讲着各种故事哄自己睡觉;也会在打雷下雨的日子里,抱着自己,安慰着怕雷声的自己;更会在炎热的午后准备最清凉解暑的甜碗子;还有那些在数不尽的夜晚里,准备的种种夜宵和吃食。 当然,春嬷嬷也总会在自己和宫里的小公公嬉闹的时候,一脸惊慌在廊下喊着“不要摔了,不要摔了”的话来。 所以在那坤宁宫里,顺喜儿记得,除了母后,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春嬷嬷。然而就是这个春嬷嬷,却突然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不见了踪影。那天他刚刚睡了午觉醒来,然后就再也找不到春嬷嬷,去问母后,母后说春嬷嬷出宫回老家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对母亲的话,不会有任何怀疑,除了最开始的不适应之外,他没有任何的不妥,也始终相信春嬷嬷是回老家安家去了,却没有想到,眼下,在这所谓的无逸斋里,在这被花季睦用来安置老宫人的降禧殿里,在这原本是裕王赫连朔出生的濮阳宫里,再次遇见了这个曾经最疼爱他的,也是他最喜欢的春嬷嬷。 “春嬷嬷”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顺喜儿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春嬷嬷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然而室内的光线太过于昏暗,她的眼睛也因为年老而瞧不太清楚,只觉得那容貌瞧着有些眼熟,确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听着那说话的声儿,倒是不由得脱口而出“太子殿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81章 “我不是太子殿下”顺喜儿叹了口气,回道,“我只是路过这里的小太监,顺便过来上个香。” 春嬷嬷擦了擦眼睛,此刻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少年的打扮,耳朵上带着貂毛的耳罩,头上一顶纱制的三山帽,一身大红的拽撒,脚上还有一双鹿皮长靴,的确是她在宫里见过的那些太监打扮。 “老咯,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聋了,倒是把你给瞧成了别人。”春嬷嬷摇了摇手道,“小公公不要生气啊。” “您这是哪儿说的话”顺喜儿上前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几年前,我和我一个兄弟,来这里许过愿,您还记的么” 春嬷嬷想了好一会儿,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指着他道“啊,你是那个时候的那个小公公,当时身边还跟了一个声音像是黄鹂鸟儿的小公公” “是了,就是我了。您老人家记忆真好。”顺喜儿捡过一个蒲团,坐到了她跟前。 “今儿个怎么就你来了,你那个兄弟呢”春嬷嬷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的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了三柱香来。 “今天他有事,来不来,所以特意让我过来瞧瞧您老人家。” 春嬷嬷点了点头道“我这里已经多少年没见过旁的人来了,今个儿你来,还真算是稀奇。” “春嬷嬷,您老人家,在这里还住得习惯么”顺喜儿继续问道,“我瞧着这里都没什么人照应着” “以前这里还有个老宫女跟我住一块儿,大家互相照应着,不过前几年,她就殁了,现下这里就我一人住着,虽说是冷清了些,不过有着菩萨陪着,倒也没什么了。”春嬷嬷一边说着,眼睛确是盯着那佛龛里的菩萨,一动也不动。 “春嬷嬷,您现在年纪这么大了,一个人住这儿,吃住什么的都不方便,不如让我去跟当初送您来这儿的人说给您换个有人照应着的地方住吧”顺喜儿接着道。 听他这么说,春嬷嬷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说话怪可人疼的,不过我自己都不知道当初送我来这里的人是谁,所以现在就算是想要搬去别的地方也不知道跟谁说去。这里虽是冷清了些,不过这四季的吃穿用度倒是有人按时送来,你瞧,我这屋里这么暖和,还是多亏了他们送的这些炭火来,不然这大冬天的,我这老婆子可是要冻死了。” 春嬷嬷的话,让顺喜儿心安了不少,只是想着春嬷嬷年纪大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对方,于是又道“春嬷嬷,您要是觉得这儿不好,我就想办法把你送到更好的地方去。” 春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好了,因为最初进宫来的时候,我就是在这里给做宫女。不瞒你说,别瞧着我现在这个样子,当年我还是以奶娘的身份进宫的,给先皇的嘉娘娘的孩子做过奶娘。” 春嬷嬷突如其来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顺喜儿,他从来没有想过,裕王原来离自己如此的近给裕王做过奶娘的人,成了照顾自己起居的管事嬷嬷 这是巧合还是偶然 还是说,正是因为春嬷嬷当年是裕王的奶娘,所以才导致她被人打发出了坤宁宫 想不通其中的关节,顺喜儿只得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春嬷嬷的身上。他瞧着这个已经面容衰老的,身上却依旧散发着温柔气息的嬷嬷,犹豫了再三,才开口道“春嬷嬷,我想跟您打听个儿事儿” “嗯什么事儿” “您还记得” 顺喜儿那话儿刚说了个开头,就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随着寒风窜入,顺喜儿不由得回头去瞧那推门的人是谁,只是这一瞧,把他惊得一身冷汗。 推门而入的不是旁人,正是在司礼监口中提到的,要出宫在外宅小住几天的花季睦,此刻他身边不像往日那般跟着众多随从,而他手里则是提着好些东西,看着像是吃食和衣服一类的东西。 花季睦原本正低头拍着靴子上沾的那些雪,冷不防瞧见屋子里还有旁的人,一抬头却发现是顺喜儿,那脸上的神情瞬间只剩了错愕,而仅仅是也在瞬间,又生出了些阴冷的神情来,一双眼睛直盯着顺喜儿,仿佛要在对方身上瞧出个窟窿来似的。 春嬷嬷似乎没有察觉到不妥,她瞧着花季睦来了,那脸上是一副很开心的神情,嘴里也说道“这才几天,你就又来了,上次送来的东西还没吃完,下次别让太子殿下再送了。” 冷不防听着春嬷嬷这话儿,顺喜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而花季睦的脸色瞧着是更加的不妥。 “冬至节了,主子爷赏下的吃食和衣物,说天寒地冻的,让你多保重身子。”花季睦将东西放到她身边,并拉了椅子坐了下来,“你还缺什么,就只管于我说,我会一并转告给太子殿下。” 春嬷嬷摸着那些衣服,眼中似有泪花闪动“我哪里缺什么哟。唯一缺的恐怕就是,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太子殿下长什么样儿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我记得他总是不喜欢吃豆子,每次吃饭都要很嫌弃的挑出来。” 顺喜儿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殿下现在已经不挑食了,个子也长高了很多。” “真的么”春嬷嬷猛的抬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你说的是真的么” 花季睦在一旁坐着,那面色更加的阴冷了起来,只是那嘴里却说“这位喜公公现下是东宫侍读,伺候在太子跟前的。所以太子的事他最清楚了。” 听着花季睦的话,春嬷嬷不由得哭了起来,半晌之后,她才擦着泪道“原来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公公,你以后可要好好的伺候太子殿下。” “我会好好伺候太子殿下的,春嬷嬷您不用担心。”顺喜儿强忍着心头的酸楚答道,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春嬷嬷还记得自己以前挑食的毛病,也还担心着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花季睦站了起来,道“春,我要回去了。” 春嬷嬷也跟着站起身来“你不多坐一会儿再走” “宫里头的杂事太多,我还得回去处理。”花季睦说着这话的时候,狠狠的瞪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顺喜儿,那眼神仿佛像是带着刀子一般的狠毒。 “那我送送你去。” 春嬷嬷说着就要往外走,花季睦伸手拦住了她,道“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你还是在屋里呆着吧让这个喜公公跟着我回去就好了。”说罢,他就将顺喜儿一把拽到了自己身边,只是那力道之道,仿佛是连着那指甲都要嵌进对方的血肉中一般。 瞧着顺喜儿也要被他带走,春嬷嬷面上有些不舍的道“既是要回去,那便回去吧。小公公你要记得你说的话哦,要好好的照顾太子殿下。” “唉我记得的,春嬷嬷,您不用担心。” 顺喜儿刚说完这句话,就被花季睦狠狠的拽着出了降禧殿,而在这从降禧殿一直到无逸斋宫门的路上,花季睦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并没有松开他,直到两人踏出无逸斋的大门的时候,花季睦才将他拽到跟前,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后,一脚将他踹翻到了地上。 “把他给我带回都知监” 花季睦的话音未落,就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冲到顺喜儿跟前,一把将他架了起来。那一刻,顺喜儿觉得,自己这一次是逃不过了,而当他被花季睦压着带出麟趾门的时候,没有瞧见者也的身影,他才觉得那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还好,还好,他没有让者也跟进来。 顺喜儿不是第一次都知监,他很清楚,来这里意味着什么。 此刻的他被人扒光了衣服吊在廊柱下,被人狠狠的用鞭子抽过不说,现下这身上也被泼了好几次的水,那冬雪夹着风吹到身上,身上的流下来的水都成了冰渣子,而花季睦是穿着夹着了貂绒的夹袄,手里笼着个手炉子,坐在披了皮毛的椅子上,头戴耳罩,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说吧你去无逸斋到底想干什么”花季睦问着话,一只手确是紧紧的攥着椅子把儿,手背上的青筋尽现。 “回花总管的话小的只是去还愿”只穿着一条亵裤的顺喜儿,在那廊下被北风吹得牙齿都打了颤,说话都变得有些不太利索。 “还愿”花季睦冷笑着猛拍了一下椅把儿,他站了起来,走到顺喜儿身边,一把捏住了顺喜儿脖子,慢慢的用着力,“你还的是什么愿本公公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人说过无逸斋后面有佛堂的事儿” 顺喜儿冻得全身直哆嗦,只觉得脑子都要被冷得麻痹了,却冷不防被人掐住了喉咙,那脖子上慢慢施加着的力道,令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一张原本被冻得通红的脸,也在瞬间变得青灰了起来。 花季睦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他并没有松开钳住对方颈项的手,相反的,他还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更加加重了力道。 是的,这个人必须死,只有他死了,那关于在无逸斋后的秘密,才不会传到那个男人的耳朵里去,而只要那个男人不知道,他就能保住在这宫里的,最后一点希望。 眼瞧着顺喜儿的脸色由青灰变成更加灰败的颜色,那原本还在挣扎着的肢体也渐渐的没了动静儿,花季睦才觉得那心中的石头开始瞧瞧的落了地。 他只需要再用点力,只需要再使点劲儿,只需要掐住这人的脖子多几分,那么这秘密就会永远被隐藏下去。 花季睦眯起了眼,不由得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只是他刚这么做,却突然人猛的抓住后颈脖子,从顺喜儿的身边拖了开。 喉间失去禁锢的顺喜儿也在瞬间获得了呼吸,随着大量的空气进入肺部,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也渐渐的由灰白转为青红。 “花公公你疯了”说话的是小竖,此刻他正满头大汗的想要将顺喜儿从廊柱下解下来。 花季睦被他的力道一把给推到了地上坐着,瞧着这个被自己信任的男人,花季睦冷冷的道“小竖,疯的人是你” 小竖听出他言语的不对付,转身道“花公公,你忘了这人眼下是什么身份了” “我知道”花季睦话说着就站了起来,“我既能让他爬上这高位去,就能让他跌下来” “花公公,您怎么这么糊涂眼下这人岂是我们说动就能动的且不说皇上和太子殿下都紧张着这个人,太子妃那边的事儿咱们也是正紧到跟前儿,若是眼下就把这人给弄死了,咱们岂不是迎风尿了自己一身骚横竖有什么事儿,也得等到把太子妃的事儿处理妥当了再说不是” 小竖的话说得句句在理,且处处捅在花季睦的软肋上,眼下纵是千般恨万般恨他也只得在此刻吞到肚子里去谁让这个顺喜儿是当初他自己在赫连勃跟前推举到太子殿下那里去的 瞧着花季睦不再说什么,小竖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紧了顺喜儿,并将他抱进了房间里,然后里里外外的招呼着人端火盆,棉被和姜汤来。 小竖努力的搓了顺喜儿的手和脚,他知道这人最要命的就是四肢,这若是四肢不回暖,这人的命恐怕就是要折在这里了。搓了好一阵子,眼瞧着这人的四肢都暖和不起来,小竖又赶紧让人去吧者也叫了进来。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姜汤给我灌下去,人也得给我捂暖和了这人若是死了,你跟小宴儿也不要想活命了” 花季睦瞧着者也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不敢动,心里便是明白了几分,他恶狠狠的道“好你这个者也这次我是记下了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好命了” 者也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哆嗦。小竖被花季睦的话气得直跺脚,只瞧着眼下是救命要紧,也不管旁的,直接推着花季睦就出了房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82章 死了还是没死 如果不是全身那过于清晰的剧痛,顺喜儿恐怕都无法回答自己。 痛觉还在,那就是活着。 眼皮跳动了两下,随即便是有光线映入眼帘,室内有些昏暗,看不清楚是在哪儿,但是很确定不是在皇史宬,也不会是在东宫。 慢慢的回想起来,意识失去之前,好像看到了小竖。 啊,是在都知监。在无逸斋后的佛堂里,碰见了给春嬷嬷送衣物和食物的花季睦,然后 春嬷嬷 顺喜儿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动了动手指,确定自己其他的知觉还在,便猛的翻身想要爬起来,然而身体传来的剧痛却令他还未及起身就又趴回了软炕。 “你别动啊”说话的是者也,察觉到顺喜儿想要起身,他赶忙跟着爬了起来,衣服都未及穿,倒是先下床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来。 全身的剧痛令顺喜儿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喘气,好不容易喝了一口茶之后,他才微微的缓过劲儿来,只是嘴里依旧道“春嬷嬷” 者也看着他这样,摇了摇头,叹道“现在你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春嬷嬷前日里若不是我去叫了小竖公公来,你怕死早就被花公公打死了。” 者也的话,让顺喜儿想起了自己当时是被花季睦赏了好几顿鞭子,被扒光了吊在廊下,身无一物,数九寒天的日子里,又冷又痛,冻得牙齿都打颤不说,那花季睦还唯恐自己不死,更是亲手伸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想到此,顺喜儿不由得觉得喉头一紧,那脖子上的窒息感瞬间在记忆中苏醒,催得他不由自主的干呕了起来,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者也轻抚着他的背部道“这几日你且好好休息吧小竖公公已经跟东宫那边告了假,说你这几日偶感风寒,不能侍奉御前,太子那边也准了你的假。” 顺喜儿摇了摇头,他抓住者也的手,好不容易平稳了呼吸,开口道“无逸斋春嬷嬷是裕王” 者也听不懂他那断断续续的话,只是瞧着他连说话都费劲儿,于是道“现在你这样儿,莫说走动,就连着下床都困难,无逸斋的事儿就且先这样吧不管那里有什么,你都得先照看好自己的身体才是。你先好好躺着,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者也一边说着一边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就出了门去,不多时就端着一碗米粥进来,扶着顺喜儿一口一口的喂着他。 随着那米粥入腹,顺喜儿稍稍觉得精力有些回复,他才悠悠的道“无逸斋后的佛堂里” 者也停了手,放下碗,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这儿不是皇史宬,小心隔墙有耳。” 许是自己侥幸又逃过一死,顺喜儿竟一时忘了这事儿,他拉下者也的手,点了点头全是知晓。 喂着顺喜儿吃完那碗粥者也又给他上了伤药,最后才替他穿好了衣服。两人收拾停当,准备出门的时候,瞧见那房门开了,进来个面相凶恶的公公。 这公公扫了他两人一眼,道“小竖公公在正堂里侯着呢,跟我来。” 者也和顺喜儿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便跟着这公公出了门。 进那正堂的时候,者也被拦在门外,只有顺喜儿被放了进去。小竖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正把玩着什么玩意儿,瞧见顺喜儿进来,他挥了手,讲两旁的随从都遣了,才抬了抬下巴,示意顺喜儿坐到自己的身边。 顺喜儿恭恭敬敬的站了过去,并不坐下,只拱手谢道“小竖公公,蒙你再次出手相救,小的感激不尽。” 小竖看了他一眼,道“谢不谢的,且先放下。咱们先说说,你去无逸斋的事儿。那里只是一处破败的宫殿,多年没有住人,连着那后首的佛堂也是少有人知,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散步走到哪里的。” “那是因为,我曾经和者也在那里上过香,这次是想要去还愿。”面对小竖的追问,顺喜儿还是选择了隐瞒。 小竖笑着将背靠上了椅背,勾着嘴角笑了两下“这话我倒是相信。春嬷嬷那儿,我也问过,她说几年前你的确和者也去过,这事儿我也知道,因为佛堂的事是我告诉者也的。但是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佛堂的老宫女叫春” “” “春嬷嬷跟我说,你进去开口第一句就叫了她的名字。者也虽是知道那里有老宫女住,但是他也不知道那个宫女的名儿。而且这个春嬷嬷她虽原是在坤宁宫里照顾太子,但是她是在你进宫之前她就因为触犯了宫规而被打发出宫,你更不可能从旁的地人口里得知有她的存在。” 顺喜儿沉默了半晌之后,回道“既是被打发出宫,怎么会还留在宫里” “顺喜儿你也好歹在这宫里呆了些年头,你应该知道在咱们口里那所谓的被打发出宫是什么意思,所以你应该明白花公公那想要杀你的心是从何而来的。” 是了,在这后宫里,所谓的“打发出宫”就是被处死。 关于这点顺喜儿很清楚,所以春嬷嬷当年并不是母后说的那样,出宫回老家了,而是被处死了。只是眼下这被处死的人,却还好活在这后宫里,还让自己撞见花季睦亲自给她送吃穿用度,也不难明白,花季睦的杀心由何而起了。 “顺喜儿,我小竖平日里,谎话假话说过不少,可是你应该明白,对着你,我并没有唬过你半句。”瞧着他不说话,小竖追着又继续说了一句。 “小竖公公平日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 “你要是真记得,今儿个就不会在这里跟我说这样的话了。”小竖说着,搭上了他的肩,“顺喜儿今儿个你能捡回这条命,不是靠着我,而是靠着皇上和太子爷对你的宠幸。只是今儿个我能搬出那二位的名号救了你,却并不代表下次我还能再拿这个当挡箭牌。我劝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花季睦的底线,因为一旦把他惹怒了,我也不能保证他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底线是指的春嬷嬷,还是指的濮阳宫顺喜儿皱起了眉头。 瞧着他对自己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小竖又凑近了他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道“花季睦是个疯子,惹急了他,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你那几句什么许愿的话,瞒不过我,更瞒不过花公公。你去濮阳宫做什么,我能猜得出七八分,花季睦亦是。我也不管你对那濮阳宫的事儿知道个几层,但是我希望你能就此打住。就算你不在乎你这条小命儿,也得顾及另外两个人,你若是想要他们二人能够顺顺当当的出宫养老,就不要再自作聪明的靠近那里。” 顺喜儿很清楚,小竖的这番话既是咬着他的耳朵说的,那便显然不想让旁的人听了去,而这也是小竖对他掏了心窝子说的话。 只是眼下瞧来,那濮阳宫,还有春嬷嬷,是掌握一切秘密的钥匙,而今他就站在那秘密的大门面前,任何人都阻挡不住他想要推开那扇门的欲望。 “小竖公公的好意,小的谨记在心。” 顺喜儿听着虽是谢意,但小竖却又不是傻子,他瞧得出顺喜儿眼里的笃定和坚持,瞧着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他也瞬间没了脾气,只无奈的叹了气“得,那话,算我白说了。今儿个你且先回皇史宬,养好了伤再回东宫去,不然太子爷瞧见了要担心。” 顺喜儿应了声儿便转身要走,小竖确是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他身后道“顺喜儿,春嬷嬷已经不在无逸斋了,你不用再去哪里打听了。” 这话让顺喜儿瞬间停下了脚步。 是的,花季睦是何其老辣聪明的人,秘密一旦被人发现,他就不可能再授人于柄,所以他绝对会先下手为强,把春嬷嬷安置到其他地方。 “小竖公公,我能跟您确定一个事儿么”顺喜儿说着回了头,“春嬷嬷于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我可以不再去打听她的下落,但是我很想知道,她现在还好么” 小竖很意外从他口里听到这句话,于是道“关于这一点我很保证,春嬷嬷她没事儿。” “如此,便是谢过小竖公公。”顺喜儿说着双手一鞠,冲他行了个大礼。 “顺喜儿”小竖瞧着他突然心中五味陈杂了起来,“你确定在春嬷嬷的事儿上,你不需要再跟我做些什么解释” 顺喜儿楞了一下,随即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正堂,拉着者也便回了皇史宬。 小宴儿瞧着他两人一同回来,倒是觉得有些好奇。顺喜儿随意跟他扯了谎,就跟者也回了房间。在房间里,顺喜儿将小竖在正堂里说的那些事儿,以及在无逸斋遇见的,发生的事儿都说给了者也。 者也皱着眉头听完,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道“我还想着当天花季睦是去佛堂上香,却没想到是有这样的关系。” 顺喜儿点了点头,回道“花季睦出现在那里,我也觉得很奇怪。照着他想置我于死地的态度来讲,我倒是不难明白当初帮春嬷嬷逃出生天的人,应该就是他无疑。只是,我想不明白,他和春嬷嬷,究竟是有什么样的交情,才让他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想到这里,顺喜儿抬头看了一眼者也,正好对上者也望过来的目光,对方亦是用着相同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只是片刻之间,两人同时从口中吐出了一个词“裕王” 顺喜儿念着“裕王”的名号,在屋里来回不停的走动着,脑子也在飞快的转动着花季睦当年虽是随着母后入宫的,但是在那之前,他是在燕丘御庭园当的皇差,而裕王当年谋反之地也是在燕丘,所以他和裕王必定是旧相识。春嬷嬷是裕王的奶娘,裕王谋反之后,这宫里的人自然是对裕王避之不及,春嬷嬷也是因此而被打发出宫,花季睦能在那个时候对她舍身相救,必定是因为他和裕王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顺喜儿不由得皱了眉。 裕王对于赫连勃来说,仿佛是要拔之而后快的一根尖刺,他是如此的不容这个人任何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费尽心力的想要抹杀掉这个人所有存在的证据,却为何对于花季睦这个和裕王有着匪浅关系的人是视做无物 不,那并不是视做无物那么简单,而是重用,前所未有的重用,升任司礼监提督太监不说,还出入内阁 赫连勃,当真,对于花季睦和裕王之间的关系一点都不知晓么 还有,那个小竖,在临出都知监的时候,说的那番话,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确,但是那话里话外都是指向了濮阳宫和裕王的事儿。 小竖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算起来,当年裕王谋反的一事儿,他尚且年幼,更不可能对裕王谋反的事有所了解,他又是如何得知道裕王的事儿 是花季睦跟他提过的么 不,不可能。 裕王是禁忌,这宫里但凡是和裕王有关系的人都被抹杀了个一干二净,就算小竖是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花季睦也不可能傻到把这层关系捅给对方。 那么又是谁把这件事儿告诉小竖的呢 “所以濮阳宫的线索,就这样断了。”者也叹了一口气,“不过,还好你的命也保住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着他说这样的话儿,顺喜儿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怔怔的望着那窗外,冬日的暖阳已经渐渐升起,窗外那层厚厚的,白蒙蒙的雾气,也随着朝阳的升起,渐渐的散了开来。瞧着那逐渐清晰的石板路,顺喜儿心里也开始越发的明朗了起来。 “不,线索还没断。”他道,“还有一个人,他知道所有的秘密。” “谁” “花季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第83章 小竖刚刚下了早朝出来,跟赫连勃跟前请了安出来,就有小公公凑到他跟前,说顺喜儿在他上朝没多久,就在司礼监门前候着了,问他要做什么,这人也不吱声儿。旁人拿不住主意,也不敢跟花总管那儿通禀,就等着他回来,问要怎么办才好。 头前儿有都知监的事儿膈应着,小竖心里自然是明白现在这顺喜儿来司礼监找自己,必定不会是随便过来看看这么简单,于是他赶紧招呼着那小公公领着自己过去。 回了司礼监,前脚刚踏进宫门,他就已经瞧见顺喜儿廊下抄着手站着,还是以前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瞧着那面上没什么不妥。 瞧着他回来,顺喜儿拱手道“给小竖公公见礼了。” 小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挥手让身边的随从都退了去,而后道“今儿个是什么风儿倒是把喜公公您给吹到我这儿来了”虽则那日在都知监里,两人的谈话不算得顺畅,然而今儿个两人打了照面,小竖那脸上依旧是像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似的,笑嘻嘻的旧模样儿,让人瞧着就心里乐呵。 顺喜儿道“小的想要求见花公公,还望小竖公公通禀一声。” 小竖盯着他瞧了半晌,然后才指着他,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还真是,你是怕自己死不了,才在这当口又把自己送上门来么” “小竖公公说笑了,我也是怕死的,所以,我怕那件事儿若是再耽搁些时日,恐怕我这脖子上的脑袋不等花公公来拿,就被刽子手给弄走了。” 这话儿倒是给小竖提了个醒,如果不是突然出了无逸斋的事儿来,眼下这个时候,就应该是着手太子妃暴病出宫的事儿了,所以他收了调侃的心,道“得勒。我去里面跟花总管说说,只是我的确不敢保证一会儿进去会发生什么。” “能得您一句通禀,我就心满意足了。”顺喜儿说着便是又冲着他拱手行了个大礼。 小竖瞧着他那礼数周全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进了屋内。顺喜儿站在廊下,虽则听不清楚那屋子里说话的内容,倒还是能清楚的听见花季睦在里面的怒吼,但是很快之后,那怒吼便归于平静,随即就瞧着小竖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你过来。”小竖抬手招呼着顺喜儿,瞧着他到了自己跟前儿,道,“一会儿进去,不管花公公说什么,你且把嘴闭着,别惹恼他,听明白了么”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进来吧。” 得了小竖的话儿,顺喜儿才踏进了那司礼监的正堂。 进得正堂,抬头能见的是,至圣先师位供安向南,其楹联曰“学未到孔圣门墙,须努力趱行几步;做不尽家庭事业,且开怀丢在一边。”东西侧是两件暖阁,雕花隔间隔着,东进是为书房,西进是为休息的暖阁。小竖领着他往着那西边儿的暖阁去了,屋内靠窗的是一溜软炕,上首放着绣满锦绣的软垫,红酸枝的炕几,墙上挂着些前朝的名人字画,那落地的大花插里,插着一枝开了一半的腊梅,正被这暖烘烘的室内熏得满室生香。 花季睦靠着那软垫闭目养神,身边还有个年纪不过十来岁的小公公正在给他捶腿捏肩。小竖近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花季睦便是抬了眼,瞧着顺喜儿站在跟前儿,那眼神顿时跟掺了毒一般的阴冷。 许是那小公公手里的力道突然重了些,花季睦突然就皱起眉头,抬手就给了那孩子一巴掌,然后抬腿狠狠的踹了他一脚,骂道“蠢贱的下流胚子伺候人的活儿都不会做滚出去上都知监领鞭子去” 那孩子捂着被扇得红肿的脸,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眼里包着泪,忙不迭的磕了头便退了出去。 顺喜儿瞥了那孩子两眼,倒是清楚这花季睦不过是借着这由头给自己下马威罢了。于是他上前道“花总管,小的今次是为着太子妃的事儿来的。” 花季睦冷冷的道“您现在可是太子爷和皇上跟前儿的红人,是这皇城里头人尽皆知的喜公公,跟我这跟前还说什么小的小的,跌份儿了不是” 顺喜儿笑了笑,道“花公公,您觉得眼下跟我这儿做这口舌之争有意义么” 小竖原是在一旁站着,想的是若是这花季睦气上头了,做些什么不理智的事儿来,自己还能帮忙拉上几把,没想到确是从这素日里瞧着低眉顺目,没有半个不字的顺喜儿的嘴里,听出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话来,于是那眉头,顿时高高了挑了起来,心里越发的想要瞧瞧,今儿这个顺喜儿到这儿来,究竟要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了。 花季睦被顺喜儿的话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紧紧的攥着手里的茶杯,咬牙切齿的道“顺喜儿,你现在可真是越发的了不得了居然敢这么跟咱家说话” “花公公,您还是这后宫里数一数二的花总管,我对您的敬意,还是跟以前一样。”顺喜儿说着就冲他躬身行了一个礼。 “跟以前一样”花季睦冷冷的笑了两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就盘算着要怎么弄死我,然后跟着你那两个兄弟远走高飞,如果说这个算是敬意,我想应该是的确如你所说跟以前一模一样了。” 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道“花公公,今日我的确不是为了来跟你做着口舌之争。而今眼下,太子妃已经怀孕近五个月,以前尚且可以说,袍服宽大,可以遮掩,现在这腹部隆起,加之皇上又常往东宫走动,若不早日谋划,迟早生变。” 瞧着顺喜儿把话递了过来,小竖在一旁附和道“花公公,甭管这之间有什么事儿,眼下这顺喜儿说的才是真正的要火烧眉毛的事儿,如今这不到半个月里,皇上就已经连着去了东宫里好几次,而且每次呆的时间都不算短,若真是时间拖长了,只恐引火上身啊。” 胸中虽有万般恼怒,此刻也不得咽下,花季睦恨恨的盯着顺喜儿,咬着牙道“说吧,你究竟在这事儿上,想要跟咱家说些什么” 顺喜儿笑了笑,道“我知道,为着无逸斋的事儿,花公公恼了我。而今,我来这里,就是想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您,东宫太子妃的事儿,我老老实实的做,而且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你自然是不应该有任何闪失”虽然听着对方那嘴里的承诺,然而花季睦依旧膈应着无逸斋的事儿,只冷笑着道,“你莫要忘了你那两个兄弟的命还在我的手上。” 顺喜儿叹了口气,道“的确是呢,为着者也和小宴儿,我的确是得把这件事儿做得干净利落才好。花公公您应该能够明白,不管我做了什么,只要您将他们两个攥在手心里,我是不敢有一丝造访的心思的。所以,花公公,今天我在您跟前说的这些话,也是掏心窝子的话。还希望您老能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之前那些罪过。” 花季睦冷笑着道“你今天倒是跟往常不一样,这话里跟抹了蜜糖一样儿。顺喜儿,我知道你今天你必定是盘算了些什么,才来我跟前说这些,眼下就我,小竖还有你三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 “既然花总管您这么问了,那我这儿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顺喜儿笑了笑,道,“上次小竖公公跟我商量太子妃的事儿的时候,跟我提过,若是我把太子妃的事处理得干净利落了,您就要提拔我做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这事儿是真的么” “的确是有这样的事儿。”花季睦依然是冷笑,“今儿个你就是要跟我确定这个么” 顺喜儿摇了摇头,道“随堂太监,于我来说,的确是个了不得的职位了。” “你倒是明白这个” “我自然是明白的,司礼监虽然下辖二十四衙门,然而却只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四位最为尊贵。而今花公公您是提督兼着掌印太监一职,秉笔之位由着小竖公公担任,随堂太监,虽无定员,而今现下也是不过寥寥数位。”话到此,顺喜儿却突然转了话锋,又道,“不过我也很清楚,这随堂太监,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介虚职,比不得上首的三位。所以” 花季睦听出他那话里的端倪,不由得咬牙切齿的道“怎么着随堂一职你还瞧不上要不要咱家把这提督和掌印的职位一并给了你去” “花公公您这话儿就是说笑了。我这儿哪里有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您这位置是皇上给的,就算是您要让贤,也还得跟皇上那儿同意不是更何况我这原本只在皇史宬当差的小小执事太监,年纪不过双十,能升任这一职已经是祖上冒青烟的福分了,哪里还能求得更多。” “那你究竟是要想要说什么别跟我这墨迹”花季睦怒喝道。 “我要入内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84章 “入内阁”花季睦盯着他瞧了半晌,然后发出近乎嘲讽一般的狂笑声来,“顺喜儿,都知监里泼你身上的水,怕不是都进了你的脑子竟说出这等浑话来莫说现下你那随堂太监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来,你今儿个能不能踏出这司礼监的门都还不定入内阁恐怕是你下地府还要来得快一些” 顺喜儿倒是不管他那些话里的威胁,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花公公您确定这就是您现下要给我的答复么” 花季睦冷笑着道“顺喜儿,我知道你要拿太子妃的事儿来拿乔。不过我告诉你,这事儿我还没不是没了你就不能做,这后宫里头想要得我垂青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顺喜儿,可别得了便宜就卖乖,只要你把太子妃的事儿处理妥当,待到你做随堂太监,就已经离着那入阁不远了,何必要在今时今日提这事儿” 小竖不忘在一旁打着圆场,虽说是花季睦那边说现下找人不难,可着自己这边想要瞒天过海的救人出宫就难了。 花季睦冷笑了两声,道“顺喜儿,你若真是把太子妃的事处理得干净利落,这入内阁的事也不是全无机会。” “花公公,今儿个得您这样的回话,我已知足。”顺喜儿说着就从胸口掏出一张纸来,道,“只是,花公公,咱这空口无凭的,咱们得白底黑字的立了字据,才算妥当。” 花季睦原是想着,姑且先答应着,这嘴里说过的话,他转脸就不认账也不是头一次了。更何况,太子妃暴病身亡的事儿做得了,还得有个替死鬼来当着,他就想着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两个拖油瓶给除了。确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兔崽子却跟自己耍起了心眼儿来。 只是他在这后宫里也算浮沉了十数年,怎么就能被眼前这个不过双十年纪的小子给拿住 瞧了瞧那张白纸,又瞧了瞧顺喜儿的脸,那胸中的火气只在瞬间就又升腾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顺喜儿跟前,猛的将那张纸撕了个稀碎,抬头又瞧见顺喜儿那脸上挂着的笑,便又抬手给了他两个嘴巴。 “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之后,顺喜儿脸上显出两个鲜红的手掌印来。那火辣辣的感觉灼烧着顺喜儿的面庞,然而这一切都比不过那口中乱窜的血腥味来得更加清晰。 顺喜儿吐了一口血水,道“花公公,我原就是惹了您生气。现下您打我出气,这是应该的。这纸撕了,也还有新的,所以这字据,您还是得签的” 花季睦瞪着他,却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 “花公公,您要是不签,也没什么。”顺喜儿话儿说着,开始伸手解自己的身上的衣裳,随着他身上那些衣服的脱落,那身体上残留的,尚未痊愈的伤口也逐渐暴露在空气里,“花公公,我倒是不介意就带着这一身的伤就回东宫去伺候太子爷。只是太子爷到时候问起来这伤来,我就不免要说到那无逸斋的事儿来。无逸斋后有什么人,那人与太子爷有什么关系,只怕您比我更清楚。” “你给我闭嘴”被戳到痛处的花季睦咬着牙又抬手给了顺喜儿几个巴掌,“顺喜儿你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啊合着说这么多,感情就是在这儿等着我” 顺喜儿只觉得那面上更加火辣了起来,嘴里的血腥味也越发的重了,然而他依旧是笑着道“当然今天,你也可以一并把我打发出宫了,就如同当年打发春嬷嬷出宫那样。只是,眼下太子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恐怕当年的那些话也管不了什么用了” 耳听他提起春,花季睦的脑里不断的回闪起那些他原本想要烂在肚子里的往事。 怒火和悔恨在他心中开始无尽的翻滚,然后最终融成郁结在心中的愤懑,令他不由得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那手指也深深的嵌入发丝中,狠狠的抓挠了起来,“小竖你快让他给我闭嘴” 瞧着花季睦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小竖也觉得那心里有些难受。 他跟在花季睦身边也算有些年头了,见过此人飞扬跋扈的模样,也见过此人失意落魄的德行,更见过对方黯然神伤的时刻,但是又何曾见过对方现下这被人气得只剩下自残的可怜模样 纵是位高权重又能如何呢算计了旁人,到头来,也逃不过自己被他人算计的命啊 更何况,对方还是当初被他拿捏在手中,觉得甚至都不如一只臭虫的小小执事太监 当真是讽刺至极了。 “顺喜儿。”小竖悠悠开了口,“不要太过分了。” 顺喜儿看了小竖一眼,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花季睦低着头,只将那头皮抠出道道血丝,连着那指缝都挂出了血肉,他才咯咯的咬着牙齿,从喉间挤出了嘶哑得有些恐怖的声音“小竖” “小的在”小竖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叫了他的名字。 “去给我拿笔墨来” 小竖迟疑了一会儿,没动,花季睦却突然抬起来头,冷冷的看着他,喝道“还不快去” 小竖这才快步的去了东间的暖阁,片刻之后,就瞧着他拿着笔墨纸砚来,铺到了炕几上。 此刻的花季睦的神态已经不见之前的癫狂,他伸手拢了拢被自己抓乱的鬓发,掏出软巾,擦了擦自己的嘴,坐到炕边,用那指缝还刮着血肉的手,取过笔,看了顺喜儿一眼,道“好啊入内阁,我答应你要字据,我也答应你” 话说着他飞快的在纸上写下了些什么,然后用嘴吹了吹,走到顺喜儿的跟前,将那纸展开了来,上面写的内容便是司礼监提督太监花季睦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答应在太子妃大安之后,将顺喜儿升任随堂太监,并入内阁负责参事的内容来,下面还写了会保者也和小宴儿养老出宫的内容,并且花季睦还在那字据上画了押。 “你仔细瞧好了,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花季睦瞧着顺喜儿,冷冷的笑道。 顺喜儿从他手里接过那张字据,仔细的塞入衣襟中,然后跪了下来,冲着花公公重重磕了几个头“花公公,我这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住我兄弟的命。如若不是这样,我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儿来” “我花季睦在这后宫里沉浮了数十年,而今却是栽在你手里,他日我若百年了,这便是你可以跟别人炫耀的资本了”花季睦说着就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才稍稍从嘴角泛起,就又隐了起,让人瞧着怕是苦中做乐的成分占了大部分, 顺喜儿跪在地上回道“即便是对着花公公您,我也没有二心来。” “既是没有二心你如何跟我解释无逸斋的事儿来”花季睦话说着又想伸手去赏他两个耳光,然而还未出手他又收了回来,只道,“现下已经是这样的地步了,你再说什么,我都已经不会再相信了” “花公公,我知道,今儿个这事儿是我做得过了。”顺喜儿说着就上前抱住了他的腿。 花季睦冷冷的抽回自己的腿,然后蹲了下来,他拽过顺喜儿衣襟,冷冷的道“顺喜儿,我现在是不管你的什么真心假意,我只要你给我记住一句,倘如你敢在太子爷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会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而且不光是你的还包括你那两个兄弟” 顺喜儿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花季睦便已经松开他,然后背过身去,道“滚吧在太子妃的事儿没处理好之前,我不想再看见你出现在我的跟前” 小竖在一旁听着,忙上前拽起了顺喜儿,跟花季睦告了安之后,就拉着顺喜儿推出了司礼监。 两人走到那没人的地界儿,小竖才神色复杂的瞧着顺喜儿道“你今儿个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顺喜儿笑了笑,道“小竖公公何出此言” “常人若光是被花季睦抓到都知监,只怕是吓得屁股尿流,只管饶命,哪里还想得拿着花季睦的短处和软肋来做要挟” “这不都是小竖公公您透的好底儿么”顺喜儿挑了眉,看着他,“我原以为小竖公公您是对着花公公是百分百的衷心,没想着也是有这些小九九” 被他当面戳穿自己的心事,小竖那面上不免多了些尴尬,他咳嗽了几声,道“跟你说曹家小姐的事儿,这原是我的不是。不过今儿个,你的确是做得有些过火。你可得知他并不是真拿你没辙” 顺喜儿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不会真的就弄死我。” “何以见得” “因为有太子爷在。” “太子爷”小竖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花季睦在佛堂里,告诉春嬷嬷,那些吃穿用度都是太子殿下赏的,这些都是谎话。 花季睦为什么要撒谎顺喜儿有些想不明白。 救出春嬷嬷的是花季睦,他大可老实的承认那些东西是自己送的,何必大费周章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来扯个谎 更何况 ,花季睦是伺候在赫连勃的身边,和太子殿下接触甚少,而且就凭着这身份,就算是太子殿下瞧着他也要礼让三分,所以他更用不着做这些事来讨人家的欢心,更不用说,这根本就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 唯一的能解释的,就是,花季睦是在护着赫连仲绶。 只要是赫连仲绶所在意的东西,他也必定会去维护。 这一点,也是顺喜儿在廊下等着小竖的时候,才突然想到的。 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花季睦必定不会要了自己的命,毕竟现下而言,太子殿下的心还全在自己身上不是 当初把自己举荐到东宫去,花季睦恐怕也是有这番考虑在其中。 只是,花季睦对于维护赫连仲绶的理由,他有些想不通。 只能说,关于这一点,他是顶着项上人头可能不保的危险去证实,而花季睦的反应也确实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顺喜儿瞥了一眼眼前的小竖,确没有将这些话告诉给他。只是道“小竖公公,咱们该合计一下太子妃的事儿了,而今我已经在这件事儿上得罪了花公公,所以眼下,我必须是只有把太子妃这事儿做得滴水不漏才行。” 瞧着他守口如瓶的态度,小竖叹了口气道“行,咱们回屋里好好合计合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85章 因着太医院那边早就跟吴沉水那边打过招呼,太子妃的平安脉记录上早就被动了手脚。所以这事儿严格说起来,安排倒也不算太难。 顺喜儿那身上的伤见不得好,也回不得东宫,小竖又惯是司礼监出入的人,若是常在东宫门口出入,也怕日后旁人说起来生疑,所以那一切的安排事宜也均都是由吴沉水来了。 只是苦了吴沉水,最开始他原本是觉得事出紧急,所以拉了小竖想要问他该如何处理,却没想到自己个儿反而被他给坑了进去。如今已然是闹得骑虎难下,也只有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日里,吴沉水请过日常的平安脉后,就当着赫连仲绶的面儿把小竖交代的事儿说了,说三日后,便要太子妃日日装病,不出六日就会替她准备假死的药来。 曹月娘听了便是有些心焦,一来是怕自己演技拙劣,诳不了其他人,二来更是怕那假死的药喝了去,对腹中胎儿有损。 吴沉水道“那药虽则听上去是假死的药,其实细究起来不过是让人陷入长时间的睡眠的药,只会让你呼吸入浅罢了。旁人若是不得近身前,也是瞧不出任何不妥来。更何况等到那个时候,是由着那位喜公公替你安排大敛的事宜来,更用不着担心。” 听他提到顺喜儿,赫连仲绶问道“顺喜儿他现在可好” “回太子殿下的话,喜公公于冬至节后感染了伤寒,现下已经好得差不离了,还请太子殿下放心。” 得他此话,赫连仲绶稍觉放心,已经近半个月未曾见过顺喜儿,打听人去问,来话虽总说无恙,但总觉得不如自己瞧着安心。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却又被人拦下,说是伤寒时疫,恐有传染,所以又只得作了罢。只是那心中还是不免惦念,而今听得这太医院的院使都如此说了,心中的那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来。 安排妥当之后,吴沉水便是告辞了。 自次日起,这曹月娘便是依着他所说的那般开始日日装病起来,她原本就因为怀孕而气虚体弱来,一咳嗽起来更显得病弱。再加上,后来唯恐有什么不妥,又日日咳嗽,还用丝帕捂着嘴,假装吐了些血出来,倒是更让人觉得她真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症来了。 吴沉水原就是被赫连勃安排去只替她一人瞧病,太医院的其他人虽是想要在此事上献个殷勤,却又不得不碍着赫连勃,而不敢插手,只得随意过问了几句,算是聊表心意。 吴沉水是乐得没人插手,在假意诊治了几日之后,他便拿着那沾了血迹的丝帕去求见赫连勃,说是便说曹月娘病体沉珂,恐天意难违。 听到这个消息,赫连勃自然是急匆匆去了东宫看望曹月娘。 曹月娘原本就有些胆小,赫连勃每次来东宫,她都是心惊肉跳的应付着,说不了两句就得以身体不适而退下。而今这不但要装病,还要装死的事儿却还引来了赫连勃的问询,更是吓得她冷汗一阵阵儿的出,说不了几句话,便瞧见她面色苍白,只让人觉得那出的气倒还比进的气多了。 瞧着她的确是病得不清模样,赫连勃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是说了几句让她安心养病的话,就退到了书房里去听吴沉水回禀病情。 “到底是个什么病,竟是如此凶猛”赫连勃问道。 吴沉水拱手道“入宫之前,太子妃在娘家就病过一次,微臣当日诊断的是惊厥之症。” “惊厥之症” “是的。当初是高热惊厥而至昏迷素日,因着大婚之期将近,未曾痊愈便入了宫。进宫以来,微臣日日请脉,唯恐病情反复。最初原本病情还算稳定,不知道为何,最近太子妃的病情急转直下。想来应是当初上次的病症未曾痊愈,伤及心脉。” “所以如何” “至时下,太子妃的病情已是药石罔顾,臣下也是无力回天。还请皇上和太子殿下早作打算。” “惊厥之症有这般厉害”赫连勃那面上依旧还是一脸疑虑。 “如果仅仅只是惊厥,倒还好说,只是太子妃当初是伴着高热。进宫后也曾数次发过高烧,微臣在问诊记录上都有详细记载,也曾与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会诊,试图找出能够根治的办法,只是微臣的医术不甚高明,竟生生耽误了太子妃的病情,还请皇上责罚。”吴沉水说着就跪在了赫连勃的跟前,他后首的那一群太医也赶紧跟着跪了下来,嘴里连连喊着皇上责罚的话来。 赫连勃倒是听花季睦提过曹月娘进宫前生病的事儿来。也在赫连仲绶大婚之日瞧过曹月娘那病恹恹的模样,更不用提这些日子里自己往来东宫时,曹月娘更是病娇体弱的样儿,加之吴沉水是当年自己找进宫里的太医,更给太子和皇后医过病,所以对于他的话,赫连勃是没有任何怀疑的。 瞧着那下首跪着的一群人,赫连勃道“生死本是天命,而今你这样医术的人都说是无力回天,想来也正是命中注定了。”说着他又将赫连仲绶唤至跟前,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终究是拉过了儿子的手,紧紧的握住,“太子妃虽是入宫不久,但是朕知你与她是心形影不离,伉俪情深,而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你切记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虽则这些日子来,赫连勃常常出入东宫和文渊阁,但是却总是坐不了多一会儿就离开,眼下对方突然伸手握住了自己手,竟让赫连仲绶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颤,因为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是那样宽大且厚实,它温暖且干燥,像是冬日暖阳一般透入心扉。 赫连仲绶只觉得,一时间心绪复杂,苦涩,委屈,还有欣喜全数涌上了心头,不禁鼻头一酸,竟有些想哭。 赫连勃瞧着他那眼里有泪光闪现,以为他是为着太子妃而难过,不免得心中一紧,竟是突然之间乱了呼吸,他伸手轻轻揽过赫连仲绶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会儿,然后又问道,“你宫里那个叫顺喜儿的小太监呢他还没回来当差” 心里虽然高兴着,然而身体上却还是有些不习惯父亲这般亲近,赫连仲绶的身体不由得微微的侧了一些,然后回道“说是这两天就会回来了。” 赫连勃点了点头,他想着的是,自己是不能时时伴着赫连仲绶,那些前朝的的事已经让他足够烦心了,而今也就指望着那个顺喜儿能够在对方身边陪着,聊以安慰。 至少,赫连仲绶见着那个顺喜儿欢喜,这算得上是在丧妻之后,自己能唯一给他的安慰吧 细细的再关心了几句之后,赫连勃便是起身离开了。 果不出六日,便有人在吴沉水问诊过来送来了一剂汤药,而送药的不是旁人,正是赫连仲绶心心念的顺喜儿。 瞧着他回来,赫连仲绶面上更是掩不住的喜悦,一手拉着他,想要与他一诉衷肠,然而顺喜儿却摇了摇头,提醒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把太子妃的事安排了。 无奈之下,赫连仲绶只得松开了他。 遣散了这寝宫里的闲杂人等之后,顺喜儿坐到了曹月娘的床前,“太子妃殿下。晚饭之后,您就得把这碗药喝了,明儿个一早,甭管是太医院还是别的人来瞧,您就跟那没了呼吸的人儿一样。” “那这之后呢”曹月娘问道。 “明日太医院的吴院使来瞧过之后,就会跟皇上跟前禀告您殁了的消息,跟着就是大敛。大敛的事花公公那边已经预先安排下我来处理,所以旁的您不用担心。等到来哭灵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在出殡的时候,我就会把您混在丧仪卤簿里跟着出宫,届时,曹大人府上会安排车架来接您回府,至于您回府之后的事儿,会由曹大人告诉您。” “那林远他” “林公子的事儿,曹大人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您不用担心。”顺喜儿安抚她道。 虽然在这之前已经给自己做过多少次心理预警,但是要真的做起这事儿来,曹月娘还是觉得那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到了极致,瞧着一旁那玉碗里的汤药,更是觉得手脚发颤。 赫连仲绶伸手过去,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道“没事儿,只要出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能够顺利出宫么”曹月娘望着他,眼里有泪光闪烁。 “一定能的。”赫连仲绶温柔的笑着,“我保证。” “是的,我也保证。”顺喜儿也在一旁温柔的笑着。 明明是两个不一样儿的人,可当他们凑到一起笑的时候,曹月娘总觉得他们是一个人。而那从这两人脸上笑容中传递过来的勇气仿佛是也是合二为一,在她的身体里慢慢的壮大了起来,于是她用了的点了点头。 晚饭用过之后,曹月娘便喝掉了那碗里的汤药。睡去之前,她又看了一眼在床边候着的两个少年,她知道,只要一旦出了那宫门,便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两个人了,她要趁着自己还记得的时候,多看这两人一眼,然后出宫之后告诉林远这宫里关于这两人的一切。 两人在确定她熟睡之后才出了寝宫,转而去了西侧的暖阁说话。 “药效会在什么时候发作呢”赫连仲绶问道。 “寅时前后。”顺喜儿回道,“太子殿下你不用在这儿守着,早些歇息为上。”又瞧着他不愿意动,顺喜儿又道,“不管有多少话儿,咱们以后都会有的是时间说,现在还是先养精蓄锐,毕竟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得应付来东宫的各色人等。” 赫连仲绶叹了口气,道“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偏巧又都是我没办法拒绝的。” 顺喜儿并不接他的话儿,只是催促着他赶紧去休息,毕竟从明日开始,这东宫里就会片刻不得安宁,而直到出殡结束之前,自己都得不到精神上的松懈,想的只能是这事儿能全盘在自己的掌握中是最好的。 将赫连仲绶安排去歇息了之后,顺喜儿便是在寝宫外面一直蹲在地上候着时辰。耳听得这宫里的更夫的更声敲过五更天,顺喜儿便招呼着同在一旁等着的曹月娘的贴身丫鬟去帐里瞧瞧什么情况。 丫鬟进去叫了几声,没瞧见答应,又伸手去摸了摸鼻息,连忙退出来说,小姐已经没了呼吸。 顺喜儿安抚她不用慌张,并让她赶紧的在帐边候着,自己则是快步的走出寝宫,招呼着殿外候着的小太监,细细的嘱咐了几句,不多时就瞧见这宫里的四五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就奔着东宫宫门出去了,而至卯正刻时,这太子妃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86章 伴随着太子妃薨逝的消息,最先来探视的是花季睦,他的后面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一群宫廷内侍,还夹杂着太医院的好几位太医。 宫中主子薨逝,这是大事儿,怕着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误报,所以这诊断的事儿上,自然是得拖上太医院的人来瞧。 吴沉水算是被小竖给忽悠进这档子事儿,现下这假死药是他送的,所以这谎话是要说到底的了,假意看了几下之后,他道“太子妃已经殁了,还请花公公通知司礼监下面着手做丧仪了。” 因着这曹月娘身怀有孕的事儿是吴沉水发现的,当日几人商定的药死曹月娘的事儿吴沉水也是牵扯在其中,所以而今来看,诊断曹月娘的生死,自然也是少不得他,只是花季睦心中还是不免多了几个心眼,除开了他之外,还叫上了旁的太医一同来。 得花季睦的授意,被一同叫来的太医也上前试了试鼻息和脉搏。只是花季睦不知道的是,这吴沉水是赫连勃当年特意指定的太医院院使,这太医院太医们虽则名头和职位上和那朝堂上的百官不一样,可终究还是人,但凡是人,就没几个不会要顾及身家性命的,所以,对于吴沉水的诊断,他们不会妄言,更不会质疑,于是这话儿到花季睦那儿,自然也就是和吴沉水同样的结论了。 见者其他太医对太子妃已经薨逝的事也是同样的定论,花季睦那心中自然是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的。在吩咐好司礼监下的各堂各院在太子妃的丧仪上要各自做好本分后,他便去了赫连仲绶跟前请安。 赫连仲绶在头日里就被顺喜儿要求要做出悲痛万分的模样儿来,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那个丧妻之痛该是怎么样儿的,试过多少次都瞧着太假,最后是好不容易想着当初顺喜儿被刺伤的模样来,那脸上的表情稍稍让人觉得自然了些来,只是对着旁人的,他心里要演练过当初的种种心境来,又觉得多了些尴尬来。 花季睦自然不知道他那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瞧着他面色忧郁,神色不佳,只当他是对太子妃哀思过度,于是道“眼下出了这事儿,皇上跟前没办法儿到东宫来,太子殿下您要自己保重身体,切莫伤了神。” 赫连仲绶幽幽叹了口气,算是回应。 见他还是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花季睦又道“皇上那边还得奴才伺候着,所以不能时时刻刻的在太子殿下您跟前照看着。这丧礼的事儿,奴才已经安排妥当让顺喜儿看着,还请太子殿下您务须担心。皇上眼下虽不得来东宫探望太子殿下,但已经准了诸位皇子公主来东宫里看望。” 依着这宫里头的规矩,除开太子可以常住东宫之外,这些个皇子们成年后便是要封王出宫,未有恩准不可擅自入宫,眼下有了这般的特赦,想来也是赫连勃怕赫连仲绶太过忧心太子妃薨逝的事儿,所以特意让人来陪他。 想到这里,赫连仲绶不免为着说谎瞒着赫连勃的事儿觉得那面儿上有些过不去,但是又怕花季睦瞧出些不妥来,便是推脱着说自己觉得有些乏了,便退到了偏间的暖阁去了。 自正殿里出来,花季睦又在廊下让人叫出顺喜儿来,瞧着对方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又不免想起头前儿在司礼监时,这人把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来,于是又少不得恶狠狠的嘱咐了几句,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这丧仪不得出半点漏子,倘若让人拿捏到半分把柄,自然是少不得要搭上顺喜儿和他两个兄弟的性命来说事儿。 对于花季睦那话话外的威胁,顺喜儿见怪不怪,更不会想要去争辩几句,他只是顺从的点头称是。 数落过他一番之后,花季睦心里自然是觉得舒坦了许多,才带着人离开了东宫。 自他走后,便是不久,司礼监下有人送了敛衣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香楠木寿材,以及丧仪用的各色布绸之物,这些都是内务办里早就预备下的东西。随着进进出出的人多了起来,不需多时,整个东宫便是从上到下都变成素白白的一片,俨然一副停灵之所的模样来了。 依着规矩,这人没了要停灵五天,而封棺之前还有大殓一说,大殓之时,还有贴身亲近的人要在棺椁里放进一些贴身物品以示想念,所以这曹月娘自然也是得在那棺椁里躺着,为的是在封棺之前掩人耳目。 曹月娘事先并不知情,第二日夜里,她自假死状态悠悠转醒的时候,瞧见自己躺在棺椁里,倒是吓得一跳。又听得棺椁外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人说话的声音,又不由得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了,吓得根本不敢出声儿。 好不容易挨到后半夜,听着那棺椁外没了人声儿,才瞧见那棺椁上面探出一个人的身影来,正是那个太子跟前伺候的顺喜儿。 “我想着也是您该醒的时候了,所以这里准备了些粥食给您。”顺喜儿说着便扶着她坐了起来,又给她奉上了食物。眼瞧得她吃完那些东西,顺喜儿又道,“这几天还得劳烦您再在这里躺上些时日,这里每天都有人在灵位前看着香油烛火,会换三班,我会在换班的时候给您送吃的过来。” “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宫”曹月娘有些担心的问道。 “停灵四日,第五日就会封棺出殡。”顺喜儿回道。 “封棺”曹月娘惊得差点叫了起来,“你怕不是要把我钉死在这棺材里” 顺喜儿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儿来封棺之前我会把您换出来的,不用担心。到第五日,您的父母来了,他们就会带着您跟着送葬的卤薄大驾一起出宫。” 听他的解释,曹月娘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一些。用过宵夜之后,顺喜儿只让她安心的躺着,等待此后的三次日落和月升。 五天的时间不算得长,也不算得短。 这期间,出入东宫人也不在少数,皇亲国戚中前来吊唁探望的也不少,连着后宫里的妃子们,虽不能亲自来,也差人送了不少奠仪过来。 到第五日盖棺的时候,曹家父母也来了。如顺喜儿跟曹月娘许诺的一般,在这头一天夜里,顺喜儿就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忽悠着那守夜烧纸的小太监去喝酒赌钱,然后让丫鬟去把曹月娘从寿材里请了出来,又换了个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木头假人在棺椁里,套上了厚重的殓衣,又用了白布蒙面,若不是人近前上去揭了那白布来,也不会瞧出什么不妥来。 曹安和曹夫人自然是知晓这事儿来,不过那面上的功夫还得是要做的,宫里的太监请他二人上前却揭面纱来,曹夫人只掀开一个角来,便是哭得撕心裂肺来了。 瞧着娘家人哭得伤心,在一旁的宫婢也忙着赶紧将曹夫人扶开,趁着这当儿,曹安也赶紧用面纱将假人的脸给遮住了,跟着顺喜儿招呼着人赶紧上钉盖棺。 眼瞧着,那司仪的太监口中念念有词的招呼着小太监加钉,没想到殿外突然就有人高声传话来打断了盖棺仪式,通禀者说是蓝太师府里派人来了。 自入冬以来,蓝太师一直身体抱恙,有些时日未曾上早朝,为着他的身体考虑,赫连勃甚至连太子妃薨逝的事儿都没打算告诉他。只是这事儿饶是来得有些重大,就算这宫里头没人说,也防不住那宫外头的人要跟着他说去。 所以听得别人一说自己这刚过门的孙儿媳妇儿殁了,蓝太师自然是要来吊唁的,只是碍着是长辈的身份,不能前往东宫奔丧来的,于是便派了个跟前的人来送奠仪,只是顺喜儿没想到的是,来得人确是李丛礼。 “微臣来迟,还望太子殿下和曹大人恕罪。”李丛礼近得前来,便是一番叩拜大礼。 顺喜儿在一旁瞧着,虽觉得些惊奇和意外,但是仔细一想,而今这送奠仪的事儿来,倒是非他莫属了。 蓝太师膝下原是有一子一女,女儿封了皇后之后没多少年就殁了,剩了个儿子原是继承他的位置,坐了燕丘太守,只是前几年也是突发疾病没了,而今府上就剩得他一人,还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寡母来。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且还病着,丧夫的寡妻也是不便出门,而李丛礼是蓝太师膝下引以为傲的门生之一,如今又位居太子侍讲一职,深得太子和赫连勃的信任,所以这算来算去,这李丛礼便是成了最佳人选了。 只是,李丛礼的出现,却令顺喜儿心里有突然有了十二分的不安。 李丛礼给赫连仲绶和曹安请过礼问过安之后,拱手奉上一方锦盒道“今日,是以太师府的名义来给太子妃送奠仪的,蓝夫人也给太子妃送了一对鬓花作为陪葬。” 顺喜儿低眉从他手里接过了盒子,然后取出盒里的东西放到了棺椁里,开始张罗着继续盖棺来。虽则是背对着李丛礼,然而他却总觉得李丛礼的视线仿佛是透过了自己的身躯来,直直的看着那棺椁,那一瞬间,他的心莫名的紧张着,仿佛那棺椁里的秘密,都要被对方瞧了去似的。 随着最后一下木槌的敲下,所有的钉子都被牢牢的钉死在了棺椁上,那些关于这东宫太子妃的一切秘密也终于被钉死在这长且方的棺椁里,又终于伴着那陀罗尼经被的覆盖,将不再会有人提及。 送葬的大驾卤薄一如当初曹月娘入宫一般的声势浩大,数十人的引幡人举着西天引路幡,后首是数百人的卤薄大驾,宫女太监们抬着各种烧活,随后才是三十六人肩抬的梓宫,分着三班轮流抬送,再之后,便是跟着内侍亲兵和宗室子弟,细细数来,也是绵延了数里的场面。 因着担心赫连仲绶悲伤过度,在途中横生了什么意外,所以麟德殿那边传了话来,让李丛礼在东宫里陪着,并不让他跟着去,而作为丧仪的主事,顺喜儿则是要跟着全程出去。 依着计划,曹月娘是混在卤薄大驾中跟着出了宫,因着途中有好几个歇脚点,曹月娘便是在第一个歇脚点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跟早在这里候着的者也换了衣服,上了早在这里候着的曹家马车,然后当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赶往下一个歇脚点的时候,曹月娘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送回了曹府。 那驾车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林远,而此事非他来做不可,若是交给旁人也怕是生出些意外来。而顺喜儿骑在马上回首,风雪中,他瞧见那马车渐行渐远,想着那东宫里的李丛礼有赫连仲绶看着,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林远驾着那马车奔着送葬队伍相反的方向去了,他的心情确是一点都安定不下来,因为只要曹月娘晚一刻回到曹府,他就觉得那心里不踏实,于是不由得又多抽了那前头拉着车架的马儿两鞭。 马儿受惊,扬起前蹄,飞快的奔跑着,终于,当那荒野中的事物都转换成了皇城里的建筑物,瞧着那门匾上挂着的曹府两个大字,林远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只是他却未曾将马车停在正门,而是驾到了后门去。 此刻,林远才从车架上跳了下来,放下矮凳,将车上的人扶了下来。先下来的,自然是贴身的丫鬟,她一边下车一边道“林公子,您这车驾的,颠得小姐在路上吐了好几次了。” 林远捂了她的嘴,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方才松开她道“有什么话儿等进了府里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丫鬟瞥了瞥嘴,似是有些不高兴,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叹气将自家小姐扶了下来。曹月娘穿着的是者也身上换下来的小内侍贴里,虽是宽大,却遮不住那日渐隆起的腹部,而她面上也是一片苍白,双脚刚一落地,便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引起一阵干呕。 林远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好言安抚了一阵,曹月娘那脸色才觉得稍稍的缓和了一些。林远让丫鬟赶紧扶着她进去,自己则是悄悄的将车驾到了后院去停靠。 这一切,林远都自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他驾车离开没多久,便从街角闪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素色的袍子,背着手瞧着那曹府的后院小门盯着瞧了半晌,而他的身后是一顶软呢轿,旁边站了一个小童。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这小童道“大人,咱们该回府了吧” 这人回头瞧了一眼身边的小童,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笑来,道“好啊,回府吧蓝太师还等着我回府告诉他太子的近况呢不好耽搁的。” 听他发了话,小童面上不免得笑开了花,他可不想继续在这雪下等着,冰天雪地的,还是那屋里的炭火烤着舒坦。 随着小童一声“起轿”,轿夫便抬着那顶软呢的小轿离开了曹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第87章 眼下里说着话儿就要到正旦节了,往些年里,宫里头早早就开始预备起来,什么进暖洞薰开牡丹,什么煮粥,供佛圣前,户牖园树、井灶之上,各分布之,举家皆吃,或亦互相馈送,又或各宫里鳌山灯、扎烟火,又蒸点心办年货,竞买时兴紬缎制衣,以示侈美豪富。 而今年,因着东宫里的太子妃在月前就殁了,莫说宫里头处处都得素着过节,连着那宫外头,京城里的人都不敢有什么大动静。 这都是那司礼监的授意,想着的还是东宫的太子新丧了妻,心情郁结,又恐见着佳节,让人睹物伤情,所以处处都节俭着,也仅仅是的静悄悄的。 出了头七之后,各宫里又开始走动了起来,顺喜儿原本以为那最先来看望的会是与自己关系最好的赫连域,却没想到最先来看望的会是赫连起和他的母妃范贵妃。 赫连起早年便已成婚,膝下已有皇子二人,大的一个已经六岁,这个年纪合该是在王府里让乳母带着,却不知怎么着今日被范贵妃领着带到这东宫里来了。 本着是人殁了,过来安慰人的,范贵妃虽则身上穿着些素色的衣服,但是那脸上的胭脂未除,头上的珠翠钗饰未见少不说,还比着寻常瞧着还要华贵几分。 “可着本宫这可怜的媳妇儿,进宫没几日怎么就这么殁了。”范贵妃假意自眼角挤出几分泪来,又唯恐那泪瞧着太做作,又用软帕擦了去。 “月娘福薄,皇妃娘娘切莫为此伤神。”赫连仲绶在一旁好意安慰着,两人的身份但像是对调了一般似的。 “前些日子里,你父皇碍着身份,来不得这停着梓宫的地方,你也莫要怨他。”范贵妃话说这把自己那个小孙子给推到了赫连仲绶跟前,“快给太子殿下见礼。” 那孩子生得可爱乖巧,听得祖母如此说,倒也乖乖的跪下给赫连仲绶磕了个头,嘴里也脆生生的请安。 赫连仲绶忙上前扶起他,并用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夸了好几句之后,才抬起头问道“今日怎么没见着皇嫂过来” “她身子有些不适。”赫连起站在一旁回道。 范贵妃笑了一声,跟着解释道“哪里是什么身体不适,前些日子里以为吃坏了什么东西,吐了好些天,太医院的太医去瞧了,说是又怀上了,眼下不过才两个月,就让静养着,莫要走动,所以今天才没来。” 赫连仲绶淡淡的笑了笑,礼貌的客套的回了话,说是这东宫新殁了人,对孕妇是极不好的,不来走动是最好的了,还让宫里的小太监搬了些之前各宫送来的名贵滋补药品,让范贵妃走的时候带走。 范贵妃擦了擦眼边那早已干掉的泪水,谢过了之后,又说起赫连仲绶续妻的事儿来,说是宫里头各处,连着皇上那边还是期待着东宫里能够诞下一男半女来,于是又七万八绕的说到自己那个儿媳妇的娘家还有个和赫连仲绶年岁相当的妹妹,貌美体健的,瞧着必定是能够头胎就给生个大胖小子的模样。 对此,赫连仲绶不好当面拒绝,也不可能答应,只说自己这些时日的确是没有多的心思想着再娶妻的事儿,更则太子妃虽是殁了,可这还是明媒正娶来的,旁的女子嫁过来,恐怕也只能做侧室,福王妃出身名门,若是让她妹妹做侧室,这是不好的。 范贵妃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说辞,只说是赫连仲绶母亲早亡,现下身边又没了个贴心的人,皇上跟前儿事儿多,一时半会儿照应不过来是也是应当的,所以自己就权作了这个媒人,赶明儿福王妃的妹妹进宫来请安就好好的提这事儿。 说完这事儿来,范贵妃不多时就带着自己的孙子离开了,至于那福王赫连起,原本在东宫里呆着的时候,跟个透明人的似的,半句话都不曾提过,临走的时候,却突然抓住赫连仲绶的手,笑嘻嘻的问道“太子殿下,请问您宫里那个小太监呢” 赫连仲绶楞道“哪个小太监” “就是那个时常跟在你身边的,叫顺喜儿的小太监。” “今儿个一早去司礼监回话去了,皇兄找他有事儿” “不,就是随便问问。”赫连起松开他的手,回身坐到自己的软轿里,挑起帘子继续道,“太子殿下新丧妻,还请节哀。” 赫连仲绶拱手以礼,算是回应。 眼瞧着这,母子俩终于离开了东宫,赫连仲绶终于松了口气回了暖阁里,虽是时间不长,可是他总觉得架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去应付着两人累人,更何况,那赫连起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现在想来,总觉得浑身上下觉得是那么的不舒坦。 刚坐下喝了内侍递上的新茶,就又听见外头有人传话,说是喜公公从司礼监回来了,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禄王赫连域和端阳公主赫连灵煌。 一听这三人一同回来,赫连仲绶脸上的神情比见着之前的人还要来得高兴,那是连眉脚眼稍都带着笑意的喜悦。只是想着,顺喜儿跟他提过,这些日子里就算是见着再亲近的人也不可以露出这样的神色来,所以赫连仲绶又不得不把脸上的神情给隐了去。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的”赫连仲绶盯着顺喜儿问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小的从司礼监出来,正好遇见下朝来的禄王殿下,所以就叫住小的,然后一同去蘅芜苑接了端阳公主一同过来。”顺喜儿老实的回着话。 “灵煌可磨蹭了,若不是本王催着她,只怕是一个时辰后还在蘅芜苑里没出门。真不知道以后要是到了出嫁的时候,会不会也会这么磨蹭,然后耽误了出嫁的好时辰。”赫连域在一旁打趣儿的道。 “域哥哥真讨厌”赫连灵煌撅起了嘴,满脸的不高兴,“人家也不是故意耽搁的嘛” 赫连仲绶看着这两好不容易凑一起就开始斗嘴的人,不由得脸上挂了些笑意毕竟自从各皇子皇女得了封号之后,就少了幼年在皇子所一起玩闹的机会。 “丧仪的时候,本王未曾亲自来送奠仪,太子殿下不会生气吧”在停止了和赫连灵煌的打闹之后,赫连域略带了些歉意的说。 赫连仲绶摇了摇头,问道“本宫那位新出生的皇侄还好么” 朝中之人皆知,太子妃大殓那几日,禄王妃正值产期,作为夫君的禄王赫连域自然不可能离她半步。 赫连域叹着气道“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像只小耗子,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不过现在看着可爱多了。” “皇嫂呢她身体如何” “她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临来的时候,她让本王带话说,让太子殿下节哀顺变。”赫连域说着轻轻的拍了拍赫连仲绶的肩。 赫连仲绶冲着他笑了笑,道“多谢皇嫂的关心。” 赫连域继续道“这些日子,朝堂上,出了很多事” 后面的话,赫连域没说,赫连仲绶也能明白,他指的是父皇这些日子未曾来东宫探视的事儿。丧礼期间,父皇并未出面,不过是为着宫里头的那些个规矩。若是照着往日的父子关系来说,就算对方在丧仪之后不来,其实也不过是意料之外的事儿,而今父子关系好不容易见着缓和了些,这人又不来了,赫连仲绶心里不免也有些七上八下,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又做错了什么让父皇生气的事儿来。 “临近正旦节,边关那边,事情越发的多了起来。”赫连域接着说道,“流光国那边似乎有几股流兵突袭边关,所以这段时间军报非常的多,为恐万一,父皇已经在昨日命卫瓯领兵出发去了边关督防。” “这么紧急么”赫连仲绶皱了眉毛。“卫将军此番回朝也不过数月,而今竟要再次督防” “年中时,父皇四十大寿,流光国使臣受辱一事,已经让两国的关系剑拔弩张,据线报来说,流光国自那之后,似乎一直在屯续兵力,似乎想要再次掀起战端。”说到此,赫连域深深叹了口气,道,“父皇为此事,已经数日没有下朝了。” 听完赫连域的话,赫连仲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半晌之后,他才问道“父皇的身体” “有花公公在一旁照顾着,倒是没什么担心的。”赫连域回道,“只是朝中事,到年底来了,各处大事小事儿都凑到了一起,偏巧,这个节骨眼,蓝太师又病重了。” 说起蓝太师的病情,赫连仲绶曾经差内侍去问过,说本来不是大不了的病,只是每年入冬来,因天气干冷引起的呼吸不适,只是今年偏巧听闻了太子妃薨逝的消息,似乎又一病不起了,至今已在病榻缠绵了半月有余。 年底本是各衙各处等着结算批复的时候,因着蓝太师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病上一段时间,内阁早就有各种应对的方儿来,而今年确是有些不一样,说来还是为这边关督防的事儿。 先不说因为要加紧督防而产生的附加兵饷的事儿,就光是那军粮的供给和调拨都是处处让人头痛的问题,蓝太师往年还在的时候,倒是应付得当,而自从他一病重,内阁里为着军饷,军粮的拨付吵成了一团。 这些事儿,内阁是从来不敢闹到赫连勃跟前的,一来是这朝臣心不在一块的事儿不敢上报不说,二来则是为着赫连勃那有些乖戾的君王脾气。 而这些,也是赫连仲绶当初在监国的时候,瞧见过的,所以不需得赫连域多说,他心里已然明了。然而,如今他已经不是监国的身份,那朝堂上的事儿,已经鲜少过问,即便是赫连域今天主动提及,他也不能多嘴谈及更多。 “朝堂上的事儿,还请皇兄多替父皇分忧。”赫连仲绶拱手道。 赫连域摆了摆手,回道“这是哪儿说的话了,这原本就是我应当作的。只是太子殿下,而今要切记保重身体,今儿在麟德殿,父皇特地召见了喜公公,问及你身体的事儿来。” 听到赫连域说起父皇问及自己,赫连仲绶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暖意来,他望向在一旁站着,未曾插话的顺喜儿,问道“果真如此” “回太子殿下的话,的确是如此。皇上让小的传话来,冬日天寒,太子殿下要前往注意身体,不要受寒着凉,还特地嘱了太医院开些安神的药来,若是时间差不离的话,不过半个时辰,吴太医就要过来问诊了。” 赫连灵煌在一旁听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太子哥哥,刚刚我和域哥哥一起来的时候,好像看见范贵妃銮驾从这里出去” 赫连仲绶笑着点了点头,便将之前范贵妃和福王来这里的事儿一一说给他们听了。赫连域只是面上挂着些不冷不热的笑意以做回应,赫连灵煌则是气呼呼的炸开了。 “这范贵妃也是忒过分了分明就是显摆来的”赫连灵煌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顺喜儿在一旁瞧了,忙端了一叠点心放到赫连灵煌的跟前,道:“公主殿下,您吃点心。” 赫连仲绶在一旁瞧着,不由得乐出了声儿,道“好了,人家来瞧我,总归是好心来的,灵煌你不要说得这么不堪。” 赫连域点了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灵煌你这嘴还是要仔细点才好。” 赫连灵煌抓起那碟里的点心,细细的咀嚼着,嘴里还是不忘嘟哝道“本来就是嘛,她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德行,去哪儿都没有怀好心,就像上次说亲” “说亲”赫连仲绶皱着眉毛看着她,“什么说亲” 赫连灵煌慌忙捂了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吃心来。赫连域咳嗽了一声,道“说起说亲这件事,范贵妃提过的,要将福王妃娘家的妹妹说给你,这事是当真的” “她既然是这样说了,应该就不仅仅是这样一提的事儿了。”赫连仲绶回道。 “福王妃娘家,似乎是范贵妃族亲。”赫连域沉吟片刻后道。 “不光是族亲,而且其夫君是朝中历经三朝权臣之后,所以这事,应该不会是范贵妃主动提的。”赫连仲绶笑了笑接过了话题。 “他们家既然会想要将女儿送来给人做续弦”赫连域啧啧称奇,在他的印象中,当初在替赫连仲绶择妃的时候,这家的女儿也在名单之列,只是后来,却没有入选。虽则是说不知道什么理由,其实说起来,不过的还是为着赫连仲绶那太子之位的岌岌可危程度,一旦太子被废,那太子妃也就不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名头,反而成为了催命符,所以与其嫁给不受重视的太子,倒不如指望许给朝中其他的官家。 而今又再提嫁入东宫的事儿来,想来也是知晓了赫连仲绶而今在赫连勃那边的地位来,为了抢在别家的跟前,竟是抛弃三朝权臣的身份,哪怕是做侧室的事儿,都已经不在乎了。 想到此,赫连域不由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对于他脸上的笑意,赫连仲绶又何尝不明白,正如他对范贵妃的目的一清二楚一般。 续娶之类的事儿,原本就不会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事,就如同当初自己无法决定是否要娶亲一般,能够决定他娶谁,和谁成亲的人,只有那个在皇位上的父亲。 关于这一点,范贵妃是明白的,所以必定是会去父皇跟前提,只是父皇必定是没有应允,什么原因,赫连仲绶不清楚。范贵妃便又想要从自己身上打了些主意来,只是想着自己的儿子,又气不过,所以才带着孙子来炫耀,为的不过就是说,我这个皇孙才是皇长孙之类的话来。 只是,自己的意愿,在父皇那里,真的重要么 自己说想要娶谁,想要和谁共度余生,父皇真的就会同意么 赫连仲绶想着,将目光落到了在一旁正在为赫连灵煌斟茶的顺喜儿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88章 太阳终于西落,收回了那些落在屋脊兽上的余晖,赫连域和赫连灵煌也在用过晚膳之后,终于起身告辞。 送客出东宫,这是原是顺喜儿的职责,赫连仲绶却也少见的于他一同出门,站在那宫门之外目送着两人的离开。 当两人的软轿终于消失在那层层的宫墙后,不见踪影的时候,空中也开始静静的落下了雪花。 银台门宫门口,那些石灯笼里的烛火早已经点亮,一盏盏的通至东宫正殿和暖阁。石板砌的路上,原本清扫得干干净净,现在又积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花。 初冬的夜,瞧不见半点星光。 顺喜儿走在前首,牵着赫连仲绶的手,唯恐雪深路滑,他一个不小心摔了自己。最前头那几步,这人还能一步一步的跟着来,等临近正殿的时候,却又发现这人的步伐越来越慢。 顺喜儿以为赫连仲绶是哪儿不舒服,于是松开手,停了下来回头看,没想到却瞧见赫连仲绶正低头瞧着什么。 近上前去,发现赫连仲绶是盯着那雪地上的脚印,看着开心。 “顺喜儿,你瞧。”发现他近到跟前来,赫连仲绶脸上的笑意更深,伸手拉住顺喜儿手指了指自己的脚,“咱们的脚印一般大呢。” 顺喜儿皱着眉头看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赫连仲绶笑着将自己的脚踩进了顺喜儿留下的脚印来,说“你看,刚刚好。”说着,他又拉着顺喜儿看向了自己身后的路,“我刚刚踩着你的脚印过来的,意外的发现,咱们的脚原来是一般大呢。” 顺喜儿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殿外,石灯笼的烛火映照下,只能看见一前一后的两只脚印。赫连仲绶的举动令他想起了不日前,自己曾经在这殿外做过的同样的事儿来,不免有些哑然失笑。 果然还是同一个灵魂,连想做的事儿都是如此相似。 笑着摇了摇头,顺喜儿重新牵起赫连仲绶的手,只是拉着他进了正殿。 暖阁里正暖和着,长夜漫漫,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开始倚在软炕上下起了棋。 开局无其他,星位占角,两人在棋面上瞧不出谁优谁劣,至中盘之时时,原本一向是在中盘夺地中占尽优势的顺喜儿却依稀感觉到有些吃力,因为赫连仲绶的棋力似乎在他不曾注意的时候,有所提升了,而今他已经不能轻易的从对方的棋面上瞧出破绽来了。 瞧着顺喜儿皱紧着眉头的模样来,赫连仲绶不免面上挂了些得意的笑来。 中局厮杀刚过半,顺喜儿终于投子认了输。 赫连仲绶收着棋子,笑着说“总算没有辜负父皇的指导,赢了你。” 顺喜儿捡着那棋盘上的棋子,笑了笑他是自从赫连仲绶悔棋的毛病被赫连勃发现之后,赫连勃便开始常来东宫走动,自己也是撞见过几次这父子奕棋的事儿来,他本是想着,父子之间因棋而多往来,少疏离,却没想到赫连仲绶还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饮过安神茶之后,顺喜儿吩咐内侍和侍女各回了各的值班处,自己则是依旧留在了寝殿里自从曹月娘走了之后,两人还是一如往常同睡在一张床上。 对此,顺喜儿原本是拒绝的,但却总是耐不过赫连仲绶那坚持不懈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只有妥协一则,所幸的是,现在他还是这东宫里的管事太监,有着寝殿里伺候的由头,旁人对此也没有起过半点疑心,反而因为自己少了夜里奔波的劳苦而对顺喜儿感恩戴德。 “今儿个你去司礼监回差事,可有什么消息么”躺在铺满锦绣的床上,赫连仲绶握着躺在自己身侧的顺喜儿的手,问道。 顺喜儿的心紧了一下,忙回道“花季睦过问一些太子妃丧礼上的细节,然后又问了太子妃陵寝的一些事儿。” “那件事儿没有暴露吧”赫连仲绶有些担心的撑起了上半身看着他虽则太子妃假死送出宫的事儿,是顺喜儿与自己合谋。但是也并不能保证,在事情暴露的时候,他们能够借着自己太子的身份,逃脱罪责。因为,即便是小竖这样儿身份的太监,实际上也是受制于花季睦,更不要说比小竖还要更低一级身份的顺喜儿这样的小太监了。 顺喜儿回道“花公公那边不知道实情,所以太子殿下毋需担心。另外还有,听小竖公公说,曹家小姐和林公子,已经在数日之前,被曹大人送出京城了。” “知道送去哪儿了么” “听小竖公公的意思是,他们去哪儿的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小的并没有过问确切的地点。” “小竖的话儿倒是也没有说错。现在这事儿到这份儿上,也的确算是了结了。我这里也可算安心了些。”赫连仲绶说着,就长长的嘘了口气,听上去像是安心了一般的感觉。 在说完曹家的事儿之后,顺喜儿沉默了许久,方才继续开口道“花公公那边授意下来,将小的升任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赫连仲绶没有搭话,顺喜儿也没有继续开口。 寝殿里,霎时间安静了,安静得仿佛能听得见殿外雪落下的声音。 良久之后,赫连仲绶终于先开了口,却只是反复念叨着顺喜儿那话后面的四个字“随堂太监” 顺喜儿吞了口唾沫,继续道“花公公说内阁那边,因为蓝太师缠绵病榻,耽搁了不少事,所以要让小的进内阁听候差遣。为着此事儿,花公公已经在皇上跟前儿请了旨,皇上业已经恩准。” 赫连仲绶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披起外套,在挑亮了床边的烛火,神情严肃的坐在了床边看着顺喜儿“为什么现在才说” 升任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并入驻内阁,这是顺喜儿替花季睦解决掉太子妃这个隐患,而得来的“奖赏”。 这个奖赏,意味着,顺喜儿会常驻司礼监,司礼监又是在麟德殿内,所以这就是说,顺喜儿会常留在赫连勃的身边这样的事儿,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跟赫连仲绶说,顺喜儿一直没有想到最好的方法,只知道拖不得,毕竟,就是这两天的时间里,自己就得再次回到麟德殿。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跟我说”赫连仲绶说着,那原本有些严肃得可怕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笑意来,“是因为禄王和端阳公主在么” “并不是那样事实上,这件事儿宣布的时候,禄王殿下当时也在场。”顺喜儿回道。 “是么”赫连仲绶沉默了两秒,很快的,他又笑开了,“不管啦,反正你去司礼监当差,这个是好事儿。” “小的以前也是在司礼监当差的”顺喜儿提醒他道。 顺喜儿的提醒让赫连仲绶彻底了愣住,那脸上的笑意也像是僵住了一般,片刻之后,他才尴尬的笑了笑“我怎么把这事儿给记错了” 顺喜儿叹了口气,他坐在床边,伸手抱住了赫连仲绶,双手环过了对方的肩,然后轻声道“我虽则是去了司礼监,可每月的旬讲,我还是会去文渊阁。侍读的事儿,不会拉下。” 听到这句话,赫连仲绶的眼眶终于泛出了泪来他原本想要克制心中的不舍,却终究没能捱过对方的这句承诺。 不过是去麟德殿而已,不过是去司礼监而已,为什么这时候,自己确是像觉得和对方要分隔天涯一般的远呢 是因为麟德殿与自己而言,是不可踏入的禁地还是因为,自己不想把这个人还给父皇 想到此,赫连仲绶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这样古怪的念头。 什么叫不想把这个人还回去 严格说起来,顺喜儿原本就是在麟德殿当差的小太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父皇跟前伺候,而且也非常得父皇的宠幸。 虽然,现在是被吩咐着到了自己跟前儿伺候,可是只要父皇一声令下,顺喜儿回到麟德殿也还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赫连仲绶悄悄的擦了擦那快从眼角掉下来的泪,然后果断的推开了顺喜儿他深刻的清楚,自己若不在此时推开对方,怕是在一下秒就会做出什么不可做的事儿来,只为着,他不想要这个人离开自己的身边,哪怕是半尺的距离也不可以。 顺喜儿看着他,确是没有说话回应,那眼里满是担忧和关切。 赫连仲绶别过眼去,并不看他的眼,嘴里依旧说道“现下正值正旦岁末,内阁杂事繁多,你去之后,一时半会儿是照应不过来的,侍读的事儿,暂且放一放也不碍事儿的。” “我一定会” 赫连仲绶笑着摇了摇头,道“父皇既是准了你入内阁的事儿,就必定是认为你能在那里干出些名堂来。而这与你是好事儿,不是么从今往后,在这后宫的内侍中,你便是独一无二的喜公公,是地位仅仅次于花季睦和小竖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恐怕这以后的日子,我这太子也有少不得要仰仗你的时候,所以还是安心的去麟德殿吧,不要担心我这里。” 顺喜儿原本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赫连仲绶推说着累了,想要早些歇息的话来给搪塞了过去。听着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顺喜儿也只将原本到了嘴边的辩解又统统吞回了肚子里。 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那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顺喜儿的内心却是并不安稳,在辗转反侧了半夜之后,他长叹了口气,伸手悄悄的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独来独往的一人,独自守在这只有见方晴空之下,无论那一年之中,四季是如何轮转,他能见的,也只有这见方的天地。 这是东宫里的日常,也是他曾经身为太子时的日常。 眼瞧着,随着曹月娘的到来,这如同冷宫一般冷清的东宫里,稍稍有了点别的色彩,却又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随着曹月娘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如此想着,顺喜儿悄悄的又松开了赫连仲绶的手,然后悄悄的支起身子,凝视着对方的脸,半晌之后,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印到了对方的面颊上。 哪怕是,如同补偿一般的吻,也没办法做到光明正大。 在抽回身子的那一刻,顺喜儿在心底里是这样嘲笑着自己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回应对方的感情的,这样做,其实只不过是自我安慰,是一种感情上的自我满足。 然而,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办法呢 而今,自己也要离开这东宫了,他想不出能用什么样儿的方法去安慰对方,因为他知道,一旦踏出那左银台门,他和这个人,就不会再有眼下这般亲密的时候了。 哪怕,他和这个人是命中注定的,互相吸引的,是不可分割的同一个灵魂。 顺喜儿离开东宫,是在数日之后的事儿了。 临走之前,顺喜儿跟自己做对接的执事太监做了细细的交代,诸如什么太子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夜里几时要喝水,喝几成温的水,又或是几时要起夜,平日里又爱做些什么来。 赫连仲绶也凑热闹似的在一旁听着,他原以为这顺喜儿不过就来这东宫月余,做的不过是细微平常之事,没想到的确是对方连着自己平常都未曾注意到的小细节都全记住了,才方知道,这人原是这样存在自己的生活中,细微的照顾着自己的每一处的生活。 送走顺喜儿的那天,天色正好,连绵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赫连仲绶没有出宫门送他,只是安静的站在廊下看着他离开。 新晋的跟班小太监站在赫连仲绶身边的,说“喜公公这一去便是不好再回来了。奴才们还真有点舍不得他。” 赫连仲绶听着,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 舍不得的何止是这些下头的太监们连着自己也是有着那舍不得的心境。 能如何呢还不是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因为那是麟德殿传来的话,连着自己这太子都没有办法拒绝的话。 赫连仲绶抬头看了看那天,雪后初霁,碧空如洗,却还是望不过那朱红的宫墙和琉璃的瓦顶。看着那空无一物的晴空,赫连仲绶甚至开始在期待,顺喜儿去到那麟德殿里,或许能够见到与这东宫,或者是皇史宬不一样的景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89章 顺喜儿回到司礼监的时候,小竖早已下了朝,并在司礼监等他好些时辰,好不容易见着他来了,便是忙不迭的上前跟他招呼着,唯恐怠慢了这个司礼监新晋的随堂太监。 司礼监说起来名头虽大,其实不过是在麟德殿里靠近西边乾明门的一个小值房,因着这里当差的太监官位四品,不光管辖了宫内所有内衙的事宜,还附带的兼了朝堂外的一些官职,所以这里也算作是宫中除了各位主子的处所之外,最为要紧的一处所在。 对于司礼监,顺喜儿原不陌生,多次往来出入,各处各样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今日却是不同往日,他是要如同小竖这般,要常驻这里了。 “走,我先带你去看看住处。”小竖说笑着,就挽上了顺喜儿的肩,笑嘻嘻的就拽着他往着那司礼监后面的值房去了。 小竖等司礼监常驻太监们的值房住处,是在其后一排的小暖阁每一间都和毓秀馆一样,花梨木的落地罩左右各一座,生生的隔出三套空间来,正中间是设着宝座,地平和,左右便是两厢包厢床和软炕,是供休憩的场所,只是那些屋内的摆设,比起作为司礼监值房的毓秀馆来,略微显得寒酸了一些。 “最旁边的那间,是我的。”小竖拉着就进了那最靠里的那个暖阁,“这里只我一人住,其他的三个,都是混住的。你是新来的,原是要和其他人混住在一起,不过我跟你关系好,就跟花公公那儿说了,咱们以后就住一处了。” 虽则小竖是如此说,但在顺喜儿看来,这哪里是什么跟他关系好的关系,只不过花季睦那里想着要让人看着自己,数来数去,也不过就是这事托给小竖,最让花季睦放心,更则,这司礼监的规矩也还得他教来。 “我一般都随东边的包厢床,隔壁的那张床我前日里都让人好好的预备下了,备了上好的棉絮和锦被,若是你睡得不安稳,可只管跟我说。”说到这儿,小竖冲着他挤眉弄眼的笑了笑,“要是想要跟我挤一张床,我也是不会介意的。” 对于小竖的调侃,顺喜儿早已习以为常,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反应激烈,只是面上笑了笑,全做回应。 得他此种反应,小竖也觉得无趣儿极了,在跟班小太监奉上茶点之后,小竖又拉着顺喜儿坐在软炕上,然后细细的说起那些关于司礼监和内阁的事儿来。 “花公公和皇上那儿虽都开了金口,让你入司礼监和内阁,但是这司礼监和内阁,与往常你当差的地方都不一样,所以顺喜儿,今儿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要老老实实的记在心里,处处谨记,别到时候犯了规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的谢过小竖公公的提携,今日说听之事,一定会烂熟于心,不让小竖公公操心。”顺喜儿拱手道。 得他此话,小竖自然是满意的点了点,他端起炕几上的茶,浅饮了一口,方才继续道“咱们先说说这司礼监吧。司礼监现在所在职位的也不过七八位,花公公你是知道了,他不光是这宫里头的总管,也是咱司礼监里的头一把交椅,位置司礼监提督及掌印太监。”小竖说道这里,又笑了笑,“至于我嘛,你也算知道,秉笔太监。到你这儿,随堂太监就不止一位了,拢共算起来,可得有六位之多,日后,是少不得要跟他们见面打招呼的时候,所以你要切记与他们好好的相处。至于那下面的经厂和内书堂的人,就更多了,这些人倒是不用你一一去打照面的。” 听着小竖的话,顺喜儿微微的欠了欠身,拱手谢道“小的记下了。” “说完司礼监,咱们再说说这内阁吧。内阁原是设在文渊阁的,这几年因着皇上过问朝政的时候不定,所以这内阁反而成了最流动的一个机构,但凡是皇上什么时候要临朝问政,这内阁就应该在哪儿。不过最近正旦节临近,朝中事务繁忙,内阁又迁到了明光阁。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顺喜儿皱起眉,想了想,方才回道“明光阁与司礼监仅仅一墙之隔,然则又不在麟德殿内,一是为着司礼监和内阁合署办公,二是为了方便皇上的随时传召。” 小竖抿嘴一笑,道“你果然是个心明眼亮的人儿,这些事也算得看得通透,假以时日,你必定会在司礼监和内阁之中崭露头角的。” “小竖公公过誉了,小的惶恐。”顺喜儿说话间,便站起了身,恭恭敬敬的站到了他的身边,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 小竖笑着拉着他的手坐下,又道“我又不是花公公,更何况,如今你我又算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你大可不必跟我说这些场面话来。”说道这里,小竖又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内阁里的诸位阁老而今是六部尚书,还有几位文渊阁大学士,再加上而今缺席的首辅大臣蓝太师,所以朝臣算起来也有十来位之多。这十来位大臣,性格不一,他们和这宫里头,你常见着的太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儿,之于是怎么个不一样的法儿,如今我也不便一一多说,以后你跟他们接触之后,便会知道了。关于这个,你只须得记得一点,这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听的事儿就别听,总之把自己当哑巴,当聋子就行了。” “小的谨记。”顺喜儿话说着,微微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再说说,而今咱们要在内阁里做的些事儿来吧。这宫里头,皇上的印章都归着花公公掌管,内阁里诸位阁老们要想要在那奏折和文书上盖章签押,可都还得经过他的首肯。我这秉笔太监,专管替皇上批红一职,有时候也替皇上定夺些不重要的朝事儿。随堂太监么,而今算来,就是专职分拣奏折文书一职。而今,这朝中每天大大小小的奏折不下百封,送到这儿来,就得你这儿过第一道手,由着那轻重缓急的顺序来分捡。” “轻重缓急” “这奏折也不是每一封都得皇上亲自过目,就着眼下而言,朝中最为要紧的就是边关来的军情奏报,这样的折子是我们是不能圈红批复的,得一一的分拣开来,专门送到皇上跟前儿去过目,等着皇上批完了,再送回内阁下发。至于其他的么,就按照各司各衙分给各部,让各部去处理就行了。这一点你可得切切实实的记下了,要是错压了什么折子,就不管是都知监领鞭子就能够解决的问题。”小竖说着,将手横在自己的颈项间,轻轻的划拉了一下,“搞不好就是项上人头不保了。” 顺喜儿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个礼,“请小竖公公放心,小的必定不会犯这样的错。” 听到他这样说,小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满意他的回答,然后又细细跟他说了些内阁的规矩,诸如什么时辰到明光阁候着之类的事儿之后才算完。 晚饭时分,是由着小竖的跟班小太监来叫着和其他人一同用的。 这小太监跟顺喜儿说,那几位也都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如今花公公和小竖公公自然是不需得说了,下了朝还各有各的事儿忙着。而这些个随堂太监们,还得管着把那些批复完的折子挨个给送到六部各司各衙去,而今眼下年底事儿多,这几位也是忙得要近晚饭时分才能见到人。 顺喜儿仔细的瞧了这日后要和自己共事儿的,拢共五位。这五人年岁都不相当,年岁大的,约莫有个四十来岁,年轻的,瞧上去也有个二十六七岁,合着看下来,如今顺喜儿倒算是最年轻的一个。 “你就是新近的那个随堂太监”说话的是中等个头,生着一双丹凤眼,白净脸皮,腮边长着一颗红痣,嘴唇有些薄,笑起来,嘴角有一边挂着好看的梨涡的小太监,看上去就是这五人中原本年纪最小的一个。 顺喜儿瞧着他脸上的半个半个梨涡,莫名的想起了者也者也也是这般,只一笑,那双颊边就璇起两个好看的酒窝来所以,也觉得眼前这人也有些亲切了来。 “正是。” “是原在东宫里当差的喜公公吧”这少年太监又是一笑,嘴角边的梨涡更深了些,“您而今可是咱这宫里头头一号的红人,希望喜公公以后能多多提携咱们哥儿五个。” 这少年太监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四人皆是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小的初来乍到的,还请各位公公提携相助。”顺喜儿说着话,拱手行了个大礼。 少年太监微微勾了勾嘴角,又笑道“好了,既是一处当差,就没有那么些个虚头八脑的东西了,我叫充保,叫我保哥儿就行,他们都这么叫我。” “我叫景绍。”坐在充保身边的,长着一张圆脸,皮肤有些微黑的太监笑眯眯的应和着。 “我是赵留金。”一旁说话粗声粗气的男子也自报了姓名,他看上去是最年长的那一个,说话间他又指了指旁边的两个人,“这个是陈永辕,旁边的那个是张余。” “给喜公公见礼。”被叫到名字的这两人话说着就站了身,冲着顺喜儿行了个礼。 充保在一旁瞧着,手里端着碗,道“得了,都别客气了,这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喜公公你也赶紧坐下用饭吧。” 顺喜儿点了点头,捡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了,瞧了这一屋子的人之后,开口问道;“小竖公公,不回来吃饭么” 充保抬眼看了他一眼,回道“小竖公公今儿个应该是有事留在花公公那边了。” 听着他这般说,顺喜儿便也没有再开口询问的理由,只是默默的低头吃饭不提。 用过晚饭之后,众人都回了自己的住处,顺喜儿刚上了门栓,就听见有人敲门,他原以为是小竖回来了,没想到门外站的确是小竖身边那个跟班小太监。 顺喜儿将他迎了进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方才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儿么” 这小公公不喝茶,也不说话,只是坐在软炕上,一脸左右为难的模样,在别扭了好半晌后,他才开口道“喜公公,你可得离那五个人远一些,尤其是那个叫充保的。” 这小公公丢下这句话,便又慌慌张张的夺门而出了,连开口问话的机会都没有留给顺喜儿。顺喜儿关上门,回到屋中,瞧着那桌面上那已然燃过一半的红烛,想着那小公公之前说的那些话,不免得叹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90章 五更天的时候,更夫刚敲过更点,顺喜儿就被屋外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给惊醒了。慌慌张张的穿好衣服,开门一瞧,发现敲门的是昨日夜里那小公公要他远离的那个充保,此人身后还站着几个人,最靠前的,瞧着像是昨夜里见过的赵留金和陈永辕。 “喜公公,咱哥儿几个可是等了你好些时辰,都不见你起床出门。现下是担心误了内阁议事儿的时辰,所以这才敲门来的,扰了您的清梦,可别见怪啊。”充保一说话就笑眯眯的,脸上的酒窝依旧是旋得好看。 顺喜儿这才想起来,昨日里小竖跟自己提过内阁议政的时间,且又再三提过不可误了时辰的事儿来,而昨夜里自己是惦记着是否给小竖留门的事儿来,所以倒是睡得晚了,没想到竟是差点误了时辰。于是他连忙开口道“多谢保公公的提醒,我这便收拾收拾,马上出来。” “景绍和张余现在已经去奏事处取折子,我们哥三儿个是特意等着您一同去明光阁,所以你不用太着急。”充保倒是不慌,瞧着顺喜儿慌忙的关门进屋,又接续道。 顺喜儿回房慌忙的套了鹿皮的白长靴,又将睡得微翘的鬓发全数拢进了纱帽中后,才推门走了出来。 充保打量了他一眼,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今儿个是头一天进内阁,这礼数上不能给那些朝臣们落下话柄。” “多谢保公公提点。”顺喜儿冲着他行了个礼后,便将双手拢在袖中,跟这几人走在了一处,这时他才发现,这三人身后原是还有两个小公公跟着,其中一个正是昨夜偷跑来跟他说话的那个小公公。 隆冬季节的五更天,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那蒙蒙亮的天,还是让人瞧不见脚底下的路,那两个跟班小太监便是在顺喜儿四人跟前提着灯笼领路的。 明光阁和司礼监仅一墙之隔,过了几个窄门后,这几人就到了明光阁的跟前。明光阁廊下的灯笼还亮着,屋里也正是灯火通明的模样,还隐隐的传出些说话的人声来。 进得明光阁,却发现里面的陈设又有不同。跟那司礼监的值房里的奢华不一样,这里书籍盈架,卷牒浩瀚,正屋中的那一长大长条桌上,更是满满当当一桌子奏折,而在这桌前忙前忙后的,正是景绍和张余。 瞧着他三人到了,景绍和张余便上前道“几位阁老也都早到了,正在里间喝茶聊天。” “花总管和小竖公公呢”充保问道。 “小竖公公派人传话来说已经去太素殿请旨,还得等他回来才知道花总管今日是否来。” 充保点了点头,一行人便摘了风帽,往里间的暖阁去了。 前脚刚迈过那花梨木的落地罩,顺喜儿就听见一阵咳嗽声,抬头一瞧,倒是吓了一跳,一个身着大红色官袍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跟前,四方周正的脸,配着那长且粗的眉毛,瞧着甚是一番浩然正气的模样,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兵部尚书樊鸿,是他那曾经在兵乱之时,成为自己平叛时的左臂右臂的岳父。 此人本是武将出身,生得膀大腰圆的,顺喜儿原来还是太子时就体量上不如他,如今换了个身份来,这小太监的身量又比自己原来更加弱小几分,此番两人站到一处来,咋一看,这樊鸿竟生生抵了两个顺喜儿的个头。 樊鸿这几日里觉得嗓子眼不有些不爽利,咳嗽了几下也不见妥,更觉得这屋里憋闷的很,正想出去透透风儿,没想到倒是差点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太监。 他本以为这内阁里出入的太监也不过就是平常的那几个,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太监眼生得很,于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番,问道“你是” “他是咱司礼监新升任随堂太监喜公公,前几日,花公公才跟皇上请旨让他进内阁来当差。”不等顺喜儿回话,充保已经上前行礼,并将顺喜儿的事儿一一交代了个清楚。 “喜公公”樊鸿瞧着眼前的顺喜儿,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不就是上次太子文渊阁讲学的时候,皇上特意指定的那个侍读么”在樊鸿身后说话的是个须发花白的男子,嗓音清亮,狭长的双眼透着异常精明的光,到叫人瞧不出他究竟是何年岁。 经他提醒,樊鸿方才恍然大悟的道“原来是他,我竟是忘了。还是赵大人您记性好。” 顺喜儿记得这内阁中就一人姓赵吏部尚书赵闻介,现在算起来也不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没想到而今这须发花白的模样,若不细瞧,倒让觉得像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家了。 赵闻介早年间只是一个礼部一名小官,此人记忆力尤佳,闲来无事之间,吏部上下的大大小小官员的述职文书早被他通读,但凡过他眼的官员,就没有他不清楚的。至于如何升任内阁又做了吏部尚书,说起来,倒还有则趣闻。 早年间,因着一次赫连勃在朝上问及某职某官来,朝上百十来号官员竟无一答出,唯有这赵闻介将此人的生辰八字乃至何时何日入何职,又在何职上做了些什么事说了个一清二楚,并还当着赫连勃和众多朝臣面弹劾此人为官多年的不发之举。隔年,这名官员被查抄下狱,而赵闻介则因此而升任内阁,不多年便取代了自己的上司,成了新任的吏部尚书。 说话间,明光阁中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些人,是那六部中的另外几位尚书大人,以及另外几位文渊阁大学士。众人相互见了礼之后,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们纷纷都各自去了正屋整理那些奏折,唯独赵闻介叫住了充保和顺喜儿。 “眼下虽不知道皇上今儿个来不来明光阁,咱们还是该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说道此,赵闻介看了看顺喜儿,转而向充保道,“保公公,司礼监的事儿本官插不上手,这位新晋职的公公的事儿,还得靠着您了。” 充保笑盈盈的回道“难为赵尚书这么操心司礼监的事儿,小的自然不敢含糊。您只管放心,这位喜公公惯是个心明眼亮主儿,必定不会让诸位大人失望的。” 赵闻介又瞥了一眼顺喜儿,只是微微的点了点,算作回应,然后便转去暖阁跟其他几位大臣商议朝事去了。 眼瞧着这人去了,充保转过脸来,拍了拍顺喜儿的肩膀,道“今天你且先跟着四处看看吧。” 顺喜儿点点头,便是跟在他身后,瞧着这一行五个人是如何分配做工的来。 说起来,这五人虽都是随堂太监,做的都是整理奏折文书的事儿来,但却又是各自分配不同。除开充保之外的四人,先粗略的将奏折分拣开来,剩下的一些拿不准的还得送到充保跟前问过一二后才会再次分类。 充保会对那些原本已经分出来的紧急和要急奏折中做再次分类,到最后他手里捡出来的,单独存放的折子则最终不过十来份,用锦盒单独装了,最终送到诸位内阁大臣的手中。 这十来份的奏折,经由内阁诸位大臣批阅后,又转回到充保的手里,此时,充保才略略的松了口气,坐到了另一间偏阁里,吩咐跟班小太监去给诸位大臣奉上茶点。 瞧着顺喜儿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充保解释道“现在得等着小竖公公过来传旨,然后才会将这些折子送到太素殿的暖阁去,呈皇上御览。” 众人在明光阁里坐了好一阵儿,说了些话,约摸近午膳食时分,这小竖才从太素殿匆匆忙忙的赶来。 小竖尚未进得太素殿的殿门,众人便先闻其声,齐齐的在明光阁的正殿侯着他来。 赵闻介上前一步,躬身道“敢问小竖公公,皇上今儿可还来明光阁” “皇上之前连着数天都没有从议政殿下来,昨儿个好不容易才休息上了,所以今儿个就不过来了。”小竖公公回了礼,答道,“皇上特意传话,有要上呈的奏折今天就全部送到太素殿的暖阁,若是没有旁的事儿,诸位大人便可早早的回了。” 赵闻介回道“今天的奏折不算得多,该处理也都处理了,只剩下十来份需要皇上圣裁。” “那就照着老规矩,诸位大人们要有回各司各衙的,又或者是要回家的,就让这些小崽子们给备车。” 赵闻介及数位大臣谢过他之后,便转身回了偏殿,各自取了风貌离开了明光阁。一时间,明光阁也就剩下了小竖及众人。 “充保你还是跟着我一起把折子送去太素殿。”说到这儿,小竖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又将目光落到了顺喜儿身上,“至于你嘛” “就让他跟着我去太素殿吧”充保在一旁笑眯眯的搭了个腔,“喜公公今儿个是第一天当差,最好还是全部了解一下。” 小竖眯了眯眼,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今儿个顺喜儿就也跟着过去吧。”说完,他又转身冲着景绍及其余三人,道,“你们把这剩下的事儿都做了之后就该干嘛干嘛去吧” 瞧着既然是这秉笔太监发了话,这四人也不敢有二话,自是各做了各的事儿不提,而小竖,充保还有顺喜儿则是带着那装了奏折的锦盒赶着奔去了太素殿。 瞧着这三人近前来,那原本在太素殿门口候着的小魏公公,顿时笑开了花儿,远远的就迎了过来。 “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小魏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皇上那边儿可都问过几次了。”话音刚落,他又瞧见了站在小竖身后的顺喜儿,那张脸更是笑得灿烂极了,“喜公公咱们可有些时日不见了” 顺喜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道“小魏公公别来无恙” “哟,我这儿哪有什么恙不恙的” 小魏子笑着打了个哈哈,“没有惹恼皇上就算最大的福气了。” 瞧着小魏子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小竖赶紧出声道“顺喜儿现下已经在司礼监当差了,少不得以后要出入太素殿,所以你们这以后叙旧的时候还多着呢现在就别聊了,你还是赶紧跟皇上跟前回话去吧。” 小魏子忙道了个不是,就赶紧转身进了殿内。在候着传召的那当会儿,充保站在顺喜儿身边,勾着嘴角浅笑着轻声道“喜公公,您在宫里头还真是左右逢源啊” 顺喜儿撇了他一眼,并没有回话。小竖站在他两人身前,对于充保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却也没有说什么,脸上依旧只是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直到那小魏子出殿传话召见时,那脸上的笑意才悄然的隐去。 甫入暖阁,顺喜儿鼻尖便嗅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的扫了一下,多宝阁旁的落地梅瓶里有一支红梅,而今的时节里,那些个花园子里的梅花尚且还包着花骨朵,未曾开上半朵来,而太素殿的暖阁里,暖意正甚,竟是将这红梅熏得大开了一半。 赫连勃正坐在在多宝阁旁的软炕上,斜倚着倚着那暖炕上的软垫,在抿了一口小魏子刚呈上的茶,方才抬眼扫了一下在自己跟前跪着的三个人。虽未曾发得一言,然而站在他身旁的小魏子确是心领神会的在旁边让他们都免礼平身的话来。 小竖凑到赫连勃的身边,贴着耳朵细细的说了几句,赫连勃才抬眼朝着充保站的方向看了去,只是那目光刚落到顺喜儿的身上,未及两秒,便又迅速的挪开了。 充保近上前将手中的锦盒放到了赫连勃的跟前,赫连勃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而随着他手中的茶杯,咯一声落到桌面上,小魏子早已经吩咐其他小内侍抬了一面小炕几搁到赫连勃的脚边,并将要批红的朱笔等物一一摆开。 小竖恭恭敬敬的坐到了小炕几边,取出一封奏折刚要开念,就听见赫连勃突然咳嗽了一声。眼珠子瞬时又转了两转来,起身道“皇上,小的近日来嗓子有些不适,恐不能胜任今天的差事” 赫连勃抬眼看了看小竖,然后将目光落到了充保的身上若这是照着往常的规矩来,此事非得充保莫属了,只是今日却不同往日,他的旁边还站了个顺喜儿,所以赫连勃的目光也仅仅是在充保身上停留了数秒就移到了顺喜儿身上。 小竖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他自然是瞧得出赫连勃那目光里的意思,于是便将顺喜儿推到了自己原本坐着的位置跟前,然后轻声道“顺喜儿,可得念仔细了,若是错了一个字,这可是要捱鞭子的。” 虽然自己的确是做过这念折子批红的事儿,然而那不过是当初小竖不在时,赫连勃一时的心血来潮,而今小竖还在跟前站着,旁边还有个态度爱慕的充保在,顺喜儿当真是有些闹不明白赫连勃的意图所在了。 然而,即便是这不出声儿的君王之命,他也没有半丝反抗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翻开那折子开始朗声诵读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第91章 顺喜儿诵读奏折的声音,不卑不亢,顿挫有致,朗朗的回荡在殿内。余所念之奏折,是边关屯所的一则战报,卫瓯在赶赴关外后,屡次挫败流光国侵绕边关的行动,奏折中对靖侯卫瓯极尽褒奖之情。除此之外,还有内阁诸位大臣对此的意见和建议,不外乎溢美之词和酌情嘉赏两类。 小竖站在一旁,斜眼看了看赫连勃,对方依旧是闭着眼睛听着,手指似有如无的敲着炕几的桌面,于是伸手拽了拽身边的充保,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方就轻快的跟在了他的身后走出了太素殿的殿门,而随之跟着出来的还有小魏子。 充保站在太素殿的廊下,回首看了看那半掩着的殿门,道“这个喜公公还真是不同寻常人啊没想到在皇上跟前儿,连小竖公公您也得靠边儿站” 小竖笑了一下道“你不高兴了” “小的哪儿敢不过是替小竖公公您打抱不平罢了”充保回道。 “我这样儿的人,别的本事没有,也就这脸皮子厚是独一份儿的,所以也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小竖笑眯眯的回应着,“更何况,在皇上跟前儿,咱们这位喜公公才是那独一无二的人儿来。” 充保皱了皱眉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殿内,才继续问道“往日里,倒是听说过他是如何得了皇上和太子的恩宠来,还只当是旁人把话说得大了,而今看来那些传言也不尽是谣传了。” 听他这话,小竖那原本笑着的眼瞬间变得凛冽了起来,他盯着充保道“饭可乱吃,话却不可乱传。我是不知道你打哪儿听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来,私下说说本也无碍,但是这话若是传到花公公和主子耳朵里去,甭管你现在在内阁有多大的脸,这头上的脑袋,该掉还是得掉的” 充保忙跪了下来,磕着头道“小竖公公,是小的失言,还请小竖公公责罚” “得了,今儿的话,我只当没听见,你以后也别在别人跟前说这些话就得了。”小竖说着就拉着他站了起来,转而冲着在一旁站着的小魏子道,“皇上跟前儿,你可得好好的伺候着。” 小魏子是这太素殿里伺候惯了的人,不需得小竖把说得太明,就已然全部知晓了对方的意思,他笑着拱手道“小竖公公您请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好皇上的。” 小竖点了点头,这才领着充保离开了太素殿。 一折念毕,并未听到赫连勃的只字片语,顺喜儿便合上了手中的奏折,悄悄的抬眼往上看了一眼赫连勃依旧是斜倚在软靠上,单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是看上去像是闲敲棋子一般的敲着桌面这跟小竖和充保悄然退出去前并无二致。 唯恐被对方知道自己在偷偷的打量,顺喜儿只是瞧了那么两眼,便又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听不到赫连勃对于奏折的置评,顺喜儿又随手拿起了另外一则奏折,开始下一折的诵读。 一连接着念着了七八封折子,顺喜儿依旧还是没有瞧出赫连勃有开口置评的迹象。赫连勃的呼吸也很浅,若不是这殿中安静得能听见外面雪落的声音,顺喜儿怕自己此刻真的是要以为这殿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眼瞧着那锦盒里所剩无几的奏折,他还是有些心怀忐忑的又悄悄的抬眼看了一眼赫连勃剑锋一般凛冽的眉,微蹙着,以往瞧着的,似乎能望尽山川和人心的眼眸,此刻也是微闭着;微微跳动着的睫毛遮盖不住眼窝下那浅淡的青色,许是长时间未曾好好休息的缘故。 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是叫醒他还是继续念后面的奏折 顺喜儿犹豫了几番,正想开口说话时,却没想到那个原本闭着眼睛,斜倚在软靠上的男人却突然开了口。 “你盯着朕瞧什么” 赫连勃突如其来的问询让顺喜儿的心突突的跳了好几下他没想过,哪怕是闭着眼睛,对方却依然能够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这让他感受到了十二分的紧张和惶恐,尽至一时间忘记了宫里的规矩,随口便道“没没有” 赫连勃似乎并没有兴趣听他的狡辩,只是睁开了眼,端正了原本斜倚着软靠的身体,在看了一眼他之后,道“把第一道折子和第五六七道折子拿过来。” 许是这话题来得太过跳跃,顺喜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对方催促了第二次之后,他才慌忙的将案几上的奏折如数递到了对方的手中。 顺喜儿的尾指擦过对方的手,熟悉得有些陌生的体温,让他的指尖莫名的跳动了一下,未及收回,却又突然被对方紧紧的握住了 。 赫连勃的手掌,大且有力,掌中的薄茧在顺喜儿的手背和指腹,那酥痒且痛麻的感觉至指尖直抵心底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重生之后,被人第一次带到这太素殿里来的事儿来他想起那时,赫连勃鼻尖和指头在自己的面颊上反复来回的轻蹭,那种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时至今时今日,那种由心底而生的,眷恋不舍的感觉,比当初更来得更加深刻和明显;他更想起,那个时候,是自己和赫连勃的第一次亲吻 想到此,顺喜儿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开始升高了,即便是没有镜子,他也想得出来,自己脸必定是红了一片,而此刻,赫连勃并没有松开他的手的迹象,反而是更加用力的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这一举动,令顺喜儿更加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烧得更加火热了。 将他拉至自己身侧的赫连勃,似乎并没有做别的打算,对方很快就松开了他的手,然后在瞧了一眼他的脸之后,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不敢说话,顺喜儿只敢摇头做回应,眼睛也是不敢看着对方,唯恐自己那心里头的不可言说的情绪被对方一并瞧了去。 “若是不舒服,就早些去太医院让太医们瞧瞧。” 赫连勃说着又将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几份奏折上。 顺喜儿站在一旁,用眼角余光,细细扫了几下那份奏折的内页,无一例外,均是边关屯所所出奏折,所奏出地不同,拢共有六所,内容无一例外是流光国侵扰不断,卫将军数战告捷之后,敌军竟是惧其威名,望风而逃。 依着赫连域上次去东宫所提之事,入冬之后,尤其临近正旦节,流光国在两国边境上多生事端,不断侵扰边关,而至百姓苦不堪言。眼下,卫瓯坐镇驻防,威名所至,兵不血刃,自是喜报。 只是这看似喜报的奏折,赫连勃拿在手里,看在眼里,确是眉头紧蹙,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任何高兴的迹象来。 屋内时刻漏壶里提醒着时辰已过申时三刻,赫连勃才揉着眉头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了一旁,顺喜儿便眼尖的将一旁的朱笔递了上去,赫连勃接过笔,想了想,又将笔递了回去。 虽未说,顺喜儿却很明白,这是让自己来批红。这原是小竖的职责,眼下小竖不在,自然也就只有自己来了,所以他倒也不推迟,而是接过笔,坐到了赫连勃的对面,听着对方的金口御言,并如实写下那些字句来。 赫连勃的旨意和内阁众臣的批复并无二样,论功行赏,犒劳官兵,连着行赏的额度也是让各部的尚书照着各司各衙的惯例来,并不做过多的插手。 勾完红,顺喜儿吹了吹那内页上的朱色墨迹,正想合上时,却又听见赫连勃道:“慢着” 顺喜儿停了手,又将笔在朱印盒中添了添,等着赫连勃再说些什么,却没想到等了半晌,对方却又挥了挥手,表示没有什么内容可以再追加的。 赫连勃瞥了一眼那锦盒里剩下的折子又道“余下的那些,你拿回去跟小竖商量着办吧。” 顺喜儿默默的应了声,开始整理起那一大叠奏章。趁着这当口,小魏子走了进来,眼明心亮的在赫连勃跟前请膳,说是午膳的时候就瞧着这主子爷没进什么东西,已经吩咐了甜食坊做了些吃的,就等着一声令下就可以传进来了。 赫连勃撇了一眼正在整理奏折的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于是这小魏子便又欢天喜地的领命去了,不多时,瞧着他又回来,身后跟着不少小内侍和宫婢进了暖阁,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食盒,一一铺排开来,里头装的是各色花糕,酥饼,奶窝,鲍螺,还有杏仁牛乳粥,杂果粥等,另还有柿饼,龙眼,荔枝,栗子等干果配着,无一例外,都是赫连勃素日里常吃的物件。 “皇上,您试试这个”小魏子说话着就端了一碗杏仁牛乳粥递到了赫连勃跟前。 赫连勃接过那碗,碗身微热,碗里的粥也冒着热气,似是滚烫的模样,于是取过勺子来,微微的搅动了几下之后,自己尝过了一口,在确定那温度的确适宜了之后,便又递到了顺喜儿的面前。 顺喜儿楞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在反复确定了那碗的确是对方递到自己跟前来的之后,才又小心翼翼的接过了碗,然后低声说了句“谢皇上的恩赏。” 瞧着他嘴里虽是说着这样的话,也接过了碗,却又似乎没有喝粥的打算,于是皱着眉头问道“你不喜欢这个” “不并没有”顺喜儿摇了摇头,开始细细的喝起那碗粥来,杏仁的香甜和牛乳的浓郁混杂在一起,香暖甜腻中,竟让他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赫连勃接过小魏子递过来的另外一碗,也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半晌之后,他又夹了半块花糕递到了顺喜儿面前的小碟前。 顺喜儿看了一眼那花糕,栗子打的底,细白软糯,混了些淡黄色的花瓣在上面,夹了一小块入口,冷香四溢,甜腻中带着些许微苦,竟是意外的美味。 “还有别的爱吃的么”赫连勃问道。 顺喜儿咽下嘴里的花糕,顿了顿,方才朗声道“春饼” 赫连勃有些笑了,道“这宫里头有什么好吃的你不爱,怎么就偏爱着春饼还真是跟太子”话到此,赫连勃突然噤了声,他搁下手里的碗筷,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又继续道,“太子,现在如何了” “太子殿下勤学着,没拉下任何一日的日讲。” “太子妃的事儿” “若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顺喜儿回道,自从曹月娘走后,赫连仲绶脸上的确是少了些欢乐,不过那不是因为丧妻之痛,而是那宫里头少了一个可以说知己话儿的人,现下是自己也离了东宫,虽则对方并没有出口挽留,可那眼里的不舍确是实打实的存在着,“现如今,虽是王爷公主们时常探望,可是这日里,终究是免不了有一人独处的时候,也便是免不了触物伤情的事儿。” 赫连勃听着他说的话,确是一语不发,只是那拳头紧握,如同磐石。沉默了有些时辰之后,赫连勃才抬手将小魏子唤了过来,道“这里的糕点和粥品,各匀一半给东宫送去。另外,让小厨房做些春饼,也一并送过去。” 小魏子自是领命,忙不迭叫了宫女和内侍进来。 眼瞧着这些人正在利落的收拾那满桌的吃食,赫连勃又赶紧开了口,指了指那被顺喜儿尝了一口的栗子花糕,道“把这个留下。” 小魏子乐呵呵的将那栗子花糕挪到了顺喜儿的跟前,这才又招呼着宫女和内侍从暖阁里退了出去。 诺大的暖阁里,顿时只留了这两人,赫连勃又夹了一块栗子花糕到顺喜儿的碗碟里,道“司礼监和内阁事务繁重,你要多多的保持体力才行。” 面对赫连勃突如其来的关心,顺喜儿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虽不甚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但是多少却也知道对方因着这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身份,所以对方的眼里从来都只会有自己,也从来只会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而今,从这样的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又瞧着做着如此关怀入微的事儿来,倒是让他怀疑起,眼前这男人究竟还是不是赫连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92章 顺喜儿回到司礼监已经是临近晚膳时分,小竖依旧不在值房。眼瞧着还不到用晚膳的时候,顺喜儿便将那些个赫连勃已经批过的折子一一翻开,再次查看了起来。 “定州,爻城,麓城” 顺喜儿低声念着那奏折上提及的数个受袭城池,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在看过全数的折子之后,他起身从多宝阁里抽出笔墨纸砚来,铺在了炕几上,依着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将那折中提及的城池全数画在了纸上。 这几座城池,无一例外的,是燕丘以北,朔方城外连绵着的边防城市,近的数十里,远的相隔百里,然而依着那奏折上所提及的内容,都是相隔不过数天的时间,受到了流光敌军的侵扰,其中有几座城池的战报,说是对方甲兵过万。 在历时多年的鏖战之中,西陵和流光两国,并没有绝对的赢家,只能说西陵倚凭地理位置和幅员辽阔的优势,在近几十年里,凭着殷实的家底,略占了些优势。而流光国则是因国力不济,库空虚匮乏,愈发的颓败。 如今距着上一次两国交战,已近十年,眼下的流光国,国内人丁稀少不说,又听闻前几年时逢蝗灾,国内府库空虚,钱粮稀少,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地,而今细算下来,国中精壮兵力,尚不足十万,所以如今的流光国,眼下这般如同隔靴搔痒一般的,用极少的兵力分而突袭,若说最初可以以出其不意得些钱粮人畜,而今对于边关驻防已经常态的西陵国而言,流光国是捞不到半点便宜的,更何况眼下又有卫瓯在朔方城督防。 一想到卫瓯,顺喜儿脑子又突然电光火石的闪过一念,那奏折中提及的,卫瓯出战之后,屡屡得胜,更又几次是兵不血刃的大胜仗。当初在太素殿的偏阁里,赫连勃看着那几份兵报时,眉头紧蹙的神情,并不是欣喜的表情。 是的,凭着卫瓯的威名,这看起来的确是值得炫耀的大胜仗,然而事实上真的是这样么 那一瞬间,一股不安从顺喜儿的心底跃然而起。 “哟,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起劲” 说话的是小竖,顺喜儿本正惦记着卫瓯驻防的事儿,一个没注意,倒叫对方把手中那副描绘着几座城池地理位置的纸给抽走了,不由得心里一慌神,连忙站了起来。 “小竖公公,您回来了。” 小竖看了看手中的那张纸,又看了看顺喜儿,道“瞧你这话儿说的,合着我不该回来似的” “小的并不是这个意思。”顺喜儿忙回道,并伸手就要去拿回小竖手里的纸。 小竖并不给他,只是坐到一旁,将纸摊到了炕桌上,就着灯光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 瞧着硬是躲不过去了,顺喜儿方才叹了口气,道“今儿个送折子过去,里面有几封是卫将军威风所至,兵不血刃,吓退敌军的奏报,明明是喜报,皇上却瞧着不甚高兴的样子。” “你瞧出什么问题来了” 小竖继续问道。 “谈不上瞧出什么问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心中有些揣测。”说到这里,顺喜儿抬头看了一眼小竖,方又继续道,“如果能够知道一些别的情况,或许能有些结论。” 顺喜儿的话,让小竖多了些兴趣,他挑了挑眉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奏事处送过来的折子,按理说,应该是一式两份,送批一份,存档一份,不知道小竖公公,知道最近一个月的折子,都放在哪儿了么” “自然是由司礼监批过之后,让充保他们都送回奏事处存档了。”小竖说着就笑了起来,“奏事处在宫城之外,挨着六部办公之处,这个时间点,你要是想要去看那些折子,莫说时间上不允许,连着你这身份也不够资格的。”说到这里,小竖却又突然话锋转了方向,“不过你倒是可以说说,想要知道些什么内容,说不准我能帮上些什么忙。” “近一个月边关驻防的军报,尤其是卫将军出发之前的,所有受袭的城池的名字。” “这倒是不难,我虽是比不上吏部赵尚书的好记性,不过这一个月的奏折都是我送批的,所以你说的这些内容,我虽不敢说能记得全部,十之八九还说得出来。”小竖说完将笔递给了顺喜儿,“来吧,我说你记。” 不出半个时辰,小竖便将近月余来,所有从边关军报中所提及的受侵扰的城池一一说了个遍,顺喜儿将这些城池按着方位图一一罗列在纸上,更是记下了受袭的时间和次数,看着那些详尽的数据,他不免皱紧了眉头。 “发现出什么问题了么”小竖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追问道。 顺喜儿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城池,道“月余以来,受袭的城池有十来个,这其中相隔的距离,近的数十里,远的相隔百里,然而受袭的时间确是相隔不远,足以说明,流光国是分兵而动。然而就眼下流光国的实力而言,则是犯了兵书上的大忌。” 小竖沉默了半晌之后,点了点头“就流光国目前的国力,的确是不足以支撑现在这种长线且分散兵力的作战方式。不过若是他们本意不在攻城略地,而是掠取钱粮人畜的话,反而就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做法。” “不为攻城略地而是掠取钱粮人畜”顺喜儿摇了摇头,“这种做法只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时候突袭有效,如今月余的时间,如此频繁的进攻,绕是边关驻防的官兵再是如何松懈,也早已不会给他们任何有利可图的机会,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小竖反问道。 “这期间所有受袭的城池中,所提及敌军甲兵人数最多的几次,都是是在夜间突袭。” “突袭的话,以夜袭为主要方式,这个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吧” “的确是这样,不过,夜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以其出其不意而得突袭的胜利,然而这几次突袭都未曾成功,虽然可以说是边防官兵守城有功,然而却不得不忽视了另外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夜色浓重,无法摸清敌军的人数。” 听着他的话,小竖也不免神色凝重了起来,他看着被顺喜儿重点挑出来的那几座城池,道“你是说,流光国趁着夜色突袭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结果,而是想要虚张声势” “我只是有这个猜测。”顺喜儿回道,“如此频繁的攻势,还有一意的混淆突袭的甲兵人数,这样的行为太过奇怪,也太过显眼,就好像是为了故意引卫瓯去那边一样” 听顺喜儿提到卫瓯,小竖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安,说话的声音也不免得拔高了几分“卫瓯他会有什么意外” 猛听到小竖突然声音大了起来,顺喜儿倒是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瞧了瞧眼前的这个男人,那脸上的神色倒是让顺喜儿明白了几份,于是又道“卫将军,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危险的是其他人。” “什么人”小竖被他说了一半的话惊得半条命都没了,急于想知道卫瓯到底会如何。 “十来座城池中,有三座城池是受袭次数最少的,爻城,麓城以及涿关,其中一座尤为可疑,就是现在的军报中所提及的,兵不血刃中的麓城。”顺喜儿手指定定的敲在了麓城的名字上面,“这样算起来,在所有城池中,这是唯一一座是在卫将军没有驻防前受袭的地方。不觉得奇怪么小竖公公为什么是爻城,麓城,涿关这三处,而这三座中为什么又是麓城受袭最少明明这麓城是距离朔方城最近的城池,严格算起来,他更是地理位置中最弱的一座城池,若是能一举攻破麓城,朔方城指日可待。” “那是因为麓城没有先天的地理优势作为防护,所以麓城驻防的官兵是最多的,也是所有关防城池中的精英。”小竖回道。 “所以这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流光国在混淆兵士的人数,在虚张声势,而这背后,让我感觉更像是一场声东击西的战斗。” “声东击西” “对,声东击西,以虚避实,暗度陈仓。”顺喜儿将手指挪到了另外两座同属于被攻击得最少的城池,“对方的目的,可能是这两个,爻城和涿关。” “不不不,这不可能。”小竖第一时间否定了他的看法,“爻城和涿关这两座城池,都身据天险,并且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流光国既是兵力不济,更不可能在这种根本撬不开的铁牙处下手。” 对于小竖的话,顺喜儿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爻城和涿关的确是身处险要,尤其以爻城为例,爻城之外便是爻关,那里地势险要,只得关口一个壶形的出口,四周全是高山,壶口处处处机关林立,所以爻城的驻兵是最少的,因为敌军只要一进到爻关的壶口,必定被机关全数歼灭。 然而事事皆有例外,爻关地处蛮族领地,虽这些年来,蛮族和西陵国相安无事,但是那并代表对方不会有反意,若是爻关的蛮族和流光国联手,顺喜儿并不能保证爻关是否能够守得住,而一旦爻关被突破,流光国的大军突入朔方城,占据了燕丘的肥美之地,还能不能拿得回来,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令他有此担忧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重生之初,赫连勃暴毙之后,自己尚未被推上皇位之时,四处战火皆起,流光国突袭边关,突入点就正好是爻关,后来听闻兵部尚书提及,那是有人在爻关里应外合,然而,里应的究竟是蛮族还是朝中的逆贼,却到他死之前,却未曾查出。 眼下,流光国究竟是会选择攻击爻城还是涿关 顺喜儿并不能够确定,而这摸棱两可的结论,他是否应该告诉赫连勃,他更不能确定。 叹了口气,他道“但愿,这只是我的揣测,不会成为现实。” 小竖皱着眉毛再细细看了一遍那图上的城池,然后才将那纸收好,折了又折的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道“这东西,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了,会要人命的。今儿个在这里说的这些话,你也切记不可以到外面说去。” “这是自然。” “咱们今儿个在这里说破天去,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所以眼下,这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这五脏庙给祭了先吧。”小竖话说着,就伸手去挽了顺喜儿,并拉着他出了值房,一并的奔着吃饭的地界儿去了。 那房间里,充保和其余四人早在里面候着了。瞧着小竖来了,众人忙着起身上前请安,小竖摆了摆手,道“别据着礼,都各自坐了吧。” 众人虽是应了,却也是等着小竖坐下了,方才一一落了座。桌上早已经呈好了菜色,然而小竖不曾拿起动一动筷子,这一桌子做着的人自然也是不敢动。 小竖笑了笑,举起筷子夹了一夹菜,众人方才吃了起来,只是比起前一日众人之间的热闹,这一顿饭稍显冷清了些。 饭才吃到一半,就听见有人在门外叫门,跟班太监上去开了门来,进了两个小公公,一个是皇上跟前伺候的小魏子,另外一个众人瞧着有些眼生,只小竖和顺喜儿瞧出来,那是太子东宫里新扔的执事太监,两人手里头都提着一个食盒。 “这是皇上赏的春饼。”小魏子先行将食盒放到了桌面上,环视了眼前一桌人,特地又道,“赏给喜公公的。” 顺喜儿忙站起来,道“多谢魏公公跑这么一趟。” “哪里的话儿给喜公公跑这腿儿可是我的福分。”小魏子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张脸,“这是皇上特意让甜食坊给做的,喜公公您趁热吃。” 话说着小魏子便退了出去,剩下那东宫里的执事太监面有尴尬的,犹犹豫豫,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表情。 “你这是奉了太子的什么令过来的么”小竖在一旁笑道。 这执事太监叹了口气,也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然后说“今儿个下午,皇上那边特地给太子爷送了两碟子春饼过去,太子爷想着喜公公也爱吃这个,所以特地给匀了一碟,让小的给送了过来,眼下这里还透着热乎气儿呢。” 小竖一听,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顺喜儿也觉得面上有些尴尬挂不住,于是忙道“顺喜儿谢过太子殿下的赏赐,也谢过公公您跑这一趟腿。”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太子爷也是让我过来瞧瞧喜公公您在这里待着是否习惯,就目前看来,您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妥的,我也好回去回话了。”说到这儿,这小公公就往外走了去,临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来,回头道,“临出门的时候,皇上去了东宫,应该是会在东宫用晚膳。” 顺喜儿楞了一下,突然又想起来,今儿个在太素殿里自己说的那些话来,赫连勃应该是听了这些话,有所触动才会去东宫看望赫连仲绶,而这是最好不过的事儿。 这小公公说完话就离开了,众人面面相觑,倒是有些闹不明白这眼下的状况,小竖倒是十分不客气的把食盒里的春饼一一都取了出来,数了数,道“一碟子六个,一共两碟,十二个,咱们该怎么分呢” “还是小竖公公您做主吧”顺喜儿回道。 小竖笑眯了眼,道“既是皇上和太子殿下都各赏了一碟,所以顺喜儿你至少应该是一碟一个,我嘛,腆着脸和他们分吃剩下的就行了。”而后他又环视了一桌人,继续道,“这是甜食坊做的,那小品子的手艺,你们是知道的,他手里出来的东西,那都是主子享用的,咱们这种身份的人,是不要想吃到的。” 小竖话音未落,就听得充保在一旁急急的开了口“咱们都是沾了喜公公的光。” 这话儿倒是把顺喜儿噎住了,他本意并不在此,小竖似乎却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句句指着他与其余五人虽然是同处当差,确是身份大不一般。 小竖勾着嘴角,伸手将碟子里的春饼分别夹了一块给顺喜儿,然后又夹了一块到自己的碟子里,才又继续道“眼下,眼瞧着正旦节快到了,各处皇庄的管事太监也跟着供品进宫了,这几日花公公也没办法天天去明光阁瞧着你们做事儿,所以你们哥儿几个,眼下还少不得再在明光阁里多长些眼来,尤其是咱们这位新晋的喜公公,你们可得多照看提携着。” “谨尊小竖公公的吩咐。”充保在一旁回道,却又跟着话锋一转,“不过只是喜公公眼下是皇上和太子殿下眼前的红人,所以这日后怕是少不得喜公公对咱们的提携。” 听着他这般说,其余四人也跟着随身应和了起来,眼下顺喜儿已经进司礼监有两天,但是严格算起来,今天才算是小竖第一天在这几个人面前正式的提点,充保和其余四人虽然那态度上毕恭毕敬,敢有半点的推脱,只是那话里话外却又少不得带了些酸溜溜的味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93章 顺喜儿进到内阁后不久,正旦节便随之而到。 宫里头各宫都摆上了暖洞里熏开的牡丹和芍药应景,紫宸殿跟前着则是照着惯例,安上了鳌山万寿长明灯,这灯近十丈高,灯体巨大,远观如同神话传说中的仙山神海,灯火闪耀,恰似天上繁星,犹如天宫胜景,而此灯正是要一直道正月十五的花灯节过了才会取下来。 除此之外,百官在正旦节这日里,纷纷到紫宸殿到恭贺新禧,而随着圣驾升座回宫,均要轮放大花炮作为礼贺。 宫里头常见的热闹不多,这正旦节放花炮是最热闹的时候,因为除开这些,正旦节当天还会在紫宸殿跟前设置滚灯,还有杂耍艺人在殿前卖艺凑热闹,所以这日里,也算是宫里头的头等的热闹节日。 往年间,这正旦节虽是也这样过,却不如今年这么特殊。 一则是各宫的妃子,皇子皇女也都到了,二则是太子赫连仲绶意料之外的出现在紫宸殿里,站在了赫连勃的身侧。三则是原本要例行节俭的这年正旦,确是在节前不久前,被要求要在宫里头大放烟火,并且追加杂耍艺人的次数和人数,而且多是安排在太素殿和东宫。 这样的要求是临时追加的,倒是把花季睦搞了措手不及,上上下下打理的下来,竟是把他搞了病倒了,正旦节当天则是意外的跟赫连勃跟前告了假回了自己的外宅休息,只是他这一走,倒是苦了小竖,这宫里头里里外外,都得有着他来照看了。 所幸小竖惯是他信得过的人,做事也贴心,所以这几日下来,倒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没有半点差池。 正旦节后六日,前朝都放了假,内阁自然便也是闲至了下来,司礼监除了小竖之外,其余诸人到也都闲着,除了充保还日日的跟在小竖身后帮忙。 赫连勃这些日子都往着东宫去,听说是陪着太子看滑稽戏和杂耍,还有诸如赏烟火,看鳌山灯之类的事儿,听说期间相伴的,还有几位皇子和公主,说起来算得上是一家子人其乐融融。 因着这些事儿,顺喜儿也少见的难得轻松,回了皇史宬小住几日,除开小宴儿和者也,小品子也在,四人凑到一处,是说不尽的话,摆不完的龙门阵,众人脸上也有着多少时日里瞧不见的欢快笑意。 只是夜到深处时,顺喜儿每每透过窗户,看到那紫宸殿前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鳌山灯,听着那属于赫连勃大花炮炸响的隆隆声,心里又不免起了些落寞。 那父子二人,会看着杂耍艺人如何欢笑赫连勃又该是用何等满怀温情的眼神看着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而那个十六岁的自己,又该是带着何等欣喜心情和笑容看着赫连勃 这一切他都一一能揣测,甚至能看到那两人的笑脸,只是映着那室外小内侍们放着花炮的欢乐笑声,他的心境又抖生了些酸楚来。 长叹了口气,他转身欲睡,却不想被者也从身后抱住了自己,暖人的体温和有序的心跳声,温暖着顺喜儿那抖升寒意的后背,这令他想起来那日里被花季睦剥光了衣服挂在廊下,冻晕了过去之后,在冷得快要死的那一瞬间,也是有这么一个人贴着自己的后背,让那暖意从身后透过来,将他从濒死的绝境拉了回来。 还有,那当初被花季睦打得半死时,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也是者也;以及,差点被赫连勃一剑捅死的时候,守在自己身边的者也,那眼里落下的泪来。 “者也,能再唱一次那首曲子么”顺喜儿淡淡的问道。 “什么曲子”者也的脸贴着他的后背,轻声的问道。 “就是第一次,我醒来的时候,听见你唱的那一首。” 者也轻笑了两声,然后唱了起来,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却依然悦耳。顺喜儿安静的听着,在听到某一小片段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瞪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者也,然后用不安的语气,说“刚刚那一段,你能再唱一次么” 者也并不有疑,只是将那一个小节,重新唱了一次,这一次顺喜儿突然就落了泪下来,倒是把者也瞧得有些慌乱了,连忙伸手替他擦泪,“你这是怎么么” 顺喜儿摇了摇头,说“那日里,我就觉得你这曲子,我听着耳熟,却总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今天再听你唱,却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在什么地方听过了么” “是的,这是春嬷嬷以前哄我入睡的时候,唱过的歌,更是我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哼的歌”顺喜儿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天花板,有些惆怅的道,“也不知道春嬷嬷现在如何了” “小竖公公不是说过了么现在是在安全的地方,花公公既然能够留她在宫里,保住她的命,必定也不会在此刻对她做出不利的事儿来。”者也安抚着他道。 “话虽是如此说,我心里还是担心着。” 瞧着他郁郁寡欢的模样,者也的脸上也不免多了些担忧,想了想,者也继续道“我这曲子还是跟我娘学的,我娘可会唱曲子了,听说她以前是在朔方城里给专门给王公贵族唱曲的,只是后来被我爹从朔方城里赎了乐籍,成了我爹的妾室。” “你说你娘以前是在朔方城里专门给王公贵族唱曲的”猛听得他言,顺喜儿用力的抓住了者也的手,脸上也具是一副惊讶的模样。 者也原本是想要让他不要想着不高兴的事儿,却没想到自己的话让对方更加情绪高昂了起来“是的。” 燕丘一地,是为裕王封地,而裕王的王都就是设在朔方城,者也虽是比顾三生年纪大上几岁,算起来出生的时候应该也不过就是裕王谋反的那几年,待到他长大成人有些记忆的时候,已然不知道有裕王这人的存在,又因着裕王这人的名号在燕丘是个禁忌,所以他的母亲更不会主动在人前提及此人,所以者也不知道燕丘和裕王的关联也属正常。 只是,顺喜儿却没曾想到,在自己身边,和裕王有关系的人,竟是如此的多。 “你母亲” “我父母早在入宫之前的一场洪水中,双双殒命了。”者也回道,但是瞧着顺喜儿那脸上诧异而又失落的表情,他又继续道,“不过我母亲还有一位旧友,如今还在朔方城里住着。” 朔方城 顺喜儿皱起了眉头,这意味着如果想要探知关于裕王的一切,还是要出宫,而眼下的身份,确是他出宫的最大妨碍。 “朔方城,难道和裕王有关”者也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裕王成年之后,封地燕丘,王府就设在朔方城里。数年之后,裕王因谋反而至杀身之祸。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的母亲,应该是当年裕王府中的歌姬,她应该是在裕王谋反之前,就被你父亲赎出了王府。” 听着顺喜儿的话,者也皱起了眉头,半晌之后,他才道“裕王的事儿,我没听母亲说过。不过倒是以前母亲还在时,常常提及以前的主人,说那是位性格温和且待人极为宽和的人,只是可惜英年早逝。” “你的父亲和母亲是如何认识的呢” “我父亲是一位商人,因为生意的关系,常常出入朔方城,他因为非常喜欢母亲的歌声,所以特地跟母亲的主人讨了过来,婚后,两人感情也非常和睦。只是,没想到一场大水毁了这一切。”者也话说着,眼神黯淡了起来,神情也有些落寞。 顺喜儿瞧着他心情低落的模样,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免得也神伤起来,于是他伸手揽过者也的肩,将对方拥入了怀里,低声道“对不起,我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者也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伸手用力的抱紧了他,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而后道“不,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你不用道歉。年后,我休书一封寄回朔方城,看不能看找到母亲的那位旧友。” 听着那窗外的花炮声渐渐的消停了,门外的小内侍们说笑的声音也渐渐的隐了去,顺喜儿拍了拍者也的后背,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如今入宫做了太监,朔方城远隔千里之外,莫说你母亲那位旧友,而今你怕是连族中的亲人都难以寻到,所以这事儿你也别操心了,我另外想办法吧” 虽然顺喜儿嘴里说的是拒绝的话来,但是在者也听来,却是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在心里,他在心里暗暗的下定了决心,不管寻不寻得到那人,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托人去找的。 者也抽出身来,瞧了瞧顺喜儿,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窗外的灯光暗暗的,瞧不仔细那容貌,却一点也不妨碍者也在心中描绘着对方的眉目,因为这是他守了十来年的人,他看着对方从黄发垂髫的幼童成长至蒲草一般坚韧的青年,哪怕而今这魂魄已经不再是那人了,他却依旧不会舍弃当初跟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来。 者也伸出手来,他细细的描过顺喜儿的眉骨,偷偷的笑了起来,却又似好像记起什么似的,猛的摇起顺喜儿的身体来。 “顺喜儿,我突然想起来,我娘曾经跟我说过,那首曲子的事儿。” “那首曲子的事儿”顺喜儿原本睡得正模糊,突然被者也摇醒,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看着对方。 “对的,就是你让我唱的那首曲子。听母亲说,那曲子是主人为了心爱之人所谱,所以那个时候全朔方城里,只有那个女子一人会唱。我母亲虽然喜欢这首曲子,但是怕惹主人生气,所以也仅仅是在出了王府之后,才敢偷偷的在家里唱上一段。” 这在者也看来不过是一段极其平常的往事,但在顺喜儿听来,却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轰然一声,竟是将他击得分不清楚哪里是虚幻,哪里是现实了。 “你母亲有没有说过她主人的心爱之人的名字”顺喜儿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苍白着一张脸,问着者也。 “这个母亲倒是没有提及过。”者也摇了摇头。 裕王为了心爱之人所谱之曲也只有他心爱之人能唱 顺喜儿只觉得喉头发紧,胸口一阵闷痛。 在顺喜儿的记忆中,母亲是沉默寡言的,唯独在偶尔提及父亲的时候,会微笑,而提及父亲最多的时候,就是在唱这首曲子的,她总是满脸挂着如同恋爱一般的甜蜜表情,用带着少见的含着幸福的声音说“仲儿,这是你父亲为娘一人所写的曲子哟天上天下,独此一首” 父亲自己的父亲不是赫连勃么 然而为何者也的话中,写这首曲子的人会是裕王裕王所钟爱之人又会是谁是母亲么 以及,母亲口里的父亲,又究竟是谁 是因为谋反之罪身亡的裕王赫连朔还是如今的西陵国君王赫连勃 在这春寒料峭的深夜里,顺喜儿只觉得一阵寒意逼近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94章 正旦节后,春日渐近,随着日渐升暖,冬雪开始慢慢的消融,有一些早归的雀儿也悄悄地落在了那红墙绿瓦的宫殿翘檐之上,奏出些专属于这春日里的欢快曲调来。 随之而来的是宫里头梅林里头红梅的竞相开放,以及蓝太师病体康复,终归内阁。年前累得见了病的花季睦,在节后身体也见好,在蓝太师回来后不久也跟着回了内阁主事。 这两人回归内阁,昭示着内阁的一切事务也回归了正轨,然而却唯独一人除外,那便是升入司礼监,并入内阁充任随堂太监一职不久的顺喜儿。 正旦节那几日里,顺喜儿回了皇史宬小住几日,却没想到从故友身上探听出了惊天的秘闻,那便是谋反的裕王有一个心爱之人,这个心爱之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母亲,已故的孝端睦仁皇后,是赫连勃在位之时,唯一一位的皇后,在她故亡之后多年,赫连勃都未曾动过在立后的念头而这一度成为流传在宫内宫外的爱情佳话。 是的,这样的赫连勃,必然是爱着母后的。 这是多年以来,在顺喜儿心里笃定的事实。 他甚至不止一次认为,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才会导致母亲的身体衰弱是不是,因为自己才会导致母亲后来的病故是不是,因为靠着自己,会勾起赫连勃的痛苦 所以才导致对方多年不曾主动踏入东宫,甚至下令,没有传召,他亦不得踏入麟德殿半步。 是的,他一直这样认为,自己是父亲和母亲凄美哀决的爱情故事里最残酷的注脚。他虽不能理解赫连勃在母亲过世之后的种种作为,但是他却从那一刻期待着,能有一份如同父母恋情那般惊心动魄的爱情,虽然,他从来都明白,那样的爱情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梦。 然而,却在无意间得知,裕王爱着自己的母亲,母亲似乎也爱着那个裕王,而更为荒诞的是,他的母亲,他那唯一母仪天下的母后,更是在许多时候里,在有意无意之间透露着,他的“父亲”是裕王。 这是母亲在无法嫁给心爱之人之后的执念还是说确自己的父亲另有其人 顺喜儿无法分辨。 母亲是蓝太师膝下的爱女,蓝太师当年又是驻守在朔方城的燕丘太守,两家当年有往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两人认识也是自然,男婚女嫁的年纪,芳心暗许,暗通款曲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景,顺喜儿更觉得头痛。 不管是哪一种,这与他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因为那都意味着他要从根本上否定赫连勃和母亲之间的爱情,而若赫连勃和母亲之间没有任何一点爱情,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想到这些可能性,顺喜儿的心思是一刻都无法安静的放在内阁的事宜之上,常常在一些小事上出了纰漏,不是给奏事处少返了折子就是在勾红的时候点错了地方,好在有小竖给他兜着,才没出什么纰漏。 只是他这种心事重重,且又漫不经心状态却不是靠着小竖能瞒过去的,就连着刚回内阁的蓝太师都瞧出来有些不对劲儿,私下找小竖问过是不是花公公和皇上那边瞧错了人,怎么送来这么一个办事不上心的人来 小竖嘴里虽是说着顺喜儿以前不是这样儿的人来,然而对于他现在的状态也是一筹莫展。 不仅如此,花季睦也是对着这些事瞧在眼里放在心上,只是他原本对顺喜儿也有些膈应,此番瞧着他这番模样,更是巴不得他惹出什么天大的漏子来,好一处解决了这个眼中钉,所以压根就没有开口提醒对方。 跟着顺喜儿一起做事儿的充保也是瞧在眼里,他倒是一如往常的热心肠,时常提醒顺喜儿不要拿错了折子,还经常帮他检查有没有勾红勾错的地方更是在对方魂不守舍的那几日提出要帮对方送奏折去太素殿来的话来。 小竖怕顺喜儿在赫连勃跟前有什么失态的行为来,便是准了充保的意,让顺喜儿跟着其他几个人只给奏事处送递批好的折子便是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之后,充保家里突然出了些事儿,说是老父亲病重,正在弥留之际,说不好就是这几日要去了。 充保跟花季睦告了假之后便出宫了,而司礼监中留下的几个随堂太监,谁也没做过充保做过的事儿,所以这送折子去太素殿里事,又给落到了顺喜儿的头上。 因着没有旁人可以推脱,就算顺喜儿如何不想见赫连勃,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只是在去太素殿偏阁的路上,小竖却又不得不再三嘱咐顺喜儿,道“这几中虽是瞧着风平浪静的,关外也没有要紧的军报上来,但是你你也别太过掉以轻心了,今天的送的这个折子可是有极为重要的。” 顺喜儿听着,点了点头他知道,今天送的这些折子中,有一份是赫连起递上来的。 许是自太子大婚以来,赫连勃和东宫关系越发亲近,正旦节中还为了让东宫开心,特意追加了原本已经让减免的庆贺杂耍,不光如此,还连着数日去东宫陪着看戏,听说还有几日是留宿在东宫里。 对于所有那些支持东宫继承大统的人而言,这是最值得庆祝的好兆头,连着蓝太师似乎也是因此而变得心情愉悦,身体也随之康健了起来。 然而对于那些把东宫视做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来说,却是极为不好的兆头,这意味着太子之位不会易主,而在这些人中,最为着急的就应当属赫连起。 在不久的曾经,赫连起是赫连勃最看重的皇子,更是分封了江南一地作为封地,又因着那独一份的宠爱,自封王伊始,更有数年未曾就藩,也因为这个,朝中更有人认为,太子之位也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赫连起的囊中之物。 关于这一点,赫连起自己似乎也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然而在赫连勃四十大寿之后,他确是发现自己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远,而眼下赫连勃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太子身上,更是让他慌了神。所以在不久之前,他连夜写了一封折子,递到了内阁,那折子上的内容无外其他,表的是赫连起对于赫连勃的赤子之情,并在折中表示,作为西陵王朝的皇子,他理当为君父分忧解难,所以请求出兵朔方城,清除为祸多时的流光边患。 皇子请求出征,这是朝中不得了的大事,内阁里就连着蓝太师在内也不敢在那折子里批注一句,而是赶紧让小竖和顺喜儿单单送这一折去太素殿让赫连勃批阅,所以也难怪不得,小竖要细细的跟顺喜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再提醒了。 偏阁里依旧是小魏子在门外侯着,瞧着今日里来的是顺喜儿,他脸上的笑容更是多了几分,忙上前套着近乎,只是说不得几句,又瞧出顺喜儿那心意烦乱的模样来,于是又不得不担忧道“喜公公,您这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前朝遇见什么大事了” 顺喜儿勉强笑了笑,回道“多谢小魏公公的关心,我只是这几日睡得不稳罢了。” 小魏子看着他面色苍白的模样,也不疑有他,而是叹口气道“喜公公,你可得注意身体,这几日你没来,皇上也常问起你来,今儿个这样进去,我看皇上也要担心了。” 小魏子的话,若是放在往日里,顺喜儿听了还会觉得心里暖暖的,只是现下在他心里翻腾这关于母亲,关于裕王。关于赫连勃,更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所以这话在他听来,只让他心里更冷了几番来。 瞧着小魏子又要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来,小竖忙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拉着顺喜儿就进了暖阁。 暖阁里早先开的那枝红梅早已经撤去,而是换了开得正热闹的牡丹,那牡丹不是别的,正是顺喜儿的母亲生前最爱的雪夫人。 眼看着几乎每年都会在特定的时候送往母亲所在的坤宁宫的雪夫人,顺喜儿更觉得胸口一阵钝痛,眼前更是一阵眩晕,脚下则是不由自主的一软,若不是小竖在一旁及时的拉了他一把,只怕此刻他早就跪倒在地上。 赫连勃似是发觉他的异样,目光也落到了那盆雪夫人上,随后又看向了顺喜儿,问道“你不喜欢这盆牡丹” “不,并没有。”顺喜儿否认道。 “太子倒是喜欢得紧,刚才来这里的时候,还嚷嚷着要了几盆回东宫。”赫连勃说着从小竖的手里接过了那封由赫连起写的折子,目光确是一直落在顺喜儿的身上未曾挪开,“原以为你也会喜欢,看来并不是了” 该如何回答赫连勃的问题呢 顺喜儿一筹莫展。 是的,他喜欢着雪夫人,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来不曾怀疑过。只是在得知母亲和裕王有可能存在私情之后他就变得有些无法直视这些曾经经由赫连勃的手送给母亲的一切,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曾经代表着赫连勃浓浓爱意的东西,全部变成了讽刺,直刺得他的内心阵阵发紧,发疼。 “你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瞧瞧”瞧着他不回话,而那面色更是苍白得发紧,赫连勃的脸上也不免多了些忧虑,连着那原本已经打开的折子也没了看的兴致。 顺喜儿忙跪倒在他面前,回道“小的只是前几日没有休息好,并不碍事,请皇上勿要操心。” “即是回话,就好好的站着说就行了,怎么就突然跪了”赫连勃说着,想了想,唤过小竖来道,“你去给他找个软凳来。” 小竖看了一眼顺喜儿,应声就往外走,只是他尚未走到殿外,就又听见赫连勃在里头叫住了自己,于是又急冲冲的回了殿里,而这一次,他瞧见赫连勃脸上少了之前跟顺喜儿说话的随和淡然之情,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凝重。 “去把内阁里的人都给朕叫过来。” 小竖楞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叫到哪儿” 赫连勃看了他一眼,回道“自然是叫到这里。” 小竖楞了一下,脑子当下就跑出奇闻二字来。 今儿个不光是破天荒的把太子召到这太素殿名为龙德殿的偏阁暖殿里说话,连着这久不见朝臣的偏阁也要招见大臣了 可着还都是为着两位皇子之事来 小竖虽是有疑虑,但也不敢多问,只是乖乖的退出了暖阁。而在他出去后没过多久,就听见小魏子在暖阁在用忐忑不安的话音传着诸位大臣已经在殿外候着的话来。 “去把他们叫进来。”赫连勃盯着顺喜儿道。 顺喜儿应声而去,不过片刻,就双手抄在袖中,低着头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更是跟着内阁中的诸位重臣。 瞧着他们是要在此处讨论要是,顺喜儿便想要悄悄的离开,然而赫连勃却叫住他,说“今儿个全是内阁廷议,你去把小竖也叫进来。” 顺喜儿又只得转出门去叫了小竖,而考虑着内阁诸位大臣中,蓝太师身居高位,内阁首辅又是国丈,年纪最大不说,又大病初愈,于是两人又找来一方软凳进来,放在了一侧。 果不其然,蓝太师被赐座,而在他落座之后,赫连勃方才敲了敲那炕几上的折子,道“福王的这道折子,诸位可都看过了” “回圣上的话,臣等皆已看过。”众人回话道。 “那么诸位爱卿看来,福王请战一事,是准或是不准”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吏部的赵闻介率先开口道“回圣上的话,福王为分君父之忧,主动请战,是为西陵之福,百姓之福。”话到此,赵闻介却又突然话锋突转,“皇子出征,虽是好事,能为佳传,但是其弊却有二。” “说来听听。”赫连勃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一,皇子乃凤鳞龙角之辈,其安危非同常人,沙场之中,刀剑无眼,军中若为皇子安危故,必定会抽调兵力重点守护,而若边关一旦有变,一定会要造成前后收首尾不顾,而至兵力分散,一旦所有所差池,则必定酿成大祸。” “其二呢”赫连勃追问道。 “其二就是,兵权无主。”赵闻介环视了暖阁众人之后,方才又继续道,“眼下,朔方城中已有靖侯卫瓯镇守,而朔方城更有燕丘太守宇羽孟坐镇,卫瓯出身沙场,决断力和执行力,早已不用赘述,而宇羽孟此人,是燕丘土生土长的一员猛将,此人骁勇善战,勇猛过人,他与卫瓯两人曾经多次合作驻防,震慑敌军,可说是珠联璧合。此番若是福王再至,恐至军权分散,从而导致贻误战机。” 赫连勃沉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樊鸿,你觉得呢” 樊鸿咳嗽了两声,道“赵大人所说的确是实情。不过依着臣下来看,卫将军和宇羽孟也是在朝中为官多年,和福王殿下也算有些交情,所以就算是出现赵大人所说的第二种情况,臣下也认为卫瓯和宇羽孟一定能够度实事而定。毕竟,圣上膝下诸多皇子中,算得上文武全才的,也只福王殿下一人。眼下这样累积实战经验的机会不多,所以臣下认为,福王请战一事,可准。” 赫连勃又看了看房间里站着的诸人,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除开蓝太师以外的众人,虽然是各执一词,但是又都不过是站在了赵闻介和樊鸿两人的观点之上,等到这群人纷纷说完自己的看法之后,赫连勃才将目光落到了蓝太师身上,“太师,依着你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决断” 蓝太师捋了捋一把长须,闭目沉思了片刻,方才悠悠开口道“赵大人和樊大人都说得没有错不管准或者不准福王殿下请战,都是各有利弊。关于这些,诸位大人也都说得很清楚,所以老臣也不会再就这些问题再做任何累述。老臣只是想说着别的,方才樊大人所提,圣上膝下诸多皇子中,有政才的皇子不下数人,而称得上文武全才的,仅福王一人而已。这西陵王朝的江山,虽说是西陵子民的,可也是圣上家的,臣下等人,虽已经官至内阁,能勉力为圣上分担一二之忧虑,可终究是外臣。有句这老话说得好啊,打虎亲兄弟,上阵须得父子兵,所以不管朝中有多少得力的外臣,依旧还是比不过能够在必要的时候,能使上一把劲的兄弟父子。” “太师的意思,微臣已经明了,只是福王殿下一旦到了朔方城,又如何能够避免意外的发生”对于老太师的坚持,赵闻介首先提出了疑问。 “这一点并不难。”蓝太师微微一笑道,“首先关于福王殿下安危的问题,福王殿下在折中说了,若准了此次的请战,除了朝中增派的兵力之外,他会另带两百福王府的近卫随侍,不会占朝中任何一兵一卒,连同粮草都不会动用兵部和户部的。而关于兵权的问题,老臣是建议在准福王殿下请战的同时,圣上可亲下一到手谕给卫瓯,若遇见任何紧急情况,卫瓯可专权定夺。” “如此一来倒是将赵大人的忧虑全都解决了,太师真是高见。”樊鸿在一旁笑道。 蓝太师摇了摇头,继续道“只一点老臣还有其他的建议。” “太师请讲。”赫连勃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福王殿下毕竟还是皇族身份,圣上若是准了此次请战,看臣斗胆再请圣上再拨八百御林军,为福王殿下安危计,为防流光国诡计多端,谋算皇子。” 蓝太师话说着,便是从软凳上起身,然后跪倒在赫连勃面前,瞧着他跪下,那其余的诸臣也纷纷跪了下来,口里齐声朗声道“请圣上圣裁” 只是这群跪着的大臣中,却独独少了一人,那便是和蓝太师持有相反意见的吏部尚书赵闻介,此刻他站在那一群跪求圣裁的同僚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而他脸上的表情,更是一种少见的淡定,仿佛此刻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赫连勃瞧了瞧站得如同松树一般挺拔的赵闻介,对于他的特立独行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免了众人的礼,而后道“既是如此,此事就这样定了,准福王请战,兵部调拨三万精兵,责令户部随后羁押粮草军饷。”说到此,他又顿了顿,将目光落到了小竖的身上,“小竖,另传朕旨意,御林军,另播五千护福王安全,并听福王号令。另外,那道口谕,太师,还是你提朕拟了吧” 蓝太师拱手而道 “老臣领旨。” 随着他一声领旨,暖阁中的众臣也纷纷拱手道“圣上圣明” 赫连勃挥了挥手,道“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没别的事儿的话,你们都退了吧。余下的折子,没什么重要的,就让小竖看着办吧。” 众臣领命而去,而就在他们陆陆续续踏出暖阁之时,小竖却突然拽住了赵闻介的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于是就瞧见赵闻介停了脚步,继而转身又回到了里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第95章 内阁大臣被留下来谈话,这本不算得是稀奇事,稀奇的是,这里间只留只有赫连勃和赵闻介两人。小魏子原本以为不管是怎样的特殊场合,这小竖和顺喜儿理应是不在受限范围内,而眼下当他看到这两人和自己一样,站在廊下侯旨的时候,不免心里多了些嘀咕,想着这两人和自己关系还算得不错,于是便低声问道“小竖公公,您知道这皇上跟赵大人在里面说些什么话儿” 小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之后,说“这我可就不敢瞎猜了,横竖是咱们当奴才的,主子的事儿不敢乱打听。只是不知道,喜公公那儿,有什么别的消息。” “小竖公公您是惯在这司礼监当差的人,待在主子身边的时候远比我长久,若说这暖阁里的事儿你都有不知道的,那我就更不会清楚了。” 虽则这话是这么说,顺喜儿心里却明白,赵闻介现下被留在暖阁里,所谈之内容,必定会涉及福王请战一事。 福王请战,已成定局,吏部管钱粮,兵部管调兵,赫连勃想要吏部能做什么,又会跟赵闻介商量些什么,这些细节,他既是不愿意让第三个人知道,那么就算小竖和自己再怎么想破脑袋,也是无从得知一二的。 更何况,现今眼目下,对于顺喜儿而言,心中有远比福王请战更要紧的事儿来,那便是关于母亲,关于裕王,关于赫连勃,更关于自己身世的过往。 这个问题一直横亘在他的脑海中,苦思而不得其解,更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连着在那日间,也是满脑子都想着这个问题,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瞧着那紧闭着的殿门,想着赵闻介一时半刻不可能从里面出来,顺喜儿拱手道“小竖公公,眼下若无其他事,在下想先行告退了。” 小竖还未及答话,这小魏子就慌慌张张的拽住了顺喜儿,道“不行喜公公,眼下这会儿,小竖公公可走得,你却走不得。” 小竖一听这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拉住小魏子,笑道“不行,小魏子,你这话儿可得说清楚,什么叫我走得,顺喜儿确是走不得可着我这司礼监秉笔太监还比不得顺喜儿这随堂太监重要了” 小魏子被小竖的话弄得左右不是,急得连连跺着脚道“小竖公公,你明知道小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小竖憋着笑,连忙道“是是是,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正嬉闹间,就听见身后殿门吱呀一声响了,正是那吏部尚书赵闻介推门走了出来,他环视了这站在门口的三人,却终将视线落到了顺喜儿的身上。 在仔仔细细的把对方的脸瞧了个透之后,赵闻介道“喜公公” “赵大人有何吩咐”虽不知道对方盯着自己猛瞧的原因是生,顺喜儿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喜公公,您可真是了不得人物啊”赵闻介说着,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来,“本官这次是真才算得上是真正把你给记住了”说罢,他挪了挪脚上那双粉底的官靴,走到了小竖跟前道,“劳烦小竖公公帮忙备上车马,本官要回六部衙门一趟。” “得勒,既是您赵大人要回六部衙门,小竖我自然得亲自相送了。” 小竖笑着说道,并随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赵闻介倒也不客气,背着双手,迈着官步便抽身离开,只是在走了两步之后,他又猛然回首,看了一眼顺喜儿方才离开。 在他走后,小魏子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回头看见顺喜儿盯着赵闻介离开的方向,一脸的严肃,忙又问道,“喜公公,您没事儿吧” 顺喜儿收回目光,回道“不,我没事儿。” 瞧着他面上还有些不痛快的模样,小魏子又安慰他道“这位赵大人说话,向来都是这样一惊一乍的,喜公公您可别往心里头去。” 顺喜儿笑了笑,不再言语。 赵闻介那番话指的是什么他的确是不清楚,但是他却总觉得赵闻介的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像是带着钩子一样,在挪开的时候,就非得在自己勾出些血肉,带出几个窟窿才算数。 “喜公公,您进去吧,皇上说了,今儿个内阁的事必之后,就不会再传召旁人来暖阁了。”小魏子话说着,便是不由分说的就将顺喜儿给推进了偏殿暖阁里。 踩着那脚底柔软的地毯。顺喜儿怎么都挪不动那脚步来。 在数刻钟前,十数人在这暖阁里定夺西陵王朝朝事国运,然而又在转眼之间,这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主子,一个奴才,而那原本吵闹着的环境,也在此刻变得安静异常。 伴随着漏壶里水滴落下的声音,响起的另外一种清脆的声音,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赫连勃背对着顺喜儿坐在暖炕上,一只手正搁在一旁的棋盒里。 顺喜儿此刻正站在他身后那座雕花檀木落地罩前,依着往常的规矩,他此刻应该是近跟前去请安,只是他现在的确是,没了凑上前的勇气,剩下的只有想落荒而逃的迫切心情。 “既是进来了,怎么不到跟前来”就在他想要抽身而逃的瞬间,那原本背对着他坐着的赫连勃突然开口说了话。 既是被对方点着名问话,就算他在怎么想逃,眼下也是被逼得无处可逃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请安。 赫连勃并不抬头看他,只是点了点头,并随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顺喜儿安静的落了座,瞧见那棋盘上的右侧星角上,只挂了一颗黑子,于是便伸手从另一只棋盒里摸出白子来落到了黑子的一侧。 此刻赫连勃方才抬起头,看了他一会,那脸上泛起一抹微笑来,却也不说话,只是又贴着自己落下的那颗黑子落下了另一枚棋子。 顺喜儿低着头,开始继续棋面上的围地之势,两人你来我往之间,行棋约二十手之后,赫连勃方才道“咱们上一次下棋,是在太子的东宫吧” “回皇上的话,正是如此。” “那一次你的棋面,局势颇为奇巧,和眼下这局棋,很不一样。”赫连勃落下一子道,眼角的余光则是瞧着对方安静的在棋面上贴了一子那落子的手势和之前的那几手并无区别,唯一的不同,只是在收手的那一瞬,对方的尾指似是不小心的勾到一旁的棋子,所幸动作不大,未对棋面造成太大的影响。 瞧着他不说话,赫连勃又继续说道,“太子今儿个早上过来请安,说你回司礼监当差前,他终于赢了你一局棋。” 顺喜儿收回了已经落子的手,抬眼看着赫连勃,问道“皇上这是不信” “太子来的时候,与朕下了一局,棋艺么,倒是有些见长,不过依着朕来看,却还是不到能够赢过你的程度。”赫连勃用棋子敲着棋面道,“要么是你让子,要么就是你心不在此。”说道这里的时候,赫连勃将一枚棋子落到了顺喜儿的眼前,那是一处顺喜儿原本已经做好的活眼上,然而就是这一子一落下,顺喜儿原本那即将连成一片的棋面在瞬间被他击得七零八落,不成局面。 顺喜儿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如坐针毡,他知道自己已经是被赫连勃瞧出有心事来,这令他感到非常害怕,害怕赫连勃会开始追问起那些自己都无法面对的问题。 然而赫连勃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在催促他继续落子之后,便将注意力落在了棋面上,只是顺喜儿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棋局上,此后又不过二十手,便弃子投降了。 瞧着顺喜儿安静的收捡着棋子,赫连勃突然开口继续道“听小竖说,正旦节的时候,你回皇史宬呆了几日” 这话儿倒让顺喜儿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对方。待到那棋子收纳完毕,他才回道“奴才进宫多年,唯有几个旧友还在皇史宬当差。往年自是不用说,而今进了司礼监,大家便是不常见面,也只得逢年节时,凑一起吃吃饭,说说话,打打牌,逗逗乐子罢了。” 顺喜儿总觉得,赫连勃的问话听上去像是在关心,但是又让人听起来似乎有些太过突兀,那感觉就好是对方仿佛是在关心,却又寻不得要紧的话来,只能东拉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让人觉得有些笨拙得好笑。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觉得有一丝暖意从心头流过,就仿佛是那日里给对方夹给自己那一小块栗子花糕,更或者是那夜里送来的一碟春饼。 只是,这丝暖意在瞬间之后,便又似如鲠在喉,吞之不下,吐之不出,直噎得胸口一阵苦闷。 临到晚饭时分,小魏子过来传膳,那摆在桌上一溜食物,全是顺喜儿,不,严格的说是顾三生爱吃的菜色,而在这其中,更有他在东宫里常见的吃食,无一例外的都是太子常爱吃的。 宫婢和内侍们在传外菜之后就各自退了出来,只有两人的暖阁里,赫连勃神色似乎显得有些愉悦,他伸手给顺喜儿夹了些菜,道“小魏子去跟皇史宬的人打听你原来都爱吃些什么菜,后来一想着你又去东宫里待了些时候,又怕你口味变了,所以这全都准备了一些。” 听着他的话儿,顺喜儿突然觉得鼻头一酸,眼眶也泛起热来。 他想起之前小魏子在殿外说的那些个什么小竖可走,自己只能留的话来,原来指的就是这一顿晚膳,这桌子上摆的这一溜菜色,虽是小魏子去张罗的,可若不是赫连勃传下话来,小魏子又哪里知道这些东西 瞧着他不动筷子,赫连勃又道“菜不和胃口” 顺喜儿摇了摇头。 “既是如此,那便要多吃一些。”赫连勃道,“正旦节还未过多久,你这身体倒是比刚进司礼监那会儿更清减了不少。” 听着他的话,顺喜儿更觉得心头一阵苦闷,他无法形容自己眼下的心境。 裕王和母亲的过往,母亲和赫连勃的过往,乃至于,赫连勃对于太子的感情,就像是一个诡异的怪圈,混乱得让人根本理不出头绪。 偏偏,此刻的赫连勃又似乎温柔得仿佛另外一个人,频频将他拖入另外一个感情的漩涡和泥沼中,令他脱身不得。 只是,此刻的他却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楚的明白,只要自己张口问,就必定会得到答案。 但是,他害怕,害怕得到一个让他恐惧的答案,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更何况,眼下的身份,他已经不是太子,那个十六岁太子还好好的活在当下,眼下他只是一个名叫“顺喜儿”的小太监,而这父子之间,没有他一丝一毫的容身之处。 小魏子送来的酒是正旦节里常饮的屠苏酒,是宫里御酒坊专做了用以春节宴饮的,顺喜儿原本想要拿过酒壶来倒酒,却没想到被赫连勃抢先拿走了酒壶,并倒了一杯递给他,道“这是咱们今年第一次坐一块吃饭。” 顺喜儿放下筷子,定定的看着他。 “所以这避恶除邪,苏醒人魂的福酒的第一杯,你来喝。” 西陵国的春节旧俗,春节专饮屠苏酒,除了避恶除邪之外,在那酒席上,总是依着年龄的顺序,年幼的先喝以求康健,而年长则是越晚喝,而以求长寿。 顺喜儿接过酒,笑得有些苦。 赫连勃放下酒壶,只是看着他,说“朕希望这时间能再慢一点” 赫连勃的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坐在他对面的人,在将那杯酒饮尽之后,便欺身上前,用嘴将他那后面的话如数的堵在了口里我希望这时间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就可以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的看着你,看着你饮尽每一年的福酒,在陪着你看尽往后那每一年的春日,夏花,秋果和冬雪。 哪怕,终有一日,我终将离开,终将看着你属于别人。 顺喜儿听不到那被自己用吻堵回去的话,他只是在心里一遍遍的问着自己如果,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父亲,那么他又是自己的什么人 自己若与他毫无任何血缘关系,这二十八年的过往人生中,自己又是在他的生命中扮演的什么角色又终究占有着怎样的地位 这些问题终究是逼迫着他,令他无处遁逃,终于几近崩溃,让他落了泪来。 “顺喜儿” 伴随着那轻且浅的呼喊声,赫连勃那剑锋一般凛冽的眉,山陵一般陡俊的鼻锋,还有那双如同印进了浩瀚星辰的眼,全部都变得清晰无比,片刻让他挪不开眼,而对方那像是漫天星河里无尽的飓风一般的感情,伴随着最热烈滚烫的吻一一的落了下来。 明明知道,应该是拒绝,应该是抗拒,然而心里,却像是饮尽了蜜酒一般,甜得发腻,却还是觉得不够,只觉得应该再多一些,在激烈一些才更好,似乎也只有这样的亲吻才能证明自己,是在对方的心中占有那独一无二的位置来,似乎那才是他多年以来,渴望着的,希望着,在对方那心中,应该有的位置。 应该有的位置 顺喜儿在心中叹息着,这当真是他想要的结果 纵使这身体与眼前这男人已经不再有任何血缘羁绊,但他真的可以罔顾着亲情,罔顾着人伦和对方一起共沉沦么 唇齿之间,还残留着酒的辛辣,在短暂的分离之后,催化点燃的是彼此胸中那已经无法熄灭的熊熊烈火,并将理性燃烧成了灰烬。 那些想要独占的情感,像是藤曼一样,从心底滋生,渐渐的想要爬出喉咙,从嘴里伸出来,想要捆缚眼前这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顺喜儿真的是觉得,啊,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就真的一切无所谓了,什么阴谋阳谋,什么死后重生,都不过是虚谈,那些都比不过眼前这个男人的关怀,这个男人的碰触,这个男人的亲吻。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沉沦的呢 关于这一点,沉溺在欲望之海的两人,早已经无法分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第96章 “太子殿下,快醒醒,咱们该回坤宁宫了” 赫连仲绶睡得正香,冷不防有人在身边说着话,还摇着他的身体,便是再好的梦也得醒了。他睁开眼,坐了起来,有些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那神情也显得迷迷糊糊的。 “您怎么在这儿睡着呢奴婢到处找您都找不着。” 赫连仲绶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慌慌张张看着他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春嬷嬷” “怎么了”春嬷嬷蹲在他跟前,心惊胆战的替他拢好衣服,唯恐在小主子身上发现什么意外的伤来,而至于小主子怎么就睡在牡丹花拢旁的石架上倒不是那么在意了。 “太好了,春嬷嬷,您还是本来的模样。”赫连仲绶伸出手来,扑进了春嬷嬷的怀里,那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气,让他甚觉安心,脸上也不由自主泛起笑意。 “本来的模样”春嬷嬷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在怀里撒娇的小主子。 “嗯,刚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的春嬷嬷变得很老很老了,头发都白了,个子也矮了好多啊”赫连仲绶从春嬷嬷的怀里跳了出来,孩子气的比划着,说着,他又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更是握紧了春嬷嬷的手,“还好,还好,那只是梦。春嬷嬷你还是现在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春嬷嬷笑了起来,她牵着他的手,说“在殿下的梦里,奴婢真的有那么老了么如果奴婢都有那么老了的话,那么就是意味着太子殿下长大成人了,比起奴婢老成什么模样,奴婢倒是很好奇太子殿下长大的模样呢” 长大的模样赫连仲绶拧起漂亮的眉毛,却始终想不起来,在那梦里,自己长成什么模样了,只是依稀记得,梦里的自己仿佛又不是自己,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好啦,咱们还是快回坤宁宫吧” 春嬷嬷说着牵起了他的手,“您忘了,皇上今儿个要来坤宁宫看望您和皇后娘娘么” “父皇”赫连仲绶皱了皱眉。 “是啊,您不是最喜欢皇上了么”春嬷嬷笑着说,“每次皇上过来的时候,您都要跟他说好长时间的话,每次皇上离开的时候,您都还总是依依不舍的模样呢。” 听着春嬷嬷说着自己如何依恋父亲,赫连仲绶总觉得好像这一切听上去是如此的陌生。 父亲的脸,怎么样都想不起来,他甚至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对方关系亲密过,不过心里那满溢着对对方到来的期待,却是异常熟悉的。 宫里的景色虽然瞧着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然而眼下在赫连仲绶看来,却陌生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母后端坐在坤宁宫暖阁的绣榻上,正看着自己盈盈的笑着。 母后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身上穿着陌生的华美服饰,不光如此,还梳着高耸繁复的发髻,那发髻上甚至还缀着精美华贵的钗饰。 明明是最熟悉的母后,为什么总觉得很陌生呢 印象中的母后,似乎并不常做这样的装扮,总是一身素白白的打扮,发髻从来都是低低的挽着,脸上也很少见到这样的笑容,总是垂着嘴角,那双美丽的双眼里也总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仲儿,过来,快来见过你父皇”母亲说话的嗓音里带着些欣喜,她说着,从身边拉过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赫连仲绶不敢看眼前站着的男人,他知道自己其实从来都是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因为他总觉得父亲的眼睛太过锐利。所以他老老实实的跪下请安,给眼前的男人磕了头。 “平身吧” 被母亲称做为“父皇”的男子,声音听上去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而这让赫连仲绶皱起了眉毛,父皇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么 “父皇”说话间,伸出手,拉住了他。 那手很大,也很宽,但是却冰冷得让赫连仲绶觉得,包住自己手的是一坨冰,直沁得他从心底里发起抖来。 “父皇”的脸突然出现在赫连仲绶的眼前,对方的脸,是那样的诡异且可怕,没有眼,没有鼻子,更有没有嘴巴。 赫连仲绶被眼前的脸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拼命想要挣脱被眼前的“父皇”拽住的手,却是徒劳,一旁的母亲却是笑眯眯的看着他,说“仲儿,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你父皇了么” 不,这不是父皇 赫连仲绶想要喊出来,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看着无脸的男人和挂着诡异笑容的母亲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可怕,最终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大哭了起来。 哭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暖阁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仿佛都笼罩在了迷雾中,赫连仲绶擦了擦泪,喊道“母亲” 四周空荡荡,没有人回应。 “春嬷嬷”赫连仲绶又喊了一句。 依旧是没有任何人回应,过于空旷和安静的环境让他觉得有些后怕,他慌乱的小跑了起来,并不停的喊着“母亲春嬷嬷你们在哪儿” 一片迷雾之中,没人回答他,这前后并无二致的环境里,他瞧不清楚来处,更看不见去向。 在即将绝望的那一刻,他在那片白雾中,瞧见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看上去是那样的高大,四周都散发着带着暖意的光,这让赫连仲绶顿时觉得心中有了些勇气,不再害怕,于是他站起来,往那身影走了过去。 随着离着那身影越来越近,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越来越清晰,是父亲,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于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他终于开始跑了起来,只是他个子太瘦小,他的步伐也太慢,明明看上去不那么远的距离,却总让人觉得隔了千万里一般。 终于,浓雾散去,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终于瞧清楚了那人的脸。 那眉,那眼,那唇,无一不是他熟悉的,虽然他从来都惧怕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对视,也总觉得他那过于锐利的眼神有些冷漠,但是却无法不承认,他对对方都怀着一股近乎崇拜的心情,因为在母亲的嘴里,父亲,是那么伟大勇敢且又满怀情谊和梦想的男人。 赫连勃,这个人能成为自己的父亲,真是太好了。 “父亲”他欣喜的想要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突然迈不动,他的双脚,仿佛被什么钉死了一般,无论他如何用力,他都只能钉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 不远处的赫连勃突然蹲了下来,他伸出手,笑容和蔼的看着赫连仲绶,温柔的说“仲儿,快过来,父皇在这里。” 赫连仲绶欣喜的想要上前,却发现,赫连勃的身前突然多了个人,那是个瞧着跟年岁差不多的孩子,那孩子背对着自己,以至于他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脸,不过他却能听见对方清清楚楚回硬着赫连勃的话“父皇” 父皇赫连仲绶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个孩子,无法理解眼下的状况父亲明明叫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有另外一个人答话如果说眼前这个孩子是自己,那么现在自己又是谁 不,不对,父皇那个人不是我 赫连仲绶想要上前去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着急的他,只能急切的在那个孩子身后挥舞着手,期待着赫连勃能注意到自己,然而对方并没有看见他,只是将满含着温柔的目光,落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自称是“仲儿”的孩子。 他看见赫连勃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说着什么话,那脸上的笑意变得越发宽和,温柔,那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笑容。 他看见,赫连勃伸出手来,钩住了那个孩子的尾指,彼此的拇指又终相印,那一刻他听见赫连勃说的话“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什么 赫连仲绶有些着急,他拼命的喊了起来,然而赫连勃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只是拉着那个孩子的手,脸上挂着笑。 那个孩子突然转过身来,眼睛定定的看着赫连仲绶,嘴角也微微的勾了起来,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他拉着赫连勃的手,说“这是我的父亲,不是你的。” 赫连仲绶被眼前这个孩子的脸,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那张原本模糊着的,瞧不清容貌的脸,突然清晰了起来,那个孩子,竟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容貌。 “仲儿,我是你父皇啊”身边突然响起来那个陌生且又冷冷的声音来,这让赫连仲绶在瞬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个自称为他“父皇”的男人,就站在他的身边,然而他不敢看身边男人的脸,他知道那是没有脸的。 对方似乎已经瞧清楚了他心中所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手依旧冰得让人觉得连心都要冻住了一般的可怕,赫连仲绶看着那缓缓蹲下来的身体,瞧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凑到自己的眼前,终究还是挨不住那恐惧,大声叫了起来 顺喜儿猛的睁开了眼,他呼吸急促,浑身冰凉,冷汗涔涔。 满是雕花的床顶,提醒着他,那可怕的脸,那可怕的一切终究是梦。只是那梦里的惊愕感太过真实,哪怕是在醒来之后,他也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好不容易稳了心神,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此刻他才注意到,这不是司礼监的值房,瞧着好像是别处。 “喜公公,你醒了”说话的是小魏子,在外间他听见里面有响动就立马跟进来了。 看着小魏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顺喜儿突然有些懵,片刻之后,他突然想起来,昨夜,自己和赫连勃 那身体上残留着的印记,突然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一瞬间,他的脸色也伴随着关于昨夜记忆的恢复变得越发的苍白起来。 瞧着他面有难色的模样,小魏子只当他是担心司礼监和内阁的事儿,于是忙道“喜公公,内阁和司礼监我且已经跟小竖公公打过招呼了,您别担心。” “我并不是” 瞧着他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小魏子又道“太子殿下最近每天总是按着时间过来请安,所以皇上这会儿正在翔鸾阁见太子。” 太子 听到这个名号,顺喜儿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钝痛,那梦里的无力感只在瞬间又涌上了心头,以至于他只觉得头上一阵阵的,眩晕得紧。 “我瞧着您像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不如先吃点东西吧”小魏子说着就拍了拍手,随后那些个他常爱吃的粥食被一一送到了跟前。 小魏子在他跟前细细的数着那些糕点粥品,还亲自夹了糕点在他的碗里,笑眯眯的说“皇上让我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他回来呢,所以别担心,没有我的吩咐,这会儿也不会有其他人会进来这里。” 顺喜儿端着碗,看了看眼前这个笑得客气的小公公,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那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关于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谁给换的,他终究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我只管是把衣服送进暖阁,别的就不知道了哦。”小魏子坐在一旁轻轻的开了口,眼睛却望向别处,并不看他,只是那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再清楚不过昨夜,这殿里,除了赫连勃和顺喜儿,所以这替顺喜儿更换衣物的事儿,除了赫连勃之外,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顺喜儿没有旁的话,只是安静的用着早膳。饭到一半,赫连勃回来了,瞧着他进来,小魏子很知趣的就退了出去。 顺喜儿想要放下碗说些什么,却被赫连勃抬手阻止了,于是他也只得继续享用起对方特意为他预备下的早饭来,只是那过程中,赫连勃盯着他的眼神中,那温柔来得有些太过露骨,竟让他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慌。 早膳之后,赫连勃喝了一口茶,看着他,那眼里的温柔一览无遗“粥食可还合胃口” 顺喜儿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咬着下唇,没有回话。 “身体是有什么地方不适么”瞧着他不开口,赫连勃开始追问了起来,脸上尽是关切,他记得昨夜里自己似乎有些失控,好几次都没有顾及到对方的感受。 听着对方终究是把昨夜的事提到面上,顺喜儿也还是捱不过,他拎起那袍子的下摆,也不顾双腿还酸软着,直直的就跪在了赫连勃的跟前,如同在那梦里一般,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皇上,昨夜,是奴才失了本分,还请皇上降罪责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第97章 赫连勃看着跪在眼的少年内侍,那只原本已经伸出来的,想要扶对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之后,终是收了回去。 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对方,想起了,在不远的刚才,在那另一间暖阁里,那个用略带着紧张的嗓音,追问着自己的儿子“父皇,顺喜儿他在内阁待得还算习惯么他做事儿还算稳妥么” 明明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赫连勃突然觉得自己想不起来是如何回答对方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回答完之后,儿子的脸上,挂着略带些羞涩的笑意,那种笑意,他曾经在儿子大婚的时候瞧见过,那个时候,他以为,那应是在儿子面对新婚的太子妃时,独有的表情。 “太子爷见着他欢喜,又且信任着他” 那日里,花季睦跪在自己跟前讨要顺喜儿去东宫时的话,犹在耳边,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话,赫连勃才下了决心,把眼前这个少年内侍送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身边。 他不是没有过不舍,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他甚至为此发狂发怒,然而他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是处于对儿子的关心和爱护。 大婚那日,他在不经意之间,瞧见赫连仲绶跟紫宸殿里的小太监耳语着手炉的事儿,还有那夜婚宴,他瞧见顺喜儿亦步亦趋跟在赫连仲绶身后,那眼里满是关切。 大婚后不久,某个雪夜里,他更是心血来潮的去了东宫,遣散了众人,一人站在暖阁的廊下,听着在那房间里的两人嬉闹在一起。 那一瞬间,赫连勃才突然发现,自己内心真正在乎的并不是一国太子将感情倾注在区区一介内侍之上。 他在乎的,原来是,这个内侍心里惦念的是谁。 赫连勃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认输的人。 你送暖炉,我便送护耳,为的不过是表明,那关心从来不只是赫连仲绶有,自己也是体贴着的。 只是,他从来未曾见过顺喜儿会有那样的笑,更未曾见过赫连仲绶在自己面前如此的笑过,仿佛,这两人之间,只要不涉及到自己,那关系就变得十二分的自然祥和。 在那一瞬间,赫连勃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在这两人之间,显得有些太过多余 赫连勃是不想承认这种可能性的,他的身份,他的地位,都不允许他承认。 在大婚之后开的第一次旬讲前,李丛礼特地送了三篇进学的文章来,是的,待选的有三篇,他赫连勃没有选别的,而是独独选了楚王这一则。 那日里,他说的理由是,要旁敲侧击的提醒太子,要正身行,要多听箴言,不可沉迷男女私情。 然而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自己这个理应做一个榜样的父亲,做出来的事儿,却如同一个可耻的偷窥者一样,总是想着,在找何样的借口,多去几次东宫,这样便是可以多看几眼那个少年内侍,所以才会有将对方升任东宫侍读的事发生。 赫连勃知道自己快疯了。 他知道自己很可笑,但是知道自己更有些可怕。 每见一次这个少年内侍,那心中想要独占,想要据为己有的念头就越发的清晰。 他觉得,这世上从来没有一种东西,是他如此渴求着,哪怕对手是自己的儿子,他也几乎是没有想过要放手。 可是,那一头拽着顺喜儿的手,终究是赫连仲绶这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一个,发誓要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付出自己生命也要去疼爱,去守护的人。 所以,面对着,做过这样许诺的儿子,更面对着,经历了丧妻之痛的儿子,赫连勃终于第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 这是这念头仅仅不过存在数天,就被花季睦的提议给抹杀殆尽。 明明知道,调对方回司礼监是不合时宜的,明明知道将对方升任内阁是不合规矩的,更明明知道,私欲占据理性的上风,是可怕的,是充满危险的,但是一如当初,花季睦跟他要顺喜儿去东宫时一般,赫连勃还是准了花季睦的要求。 终于,这个名叫顺喜儿的少年内侍,还是回了太素殿,回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当听到对方在自己面前提及太子的丧妻之痛时,赫连勃的心终究是凉了下来。 是的,他应该意识到,他早该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是选择了太子,而不是自己。 自己太过自信了。 赫连勃是这西陵国,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坐拥万里江山,享无尽荣光,从来都是想要什么,便有人立刻送到自己的跟前。 可人心又怎能和物件相提并论,无论他拥有这世间最伟大的权利,还是享受最无上的荣华,唯有感情,唯有人心是他无法掌控,更无法强迫的。 在正旦节的那些日子,赫连勃在东宫里,陪着赫连仲绶赏过那每一场烟花,看过那每一场滚灯,应景戏,在那这人声鼎沸的盛大节日里,瞧着赫连仲绶那年轻且英气十足的脸,赫连勃突然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些寒凉之情来。 是了,太子原比自己更合适不是么 年岁相当,又相互喜欢着。 四十岁的自己,这两年尚且可说看上去年轻,再过数年,便会成为须发花白的耄耋老人,而这个少年,终究不过是年过双十的青年。 退下那一万步而言,就算对方选择了自己,可自己还能陪着他多少年呢 在自己剩下的那些有限岁月里,这不饶人的年岁,不饶人的时间,也终究会成为捆缚对方的牢笼吧 那样还算得上爱么 算了吧,还是老实的放手吧,就如同最开始送他去太子身边那样,就让他在太子身边守着,至少在自己湮灭之前,能够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守在那个孩子身边,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关于对于这个少年的喜爱,就该如同云烟一般的散去,再无踪迹可寻就是最好。 于是才会让小魏子去安排了昨夜那一顿的酒菜,喝过那些酒之后,彼此的关系,就应该回复到最正常的主子和奴才的身份吧 是的,最初的确是这样打算着。 然而,在对方的唇印过来的时候,那原本定好的一切就开始变得有些无法控制了。 赫连勃不想否认,在自己的内心之中,对于顺喜儿的感情偏向,是有着一丝期待这种期待源自于当初自己在亲吻对方时,对方那若即若离的回应,更有私下里,这个少年内侍在自己身边,那无时无刻的眼神追随。 只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早已经不是那么纯粹,不是么 不管他们曾经抵死缠绵过多少场,又交换过亲吻多少次,更不管他们有多少次的促膝长谈,那些每一次里,都只是赫连勃主动挑起的,顺喜儿总是处于被动的,不发一语的承受着。 赫连勃虽然能偶尔从对方眼里读出那一丝丝暧昧的情愫,却因为这身份的不对等,感情的不对等,无法确认对方不是真的对自己有别样的情愫。 所以,当对方主动亲吻自己的时候,赫连勃突然有一种错觉,一种对方终于还是选择了自己的错觉。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冲动着的少年,克制不住想要抱紧对方的欲望,只是心中却依旧在害怕会错意,更害怕那压抑在内心,太过痴狂的感情吓跑了对方。 他当时是想要确定,想要再问一次,对方却是再一次主动的吻了他,而且远比上一次热烈。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任何答案了,因为对方的举动已经彻底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那些内心的冲动也终于变成了狂喜。 这种喜悦一直持续到今天早上,持续到他迈入这暖阁之内,持续到他听到对方跪在自己面前说出那些话的前一秒。 原来,终究是自己会错了意。 正如自己那天,在廊下听到的那样,那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声,终究是属于太子的,而不是自己。 身体的痴缠和纠葛,以及那些亲吻也并不能代表任何东西。 那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来得过早的春梦。 在料峭的春寒里,随着春雪那悄无声息的融化,无声无息的就醒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第98章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赫连勃突然一手捂住了脸,大笑了起来“本分” 顺喜儿的身子抖了抖,他不敢搭话,只是将那身体往下伏得更深了些。 “你一个匍入内阁的司礼监随堂太监,跟朕谈本分”赫连勃说起,笑得更大声了起来,只是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微微发这颤,“你怕不是忘了你曾经是以何样的身份入驻华芳坊” 赫连勃的话好似冰锥一般的刺进了顺喜儿胸中,让他在瞬间入坠冰窟,这寒气是如此的深入骨髓,令他从心底凉透至四肢百骸,令他除了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外,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好不容易,赫连勃终于停了笑声,他放下遮住脸的手,继续道“说这话,倒是先得朕有些太过咄咄逼人了,毕竟你现在的确是不同往日的身份了。不过,既是你自己主动提及本分这一则,那么朕便是有些话要跟你讲。” 顺喜儿困难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从喉头挤出半句话来。 “你私会太子,本是死罪,朕也的确是赐了你死罪,可你终究未死,不光做了东宫侍读,而今又入了司礼监和内阁。”赫连勃说道这里顿了顿,那搁炕几上的手,不觉紧握了起来,“虽说这的确是花季睦跟朕跟前求来的,可若朕不点头,莫说你现在站在这里,就便是皇史宬你也是踏不出半步来。” “”顺喜儿沉默着,没敢抬头,更没敢搭话。 “你是跟小竖一样聪明机敏的人来,理应知道,朕做这些事是为的什么。”赫连勃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内侍,一字一句的说着,仿佛想要将这话一同刻入自己的脑中,“在这内阁里,你要好好的学做事,学得好了,你才能替朕看住这些大臣,才能替朕好好的守着太子。而这,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本分。” “奴才谨尊圣训。”顺喜儿艰难的从喉头挤出这句话来,重重的磕了个头。 “往后若无其他必要,你也不必再跟着小竖来暖阁了。”赫连勃说着挥了挥手,“没旁的事儿,你便退下吧” 顺喜儿再次磕了头,领旨谢恩退出了暖阁。 只是他前脚刚迈出暖阁的门槛,那身子就跟着一软,若不是在小魏子在门口守着,只怕他整个人都要瘫在地。 “喜公公,您这是怎么了”小魏子扶着他问道。 顺喜儿悠悠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若失焦一般,对于小魏子的问话,他充耳不闻,脑海只里只剩下赫连勃最后那句话。 那句“不必再来暖阁”,斩断了所有,自己和赫连勃过去曾经所有的关系,其中包括,他唯一不想被提及,甚至是想要回避遗忘的侍寝。 他曾经幻想过,若赫连勃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己便是会出生在普通人家,远离了那些权利纷争,是否,自己和赫连勃,就会有着最寻常,最正常不过的父子关系 然而,终究赫连勃不是普通人,只有他,他已经不是赫连仲绶,他只是一个名叫顺喜儿的小内侍。 看着赫连勃终于一步步的走进东宫里那个只有十六岁的自己,看着那曾经日渐融洽的父子二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欣喜的,毕竟这世间不会有人会因为实现愿望而感到焦躁不安的。 可他却独独就是那一个例外。 每次,在东宫里,看着那父子二人相谈甚欢,尤其是赫连勃那满眼的怜爱之情,他就不得不如同饮下独饮苦酒一般,任由妒忌灼烧着自己的内心,却无法宣之于口。 这是早就该清楚的事实啊,赫连勃那双充满深情的眼,从来都是透过自己望向那身后的另外一个人,不是么 赫连勃和赫连仲绶,一国之君和一国太子,这是命中注定了的身份。 自己,只是一个内侍,一个太监。 自己还能和赫连勃扯上什么关系呢 只有那可笑的侍寝一则。 讽刺啊,这是绝佳的讽刺。 讽刺那曾经活过的二十八年,更是讽刺着而今这天上天下一般的身份置换。 曾经他想要摆脱这层最尴尬,最矛盾的关系,却变成了唯一。 自从回到麟德殿,他想过要努力的经营,至少经营起一些普通的奴才和主子的关系,因为他希望在赫连勃心中,能够稍稍的占据那么一点点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是和赫连仲绶无关的。 只是在最后,这所有的一切盘算,皆因为触及这宫闱内的惊天秘闻时,他无法接受那背后的可能存在的事实,终被那排山倒海的恐惧和不安击溃。 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亲吻和缠绵之中,是他自己亲手将原本已经趋于正轨的自己和赫连勃,又重新推回到了原来诡异的定位之上。 酒精,固然是情绪最佳的催化剂,然而在激情褪去之后,那心中的不安便会逐渐吞噬内心。 所以才会有那个梦,所以才会在梦里,才会有两个自己,才会有赫连仲绶说“这是我的父亲,不是你的。” 所以,不管,自己昨夜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亲吻了赫连勃,去乞求对方抱紧自己,在酒醒梦醒的今天,他终究是要去不得不去面对心中那过于扭曲的情感,去将已经脱轨的关系重新拉回正轨。 只是,他没想到,最终,从赫连勃那里听来的,确是这样的这一句话。 而这,全都是咎由自取。 瞧着他脸上血色尽失,那神情仿佛死人一般的呆愣,小魏子一时间不由得慌了神明明刚才皇上进去的时候,这两人还好好的,怎么转脸这人出来就成这样了 “喜公公,还是我送您回值房吧”小魏子担忧的说。 顺喜儿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勉力一笑,推开他,一步又一步的迈下台阶,逐渐远离了小魏子的视线。只是在小魏子看来,今日的喜公公不同往日,那神情瞧着像是三魂七魄尽数不在家似的,整个人也倒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了。 转过一处假山石时,冷不防身后有人猛的拍了一下顺喜儿的肩头,回头看竟发现,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东宫里那位在自己离开之后,新晋的执事太监,另外一位,便是原应该早就离开麟德殿的太子赫连仲绶。 虽说当初定的是顺喜儿会回文渊阁参加经筵,但是因着内阁事务繁忙,跟着没几日到了正旦节,宫里宫外都过节去了,经筵也停了,所以严格算起来,自从顺喜儿去了司礼监之后,便是再也没和赫连仲绶见过面来。 虽是知道对方做事一向都是稳妥的,但是赫连仲绶还是想要知道对方的近况,由着这些日子,赫连勃与他还算亲近,所以前些日子开始,他大着胆子来麟德殿想要请安。 赫连仲绶原想着赫连勃或许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毕竟从这麟德殿落成的那一日起,自己都是不准靠近麟德殿半步的,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同意了。 所以从迈进麟德殿,进暖阁跟父亲请安的那一刻起,他开始在心里想着,也许,可能,能够碰巧的瞧见顺喜儿。只是司礼监和内阁各有办事的时辰,他虽是掐着点来,可是却总是碰见对方。 今天,赫连仲绶也原本没想着别的,在赫连勃跟前请了安之后,就要离开麟德殿,行至宫门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挂着的玉佩不知去向了,所以便让执事太监跟着一起沿着原路来找,却没想到在假山石后瞧见了顺喜儿。 “喜公公,太子殿下在您身后叫了好几声,您都没听见”那位新晋的执事太监面上瞧着有些不太高兴,说话的口气也带了些怒气。 “奴才一时走了神,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顺喜儿话说着,想要跪下请安认错,却被赫连仲绶伸手扶住了因为在他看来,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事儿来,顺喜儿那血色尽失的苍白脸色更让他揪心。 “你这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赫连仲绶追问着,并伸手摸了摸顺喜儿的额头,在确认没有高热的迹象,他才略略的安心。 赫连仲绶那微温的指尖触感,令顺喜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体,因为他突然没来由的想起了赫连勃,想起了昨夜里,对方是如何用手轻抚过自己的身体每一处,以及那个时候,自己又是如何欣喜的回应着对方。 “这是我的父亲,不是你的。” 梦里的话清晰的响彻在脑海之中,连着那记忆中和赫连勃有过的缠绵过往,一次次的鞭挞和拷问着顺喜儿的内心,以至于他无法直视赫连仲绶那关切的目光,只得匆匆的低垂了头, 说“只是偶感风寒,还请太子殿下勿要挂念。现下奴才急着回司礼监回话,太子殿下若无他事的话,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赫连仲绶瞧他的确是急匆匆的模样,加之那脸色又不太好,便只得有着他去。只是在顺喜儿低头告退的时候,他在不经意间,瞧见顺喜儿那后颈项处,竟有一处红紫色的瘀痕,衬着那素白色的衣襟领子,瞧着甚是醒目。 “你这儿是怎么了”赫连仲绶说话着就伸手去拨弄了一下那衣襟,却没想到,那衣襟下,显露出来的并不只是一处,而是好几处,鲜红色的,仿佛是被什么啃噬过的印记。 后脖一阵冷风灌入,激起阵阵鸡皮疙瘩。顺喜儿赫然想起,昨夜那场缠绵之中,情动之时,赫连勃扣着他的颈项,种下无数个印记,而今却没想到突然暴露在了赫连仲绶的眼前,他猛的伸手,反扣住了自己的脖子,一脸惊骇的看着赫连仲绶。 赫连仲绶脸上似乎并没有其他的情绪,依旧只是一脸关切的看着他。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有支吾着,在丢下几句不成句的话之后,几乎是用逃一般的姿势,迅速的离开了。 “真没想到喜公公也是这样的人儿”瞧着他失仪的态度,赫连仲绶身边的执事太监气鼓鼓着一张脸,分明对他报以了十二分的不满。 “许是他真的有事忙着吧”赫连仲绶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指尖才在刚才触碰过顺喜儿颈项处的瘀痕。 “有句话,奴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赫连仲绶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 “上次主子爷您让奴才去给喜公公送春饼的时候,奴才的确是去送了,不过有件事儿,却没跟您说道。” “什么事儿” “上次去的时候,奴才碰见皇上跟前的魏公公,可巧了,他也是给喜公公送春饼。”这执事太监说话着,便是小心翼翼的将嘴凑到赫连仲绶的耳边,继续着刚才的话,“奴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魏公公说那春饼是皇上独独赏给喜公公的。” 赫连仲绶笑了笑,道“许是他做事稳当,父皇赏赐的。今儿个也还听父皇说起,顺喜儿做事妥帖,在内阁里帮了不少忙。” 瞧着主子爷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这执事小太监便是有些着急,一时间也不管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直道“主子爷,奴才听他们说,喜公公是凭着床上的本事讨了皇上的欢心” 这话让赫连仲绶原本挂着笑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他直盯着眼前的太监,冷冷的问道“你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这执事太监瞧着他脸色沉了下来,心下当知不好,双膝一软便跪在了赫连仲绶的跟前,磕头如捣蒜一般“奴才知错了奴才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的” “得亏当初顺喜儿瞧着你做事还算机灵才举荐你做了东宫的执事太监,却没想到你却竟是跟旁人一样,乱传一些没影儿的话来”赫连仲绶冷冷的呵斥着。 “奴才知错了主子爷您饶了奴才吧”眼瞧着这位是真动了怒,这执事太监更是吓坏了,他直起身,左右开弓的扇着自己的耳光,为的是求他能够绕过自己的罪过。 “你既是如此的不知轻重,本宫便是不能再留你了。”赫连仲绶继续冷冷的道,往日脸上那惯带着的温和笑意也不见了,“我也不叫花季睦来领你,你自己去都知监去领鞭子吧” 说罢,赫连仲绶便是转身快步的离开了麟德殿,任由那小太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第99章 小竖回值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值房里没上灯,身边惯跟着的跟班小太监掏出火折子,点燃烛火时,倒是被房间里突然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顺喜儿坐在正堂的圆凳上,双眼愣愣的,像是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着一般。 “哎哟,你既是在,怎么就不出个声儿呢”小竖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瞧着对方没什么反应,又上前拍了拍他的的脸,“顺喜儿你发什么愣呢” 顺喜儿这才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他“小竖公公,您回来了” 小竖挑了挑眉“可不是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怎么不睡觉去”话说着,小竖又注意到他身上的织金袍子上沾着不少的污泥,那袖口,下摆等处,摸着湿漉漉的,完全是湿透了的模样,“你这一身怎么回事儿是被人打了还是摔的啊” 顺喜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笑,道“就我这一身打扮出去,倒是打别人说得通。” “那倒也是,不过你这一身” “应该是在哪儿摔的吧”顺喜儿说着又笑了笑。 “应该”小竖皱了眉,“你这人还是真逗,自己挨哪儿摔的竟是不知道了就算不知道在哪儿摔的,你这回来也合该换一身衣服吧就这么湿了一身,小心生病你” 顺喜儿又笑了一下,沉默着站起了身,往自己的隔间走了过去,只是没迈上几步,就又听见小竖在他身后说了话。 “你吃晚饭了没” 话音刚落,诺大的房间里就听见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那声音饶是大得有些太过诡异,连着小竖身边那个跟班小太监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竖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那小太监应着声儿就奔着小厨房去了,不多时便是提着一个食盒回来,里面装的一晚白米饭和一碟烧肉。 “今儿晚上没剩什么菜,喜公公您且担待着,将就着吃吧。”这小太监说着就将米饭和筷子递到了顺喜儿的面前。 顺喜儿接过碗,看了看那碟子烧肉,便是一刻不停的吃了起来。只是那吃像让小竖瞧着甚觉陌生在他印象里,这顺喜儿吃饭总是客客气气的,动起筷子也总是斯文至极,却没见过有着眼下这狼吞虎咽的模样,难道真是饿急了 没过多少时辰,这顺喜儿就把那一大碗米饭全吃了干净,然后他看着那跟班小太监,问道“还有饭么” 这跟班小太监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忙点了点头“还有” “能帮忙再盛一碗么”顺喜儿话说着,将碗递到了他的面前。 还要吃跟班小太监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小竖,毕竟他也没见过这位喜公公有这么能吃的时候。 小竖翻了翻白眼,道“他既是要吃,你就再去弄一碗来。” 瞧着自家的主子都这么说了,这小太监也只得端着空碗跑了出去,而后又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碗白饭又回来了。而顺喜儿在接过那碗米饭之后,更是如风卷残云之势,将剩下的半碟烧肉一起消灭了,最后还用剩下的肉汤来泡没吃完的米饭。 小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道“得,能吃是好事儿。毕竟这日子,睡醒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不管怎样,你也得吃饱睡足了面对明天的生活不是” 顺喜儿原本正扒拉着那碗里剩下的饭,猛听得小竖这句,那手突然就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那扒拉着饭的速度则是变得更快了。 眼瞧着他把第二碗饭吃得干干净净的,小竖方才继续笑眯眯的问“还添饭不” “我已经差不多了。”顺喜儿安静的将碗筷搁到了桌面上,起身拱手向小竖作了个长揖,“多谢小竖公公的关心,若是没有旁的事儿,我想早些休息了。” 小竖挥了挥手,便是由着他去了。在他回房间之后,那跟班小太监一边收着食盒一边说“还真是没瞧见喜公公有这么能吃的时候” 小竖撇了一眼那隔间亮了不多时又熄掉的烛火,也没有搭话,只是跟着回了自己的隔间不提。只是,在这一夜里,两人似乎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像说过了千万句一般。 充保原是定了正旦节不久后便会回宫,却没想到他突然从宫外头寄了一封信给花季睦,说是父亲病重,已是弥留之际,考虑到情况特殊,花季睦又特意准了他更长的假期来,这便是意味着,就算顺喜儿再怎么也逃不过继续分担充保的职责,不过碍着之前赫连勃说过的那些话,他也只是跟着小竖到暖阁外,不再踏进那暖阁一步。 对于那日里的事儿,小魏子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也能略略从赫连勃的情绪中猜到一些可能,而顺喜儿那日里失魂落魄的离开之后,他本是想要开口说些安慰的话来,却还是觉得,这喜公公和皇上之间的事儿,自己没什么插嘴的资格,于是也只得闭了嘴。 而自那日之后,顺喜儿也有些时间没再来暖阁,因着小魏子时常是在暖阁守着,他又不抽不得空去找顺喜儿,眼下又瞧着对方来了,虽是那情绪上还瞧着有些不安的模样,但是比起那日里离开时,脸色红润了不说,就连面颊也日渐丰盈了不少,于是,便也安下了心来。 小竖进暖阁约有两个时辰才退了出来,顺喜儿接过他手中的红木匣子之后,两人便是一起离开了暖阁。 眼下的时日里,赫连起领兵出征之事也逐渐提上日程,绕是蓝太师手段了得,不过月余就调齐三万精兵,并令粮草齐备。而今天送递的折子,除了禀奏兵马粮草的调度问题,跟是为了在赫连勃那边请示赫连起出征的日子。 那是蓝太师特地找了钦天监监正在观测星象,占卜吉凶之后,特地选择的出征日子。对于这样的安排,赫连勃自然是不会批驳,毕竟,作为三朝的老臣,蓝太师是完全值得信任的对象。 在前朝的朝臣和后宫内侍的合力安排下,终于到了赫连起出征的那一天。 这一天,紫宸殿外举行了盛大的祈福仪式。百官俱着华服临朝,宫里头的那些个业已成年的皇子们也被一同勒令出席祈福仪式。 赫连勃身着衮冕,端坐在宝座之上,一言不发的看着赫连仲绶身着太子朝服替自己献祭三牲,焚香祷告,祈求神灵以及祖先的庇佑。而作为主角中的主角,福王赫连起则是身披银甲,头顶红缨盔,瞧上去一副英武非凡的模样。 当赫连仲绶将象征着勇气和胜利长剑递倒赫连起手中的时候,远远的站在一旁的顺喜儿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些众多的皇子之中,的确是只有福王这一人,无论从形貌还是气度上,都是最像赫连勃的。在以前,他总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于赫连勃会对福王的有些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而在他也拥有两个孩子之后,他才有些明白对方,当自己也有一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儿子之时,疼爱是必然的结果。 长剑的交接,意味着祈福仪式结束,在两人一同转身的那一刻,站在紫宸殿的数千御林军开始齐声高呼;西陵万年皇上万年”紧跟着,便是:“太子威武福王威武” 福王奉命出征,范贵妃在观礼之列,她虽不得出现在将兵跟前,只有站在后宫最高的望秋阙上远远的望着那招展的王旗所在之地,而当她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将官雄壮威武的呼喊声时,更觉胸口烦闷难过,一时间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涕泪涟涟的毕竟这是第一次,福王远离皇城,远离她的身边,亲涉沙场。 福王出征后不多久,充保终于回了宫,算起来的日子,正好是在家了守半个月的丧,依着朝例,前朝的朝臣们若是家中有父母过世,必是要丁忧的,少则一年,多则五年,而这后宫里的太监们倒是没了却这个规矩。 充保既是回来了,顺喜儿便是更没有多的理由跟着小竖往暖阁去了,而是继续留在内阁打理一些琐碎的杂物。赫连起出征后没多久,朝中又到了三年一次的春闱之试。 春闱之试是定在贡院,由着国子监主管科考之礼,因着是每三年一次,又齐聚西陵皇朝各地的才子,所以每逢这一时刻,国子监上到祭酒,下到各学博士都全都紧紧绷着一根弦,生怕出什么漏子。 除开国子监,翰林院也会征调一些学士大臣参加春闱监考,除此之外,更会选择一名得高望重之人成为春闱的主考官,往些年,这主考官是由着蓝太师来的。 蓝太师虽居内阁首辅之位,但是对于春闱和秋闱尤其重视,说这些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而这也往往意味着西陵皇朝的江山大计寄托于此。 只是今年蓝太师身体实在是有些欠安,又有太子妃病故之事伤其七情,故而今年是指定了别的人代替他做了主考官,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赫连仲绶身边的经筵主讲官,李丛礼。 顺喜儿听闻此事原不是蓝太师的主意,而是赫连勃一人指定的,为着此,其余的朝臣就算是有别的想法,也只得闭了嘴不敢说别的来。 前朝除开了那国子监,翰林院,乃至被赫连勃钦点的主考官外,司礼监也毫不例外被点名做了监官。依着往年间的惯例,这司礼监只需得找一人出去做做样子罢了,今年确是有些不一样。 正旦节之后,顺喜儿和赫连勃之间的关系就有些急转直下,莫说是小竖,就连着花季睦也瞧出些不对劲儿来。碍着这层关系,小竖便是跟花季睦跟前请了示下,说不如就让顺喜儿去国子监那边帮忙照应着,免得什么时候赫连勃去了明光阁撞见了不想见的人来,又惹出些是非来。 花季睦虽是不想同意小竖的提议,但是考虑着眼下的确内阁为着福王出征的事儿已经焦头烂额,司礼监下上至掌印,秉笔,下至几位随堂太监,就没一个能抽得出身来的。横竖那监考的事儿也不甚要紧,算来算去,也便是只有答应了小竖的提议。 给顺喜儿传话的还是小竖,那话里话外之间不外乎就透露了两个信息,这只是暂时的安排,一旦春闱之后还会再调他回来,另外一个便是,赫连勃那边,既是两人关系都那样僵持着,不妨一方避上一避,也许过上一段时间,关系便又缓和来了。 对此,顺喜儿倒是有些不置可否。 赫连勃的意思,那天里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不再见就是不再见。 难过是必然的,可那又如何呢 不管何种理由,终究是自己拒绝了赫连勃。 既是拒绝,也怪不得对方会做出那样的反应来,而若是照着往日赫连勃的脾气来,一个小小的内侍敢忤逆犯上,怕是死上十次也是不够的。 而今,他非但没死,且还活着,而且还在司礼监待着,继续做着随堂太监的位置,还被赫连勃要求要依本分,好好的做事,为的就是日后里能够成为赫连仲绶的左膀右臂。 而这,原本不就是他的本意么回来能够守在赫连仲绶的身边,护他周全,照着以前的身份,为赫连仲绶做些什么盘算,还得左思右想,担惊受怕,现在既是奉了皇命来,便是做什么也不怕的了。 所以,对于被安排去贡院监考,他倒是很乐意的接受了,毕竟,眼下,他跟李丛礼还有一本旧账没算清楚不是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第100章 春闱科考虽然只有三天,然而从正旦节之后,就有举子陆陆续续的有各地赶来,竞相鲤跃龙门,其中不乏六十来岁的花甲之年,亦有舞象之年的少年郎。 贡院内外是有御林军把守,为的是防生意外,而自开考当日起,直到结束,所有进贡院的监考,主考,乃至举子都不得再踏出这贡院一步。 开考当日,作为主考官的李丛礼在带领国子监,翰林院以及司礼监的监事在先圣面前焚香祝祷之后便是宣布考试开始。 顺喜儿作为司礼监的监事只在开考的时候象征性的转了一圈便做了解,因着他是宫里头来的人,李丛礼在巡视完考场之后且还得在他身边陪着,唯恐失了什么礼仪一般。 相较于平日里在后宫里两人那不冷不淡的关系而言,眼下的情况,李丛礼待着他倒像是陌生人一般,礼数周到,但却拒人千里之外。 谁说贡院是在宫门之外,可着这被一连关上数日,范围还只那么大一点,所以在顺喜儿看来,这日子倒还比在宫里头还难过一些。 夜里,诸位监考官自然是被安排在了贡院里,各有各的歇息处,顺喜儿作为司礼监来的监事,是内阁里当差的,更也是赫连勃跟前的红人,所以国子监的人更是不敢怠慢,给他单独腾了一间幽静的房间出来,瞧着还比李丛礼的住处还要安逸舒适一些。 是夜,顺喜儿吃过饭,看过一阵子书,便是想要睡下,尚未脱衣,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个矮胖的,长着一张圆脸的官员。顺喜儿觉得他瞧着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人憨笑着抹了抹一头的汗,道“喜公公,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 这人一说话,倒是让顺喜儿想起了他是谁,在文渊阁时,有小内侍将此人引荐来,他记得当时此人自我介绍,说是燕丘的同乡,名叫柳本固。 “柳大人你有什么事儿么不妨进来说来。”顺喜儿说着就侧身让他进了屋。 柳本固尴尬的笑着,坐了下来,环视了这房间,方才道“您这儿可真安静,我们那边都是四个人睡一个通铺,偏又还有人夜里扯呼噜,当真是食宿不安。” 顺喜儿笑笑,随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道“柳大人若是有意,倒是可以来我这里小住” 猛听他此言,柳本固连忙摇了摇手“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喜公公您这样倒是折杀了本官了,再说了,当年下官和李大人一同进京赴考时,也在这贡院里头呆过,而今这考官的身份倒是比当年那日子好过多了。” “说起来这个事儿,不是说监考的只有国子监和翰林院的么柳大人你是礼部的官员,怎么也会被拉进来”顺喜儿笑着问道。 “这话儿就说来话长了。”柳本固饮了一口茶,方才继续道,“朝中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得讲究个礼数周到,科举也算得上大事儿,所以礼部这边也得抽调官员来拈香祈圣。” 柳本固的话让顺喜儿想起了白日里李丛礼作为主考官向先圣进香的事儿来,那个时候,这个柳本固的确是站在神像的一侧指导各种礼仪。不过,既然柳本固的职责只在此,眼下这个时辰来找自己又是为何呢 顺喜儿这样想着,将目光落到了有些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柳本固身上。 柳本固咽了口唾沫,道“那个,喜公公,您可千万不要为了李丛礼的无礼而生气。” “这是哪儿的话了”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李大人向来持重且礼数周到,我没觉得他有什么无礼的行为。” “那是喜公公您大人有大量罢了。虽然今儿个在礼数上他对您是没有半点差池,只是咱们本就是同乡,他那态度也太过客套,而显得亲热不足了。”柳本固说着,那嗓子不由得便是有些高昂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来,“虽说贡院里头有规矩,监考官不得交头接耳,但是这用膳的时候,他也合该来问过你菜色是否合胃口,下榻之所是否满意之类的话来。” 顺喜儿挑了挑眉,看着柳本固那两片嘴唇上下翻飞的模样,才明白,这人原来是靠着去数落李丛礼的不是来抬升自己。 “下官知道喜公公是宫里头红人儿,习惯了宫里头的锦衣玉食,这宫外头,尤其是眼下这贡院里头,吃穿用度都极其有限,但是但凡是喜公公您想要的,下官就一定尽力而为,一定让喜公公您满意来。”柳本固说着就激动了起来,那神情仿佛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 “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需求。”顺喜儿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柳本固,眼睛也眯了起来,“不过说起同乡这事儿来,我倒是很好奇,李大人居然跟柳大人还有我一样,都是燕丘的人。” 听他说起同乡的话来,柳本固一时间便像是止不住的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燕丘人杰地灵,自是出些俊才,比如当今的首辅蓝太师,再比如喜公公您,下官这般的,说是出自燕丘,倒是觉得失了些两位大人的体面。至于李大人嘛,他的文采的确是一等一的,不过他的性格,却并不似燕丘之人。” “此话怎讲” “燕丘一地的人,热情且好客,正直且善良,喜公公您就是典型的燕丘人,不才下官也仅占了热情一词而已。” “照着你这么说,李大人便是这四个优点全不占了”顺喜儿笑着反问道。 “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柳本固被他的话吓得猛的占了起来,并连连的将目光投向那原本已经关上的房门,唯恐当下的谈话被人探听了去。 “我也不过是说笑罢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顺喜儿笑着示意他不要紧张。 “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些吧,喜公公。”柳本固陪着笑脸坐了下来。 “说起来,柳大人你既和李大人是同乡,必定对李大人十分了解吧”顺喜儿趁着气氛融洽适当,渐渐的说出自己内心想要问的。 “算不得十分了解,也算了解个五六分吧喜公公想听些什么” “就说一说,你们进京赴考前的事儿吧我已经多年没听旁人提及燕丘的事儿,所以好奇得紧。”顺喜儿说道。 “其实我跟李大人也算不得是旧相识,我们是同住在京城的一家客栈相识的,那个时候,李大人身边还有一个跟他一同赴考的年轻人,不过后来他并没有高中,此后便是回了燕丘。下官记得,那个时候,和那个年轻人一同吃饭喝酒的时候,聊起过李大人的一些往事。” “哦”顺喜儿的眉毛挑得更高了,“是关于什么的” “大抵就是说李大人出身名门,才学了得,此番必定高中魁首的事儿了” “出身名门”顺喜儿皱紧了眉头。 “是的。”柳本固点了点头,继续道,“不过这个事儿,眼下朝中尽知,李大人是蓝太师的门生。只是那个时候,我听那个年轻人所,李大人好像并不仅是蓝太师的门生这么简单。” “难道除了门生这一层关系还有别的” “嗯,好像是的。不过那个年轻人也没有说得很清楚,不过倒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李大人自幼父母双亡,不知道哪一年开始,他就开始常住蓝太师家,蓝太师待他如同亲生,所以比起门生这个词来,父子关系似乎更适合两人的关系。” 柳本固的话让顺喜儿陷入了沉思,虽不知道李丛礼的真实身份,但是李丛礼和蓝太师的关系确完全出乎了他意料,虽然早知道蓝太师对李丛礼青睐有加,但是他多认为那是因为门生的关系,而且李丛礼此人也的确是学识过人,却没曾想过,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但是,蓝太师当年为何会收养李丛礼究竟是何样的契机,才会促成两人有着这样密不可分的关系的呢 关于这一点,顺喜儿并不能想明白,他想向柳本固打听更多,然而柳本固则是表示对此他也不甚清楚,因为当年的那个年轻人也并没有说得更详细,而究竟是不想说得太明白,还是真的不清楚,就更不得而知了。 唯恐让柳本固发现自己对李丛礼有过多的打听,顺喜儿又问了关于柳本固本人的事儿,方才知道柳本固家里原是做道士的,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才会被指派到礼部做官,因为原本就是本职了。 在夸了柳本固几句之后,顺喜儿终于将柳本固送出了房门,此时已经是夜过亥时,对于柳本固留下的信息,在辗转反侧的思考了片刻之后,想不通其中关节的顺喜儿也终于闭了眼,投奔周公而去。 至第二日一早,顺喜儿刚睡醒起来,就已经专门有人给他准备燕丘一地的吃食来,想来是昨夜的谈话,让柳本固误以为他对燕丘起了思乡之情,于是特地让人给他准备来。 只是眼下,这贡院原本应该是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的地方,却不知这柳本固是何处弄来的这些东西,看来,就算是铜墙铁壁的防守,也敌不过内部的蛀虫啊。 看着那满桌的吃食,顺喜儿又没来由的担心起那远赴燕丘出征的福王来。 当真,一切都可以如同蓝太师和诸位阁臣所愿那般的顺利么 对此,他表示深深的怀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第101章 三日的时间不算得长,转瞬即逝。 举子们离开贡院之后,考官们却是片刻不闲。翰林院和贡院的学士们马不停蹄的开始分阅答卷,并在最短的时间挑选出近二十份最优的,交由主考官,并由主考官挑选其中最为优异的五份送至御前以定三甲。 在这件事上,李丛礼显得相当的谨慎,他并未以春闱总裁之姿专断,而是在听取了所有监考官的意见之后,以票拟的形式,决定了前五位,而整个过程,均由司礼监的顺喜儿陪同,以示其准确性和公平性。 顺喜儿原于他多年相交,知他行事惯是如此,行事妥帖且滴水不漏,做事风格,倒是和蓝太师如出一辙。 忽又想起那夜里柳本固说的那些话来,心中不免又多了些疑虑来。 这些年来,因着赫连勃荒与政事,多年不涉朝政,花季睦为内监之首,一度代赫连勃处理朝政,蓝太师一贯秉公持重,对内监牵扯前朝政务之事多有异议。这两人明面上虽没有什么矛盾,只是私下里各方的拥趸却是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多次。 内阁之中,诸如兵部尚书樊鸿,工部尚书等人,皆为蓝太师阵营之人,连同那卫瓯也算在其中。花季睦虽然不过四品司礼监章印,但因着他是在赫连勃身边做事,又插手过不少朝中大小事,所以就算他只在那后宫里走动,前朝的官员之中,乃至内阁之中,唯他马首是瞻的也大有人在。 只是这些年因有了小竖在身边,他也为了避避风头,便是少于露面内阁,连同批红一事也全由着小竖来处理。这小竖为人倒也圆滑,经由他手的司礼监,这几年和内阁也算相处和睦。 所以,就这层关系而言,李丛礼是蓝太师所收养,蓝太师又待他如亲生,这理所应当的便是他和蓝太师同一阵营,为何眼下又和花季睦勾连到一起去了 仔细想想来,这其中实在是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李丛礼将封好的答卷装入五个木匣之中,每个木匣上均有举子的名号和籍贯,顺喜儿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两人,一人名叫许阳乐,另一人名叫贾淮。 这两人的名字与顺喜儿而言,太过熟悉。 许阳乐当年春闱未进三甲,但其人勤勉好学,博学多才,被蓝太师专点为庶吉士,未及三年便又被指入翰林院,同年充任詹事府知事,管教皇子劝学之事。贾淮是为春闱探花,为人刚直硬气,依着惯例,本应充任翰林院编修,却因脾气臭硬,不知得罪了谁,指派去了国子监做监事,后来也是误打误撞的去做了皇子进学的侍讲。 皇子们身份金贵,脾气又多桀骜不逊,对于劝学一事,原本就不放在心上,多有逃学不听劝学之事发生。贾淮脾气火爆多次濒临崩溃的边缘,又经许阳乐好言相劝之后,才未至当面发火。 许阳乐深之此事非同小可,便将此事事奏请蓝太师。经由蓝太师好言相劝,诸位皇子好歹勉强又回了文渊阁听课,只是这期间,被又被不少皇子多次当面羞辱。 这一次,绕是许阳乐一般的好脾气也是没了,当下便是和贾淮两人一同掷书而去,纷纷要辞官回乡,后经吏部尚书赵闻介规劝才两人才又续任,只是却不在做侍讲,而是去国子监里做了个闲职。 然而就是这样两个人,吏部尚书误打误撞的挽留之下,在此后那赫连勃崩逝,江山一度倾颓之际,成为平叛的主力军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跪在殿前出奇策,并在短短的半月之间,平复了江南的叛乱。 “喜公公,有什么问题么”瞧着顺喜儿的目光落在其中两人的木匣之上,李丛礼在一旁追问道。 “并没有什么不妥。” “既是无有不妥,那便是有劳喜公公随本官一起入宫将这五份答卷送至麟德殿,交由皇上裁定。” 说话间,便是有国子监的人给预备下车轿,连同那五份封好的试卷一起,将他们送入皇宫。两人坐在车里,竟是一路无言,直至入宫之后,两人在太素殿外的暖阁等候传召时,李丛礼方才开了那金口“贡院里,规矩众多,为避嫌疑,下官未曾与喜公公贺升迁之喜,还请见谅。” 理是这个理,开科考之时,唯恐考官串题等可能,所有的人均不得交头接耳,更不得私下相见,对此,顺喜儿倒是没有别的意见,他唯一觉得意外的事是,李丛礼居然会为了这种事而专门跟自己道歉。 小魏子还是在暖阁里传话,不多时便出来了,眼睛直瞧着他二人说道“皇上传话儿了,李大人,和喜公公一同进去回话。” 顺喜儿愣了一下,他没想过赫连勃会突然传自己进去说话,不过眼下他倒是没有多的时间考虑,只能跟着李丛礼一同进了暖阁。 暖阁里陈设还是老样子,里面除了赫连勃之外,还有几位内阁大臣,诸如蓝太师,樊鸿,赵闻介以及小竖,自然也少不了花季睦,只是那气氛,瞧着确是有些诡异,个个脸上都略显凝重。 “启禀皇上,春闱的试卷已经阅读完毕,这是由所有考官推举出来的五佳答卷。”李丛礼话说着便是将手中的匣子盛了上去,赫连勃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眼,他身边的花季睦和小竖便是上前从两人的手里如数接了过来。 赫连勃确是并不看那匣子里的东西,也不问春闱之事,只是道“太子如今学业如何了” “太子殿下如今正勤勉着,日讲不断,每次臣讲的东西,但凡有不明白的地方,都会仔细的过问,所以如此太子殿下的学问,是越发的长进了。”李丛礼老实的回道。 “而今福王领兵出征,内阁事务繁重,朕也少有去文渊阁瞧太子念书,所以这督促之事,还得你这个老师多多上心,多多管教。”赫连勃说着又继续问道,“今次春闱的举子,你瞧着如何” “回皇上的话,今次春闱和往年的并无不同,举子们的才学参差不齐,既有难得一见的俊才,亦有平庸无能之辈。不过眼下挑选出这五位,每一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于国于政于策,皆有一番高论。” 赫连勃听着,满意的点了点头,方才道“既是如此,朕也就放心了。今次春闱殿试钦点头三甲的事儿,就让太子来做吧顺便考考你这个老师的学问和本事,让朕瞧瞧你教出来的学生能挑出什么样的惊世伟才来。” “微臣惶恐。”李丛礼说着便是深深的低了头。 “你倒是不用这么担心,论学问而言,在这暖阁里头,除了你这位恩师蓝太师之外,就只有你一人称第二,所以既是你挑出来的五份卷子,想来不管太子挑着谁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赫连勃说着便是轻笑了起来,瞧着他笑了,那身边的诸位大臣的脸色才稍稍的显得放松了一些。 “既是如此,那微臣便下去让国子监安排殿试之仪。”李丛礼话说着,便是瞧了一旁站着的顺喜儿一眼,“只是不知道,喜公公是否也一同协办此事。” 赫连勃此时方才看了一眼顺喜儿,然而却没有说话,在一旁站着的花季睦确是开了口,道“如今顺喜儿在司礼监里另有安排,恐是无法胜任殿试之事。不过,司礼监会另外指派人手协助李大人,还请李大人放心。” 李丛礼点了点头算是知晓,瞧着殿试的事也有了定论,便是想要告退,赫连勃也没有挽留他,只是免了他的礼就让他出去了。顺喜儿瞧着此番事必,想着这里姑且也没有自己的事儿,便是也跟着想要告退,却没曾想小竖在却拉住了他,开口道“你且在这里呆着,今儿个算是司礼监和内阁议政,你不需得出去。” 顺喜儿觉得有些尴尬,抬头看了看赫连勃,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诸位大臣也似乎并不在意他留意下,于是也只得回身站到了小竖身边。 李丛礼退出去之后,赵闻介方才长吁了一口气,道“皇上,依着微臣的意见,此事还是急拟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让福王按兵不动,全权只听卫将军调度为上。” 顺喜儿听得一头雾水,只依稀明白似乎福王出征燕丘一事有所变动。小竖瞧着他满脸的疑惑,伸出手轻轻的摆了摆,示意他此刻不要多问,于是顺喜儿只得闭紧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句。 “卫将军手里有福王出发前送去的皇上手谕,赵大人怕是忘了”樊鸿在一旁提醒道,“眼下流光国虽是突袭麓城,然而麓城一向有精锐之兵把守,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莫说流光国无法突入城内,恐怕就连城外三十里的距离都无法靠近。” “论起麓城的兵力了解,自是樊大人比本宫了解许多,然而论到对福王的了解,本官确是比樊大人多得多了。此征福王是奔着威名去的,且福王又年轻气盛,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福王殿下一心求胜,恐多生意外,所以本官看来,眼下这局势,还是让急拟一道圣旨为妥。”对于樊鸿的说辞,赵闻介并不理会,而是坚持己见,丝毫不与让步。 “太师的意见呢”赫连勃看着蓝太师问道。 “赵大人的意见并无不妥。急拟圣旨一事,老臣也认为很有必要。福王初征告捷,擒获敌军数十人,一时间难免会被胜利和骄傲冲昏头脑,适当的旁敲侧击是可以的。”蓝太师回道。 “朕也是如此认为。”赫连勃说着便是站了起来,“初战告捷,虽是值得庆贺夸耀的事,然而沙场之上,军情瞬息万变,若是福王此番不能稳定心神,对此后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拟旨一事,还是由着蓝太师你来。” “老臣自然领命。”蓝太师说着便是站起来拱手行礼。 “内阁拟旨之后,便交由司礼监加印批红,届时再送出。”赫连勃说着便是环视了众人一圈,“今儿个朕也乏了,你们各回各处当差便是,余下的事,由花季睦再跟你们交代。” 赫连勃既是如此说了,这里头的各色人等也不敢再有二话,而是各自纷纷请安告退。在诸位大臣依次退了出去之后哦,顺喜儿也跟着小竖一同出了暖阁,依旧如同方才进来一般,他走的时候,赫连勃的目光并未在他的身上多停留过一秒。 瞧着所有人都站到暖阁外,花季睦方才拍了拍手道“诸位大人,真是对不住了。眼下这燕丘军情有变,领兵出征的又是福王殿下,依着皇上的旨意,而今哪怕是半夜送来的军报,也得及时给他送到暖阁去。所以即日开始,内阁和司礼监的办事规矩也得变一变,除开每日的例行公事之外,咱们两处得另行轮值。” “轮值何为轮值”赵闻介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花季睦。 花季睦解释道“内阁和司礼监算起来是有近二十人在,但是内阁远比司礼监人多,所以轮值安排下来,便是三人一轮,内阁两人,司礼监一人。这样安排自然也是为着诸位想,咱们两家互相监督着,着,便是不会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什么乱子,毕竟眼下这等非常时刻,不管是什么样的小差池,恐怕引来都是杀头的罪呢。” 蓝太师听着频频的点了点头,看上去似是非常认同花季睦的说法。 “太师您久病初愈,熬夜值班这事儿,是万万不可做的。”花季睦继续道,“如果真是有什么夜里送来的急报,奴才也会照抄一份给您送到府上过目,所以关于这事儿您大可放心。” “这是哪里的话儿”蓝太师说着就摆了摆手,“眼下这等特殊时节,老夫岂敢一人偷闲” “太师,依着下官看,就且照着花公公这意思来吧”赵闻介在一旁搭了话,“您这身体实在不适合值夜班这种事儿,若真是有什么急报,下官第一个给送您送过去。” 赵闻介的话音刚落,便有樊鸿等人在一旁应和,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蓝太师也终于只有同意了他们的提议。在蓝太师走后,花季睦便是将早已定下的值班表分别交给了司礼监和内阁,由着这表来安排,什么人当哪天的差事,若是那天出了什么岔子乱子,必然也是由着那天的人来负责。 如此安排妥当之后,众人便是各自散了去。因着那表上,顺喜儿和小竖并不在今日当差,便是一同回了住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第102章 回值房的路上,小竖和顺喜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直等到两人回了房间,把那门都关了,小竖才盯着顺喜儿,打开了话匣子。 “那事儿还真叫你说中了”小竖喝了一口茶,方才道。 “什么事儿”顺喜儿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小竖瞪了他一眼,道“暖阁里,没听见皇上和诸位内阁大臣说的那事儿么流光突袭麓城这和你当日猜测的一模一样。不过也难为你不知道,这几日你都在贡院里关着,宫里头的事儿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顺喜儿想起在那暖阁里赫连勃和诸位内阁大臣的话,心里不免一沉,问道“这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应该是你出宫后的第四天吧”小竖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开始讲起顺喜儿那不在宫里头的时候,内阁里发生的事儿来。 自福王兵临燕丘的那一刻起,流光国所有的军事行动便是如同停止了一般,莫说侵扰边关的大部队,就连对方派出来祠堂军情的半个斥候都不曾看见。 对此,朝中给的旨意是,按兵不动,静听其变。朝中的批红的折子送还不多日,便又有军报呈上来,说是流光国的敌军有所异动,卫瓯恐其有诈,便是先是派了斥候出去打探情报,回来的消息说,对方正集结兵力向麓城出发,兵力大概是在五万左右。 麓城自有屯军数万,皆是精兵良将,而且福王又带了三万精兵和五千御林军在压镇朔方城,所以从人数上来将,倒是生生压了流光国一头来。 卫瓯多年征战沙场,却也不敢在此情之下马虎,所以他的军令是任由其在麓城外如何骂阵,也不会出城迎战,倘若一旦流光国有所举动,必定以箭雨和机关压制。除此之外,他还亲自前往麓城坐镇,为的就是军令所至,上行下达。 “福王被留在朔方城”听着小竖的描述,顺喜儿不免皱紧了眉头。 “正是如此。”小竖回道,“皇子这身份原本就比普通人金贵,且福王又是众多皇子中最受恩宠的一个,就算是卫瓯这样不问朝政的人,也深知其中的厉害,所以就让他留守朔方城,并由太守宇羽孟随驾。” “我记得好像宇羽孟是个极为固执且又认死理儿的将才,由他看着福王,不就是把福王关在朔方城里了么”顺喜儿说着话,眉头确是皱得更深了。 “谁说不是呢”小竖说着,那脸上也不免犯了些颇为为难的笑意来,“福王此去原本就是奔着威名去的,这样被人关在朔方城里,莫说流光国的敌军,怕是连本地的苍蝇都抓不到一只来。” “但是我今天听诸位大人所言,福王不是立了军功了么” “这话儿就说来话长了。”小竖说着就叹了口气,“流光国在麓城外叫骂多日,也瞧不见卫瓯出城迎战,他们又惧怕麓城的弩机的威力,故而不多时日便撤军了。没想到流光国在回撤的半道上,就突遇袭击,因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倒让人给生生抓了几十个俘虏。” “半道突袭流光的是福王”顺喜儿越发的觉得事情严重了起来,“福王不是在朔方城么又怎么会出现在麓城外伏击流光” “福王为着不能出城的事而与宇羽孟闹僵,竟然不顾军令,杀了守城将士不说,还私自带兵出城。出城后却又不奔着麓城去,而是迂回到麓城至关外的路上,杀流光一个措手不及。最开始双方交战,流光国的确是吃了一些小亏,然而在急速的调整了状态之后,福王因人数的不足,而渐渐落入下风,所幸卫瓯及时收到斥候的回报,急速率兵压阵,才未酿成恶果。并在此后的军报中,对福王违抗帅令突袭敌军的事儿只字不提,只将突袭,生擒俘虏之事,当作喜报来报。” 顺喜儿长叹了一口气,道“还当真是难为卫将军了。” “他倒是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断。只是知子莫若父,我很怀疑卫瓯那份军报是否真的已经瞒过皇上那边。从今儿个皇上召见诸位内阁大臣的谈话来看,他很有可能已经预见了福王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小竖话说着,面色更加的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顺喜儿瞧着他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小竖定了定心神,道,“说起来,你去贡院做春闱监事,算是头一次出宫,感觉如何宫外头的日子过得还习惯” “也就那样吧说是出宫,实则是被关在贡院里,几日得进出,若真是和宫里的日子相教起来,还不如宫里头的日子舒坦。”瞧着似乎不愿意在卫瓯的事上多说些什么,顺喜儿也不便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儿继续了之后的谈话。 “我倒是宁愿跟你换换,出宫,不管是去哪儿,都比在这宫里头强啊”小竖说着就叹了气,那眼神也忽地不知道飘向了何处,脸上的神情也尽显惆怅。 “您是在担心卫将军么”顺喜儿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他虽不知道小竖如此神不守舍的模样是为何,却又总觉得和燕丘的事儿有关。福王一事,能牵扯的人之中,也就只有在燕丘的卫瓯和宇羽孟,宇羽孟此人向来鲜少入朝,也不涉足官场名利,想来也少于小竖有所牵连,除开他之外,剩下的也就是一个卫瓯了。 似是被人说中心事,一向对于任何事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神情自若的小竖,那脸上也不免挂了些尴尬,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回应了。 半晌之后,他才长叹了口气,道“是的,我的确是担心他。福王之事,他谎报了军情不说,而且还隐瞒了另外一件能要他性命的事儿” “什么事儿” 小竖看着他,然后站起身打开了值房的门,在确认门外没人之后,他又牢牢的上了门栓,凑到顺喜儿的耳边,道“顺喜儿,你我原是兄弟,也算是生死之交的情谊来的,所以这话我只跟你说。”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你可知福王违抗帅令,杀了朔方城守城的将官强行出城,带了多少人” 顺喜儿想了想,回道“此次出征,三万精兵,五千御林军,打的旗号是增援,皇上那边又有口谕,幕府之帅为卫瓯,所以那三万精兵不会听福王号令,他能带出城的最多也只有五千。” 小竖勾起嘴角,冷笑道“你错了,福王带走了一万精兵。” “一万精兵”顺喜儿有些吃惊,“他竟是有这样的手段,说动三万中的五千甲士。” “非也,这另外的五千,并不是那三万精兵中的,而是福王私自从福王府带出来的王府带甲护卫。” 小竖的话让顺喜儿面色铁青了起来。 依着规制,亲王王府的护卫最多不能超过两千,若有超出,必定会以谋反之罪问责。福王不可能会带着王府里所有的护卫出征,这意味着,福王府中被瞒报的甲士人数远远超过五千。 豢养甲士,需要金钱和人力,绕是福王再如何受赫连勃宠爱,他那点俸禄乃至所有的赏赐,不过是杯水车薪,这背后透露出的问题,更有可能是朝中有人私相授受。 “当初福王到燕丘的时候,卫瓯就察觉人数有异,也想到是福王自己带了亲兵,所以并没有在意,直到他领兵去给福王解围的时候,才发现那并不仅仅是数百人,上千人这么简单。” 顺喜儿沉默着,没有说话。 福王谋反,兄弟手足相残,这是他所经历过的事。 以往,他是知道福王一惯看不惯自己稳居太子之位,也知对方向来跋扈,更清楚对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是却从来没想到过,福王原来是在这么早就开始谋划。 赫连勃会知道这些么 顺喜儿不敢确定,眼下他唯一能确定是,小竖必定是在多年前就已经知晓,卫瓯也必定知晓,所以当福王在江南谋反的时候,在那些慌乱不堪朝臣中,这两人才会显得过于冷静。 “皇子私自屯兵,事关重大,理当上奏。”沉默半晌之后,顺喜儿终究开了口,“朝臣隐瞒不报,与谋逆同罪。” “我又何尝不知道是这样的道理”小竖说着,竟苦笑了起来,“可是卫瓯他,若是我将这两件事上奏,必定会连累他,堂堂靖侯卫家仅剩这一根独苗,我又怎么能够看着他去死” 卫家的事儿,顺喜儿并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更清楚,福王之祸酿大,并不是在朝夕之间,是在于这些朝臣的睁眼闭眼之间,是在赫连勃过度的宠爱和放任之间。 不过是一两人之间的皇位之争,掀起的那些无数次的征战和厮杀,剩下的不过是累累的白骨,流离失所的十数万百姓,以及苦等良人归家的妇人和因丧子而恸哭的白发双亲。 “此事非同小可,不可隐瞒。”顺喜儿继续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小竖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竟是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顺喜儿,他呢喃着道“若是我不去奏报,是不是你就会去 ” 面对小竖的反问,顺喜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回答虽然他很清楚这件事隐瞒不报的后果,但是在面对着眼前这个小竖,这个多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小竖,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内心有所迟疑。 “好吧,你也该去。”小竖大笑了起来,“毕竟你是为着太子着想,毕竟你还如此受皇上的信任,虽然眼下你们关系已经僵了不少。去吧,去吧,凭着今儿我跟你说的话来,你必定能够在皇上面前讨得不少好处来,说不定,就指着这个,能重得皇上的欢心届时,给我和卫瓯一同治个谋逆的罪来,倒是省了我替卫瓯操心的事儿来,你说不定也能替了我的位置,做个秉笔太监” “想不到在小竖公公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么”顺喜儿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冷的道,“敢问小竖公公,我说的哪句话是有着私心来的福王豢养士兵,一旦事情酿大,你知道惹出来的事是什么仅仅只是你,我,还有卫瓯三人的命么那是多少无辜百姓的天降之祸他们之中又有多少是家中父母的独子独女试问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不该享受天伦之乐么他们不该和相爱相亲的人长相思守么我原以为小竖公公你是明事理的人来,却想不到是如此混账”说到此,顺喜儿又勾起嘴角,脸上泛起一抹轻蔑的笑来,“是了,小竖公公您可是自宫了之后,自荐到花公公名下做太监的,您眼里本来也就只有名利这两字。只是,在下依旧还是好奇,您究竟是和卫将军有怎样的过往,竟让你连着名利二字都忘了,也要为他瞒下这些事儿来” 小竖见惯了一向安静温顺得像是只鹌鹑的顺喜儿,也一向认为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沉静,甚至见任何有怒气的模样,却没想到过对方也有如此怒发冲冠的模样,竟是被他这番气度惊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话了。 “小竖公公您大可放心。”顺喜儿继续冷笑着说,“小的受您不少恩惠,若不是您多次施予援手,小的也不会活着站在这里,所以就这件事上,小的也不会去皇上跟前儿说,也算是小的对您多次的救命之恩的回报吧” 说罢,顺喜儿便是转身回了自己的里间,并将房门牢牢锁上,只剩下了小竖一人在外头愣愣的坐着。 顺喜儿坐在软炕上,听着那门外渐渐的没了动静,心中的那些怒气也渐渐的平和了下来。 想着在那正堂里,自己说过的不去赫连勃把这件事捅出来的话来,顺喜儿还是觉得有些后悔。毕竟他错失了一个能够让赫连仲绶不再受手足相残之痛机会,并且还失去了一个原本能够成为自己盟友的朋友,这意味着,在未来那铺满荆棘的路上,从此之后,只有他一个人,这也意味着如何拿到能让赫连勃信服的,福王谋反的证据,更或者是揭穿李丛礼的真实面目,以及关于裕王的过往,这一切,变得难上加难了。 顺喜儿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着,却也并不代表着,他会食言而肥,毕竟他欠着小竖的人情。 这些事,让顺喜儿觉得越发的头痛了起来,连着胸口也有些憋闷,他在软炕上,蜷缩着身体,想要合衣休息一阵,刚闭上眼,却又被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给惊得瞬间坐了起来。 等等,小竖是如何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麓城的事儿的 那些细节,未免也清晰得有些可怕听上去仿佛就像是小竖亲眼所见一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第103章 福王出征至燕丘的一切事宜,小竖竟是知道得如此事无巨细,顺喜儿想起来都未免觉得有些害怕。 必是有人在燕丘做内应,替小竖打听各种情报,这是小竖自己太过关心卫瓯,还是听从他人的命令在监视一切 小竖是花季睦一手提的,他理应跟花季睦是同一边儿的,关于这一点,顺喜儿从来都未曾怀疑过。然而太子妃假死私奔一事,非同小可,小竖做起来倒是没有半点犹豫,且这还是在花季睦的眼皮子低下做文章,倒是不难看出,小竖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对花季睦死心塌地,所以如果是花季睦派小竖暗中监视福王的一举一动,察觉出卫瓯隐瞒不报的事儿来,他必定会做出只手遮天的事儿来,而不是如此的两难抉择。 所以,在暗中窥视发生在燕丘的一切那个人,如果不是花季睦,还会有谁 赫连勃么 御林军是他手里派出去的,在御林军中安插眼线,是何等容易的事儿更何况,当初在赫连勃弥留之际,除开李丛礼之外,小竖便是他唯二指定留在自己身边的人,让小竖做密探消息的上线,最是合适不过了。 也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小竖才会觉得如此难以抉择,一个是在他看来极为重要的故友,一个是天上天下唯此独尊的主子 除了他之外,顺喜儿觉得自己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然而思来想去,却总觉得其中少了些关键所在。但自从那日和小竖有过争执之后,就算两人于明光阁内凑一起做事儿,也没有机会再提及这件事儿。又因为轮值的事,两人在夜里也更难得凑到一起。 更何况,小竖和赫连勃之间的关系,顺喜儿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方便开口问,眼下也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机会。 自从赫连勃下令司礼监和内阁日夜待令等候燕丘急报以来,终于有了些消息从燕丘传来福王的奏疏里写的是敬听君父的旨意,一切以大局为重,时刻提醒自己不可轻举妄动。卫瓯的上疏内容则是称赞福王如同勤勉爱军爱民,如何与将士同吃同住之类的话来,同时却也不忘在奏疏中提及,自上次福王伏击流光之后,流光似有多次异动,为着谨慎考虑,卫瓯要亲自前往各个最为紧要的隘口亲自巡查驻防。 这两封奏疏送抵内阁之后,很快的就被赫连勃示意小竖批红发还了回去,自这之后,便是多少日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这天顺喜儿是接的充保的班来,内阁那边则是轮到了翰林学士廖温文和徐浑。对于这两人,顺喜儿倒是没什么多大的印象,只记得他们似乎是在某一年被蓝太师以增补的名义招进来草拟一些诏书,从此之后便是长留在了内阁。 廖温文和徐浑两人对着顺喜儿倒是挺客气,各自见了礼后便是坐到了软炕上,翻了一些书之后,又瞧着顺喜儿坐在一旁无聊,便又问他要不要下棋打发时间。 顺喜儿推辞不过,便是陪着这两人下了几盘,到晚饭时分,有小太监来送吃食,其中一个便是小竖身边的那个跟班小太监。这小太监惯来跟顺喜儿是熟识的,眼下却好似从来未见过一般,只是瞥了顺喜儿一眼,便又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廖温文和徐浑坐下吃了两口菜,便是热络的拉着顺喜儿说“喜公公您眼下可是皇上和太子身边的红人,平日里,碍着诸位大人在,我们兄弟二人也少有与您私下接触的机会。眼下,这机会难得,我兄弟二人便是以茶代酒,敬喜公公您一杯。” 因着司礼监和内阁内外都紧张着燕丘的事儿,所以从那日轮值的事儿定下来后,御膳房给明光阁送来的饭菜都不会有酒这个东西,怕的就是喝多误事。 他二人的客气,让顺喜儿没有多想,也跟着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回敬了这两人。 一番客套下来,三人又是各端各的碗,各吃各的菜来。用过膳之后,便是有小太监们来收拾碗筷带走。 吃过晚饭之后,顺喜儿在明光阁的暖阁继续翻过了书,廖温文和徐浑两人便是继续坐在软炕上下棋。夜里无事的时间过得似乎过得有些太慢,顺喜儿就着那烛光,总觉得眼前有些视线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望了望窗外,听着那外面的更声,竟是觉得有些精神恍惚了起来。 “喜公公,您莫不是困了”廖温文问道。 顺喜儿摇了摇头,想要否认,却觉得眼皮子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若是困了,就在这里躺一会儿吧”徐浑接过话茬继续说道,“这一夜也算长的,不如就轮流睡一会儿,也好过咱们三个人在这里干瞪眼不是” “这提议不错的。”廖温文点了点头,“喜公公既是乏了,就先睡个上半夜,等到后半夜时,我们哥儿两个再叫您。” 眼下光是听着这两人说话,顺喜儿就已经开始频频的不住的打瞌睡了,虽然往日里他根本不会这么早就睡下,所以对于这两人的提议,他并没有反驳,而是在表示了抱歉之后,蜷到软炕的角落里,裹上锦被睡下了。 顺喜儿这一觉,睡得有些太过沉,连梦都未曾作,而等到他别人摇醒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几近内阁开阁的时辰了。 叫醒他的人是廖温文,此刻他正笑眯眯的瞧着刚睡醒的顺喜儿,道“喜公公,昨夜睡得可好” “抱歉昨夜我似乎睡得有些太沉”顺喜儿说着就觉得面上有些难堪了来,怎么着昨夜也是说好的,自己睡上半夜,然后后半夜来替这两人的,自己竟是没有听见别人叫自己的声音,还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没有听到两位大人叫我。” 廖温文和徐浑相视一笑,道“并不是这样,昨夜我们瞧着喜公公您睡得很香,所以压根就没有叫您,反正咱们也是三个人,后半夜也是我们交替着值班来的,不妨事。” 两人这么一说,顺喜儿更觉得脸上臊得慌,刚想要道歉,却又想起自己的差事来,于是忙问道“敢问两位大人,昨夜有急报么” 徐浑摇了摇头,道“并没有。” 廖温文也在一旁皱起了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片刻才道“虽说没有急报,不过眼下算来,也是有个十来日了,燕丘反而没了任何消息,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啊。” 徐浑摆了摆手,道“呿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儿呢与眼下而言,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不是么虽然没有好消息传来,却也意味着没有坏消息不是么”说着,他又转向顺喜儿,笑着问道,“喜公公您说呢” 顺喜儿心里也惦记着廖温文说的那番话,对于徐浑的话也只有随意的应和了两声。 不多时有小太监们来送早饭,吃过早饭之后,便瞧见司礼监和内阁的诸位陆陆续续的到了明光阁。 在处理完日常的政务之后,顺喜儿便是和陈永辕做了轮值的交接,跟着便是回了值房休息不提。此后的数日,依旧是没有燕丘的任何急报,赫连勃曾多次问询蓝太师和花季睦,乃至小竖,给出的消息,依旧是没有任何急报。 而从太素殿的暖阁,乃至明光阁中,那看似一切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却总让人觉得暗中涌动着狂风暴雨一般。 这日里,顺喜儿照着往日的规矩,和赵留金两人送批复过的折子发还六部,回来的时候,顺喜儿前脚刚踏宫门,后脚就瞧见两个常守在太素殿外的御前侍卫一脸煞气的走了过来。 “喜公公,跟咱们走一趟吧”这两个侍卫说着就一人站在顺喜儿身边,不由分说的将他驾了起来。 顺喜儿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赵留金在一旁猛的拉住了其中一个侍卫的手臂,一脸慌张的道“你们干什么你们知道他是谁么” 这内侍一把将赵留金推开,冷冷的道“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喜公公,不是么闪开勿要耽误我等办差,若是耽误了皇上的事儿,连你一块儿剁了”说罢便是猛的将腰中长剑抽出了五六寸长,只见得那寒光闪了几闪之后,又将剑推回剑鞘之中,不由分说的将顺喜儿拖着就奔着麟德殿的方向去了。 顺喜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晓眼下,赫连勃并不在明光阁,也不在太素殿的暖阁,而是在太素殿的前殿,议政殿里这里是赫连勃齐聚朝臣专为议政的地方,而若不是非常重要紧急的时刻,他是不会往着这里来的。 此刻的议政殿里,齐聚了所有的内阁大臣,同时还有司礼监上至掌印,下至随堂,除了顺喜儿的所有人。 赫连勃端坐在宝座之上,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甚为硕大的沙盘,里面是连绵的山体,插着些五色的旗子以作示意,而在这沙盘的前面,更是跪着两位大臣,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数日前,和顺喜儿一同轮值的廖温文和徐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第104章 瞧着三人终于到齐,赫连勃抬了抬手指,道“把这份奏报念给他们听听。” 小竖将手中的奏折展平后,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这开头第一句就是,麓城守将晁良平冒死上奏,靖侯卫瓯,于边关督防的返回麓城的途中,遭遇流光的伏击,被困安南谷已有数日 光是这一句,就已经廖温文全身冷汗直冒,等到徐浑将那奏折的内容如数念完,廖温文更是全身抖如筛糠这是一份从燕丘来的急报,上面写着卫瓯带兵去边关驻防回来,途中受袭,被围困多日,敌我双方伤亡不明,连同卫瓯的下落也是不明。除此之外,上面有着奏报的撰写时间,还有奏事处呈上的时间,赫赫然的就是不久之前,他和徐浑以及顺喜儿轮值的当天。 赫连勃从小竖手中接过那份奏折,“啪”的一声,扔到三人面前,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份奏报,为什么这份原本在数日之前就应该送到的燕丘急报,会被人发现在明光阁的垃圾堆里” 廖温文看了一眼徐浑,又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刚跪下来的顺喜儿,咽了口唾沫,才将那份奏折捡了起来,翻开一看,只觉得那批注的字迹有些眼熟,再一细瞧,倒是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那上面批注的字迹分明是自己的 此刻,他浑身更抖得像是寒风中的摇摆不定的枯叶,战战兢兢的,唯恐自己这件事上一个说不清楚,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是不要想要了 “大胆廖温文”瞧着廖温文全身发抖的模样,却是一个字都不吐出,花季睦倒竖起一双秀眉怒不可遏的道,“这奏折上送递的时间是写得清清楚楚,还要抵赖不成” “皇上微臣真的不记得了”廖温文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他抓住了身边的徐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似的,用惊恐且求助的目光看着对方,“徐大人徐大人当天你和我一起的,还有喜公公咱们那天不都是一起的么求求你们帮在下解释两句啊” 徐浑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来“廖大人,那天夜里我且跟你说,晚饭的时候,你少喝些酒来,你就是不信非得拽着我给喜公公敬酒,说是要恭贺他升迁,结果您自己喝得差不了,还把喜公公给灌醉了,后半夜咱两轮守的时候,奏事处给送来的折子,咱们两个当时粗阅了,还做了批在上面,你因为酒未醒,还不小心滴了一滴墨在上面。”徐浑说着,便是将那奏折上的一处墨渍指给他看。 廖温文低头看了看那奏折里的字,的确是自己的字迹,也的确是有一处墨迹在上面。然而对于徐浑所说的事儿,他却依旧毫无半点印象。只是徐浑又把这事儿说得有鼻有眼的,弄得他顿时也不知道做什么回答好,只能表情复杂的看着对方。 “咱们那夜批了这折子,就依着内阁和司礼监的惯例,就让喜公公转呈至暖阁。下官是记得,廖大人您亲手把这折子交到喜公公手里的,还说千万不能耽搁的话儿来。喜公公当夜出了明光阁后,约莫有两个时辰才回来的,那个时候,廖大人你已然睡下,本官也只以为皇上要留着那折子等太师第二日进内阁商议,所以也没多问喜公公这折子的下落。” “廖温文果真是这样么”赫连勃说着,便是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对方。 廖温文此刻已经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他的脑中瞬间闪过了家中老母和妻儿,他不清楚徐浑为什么会坚持和那夜的实情完全不一样的说法,但是他却很清楚,这样的说法与自己有利,虽然有些对不起那个喜公公,但是能完全保住自己的命,保住家人的命,于是他咬着牙,跪在赫连勃跟前,额头触地,道“微臣犯了禁令,在轮值期私自饮酒,导致军情延误,所铸之大罪,罪无可恕,还请皇上赐死罪” 徐浑此时也是长跪,双手触地,将头深深的低了下来,“微臣明知禁令,却未能及时制止廖大人和喜公公,以致出此差错,请皇上重责” 赫连勃听着这二人的请罪之声,目光落到了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顺喜儿身上,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说的” 进议政殿的那一刻,顺喜儿的内心是慌乱的,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敏锐的察觉到这诺大的殿宇里,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然而在听到许浑和廖温文两人对话之后,那心中顿时如同明镜一般的清明了。 这是有人在栽赃,徐浑就是那个栽赃之人,廖温文是被迫拉下水的。根本不清楚状况的廖温文在眼下这种困局中,只能顺着徐浑的话说,把所有的罪责推到自己身上,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这样看来,那晚的困意来得过早的原因,估计也不是偶然,问题可能就在那杯茶里更或者吃的那些个饭菜里,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徐浑既然是做了这样的事儿来,必定是所有的细节都给考虑得周到至极,自己现在就如同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顺喜儿答道“对于徐大人和温大人的话,奴才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那么就是说你承认廖温文和徐浑的话属实了”赫连勃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些怒气。 “奴才只是说没有什么可辩解,这话的意思并不代表奏折一事就跟奴才有关。”顺喜儿此刻的语气也变得硬气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若自己的气势一旦有任何一丝的松懈,剩下的就是一路的溃败,终将步入无端丧命的终途,“更何况,依着奴才来看,比起追究这奏折究竟是何人弄丢的来,眼下,如何解决卫将军被围的问题更为重要。” “真是巧舌如簧”花季睦在一旁冷冷的道,“你与这两人违禁饮酒不说,且还私藏军报此等大罪不知认错求饶不说竟还满口胡言得如此理直气壮当真可恶” 赫连勃抬了抬手,示意花季睦闭嘴,而此刻站在一旁的蓝太师也开了口,道“皇上,奴才认为,这位小公公,所言甚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处理这份军报,至于这弄丢奏折的事儿,还是得再缓一缓。” “微臣与太师的看法一致,比起追究谁弄丢奏折的事儿来,如何处理卫瓯在被围一事来得妥当。”樊鸿也在一旁应和道。 赵闻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一折原本在几日前就送到的折子,居然没了踪影,还是奏事处三番五次来问才在明光阁那堆垃圾堆里发现。如若不是最近负责烧废纸的那小太监闹肚子串了稀来,保不齐这折子就被扔进火盆里烧得干干净净的,便再也没有踪迹。这不管是在内阁还是在司礼监可都算得上头一遭了” “弄丢奏折的确是非同小可,耽误军情也理当死罪,然而眼下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樊鸿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赵闻介在此时插嘴。 “樊大人所说之事,下官自然明白。”赵闻介似乎并不在意他那话语中的讥讽,而是继续道,“只是眼下朝中仅仅有的不过是一叠十来日之前送出的军报,沙场之上,军情瞬息万变,且问樊尚书,在没有新的奏报之前,面对这份如同废纸一般的奏报,朝廷应当调度您贵为兵部尚书,理应对这样的事儿胸有成竹吧” “这”一向沉稳有余的樊鸿竟被赵闻介的话堵得找不到旁的话来回复,一张宽且圆的脸也在瞬间被气得通红。 眼瞧着殿中两人的关系即将呈现剑拔弩张的气氛,蓝太师开口道“赵大人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眼下无论是重新刺探军情还是等下一份军报,不管是皇上,还是咱们,亦或是燕丘的卫将军在这时间和代价上都耗不起。” 赫连勃点了点头,走到了沙盘前,看着那沙盘中缩小的燕丘之地,眉头紧锁,沉思了半晌之后,才问道“樊鸿,你有什么高见” 樊鸿本是被赵闻介气得不打一处来,又听得赫连勃向自己发问,连忙上前,用手指着沙盘上的某处隘口说“眼下,虽是卫瓯被围,但是依着臣下来看,不用太过操心,卫瓯在沙场中驰骋多年,早已见惯各种生死攸关的场面,一定能在一番运筹帷幄之中化解困局。” 顺喜儿在一旁听了,面色沉了下来,樊鸿的确是了解卫瓯的本事的,说出这番话来,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眼下的困局,却不仅仅只是在卫瓯,而是在多了一个福王。 福王自从伏击了流光之后,肯定不会再回到朔方城去听任宇羽孟的指手画脚,而卫瓯离了大营之后,福王就会成为军中军职最高的人。他能在无视卫瓯帅令,跟宇羽孟反目,做出杀掉城门将官连夜带兵出城的事儿,就一定会在卫瓯被围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所以此刻,贪功心切的福王才是边关,乃至燕丘最大的隐患。 在听完樊鸿分析完军情之后,赫连勃将实现落到了跪在一旁的顺喜儿身上,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晦及莫深的神情,被他如数的看在了眼底。 于是他走到顺喜儿的跟前,问道“既然你也认为眼下如何解决卫瓯被围之局更为重要,相比是这心里有些盘算,那便是不妨说出来让在场的列位大臣们听听。若是说得好了,没准,今儿这弄丢奏折的罪过也能抵了过去。” 猛听得赫连勃说了这样的话,蓝太师的脸上不免露出些忧虑来,连忙道“皇上,这样未免太过” 赫连勃并不看他,只是抬了抬手,一双眼睛直盯着顺喜儿道“太师莫慌,朕自有分寸。” 顺喜儿抬起头,眼神沉静的回望着对方,说“奴才想要起身。” 听着他的话,赫连勃微勾了嘴角,道“就且免了你的跪,站起来说话吧” 顺喜儿站起了身,径直走到沙盘前,指着其中一座城池,开始推演局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第105章 “卫瓯所处之所,乃麓城与濯州之间,这里三面环山,唯有一条官道可行。诚如晁良平所讲,若卫瓯真是被流光堵截在此,的确是凶多吉少。”顺喜儿指着一处山坳说道,“但是,在小的看来,他们并不能够真的能够做到。” “你是怀疑情报有假”赵闻介挑了挑眉头,对于他的说法,表示有些意外。 “此前”顺喜儿说着,瞄了一眼小竖,方才继续道,“福王出征以前,小的曾经和小竖公公一起给奏折批红,就奏报一事做过一些讨论,认为流光国此次突袭边关的行为有异,在甲士的人数上也有虚张声势之嫌。所以,在小的看来,卫瓯有可能不是被堵截,而是被困在某处。” “你认为他们人数有问题,不足以对卫瓯进行围歼么”在听完他的话之后,赫连勃也继续追问道。 “回皇上的话,的确是如此。围歼卫瓯,对于现在的流光国来说,风险极大,所以他们不会冒这个险。”顺喜儿说着,将目光牢牢的定在了赫连勃的身上,“比起卫将军来,奴才更担心的是福王。” “福王”樊鸿摇了摇头,“你是想说,主帅出了幕府,横生了意外,眼下帐中就只有福王一人官职最高,他会率军出击,做出救帅之举来” “尚书大人所言甚至,小的的确是如此认为的。” “福王在伏击流光之后,朝中已经以皇上的名义给福王下了一道旨意,让他万事以大局为重,不可轻举妄动。眼下,这种时局,他不会如此不知轻举妄动的。”樊鸿摆了摆手,表示不认可顺喜儿的话。 “卫瓯离了帅帐,军营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有福王代为上疏,然而,眼下这道奏折,确是由麓城守将晁良平所奏,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有可能,晁良平写这道奏疏的时候,福王已经带兵出发了。”顺喜儿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就算有前后两道圣旨,更哪怕是有手谕在,也阻止不了福王贪功心切的做法,毕竟,这山高皇帝远,又有将在外,军令所不受,前边突袭立得首功,而今又有能救主帅的奇功放在眼前,依着他的性子来,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机会从指尖溜走 “饭可以乱吃,这话是万万不可以乱讲的”蓝太师适时的在一旁开了口,脸上的神情也是非常的严肃,“这里是什么场合,怎么能够容你这个小公公对皇嗣随意置评而且还是如此的空口无凭” “太师莫气,依着下官来看,这位喜公公所说之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赵闻介在一旁插了话进来,“从福王出征之时到现在,勒令福王勿要轻举妄动的圣旨也下过两次,皇上这边儿还拟了一道手谕给卫瓯,以节制福王。虽说是用以防患未然,但是这背后的用意也是不难言喻的。”说到此,赵闻介非常恭敬的冲着赫连勃行了一个大礼,“微臣言语中,大有不敬,还望皇上降罪。” 赫连勃摆了摆手,眉头紧蹙着道“罢了,福王贪功心切这件事,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更何况,朕在不久之前已然得到密报,之前突袭流光一事,也是福王擅自做主的结果。” 赫连勃的话,让顺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了站在一旁,从头至尾,未发一语的小竖。只是小竖神态如入定老僧,对赫连勃所提之事毫无反应,这倒让顺喜儿不由得心生疑虑来福王私下豢养甲兵一事,到底有没有被说出去 在场的所有朝臣也同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好福王违抗圣意这种事,说来可大宜可小。 大的是指这君王圣意不可违逆,公然违抗是为重罪;小的则是这福王乃赫连勃最宠爱的儿子,皇家的事,也是家事,天大的事儿,也不过是老子打骂儿子的事儿,论不上身为外人的朝臣来插嘴。所以,就算是大家对福王出征后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来有着心知肚明的态度来,也不敢在赫连勃跟前多一句嘴来。 眼下,倒是没想到被赫连勃自揭了短处来,于是,众人又不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所以,福王违抗君令这事儿,暂且放在一边吧。”赫连勃说着将目光落到了顺的身上,“你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吧” “回皇上的话,奴才的确还是有后话。”顺喜儿回道。 “那便是继续吧” “卫瓯被围,不管什么原因,福王殿下必定会带兵为卫瓯解围,而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福王是皇嗣,他若带兵出军营,晁良平必定会手足无措,上奏疏是其一,其二晁良平肯定会向在朔方城里镇守的宇羽孟求救,为保福王安危,宇羽孟也必定会率兵出征增援,如此一来”顺喜儿说着,将手指向了沙盘中的那位于燕丘之北的边关重镇,也曾是裕王府所在之地的,朔方城,“整个燕丘最重要的重要守将全部被调出,而朔方城便是成了无人镇守,也无兵可用的地方,而这恐怕才是流光国的目的,声东击西而取朔方城,朔方城一得,整个燕丘于流光国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当真是胡说八道了”樊鸿当时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了起来,“且不说朔方城前有麓城护卫,麓城内有重兵,外有机关,更别提还有爻城外的爻关天堑作为天然防护。就算是卫瓯被围,福王和宇羽孟出兵增援,流光国那点兵力要分别应付此三处已然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的兵力再偷袭朔方城” 无视樊鸿的质疑,顺喜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诸位大人是否还记得西陵皇朝的上一任君主尚在时,朝中发生的一件旧事。” “先帝仁宗皇帝在朝的旧事”蓝太师摸了摸胡子,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眼中精光一闪,道,“不知小公公提及的是哪一桩哪一件” “天昊二十三年的旧事,仁宗皇帝出兵征伐爻关内苍浩峰下的玄炎族” “玄炎族,世代聚居在爻关的苍浩峰下,擅养马匹,但因风俗与西陵不相通,且又信奉异族神教,多有谋乱之心,所以天昊二十三年,仁宗皇帝一举将玄炎族击溃,并俘获了玄炎族的首领,不日后便是斩首,并将其头颅供在奉先殿前,昭示山陵。而玄炎族中投降保命的其他人,在被驱逐出苍浩峰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有人说他们已经越过爻关,投奔了流光,不过也有人说他们依然徘徊在爻关,期待能够重返某一日能够苍浩峰。”赵闻介在一旁接过了话题,只是确实一脸的冷峻瞧着顺喜儿,“这是国史中有记载的东西,本官也只是在读过实录之后,才略知一二。却不想晚于此事十几年后出生的喜公公也知道这件事儿” 顺喜儿笑了笑,回道“赵大人,小的出生在燕丘,知晓自然是听过不少燕丘旧闻,所以听过这玄炎族的旧闻也不算得稀奇事儿。小的在燕丘长大,自小就听家中老人说过,爻关旁有一则暗道通往苍浩峰,只是这条暗道通往玄炎族的族中圣地,所以外人一概无知。倘若玄炎族当真如传闻所说,已经投奔流光国,那么这条暗道也必定会被流光国所知。主帅被围,皇子出征救围,太守又领兵增援,这样三件大事凑在一起,不管是哪个关口,哪座城池,都会有所慌乱,就算爻城和爻关也不会例外,所以在这种情况,他们很容易就会找到那条暗道,并直抵苍浩峰。” “苍浩峰下有一条水路直通朔方城,这条路原来是玄炎族和朔方城通商的旧道顺水而下,抵达朔方城不过须臾之间”樊鸿突然面色苍白,如同死人一般的青灰,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顺喜儿所说的话的严重性一旦燕丘被攻破,依着流光国那马背上征战杀伐的分隔,长驱直入的南下,攻破各个关口,最终兵临皇城之下,也不是不无可能。 “是的,一旦让他们到了苍浩峰,一切就悔之晚矣。然而,恐怕这才是流光国的真实意图,这么几个月来,他们所有的谋划都只为了这一刻。”顺喜儿说着,却是神色凝重的瞧着那沙盘之中的朔方城。 赫连勃此刻已经坐回了殿中的宝座之上,远离了那沙盘,更是远离了顺喜儿,他低着头,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他方才道:“若是依着你看,眼下晁良平的折子该如何处理” “回皇上的话儿,依着奴才来看,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有等。”顺喜儿回首躬身道,“眼下距离晁良平送来的奏疏已经有些时日,卫瓯和宇羽孟又是久经沙场的猛将,必定也能推断出眼下奴才做的这番局势,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有等,等到下一封奏疏,也许下一次来的,就是卫瓯将军突围,流光国被击退的好消息。” 话是这样说,然而此刻在殿中的众人却都是一副轻松不起来的神情,因为在听完顺喜儿的推演之后,他们意识到,这一次流光国打的并不是无准备之战,虽然这并不同流光以往那种硬碰硬的作战方法大相径庭,然而对方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来了,而且在以声东击西之势作为一种无声的挑衅。 赫连勃更是知晓,身为君王,他原比这在位所有的朝臣更在意流光国的举动,所以眼下他的脸色倒是比顺喜儿被御前侍卫带进殿内的那一刻更为黧黑,仿佛整个人都被怒气所笼罩一般。 “皇上”在一旁久未开口的小竖突然就开了口,“不管顺喜儿怎么说,怎么推演,眼下他都是犯了死罪来的,内阁大臣们犯错该做什么处罚,咱们司礼监是管不着的,但是顺喜儿还是应当被关进都知监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该怎么罚便得怎么罚来。” 花季睦一向听的是小竖如何替顺喜儿求情来,眼下听得小竖说此话,便是打蛇顺棍上,接着说道“皇上,奴才觉得,小竖说得有道理。司礼监是为内廷之首要衙门,理应更重责罚,更何况,在奴才看来,眼下不管他说得如何条条是道,也都是为了逃脱弄丢奏折的罪责搞出来的把戏,理当处死。” 赫连勃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眼下这巴不得他人头落地的模样,倒是和之前在朕跟前求他活命的态度倒是截然相反了来” “奴才惶恐,那个时候还觉得他有些办事的能耐,却没想到这小子是如此的不着调,都是奴才看走了眼,还请皇上责罚。”花季睦话说着,便是直接跪在了赫连勃的跟前。 “朕既是说过,若是他说得好来,便会饶了他的罪责”赫连勃说道。 “皇上这”听他又提起这茬,蓝太师更是面露难色,“金口玉言,不得太过随意啊皇上” “朕自然是金口玉言的道理。不过什么叫做说得好,却不是有着朕一句话来定的。”赫连勃说罢便是环视了殿中的众人,而后又将视线落到顺喜儿身上,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既是说新的奏报就会到了,那么朕便是先留了你这条命,倘若你说的事和这后来送来的奏折毫无二致,这便是说得好,朕便会赦免你的罪过。但是如果不是像你猜测的那样,那么你这条命,可就留不住了。听懂了么” “奴才知道了”说罢,顺喜儿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 “至于你们么”赫连勃转脸便又冲着在地上一直长跪着的徐浑和廖温文,“轮值为什么会让内阁和司礼监各派人手,为的就是相互监督,相互制约,而今你们非但没起到该有的作用,也没做到该做的事儿,倒还相互称兄道弟起来你们以为明光阁是什么地方是江湖之上的酒肆么堂堂内阁协理大臣,竟做出此等不顾身份礼法的事儿来别以为一个喝酒误事的借口就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净你们和这个顺喜儿是同罪依着惯例,理当处死” 赫连勃的这一席话,让廖温文顿时吓得连跪都跪不住了,竟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毫无了官派,而徐浑更是一脸铁青低头跪在一旁,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额头上的冷汗也开始渐渐的冒出来,并且凝聚成行,滴落在地面之上。 “朕既是冲着顺喜儿说了那样的话,若说是不给你们机会,那便是也太过偏袒。”赫连勃说着便是站了起来,“你们也听着吧,这位喜公公的话,便是决定你们生死的一切,若是他说中了燕丘之势态发展,你们也会跟着没罪,若是他说错了,你们也跟着一起在黄泉路上继续喝酒,继续称兄道弟吧” 说罢赫连勃便是猛的一挥衣袖,离开了议政殿,小竖则是紧紧的跟在了他的身后。至于花季睦,而是留下来让人将顺喜儿直接带去都知监的牢房里等候下一份奏疏的到来,至于廖温文和徐浑,则是在蓝太师的安排之下,让御前侍卫将两人带去了刑部大牢。 议政殿与太素殿不过前后殿的距离,赫连勃走在那迂回的长廊上,眉头紧锁,饶是那廊下咋现的明媚春光也不能引起他半点的注意力来。 小竖跟在他身后,片刻不敢落下,只是瞧着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多嘴。 眼瞧着近了暖阁,小魏子快要近跟前,赫连勃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小竖,道“谷阳,去给朕查不管是谁,不管是在这内阁之中,还是在司礼监里,都给朕查清楚了” 猛听得眼前这个主子突然叫了自己的本名来,小竖心里顿时沉了下来 ,看来,这位是真为着顺喜儿的事动了怒气来,于是连忙跪倒在对方面前“皇上息怒这件事奴才一定会查清楚只是还请皇上不要乱了方寸一切要为长久计” 赫连勃闭上眼,深呼吸了数次之后,方才道“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处理” 瞧着他这般模样,小竖方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来,磕着头道“奴才遵命请皇上放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第106章 “开饭了” 伴随着牢头的一声吼,窝头,咸菜,米粥被如数扔进了廖温文和徐浑所在的牢房里。 廖温文懒懒的抬眼,看了一眼那滚落在地上的窝头,半霉且冷硬,再看了看放在一旁的,豁口的陶碗里盛着冷透了的,夹杂着耗子屎粒的,清得能照见人脸的米糊,鼻尖闻到的是散发着诡异味道的臭咸菜,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毫无半点进食的欲望。 他和徐浑已经被关进这刑部大牢有些时日了,而在那之前,他两人分明是激扬指点江山的内阁大臣,可现在他和徐浑却成了阶下囚。 刑部大牢廖温文冷笑了两声。 这刑部大牢虽然听着名头响亮,关的也尽是重犯和死囚,可这环境也没见得比其他的囚室来得舒适明明是四面石墙,却像是纸糊的房子一般,到处灌风。 那石床上铺的褥子与其说是褥子,到还不如说是稻草,潮湿透着阴冷不说,跳蚤还多。这样的环境自然是比不得宫里头那四季如春的明光阁,更比不上温香软玉满怀的私宅。 在这二月天的皇城里,虽瞧着已是入春的节气,倒春的寒意却直往骨头里钻,廖温文蜷缩在那石床上唯一一片干燥的地方被冻得瑟瑟发抖,想着自己眼下莫名其妙的被徐浑拉下水,又不免上了些火气上来,嘴里也开始有些不客气了起来“这次真是被你给害惨了” “廖大人怕不是说笑”饶是进来有些时日,原本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徐浑也例外的搭了腔,只是他微微挑了挑眉,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在冷冷的哼了两声后道“不是因为你和喜公公不停本官劝阻,贪杯误事,弄丢了要紧的军报,咱们三人才进了这大牢么” “徐浑”廖温文气得指着他的鼻子想要大骂一通,却被来回走动的狱卒给惊得只敢压低声音恨恨的道,“徐浑,那一夜,实情是如何的,你我比谁都清楚我是不知道你为何要污蔑那个顺喜儿,但是你就不该拉我下水” “廖大人此言差矣,丢失奏折一事,你与本官,还有喜公公都有责任,何来本官拉你下水一说”徐浑似乎对他的质问并不在意,只是一味重复那原本不存在的事实。 “徐浑你还当真是咬紧了牙齿不松口”廖温文当即被他气得从那小床上跳了起来,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你就真不怕我把那晚的事如实的说出来” 徐浑勾了勾嘴角,笑道“廖大人若是有别的话面呈皇上,那便随意吧,前提是您得出得了这牢房,当然更得是您说的话,皇上那儿能信。” 这一番话,顿时把廖温文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且不说能不能出这牢房面见赫连勃,就算是能出去见了,就冲着那数日前自己和徐浑在殿上说的那些话来,还有那个顺喜儿对那所谓的“事实”供认不讳的事儿来,自己就算是把那一夜的实情供了出来,赫连勃也未免会信。就算一切打着最好的盘算来说,赫连勃若是信了自己的话,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当日在殿上胡说八道栽污他人的行为 想到此,他不由得瘫坐在床几上,垂头丧气了起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盘算得很深,自己会在殿上顺着对方的话说也好,还是现在在这里思前想后要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全部捅出去,全部的全部,都被徐浑算准了。 所以自己不管做什么样的打算,徐浑必定会有后着,自己若是一个不留意,必定会引火上烧身。 廖温文这般想着,却是将目光落到了一旁闭目养神的徐浑身上,对方似乎又恢复了当初入这牢房时那如同老僧坐定的态度来,不发一语不说,连着呼吸也浅了许多。 对于徐浑,廖温文其实并不了解,同僚多年,他也仅仅知道徐浑是哪里人,任过何样的职位,至于徐浑为何对于那一夜之事突然信口雌黄,各种因由确是不得而知。 廖温文不是傻子,他很清楚的知道,眼下用弄丢军报这样的大事来陷害一个人,必定是打定了害对方于死地的盘算,上上下下需要打通的关节是如此之多,所以这注定了徐浑不是一个人,只是廖温文却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人敢在赫连勃的眼皮子底下敢使出这样的花样儿来 对于廖温文而言,比起这个,更让他焦心的是,那个喜公公,那个所谓的太子和皇上跟前的红人的顺喜儿,不管以前身份地位如何,现在也是被丢进了都知监的大牢,他听说说那个地方,远比刑部大牢来得可怖多了前朝尚且有律法,那后宫里那群没有把儿的太监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折腾起人来,可是比刑部的刑具来得可怕多了,廖温文甚至有些担心顺喜儿那瘦弱的身体是否能够熬过等待前方奏报的这些日子。 眼下他与徐浑的性命就是这样如同儿戏一般和顺喜儿捆在一起,就算是顺喜儿能够熬过都知监的鞭子,又能如何一个连宫门都没有踏出过的小太监,又如何能够算得准千里之外沙场上的军情变化 对此,廖温文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一股深不见底的绝望,因为他突然更加清醒的意识到,徐浑,之所以如此淡定,也必定是认为了那个顺喜儿不可能做到,更是料定了彼此都会死在这件事上,才会如此咬紧了牙关不透露半点口风。 自己,当真是被徐浑给拖下水了,而且还不是一点点。 廖温文又蜷回了床几的角落,沉默着,说不出半句话,他觉得自己此后只能掰着手指头数数自己还能活的天数,脑海之中,也闪过家中父母妻儿的脸,不免得老泪纵横,一阵呜咽了起来。 刚刚抽噎了没几声,就又听见栅栏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是瞧见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瞧着那火光渐近,廖温文不由得更加紧张了起来,意识到这有可能就是来拖自己出去砍头的刽子手,顿时只觉得全身抖得更厉害了,若不是碍着还有徐浑同在一处,恐怕他早已经吓了尿了裤子。 “别嚎了”来的是监牢里的牢头,他撇了一眼在牢房里的两人,道,“宫里头差人来了。” 说话间,就瞧见这牢头身后闪出两个人来,一人顶着斗篷,瞧不见脸,另外一个人廖温文瞧着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刑部大牢比不得何处,这二位也是要犯,还请公公不要逗留太长时间。”这牢头平日里瞧着凶神恶煞的,眼下却是一副恭敬的态度,给那顶着斗篷的人鞠了一躬后便出去了。 在他出去之后,这人才放下了斗篷,原来不是旁人,正是宫里头司礼监那位秉笔太监小竖。 小竖瞧了瞧这牢房里头呆着的两个人,伸手挥了挥,那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便是将手里提着的盒子打开,里面全是精致的饭菜,还冒着热乎气。 “想着两位大人已经委屈了些日子,没吃上一顿热饭,所以小的特地备了这些送来。”小竖笑着便让跟班小太监将食物一一从栅栏外递了进去。 廖温文瞧了一眼那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馍馍和菜,腹中不由得一阵咕噜作响,正想着要伸手去拿筷子,却没想到坐在一旁的徐浑突然开口说了话“廖大人,您现在不怕这饭菜里有毒了” 这话倒是把廖温文吓得把已经伸出去的手瞬间缩了回来,小竖瞧着瞧他二人,不免笑了起来,说“两位大人的担心也是应该的,只是小的倒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且不说冲着这饭菜里下毒于小的没有半分好处来,就算是有那些了不得好处来,小的也是不敢下的。” “听小竖公公您这话的意思,送这饭菜来的,另有其人了”廖温文问道。 “这是蓝太师特地在京城里最好的酒馆里给两位大人预备下的,委托了小的给送进来的。”小竖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蓝太师说起来,也算是二位的恩师,他送来的饭菜,两位应该不会有疑问了吧” 一听他提道蓝太师,廖温文不由得热泪盈眶,起身冲着蓝太师家所在方向做了三个长揖方才转身准备享用那一桌子的好菜,只是没想到这徐浑却是一改之前不动如山的态度,自顾自的饭菜来,仅不过他叩谢恩师的功夫,这徐浑就已经一口气吞了两三个馍馍,嘴里也塞得满是菜,那阵仗仿佛是十来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唉唉唉你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廖温文急得只嚷嚷,他且还注意着自己读书人和朝廷大臣的颜面,做不出在太监跟前和徐浑抢食的事来,只有在一旁干瞪着眼着急。 小竖勾着嘴角坐在跟班小太监搬来的太师椅上,笑着道“徐大人,用不着这么着急,饭菜还有很多,别噎着。再说廖大人也在呢,您好歹也得给您这位同僚留点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第107章 徐浑停下手里的筷子,也将原本啃了一半的馍放到一边,好半晌,才咽下那满口的菜,盯着小竖道:“公公意欲何指” 小竖翘起二郎腿,微弯着尾指,理了理大红织金曳撒袍的裙摆,方才道“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徐大人不要这么紧张。”说罢,他又环顾了那被吃得一片狼藉的杯碟碗盏,笑着问道,“廖大人,我看徐大人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接着用” 廖温文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倒是想吃,可那些菜不是被徐浑吃得只剩下边角料,就是被弄了些稻草灰尘在里面,恩师好意送来的一顿好好的饭菜,硬生生被徐浑吃成这个德行,让他想吃没法吃,不想吃更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像是瞧出他的尴尬,小竖又继续开口道“廖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试试小的另外带来的一厢菜,也是宫外头的手艺。只是小的知道廖大人向来是个讲究人,可能瞧不上这些。” “小竖公公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廖温文尴尬的笑了笑,他虽对于吃住的确是相当的讲究,但就眼下这种境地,只要不是让他吃那半霉变的窝头,或是徐浑吃剩的残羹冷炙,怎么着都可以,“下官眼下的身份,哪里能计较那么许多。” “既然廖大人是这么说了,那小的也就放心了。”小竖说着就拍了拍手,他身边的小公公麻溜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攒出一食盒来,摆出一溜的碗碟。 廖温文觉得眼熟,仔细一瞧,竟是和之前徐浑吃过的那些菜色一模一样,当下不免心生疑虑,但又不好多问,只好举起筷子,准备就餐。此时一旁的徐浑,面色忽然一沉,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小竖笑着道“廖大人,您还真是心大就真不怕小的在这些菜里下毒么” “哎”廖温文刚夹上一块糖醋里脊,又听小竖说这话,这筷子直楞在半空,是放也不行,不放也不行。 小竖说着又从身旁抽出一壶酒来,晃了晃,笑道“廖大人,不必这么紧张。我既是说了不会下毒,自然这饭菜里是不会动手脚的。”话说着,小竖亲自给廖温文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廖大人,来来来,喝杯酒压压惊。” 廖温文被他那一惊一乍的话吓得心惊胆战的,瞧见有酒,自然是忙不迭的接过来,只是酒杯刚沾唇,就又听见那小竖在一旁笑着说“廖大人,这饭菜里是没下毒,可这酒就说不定呢” 廖温文被他的话吓得那酒顿时就洒了一地,徐浑在一旁看不过去了,皱着眉头道“小竖公公,你不该这么吓唬人。” “不吓唬人,可就不好玩了么”小竖笑眯眯的将自己手中的酒饮尽,“廖大人,我先干为敬了。” 廖大人瞧着小竖那一脸的坏笑,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是突然像是落下一块大石一般,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只觉得双腿酸软,全身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连站立都觉得异常困难。 徐浑道“小竖公公,您来这儿恐怕不仅仅只是送饭菜来这么简单吧” 小竖眨了眨眼睛,道“可不就是送饭菜来这么简单” 廖温文不是傻子,他看得出徐浑和小竖那话语之间的明枪暗箭,可是想着,小竖怎么着也算赫连勃和花季睦跟前的人,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刑部大牢探监,也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这么简单。不过于他而言,倘若不是能够让他出这大牢的事儿,他也懒得去计较,所以眼下他打定了算盘,不管眼前这两人说得如何风生水起,他都准备三缄其口,不谈其他。 瞧着廖温文细嚼慢咽的享用起那些个热菜,小竖又继续笑着道“只不过我来这儿之前,还去了两位大人的府上瞧了瞧。说起来,廖大人您家里的宅子还真是气派呢您家那几位夫人也当真是美貌。” 小竖的话,让廖温文的如意算盘瞬间落空,他神情紧张的放下筷子,也不管肚子是否还饿着,只将一门心思放到了对方提及的家人身上“小竖公公,我家人可还好” “且还好着呢。”小竖笑眯眯的道,“令郎活泼好动,精神百倍,家中几位夫人也相处得十分和睦,只是老夫人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入春之后,夜里添了些咳嗽。” 听完小竖所言,廖温文心里稍觉放心,但是细想之下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刚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就又听见徐浑在一旁道“难不成朝里头没人把我们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的事儿传出去” “也不是如此。只是皇上下令,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都不可妄议,所以朝中也没人敢把这件事传到两位大人的府上。”小竖说着,眼珠子转了两转,将目光钉在了徐浑身上,“只是徐大人家中的情况,就不如廖大人家中这样来得安稳了。听闻徐夫人不日即将临盆,所以特地去府上瞧了瞧” 听到小竖提及自己的夫人,徐浑的脸色顿时大变,他双拳紧握,瞧着分明是紧张万分的模样,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夫人貌似并不在家中,听您府上的仆人说,因为夫人即将临盆,所以半个月前就回了娘家,由娘家母亲照顾,似乎是连同您的老母亲也一同跟了去,所以小的也去了您夫人的娘家去瞧了个究竟,您猜小的去哪儿瞧见了什么” 徐浑原本不想答话,但是看着小竖那脸上的笑意,他还是止不住的开口问道“瞧见了什么” “徐夫人和徐老太太果然就在徐夫人的娘家,只是不巧。”小竖说着就叹了口气。“小的正好撞见您夫人在娘家难产,请来的接生婆和大夫全都束手无措。” “我夫人她”徐浑此时再也崩不住了,他的神色已经全然慌乱,满脸都是牵挂。 “且放宽心,放宽心。小的去的时候,正好是带着一位御医去的,刚好帮了个小忙,徐夫人最后也终于是安全替徐大人你诞下一位千金。”小竖说着,那脸上又挂了些笑来,“小的在这里,恭喜徐大人的弄瓦之喜。” 小竖的话并没有让徐浑的青灰的脸色缓和多少,他只是皱紧了眉头,用五味陈杂的表情瞧着对方的笑脸,在沉默了好半晌之后,他才咬了咬嘴唇,道“小竖公公的好意,徐某心领了。” 小竖挑了挑眉头,看着他,道“徐大人当真不考虑令夫人和令千金的将来” “徐某闯下祸事,是生是死,全凭圣上决断。若真是罪责至死,徐某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唯一能希求的便是这罪责不要殃及家人。”徐浑说完之后,冲着小竖作了个长揖,“若是小竖公公能念及往日的同僚情谊,还请在皇上面前替徐某的家人多说上几句好话。” 虽然早就猜中了可能的结局,但从徐浑口中听到这样笃定的话语,廖温文依旧是止不住的害怕和颤抖,他突然猛的站起来,扑向牢房的栏杆,用力摇晃着,大喊道“小竖公公本官是被冤枉是被徐浑冤枉的那天晚上的事并不是那样的” 小竖只是皱着眉头盯着徐浑,对于廖温文的话表现得充耳不闻,然而徐浑此刻已经背对着小竖坐下了,并且不发一语。对此,小竖也只有叹了一口气,招呼着跟班小太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大牢,只是在迈出大门的那一刻,小竖突然又折身回来,神情严肃的道“昨日,朝中已经收到燕丘最新的邸报,朔方被围,宇羽孟紧急回防,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朔方城失守。” “朔方城失守”廖温文大惊,“难不成真的是” “有一支敌军从苍浩峰下的水路突入朔方城,守将官兵被打了措手不及,丢了城池。”小竖一边说着,脸色更加严肃。 “这就意味着,那个顺喜儿猜中了所有的事态发展”廖温文突然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他转过身,冲着徐浑道,“徐大人咱们都可以出去了” 徐浑似乎对廖温文和小竖的谈话充耳不闻,依旧只是背对着他们坐着。小竖则是面色冷峻的瞧了廖温文,然后道“恐怕不能。” 廖温文刚高兴了没一会儿,就被小竖的话惊得长大了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脸上的笑意在瞬间也变成了苦笑“小竖公公,您这话儿说的,皇上之前不是” “皇上的确是金口玉言,只不过,比起两位大人现在的处境而言,现在朝堂上又更严重的事儿。” “是什么事儿” “福王被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第108章 “福王被俘” 廖温文惊得全身冷汗直流,原本就已经苍白面色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他急急的在监牢中来来回回的走动着,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怎么办福王出征,乃是我等决议的,皇上向来宠爱福王,而今福王被俘,眼下的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儿,我等必定是罪无可恕,只有死路一条了”廖温文嘴里反复的念叨着这些话,眼里尽是绝望。 “福王出征一事,不光是内阁的决议,也是皇上的决议。若是照着廖大人的说法,要问罪的恐怕不只是廖大人您一人,还有诸位阁老大臣,恐怕连着皇上也得算在其中了。”小竖说道,“沙场之上,战事瞬息万变,皇子被俘,这也是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皇上无意怪罪当日在场的所有人。只是福王被俘,与国与朝而言,皆是大事儿,所以这一时之间,皇上跟前儿,还有诸位大人,恐怕没有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追问之前弄丢奏折的事儿,就目前而言,廖大人,徐大人,您二位可能还得暂且这里委屈一段时间。”说道这里,小竖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背对着自己坐着的徐浑,对方虽然是还是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坐着,但是当他说到弄丢奏折的事儿的时候,对方身体那及微小的颤动,却没有逃脱小竖的目光。 得知自己这小命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丢,廖温文那颗原本悬着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半晌之后,他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追问道“小竖公公,喜公公现在怎么个情况” 小竖抿嘴一笑,道“难为廖大人您想起还有这么一个难兄难弟,倒是不枉你们那天晚上喝的那些酒了。” 廖温文被小竖的话弄得有些尴尬,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且放心着,都知监在皇城里头,喜公公那边也好着呢。我此番看望过你们之后,便会去见他。廖大人您的这番好意,我定会传达到位的。”说罢,小竖便起身离开了,那个跟班小太监也匆匆收拾好东西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廖温文瞧着那小太监的背影,直到两人消失了许久,方才恍然大悟一般的拍了下手掌,到“原来是他” 徐浑听他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皱了眉,问道“什么” “就是那天晚上啊,给咱们送饭菜来的小太监中,有一个我瞧着眼熟,今儿个才发现原来他是小竖身边跟着的那个”说道这里,廖温文突然大声喊了起来,“对了啊这个小太监很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能够证明我们当天夜里是没有喝酒的” 廖温文兴奋的说着,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发现了一桩另外意外的财富一般,当然了,这事关他的生死,他不可能不为之雀跃。然而与他那激动万分的表情想必,坐在一旁的徐浑的脸色却并不如他的好看,相反的,徐浑的脸色黧黑,脸上的神情如坠深渊,如临大敌。 和那两位内阁大臣一一样,顺喜儿还被关在都知监的大牢里面,比起刑部大牢来,这里也没舒适到哪里去。 都知监里的太监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顺喜儿曾经在这里吃过不少苦头,他原本以为今次被关到这里来,也是少不了一顿毒打或者教训,却没想到从被关进来的那一天起,只是每日饭菜管着,管事太监对他也不管不问,仿佛他这个人如同空气一般。 不过与他而言,这是好事儿,这意味着他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思考,思考关于朝堂的事儿,关于燕丘的事儿,甚至关于赫连勃,还有那个仿佛近在眼前,却是远在天边,如同浮云一般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裕王。 只是这样懒得的清静时光,很快就随着小竖的到来被打破了,尤其是当他听到小竖带来的朝堂上的新消息的时候。 一切都是圈套,从卫瓯被围开始,就是个圈套。 小竖如是说简明扼要的向顺喜儿陈述他所得知道的,关于在燕丘,以及在朔方城发生的一切。 卫瓯被围是个假消息,他是在回朔方城的时候,被对方用山上的滚石给困住了归途,比起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来,目的并不在擒获卫瓯的流光,自然是选择这样毫无危险性的做法。 卫瓯派出去通风报信的斥候不出所料的被杀,并由流光指派了一名甲士,假扮斥候将卫瓯被围的假消息传到了福王和朔方城的宇羽孟耳朵里。福王果然听信消息,被诱使出营地,福王一出营地没有多久,就被早已布下陷阱的流光军给围困,宇羽孟自然是按捺不住,也随即出了朔方城。 等到卫瓯得知消息匆匆从被困之地赶去营救福王的时候,又传出朔方城沦陷的消息,对于卫瓯和宇羽孟这样的大将而言,他们原本更在意的要塞城池的得失,更何况,朔方城于西陵皇朝而言,是极其重要的边关重地,他们只得回防以期能够重新夺回朔方城的可能。 至此,福王便是在前后无任何援兵的情况下,带着一万的精兵被流光国生擒了。 “看来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听完小竖的陈述,顺喜儿紧紧的皱着眉头如是说。 “你是指朔方城还是指福王”小竖问道。 “两者都有吧” “你原来已经算到福王被俘了” “只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是不能确定,毕竟他还带着上万的亲兵,怎么想都想不到会落到这个地步。”顺喜儿说着摇了摇头,眉间未见半分舒展,“看来,对方的主帅对此是盘算了很久。” “所以你认为” “朔方城被夺回,是迟早的事儿。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朔方城与他们而言只是一座死城,他们得不到朔方城之外的任何援助,所以我认为流光不会在朔方城盘踞太久。倒是福王”顺喜儿的眼神开始闪烁着不安的光芒,“我很担心流光国会以他提出各种谈判的条件,而这些条件很有可能是皇上根本不会同意的。” 小竖看着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有一字一句的续道“今天,送来的邸报,朔方城已经被卫瓯夺回。的确是如你所说,对方似乎对朔方城并没有太多的纠缠,只做了数日的抵抗就弃城而去。” “福王呢”顺喜儿追问道。 “确实是落到了他们手里,但是并没有受伤,对方提出交涉的要求,不过措辞并不让人高兴。” 不需得小竖说过多的细节,顺喜儿已经能猜到流光国送来的议和文书里写了些什么内容仗着手里有着西陵皇朝国君最宠爱的皇子做人质,所以语气和措辞上必定是有恃无恐,张狂无畏,对此,赫连勃震怒则是必然能够预见的。 瞧着他沉默着不发一语,小竖继续道“在我来之前,批红的折子已经送了出去,依着皇上的意思,谈判的地点是定在了朔方城。” “谁去”顺喜儿问道。 “吏部尚书赵闻介” “赵闻介脾气臭硬,合适么”不顺喜儿有些担忧。 “赵闻介作为外臣,有些坚持是必要的。所以权衡之下,皇上也指派了我一同前往。”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小竖自己也觉得压力有点大,他是深知赵闻介此人虽是才华出众,但是为人处事相当让人头大,尤其喜欢做事不按套路出牌。 “时间定了么”顺喜儿追问道。 “这个倒是还没说,不过我盘算着也不过就是这几天了吧”小竖说着瞥了一眼顺喜儿,“你倒是奇怪,比起自己的生死来,倒是更关心这眼下的局势” 对于小竖的说法,顺喜儿表示不置可否。 诚然,依着那些个规矩,自己眼下犯下的错,是难逃一死的。然而至少在目前,他能确定的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这其中或许有一些赫连勃的私心,当然这仅仅是他的猜测,对于真实的情况,则是可能得益于那个十六岁太子的庇佑,毕竟赫连勃不会想要刚刚丧妻的赫连仲绶再次承受一次打击。 “来瞧你之前,我也去刑部大牢瞧过廖温文和徐浑。”小竖继续说着,“比起你来,廖温文更关心自己的生死,不过能在眼下这种生死关头,他还能问起你的近况来,日后你还少不得请他喝上一杯。” 顺喜儿笑了笑,道“那么,徐大人呢” 小竖眼里精光一闪,回道“他倒是有些奇怪,跟你一样奇怪,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关心” “与其说是不关心,不如说是已经料定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才会泰然得有些让人觉得奇怪吧”顺喜儿反问道。 “看来你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小竖笑道。 顺喜儿瞥了一眼他,道“你不怕隔墙有耳么小竖公公” 小竖笑了笑,道“比起刑部大牢,都知监好歹也算是我的职权范围,所以隔墙有耳无耳,也飞不出我的爪心。” “这么说,在刑部大牢里,小竖公公你反而还多了心眼儿”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也就不怕跟你提一提今儿个在刑部大牢的事儿来。”小竖说着便是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跟前来,“诬陷你的,的确是徐浑不假,只是这事儿他一人做不下来,所以少不得需得一些帮手。今日去刑部大牢,也不过是想要探探徐浑的口风。” “徐浑既然是做下这样的事儿来,必定不会将幕后的人反咬出来的。”顺喜儿应声道,“能让他如此的原因不外乎有两个,一个便是对方于他许诺了重金,另外一个便是他有把柄在对方的手上。” 听他如此说,小竖狡黠的一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话儿你倒是没说错。不过徐浑这人为官多年,是出了名的不爱财,所以这次,他不是为利,而是他家中老母和妻子被人拿捏在手。此次去刑部大牢,也不过是想要告诉他,他所担心的一切,我这边已经替他办妥了。” “想不到小竖公公,连着这样的事儿也做得干净利落。只是不知道徐大人是否能够卖你这个人情。” “这的确就难说了。”小竖说着,脸上也有几份犹豫为难,“所以,我还在等,等徐浑的意思,如果没有其他的意外,明天就能知道他的决定了吧” 顺喜儿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何必为了我如此煞费苦心” 小竖看了他一眼,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并不信徐浑的话,但是如果要让你脱罪,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在这内阁之中,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知道么” 顺喜儿知道,这宫里头,没人想要惹祸上身。眼下,自己做了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却还没卸太东宫侍读的职位,虽则在宫里头没有明说,可是这朝堂内外都清楚着,他日太子登基,自己便是太子跟前,一等一的红人,是能够取代花季睦一般的存在。所以,在多了些上赶着巴结自己的人的同时,自然也就有恨自己入骨的人。 其中的首位,便是花季睦了吧 仿佛是看穿他心中的想法一般,小竖在一旁提醒道“今次的事件,并不是花公公所为。” “如何得知” “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了”小竖挑了挑眉,笑了。 是了,在这后宫之中,多年居高位的花季睦最信任的就是小竖,想要除掉什么眼中钉,肉中刺这样的事儿,除了小竖之外,他不会交给其他的人,然而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自己被陷害的事儿,小竖完全是状况外的。 想到这里,顺喜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来,那个人便是小竖身边的那个跟班小太监,事发当晚,这小太监原本应该是跟在小竖身边,却不知怎么被人安排去给值班的大臣送饭菜。 顺喜儿狐疑的盯着小竖,看了半晌,问道“你心中,是不是早已经知道谁是徐浑的帮手了” 小竖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的看着他“是,我的确知道是谁。” “会是我心中猜想的那个人么”顺喜儿依旧盯着他的眼睛,没有挪开半分。 “不妨说说,你认为的那个人是谁”小竖笑着道。 顺喜儿没有说话,只是抓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中写下了那个人的名字:“充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第109章 “看来你也不是傻子嘛”小竖盯着自己的掌心,轻笑了起来。 “严格上来说,这并不是我的发现,是那个你身边的跟班小太监提醒的我。”顺喜儿回道。 小竖眯了眯眼睛,想起那个鲜少离开自己身边的小太监,道“原来是他” 顺喜儿点了点头,并将自己刚进升任司礼监随堂太监时,那个跟班小太监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以及在事发当晚见过他的事全数告知了小竖。 “啧,这小子,明明叫他不要多嘴的。”小竖无奈的笑了笑,而后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些么” 顺喜儿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他是因为想要巴结。在这司礼监里,他有更适合巴结的对象。” “他有个发小,也是在宫里头当差,就在皇史宬里做事,平日里也算受过你不少照顾。听闻你要来司礼监做随堂太监,所以就特地嘱咐了那小子多多照顾你。这小子平日里跟着我,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充保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做过什么事,会做些什么事儿,门清得很。” “充保他们”顺喜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宫里头的太监,虽然没了把儿,可跟那朝堂之外的大臣们一样,站队混圈子是极为常见的。在你来之前,充保已然是这司礼监里,除了我和花公公之外,第三把交椅。你原本在内侍之中,原本就已经是风光无限的人物了。而今进了司礼监,很难不被人认为是要和他分庭抗礼的人物,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那么些个人等着看好戏。事实上,在你之前,也有好几个在司礼监里当差,却因为跟他不是同一路人,而被排挤出去的,只是做到眼下这个地步的” “我是头一个” “是的,所以这次连我也觉得很是意外呢。”小竖长叹了一口气,仿佛他并不愿意相信那是充保所为。 顺喜儿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追问道“意外什么意思” “司礼监的人,严格来说,和内阁的人是不对付的。这源于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尤其以徐浑这个人的性格而言,他是更不屑与司礼监的人联手来做这种勾当,尤其是还仅仅只是为了司礼监里的这种内部权力纷争。” “你认为在充保身后,还有黑手” “嗯,对方行事颇为缜密。”小竖皱紧了眉头,“在这司礼监里头,所有的人都是以花公公的马首是瞻的” “即便是这件事露出什么马脚,也全然可以把所有的罪责推到花公公的身上,说是花公公指使的”顺喜儿接过了他的话岔。 “是的。”小竖点了点头,“很厉害的计谋吧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管这件事成功与否,那个人都会坐收渔翁之利呢” 顺喜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小竖的话。 “只是我却猜不出是谁。”小竖紧皱着眉头,对于这个问题也表现出了一筹莫展,“理论上,内阁中,以及司礼监仲,谁都有可能是那个幕后黑手,然而也有可能,谁都不是。” “花公公知道这件事么”顺喜儿问道。 “你觉得有可能不知道么”小竖瞥了他一眼,“诬陷你的事儿虽不是他做的,但是他确是比任何人来得要希望你早点被处死,这样就没人把罪责问到他身上来,更何况,你死了之后,这宫里头就不再有能威胁他的人了。” “那么,事发那天晚上” 小竖叹了口气,道“算是我的一个私心吧我让那小子盯着你不要出什么乱子,没想到还真误打误撞的撞见了。” 顺喜儿想起,在那之前,自己和小竖曾经就福王私自屯兵的事儿争吵过,自己更因为不赞同小竖的做法而说出一些非常不中听的话来。在他看来,那一次的交谈,必定已经成为两人原本就建筑在利益之上的友情瞬间变得更加脆弱,更加不可靠,却没想到,对方并未因此而落井下石,反而多有照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 “我也不过为着一些私心。”小竖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尴尬,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并伸手挠了挠脸,“皇上跟前,只有你能说上话,倘若真的有一天,卫瓯因为福王的事牵连进去,我想也只有你能够帮上他的忙,所以救你,也就等同于救卫瓯。” 顺喜儿摇了摇头,只盯着他的眼睛,道“那天的话,是我说得有些太过分了。你对朋友的担心,原也无可厚非,我实在不该用用那种态度,以及那种语气来指责你。以及,我被人诬陷的这件事上,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何种原因,你帮我洗脱罪名的情谊,我会一辈子铭记于心的。” “其实你说的那些话,原本也不算什么,毕竟我的确也是那种人。人嘛,活在这个世上,总是有着一些自己必须要坚持的东西。”小竖回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立场是什么,虽然和我不一样,但是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以及福王的事儿,我会想别的办法查清楚,用最妥当的,最好是不牵扯到卫瓯的方法来处理掉。” 小竖说完这些,便是起身站了起来,他冲着栏杆内的顺喜儿继续道“不日,我便会跟赵闻介一同前往朔方城,此一去,不知道前途如何,更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宫内,在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依旧是让那个跟班小太监来照顾你的起居,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他是明白小竖的安排,此一去,时日良多,宫里头暂缓了自己和廖温文以及徐浑的问责,也算是给小竖调查的时间,事情悬而不决,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讲,是最可怕的意外,如果这段时间,没有特别的照应,可能会横生出一些最不想看到的意外来。 小竖在安排好一切,便是离开了监牢,在他之后,顺喜儿也躺回那铺满干草的硬床上,闭上眼睛入睡,他期待着,明天能有一个好天气,能够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隔日,的确是一个让人觉得高兴的艳阳天。 顺喜儿早早的就醒了过来,他盯着那从牢房里那窄得不能再窄的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瞧着那光柱里舞动着的不知道是灰尘还是棉絮一般的东西,愣了好一阵神儿,直到有人打开牢门的锁头,大声的叫着他的名字,才稍微的回过神来。 “走吧,喜公公,宫里头传话来,让您麟德殿走一趟。” 说话的是日常给他送饭的牢头太监,顺喜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不太能够反映过来。 瞧着他愣着没动,牢头太监又喊了一句“喜公公,愣着干嘛呢还不赶紧收拾收拾瞧您这一身邋遢劲儿,可别把皇上给熏着了” 顺喜儿顺着他的手,往牢房外看了去,有几个小太监在外面恭恭敬敬的站着,手里还捧着些盒子,瞧着像是衣物鞋帽一类的东西,为首的那个则是赫连勃跟前伺候的小魏子。。 瞧着他看向自己,这小魏子微微一笑,低头拱手行礼道“还请喜公公尽快沐浴更衣,皇上那边儿等候多时了。” 有些弄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顺喜儿只得跟着小魏子和牢头太监一同出了都知监的大牢,并就近梳洗了一番,确定身上没有异味儿之后,方才又跟着小魏子一路向着麟德殿而去。 此一去,路途不算得近,要拐过好几道宫门,才能到麟德殿跟前,顺喜儿跟在小魏子身后,忍不住伸手拽了拽小魏子的袖子,问道“敢问魏公公,麟德殿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传我进觐见” 小魏子面色有些为难,但是又瞧着他满脸的担忧,于是只得四下瞧了瞧,确信没有旁的人之后,方才低声道“昨天晚上,出了件了不得的事儿。” “什么事儿” “刑部大牢里死了人。” 顺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泛起一丝不安来,他追问道“谁死了” 小魏子瞥了他一眼,道“徐大人在刑部大牢里上吊死了。” “那么廖大人呢” “廖大人也死了。”说到这里小魏子悄声的在他耳边道,“听内阁里的刑部尚书说,在徐大人身上找出一封遗书来,说是因为遗失奏折,耽误军情,又置皇子被俘,自觉心中愧对皇上,愧对朝廷和江山社稷,所以就事先掐死了廖大人,然后自己也上吊自杀了。” 得知事情的始末,顺喜儿心中是震惊不已,然而他却又不得不压制住心中的不安,继续追问道“刑部里的仵作已经验过了么” “这么大的事儿,哪里可能不验明正身的”小魏子说道,“听说是早上牢头送饭去的时候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僵了,可见是死了不少时辰了。仵作也验过了,廖大人的确是死于窒息,脖颈上还有被人勒过的痕迹,至于徐大人,发现的时候是用裤腰带吊在房梁上,也的确是吊死无疑的。” 顺喜儿皱起了眉头,半晌之后,问道“两位大人虽是以死谢罪了,可我还是待罪之身,为何突然又传召” “听说,昨晚,小竖公公去刑部大牢看过两位大人,走了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虽说刑部的仵作已经验明的确是自杀,但是为防着别人流言蜚语,小竖公公眼下是被禁足在司礼监的值房,等待刑部最后的调查结果。” 听着小魏子这番话,顺喜儿心里便是有了几分明了,小竖原本已经被指派去朔方城参与和流光换回福王的和谈,眼下却因为卷入徐浑和廖温文之死而不得脱身。 眼下和谈迫在眉睫,必须有人能够顶替小竖的位置。花季睦当然会是第一人选,但是如果小竖一旦被坐实和两位内阁大臣的暴亡有关,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花季睦必定不会插手和谈之事,只会选择留宫中。 剩下的人选,还有谁 会有很多,宫里头即便是没有人能去了,朝中也还会有人能够顶替小竖的位置,但是就目下的状况来看,顺喜儿知道,自己是被提名了,而且还是被指定了,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快被放出来。 只是,瞧着那越来越近的麟德殿翘角飞檐,顺喜儿心里始终猜不出那个举荐自己的人会是谁。 是赫连勃么还是赫连仲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第110章 顺喜儿到偏殿暖阁时,赫连勃正坐在暖炕上,手里握着像是卷轴一般的东西,听着太子赫连仲绶说着什么,身边站着几位内阁大臣,诸如蓝太师,吏部尚书赵闻介之流,除此之外,便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花季睦,只是,意料之外的,瞧见了许久不见的李丛礼。 察觉到有人出入暖阁,赫连勃似乎也仅仅只抬了抬眼皮,然后便是抬了抬手,道“这件事儿你做得很不错,就照着之前的意思办吧翰林宴的事儿,花季睦,就叫上李丛礼一起安排吧” 花季睦在一旁略略的含了一下腰“奴才记下了。” 赫连勃抬头看了一眼顺喜儿,又道“没什么事儿的话,你们且先退下吧” 赫连仲绶也看了一眼顺喜儿,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始终觉得不太合适此时开口,于是只得请安告退。也就在小魏子刚刚替他撩起暖阁的门帘的时候,赫连勃却又突然开口道“太子还是留下。” 闻听此言,赫连仲绶只得转身回了,李丛礼冲着他微微欠身之后,便离开了。 “今儿个说的事儿,是有关福王的事,太子也在一旁听着吧”赫连勃如是说着,手指也有些左右不定的在炕几上细细的敲了起来,“福王的事儿,且都听说了” 顺喜儿略微的知道,这话是问的自己,于是回道“已然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赫连勃又问道。 “是昨晚,小竖公公来都知监的时候。” 赫连勃的眉头跳了一下,续问道“刑部大牢里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顺喜儿撩了一下袍子下摆,跪倒在地“廖大人和徐大人以死明节,奴才却还苟且,奴才惶恐。” “且还算得上你有些自知之明。”赫连勃勾着嘴角,露出一抹说不出清道不明的笑意来,“之前,朕说过,你既是猜得中朔方城的局势,就会饶了你,廖温文还有徐浑的罪来,这话放在今天也还算是有效。” 顺喜儿没有回话,只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朔方城的局势,你虽没猜个十成,却也还算有个七八成。所以,在弄丢奏折这件事上,廖温文和徐浑人既是死了,也无罪可追,更不可累及家人,此事便是到此为止。而至于你嘛”赫连勃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顺喜儿一眼,眼中透露出的某种带着责罚意味的眼神,让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赫连仲绶瞬间变得有些局促不安了起来。 关于弄丢奏折这件事来,赫连仲绶早已从旁人的口中听说,朝中关于前方战事紧急程度,他更是清楚,所以不需得旁人多说,也自然知晓顺喜儿惹了多大的祸事。只是,依着他对于顺喜儿的了解,却不认为对方是会做出这种错事来的人,所以,必定会是哪里出什么问题。 赫连仲绶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衣襟被人从后面猛的拽了一下。他愣了一下神,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发现拽住他袖子的是站在自己身旁花季睦。此刻的花季睦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然而那手势和眼神,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示意他,不要多嘴,不要说话。 赫连仲绶不明白花季睦此番举动意欲为何,只是他突然想起来那在文渊阁的一幕,眼前仿佛又飞散起一阵血雾,顿时,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是的,他不能在眼下的场合多嘴,若是说错一个字,或是做错一个动作,有可能顺喜儿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或许,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父亲,不会对眼前这个小内侍处以太重的责罚。 顺喜儿跪在地上,原本是想要静静的听赫连勃对自己的处置,却没想到此刻暖阁外突然响起起一阵嚎啕,那是名女子的哭声,悲切且尖咧,直让人听得心头一阵发紧。 “皇上皇上求求你救救起儿皇上” 片刻之间,小魏子便是匆匆的跑了进来,也一并跪倒在地,紧张的道“皇上,贵妃娘娘此刻正在门外求见” 花季睦瞪了他一眼,喝道“小魏子你是怎么当的差不知道麟德殿的规矩么” 小魏子被他吓得浑身抖若筛糠,战战兢兢的回道“贵妃娘娘拿着把剪刀搁在脖子上,说若是奴才们胆敢拦着她,就立马自刎,所以从麟德殿的正宫门到暖阁跟前,谁都不敢拦着她” 听着小魏子的回话,赫连勃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原本是让人封锁消息,不可将福王被俘的事传到范贵妃的耳朵里,却没想到这纸包不住火,还是让对方给知道了。 蓝太师在一旁沉吟了片刻,道“皇上,这后面的话,还是让老臣和花公公带着喜公公去明光阁去说吧福王乃范贵妃所出,所谓母子连心,皇上还是好好劝抚为上。” 听着范贵妃在暖阁外哭得肝肠寸断的声儿,赫连勃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瞧了一眼身边的赫连勃和跪在地上的顺喜儿,也只得挥了挥手,道“那就依着太师所言,你们去明光阁继续议事便是。” 此话一出,众人便是纷纷请安告退。一行人自暖阁出来,确是瞧见范贵妃跪在暖阁跟前,一身素白,发髻凌乱,手中还握着一把镀金的花铰剪子,哭得梨花带泪。众人见她,纷纷见了礼后边快步离开了。 明光阁内依旧是老样子,没什么大的变化,里面还有两个随堂太监正在收拾整理奏折,瞧着众人回来了,忙的上前见礼请安。两人请完安抬头却冷不防瞧见顺喜儿正站在花公公身后,那脸上便是藏不住的错愕和震惊。 顺喜儿认得出,这两人其中一人是景绍,另外一个则是赵留金。 出事的头一晚上,值班的是赵留金和充保。小竖说过,充保是在这司礼监仅次于自己和花公公的第三把交椅,那晚的事,既是充保吩咐,那么赵留金必定也是参与者其一。虽不知道景绍是否也参与其中,但是瞧着那脸上的神情必定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一行人除开顺喜儿之外,纷纷在椅子上坐定,在呷了一口小太监奉上的香茗之后,蓝太师悠然的开了口“喜公公啊,今儿个你能从都知监里出来,可得多多谢过花公公。” 顺喜儿瞧了一眼正翘着二郎腿喝茶的花季睦,道“小的,谢过花总管的救命之恩。” 花季睦端着茶碗,仿佛没听见顺喜儿的话一般,只是顾着吹着茶汤上的浮沫。 赵闻介看了看蓝太师,又看了看身边的花季睦,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喜公公,关于廖大人和徐大人的事儿,虽然刑部的仵作验过是自杀,但是关于这件事,刑部的推官却还没有下任何定论。在此之前,小竖公公原本已由皇上指定和本官一起前往朔方和谈,只是眼下,鉴于小竖公公是他们两人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所以小竖公公现在被禁足司礼监,” 蓝太师在一旁点着头,继续道“皇上的意思是,虽然他并不赞同徐浑在遗书中说的,丢失奏折,延误战机,以致福王被俘,但是鉴于廖温文和徐浑在狱中意外身亡之故,为不得不平息朝中的议论,你需得去顶替小竖的位置前往朔方城参与和谈。而此次,保举你出狱的,不是旁人,正是花总管。” 花季睦此刻已经呷了一口茶,听到蓝太师如此说,忙道“这话就说得有失偏驳了,太师。明明保举除了咱家之外,不是还有赵大人么” 赵闻介咳嗽了两声,道“关于此事,本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目下事态紧急,顶替小竖公公的最佳人选的确是只有喜公公一人。” 面对赵闻介的辩解,蓝太师只是笑了笑,道“总之,这件事皇上那边也没有异议,所以便是这样定了,喜公公,此去朔方城,前途未卜,凶险未知,你要切记,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失了西陵皇朝的身份,要务必使得福王安全回朝。若是福王在此次和谈中,有何闪失,不光是你,还是花公公还有赵大人,都会因你而被问罪。” “小的记下了。”顺喜儿说着跪了下来,给面前的众位大臣和花季睦磕了三个头,“诸位大人的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 “好了,快起来吧。”蓝太师说着赶紧让一旁的小太监将他扶了起来,“没有其他的事儿,喜公公你就先回值房吧这些时日也难为你在都知监里受了些罪,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顺喜儿应了声儿,又再次行礼告退,只是在他退出明光阁的时候,又听见赫连仲绶在身后跟着太师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就又看见赫连仲绶从明光阁里退了出来,直奔着自己跟前来。 “顺喜儿”赫连仲绶在廊下急急的叫住了他,唯恐他一个不注意就没了踪影。 顺喜儿瞥了一眼那还敞着门的大殿,有些不太放心的退到了角落,方才回了个礼,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你进都知监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什么忙,连着你出都知监的事儿,也都是花公公和赵大人” 听着赫连仲绶说着这样自责的话,顺喜儿只是摇了摇头,问道“春闱三甲,太子殿下已经选定了么” 赫连仲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倒是不知道自己回答什么话来,只得匆匆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能够进得了五甲的举子,必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除开那前三甲之外的人,也还请太子务必给他们寻一个合适的去处,勿要糟蹋了人才。”顺喜儿只是看着他如是说道。 赫连仲绶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也还知道科举是为国举才的道理,所以点头道“放心,我不会让这些人的才华被埋没的。” “小的此一去燕丘,不知道何时才是归途,还请太子殿下在宫中切记爱惜自己的身体。”顺喜儿说着便是躬身一礼,“若是没有旁的事儿,小的想要先行回值房了。” 赫连仲绶原本还想跟顺喜儿说些什么话来,却又想起这人已经在都知监里关了有些时日。虽不知都知监里是什么样儿的,但是他多少也明白,那里头的日子肯定不如司礼监的值房好过,于是也不好意思多挽留他,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让他离开了。 只是看着顺喜儿离去的背影,他又不免得心里怅然若失起来,直到那人渐渐了没了踪影,他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呢喃道“早知道就” “早知道就什么” 身后突然传出的话,让赫连仲绶吓了一跳,他猛的转过身去,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不是旁人,而是外祖父蓝太师。 “外公”不知道为什么,赫连仲绶瞧见他,总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惊胆战。 “适才看见你和那个喜公公站在一起说话,都聊些什么呢”蓝太师笑眯眯的问着他。 “只不过聊的一些日常的琐碎。”赫连仲绶支吾着,却不敢跟外祖父说实话,唯恐自己的言语中透露了些不该透露的东西。 “日常的琐碎么”蓝太师呵呵的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太子殿下最近过得还好么” “还行吧”赫连仲绶有些心虚的回答道,“最近父皇让我监理春闱一事儿,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好歹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李丛礼这次也参与了春闱,殿试也是他一手操持,你用得可还顺手” “李大人博学多才不说,而且处事稳妥,外孙很是喜欢他。”赫连仲绶如实回道。 “既是如此,那便多多的依仗他吧。外祖父已与他相交十数年,他的人品秉性都算得上了解,还算一个稳妥可靠的人。”蓝太师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太子身份,内廷里的太监走动太过频繁还是有些不太稳妥,要多和朝臣们亲近才是正理。” 蓝太师的话,让赫连仲绶心里多了些不安,他知道外祖父这是冲着顺喜儿来的,对方必定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些关于顺喜儿的传闻,更或者是自己刚才和顺喜儿在廊下的谈话,让对方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只得点了点头,道“外孙儿记下了,还请外祖父不要太过忧心。” “如此便是最好了。”蓝太师说着拉过了他的手,道,“走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咱们爷孙儿两一同去东宫,两好好的说说话。” 关于蓝太师的提议,赫连仲绶没有反对,而是顺从的扶着他一同离开了明光阁。 顺喜儿回到值房的时候,小竖正摊在暖炕上,翘着腿,抽着水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根本瞧不出像是个一个被禁足的人。 瞧见他回来,小竖也没挪动一下身子,而是伸手招了招,示意顺喜儿坐到自己的跟前来。 顺喜儿没有说话,只是到他跟前,也脱了鞋袜,跟着上了暖炕,躺倒一边,伸直了四肢,长长了吁了一口气,说“还是值房的暖炕舒服。” 小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也会说这样的话儿” “贪图安逸,人之常情,更何况,比起都知监的牢房,这里的确是来得舒服得多啊。”顺喜儿回道,“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享受这值房多久的安逸。” 闻听此言,小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抽了一口烟,慢悠悠吐出烟圈,问道“你都已经知道了” “是的,都知道了。”顺喜儿点了点头,“花总管举荐我顶替你的位置去燕丘,那就意味着我很有可能回不来。” “的确是,在宫外头弄死一个小太监,可比在宫里头要来得容易得多。”小竖翘着的那只腿,随着他说的话一晃一晃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所以出去了之后,你可得小心了。” “多谢小竖公公提点,只是不知道,小竖公公有什么更好的建议”顺喜儿反问着他。 小竖笑了一下,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叠纸来,推到他跟前,那是几张摞在一起的银票,每一张都是大数额。而最面上的是一张白纸,纸上只写了两个字“褚和”。 “这是” “你要小心这个人。”小竖说着坐直了身体,将手中的水烟壶放到了炕几上,“你要记得我的话,千藏万躲,不如主动出击。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他日返京,你必定不会是躺着回来的。” “廖温文和徐浑的事儿,对你来说,真的仅仅就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么”顺喜儿问道。 “嘛,这件事嘛”小竖说着颇为伤脑筋的挠了挠头,“目前看来是这样,对方要真相弄死我,至少不会是让徐浑自杀这么简单。所以这次倒像是跟我叫板,让我少管闲事。” 顺喜儿挑高了眉头,对他的话表示了十二分的震惊“你的意思是” “我被徐浑摆了一道。”小竖冲着他点了点头,“刑部大牢有我的眼线,出事当天早上就有人跟我通风报信,说当天晚上在我走了之后,有人见了徐浑和廖温文。” “你怀疑是那个人杀了他们” “不,徐浑是自杀无疑的。”小竖神情严肃的回答着顺喜儿的问题,“刑部的仵作跟我还算有些交情,他的话不会有假。不过徐浑是不是自愿自杀就说不定了,至于廖温文,是枉死鬼没跑了,他见到了那个和徐浑做生死交易的人,所以他活不了。” “那个人有没有说去见廖温文和徐浑的人是谁” 小竖摇了摇头,道“那人行事相当缜密,全身上下裹得非常严实。徐浑和廖温文本来关的牢房就是在角落的僻静处,旁边三侧都没有犯人,那人去的时候更是遣散了四周的闲杂人等,所以当晚瞧见他面目的人根本没有。”说道这些,小竖恨恨的拍了一下暖炕,“啧想必是当天我出宫的时候,被人偷偷的跟踪了,所以那人才会在如此恰当的时间出现在刑部大牢里” 不需要说明,两人彼此早已心知肚明,跟踪小竖的会是谁,必定是充保无疑。因为怀疑徐浑会被小竖拉拢,爆出幕后主使人,才会这么着急的将徐浑逼上绝路。 “死无对证,的确是好计谋。”顺喜儿道。 “的确。徐浑和廖温文一死,加上那封所谓的遗书,就算皇上之前说过那些话,要赦你的罪,也是无计可施,内阁大臣都已经以死谢罪了,你怎么还能苟活着呢”说到这里,小竖冷笑了一声,又道“至于让你从都知监里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让你洗脱罪名的方法,这只是另外一个陷阱。” “陷阱” “是的,不过这不是针对你的。”小竖说着,伸手从茶碗里沾了些水,在几面上写下了两个字,并敲着这两个字看着顺喜儿,“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么” 顺喜儿盯着那两个字,想起了蓝太师说的,举荐自己的是花季睦。他大概能推测出花季睦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什么,但是举荐自己并非花季睦一人,还有赵闻介,难道说赵闻介也是花季睦同一阵营的还是说赵闻介就是小竖口中所的那个幕后指使人 瞧着小竖那神秘莫测的脸,顺喜儿一时间,倒是有些想不太明白了,不过却更加明白了,小竖说的真正小心的含义,此去一路,前有狼后有虎,看来自己真正是死上一万次都不够数的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第111章 出行那天,和顺喜儿一同离宫的除了赵闻介之外,还有者也。 这一行人,加上随行护卫的羽林军和还有大大小小的侍从,官员在内,总计不过数百人。比起之前福王那声势浩大的出行,真是人少得可怜。 小宴儿一路送顺喜儿出了金水桥,眼瞧着那一行人越远,他站在小品子身边,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一边挥手一边抹着眼泪,小品子以为他是哭自己不能一同跟着回故乡看看,便是顾不得许多,抱着他一阵好言相劝。 其实,小宴儿他倒是不那么在意顺喜儿带谁回燕丘。他在意的是,这一路北去,顺喜儿和者也失了高枕软床,吃不爽口,睡不安稳的,与他而言,就算那是故乡所在,也不如宫里头的舒适生活来得更安逸的了。 顺喜儿坐在马车里,掀开那垂帘,冲着小宴儿挥着手,直到渐渐看不清对方的容貌时,他才终于坐回了车厢内。 关于顺喜儿究竟能够带谁,带多少人出宫这件事,小竖原本是有些盘算的。他想着自己身边的跟班小太监是能够多多少少的有些用处,便是跟顺喜儿提了建议,却没想到对方一口回绝了,说是说是自己和者也,还有小宴儿此去离开故土已经数年,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带他们也一同回燕丘看看。 关于这一点,小竖并不赞同,因为他知道花季睦肯定会反对,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临出行的时候,花季睦突然又改了主意,准了顺喜儿的请求,只不过却不准他三人一同回去,只让带着其中一人出行。 即便是如此,顺喜儿却已经是觉得捡了天大的便宜,于他而言,其实想要带走的不过是者也,因为者也清楚燕丘的一切,更是有可能掌握着关于裕王秘密的钥匙。 者也打开腿上的食盒,里面装的全是小品子拿手的点心,不用猜,这都是小宴儿央着小品子做的。一想到小品子那极不情愿的模样,者也就不由得嘴角挂满了笑意。 “乐什么呢”顺喜儿问道。 “大概是想着,终于可以回燕丘了,所以才这么开心吧”者也说着,连眉眼也弯了起来,他伸手从盒子里捡出一块糕点来,塞到顺喜儿的嘴边,“好吃么” 顺喜儿咽下嘴里的糕点,点了点头“好吃。” 者也抿着嘴笑着看他,又伸出手来刮走沾在他嘴上的糖霜,放到自己的嘴边舔了舔,然后笑着道“真甜。” 顺喜儿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别过脸去不看他。 者也依旧是抿嘴笑着,他坐在顺喜儿身边,自己也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着。 看着那车窗外的朝阳,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皇城,眼前的绿意越来越多,者也轻轻的叹了口气“七年了,整整七年,我没有再见过燕丘的草场,也没有再见过燕丘的枫林。我都快忘记燕丘的风吹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了,更忘记燕丘的太阳照在身上是什么感受了” 顺喜儿听着者也细细的感叹着,却无法感受到对方那些惆怅情绪中的半分,因为他从来未曾去过燕丘,未曾感受过燕丘的风貌,更莫谈会记得和这个人一起在燕丘的那些点滴岁月了。 “三生,你还记得么青鸾峰下的凤梧枫林么那一年,我们一起”沉浸在回忆中的者也看上去十分的放松,也十分的惬意,他说着那曾经脑海中的过往,面带笑意的将视线落到了顺喜儿的身上。但是很快的,他不再说话,他只是怔怔的看着顺喜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局促不安的垂了眼角,“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我只是” “抽个时间,带我去看看凤梧枫林吧”顺喜儿说着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者也的手。 者也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然后身体斜靠着他,闭上了眼,只是那手却未曾放开半分,他甚至希望,这一路上的行程,可以远一些,也可以再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慢到,他们永远也到不燕丘一般。 顺喜儿不明白者也心里想的是什么,却也不会影响到他那双手继续紧握着对方。 于他而言,者也是这世间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是他唯一完全可以信赖依靠的人,而只要者也愿意,他永远都不会选择挪开自己的肩膀,或是松开自己的手。 长长的队伍,从日出行走到日落,到了预定的驿站落脚修整。顺喜儿和赵闻介自然是安排在驿站里最好的房间里,其余诸人则是各自找了房间安歇。 者也似乎是有些不太习惯长时间旅行,选择了早早的入睡。顺喜儿倒是觉得换了不熟悉的地方觉得有些睡不安稳,睡到半夜便醒了。摸了摸肚子,略觉腹中饥饿,便又想起被自己搁在马车上的食盒,于是又披了衣服出房去取。 马车被车夫停在后院的马厩外面,顺喜儿找到食盒便又匆匆的回了驿站里,虽说是这三月的天气,夜里也还是能察觉到一丝丝的春寒。 回房的时候,顺喜儿瞧见隔壁的灯还亮着,便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房间里睡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和他一样被赫连勃委以重任的赵闻介。 顺喜儿站在门外,顺着那门缝往里瞧了瞧,赵闻介的确是没睡,正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什么东西瞧,一脸认真的模样。 顺喜儿在门外瞧了一会,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只是夜里灯光晦暗,他竟将身边的花几撞翻在地。值此深夜,万籁静寂,这重物落地的动静是如此之大,不光是屋里的赵闻介,连着其他房间里的人都被惊醒了,纷纷开了门出来瞧。 赵闻介瞧了一眼,蹲在地上扶花几的顺喜儿,挑了挑眉,“喜公公,你干什么呢” “不小心撞翻东西而已,还请赵大人见谅。”顺喜儿略觉有些尴尬的回道。 者也也披了衣服出来,打量了一下眼下的状况,忙招呼着其他房间里的人各自睡觉去。 瞧着被惊醒的人都纷纷回了房间,赵闻介方才揣起双手,说道“喜公公的房间不是在隔壁么怎么会撞倒我房间外面的花几” 顺喜儿扶起花几,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赵大人,肯赏脸一起吃个点心当夜宵么” 赵闻介倒也不客气,他将房间门大大打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进吧,喜公公。” 顺喜儿提着食盒进了赵闻介的房间,这里的陈设和隔壁的房间没有什么两样。顺喜儿将食盒放在桌上,瞥了一眼那桌上的东西,确是觉得有些意外的眼熟。 那纸上写着些地名,再仔细一看,分明是自己的笔迹,而那些地名则是边关军报中所提及的受侵扰的城池,上面还记下了受袭的时间和次数。 这是,之前,自己和小竖在值房里关于燕丘军报的分析,小竖表示这些揣测都不过是捕风捉影,所以并没有上报的打算,所以那之后,他也不知道这张纸最后到哪儿去了,想的也只是可能考虑到怕祸起萧墙,所以小竖应该将这纸一把火烧了,却没想到在眼下这个当口瞧见了。 察觉到他瞧见那桌上的东西,赵闻介走到跟前,快速的将那纸收了起来,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顺喜儿没有说话,他坐了下来,随手将食盒里的点心捡了一碟推到了赵闻介的面前,道“赵大人,请。” 赵闻介捡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频频点头“不错,这宫里头的手艺确实要比外面好的多。” “赵大人既是喜欢,不妨多吃一些。”顺喜儿笑着说,“赶明儿从燕丘回了宫里头,我再让人给多送一些去您府上。” 赵闻介放下原本正往嘴里塞的另外一块糕点,盯着顺喜儿,说“喜公公今儿个怕不是来说这糕点的事儿的吧” 顺喜儿理了理袖口,咳嗽了两声,方才道“赵大人,我记得内阁在讨论福王是否出征的问题时,你曾经被皇上留下来私谈。” 赵闻介笑了笑,摇着头说“喜公公,你的记性真好。”片刻之后,他顿了顿,又道,“司礼监的人,的确都是心明眼亮的人物呢” 对他的话,顺喜儿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赵大人举荐我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么” “关乎这个问题我不做回答。”赵闻介竖起食指,摇了摇,“不过,我倒是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一点,我跟花季睦并不是一路货色。” 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 赵闻介为人刚硬,当年既然敢在朝堂上当面质疑自己的顶头上司。因此而擢升为吏部尚书的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内阁之中,都是少见的能保持中立立场的一人。这样的人,能够深得赫连勃的信任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他,自然也不屑与去做出什么和旁人同流合污的人事来。 赵闻介为何内阁廷议上,举荐自己替代小竖的位置的原因,就算对方不说,他大抵也还能猜出几分。 小竖当日对他说过的,举荐他去燕丘,这是个陷阱,针对的不是旁人,而是针对朝政,针对赫连勃的。 自立国以来,这朝臣和内侍之间,不知明争暗斗了多少年,眼下因着弄丢奏折的事儿,两名内阁大臣自杀身亡,虽说是有刑部的仵作验明了死因,可是关于事发当晚,小竖去刑部探监的细节却在朝堂之上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这个节骨眼上,花季睦却突然提出要让原本在都知监里等候处置的顺喜儿顶替了小竖的位置,这样的事儿,不管赫连勃同意不同意,都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朝臣们向来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花季睦从来都是充任了赫连勃的喉舌,所以在朝臣们看来,花季睦的意思,就是赫连勃的意思。 加之顺喜儿被指派去太子身边做事,后又调往司礼监充任随堂太监,这些事也早就在朝中人尽皆知,所以原本就因为内阁大臣不明不白自杀而憋着气的那些朝臣,乃至言官,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顺喜儿毫发无伤的出来,而又不作为的。 而,一旦朝臣们结党弹劾,便是无休止的争论,君臣之间出了二心,便是朝政不稳,这是对于眼下,原本就因皇子被俘导致政心动荡的西陵皇朝而言最大的祸患。赫连勃若是在此事上,处理不公,更会在朝中引起非议,从而影响到他作为君王的声誉。 赵闻介,恐怕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赫连勃拉出来的,用来堵大臣们的嘴的,毕竟他即是吏部尚书,又是在朝臣中,乃至内阁中地位仅次于蓝太师的阁臣,是被认为能在蓝太师卸任之后,唯一能够继任首辅之位的人选。 “不过,话又说回来,举荐你,我倒也还算是有些私心。”赵闻介在一旁突然开了口。 “赵大人,我实在是猜不出,在这件事儿上,您有什么私心。毕竟,照着赵大人你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极力反这件事,不是么” “喜公公说笑了,本质上,我跟花季睦是没有什么不同的。毕竟我赵闻介也不过是吃五谷杂粮的一介凡人,有私心,有盘算也是极正常的。”赵闻介的回答简单干净利落脆,没有半点犹豫。 “那么赵大人,可否告知,您的私心是什么” 赵闻介狡黠一笑,他将那份原本已经被自己收起来的纸又摊了出来,敲着桌子道“这样一张军情分析图,于朝中那些见惯疆场厮杀的大将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当然之于皇上来说,更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对于一个连宫门都未曾出过的小太监来说,就是稀奇事儿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这些东西,不过我更好奇,能够推演局势的喜公公,究竟能有什么办法游说流光将福王毫发无伤的放回来。” 看着那张写满了地名的纸张,顺喜儿挑了挑眉头,道“赵大人不怕我游说不力,不光害得福王身首异处,还会害得你丢官失爵么” “我知道,喜公公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赵大人,何以见得” 赵闻介并不说话,他只是翘起了二郎腿看着他,“就凭着皇上信任你这一点,这就够了。虽然我不知道皇上信任你的各种因由。” 赵闻介的话,让顺喜儿顿时紧张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赵闻介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毕竟在整个朝堂之中,赵闻介的鼻子是最灵的,只要是这个人想要打听的事儿,就没有能瞒住对方的。 “就凭这个么”顺喜儿又问。 “不如加点别的原因”赵闻介忽又笑了,“比如,为了你刚刚说的那些个糕点更或者说因为你看上去不如花季睦那么碍眼” 赵闻介那有些戏谑意味的谈话,让顺喜儿哭笑不得,他道“赵大人,您就不怕,我把您刚才的话告诉花公公么” “我知道你不会。”赵闻介笃定的说着,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在这司礼监里,有不可一世的,有机灵的,也有蠢笨的,而你是最有意思的那个。” “什么叫有意思” “不知道,说不清楚的感觉吧”赵闻介抄起手,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道,“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副皮囊下,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灵魂一般。” “赵大人,您可真会说笑。”顺喜儿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自己紧张得头皮都快发麻了起来。 “说得也是,这话说出来的确还真是个笑话。”赵闻介点了点头,继而又正色道,“不过,喜公公,和谈一事,你若是能够做成了,他日取代花季睦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顺喜儿看着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赵闻介的话有真有假,然而这些真假掺杂的谈话之中,恐怕只有这句“他日取代花季睦之位”才是真的。 他日,倘若自己真的取花季睦而代之,怕是也少不得还赵闻介这个人情了。 内阁和司礼监从来都不对盘,这些年来,更是因为花季睦的关系,司礼监大有处处压制内阁的局面发生,所以对于内阁来说,扶植能够和花季睦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唯一能够缓解这一尴尬处境的方法。 对于赵闻介来说,在在那个人人为花季睦马首是瞻的司礼监之中,自己是他唯一的选择对象。只是依着赵闻介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儿,那份军情分析图恐怕就是促成他这一系列的决定性原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第112章 在经历了数个日升月落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神女关下,这里,早已有卫瓯派驻的官兵候着他们。 在履行完通关核查手续后,经过简短的修整,他们与前来迎接他们的燕丘驻军一同出发,跨过神女关,继续往燕丘出发。 顺喜儿曾经从无数人的口中听说过燕丘,听他们描述着,燕丘如何的富庶,是如何的风景宜人,又是如何的令人魂牵梦萦,然而那些他人口里的燕丘,终究不抵顺喜儿眼里见到的燕丘。 和江南那种旖旎的中原风貌不一样,在神女关连绵不断的奇美山脉之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场,它空旷且巨大,那草场上点缀着白色的,如同蘑菇一般的帐篷,妇女们在帐篷外点起了炊烟,少年和他们的父辈一起在忙着清点马匹和牛羊。 此刻,正是初春,严冬带来的衰败并没有褪去,看着那枯黄着草场上乍现的片片绿意,顺喜儿不难想象,当夏季来临的时候,这里会是如何的绝美且恢弘的场面这里将变成一片片的,连绵不绝的草场,草长鹰飞,点缀着众多牛羊群;牧民们,骑着马在草原上自由纵横驰骋,这样绝美的画面,是无法用任何想象和言语来形容的。 “这里是燕丘南,朔方城在燕丘北,凤梧森林就在燕丘南和燕丘北的交接处,是在距离朔方城不远的地方。”者也站在顺喜儿的身边,指着更远处的山峰说道。 顺喜儿眼里看到的是望不尽的草原,但是他也能在看到在那连接草原的天际线上,有更远更高的山峰,那山峰下,就是此次行程的终点,朔方城,而那里或许就隐藏着,他想要知道的所有的秘密。 在草原上行进了两个日夜之后,他们在驿站换了马匹继续前行,往燕丘更北的方向行进。一路上,顺喜儿看见了更多的在江南看不到的风景,比如那些盛开了满山满谷的杏花,更比如那全是野花的山头。 而在草原的尽头,他见到了另一片雄伟壮绝的山峰,这就是长留山,它的背后是更多的,连绵不断的山脉,那些他曾经只在奏折中见过的地名,如同爻关,麓城,便是在这山脉之间,在那山脉的脚下,矗立着的最大的边城,那就是朔方城。 临近朔方城,顺喜儿就越发的觉得不安,这里和燕丘南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受到战火荼毒的牧民和普通老百姓,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过太多被焚毁的村庄,帐篷,有些地方甚至连尸首都还没来得及掩埋,而在那些焦土之中,顺喜儿甚至能够嗅到一丝丝未曾散去的血腥味。 朔方城外早已有人等候,那是朔方城的太守宇羽孟,一如顺喜儿记忆中的模样,宇羽孟身材魁梧,目光如炬,说起来话来,更是声如洪钟,是一位从面相到身材都颇为北方的汉子。 “末将恭迎赵大人,喜公公。”宇羽孟站在朔方城门口,拱手相应。 赵闻介探头出来,在和宇羽孟做过简单的交流之后,一行人便是在宇羽孟的带领下,进了朔方城,直奔着城里太守府去了。 一路上,顺喜儿不时的撩开帘子打探着朔方城里的一切,他发现这里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城里其实或多或少的都遭受过一些焚毁,但是这里的居民脸上看不出多少忧伤和悲痛,而是在守城的官兵指挥下,正在井然有序的在重建着房屋,甚至包括一些军事防御建筑。 “这是朔方城的传统,这里的居民闲时种地,放牧更或者是经商,一旦战事突起,他们就是所向披靡的守城之军,这也是多年以来,流光无法攻下朔方城的原因之一。”者也在一旁解释道。 听完者也的话,顺喜儿心里的疑问却越发的巨大,这样的朔方城,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和守城的将士,乃至于太守宇羽孟成为了一体,对他们而言,朔方城不光光只是一座城池,更多是家,是最后的防线,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会选择成为流光的内线,将自己的“家”拱手相让。 穿过那些街道巷口,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的终点,朔方城的太守府。这里是朔方城里占地最大,也是最宏伟的建筑。马车停在正门,在顺喜儿和赵闻介下车之后,宇羽孟将他们迎进了太守府的会客厅。 “靖侯呢”赵闻介在环视了一圈厅里的陈设,问道,“为何不见他” 宇羽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卫帅已经连着好几日和各城守将讨论军情,未曾休息。两位大人临到前两个时辰他才刚刚躺下。” 赵闻介皱了皱眉头,他原本以为,流光既是已经有了和谈的要求,便不会再动干戈,却没想到卫瓯确实如此谨慎,未曾有过半分松懈。 “既是如此,就由着他先休息吧”赵闻介如是说。 赵闻介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屏风后一阵声响,片刻之后,就瞧见卫瓯从那屏风走了出来。 和顺喜儿往日里在朝中见过的卫瓯不同,眼下的卫瓯,衣裳不整,一头黑发湿漉漉的,散乱的披在脑后,他的身后追着出来的两名侍女,手里捧着两方软巾,一脸焦虑的看着他,嘴里不停的道“侯爷,小心感冒” “啰嗦”卫瓯低声呵斥了两句,却还是接过软巾,马马虎虎的擦了擦头发,然后又扔了回去。 “你看上去情况并不太好。” 赵闻介看着他说。 “前有狼后有虎的,好得了才怪。“卫瓯铁青着一张脸,看上去并不友善。或许是沾染了些沙场上的肃杀之气似的,他那张昳丽的脸上多了份戾气。他的目光扫向顺喜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啧了一声,道,“还好是你,若是那人来,我定要将他乱棍打出朔方城去。” 好不容易憋了笑,赵闻介道“卫将军,你确定你不需要休息么” “方才冲了个冷水澡,趁着我现在脑子正清醒着,不妨就把一些该说的事说了吧倘若要是让我躺下睡,指不定什么时候睡醒呢”卫瓯抓过一旁的袍子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系着袍带,突然又停了下来,看着赵闻介道,“赵大人,你不会觉得累了吧” “唔,本官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喜公公觉得如何”赵闻介说着就看向了顺喜儿, 与此同时,卫瓯的目光也落到了顺喜儿的身上,他盯着顺喜儿道“喜公公,本将军这些可没备下什么接风洗尘的宴会,若是你觉得累了,或是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可以先行将你送去御庭园,那里的御马监褚和一定会将你照顾得非常妥当。” 顺喜儿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卫瓯对小竖似乎是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付,也想过对方还因为小竖连着会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却没想到眼下自己是被对方当作来这里消遣度日的,说话间就要将他排除在外,恨不得早早的打发走了事。 “我并没什么不妥的,一切就照着卫将军的意思来吧” 听着他的话,卫瓯不由自主的挑高了眉毛,他穿好袍子,跟宇羽孟细细的交代了几句之后,不多时,就瞧见原本在会客厅里伺候着的仆从一一散了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在众人散去之后,赵闻介率先开了口,他实在是很想知道,卫瓯现在依旧如同一张绷紧了弓究竟是为何,“是福王出什么事么” “福王安全得很。”卫瓯回道,“他是流光重要的人质,流光不会让他有半点闪失。我担心是别的。” “别的”赵闻介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卫瓯看了一眼在一旁坐着的顺喜儿,踌躇了半晌之后,方才道“对方的主帅,是司空孤风。” 听到卫瓯提及这个名字,赵闻介的脸色变了变,他道“怎么会是他” “我之前有些怀疑,但是却不敢肯定。”卫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流光送来的那封关于福王的文书,我并没有拆开,而是直接送到皇上的手里” “那份文书,当时也是直接交给皇上,不光是我,连着蓝太师也没有看到其中内容。皇上当时对福王被俘的事表示了震怒,而今看来,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文书落款处盖的是司空孤风的大印。”赵闻介接过了他的话茬道。 “正因为是这个人,就算现在流光已经停了干戈,不再侵扰边关,我依旧是不放心。”卫瓯继续说道,“更何况,福王和他带出去一万精兵,他们全都在对方手里。” “这可真是糟糕了” 赵闻介的脸上,多了份平日里见不着的晦暗,就连卫瓯的脸上也是少有的阴霾,这让顺喜儿非常好奇,司空孤风究竟是个什么人,能让这两人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他努力的在脑海里寻找这个人的名字,然而却发现自己一无所获,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能用奇技同时困住卫瓯和宇羽孟,并生擒福王的,必定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根据探子回报,跟着福王出去的御林军已经全部倒戈,至于剩下的那几千人,也是迟早的事儿。”原来一直在一旁沉默着宇羽孟突然开了口。 御林军倒戈顺喜儿越发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在他的印象之中,御林军是为皇家亲卫,挑选的都是朝中忠义之臣的后代,从来也都只听君王号令,莫说倒戈,就连不尊号令也是前所未闻的事。 “所以为着这件事儿,我这几天召集了所有的边关守将,让他们统统注意从流光那边回来的俘兵,唯恐军心有失。”卫瓯在一旁跟着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还没有想好奏疏朝廷,” 赵闻介皱紧了眉头,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关于这件事,需得从长计议” “如何从长计议”赵闻介的话让卫瓯多了些不耐烦,“眼下和谈是定在五日之后,我们必须在和他们会面之前,商量这件事该如何定论,倘若让皇上知道,必定会引起更大的雷霆震怒。” 赵闻介摇了摇头,道“卫瓯,你我是控制不了这个势态的。也弹压不下去,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和谈的时候吗,司空孤风会不会露面,会提什么要求。” 卫瓯长叹了一口气,道“便是你这样的智多星也是没法子了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也只有这一个建议了。”赵闻介点头道。 “卫帅,末将觉得,赵大人说的也莫不是一个法子。”宇羽孟在一旁插了进来,“这件事我们无法隐瞒,只能在和谈的事有了定论之后,一同禀报皇上。” 眼瞧着这两人的观点一致,卫瓯也只得点了点头,然后道“和谈目前是暂定在了五天之后,届时,流光国的派出的使者会到朔方城,司空孤风是否也在使者团中,这些我并不能能够确定。” 赵闻介拍了拍卫瓯的肩道“关于这件事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该来的拦不住,该留的你也赶不走不是。” 卫瓯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让宇羽孟带他二人去早已经安排好的房间下榻。晚饭的时候,卫瓯并没有出现在接风宴席之上,宇羽孟说卫帅需要长时间的休息,所以缺席,让他二人不要介意。 用过晚饭,众人纷纷回了自己的房间,顺喜儿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赵闻介,突然叫住了他。 赵闻介不明就里的看着他,问道“喜公公,有什么事么” “我有些事,想要私下请教赵大人。”顺喜儿回道。 赵闻介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四下看了看,点了点头,道“跟我来吧。” 赵闻介带着顺喜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前手刚将门闩挂好,后首就听见顺喜儿在身后问“赵大人,司徒孤风究竟是什么人。” 赵闻介看着顺喜儿道“喜公公你常在宫中行走,应该多少也听说过白芒山之围。” 顺喜儿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白芒山,就在这燕丘山脉之后。当时围困皇上的,不是旁人,正是这个司空孤风。他当时并非主帅,只是一个先锋将,所以知道他名字的人并不算多。卫瓯嘛,算是跟他交手过多次的对手,也是唯一让他吃过苦头的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成了此次俘获福王的主谋。” “这司空孤风,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这样的本事”顺喜儿又追问道。 “依着喜公公你的年纪,能够知道白芒山的事就已经很不错了,自然是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这个人,曾经是西陵国的将军,也是镇守这座朔方城的守将,是宇羽孟继任前的一位,可以说,现在的朔方城这半军半民的模式,就是由他一手经营出来的。所以其实这次朔方城这么快被攻破,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毕竟他太了解这座城所有的缺点和优势,更何况这城中,还有那么多他曾经带过的将士,念着他的旧好的恐怕还不止一两个。” “这司空孤风既是西陵的守将,为何现在会去了流光”顺喜儿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啊”赵闻介看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似乎变得犹豫了起来,仿佛这个司空孤风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大人,我认为,我和您之间已经是同盟了,不是么”顺喜儿知道他的犹豫,当下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赵闻介指着他笑了起来,说“你这个喜公公,这个时候拿这个话来套我,可真不地道。” 顺喜儿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也罢,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瞒着你了。”赵闻介端坐了身体,下定了决心,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喜公公,虽然司空孤风的事儿,对于朝中的不少人而言,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不过基于各种原因,现在已经没有人感将这件事宣之于口,所以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可是千万得烂在肚子里,不能跟旁人提起。” 顺喜儿点了点头,说“赵大人请放心。” “司空孤风和你一样,曾经任过侍读一职,因为人勇猛果敢,皇上登基后没多久,他便开始任职御林军将军一职,职掌皇城护卫。”赵闻介说着,端起茶杯,眼睛眯了起来,“那个时候,他真的一个风光无限的人物,少年英俊,只可惜,后来却卷入那样的事儿” 顺喜儿听着赵闻介的诉说,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甚至紧张得整个手掌心都是汗,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赵闻介此后所说的事,必定和裕王有关。 “先皇膝下,共有三子,一位是现在的皇上,一位便是景王,剩下的那一位,先皇给的封号是裕王。” 听着赵闻介说出那个名号,顺喜儿开始激动了起来,他变得肌肉紧张,神情严肃,他不知道自己眼下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自己只能用手紧紧的攥着衣服下摆,只有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不停追问一切的冲动。 “我入朝之时,并未见过这位王爷,不过听几位元老大臣提过,裕王本名朔,生于天昊二十四年,是为先皇所宠幸的嘉妃所出,非常的骁勇善战。崇德七年,裕王就藩燕丘,王城就这朔方城内,听闻就是现在的太守府。司空孤风则是在当年被皇上指派护送裕王前往燕丘,同年,他被指派为朔方城的守将,出任太守一职。” “然后呢” “崇德十六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燕丘兵变,裕王谋反,司空孤风成为裕王叛军中的第一猛将,并以燕丘和朔方城为据点,率兵十万众,挥军南下。这一年,皇上领兵亲征,而关于这场皇族手足之间的厮杀,持续到第二年的春天,并以裕王兵败被诛杀为终局。裕王兵败之后,司空孤风从此不知下落,再之后,便是崇德二十四年,皇上被围白芒山,卫瓯率兵突围救驾。” “司空孤风是在裕王兵败之后就投靠了流光,成为了叛国之将” “目前看是这样没错了。”赵闻介说着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是一个相当难得的将才,其能力不在卫瓯之下,只是可惜哎” 顺喜儿咬了咬嘴唇,犹豫了片刻之后,问道“赵大人您知道裕王谋反的原因是什么” “很可惜,关于裕王谋反的细节我并不清楚。”赵闻介说道,“不过皇家嘛,能使兄弟反目的,也不过就是权力和皇位四字罢了。”话到此,赵闻介撇了一眼顺喜儿,又问道,“喜公公,你好像对裕王的事很好奇” 顺喜儿愣了一下,忙道“不过是想着多知道些朝内的隐秘,就少一些说错话,办错事的几率罢了。” 赵闻介伸手拍了拍顺喜儿的肩膀,道“喜公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裕王和司空孤风这两个人,而今朝中是禁忌,是连名号都不能提的人物。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过因为顾及你那同盟二字,让你多知道一些朝中秘闻,你我日后联手也能顺当一些罢了。但是终究说起来,你我今天说这些也够死上好几回的了。” “赵大人,勿要担心。关于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的。” “你既是知道就好。”赵闻介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之,司空孤风这个人,是目前流光国中唯一能洞悉皇上和卫瓯的弱点男人,同时也是一个极为危险的男人,这一点你要前往记住,五日后的和谈,切记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两人在那之后又说了一些话,无外是关于和谈的细节之类,眼瞅着时辰越来越晚,顺喜儿也终究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者也早已经躺下休息,顺喜儿躺在床上,确是怎么都睡不着。他想着司空孤风这个人,背叛了赫连勃的信任,投到了裕王的麾下,究竟是因为什么呢这个男人是否知道关于裕王所有的秘密 他这样想着,不仅越发的期待,五日之后的流光使臣的到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第113章 五日之后的和谈日,是个好天气。 对于赵闻介和卫瓯来说却不是个好日子。 这一天,他们一早就在城门上等着从流光来的使团,从日出一直等到正午,都没有见到对方的人影,直到他们终于挨不住,准备先去用过午饭的时候,才发现,在那官道的尽头,有一行人高举出使的符节,策马而来。 这一行人并不多,不过十来人的模样。为首的是个方脸的男子,手持符节。他身后,是五六个文官模样的男子,而队伍的最后是四名腰胯弯刀的甲士。 虽说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是这护卫的人数也少得太过诡异,诡异得连同赵闻介在内都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流光国的使者团,以至于更加怀疑对方的和谈诚意。 近了城下,那个手持符节的人,抬头拱手冲着卫瓯示意“流光国特使诸弘业,求见卫瓯卫将军。” 卫瓯挥了挥手,城门便是缓缓打开,这一行人鱼贯而入进了瓮城。 顺喜儿跟着卫瓯和赵闻介下了城墙,在瓮城之内,他终于瞧见了这一行人的容貌。 和印象中的流光国国民一样,眼前的这位使臣,连着他身后数位文官甲士,都带着在西陵境内少见的粗犷特性。那是因为,他们长年奔波于大漠之上,世世代代经受着风沙和烈日的洗礼,所以他们的基因中,深刻的留下了那与西陵皇朝国民大不相同的容貌和体格诸如,男子的虬髯,披发,以及那缀着金石的服饰。 然而,在这一群人之中,有一个人,却让顺喜儿印象深刻。 这个男人,虽然衣着打扮上和流光国使臣没什么不同,他是身材高挑,容貌俊雅,眉目灵秀,举手投足之间,仿佛透着些仿佛根本不属于流光国的气度。 察觉到顺喜儿的目光落在这个男人身上,赵闻介在一旁压低了嗓门道“他就是司空孤风。” 仿佛听到有人在讨论自己,司空孤风的目光很快就扫了过来,他并不介意顺喜儿那打量的目光,反而更加直接的回望了过去,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在简短的寒暄了之后,众人从瓮城挪到了作为谈判点的朔方城太守府。在做了简短的安置之后,当他们终于坐下来,开始准备讨论福王的事儿时候,原本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言语的司空孤风却突然抢先开了口。 “真是别来无恙啊,卫将军。”司空孤风抿着嘴,浅笑着看着卫瓯,“老话儿是什么说的哦,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咱们可算是有些年头没再见面了” 卫瓯冷哼了一声,道“司空将军如此煞费苦心,为的就是在这里与本将军说上这么一句客套话么” 司空孤风翘起腿,斜倚着椅背,单手支起下巴,微眯着眼睛,看着卫瓯,笑意盈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卫将军你还是老样子,美则美矣,就是脾气太暴躁了” 司空孤风那调侃的语气,加之那双不停在卫瓯全身上下打量的眼睛,都让卫瓯气急,一张俊脸更是涨得通红。 “啧,看来本将军不光可以在沙场之上略占卫将军的上风,连在这口舌之争上,也可以完全赢过卫将军一头。”司空孤风看着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笑得更是如沐春风,“这倒是让本将军异常的期待,下一次,究竟会是在什么地方赢过卫将军不过看来,好像,只剩下床上一个地方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哗然,对于司空孤风如此口不择言的态度表示了震惊,卫瓯那张昳丽的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他的手当下就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如若不是赵闻介在一旁将那原本已经抽出一截的剑身及时推了回去,恐怕,眼下这和谈的地方立刻会变成血腥之地。 “司空将军,闲话还是不要多说了,咱们应该谈谈正事了。”好不容易将卫瓯劝到一旁坐下,赵闻介坐到司空孤风的面前如是道,“既然咱们今天谈的是福王,我必须要先行确认福王殿下的安危才能继续后面的议题。” 司空孤风打量了一番赵闻介的脸,然后道“这位,想必就是此次从西陵皇城赶来和谈的吏部尚书,赵大人吧” “不才正是赵闻介,能让司空将军有所耳闻,真是荣幸之至。”懒得的,原本在朝中一向和众人针尖对麦芒的赵闻介却在司空孤风面前显得举止得当,谈吐从容。 “那么这位,就应该是宫里头来的,喜公公了。”司空孤风说着,将目光落到了顺喜儿的身上,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仔细的打量着对方,“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啊” 顺喜儿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说,但是就着目前的状况,他觉得自己还是不方便说太多话,而是轻轻的点头算作回应。 司空孤风那作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态度,让原本就已经在旁边坐了好一段时间冷板凳的诸弘业忍不住开了口“鉴于两国和谈的礼仪,本使臣此次前来,如约奉上贵国福王殿下的手书和信物,还请赵大人和卫将军一同过目。” 赵闻介扫了一眼眼前这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使臣,然后接过了随从递过来的锦盒,那里面有一卷帛书,还有一枚玉佩。 在他和卫瓯仔细验看那卷帛书的同时,司空孤风在一旁笑着道“赵大人和卫将军还请放心,福王在我的营地里,现在非常的安全。流光国,上至君王,下至走卒,皆他为上宾。搞不好,他现在在我那里的日子,比在朔方城要来得安逸许多。” 赵闻介并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只是在验看完所有的东西之后,道“这字迹的确是福王殿下的 ,这玉佩,也的确是皇上的御赐之物。但是,单靠这些,我想并不能确认福王殿下是否安好。” “本将军和使臣大人,一行不过十来人,所带兵卒不过四人,此番算得上孤身入敌阵。难道在赵大人看来,这样还不够算得上我们的诚意么”司空孤风说话便是两手手一摊。 赵闻介扫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道“既是如此,我便信过使臣大人和司空将军的话。福王此次留驻贵国,多有叨饶,还请尽早送王爷回国。对此,西陵皇朝君主有令,为感谢贵国的襄助,有金银丝绸乃至牛羊马匹一并送上。” 诸弘业原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司空孤风确是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转为自顾自的道“听闻在赫连勃膝下诸多皇子之中,福王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朝中一度有传言说,福王不日将会取代太子殿下位置,入主东宫。既是如此重要的人物,流光国其实也是想要结识结识的,所以谈什么金银一类的,未免太过俗气了。” “司空将军既然不想谈什么金银,那么便说说,想要谈点别的什么”赵闻介问道。 司空孤风撇了一眼卫瓯,又撇了一眼顺喜儿,道“不如咱们谈谈裕王” “裕王”两字,刚一出口,卫瓯的脸色便是瞬间阴沉了下来,他猛的站起来,用力的锤了一下桌面,呵斥道“无耻竖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 司空孤风呵呵笑了两声“卫将军怕不是忘了,而今本将军并非是西陵皇朝的御林军将军,而是流光国的上将军。赫连勃的那一套,早就于本将没有任何的约束力,所以就算他能在皇城仲禁止人们提及这个名号,却无法在这燕丘封住我的口” 眼看着卫瓯怒目圆瞪,一副想要将司空孤风碎尸万段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赵闻介只得又以和事佬的身份继续开口说话“司空将军,往事已逝不可追,事情过去十数年,再谈这些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司空孤风笑了笑,说“西陵皇朝的皇位,赫连勃没资格坐。” “那依着司空将军的意思,这皇位该谁坐裕王么”赵闻介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名字在这个时候被提出来,“裕王谋反,早已兵败身亡,即便是皇上退位,能继承皇位的也只有而今的太子殿下而已。” “谁坐这个皇位,那并不是为我关心的范围。”司空孤风笑着道,“我的条件是,赫连勃下罪己诏,昭告裕王谋反一事的真相。我很好奇,这个在朝臣中和百姓,还有他那些,英明神勇的父诸多子女面前,一直保持着英明神勇且气度不凡的君王形象,一旦崩塌时的情景啊,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让我非常激动不已”说罢,司空孤风放声狂笑了起来,他的长发随着他身体的抖动,散乱着,那神情看上也让人觉得特别的癫狂。 赵闻介摇了摇头,道“司空将军,请听我一言。裕王已死了多年,过去的事也已经不可再追回。更何况,司空将军你现在已经不再效忠裕王,而是随了流光国,眼下也正是流光国的重臣猛将,代表着流光国的君主来进行和谈,我想在这种场合下,讨论一些前朝的过往旧事,并不合适。更何况,司空将军应该比我与卫瓯将军更加了解皇上的为人,罪己诏,退位,这些要求,那只是个空谈。” 诸弘业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赵大人所言极是。” 司空孤风停了笑声,他看着赵闻介,眉头高高的挑了起来“赵大人你果然是个心明眼亮的人物,看来你在西陵皇朝的朝堂之上混得风生水起,也并非是浪得虚名。” “司空将军过奖了,我这点才能,难为皇上不嫌弃,堪堪一用罢了,倒是司空将军,少年得志,叱咤风云于一时,而今却为他人奔波苦,赵某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赵闻介,你不必说这般话来激我,我又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几句话就会被挑动怒气。”司空孤风说着,笑着望向了卫瓯,但是很快的,他的目光又转到了顺喜儿的身上,那笑意仲似乎又带了些别的意味在其中。 赵闻介呵呵笑了两声,又续道“所以,司空将军,诸大人,咱们还是坐下来,讨论一些比较实际的问题合适,比如,多少钱粮,多少丝绸才能换回福王殿下。” “赵大人,我说过了,福王殿下,于西陵皇朝,于流光而言,都是非同寻常的人物,谈钱粮太过俗气,不如讨论点别的。”司空孤风道。 “司空将军,除了罪己诏和退位,其他的咱们都可以谈谈。”赵闻介问道。 “比如,福王长住在流光国可好”司空孤风笑着说,“福王在帛书中可是不只一次提起他非常向往流光的风土人情,这次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流光国的君主是位非常好客的人,不会拒绝任何一位希望留在流光国的客人,更何况,福王殿下还是在朝中,位置更在太子殿下之上的人物。” 赵闻介干笑了两声,回道“流光国君主的好意,赵某先行谢过。福王喜好流光风景,原本无碍。只是福王此次出来的时间太过长远,他的母亲范贵妃娘娘已经多次催问归期。福王又向来是孝顺之人,所以这次恐怕要扫贵国君主的兴了。” “无妨嘛,赵大人,一日是留,三日也是留,福王殿下驻个十天半个月,小半年什么的也不打紧。说不定日子这日子一场,福王殿下还能给贵妃娘娘带上几个孙子回去,要知道咱们流光国的美女都是非常热情的,福王又是少年英俊,少不得有多少艳遇的。” “福王殿下夫妻恩爱,眼下王妃已尽产期,王爷是必须得留在王妃身边长伴的。至于子嗣一事,皇子婚事需得皇上做主,我等做臣子的不适合多言。” “那么太子殿下呢听闻太子殿下新丧妻,必定夜夜孤枕难眠,我国君主膝下有适龄公主数位,可许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做了秦晋之好,两国也止了干戈,赵大人觉得如何”诸弘业在一旁插话道。 “这”赵闻介一时说不出来话,只得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情深意厚,眼下太子妃抔土未干,太子殿下丧妻之痛未过,提及再婚一事,恐有不妥。” “赵大人,您这样,我还真是有些怀疑西陵国的诚意何在了。”司空孤风冷笑着道,“眼下本将军也算是给足了赵大人您的面子,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却不想赵大人如此驳本将军的颜面,事事不以允准” “司空将军,此话不能这样讲。对于做不到的事儿,我若是给你说,能办到,那不是在欺瞒你么我赵闻介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赵闻介,此事没有迂回的余地。要不就留福王在流光国,要不就许了太子的婚事。不然,就让赫连勃退位写罪己诏,若是这三种都不能满足,那你就让赫连勃等着看福王的人头落地,事实上,对于本将军来说,看赫连勃那张写满愤怒的脸,更为有意思呢” 眼瞧着对方突然单方面的强势,赵闻介也不便说什么。至于那个原本应该是和谈主角的诸弘业更是一脸尴尬的坐在一旁狂擦汗水。 顺喜儿在一旁适时开口,道“眼下时辰也不早了,诸位大人一路奔波劳苦,不如先行下榻休息几日再谈不成。” 诸弘业在一旁听了,唯恐司空孤风又说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便是连连的点头“这位公公说得极是,和谈之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谈得下来的,还是稍作休整来得稳妥。” 顺喜儿笑着招呼仆从带着他们前往早已安排的住处,而等到司空孤风一行人退出去的时候,卫瓯方才狠狠的锤着桌子道“司空孤风这个叛臣贼子,真是奸诈至极” 赵闻介眯起眼睛,想了半天,道“这个司空孤风,的确是不同常人啊。” “因为他以退为进么”顺喜儿在一旁反问道。 “喜公公你已经瞧出他的目的了”赵闻介看着身边这个小自己一半年纪的太监,不由得挑高了眉头。 顺喜儿瞧着那紧闭着的门道“今天谈的这所有,其实都不是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这之后的要求看上去更加冠冕堂皇而已。” “所以喜公公您的意思是” “先晾着吧”顺喜儿沉吟了片刻道,“关于福王的事儿,他们应该远比我们更着急,毕竟于他们而言,福王只是一枚烫手山芋。” “此话怎讲”卫瓯有些不太明白这两个人的谈话,毕竟与他而言,带兵打仗才是他的强项。 “福王身份金贵,虽是俘虏,却又不得不当作贵宾一般伺候着。司空孤风,虽然投奔了流光国,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背弃了裕王,所以福王于司空孤风而言,应该是个颇为刺眼的存在。当然流光国是不会允许他有其他过激行为的,只是这时间拖得越长,就有可能横生更多的意外,所以对于流光国的使臣而言,尽早解决福王的问题,换回一些更为实际的好处才是问题的关键。” 卫瓯看着顺喜儿皱紧了眉,比不发一语。 “所以,一旦时间拖得久一点,流光国的谈判使臣就得换别的人了。”顺喜儿继续道,“两位大人,不妨试试在下的提议,且先好吃好喝的待着,尽可能的少露面,更不要提和谈的事儿,就擎等着对方主动说这个事儿,道那个时候,才是咱们能在和谈之中占据上风的时候。” 赵闻介笑着指了指顺喜儿,道“喜公公,你这法子可坏透了” 顺喜儿拱手一躬,回道“哪里,比不得赵大人口齿伶俐,与司空孤风的唇枪舌战之间,竟不落下风。” 卫瓯在一旁沉默半晌之后,道“这法子好倒是好,但是若是对方一直不找上门来,反而一气之下,一走了之怎么办更或者说他们恼羞成怒对福王下毒手,又该怎么办” 赵闻介拍了拍卫瓯的肩膀,道“卫将军,不如先试试这个法子,若是不行可以再谈别的,至少咱们可以肯定,在他们没拿到自己想要的条件之前,应该是安全的。” 顺喜儿则是笑了笑,道“卫大人,人生在世,不如赌一把” 卫瓯犹豫的看了看赵闻介,又看了看顺喜儿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在商谈之后,顺喜儿退了出去回自己的房间,赵闻介原本也想回自己的房间,却被卫瓯叫住了。 “卫将军叫本官有事么”赵闻介看着卫瓯如是说。 “我怎么不知道,向来在内阁之中,如同独狼一般的赵大人也会拉帮结派,站队认人了”卫瓯瞧着赵闻介问道,他的脸色看上并不友善,反而多了些厌恶的意味。 赵闻介呵呵一笑,道“卫将军,恕我直言,你不能因着小竖和花季睦的事儿就对其他的内侍有意见。” “赵大人身在内阁之中,应该比我这个武将更清楚这群内侍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是老话儿,可是不也是还有同流不合污的说法么”赵闻介反问着他,“卫将军,您这种非黑即白的观点该改改了。” “赵大人,恕我无法苟同你的观点。”卫瓯拱手道,“不过那终究是你的立场。只是在裕王这件事上,你不应该多嘴的,据我所知,这位喜公公对于裕王之事,知之甚少。” 赵闻介道“在这里,那些关于裕王的一切,不可能还像在宫里头那样被人捂得严严实实,半点风声都透露不出来。” “但是我不希望这些消息是从咱们这里泄露出去的”卫瓯低声吼道,“更何况,这个顺喜儿还在太子跟前做事倘若他在太子面前透露出裕王的只字片语,那后果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毕竟裕王他是” 眼看着,那触犯禁忌的话语,就要从卫瓯的嘴里吐出来,赵闻介惊得忙得用手捂住了对方的嘴,低声道“卫将军” 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说了不该说的话,卫瓯的脸色也变了变,他知道自己这情绪上容易冲动的弱点,虽然这并不曾影响到他在沙场上的判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在失言之后,躲过那些来自不同敌人的恶毒攻击。 “卫将军,你这脾气一上来就容易失言的毛病合该是改改了”瞧着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赵闻介方才松开了手继续道,“就目前而言,这位喜公公也不过是知道有裕王这么一个人,关于那些深层次的细节,他是不可能探知到的。更何况,皇上对他也是信任得紧,所以关于裕王的事,我倒是相信他不会多嘴去说的。” “但愿你和皇上都没有走眼吧”卫瓯拂袖道。 “比起福王,更或者这位喜公公来,卫将军,我更担心你现在的处境。”赵闻介皱紧着眉头看他,认真的说。 卫瓯看着他,却并不多问,只是道“朝中已经开始了么” “是的,关于你决策失误,导致福王被伏的弹劾已经开始了。”赵闻介道,“而且来势汹汹,看来是早就盘算好了的。” “这件事,皇上自有决断。”卫瓯道,“我卫瓯有罪,也不会躲。” “你这话倒是说得轻松。”赵闻介摇了摇头,“卫将军,多少次了,我跟你说过,做人不可以只看眼前,更不可能只看表面。你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你声名有损,就是皇上声名有损。更何况,朝中一旦弹劾成风,皇上即便是想要再保你,也是相当困难了。” “我忠于皇上之心,未曾更改” “这件事,没人不清楚”赵闻介道,“皇上对你的重视程度,比以往的任何武将都要来得重,这不光光你是人才的关系,更是你当年救驾的功劳。” “那是为人臣子应做的分内之事。”对此,卫瓯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他从来不会以白芒山救驾一事而自满,对他而言,他不过是做了一件他应该做的事而已。 “皇上,有意将端阳公主许配于你。”赵闻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只有在你和皇家溶为一体了,你才能够抵御住来自其他人的恶意攻击,你明白了么” 卫瓯看着眼前的赵闻介,他看见对方的嘴唇上上下下和合着,似乎是在说什么,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要被指婚 为什么这件事听上去遥远却不可信 为什么,在脑海里,这一刻浮现的是另外一个人 是另外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第114章 依着这三人的约定,自那日各自散去之后,太守府里上下每日都以好酒好菜招待着诸弘业一行人等,闲时更有歌舞杂耍送上,却独独不见有将官以上的文官武将与他们主动碰面,更不要提会有人跟他们邀约福王的相关事宜。 诸弘业每有不安,便相问侍奉他们的仆役,只是这些人却也说不清楚诸位大人的去向。然而这些仆役其实也是得了卫瓯的令,不准透露自己的行踪。 所以事实上是,卫瓯自那日之后就与宇羽孟长住在校场操练兵士;至于赵闻介么,则是每日睡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每日是早饭和午饭都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用,到下午就是背着手,迈着小方步出太守府去逛逛朔方城,美其名曰,要给自家的娘子淘换些小物件,回去的时候好做礼物讨欢心。 至于顺喜儿,则是趁着这难得空闲时间,约了者也出府去寻者也母亲的故友去了。 朔方城里依旧是繁忙的景象。 每日的早市依旧是准点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那些热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们的脸上也挂着愉悦的表情,仿佛那不久之前的战乱未曾发生过一般。 “那个人叫嘉年,当年是为我母亲伴舞的琴师。听我母亲说,嘉年是在主人家败了之后才出的府。而今算来应该也是差不多六十来岁的人了。”者也走在顺喜儿的身边如是说。 “他来过你家么”顺喜儿问道。 “来过几次。”者也说着就笑了起来,“在我印象之中 ,他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非常喜欢小孩子,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还会说很多很多的奇奇怪怪的小故事。”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着,突然,者也停了下来,只说让顺喜儿等等之后,便奔着一个小食摊去了。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两个用竹签串的糕点,红红白白的,撒了些糖霜在上面。 “这是我和三生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甑糕,用蜜枣覆着糯米蒸的,你试试。”者也说着将其中一个塞到了顺喜儿手里。 顺喜儿拿着那圆圆的糕点,却不知道该怎么吃。等到者也张嘴咬了一口,他才小心翼翼的跟着咬了一口,只是那甑糕来得有些烫嘴,让他吞又吞不得,吐又吐不出,只把那糕点裹在嘴里,一副 一言难尽的表情。 者也看着他那窘迫的模样,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弯了腰,好半晌才摁着肚子说“你别咬那么一大口啊” 顺喜儿撇着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我没吃过啊,哪知道会有这么烫的” 者也憋着笑看着他,却又是忍不住笑起来。顺喜儿瞪了他几眼,更是觉得面上挂不住的尴尬。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我该跟你说清楚的。”者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用嘴吹了吹自己手里的甑糕,然后放到他的嘴边,“来吧,这下凉了,保证不烫嘴。” 顺喜儿看了他一眼,张嘴去咬,却没想到者也就把那甑糕挪走了,让他咬了个空。顺喜儿没好气的瞪着者也,者也还是笑眯眯的又把甑糕递到他嘴边,说“来嘛,这次真的给你吃。” 唯恐他又做些小动作,顺喜儿一边张嘴,一边瞪着眼睛瞧着他,这一次,者也故技重施,顺喜儿又咬了个空。 “你”顺喜儿怒急了,伸手就要去打他。 者也手里抓着甑糕,冲着他拌了个鬼脸,大笑着跑开了。顺喜儿怒气冲冲的追在他身后。在那略显得拥挤的人群中,唯有这两人的逆着人流的,者也身段灵活,没几下就窜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顺喜儿寻不着他,有些慌了神,他开始不停的叫着这也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那呼唤声很快就被喧闹的人群给淹没了,四周满满的都是陌生的脸,顺喜儿原本想停下来四下打量,看看能不能找到对方的身影,然而却被人流挤得根本停不下脚步。 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手,猛的回头,却发现抓着他的手腕的,正是者也。 “你跑哪儿去了”顺喜儿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 者也笑嘻嘻的从身后掏出了两个面具来,说“我看到前面有卖面具的,所以就过去买了两个。以前每次出来玩,三生就很喜欢看各种面具,我给他买了很多,你瞧这个是他最喜欢的苍神,青灰色,有角。” 顺喜儿伸手接过者也手中那个名为苍神的面具,发现其实不过是一张用桧木块雕的关于鹿的脸,那额头上细小的突起,便是鹿的角,只是比起顺喜儿印象中的鹿来,这角也未免小得可怜了些。 “我们这里,苍神是保佑小孩子能够平安长大的。”者也说着便将那苍神的面具套到了他的脸上,“三生从小时候,脖子上就挂着他母亲送给他的苍神银锁。可惜他没有能够平安一生,但是我希望你拿着这个,能够岁岁平安。” 顺喜儿听着他呢喃着这些话,从面具那开的小洞里看见对方闭着眼凑过来的脸。虽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他知道,者也在亲吻着自己,隔着那面具,就仿佛是在亲吻顾三生一般。 或许,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三生和者也,曾经在燕丘无数次的交换过亲吻,然而现在,自己终究不是顾三生,而是顺喜儿。 自己能给予者也什么呢 顺喜儿不知道。 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流之中,他突然发现自己亏欠眼前这个少年太多太多了,多到他用这一生都无法偿还。 顺喜儿摘下面具,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将四周那熙攘的人群视作了无物,只是欺身上前,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亲吻了对方的唇。 或许,这是自己唯一能给对方的东西。 当对方的脸又逐渐在自己的眼前清晰起来的时候,顺喜儿是这样想着的。 者也红了脸,他有些不敢看顺喜儿的眼睛,而是转过了身去。顺喜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说“走吧。” 者也反握住他的手,轻轻了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就这样并着肩,手牵着手,漫步在初升的朝阳里,仿佛那些时间从来未曾溜走过一般。 者也要带顺喜儿去的地方,是在南城的一处。 比起热闹的东西市来说,这里显得有些太过安静,那些房屋也低矮了很多,这里进出的百姓身上的服饰也比东西市的百姓来得简朴许多。 穿过那些拐角和胡同,两人来到一片垮塌的房屋面前,者也看着那破败不堪的房子,一时间为了难,因为这房子已经看上已经有很多个年头没人住了。 “他们以前就住在这里的啊”者也叹息着说。 顺喜儿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也不免多了些唏嘘,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了,那些人和事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 “吱呀”一声,旁边的小屋突然间开了门,走出来一个妇人,顺喜儿忙的上前见礼,问道“这位夫人,请问你知道这家人搬去哪里了么” 这妇人打量他一番,摇了摇头道“两年前奴家嫁来此处时,这房子便是这般模样了。” 顺喜儿谢过她,转身道“看来他们已经搬走了很多年了,周围的住户可能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者也看着他,叹气道“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顺喜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说到这里,顺喜儿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兴奋的握着者也的手继续道,“不如,咱们这会儿去凤梧森林吧你不是说那儿的风景绝美么” 者也笑了起来,他握紧顺喜儿的手,说“好的,今天我们就去凤梧森林。” 两人就这般说定了,往着凤梧森林出发。 凤梧森林位于朔方城的西南方向,想着此去路途不算得近,者也去弄了两匹马代步,临出城门之前,又突然想到最好是带些熟食和酒一同上路,于是两人又转去朔方城里最大的酒楼鹿威楼。 两人前脚刚刚踏入正堂,就有店小二拎着白布巾子上前,弯着腰问道“二位客官,请问想吃点什么” “一只烧鸡,两斤卤肉,打包带走。”者也说道。 店小二拉长了嗓子喊道“好嘞一只烧鸡,两斤卤肉,打包带走” 瞧着那店小二转身要走,者也忽又叫住他,继续道“店家,再来一坛梨花酿。” “好勒再来一坛梨花酿”店小二笑眯眯的将他两人请到一旁坐下,道,“二位客官稍等片刻后厨那边立刻给您预备着,小的这边也给您取酒去” 趁着这店小二去准备东西的时候,者也道“这里的烧鸡和梨花酒是最有名的。” 说话间,那店小二已然捧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他看着者也和顺喜儿道“这位客官还真是识货。咱们这里的烧鸡是秘制的百年酱料,是别处都寻不到的美味。至于这梨花酒嘛,就更是不一般了。” 顺喜儿笑这店小二嘴甜话多,便是问道“如何不一般” 听到他打听这个,店小二瞬间来了兴致,他坐到顺喜儿旁边,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起自家的梨花酒的特点来“这梨花酒说来也的确是寻常,西陵各处都有产,品质却各不相同。咱们燕丘这里有一处山谷,里面开满了梨花,因着气候的关系,这里的梨花要比别处晚开一个来月,所以这里的梨花比寻常地方都要来得多,来得大,香气也来得更浓。” 顺喜儿挑着眉笑着看他“还有呢” “咱们家的梨花酒就是取的那梨花谷的梨花,取了第一茬盛开的梨花,做成佳酿,与那合着第二茬和第三茬的花一同埋在梨树之下,那香气就透过泥土渗进酒里,等到第三年的时候,再取出,啧啧啧,那香气真是不同寻常的美” 说罢,店小二便是将那坛子的泥封打了开来,顿时一阵清香满溢,令在场的众人神清气爽了起来。 顺喜儿看着店小二,问道“在这燕丘,这酒有几家在做” “要说做的,那可就多了。”店小二笑着回道,“不过,做这酒的就算再多,却没一家能比得过咱们家的。” 顺喜儿皱了眉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年前,咱们这里的酒就已经作为岁贡,送到宫里头去”店小二如是说着,那脸上带了几分骄傲的神彩,“后来梨花谷就成了燕丘皇庄所有,能获准用里面的梨花酿酒而今也只得我们这一家。” 顺喜儿“哦”了一声,又继续问道“那这酒现在每年还往宫里头送么” “自从皇上大婚之后,咱们这里的酒就不再往宫里头送啦。”店小二摇了摇头,“可着现在咱们用梨花谷的梨花酿酒再卖,皇庄抽成的税可是没见得少呢” 说完这些 ,店小二无奈的叹了口气。顺喜儿原本想再问些什么,这店小二就已经站起来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者也看着他,问道“这酒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什么”顺喜儿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然而于他心中却是有了答案。 酒坛开封的那一瞬间,那香气便在瞬间勾起他的记忆,梨花酒,这是他曾经在赫连勃的寝殿里找到那一坛酒。比起宫里头那些繁复的名酒来,这梨花酒是最为普通的,所以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会独独是这一坛子酒藏在寝殿里,而今想来,却也还是燕丘的关系 想到这里,顺喜儿不由得心中一阵刺痛,因为同时,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裕王。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隐约的察觉到,母亲似乎和裕王有些关联,却一直无法得到确凿的证据。原本以为这次带着者也能够查清楚这其中的关联,却没想到和真相失之交臂。 难道,真的就找不到其他的任何线索了么 看着桌面上那坛子酒,顺喜儿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店小二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他手里提着两大包油纸包好的东西,说“二位,您点的东西已经包好了。” 两人接过东西之后付了账便是提着东西往外走。此时有一个衣着简朴的男子抱着一方古琴从酒楼外走了进来,顺喜儿没有打量这个人,先行出了酒楼,然而等了半晌,他都没见到者也跟着出来,于是又折身回酒楼,却发现者也抓着那个男人的衣襟,一脸的错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第115章 “你是天和”者也抓着那个男人的衣襟,脸上的神情十分激动,仿佛只要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这个名叫天和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身量中等,容貌清秀,一头长发简单挽与脑后,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是非常错愕。他用惊诧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年,呆愣了半晌,才动了动嘴唇,用不确定的嗓音问道“者也” “是啊天和我是者也啊”听到对方唤出自己的名字,者也激动得快要哭出声儿来,“你终于记得我是谁了” “抱歉这实在是太意外了所以我并没有反应过来。”天和有些抱歉的看着他,“话说回来,你怎么回在这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者也高兴的拽着他的胳膊,一步也不想离开他,“我是特地来找你们的,我刚才去南城那边看了,你们没住那边了” 天和的脸色闪过一丝忧郁,他提议道“难得你来朔方城,不如去我家坐坐吧” “好啊”者也说着便是松开了他,伸手拉过了身边的顺喜儿,“我这个朋友,也一起去可以么” 天和打量了顺喜儿一番,眉头微微的皱了皱,然后道“可以。不过你得先等等,我得和这里的掌柜告个假。” “告假”者也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我在这个酒楼给宾客弹琴助兴,赚钱养家。”天和说着越过他去,径直走到掌柜的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便见掌柜犹豫的看了看他身后的这两人,然后点了点头。跟掌柜交代完的天和回到两人身边,继续道“走吧,我带你们去我家。” 者也和顺喜儿出门的时候,酒楼的伙计正牵着他们的马过来,天和看了那马一眼,又看了他二人一眼,问道“你们看上去过得不错。” 者也苦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上了马,坐在自己身后,让他指着路一同奔着他的住处而去。 一路行去,三人走过南北的大道,转过西市的背街,终于到了天和的住处。这里看上去似乎远比南城的房子更为破败,听见有马匹的声音,这里的住户似乎都有些惊慌,他们纷纷紧闭了房门,唯恐生出什么意外来。 天和下了马道“别介意,不久前,这里被流光国的士兵侵扰过,所以大家都有些怕骑马的人。”说罢,他又指了指门口的一个木桩,“你们把马拴在这里就行了。” 者也和顺喜儿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两人分别栓了马便是跟着天和一同进了那看上有些破败的屋子。 天和的家并不大,但是收拾得非常的整洁,他们进屋的时候,天和的娘子正在给家里的孩子做早饭,一瞧见天和回来,她是满脸的意外。 “当家的你怎么会来了” “嗯,碰上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就带回来说说话。”天和说着挥了挥手,“去去去,去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客人。” 天和娘子有些犹豫的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人,但是还是转身去了后堂。趁着这当口,天和招呼着他二人坐下,不多时,就瞧见天和的几个孩子都围了过来,好奇的盯着顺喜儿和者也看。 “这都是你的孩子”者也有些好奇的问着天和。 天和随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露出一丝笑来“是的,都是我的,大的已经十岁,小的才四岁。”天和说着,挨个拍了拍孩子,“来,叫叔叔。” “叔叔好。”四个孩子齐声张口,喊得干脆无比。 说话间,天和娘子已经从后堂转了出来,手里端着大盘子,上面装着几个碗。待到她把那碗筷都放齐了,者也和顺喜儿才看清楚,那碗里装的不过是几块风肉,另外两个碗则是转着几个大白馒头。 者也和顺喜儿互望了一眼,然后各自将手中的油纸包和酒放到了桌上,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嫂夫人不要客气。” 天和娘子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倒是几个孩子闻着那肉味,有些克制不住的盯着那油纸包看,最小的一个,还将手指塞进嘴里,吮得津津有味。 者也将油纸包打开来,将肉纷纷的散给了孩子们。天和则是坐在一旁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孩子们拿着肉和烧鸡便是欢天喜地的去了,此刻者也方才看着天和,拉开了话匣子。 “你们怎么不住南城了”者也问道。 天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道“欠了些钱,那房子抵给别人了。” “抵给谁了”者也问道。 天和摇头不说,天和娘子在一旁看不下去,开口道“抵给了御庭园的褚和公公。前几年,公公跟着别人做了些生意,却因为牵扯到皇庄的生意,所以被对方强行征了税。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便是连着那房子也一并抵了褚和公公。” “就你这话多”天和骂着自己的老婆,并一手将她推到了一边,“给我看孩子去,别在这里插话,也不准偷听我们的谈话” 天和娘子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默不作声的领着孩子出了门。 等到那门掩上,天和方才开口道“者也,燕丘大水之后,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者也看了一眼身边的顺喜儿,道“我进宫做了太监。” 天和猛的抬头看他,眼里的情绪复杂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哽咽着道“原来如此” “我现在在宫里头很好,你别担心。顺喜儿他也在我身边。” “顺喜儿”天和有些疑惑的看着顺喜儿。 “啊,一时间没有改过来。”者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说,“天和,你还记的以前经常来我家找我玩的那个顾家老幺么他就是那个顾老三,顾三生。” “什么”天和猛的站了起来,瞪着眼前的顺喜儿,颇有些惊骇的道,“你说他是顾家的老三,顾三生” “是啊,他就是顾三生。”者也有些不太明白天和为什么这么激动,脸上也有些疑惑的神色,“怎么了” “他也在宫里”天和依旧只是瞪着顺喜儿,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现在也是跟你一样的公公” 者也想着,自己和三生一同进宫这件事,没有来得及天和说,对方一定以为他们两个都死了,所以才会这么吃惊。于是他叹了口气,将当年进宫的事儿一一告诉了天和。 天和听完那些成年旧事之后,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哎时也命也也罢,而今你们也算在宫里头混出些本事来,也总比饿死在燕丘要强。” 顺喜儿在一旁听着他两人的谈话,却是有些闹不明白天和之余者也的关系,于是他拽了拽者也的衣服,咬着对方的耳朵,问道“这位是” 者也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粗心大意,他颇有些尴尬的道“忘记跟你说了,天和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嘉年伯伯的儿子。” 顺喜儿皱着眉头看着天和,他想起方才在天和娘子鬓边簪着一朵白绢花,于是问道“非常抱歉,我这么问可能会非常的失礼,但是请问你家里最近是有什么变故么” 天和叹息一声道“不日之前,朔方城受袭,我的老父亲因此受伤而亡,下葬不过十日。” 天和的话,让者也和顺喜儿都沉默了。他二人原本就是冲着嘉年来的,却没想到这人却已经世,若是时间长一点倒也罢了,却不想也就不过十来日,那心中滋味更是百般复杂,不得与人说。 对于者也而言,则更是如此。一来是他幼年曾经深受嘉年的疼爱,二来更是因为裕王的一些旧事,除了这人,他想不到另外人可以相问。 天和瞧着他二人一语不发的样子,便又问道“说起来,你们两个怎么会突然到这朔方城来宫里头不是不准内侍随意外出么” 者也看了顺喜儿,顺喜儿没有犹豫,将此番出行的目的全盘告诉了天和。 天和听了之后,面色凝重,他道“真是没想到燕丘的局势变得如此严重” “事实上,我们来这里并非仅仅是为了这一件事。”顺喜儿看着天和说,“我们还想跟您的父亲打听一件旧事。” “什么旧事” “是有关裕王的。”顺喜儿说道。 天和的脸色变了变,他道“什么裕王,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父亲,还有者也的母亲,曾经都是裕王府里的乐工。”对于他的否认,顺喜儿并不在意,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者也的母亲,是在裕王谋反之前就出了府。至于你的父亲,应该是裕王兵败之后,才出的府。” 天和黑着脸看着顺喜儿“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你知道”顺喜儿的嗓门突然拔高,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神比方才更加坚决,“你和你父亲一样,知道裕王府的一切” 在他的逼问之下,天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他长长的叹息一声“你们既然都已经知道裕王谋反的事儿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 顺喜儿反复呢喃着两个字,却不知道后面的话该如何说,他应该说这关乎自己的出生么然而他现在毕竟又不是赫连仲绶,只是一个曾经叫顾三生的人,只是一个叫顺喜儿的太监。 “因为什么”天和反问着他。 “因为这关乎我的身世”顺喜儿艰难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请务必告诉我,有关裕王的一切哪怕你知道的并不多,但是我想要全部都听。” 天和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着痛苦表情的少年,长叹了一口气“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第116章 “我的父亲,曾经是裕王府的琴师,因为他的关系,我一生下来,就在裕王府当差,并且有幸在裕王身边做了一个小跟班” 随着天和的诉说,那曾经在燕丘发生的一切,终于慢慢的揭开了那尘封已久的面纱。 裕王是赫连勃的手足,他名叫赫连朔。 十一岁的时候,也就是崇德七年,赫连朔被封为裕王,就藩燕丘。 那个时候,赫连朔每年都会往返于皇城和燕丘之间,因为他和他的兄长,也就是当今的圣上赫连勃,两人感情非常好。 当年赫连勃还是太子的时候,两个人就常常在一念书,骑马,习武,甚至吃住睡觉都在一起。 赫连朔就藩之后,两人相隔甚远,却也丝毫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那个时候,时间仿佛很长,却又仿佛很慢。 春去秋来,春华秋实。 赫连朔每每回到从燕丘回皇城的时候,脸上都是挂着满溢着幸福的笑容,而每次他从皇城返回的时候,又更是比上一次更加期待下一次和自己的皇兄相见。 那个时候的赫连朔,谈论最多的,从来都只有赫连勃,因为那是他的君主,他的兄长,这西陵皇朝唯一的君王,而终于他热烈的邀约之下,崇德十二年,赫连勃初次踏上了寻访燕丘的旅途。 这一次,已经距离故去的先皇巡猎燕丘已有十数年。那原本只为皇家开放的行宫早已经冷清破败,为了迎接新的君王,赫连朔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经命令时年正是燕丘太守的蓝太师将御庭园休整完毕,只为等候赫连勃的驾临。 那一次的巡猎非常成功,兄弟二人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两人饮酒作乐,促膝长谈,没有皇家身份的束缚,仿佛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兄弟一般,兄友弟恭。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当所有的人都觉得,日子就该这样一天天的平安度过的时候,终于,在崇德十五年,事情开始悄悄起了变化。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雨夹杂了冰雪落着,天气阴冷。 也是从那一年的春天开始,赫连朔那张原本从来都是洋溢着笑意的脸上,渐渐的没有了笑容,他变得不再爱提及自己的兄长。而那一年的夏天,原本应该照着往年的日子来御庭园避暑巡猎的赫连勃也不再来了。同年的冬天,朝中来了旨意,说是为了预防流光来犯,赫连朔被突然被派往驻守边关,而此一去便是数月,连着那年的正旦节都是在边关里和将士一起度过的。 第二年的春天,说起来,天气就如同现在这样,明媚且温暖,谁也没有料到,在没有得到朝中任何赦令的赫连朔,突然班师回了朔方城。 在那之后不久,朝中就有消息传来,说裕王手握重兵有谋反之意。同一年的春夏之交时,朝中来了更让人不意料不到的消息,为平息兵乱,赫连勃御驾亲征。 已经一年没有再见面的兄弟二人,再次相见,已经是第三年的春天。 那个时候,燕丘外那原本应该青葱翠绿的草原已经染满了鲜血,双方的将士厮杀已半年有余,尸骨成河,赫连勃兵临城下,裕王终于兵败,于王府中自刎身亡。 “你为什么会知道怎么清楚”在听完天和的诉说,顺喜儿问道。 “因为,裕王自杀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是我为他收的尸。”天和回答道。 “裕王为什么会突然班师回朔方城”顺喜儿又问道。 天和看着窗外,孩子们正在那窗外嬉闹,打闹声和笑声传入他的耳朵,半晌之后,他转过头,看着顺喜儿的眼睛,说“那是因为朝中有消息说,赫连勃即将迎娶皇后。” 顺喜儿一征“皇后” “对,就是现在的太子的生母,已故的皇后。”天和说,“她是燕丘太守的女儿,名叫蓝雁玉。” “裕王和她” “裕王是在就藩的同年,结识的蓝雁玉,那一年,裕王不过十二岁,蓝雁玉也不过十三岁。”天和说道。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顺喜儿抚着额头念出这两句,他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 “是的,那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天和继续说着,“裕王与蓝家大小姐,相识多年,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关于这一点,蓝太守也非常清楚。” “但是为什么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顺喜儿连忙又该了口,“为什么蓝家大小姐会选择嫁给” 天和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然后很久之后,他又继续开口说道“我只知道裕王和蓝雁玉是在崇德十二年的时候,在御庭园私定的终生。那一年燕丘太守修缮了御庭园,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被留在裕王身边当差,也是在这一年,赫连勃第一年开始游猎燕丘,短住御庭园。” 后面的话,天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然而包括者也在内,在场的三人都清楚的知道,也许正是从那一年开始,初到燕丘的赫连勃,认识了蓝雁玉,也许也正是那一年他们的相识,促成了这之后发生的种种悲剧。 “所以,在得知心爱之人即将成为他人之妻,裕王才违抗了皇命带兵返回了朔方城”在沉默了很长世间之后,顺喜儿方才低声开了口,他的言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痛苦。 天和点了点头,道“因为那个时候,裕王很着急,他急于想要问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就匆匆返回了朔方城,并往宫里递交了书信。很快没有多久,宫里有信递了出来,在收到那份信之后,裕王变得很反常,他连着好几夜没有睡觉,不停的在屋子里走动,再然后,司空孤风将军聚集了燕丘所有的兵将,总计十万人,自燕丘南下” “而后,便是裕王谋反,赫连勃亲征” “是的。”天和回应着顺喜儿的话,神色变得更加晦暗,“我跟在裕王身边也有好几年,虽说不能说完全了解他,但是也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在我看来,他并不是一个会谋反的人。” “不管最初是为着什么,带兵十万南下,这不是谋逆又是什么呢”者也在一旁激动的说。 天和沉默了,就算他再怎么不相信裕王是真的谋反了,他也无法否认司空孤风是在裕王的命令之下,带着十万精兵南下的事实。 “蓝家大小姐是在什么时候入宫的”顺喜儿追问道,“在入宫之前,她和裕王见过面么” 天和摇了摇头,说;“王爷在崇德十五年年底就已经去了边关,在他回朔方城之前,蓝雁玉就已经跟随她的父亲回了京城,此后直到崇德十七年,王爷兵败自杀,两人都没有再见过面。王爷死后的同年,她才回到燕丘,并从燕丘出嫁到了宫中。” 顺喜儿咬着唇,沉默着,仿佛是在脑海中考量着什么事,然后他才又继续问道“裕王就没有其他后人么” 天和似乎没有料到顺喜儿会问道这个,他愣了一下,有些吃惊。然后他看着顺喜儿的眼,一字一句的回答道“他还有一个儿子。” 顺喜儿的身体抖了一下,面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天和摇了摇头,说“很抱歉,我并不清楚。因为那个孩子是在裕王兵败之后出生的,我只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听说过这件事,此后便是再也不清楚他的下落。”说到这里,天和突然苦笑了起来,“我曾经到处打听他的下落,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半点消息,或许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其实就算是活着,也最好是不要被我找到,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于他而言,更幸福一些。” 闻他所言,顺喜儿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掌,紧咬着牙关,半晌才又继续问道“那个花季睦你认识么” “花季睦”天和皱起了眉头,他沉吟了半晌后道,“我认识的花季睦是一个曾经在御庭园做过管事太监的公公,后来随皇后出嫁入了宫。最开始的那两年还有一些消息从宫里头出来,自从皇后仙逝之后,便再也不知道他的近况,也不知道现在他是否还活着。” “就是他,他现在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皇上身边数一数二的心腹。”者也在一旁说,“在宫里头飞扬跋扈得不得了。” 天和看着者也,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仿佛对方说的是天方夜谈一般的震惊。 “有什么问题么”顺喜儿问道。 “花季睦曾经和王爷的关系非常好。”天和说,“我听王爷说过,花季睦以前是一个才学出众的侍读,当年好像是因为头得罪了宫里头的什么人,被判了宫刑,然后发配到这燕丘来。王爷赏识他的才学,就让他兼了王府的管事,说起来,我和父亲,还有者也的母亲,当年也都是在他手下当差。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是一个性格非常温和的人,对待府里的仆从都非常的友善,当年我不小心摔断腿,也是他抱着我去看的大夫,并不像者也你说的那样。” “裕王既然于他有过旧交,为何现在会侍奉在皇上身边”者也有些不太能够明白花季睦的行为,追问着天和。 “那是因为,王爷出事儿之后,自知自己无法逃出生天,于是在兵败自刎的前一夜,他让我将花季睦悄悄送回了御庭园,并让他守着蓝雁玉,代替自己照顾她一世安稳。”天和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王爷与他有恩,在宫里头的日子,他必定是年年岁岁守着蓝雁玉。至于蓝雁玉死后,他身上又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晓了。” 在听完天和说完关于花季睦的往事之后,顺喜儿又问道““那么李丛礼呢你知道么这个人么” 天和想了想,回道“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他和裕王有关么” “我不知道”顺喜儿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和花季睦交往过甚。” “花季睦当年是王府里的管事,与他有过来往的人很多,我不一定全都知道,所以很抱歉。”天和略带了些歉意的回答,然而看着顺喜儿那脸上抹不去的失望和苦楚,他又问道,“这个人于你很重要么” “他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顺喜儿苦笑了一下,“他是我的仇人” 天和谈了一口气,说“这世间的愤恨和怨怼,其实你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对还是错。就好像裕王那样,你能说他错了么为了心爱的人,他又有什么错呢可是他又终究是错了,为了一己的私欲,害得十万将士中的大半命丧黄泉,又害得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天和的话在者也和顺喜儿的脑中徘徊了很久,直至他们走的时候,都依然没有消散。顺喜儿原本想要问天和,关于裕王的事,他是否埋怨过皇上,但又想着这样的话来得有些太过残忍于是只得作罢。 临走的时候,考虑到天和家境困难无继,顺喜儿将临出宫之前,小竖塞给自己的银票全数都给了他,算作自己对他的一点心意,更或者说是,当作一丝歉意。 天和原本想要拒绝,然而却被者也呵斥着不许推脱,于是只得作罢。 他们从天和的家中返回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太阳的余晖满撒在街道之上,金红色的日光明亮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天和站在门外,看着他们骑马而去,他张了张嘴,突然大声喊了者也的名字。 者也勒了缰绳回头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天和看了顺喜儿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落回到了者也的身上,他说“者也,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更要照顾好三生,就像你以前照顾他那样” 者也笑了笑,他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抓住了顺喜儿的手,说“我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 天和看着他们远去,直至那太阳落山,他才抬起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睛,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那孩子”天和终于哽咽着出声。 他的娘子站在他的身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好言劝慰着,然而却听不懂他为什么会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第117章 回去的路上,顺喜儿沉默着,一语不发。 者也跟在他的身边,确很清楚因为什么。 事实上,正旦节时,两人在宫里头说的那番话,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顺喜儿似乎为着什么烦恼着,大抵是因为那只曲子。来这里之后,又听了天和说的那番话,尤其是当对方问到裕王和已故皇后之间的事时,就已然明了那些担心是为着什么。 明明,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尊,如今落到这样的身份,还得知,自己的母亲和背负着叛臣之名的裕王有着不同寻常的私情,这样的事儿,换做谁都没办法接受的。 尤其,这其中还包含了,裕王才有可能是他亲生父亲的可能。 者也瞧着顺喜儿那张满含着疑虑和痛苦的脸,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比不上陪在身边重要。 经行一路,两人终于回到太守府。两人刚翻身下马,就有人急匆匆的迎了上来,此人正是随着顺喜儿和者也一同出宫的小太监中的一个,名叫德安。 “喜公公,您可算是回来了。”德安瞧着顺喜儿,满脸陪着笑,“御庭园的褚和公公等您可有些时辰了” 这德安和另外一个名叫禄敬的公公,明面上虽说是派着照顾他们起居的,实际上却是被花季睦安插的眼线。这一点,不管是顺喜儿,还是者也都清楚得很,由着今儿个出门,都还是拐了不少法子,打发他们去别处跑腿儿,两人才抽得空出来。 顺喜儿打量了他一眼,道“什么时候来的” “您二位出门去没多久,这褚和公公就来了。小的本是想着您二位没说什么时辰回来,让褚和公公先回去,可他说今儿是有也要事登门,所以说什么都不走。眼下这会儿都还在正堂里候着呢”德安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模样瞧着甚是为难,“所以您还是赶紧去瞧瞧吧若真是有什么事儿,也是耽搁不起的不是” 顺喜儿点了点头,说话间就跟着德安一前一后进的正堂。 刚进正堂门,就瞧见太师椅上端着一位身着锦绣红袍的年轻人,正端茶品茗,他的身边恭恭敬敬的站着两个年轻跟班。禄敬此刻也正在站在一旁跟他说着什么。 眼瞧得顺喜儿三人进了正堂,禄敬还没来得及上前,就瞧见那个身着锦绣红袍的年轻人猛的站起来,快步走到顺喜儿跟前,恭恭敬敬的冲着对方行了个礼,道“喜公公,您可算是回来了。” 顺喜儿打量了褚和两眼,发现对方脸皮白净,一双丹凤眼,衬着一张薄唇,瞧着是个办事爽利,说话利索的主儿,但是同时他也确信自己未曾见过对方。 “喜公公,这位就是御庭园的褚和公公。”此时,禄敬已经近到跟前,拱手从着顺喜儿道。 顺喜儿拱手回了个礼,道“褚和公公,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 “哪里哪里,喜公公公务繁忙,小的本应该拜帖一封再行登门的,如此唐突才是失礼。”褚和话说着,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似乎对于自己的久候并未感到任何的不满。 两人说话着,便是相互客套的落了座,等到那旧茶撤去,新茶奉上,两人才又客套的拉开了话匣子。 “敢问喜公公是第一次来燕丘么”褚和问道。 “燕丘是我的家乡。”顺喜儿回道。 褚和说着就合起了掌来,他笑着说,“小的原本还在意喜公公不习惯这里的饮食习惯,还着实的担心了一番。如此看来,喜公公可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了,小的这番担心倒是显得多余了起来” “褚和真是太过客气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太守府都住的是些习惯了行军打仗的人,吃住上,必定不会太过细心。喜公公若是觉得有什么不习惯或者不方便的,就尽管跟小的说,御庭园宅子宽大,小的已收拾妥当,喜公公您随时都可以搬过来。” “御庭园是为皇上的行在,我一介内侍,怕是住不得那个地方。”顺喜儿笑着回应他。 “那么,去小的家里如何”褚和又问道,“上次花公公和小竖公公来燕丘采办的时候,也去小的那边儿小住过几天,花公公非常的满意。” 听褚和提到花季睦,顺喜儿的面色不由得变了变,他道“恐怕要让褚和公公您失望了。此次出行,公务在身,着实不便随意走动。” 得到他否定的回答,褚和面露惋惜,他道“喜公公为皇上,为福王殚精极虑,倒是小的,在这宫外头呆的时间久了,反而没了规矩,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喜公公勿要责怪。” 顺喜儿看着他,问道“褚和公公久候至此,请问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么” 褚和看了他一眼,咳嗽了一声,方才道“事实上,此次登门拜访,是为着皇庄的事儿而来。” “皇庄如何” “御马监下监管西陵国各处的皇庄,皇店,总计一百余处,其中以江南和燕丘两地的皇庄占了每年的贡银一半为重。江南自是不需得说的了,富庶之地,财力雄厚,到咱们燕丘这儿,可就不一样了。想必喜公公进燕丘也已经看见了,燕丘的马场有一大半都是皇庄产业,当然不用说那些个林地一类的,咱们这儿比不得江南一地,收成全是靠老天赏脸。去年因着皇上的千秋万寿节,还有后来的中秋节,冬至的岁时时令,燕丘的皇庄上贡了不少。只是今年,这才开春就糟了流光国的侵袭,皇庄下的牧场,牛羊乃至放牧的牧民都因此受损,草料场也被烧了不少,所以”褚和说着便是意味深长的看了顺喜儿一眼,没有再继续说那后面的话来。 顺喜儿沉默了半晌后,问“你的意思,是说今年的岁贡可能会有影响。” “喜公公果然是心明眼亮的人物,一点就透。”褚和话说着,那脸上又浮现出笑意来,“话虽是这样说,但是这皇家的产业就是为着宫里头的各位主子吃穿用度不缺,不管咱们这里再怎么紧张,再怎么为难,也不能缺了宫里头的主子的吃穿不是。所以,这一点还是得请喜公公放心。” “那褚和公公您的意思是”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了不得的事儿。”褚和笑了笑,“小的在这里为着宫里头的主子爷忙前忙后的,累点苦点什么的,都不打紧,就怕御马监里的人在宫里头乱嚼舌根,说小的如何如何,所以”褚和话说着,就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了一封奏折出来,递到了顺喜儿的跟前,“这里有一封折子,还请喜公公帮忙代转呈花公公和皇上。” 顺喜儿接过那封折子,翻开那头页,瞧了瞧,里面不过是褚和写的一些自己在燕丘如何管理皇庄的事宜,大略也提了一些今年的战乱对年末岁贡的影响,只是那翻过那最后一页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奏折原比他想象中来得要更贵重。 奏折的尾页里,夹了满满二十张银票,每一张以千记,这一叠算上来,也便是两万两。 顺喜儿看了一眼那叠银票,又看了一眼眼前的褚和,转而将整封奏折放到桌上,推了回去。 “喜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褚和看了一眼那被退回来的折子,脸上的笑意也渐渐的隐去了。 “褚和您的功劳和苦劳,我已经看在眼里,他日若是有机会,必定会在皇上和花公公面前为您多多美言。只是这折子嘛”顺喜儿说着又将那折子往褚和面前推了一下,“我想还是由褚和公公您自己面呈花公公和皇上合适。” 面对着眼前这个不收银票的顺喜儿,褚和第一次觉得自己这面上有些挂不住。 严格说起来,褚和见过不少宫里头有权有势的太监,塞递银票这类的事儿,他也没算少干,这也算是他拉帮结派的一种手段,因为那老话儿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可不管是那些真心的,还是假意的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接他手里递过去的银票的,眼前这个喜公公却还当真就成了这蝎子拉屎毒一份,不单没接他的银票,还拒绝了他的拉拢。 褚和咳嗽了两声,也没有伸手将那奏折拿回来,他只是道“有喜公公您这句话,小的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顺喜儿扯了扯嘴角,道“大家都是给宫里头当差的,相互提携原是应该。” “不知喜公公还要在燕丘逗留多久”瞧着自己和对方说不到一处去,褚和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开始拉扯起其他的话题来了。 “这个不好说,福王之事尚未办妥,所以归期未定。” 褚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道“敢问喜公公,福王的事眼下进行得如何了” 顺喜儿看了他一眼,道“褚和公公,你好像很关心福王殿下的事儿” 褚和被他那一眼盯得有些心里头发毛,只觉得手心里也渗出了一丝汗意“福王殿下是皇上的爱子,而今北巡未归,身为臣子,自然是忧心的。小的,也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福王的归期,如此也好请福王殿下前往御庭园小住,洗洗多日以来风尘。” 顺喜儿点了点头,回道“这倒也不是不可,福王殿下身份尊贵,此番北巡,必定是身心具疲,比起太守府,御庭园环境幽静,更适合他修整。” 好不容易瞧见对方对自己的提议有了正面的回复,褚和的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神气,他掐媚的道“喜公公您与小的,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他日福王殿下一旦谈定归期,小的必定香车宝马相迎。届时,还请喜公公您亲自来小的府上一聚,咱们好好的谈谈如何迎驾的事儿” 顺喜儿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的挑了挑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他的话。 等了半晌,对方似乎还是没有开口的模样,褚和便是有些急了,他正想开口再问,却又听得对方开口说道“届时,我一定会亲自到府上告知福王归期,只是怕到时候少不得叨饶褚和公公您了。” “哎哟,您这儿是哪儿的话小的只怕自己那栋破宅子,会入不了喜公公您的眼。”褚和话说着,那脸上就笑开了花儿,紧跟着他站了起来,冲着顺喜儿拱了拱手,“既是这般说定了,那么小的便先行告辞,不打扰喜公公休息了。” 说罢,褚和便是转身要走,只是顺喜儿却开口叫住了他“褚和公公,慢着,您的东西忘带走了。” 褚和转身看着顺喜儿,对方也跟着站了起来,并拿着那封被自己故意留在几案上的奏折走了过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可别弄丢了。”顺喜儿话说着,就将那封奏折塞进了他的手里。 褚和尴尬的笑了笑,将奏折收了起来,拱了拱手便匆匆带着两个跟班太监告辞了。 送走褚和一行人,顺喜儿和者也方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在确定门外没有人偷听之后,者也坐在顺喜儿身边道“今日他原本是打着拉拢你的意思来,而今你却是回绝了他,怕不是要得罪了他” “拉拢”顺喜儿挑了挑眉头,一脸的玩味,“你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么花季睦曾经到他的宅子里小住,这不就明摆着他是花公公跟前儿的人。所以,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没抱着要拉拢我的打算。” “那他今个儿来是为着什么” 顺喜儿皱了皱眉头,说“如果褚和真的着急皇庄的事儿,必定会一早就来太守府相见了,而不是等到今天才匆匆来,必定是今日那两个人跟他说了些什么”说道此,他又忽地笑了起来,“搞不好,说什么去他府上小聚,都是这几人盘算好了的陷阱呢。” 者也有些慌了神,他拽住顺喜儿的胳膊道“那你还答应去” 顺喜儿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褚和的暗箭咱们是肯定躲不过的,倒不如就试试看对方的明剑吧” 者也虽是不疑有他的笃定,只是瞧着对方把那关乎生死的话说得和玩笑一般的轻松,心里免不了担忧了几分。 此时,月已上中天,月光透过窗棂,撒了一地,茭白如银。 者也瞧着地上那些或长或短的影子,耳边听的是顺喜儿那让自己安心的安慰话,心里想的不光是褚和和花季睦的算计,他还想着,白天在天和那里听到的事,这让他不由得伸出手来握紧了对方的手“顺喜儿裕王的事儿” 顺喜儿愣了一下,他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说话,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想到者也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于是他侧过脸去,微微低了低头,说“我没事儿” 者也看着他的脸,苦笑着这哪里是什么没事儿的脸,那满脸的悲戚和不安,早已说明了一切。者也松开他的手,伸手环住了他的身体。 “顺喜儿,那不一定是真的。”他说。 顺喜儿何尝不知道,这是者也安慰自己的话。 天和说过,裕王的儿子是在他兵败身亡之后出生的,母亲和裕王那些往日的种种,早已经说明了一切自己就是那个遗腹子,自己就是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裕王的儿子。 如果这都不是真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泪水突然从顺喜儿的眼里涌了出来。 是啊,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他想起母亲,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关于父亲的话来,在母亲的描述中,父亲是那么的温柔多情,是那么的勇猛果敢,又是那么的智勇双全。 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说的是谁。 母亲走了之后,他都一直都用崇敬的目光仰望着那个人,哪怕那个人一度让他觉得陌生和害怕,但是却也无比渴望成为那个人,希望成为被人用这世间最优美的词汇赞叹和铭记的人。 在宫里的那一夜,自从听到者也哼过那一段曲子,他在心中就有疑虑,可那终究只是猜测,只是怀疑,他甚至想过,那些不过都是自己想多了,都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然而现在,天和说的那些过去,那一切的证据将他所有的侥幸无情的撕碎,将他心底最怕的事实袒露在了阳光之下他的母亲说的都不是真的,那些曾经构筑他过去二十八年所有认知的一切,都是骗人的都是虚假的他曾经想要拥有的一切也尽是虚幻 这世间,还有剩下什么是真的呢 “我不知道对不起”顺喜儿克制不住那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的悲伤和不安,他哭了起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充满悲戚,他的身体,不住的抖动,那股哀伤从他的身体透出来,直抵者也的内心。 者也抱着他,却想不出更多的话语来安慰。 自己除了内心中那满满的无力感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他只能这样拥着对方,靠着那一点点的体温,来支撑对方那即将崩溃的情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第118章 巳时一刻的时候,顺喜儿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门口站着的是个流光打扮的男人,者也瞧着脸熟,等到那男人张口说话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对方就是那个被司空孤风挤压得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流光国使臣诸弘业。 “诸大人,您有什么事儿么”者也站在门口问他。 诸弘业尴尬的笑了笑,他眼睛往房间里瞥了一下,道“那个,请问,喜公公在么” 不等者也回话,顺喜儿就已经顺着声儿走了出来,他瞧了瞧诸弘业,问道“诸大人,有话就请里面谈吧” 诸弘业忙不迭的谢过他,跟着就进了屋子。 顺喜儿很清楚诸弘业的目的,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亲手给对方奉了茶。诸弘业感到很是受宠若惊,他双手接过茶盏,嘴里还不忘连声道谢。只是眼瞧着那茶换过两盏,茶点也吃得差不多,两人之间的话题也仅仅是从天气讨论到中午的菜色。 诸弘业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道出了今日拜访的目的。 诸弘业说“这几日,虽是太守府里头日日照顾得非常舒心,可是在下惦记着福王的事还没谈出个子丑寅卯来,所以这心里总是觉得七上八下的。在下曾经差人打听卫瓯卫将军,得知道对方出入校场,已有数日没有回府里安歇。考虑到在下是外邦之臣,不方便入校场,所以又去找了赵闻介赵大人,昨日里原本打听着,赵大人日日早上都在屋里呆着,所以今儿一早在下去敲了赵大人的梦,却没想到却被人告知,赵大人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无奈之下,在下只能求到了喜公公您的门下。” 顺喜儿听完他的描述,沉吟了片刻道“和谈一事,赵大人才是总裁,所以在下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顺喜儿的话,让诸弘业紧张了起来,他忙站起来道“喜公公,您可是贵方皇上和太子身边的红人,眼下宫里头派您来朔方城,必定是代表了宫里头的意思,所以哪儿能说帮不上什么忙的话儿来呢” 顺喜儿看着他一脸慌张的样子,安抚道“诸大人,我觉得这事儿,您也别着急。福王的事儿,是迟早要解决的,更何况我和赵大人也是为着这件事儿而来。只是,贵方的司空将军提的一些要求,的确是有些让人为难。赵大人与我都觉得非常难以定夺,所以不日前,往朝里头递了封折子。而今眼目下,没有朝里的回话,我和赵大人也是不敢轻易答应贵方任何要求的。” “关于这件事,在下也的确是非常清楚贵方的诚意。”诸弘业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只是,时间一长,这事儿就”话到此,诸弘业又突然咬了咬牙,他握紧拳头道,“喜公公,我就明说吧此次和谈,在下原本就不同意司空将军一同前往,可是我王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就非得让他跟着一起来。我知道司空将军与贵方之间多有嫌隙,此番和谈他也的确以此提出不少刻意刁难的条件,但是请喜公公相信,在下才是被钦定的和谈总裁,这和谈事宜均由在下做主。” 顺喜儿勾了勾嘴角,微微的笑了笑,道“有诸大人您这番话,我便是放心了。这样吧,下午我去校场会会卫将军,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诸弘业原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敲他房门的,原本想着要花费不少口舌,甚至都已经打定了用钱财贿赂的法子,却没想到对方却是如此轻易的就答应去卫瓯和赵闻介跟前走动,顿时喜上眉梢,不由得开口道“若是喜公公能将此事顺利推进,诸某原意奉上白银千两以做酬谢。” 顺喜儿笑着道“诸大人,这话儿说得就是有些过了。我不过一介内侍,屯那再多的钱财也是无福消受的,还是免了罢。只是有一件事,可得拜托诸大人您。” “喜公公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在下提”瞧着对方不要那钱财,诸弘业更是心中感激万分,一时间也忘了那些个身份,对着顺喜儿许下诺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起来也是和谈一事儿有关,我这里去给您说动卫将军和赵大人,那么,司空将军” 不等顺喜儿把话说话,诸弘业便是心知肚明的拱手道“这一点请喜公公放心,我自有盘算。” 顺喜儿笑着端起了茶盏,道“那么便是这么说定了,咱们以茶代酒,敬上一杯如何” 诸弘业并不推迟,他非常爽快的也跟着端起了茶杯,两人说笑间便是将那杯中的茶汤一饮而尽,权做盟誓。 在和诸弘业秘谈完之后,顺喜儿便骑着马奔着校场而去,不出他所料,不光是卫瓯,连着赵闻介也在那里。三人见面之后,顺喜儿将诸弘业来找自己的事儿一一说了,赵闻介当下就拍着大腿说这诸弘业若是能够把司空孤风排挤在和谈之外,一切便是稳当。 但是三人同时也对诸弘业的承诺表示了怀疑,因为在卫瓯看来,司空孤风是一个及其狡诈的对手,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敲诈西陵国的机会,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更何况,若是背着这个人把和谈约定签了,依着 他的性子来,保不齐要对福王做些什么出来。 于是在三人的讨论之下,他们最终决定将和谈的地址定在校场,司空孤风不管再如何嚣张跋扈,但对于单枪匹马闯敌国校场一事还是多有顾虑,而为了避免他会出现过激反应,不管当天和谈的结果是什么,都由诸弘业将和谈的内容整理成册,快马加鞭送送往流光国,争取在第一时间让流光国君过目,然后在对方交出福王的当天再签印章。 如此一来,即是保证了福王的安危,又能以流光国君主来钳制司空孤风的肆意妄为。 商谈结束之后,顺喜儿又疾风一般的赶回了太守府,并将自己在校场里和卫瓯以及赵闻介商谈的结果一并告知,并通知了诸弘业和谈之地就在校场之类,时间也便是在两日之后。 诸弘业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对方选择的地方是为着什么,于是很爽快的便答应了。 两日之后,顺喜儿留者也一人在太守府,自己则是跟着赵闻介骑马先行去了校场。 诸弘业伙同一同前来朔方城的同僚,一行五六个人,在出发的头一夜里灌了司空孤风不少酒,眼瞧着司空孤风喝得烂醉如泥,才放心的离去,第二日一早,这一行人,也是在太守府侍从护卫之下,赶往了校场。 因着少了司空孤风,这一次的和谈非常的顺利。讨论的细节包括,边市再开,商品的总类乃至于动物类皮毛的收购价格,甚至包括了丝绸茶叶之类,以物换物的细则。 关于这些要求和条件,实际上也是一直以来,流光国想要从西陵国得到的,往年虽说也有相关的贸易往来,然而却并非官方主持,仅仅只是民间的行为。流光国一直想要以国的名义贸易,这样可以换取更多资源和货物,同时也渴望从物产丰富的西陵国得到诸如矿石一类的东西,只是这样的要求,却是被顺喜儿和赵闻介一意驳回了。 在双方不间断的磋商和让步之后,众人终于结束了长达数个时辰的和谈。按照最开始顺喜儿的提议,诸弘业将和谈中拟定的细则用羊皮筒装好,并在第一时间,由随行的流光国护卫护送其中一位使臣从校场出发返回流光国。 至此,众人才将那颗原本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而直到他们都从校场返回太守府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司空孤风的身影,细问之下,才知道,司空孤风因为宿醉的关系,一直卧床不起,得知这个消息,众人又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诸弘业预计的原本是只需要五日,便会有流光国君主的消息传回。当时到了那天之时,却没见有任何消息和人回来。第七天的时候,诸弘业终于等到了先行的传令官,说是复函两日就会送到,复函到时,连同福王也会一并前往朔方城。 诸弘业这一夜睡得非常安稳,对于不日之后的签印之事,他感到非常的稳妥。 在他看来,司空孤风眼下就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局外人,对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完全不曾知晓。 促成这一切和谈的,都是自己。他日返回流光国王城之时,自己一定会收到君主的嘉奖。 第八日,终于有一队人马奔着爻关外开来,而根据爻关送来的消息,这 一行人中,的确是有福王的身影存在。 当第九日的时候,这一行人到达了距离爻城之外不足百里的地方,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不再前进。 得知这个消息的诸弘业非常的焦急,他派出跟随自己的同僚前去追问,却没想到得到的答复是,复函已经由先行传令官送往朔方城,那复函里批有流光君主意见,而他们更是得了君王之令,只有等到复函送到,协议签订之后,他们才会将福王交给爻关的士兵。而在那之前,这护送福王的队伍也不会再往前一步。 依着同僚传回来的话,这复函早该是两日前就随着传令官的到来而送到。然而诸弘业并没有得到那封复函,相反的,他从传令官那里得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消息。 焦躁不安的诸弘业突然想到了司空孤风,一股不安,从他心中油然而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第119章 因着传信回来的是半夜,诸弘业确认不了任何东西,这一夜他都没办法安稳入睡,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给惊醒了。敲门的是与他同来的同僚之一,一见他出来,便告知是赵闻介和顺喜儿前来相邀,商谈关于签约盖印的事宜。 诸弘业当下便是急匆匆的往正厅赶,并随口问了关于司空孤风的事儿。同僚看着他,表情一脸复杂的回答“司空将军,现下也在正厅,正等着大人您。” 震惊的诸弘业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因为他已经来到正厅的门前。那屋子里的太师椅上,端坐着的众人之中,靠右首位的便是那个时刻让他心惊肉跳的司空孤风。 “诸大人,您今儿个可起得真够晚的。”司空孤风倒是满面春风的看着他,嘴里不忘调侃,“身为使臣,和谈的总裁,怎么能够这么耽误时辰,让赵大人和喜公公久等呢” 诸弘业眼尖的瞧见司空孤风手里握着一个羊皮筒,上面刻有流光国王室的徽记,那心里当下便是凉透了他的预感果然中了司空孤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到了那封复函,而这代表着,对方也已经知道了数日之前,在校场里的密谈。 心怀忐忑的诸弘业并未因此失了礼数,在简短的道歉之后,他坐到了一旁。他刚坐下,司空孤风却又突然站了起来。 “福王已近爻关,诸位就没什么想说的么”司空孤风环视了这屋里的众人,瞧着他们都不说话,于是他将那羊皮筒里的东西抽了出来,逐字逐句的念了出来。 司空孤风所念之内容,里面据是关于之前在校场密谈的各种细节,每念过一条,诸弘业的额头上就渗出不少汗来,连着那手也是微微的抖了起来,直到对方念出那最末的一句“所有和谈事宜,全凭司空将军一人决断”时,诸弘业整个人更是差点跌落到椅子之下。 顺喜儿在一旁道“这件事,原是我的建议。司空将军若是有什么不满,在下愿一力承担。” 司空孤风抬了抬手“好在诸大人还能为流光考虑,谋了不少实惠,所以,诸位瞒着我试下决议的事就此作罢。只是”话到此,他走到顺喜儿的身边,仔细的打量着对方,“至于你嘛,赫连勃身边内侍,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东宫侍读,顺喜儿,喜公公,咱们可就得有些问题好好掰扯掰扯了。” 顺喜儿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司空将军,请说。” “关于诸弘业跟你们谈的那些条件,我可以一条都不做更改。”司空孤风说,“只不过,我可以明确的说,光凭这些条件,你们是无法换回福王的。” “司空将军,关于这个问题,在咱们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谈论过了,你所提的那些要求,西陵不会回应的。” 司空孤风怂了怂肩,道“无妨,关于赫连勃的为人,之于你们来,我了解他还要更多一些。所以咱们今儿个改谈别的。” 顺喜儿看了他一眼,问道“敢问司空将军谈的是什么” “我想要爻关。”司空孤风看着他的眼睛道。 “不行。”顺喜儿掷地有声的反驳了他的要求,“对于西陵国来说,爻关的重要性,司空将军远比我更清楚。” “喜公公,拿一座城池来换赫连勃心爱的皇子,这笔买卖很划算。”司空孤风笑着道,“毕竟对于你们来说,这位可是可以随时取代太子之位的皇子,不是么” 顺喜儿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道“司空将军似乎对西宁皇城里发生的事儿很是清楚,连着在下在宫里头的升迁都了解得这么透彻,那么关于我在这之后的要说的事儿想必更是清楚。” 司空孤风挑着眉头看他,并不发话。 顺喜儿看着他,道“太子殿下而今在朝中的位置日渐重要,皇上也多次亲自聆听东宫讲学,亲自督导太子学业。在下出宫之前,皇上也下旨让太子殿下亲自主持今年的殿试。正如其他皇子无法取代太子殿下一样,即便是福王,他也无法做到。因为就算他福再如何受到皇上的疼爱,说起来,也不过只是一介皇子,是皇上膝下众多皇子之一。” “你是说,福王这样一个皇子的位置,在赫连勃心中还比不上爻关” “比起西陵国的安危来,牺牲一个皇子,应该要来划算得多。”顺喜儿看着司空孤风,他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 司空孤风冷笑着问道“你就不怕你空手而归,你这项上人头不保了么赫连勃他可不是那么好心肠的人” “今次出宫,我倒也没有想着要活着再回去。福王若死,我会亲自割下自己的头颅,让赵大人和卫将军带回宫中以谢罪。” 司空孤风听着便大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太监,还真是有意思极了” 无视他的笑声,顺喜儿继续道“司空将军,在下不过一介内侍,命如蝼蚁,死不足惜。但是福王若是死了,西陵国自然也不会履行之前跟诸大人定的那些约定。虽然流光君主在帛书上说了你可以专断和谈事宜,但是若是将和谈搞砸,恐怕你也不好回去交代不是么” 司空孤风止了笑,却也没说话,他只是挑着眉头,对顺喜儿的话不置可否。 “司空将军,不如咱们两个做一笔买卖吧”顺喜儿道。 “咱们两个”司空孤风听着他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跟你有什么买卖可做” “有的,而且是个大买卖。”顺喜儿道,“是关于福王的那一万甲士的买卖。我老实说吧,福王那一万甲士中,有五千御林军是皇上拨给他做贴身护卫的。司空将军想必比我更清楚御林军的规矩,将帅被俘,以军法论,皆为死罪。至于那另外五千嘛” “那另外五千如何” “那另外的五千,则是福王殿下的私兵。福王殿下私下豢养甲士,此事闹将出去,必定会在朝中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可能还会有损太子的声誉。所以,在下的意思是,这一万的甲士,就留于司空将军的身边,不必归还。” 司空孤风笑着道“喜公公你很会做生意,这算是你卖了福王一个人情么” 顺喜儿拱手回道“哪里,比不得司空将军盘算了得。” “你说的,我会考虑。”司空孤风说,“不过,我依旧还是不想就用这点东西让你们把福王给换回去。” “司空将军,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你可以继续提。”顺喜儿继续道。 司空孤风笑了笑,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诸弘业,道“说起来这事儿,原本就是第一天到的时候,诸大人提过的,两国联姻的事,当然,我说的不是福王,而是太子。” “司空将军是想要追加这个条件么”顺喜儿问道。 “这不是我追加的条件。”司空孤风笑着道,“而是流光国君主的提议。” “贵国君主所谓联姻目的为的是止兵戈,关于这一点,司空将军和诸大人不妨听听在下的意见,两国之间,既然是有意连姻,谁娶谁嫁又有什么重要呢皇上膝下皇子众多,除了太子殿下,还有别的可供选择。”顺喜儿如是说道,连同赵闻介在一旁也是听得连连点头。 “本将军说过了,这件事,非赫连仲绶不可,如果不是他,其他的咱们也就不要再谈了。”司空孤风一改之前的嬉笑,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那话语中也带着少有的不容拒绝。 眼看这事儿似乎又到了没办法再谈下去的地步,赵闻介连忙出声道“司空将军,太子殿下的婚事我等的确是没法做主。”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快马加鞭的通知赫连勃。”司空孤风说罢便是坐到太师椅上,姿势优雅的翘起了二郎腿,那表情看上去十分的惬意。 顺喜儿站在一旁,他看着司空孤风,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司空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司空孤风有些吃惊,因为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在考虑再三之后,他终究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两人一同退到了正厅的外面,私下说起了话来。 至于那谈话的内容,赵闻介,卫瓯,乃至诸弘业都无从知晓,他们只知道,当着两人再次返回正厅的时候,司空孤风的脸色是及其晦暗的,然而同时,他的要求也发生了改变,不再强硬的要求太子娶亲,而是改为流光国的公主到西陵皇城小住。 唯恐司空孤风反悔,赵闻介当下便是拟好了国书,在双方确认无误之后,约定在五日之后,于爻关交换国书,好一并迎接福王回朝。 为了将福王回西陵的事安排得妥当,在国书拟好的当天,诸弘业就快马加鞭离开了朔方城。至于司空孤风,则是在诸弘业的第三天出发的。 司空孤风离开那天,远比他来的时候要热闹,这大抵这数日以来,城中人皆知和谈一事,二来则是,城中也有不少原和他是旧相识,多年来不见他踪影,便是想要来瞧一瞧。 于是这一天,为着安全考虑,卫瓯少有的让护卫先行净街,方才从太守府出发,送司空孤风出城。所幸这一天,倒是没出什么乱子,眼瞧着司空孤风出了瓮城,终于又迈出那城门的护桥,卫瓯才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回了原处。 司空孤风走了之后,原本搭讪的围栏也一并撤了去,顺喜儿骑在马上,行进在队伍的中间,在那嘈杂的人声中,他总觉得似乎听见有人叫“三生”,回头看时,却又什么都没瞧见。于是他叫住跟着一同出府来的者也四下去寻。 不多时,者也小跑着过来,拉住他的缰绳,靠着马低声跟他说了两句。但见得顺喜儿的脸色变了变,当下便是冲着赵闻介道“赵大人,抱歉,我可能得离开一会儿。” 赵闻介有些意外他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问道“喜公公,发生了什么事儿” 顺喜儿回道“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我好像看见我家二哥了。” 赵闻介原就知道顺喜儿是燕丘一地出生,所以便是挥了挥手道“既是家人来寻,喜公公就请自便吧” 顺喜儿拱手谢过他,下了马就随着者也离开了队伍。在那围观人群的最角落里,他终于看见,者也口中的,顾三生的兄长,顾二。 顾二一瞧见顺喜儿,便是什么也不顾的,只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他,痛哭了起来“三生真的是你三生你真的回来了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二的哭声瞬时便引起了路人的侧目,未免生出些是非来,者也好好的劝了他,等到他收了哭声之后,三人才找了个吃饭的地方一同用饭。 顾二原本好赌,手里但凡有些宽裕的时候,就多半是泡在赌坊里,下馆子的时候少有,眼瞧得 桌子上有自己许久没有碰过的油荤,当下便是狼吞虎咽了起来。 待到他酒足饭饱之后,顺喜儿问道“二哥,家里现下如何了” 听闻顺喜儿问及家中之事,顾二不免悲戚起来,将当年送他入宫之后,燕丘传的那些旧闻,以及不及半年,老父亲病亡的事也一并告知了。 顺喜儿听着便是摇头叹了口气,道“二哥,这原是我的错,合该当年应该差人送封书信回来报平安的。” 顾二低着头,他不敢看顺喜儿的眼睛,只是道“三生你不怪二哥吧” “怪为什么要怪”顺喜儿不解的看着他。 “二哥当年,也是没法子。”顾二说着就又开始哭了起来,“家里的宅子和田地都没了,我实在是没法子,才偷偷瞒着爹把你送去做了太监,并不是因为你是家里抱养的,才送你去的” 抱养顺喜儿看着顾二,皱起了眉头。初见顾二的时候,他就觉得顾二的年岁上似乎长顺喜儿太多,而且那容貌似乎也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如今听他如此说,倒是明白了几分。 “当初我送你去那太监的门下的时候,三生你说你死也不会再回顾家,后来又听到跟你一同进宫的小子都没了命,二哥我就”顾二越说越激动,竟是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三生,二哥对不起你二哥真的对不起你” 死也不会再回顾家么 看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顾二,顺喜儿觉得突然有些理解顾三生为什么说那样的话。有什么能比被家人背叛和伤害来得更加痛苦的呢 “三生”顾二哭着,一双手猛的握住了顺喜儿的手,他抬起头看着顺喜儿说,“这次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 “二哥,我这次是出宫替皇上办事儿。事办完了,我还得回去。”顺喜儿回答道。 “三生,二哥不愿意再让你去那水深火热的地方了”顾二说着又是哭了出来,他将自己在半年前被人偷偷带进宫里的事儿如数吐了出来。 顺喜儿看着他,想起那曾经在去年中秋夜发生过的一切,那脖子上被赫连勃勒住几进呼吸的感觉瞬间又清晰了起来。 “当初接你进宫的太监,给了我三十两银子。”顾二说着,便是哭着从衣襟里抽出了一张被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这银子,二哥一直没脸用。就一直留着,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把你从宫里头赎出来。三生,二哥知道,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你告诉二哥,现在要赎你出宫,要多少钱,二哥都去挣二哥一定会说到做到” “二哥,我是进了宫的人,我的去留并不是我自己能够做主的。”顺喜儿苦笑着道。 “三生”顾二看着他,突然就哭着给他跪下了,一边哭着扇起了自己的嘴巴子,“三生二哥对不起你二哥害了你一辈子” 自己应该替顾三生原谅顾二么 看着跪在地上痛苦流涕的顾二,顺喜儿觉得自己很难做出决定。 他不了解顾二,正如同他不了解顾三生一样。 关于这件事,他也无法替三生做出选择。 顺喜儿看了看窗外的天,深吸了一口气,他将眼泪逼回,并从衣襟里掏出了几张银票,说“二哥,这都是我的在宫里头存的一些体己钱,你留着吧。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说罢,顺喜儿便抓着者也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楼,至于顾二在后面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全然听不见,而当他们刚走出酒楼没有几步,身后就传出来一阵尖叫声,跟着便是有人大喊“有人跳楼啦” 顺喜儿只觉得心里一紧,他松开者也的手,回头快速奔跑了起来。他看见那人群在顾二呆的那个酒楼前围成了一团,他拨开那群人,看见顾二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滩红色的血。 顾二的嘴里吐着血沫子,他似乎还留着一口气,他看见顺喜儿走到自己的身边,跪了起来,于是他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服下摆,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三生,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二哥一说要跳下来,你就会跑过来” 顺喜儿看着顾二,眼里突然就涌出泪来了,然而此刻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生二哥欠你的都还了” 顾二说完这句话,便是咽了气,只是那手却还拽着顺喜儿的衣襟下摆,不曾松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第120章 围观的人中,有顾二常去的赌坊的熟人,瞧着这人是已然没了,便上前拍了拍顺喜儿的肩膀道“他家住在城西外的义庄附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看你还是先找辆车把他给送回去吧” 顺喜儿擦了擦脸,便让者也跟着这人去寻了个棺材店,买了口上好的棺材,将顾二收敛在内用车架着,就奔着城西的义庄去了。 得了那顾二熟人的帮忙,顺喜儿找到顾二的家,半大的院子,围着栅栏,养着些鸡鸭,院里还个半大的孩子在蹲着玩,一瞧见门口站着人,就忙不迭的奔着屋子里去了,嘴里还不住的喊“娘赌坊的人又来了” 不多时,就瞧见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那门口站着的几个人,忙把孩子护道自己身后,一脸紧张的道“我家顾二不在家” 那熟人连忙摆手说顾二没欠自己的钱,自己带来的这几位也不是赌坊来追债的,这女子才略略的放松了一些,只是盯着顺喜儿和者也瞧。 顺喜儿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她,但还是把酒楼前发生的事如数告诉了她。顾家娘子瞪大着眼睛听完他的诉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跌跌撞撞的扑到了棺材跟前,推开那棺盖,确认那里面躺着的人就是自家的夫君,方才痛哭出声。 顺喜儿自觉顾二的死全是自己一手造成,又瞧着顾家娘子哭得如此伤心,便是委托了那顾二的熟人帮忙着手经办丧事一事,又怕赵闻介和卫瓯不放心,还差了者也回去报信,直到这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事儿了。 顾二的丧礼办得很普通,一如他那普通人的身份一般,来吊唁的,有邻居,有债主,却唯独没有顾二的朋友。 出殡那天,顾二的儿子看着装着自家爹的棺材被麻绳捆着放到坟地里,便是有些不解的拉着顾家娘子的衣襟,问道“爹怎么还不醒” 顾家娘子拉着他的受,表情复杂的说“你爹他不会醒了。” 孩子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已经放好的棺材,忽然就拍起了手来“不醒来就是最好的了爹睡着了就不会出去输钱了,不输钱,以后他也就不会再打我了” 孩子那无心的话,却是让顾家娘子顿时哭了起来。 顾二下葬之后,众人都纷纷散了去,顺喜儿也陪着顾家娘子回了家。 回到家中,顾家娘子先把孩子给哄睡着了,又煮了两个荷包蛋,道“三生,这两天你也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顺喜儿捧着那碗,却是没动筷子,他只是问道“嫂子,二哥走了,你怎么办” 顾家娘子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苦笑了一下“日子该怎么过还不得怎么过么” “嫂子,你带着孩子,过得艰难,其实没有必要守着我二哥。”顺喜儿道。 “顾二活着的时候不是赌钱就是酗酒,家里的事儿一件也帮不上。”顾家娘子说着便是摇了摇头,“现在他死了,反而对家里还好一些,至少家里不用再添新的债务了。改嫁,说起来倒是容易,孩子容易受欺负不说,连着我这里还有个生着病的老父亲,所以是绝对不会有人来上门提亲的。” “嫂子的父亲”顺喜儿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我这几日,并没有见着他啊。”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离开一段时间去爻城,说是去看望远房亲戚。” “眼下这么兵荒马乱的,老人家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没问题么”顺喜儿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走之前,我也跟他说过这事儿,可他总说让我别担心别担心,说不会有事儿。”顾家娘子叹了一口气,“连着我也不知道,爻城究竟有什么关系了不得的亲戚,会让他这么惦念不下的。” 顺喜儿也不知道回什么好,只得说道“嫂子,如今我二哥去了,明年若是老人家还要去爻城,嫂子也不妨一同去,那边既是有亲戚,总比孤零零的呆在这里强。” 顾家娘子摇了摇头,道“三生,你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只是嫂子的情况又跟普通人的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人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是我被他捡回来养大的。这么些年,他待我虽是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可确从来不提家里亲戚的事儿,即便是这么多年年年去爻城,他也没有提过要我一同跟去的事儿。”顾家娘子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想他必定是跟家里人有着什么解不开的矛盾,总之而今他不提,我也不会说这个事儿。至于以后,是留在这里,还是去爻城也只有等他回来才能决定。” “这件事,还是应该等他回来,你们好好合计才是。” 顾家娘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她指了指那碗道“你快吃吧,一会这蛋凉了就不好了。” 顺喜儿点了点头,端起碗吃了起来。待到他吃完,刚放下碗筷,就又瞧见顾家娘子从里屋里捧着一个匣子走了出来。 “顾二说,这是当年你被送来顾家的时候,留下来的东西。”顾家娘子将那匣子推到了顺喜儿的面前,“这东西原本是他父亲保管,他父亲死了之后,就留给了他。而今你回来了,我想这东西还是留给你比较合适。” 顺喜儿将那个匣子打了开来,里面平平整整的叠放着一块襁褓,瞧着虽有些年头,但是依然满是锦绣,华丽异常,那襁褓上面放着一块玉佩,刻有他看不懂的纹饰,至于下面,则是压着一把小匕首,柄上也是有着同样的花纹。 “二哥他没有说过关于我家人的信息么”顺喜儿问道。 顾家娘子摇了摇头,道“半年前,他被一个年轻公子带走了,他没说去哪儿,半个月后才回来,回来就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候半夜就捧着这个匣子哭。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顺喜儿看着那匣子里的东西,又听着顾家娘子的话,沉默着,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者也是在那两天之后来接的顺喜儿,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德安和禄敬。 顺喜儿留了些银票给顾家娘子,并留下了一个地址,说他日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到京城来找自己。交代完这些,他才匆匆离开了顾家。 得知顺喜儿的二哥过世,赵闻介也赶来好言相劝了几分,虽知道这不过是面上的客套话,顺喜儿也着实好好的谢了他一番。 回到房间,者也才告知他,褚和实际上在司空孤风走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来过太守府,想要请顺喜儿过府一叙,因着当日顾二出了事儿,顺喜儿留在了顾家所以才做了罢。只是这两日里也没少往府里跑,眼瞧着对方差一点就要跟人打听顾二的家在何处了,者也这才亲自登门将他寻回,只是花公公派出来的那两个人,如同鬼影一般跟着,片刻不离身,所以才一并带了来。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见他的好。”者也一脸忧心的看着他,“那个人看着城府极深,咱们在这儿没什么照应,若真是出个什么事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顺喜儿没有说话,他只是想起了小竖。 在出宫之前,褚和是小竖唯一提及的人。虽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是顺喜儿多少能从小竖的暗示之中,猜到褚和身上必定有花季睦不少的秘密。 花季睦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弄不太清楚了。 天和说,裕王于花季睦有恩,于是花季睦便是随着母亲出嫁入宫,并一直常伴母亲身边,护她周全。倘若,天和说的属实,花季睦理应是和母亲同一条心。无论自己的生父是谁,他也不会和李丛礼站到一条线上去。 这其中,必定是有些别的什么瓜葛,才会让这两个人凑到一起。 褚和身上会有关于这两个人的秘密么顺喜儿不得而知。但是他渴望从褚和身上探听到一些其他的东西,所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见面不见面的问题了,即便那前面是同探虎穴,他也要去啊。 顺喜儿伸手摸了摸者也的脸,道“放心,我自会有分寸的。” 者也看着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我瞧着你说这话,可是让人不放心。” 顺喜儿摇了摇头,他原本想要再说什么,却又突然想起顾二老婆给自己的东西,于是又将那匣子里的东西拿出交给者也。 者也仔细的看了看那襁褓,又看了看玉佩和匕首,道“这襁褓上的刺绣繁复精致,似乎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用的东西,至于这玉佩和匕首,我也没见过,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这是三生到顾家时身上带的东西,应该是他家人留下的吧”顺喜儿道。 “三生的家人么”者也嘴里呢喃着这句话,眼睛里闪起了泪光,“我跟三生认识这么多年,他都没跟我说过,自己不是顾家的孩子” 顺喜儿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应该是不想让你为他担心和难过”说着,他又匕首和襁褓,玉佩放在一起,然后递给了者也,“这既是三生的东西,我想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给你留作念想吧” 者也看着那匣子里的东西,沉默着摇了摇头,道“这些东西还是放在你那里合适。三生三生他必定是不想你死,所以才让你附身在他身上,这些东西你留着,应该等同于他继续保佑着你” “者也” 者也伸手摸了摸那襁褓,眼中有着念念的不舍,他犹豫着,反反复复抚摸了几次之后,才道“我能留下这个么” “可以,你若是全部都想要,也可以的。”顺喜儿道。 “不,我只要这个。”者也说着拿起了那襁褓,他用脸轻轻的抚触着,叹息着,“我只要这个就好” 他的表情,就好似,那上面还残留着顾三生的体温一般,是那样的温暖,也是那样的令他不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第121章 这一天,顺喜儿醒得很早。 他起身穿好衣服,看了一下躺在床上的者也,对方正睡得正香,没有半点醒的迹象毕竟也是,昨晚他在者也喝的茶里倒了点酒,这会能醒才怪。 顾二的事,顺喜儿一直没能释怀。 某种意义上来说,顾二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现在要去的地方,也是不能预知生死之地,他实在是不能让者也跟着自己去冒这个险。 他已经害死了顾三生的一个亲人,不能再将顾三生的知己好友陷入险境。 顺喜儿又再看了一眼者也,他转身将那把原本属于顾三生的匕首从匣子里取了出来那把匕首的锋刃历经十数年,抽出的那一刻,依然寒光夺目。顺喜儿将这把匕首塞进了自己的腰间,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心理安慰,但是他仍旧希望,顾三生能够在冥冥之中能够庇佑自己安稳。 顺喜儿出了房间,此刻时辰尚早,长廊上还没有多少仆从走动,他径直敲开了德安和禄敬的房门,并说明了自己今天想要去褚和私宅拜访的意图。 对于他的提议,禄敬和德安倒是没有拒绝,当下便是同意与他一同前往。只是考虑到事出突然,德安说自己得先行出发去褚和的府上通禀一声,于是让禄敬和顺喜儿随后出发。 德安走后没有多久,禄敬和顺喜儿也跟着骑马出发了。一路上倒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褚和的宅子离朔方城来得稍远了一些,两人纵马跑了些时辰,才终于到了目的地,而因着德安先行的关系,在宅子外面,早已有人候着了。 顺喜儿站在门外时,就已经觉得这宅子够大了,待到进到里面时,他才知道,自己原本看到的不过是皮毛。 五进的宅子,四处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和石料,更不用说那屋子的家具摆设,都是一顶一的好材质,有些物件怕是连着宫里头都不常见的。 顺喜儿和禄敬被仆从一直领到了后院临近镜湖的屋子才告退,而他们要见的褚和就在那屋子里。 禄敬并没有跟着顺喜儿进屋,只是说自己就在门外候着。褚和一瞧见顺喜儿进来,便是忙不迭的笑脸相迎,道“喜公公,咱们真是有日子没见你。前几日,在下连着派了人上门去过问,都说您是不在,在下这心里甚是惦念,唯恐您出了什么意外。” 顺喜儿道“说起来,也的确是出了意外,不是我,而是我家的二哥,突然过世,这几日我都在家中料理后事,昨日才回的太守府。这不一听到我那兄弟说褚和公公前来拜访过几次,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既是家中出了事儿,怎么不差人来说一声儿呢这样在下也好送份薄礼过去,以示吊唁啊”褚和略带了些埋怨的语气道。 “家里而今都只剩了些没见过世面的妇孺,倒是怕褚和公公看了见笑,所以就没提这事儿。”顺喜儿回道。 “敢问喜公公,可否告知令兄家住何处”褚和问道。 顺喜儿挑了挑眉头,看着他,却并不发话。 “喜公公不要误会,在下的意思是,喜公公若是放心在下,可将家中住址告知在下,在下一定尽所能之事,将令兄的家人照顾妥当。” “褚和公公的好意,我这里心领了。只不过我家嫂子昨日里已经决定不再留在燕丘,不日即将搬回娘家,所以就不劳烦褚和公公了。” 顺喜儿的婉拒,让褚和有些尴尬,他只得咳嗽两声,转移了话题“敢问喜公公,福王的归期已经定了么”褚和又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后天了吧”顺喜儿回道,“今日就是为着这事儿而来,福王自爻关回来之后,会暂时下榻在御庭园,不知道褚和有没有安排妥当。” “这个自然是不在话下的。”褚和说着便是笑了起来,“连着房间,伺候的仆役都一并安排妥当了,就等着福王殿下的大驾。不知道喜公公今天有没有兴趣去瞧一瞧” “这倒是不必了,御庭园一直都是你照看着,眼下既是已经安排妥当,我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顺喜儿说着便是端起了茶,一边喝着,一边打量着这房间,问道,“褚和公公你这宅子瞧着真是不错,可是花费了不少精力打理伺候吧” 褚和脸色微微变了变,道“不过是一处陋宅罢了。比起宫里头那些有名有姓的公公在京城里的私宅,我这里且还算寒酸的,也不过就是站着这里的地不值几个钱,修得门脸大了些吧” 顺喜儿倒是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那面上笑笑,问道“不知道褚和公公是什么时候来的燕丘做的皇庄管事呢” 褚和的手抖了一下,端在手里的茶盏也跟着洒了不少,他忙搁下茶盏,掏出软巾擦着茶汤,半晌之后才回道“说起来也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儿,在下以前不过是御马监里的一个小小的管事,承蒙花总管赏识,才得了这个差事来的燕丘。” “看来这在外看管皇庄还真是个美差。”顺喜儿说着,指尖则是来回的抚摸着自己坐的那方上好黄花梨太师椅,“这把椅子,已经顶得上我在宫里头的好几个月月钱,看来回宫之后,我也得好好跟皇上和花公公那儿请旨,也求个御马监的位置来坐一坐了。” 褚和呵呵的干笑了两声,道“喜公公,您可是说笑了。您现在可是皇上和太子跟前的红人,调到御马监做管事屈才不说,主子爷面前没了那贴心贴肠的人,更是损失大了不是” “那倒也是,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看管皇庄也的确是算得上美差,宫里头也有不少人磕破了头都求不来,花总管既是愿意把这个位置给你,可见褚和公公你跟花总管的交情也是不浅。”顺喜儿又问道。 褚和的面色霎时阴冷了几分下来,他盯着顺喜儿道“喜公公,您似乎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顺喜儿呵呵笑了两声,道“褚和公公,而今我也算得上是在花总管跟前当差,不过担心这嘴笨手拙的,哪天一个伺候得不周到,若了花总管不高兴,丢了差事倒还好说,倘若这丢了小命可就事大了。所以说到底来,我问这些也不过是想跟褚和公公你讨些能够讨花总管高兴的法子来罢了。毕竟,这伴君如伴虎,宫里头再怎么风光,也比不过这个宫外头逍遥自在不是” 褚和看着他,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半晌之后,他阴着脸道“喜公公,在下而今也是离宫有些年头了,这宫里头的规矩怕是也早忘得个一干二净,所以这讨花总管的欢心的法子,你不该来问我,而是该问他身边的小竖公公才是。” 瞧着对方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愿意多漏,顺喜儿也不想再问其他,因为他原本也并未真的想过会从对方嘴里套出些什么东西来。于是他站起身来,道“褚和公公说得极是,我这真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这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比起你来,跟小竖公公打听的确是来得方便得多。”说罢他便是想要告辞,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来,转身道“不知道褚和公公说的帮忙照顾我家人的话还算不算数” 褚和道“这话自然是算数的,喜公公但讲无妨。” “我家二嫂已然不会再留在燕丘,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朋友长住在燕丘,说起来这人来,褚和你也理当认识,只是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 褚和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倒是不曾记得自己在燕丘认识的人之中,还有和喜公公您是故友的,还请喜公公提点一二。” “那个人名叫天和。我听说前几年他父亲做了些买卖,因为经营不善,亏本不说,还将房契抵在了褚和公公你这里。”顺喜儿看着他道。 “天和”褚和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之间,他的脸色变得阴霾了起来,并在瞬间转身背对着顺喜儿,片刻之后,他又转身回来,那脸上的神情也早已回复正常,他道,“这个人我倒是记得的,我手里也的确是有他家的房契。既然他是喜公公您的朋友,我也不说其他的了,我这便是去将那房契拿来。” 褚和说着便是离开了,然而等了半晌之后,进来的不是褚和,而是跟着自己一起前来的禄敬。 禄敬的出现,让顺喜儿起了些疑心因为这禄敬原是说在房间外候着,没有自己的传话是不会进来的。 “你怎么进来了德安呢” 顺喜儿大声的问着禄敬,然而对方却没有回话,只是大步的靠了过来。看着禄敬越来越靠近自己,顺喜儿突然紧张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紧,全身上下的神经也开始紧绷了起来。 顺喜儿打量着禄敬,对方的身量看上去是比自己高大许多,论那力气他也必定是赢不过对方。 顺喜儿想要抽身逃离。然而禄敬的眼底闪过一道戾气,他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顺喜儿衣服后领,就势一拽,竟将对方生生给拽倒在地。 顺喜儿的后脑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疼痛和眩晕阵阵袭来,令他看不清楚对方的举动,他只觉得对方用膝盖抵住了自己胸膛,喉间似乎也被什么硬长的物件给勒住,令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这都是你自找的”禄敬恶狠狠的说道,“黄泉路上可要记住了这是你得罪花总管的下场”说罢,禄敬更是用力的勒紧了他的脖子。 顺喜儿只觉得喉间的血肉都被生生勒了出来,那呼吸也是边得更加艰难起来,窒息感令他拼命的抓住了禄敬的手,双腿也开始胡乱的蹬了起来。然而不管他如何的想要用力摆脱对方的钳制,那体型上的悬殊以及那体力渐渐的流逝,令他完全没有任何胜算几率。 随着那呼吸越发艰难,顺喜儿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他那原本扣着对方的手,也渐渐的松开了,他看着禄敬那张狰狞得有些可怕的脸,突然有些庆幸,还好,者也没有跟着来。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远离的那一刻,原本安静的屋外突然变得人声嘈杂了起来,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打砸和有人尖叫的声音。 似乎是被这屋外的声音惊扰,禄敬那原本勒紧顺喜儿的手在瞬间松开了不少。随着大量的空气流入顺喜儿的身体之中,他的脑子在瞬间变得清醒了起来,他将那把原本别在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奋力的冲着禄敬的脖子插了进去。 意识到这一切的禄敬下意识的松开他,想要伸手去挡,然而太晚了,那把匕首太过锋利尖锐,在刺穿了禄敬的手的同时,也刺穿了禄敬的脖子。 禄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瞪着顺喜儿,然后动了动嘴唇,一个字还未说出,那口中就涌出了不少的血来,跟着便是直挺挺的倒在了顺喜儿的身上,在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动弹了。 顺喜儿大口的喘着气,他也未曾从那生与死的一幕中反应过来,那尚未凉透的尸体还躺在他的身体上,他脸上也满是惊悚的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顺喜儿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缓,他终于意识到禄敬已死掉。于是他才将禄敬的尸体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来,然后抽出那依旧插在对方脖子上的匕首,然后才将那勒住自己脖子的东西扯了下来,原来是那条捆在禄敬腰间的革带。 禄敬的血流了顺喜儿一身,然而他却顾不了这许多,他打开了门。瞧见这原本安静有序的宅子,乱成了一团,那些仆从各自手里拿着些值钱的玩意儿,一脸慌乱的奔走着,在更远的地方更是听见有人大声呵斥的声音。 顺喜儿随手抓过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人被他满身是血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忙道“朔方城的守将宇羽孟刚刚带着士兵闯了进来” “宇羽孟”顺喜儿有些吃惊,“褚和呢” “听说褚和被他们抓住打了个半死” 这人话说着就拼命挣脱他,奔着那后门逃命去了。顺喜儿则是逆着那四处逃窜的人流奔着前厅去了。那些宇羽孟带来的将士不认得他,只瞧见他浑身是血的冲了出来,便是立刻将他压制住,捆着去见了在正厅里坐镇的宇羽孟。 一进正厅,顺喜儿果然瞧见那宇羽孟端坐在正厅正悠闲的品茶,在他面前则是跪着两个人,一个人是便是这宅子的主人褚,另外一个则是德安,这两人此刻跪在地上,灰头土脸,不发一语。 然而比起这两人来,更令顺喜儿惊讶的是,站在宇羽孟身边的另外一个人,那是在他印象中,曹月娘的父亲,那个早已辞官离京数月的前御使臣曹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第122章 曹安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人就是顺喜儿,他快步上前,亲自替他解了绑,又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确认了身上的伤口,方才道“喜公公,还好,你没事儿。” “曹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他的出现,顺喜儿表示出了不容置疑的疑虑。 “喜公公,你可真是健忘,而今在下已然不是御史臣,只是一介草民。”曹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拉扯起别的话来。 宇羽孟凑过来,拱手道“我们是因为得知者也公公的意外,才匆匆赶来。还好喜公公你没出什么意外。” “者也他怎么了” 面对顺喜儿的追问,宇羽孟没有说话,曹安也没有说话,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德安。 两人的沉默,让顺喜儿突然明白些了什么,他抓住德安,猛烈摇晃,追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德安原是紧咬着牙关不松口,看到宇羽孟腰间长剑推出五六寸,方才将发生在太守府的一切吐了出来。 顺喜儿和禄敬进了褚和的宅子后,德安想着他此一去便是注定了生死,于是便照着盘算,快马加鞭的往太守府赶,要去跟赵闻介和卫瓯通风报信,栽赃褚和唯恐贪墨皇庄产业的事迹败露,将顺喜儿骗到私宅弄死了。 德安回到太守府,遇见了正在四下寻找顺喜儿行踪的者也。 者也一早醒来,没见着顺喜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瞧见德安从外面回来,便是随口问了一声顺喜儿的行踪。者也的追问,让德安误以为事情已经败露,他将者也骗至房中杀死,而后在外出寻找掩埋尸体的地方时,因为行踪鬼祟被宇羽孟和曹安发现端倪,随即两人便压着德安,带着兵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顺喜儿原本正庆幸着者也不曾跟自己来这里,便是没有了生死之忧,却没想到,自德安口里说出来的话,犹如一记闷雷,将他心中的小庆幸瞬间撕碎。 一时之间,顺喜儿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仿佛只余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直到有人及时扶住他的手,他方才惊觉自己已经是全身无力,若不是被人扶着,恐怕早已跌坐于地。 “喜公公,虽说这话这时候说不大合适,可是眼下怎么处置褚和和德安才是紧要的。” 宇羽孟在一旁说道。 曹安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点着头说“者也公公的事儿,我也觉得非常的可惜,可是毕竟这人死不能复生” 顺喜儿的手紧攥着椅子的把手,关节泛着青白,指尖几乎嵌进那木头里去,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出不了声,反复几次之后,方才用嘶哑的嗓音道“一切全凭宇将军和曹大人安排。” 宇羽孟遣散了闲杂人等,只余了包括他本人在内的三人,共审褚和和德安。 德安除了对杀害者也的事儿供认不讳之外,对于其他便是不再开口。他不开口,褚和也是紧闭了嘴,只字不吐。饶是宇羽孟如何威逼利诱也无法从这两人口中套出任何消息出来。 顺喜儿将曹安带出门外,问道“曹大人,我倒是建议德安由宇将军带到其他房间问话,褚和则是由你我来问话。” “分开问话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这样合适么”曹安心有戚戚的看着他,“而今我已经不是御史臣,这朝里头的事不便过问,宫里头的事儿我就更管不得了。” 顺喜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曹大人,咱们怎么说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理应是无话不谈的不是” 顺喜儿那话虽则是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不外就是想让曹安自己把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的原由说清楚。 曹安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只是在是否该吐露实情的态度上,他显得非常犹豫。思量再三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将前因后果告知顺喜儿,谁叫人家是自己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呢 “我是依着谷阳吩咐,在辞官安顿好家人之后,便来的这里。”曹安如是说。 “谷阳”顺喜儿皱起了眉头。 “嗨,瞧我这脑子”曹安啐了自己一口,“谷阳就是小竖,那是他进宫前的名字。”对于小竖的过去,他倒是没有多一句的嘴。 曹安告诉顺喜儿,去年小竖来燕丘,查到皇庄的账目有异,但是因为在燕丘停留的时间太短,并没有查到太多的线索。这次由着自己辞官,小竖特地央着自己来这里帮忙暗中调查。 褚和是宫里的太监,本就由着宫里的管辖,曹安只能从其他渠道旁敲侧击的打探消息。不日之前,便是查到一些眉目,说是褚和私藏了一些账本在私宅里,曹安顾及他是御马监的人,所以便去找了宇羽孟商量,没想到正巧就撞见了德安谋杀者也的事,于是便就趁着这个名号,来褚和府上兴师问罪。 顺喜儿沉吟了片刻,问“宇将军不是应该全权听卫将军调遣么” 曹安被顺喜儿的话惊得冷汗都下来了,他连连的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却支吾着不敢再说半句。 “曹大人,我觉得你还是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顺喜儿说着板起了脸。“宇将军不可能听你差遣。” 曹安咽了口唾沫,依旧只是擦着头上的汗,眼瞧着顺喜儿根本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放过自己,他才央道“喜公公,这事儿您真的别再问了,我不会回答的。若您真是想知道些其他的,我还是建议您直接去问小竖公公来得合适。” 曹安辞官,小竖安排他来查褚和的事,虽是有可能,但是在顺喜儿看来,动机却可疑得紧。 盘算一番后,顺喜儿道“既是这样,曹大人,宇羽孟将军的事儿,就当我没问过。至于褚和那边,皇庄账目的事我也帮你问个清楚,只不过我这里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褚和单独谈话。” 曹安忙道“褚和原就是宫里面的人,喜公公你亲自问询,理所应当。” 两人商量完之后,便是一同返回了房间。很快的,德安被宇羽孟和曹安带到了其他房间,而褚和和顺喜儿则是单独留在了前厅里。 房间里没有旁的人,顺喜儿亲自上前替褚和解了他身上捆得严实的绳索。 褚和揉了揉自己被勒出红印的手腕,看着他,道“喜公公,你倒是不怕我对你做出些什么来,然后逃走。” 顺喜儿坐到椅子上,翘起腿看他“你不会做的。” “何以见得” “因为你并不想杀我。” 褚和“呵呵”笑了两声,道“那您可真是看走了眼,禄敬干的事儿,是我吩咐的,只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被你干掉了。” “关于这一点,我并不否认。”顺喜儿道,“但是,在那之前,你应该是有很多机会,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犹豫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褚和挑着眉头看着他,“我现在唯一确定的是,我很后悔。我本就应该在你入燕丘的时候,就应该把你除掉,不然,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如果你动了手,坐在你面前说话的,的确不会是我,而是其他的人,比如” “比如”褚和冷笑。 “褚和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很清楚。花季睦不过是想借你的手杀了我,他留着德安和禄敬在我身边,一是为了防你跳反,其二也是为了在陷害你的时候,有两个站在他身边的人证。所以,就算我死了,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左右不过是个死而已。”褚和依旧只是冷笑。 顺喜儿点了点头“是,左右不过一个死字而已。咱们这种太监身份,入宫去本来也就是当作死过一回的了,活下来的,剩下的这些年岁,也权当是老天爷赏的。可那宫外头的人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母,兄弟,子侄,又何其无辜” “难道你以为我现在这种状况就可以让他们逃出生天么”似是被人戳中痛处,褚和的眼睛泛起了一些血丝,他的嗓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 “花季睦现在还在京城的皇宫里,这里发生的一切,也还没有传到他耳朵里。”顺喜儿道。 褚和低下头,他的双手紧握成拳,虽看不到他的脸,顺喜儿却知道他眼下内心正是天人交战,左右为难的时刻,于是又继续道“我会在皇上面前为你的家人作保,并令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褚和猛的抬起头,他看着顺喜儿,自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花季睦忌惮你也并非没有道理,似你这般是口舌了得,手段也了得的人,宫里头除了你也就剩下那个小竖了,可你却偏又不是跟花季睦一条心”说道这里,褚和突然又正色起来,他看着顺喜儿,认真的问道,“喜公公,这次你来燕丘,究竟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着福王来。”顺喜儿回道,然而他却没有打算告知对方自己和小竖的谈话,以及关于那朝中暗流涌动的局势。 褚和皱起眉头,又问“不是为了御庭园贪墨一事” 顺喜儿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这一事,更何况,皇庄贪墨一事,原也应该由着御马监协同司礼监派专人调查,我虽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可进的时日不多,终究说起来也没这个职权。” 闻他所言,褚和当下便是捂着脸,哈哈大笑了起来“当真是被这花季睦给摆了一道。你出宫前没有多久,他给我寄了一封密函,密函中交代我,你是为了皇庄贪墨一事而来,要我当心你。最开始我很犹豫,尤其在德安和禄敬催促我对你下手的时候,我便更是有些怀疑。可这贪墨一事儿,哪里有自己说出口的。今日,我原本就打算那样放你回去了,却没想到提了天和的房契。” “天和的房契怎么了”顺喜儿追问道。 “原也不是了不得的事儿。”褚和道,“他家原是这里最大的皮草行,每年边市,数他家生意最好,连着我这皇庄每年给宫里头进贡的时候,都会从他那里挑选货物。为了压低价格,独占皮毛行的生意,几年前,我用了些手段,骗走了天和父亲的生意,并且还收了他家的房契算作抵押。” “所以你认为,我必定会知道些皇庄账目的内幕,你怕我回宫捅到皇上跟前去,所以你才起了杀心” “是的。”褚和说着便是苦笑了起来,“也算是我有些侥幸心理吧我想着或许花季睦真的会向上禀告说你是死于流光之手,却没想到对方还是打着让我抵命的如意算盘不过也是,那好吃小孩脑髓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真是蠢透了,居然还对他抱以希望” 一番长叹之后,褚和看着顺喜儿,又道,“喜公公你知道这燕丘御庭园原是谁掌管么” “花季睦。”关于这一点,顺喜儿早已听天和说起过,却又不明白,褚和为何提起这件事。 “看来,喜公公你的功课做得倒是不错,连这点也没有漏掉。”褚和说着就低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听起来颇多的无奈在其中,“花季睦是崇德七年被贬到燕丘的,那个时候的御庭园根本落魄得不成样子,别说是每年的岁贡,不往宫里头要钱修缮都算好的了。自他经手御庭园以来,再至随皇后回宫,这御庭园早已大变模样,燕丘皇庄也年年成为御马监下收入最红火的地方之一。” 顺喜儿安静的听褚和诉说着,他想起天和说过的那曾经的花季睦,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已经见惯了那个手段狠辣,阴险狠毒的花总管,却未曾想到十数年,这个人不仅胸有点墨,且还颇有能力和手段,也难怪裕王当年会让这人监管王府。 “花季睦回宫之后,成了皇后身边的贴身太监,太子出生之后,他便被皇后举荐到了皇上跟前效力,不多久,便是成了司礼监的首席大太监,掌管御印。也是从那时候起,御庭园在经过几番管事调整后,落到了我的身上。” “为什么花季睦会选择你作为御庭园的新管事”顺喜儿不解的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褚和回道,“也许是因为我比前面那几任管事要来得听话懂事”说完,褚和又笑着摇了摇头,“也倒是,每年里,我还得给他进贡不少小孩子,就为了满足他那想要令再生的欲望。就去年他来燕丘的时候,我还给他送了一次呢。” 顺喜儿沉默着不发一语,他倒是者也说过花季睦有这嗜好,却没想到对方持续了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真正是不知该如何说了。 “与其说我是御庭园的管事,抑或是燕丘皇庄的管事,倒不说,这么多年来,这燕丘的一切都还在花季睦的掌控中,他才是这里真正的管事的,我不过是个避人耳目的傀儡罢了。” “那这皇庄贪墨一事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花季睦十数年掌管皇庄,若说贪墨,这最大的蛀虫便是他。”褚和恨恨的说,“每年燕丘皇庄的收入有一半会入他的私人府库,剩下那一半才会折出一部分进宫到宫里头去。燕丘这两年因着战乱,边市不开,入的钱也少了不少,就光为了填花季睦挖走的那些亏空,我也没少干那些损阴德的勾当。” “这么大的银钱往来,你们之间有账目么”顺喜儿追问道。 “怎么可能没有”褚和道,“花季睦在这件事儿上也没少防着我,他把我父母兄弟接到京城,为的也不过是拿这个做要挟让我听话不要多事,不光如此,那些账本他还要我如数上交。只不过,我也没那么傻,那些账本我全留了副本,藏在这宅子的暗室里。外头那个曹安我也知道他是冲着这账本来的,不过如果我今日不说,就算你们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那暗室,更别提找到那些账本了。” “原来如此” “所以,喜公公,不管我褚和往日里作了多少缺德的混账事儿,我依旧恳请您兑现那之前给予我的承诺,许我家人一条生路。” 褚和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全是花季睦之于御庭园,乃至皇庄的一切,却并不包含任何李丛礼的信息。再次答应了褚和的请求之后,顺喜儿终究还是又将李丛礼的名字提了出来。 初听这个名字,褚和便是皱起了眉头,他想了一阵子,摇着头道“很抱歉,这个人我的确不是很清楚,也不清楚花季睦跟他之间的关系,因为我从来没听花季睦提到过这个人。” 顺喜儿从褚和听到的答复,和从天和那里听到的回答,并没有任何不一样。 虽说燕丘是花季睦和李丛礼的旧地,但是似乎却并没有他们之间有往来的任何线索。 这让顺喜儿心中不免怀疑起自己来,难不成自己真的是猜错了 难道花季睦本就和李丛礼不是一路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第123章 顺喜儿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此时的门外,宇羽孟和曹安早已等候了有些时辰。 “喜公公,情况如何”曹安看上去似乎比宇羽孟更为心急,不等宇羽孟反应过来,便是急匆匆的上前询问。 顺喜儿点了点头,道“他手上的确是藏有账本,诸位大人若是想要看的话,他可以带你们去看。” 曹安兴奋的击了一下掌“这真是太好了” “曹大人,你那边询问得如何了”顺喜儿问道。 “情况不太好。”曹安说着就皱了眉头,“那个叫德安的内侍,什么话都不说。” 顺喜儿点了点头,道“这样吧,两位请先随我一起看藏账本的地方,德安的事儿且先容后再谈。” 褚和三人带着去了后院镜湖,在一旁的假山石隐蔽之处扭动了某处开关,只见那临近湖边的地方轰隆隆作响,片刻之后,只见一条密道出现,看那模样,是直通往湖底。 顺喜儿瞧着那机关精妙灵巧,且又隐蔽,倒是真应了褚和那句话,如若不是他亲自带着来,恐怕就算是将这里翻了个底儿朝天,找不出那账本的藏身之所毕竟,谁能想到将暗室设在湖底呢 四人顺着那密道往下,果然发现那密道尽头是一个偌大的密室,里面摆了不少金银珠宝,然而在这其中最让曹安等人在意的,就是装了整整十来箱子的账本。 曹安随手翻了几本账册,道“看来,这里的情况原比我想象中要来得复杂,想要在断时间查清楚这些账目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儿。” 褚和拍了拍身边的箱子,道“毕竟这是近十来年的账本,我上任之后,不管保留从我手上过的账目,还从各种渠道收集了一些前几任管事的账目。” “你们这件这么大的流水账目,就没有什么接头人或者是代管人吗”曹安追问着他。 “这么大的数目,怎么可能没人代管”褚和说着就笑了起来,“花季睦那个人老练奸诈,他是绝对不会亲手过问这些东西的,所以每次都是派了一个中间人来我这里收账本和银子。” “那个人叫什么还记得么”曹安又问道。 “我倒是记得他自称姓李,单名一个山字,不过这个名字是不是他的真实姓名,这就不知道了。”褚和说,“这么些年来,每次都是他一人前来,清点完账目之后,再派了人来将银子什么的拉走,除了大概知道这个人是住在京城之外,就没有别的信息了。” “那他长什么模样,大概什么年纪还有印象么”顺喜儿在一旁问道。 “他留了一把大胡子,所以那年纪倒是让人瞧不出清楚了,说话的口音有点怪怪的,听上去不像是京城人,偶尔说话的口音听上去像是燕丘一地。” 褚和给的消息,除了那不知真假的姓名之外,没有一处可以用得上。然而就是这样,却也是褚和能够给的全部信息,反倒是花季睦这个人,眼下在顺喜儿三人看来,这个堂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背后,仿佛藏着更多不为人之的隐秘。 在清点完那些账目和财宝之后,宇羽孟便是安排了人守在宅子四处,并安排将士将那些四散逃窜的仆从一一给抓了回来。 关于褚和和德安的处置,顺喜儿认为虽然这两人的确是有谋害朝廷钦差的行为,但是因着这件事和宫里头的花总管有所牵连,唯恐打草惊蛇,褚和最好还是依旧放在原处不动。 他的观点,得到了宇羽孟和曹安的支持,只是两人亦是认为,虽然褚和已经跳反,但是为着情况有变,这里还是最好安排些人手看守,而曹安则是最好留在这宅子里,一来是为着看管褚和,二来则是为了更好的清理那些皇庄的账目。 至于德安,顺喜儿则是当着宇羽孟和曹安的面劝诫他,谋杀一事已然败露,花季睦交代的事既是未曾办妥,回宫去恐怕难逃对方的毒手。倒不如就跟褚和一起,留在燕丘,有宇羽孟和曹安负责他的安全,至于那宫里头的话,自然是自己去安排,并承诺让他免与一死。 这德安原本也算是都知监里的当差的人,向来已经看惯了花季睦在宫里头是如何对付那些不顺自己心意的人,更是深知自己此刻自己若是回去必定死路一条,而若是在外逃窜,也很难说下场如何,所以在顺喜儿的劝说下,他同意和褚和一同跳反。 于是,在顺喜儿和宇羽孟离开褚和私宅之时,除了那安插在宅子里的十数名甲士和曹安之外,一切一如寻常。 宇羽孟送顺喜儿回来的时候,太守府瞧着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只是赵闻介和卫瓯的脸上都挂着些不自然的神色,瞧着顺喜儿回来,又是一身的血污,更是着实惊讶了一番。 好不容易在确认他没有大伤之后,两人才非常不安的将者也的死讯告诉了他。 顺喜儿没有说话,他表情茫然的听着他们说者也被安置在何处,然后便起身要奔着那房间去。 赵闻介适时拉住他道“喜公公,我看你还是先把这身血衣换下吧” 顺喜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些从禄敬身上沾到的血渍早已干涸,凝结成块。他抬头看了看赵闻介,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道“也是者也他喜欢干净,我这样子过去找他,他要骂了” 赵闻介听着他说着这话,却总觉得那话听上去怪怪的。 本想张嘴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被卫瓯及时拽住。 瞧着卫瓯冲着自己一直摇头,赵闻介也至得将到嘴的话都咽了下去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不是么 匆匆洗漱更衣之后,顺喜儿终于被人待到了者也的面前。 没有灵堂,没有棺材,也没有灵位。 房间里,者也只是安静的躺着,神态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 顺喜儿走上前去,坐到了者也身边。 他仔细的看着对方。 者也身上没有半点血污,衣服也没有破损,神态平和,发髻精致,没有一根散乱,他的指甲也是休整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垢。 看上去,和顺喜儿早上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 者也还是平常那个喜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者也。 顺喜儿伸出手摸了摸者也的脸,凉得吓人。他又摸了者也的手,依旧是凉得沁人。 “真是的,都跟你说了,燕丘的初春,凉着呢,多穿一点才暖和,却又是不听,要是冻坏了怎么办”顺喜儿抱怨着,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褪了下来,覆到了者也身上,然后他又用双手捂住了对方的手,说,“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你都喜欢握着我的手,说这样才暖和”说着这些,顺喜儿的脸上多了丝苦笑,“平常,你这手只捂一会儿就暖和了,今天怎么就这么凉啊者也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顺喜儿只是苦笑着,却没有哭。 他坐在者也的身边,一如往常那般,在对方熟睡的时候,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不曾想要过放手。 是的,他无法接受。 明明自己还记得昨夜里,这人说话时,那嘴角噙着的浅笑,还有左颊上那好看的梨涡,更还记得他掌心里的温度。 这一切都还清晰的印刻在他脑海之中,甚至那体温也都还残留在自己的手中,怎么一转眼就什么都不见了呢 怎么就能够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全部就不见了呢 “喜公公,这是在给者也公公换衣服的时候,从他怀里掉出来的东西。”话说着,守灵的仆从从一旁取出了一件东西递到了顺喜儿跟前。 顺喜儿只一眼就瞧出那是什么。 那是顾三生的襁褓,只是比起顺喜儿刚瞧见那会儿,这块原本华丽的锦绣之上,多了剑划破的痕迹,更多了洗不净的血污。 顺喜儿他伸手将那襁褓接了过来,默默的,细细的抚平,放到者也的怀里,又将者也的手轻轻的压住,然后才弯下身子,将头靠在了者也的身边,轻声说道“者也,三生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者也没有葬礼,只有一个小小的坟丘,葬着他的尸身和三生的襁褓。 那是顺喜儿给他选的地方。是离凤梧森林不远的仙音丘上,那里紧挨着青羽湖。 顺喜儿记得,者也说过这里可以远眺凤梧森林,一览四季美景。 眼下正是暮春时节,凤梧森林已经透出了层层绿意,林间传来鸟兽欢快的鸣叫,那是属于燕丘的,最蓬勃的生命力春来生发,寓意着夏日的浓浓绿茵和秋日的满满硕果,等到冬雪溶尽,便又是来年新的春天,新的绿意。 只是,却不再属于,曾经出生于此,成长于此者也和三生。 “我没有再见过燕丘的草场,也没有再见过燕丘的枫林。我都快忘记燕丘的风吹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了,更忘记燕丘的太阳照在身上是什么感受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坟头,顺喜儿想起出发时,者也马车上说过的话,泪似滂沱。 他终究是害了者也,如果不是当初自己一意孤行带着这人出宫,者也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儿,发生这样的意外。 他想起那许多和者也度过的日子,想起那些争吵,怒骂,愤恨,怨怼,可又都化作不舍,爱怜和坦然,最后通通回到自己初见对方时的那一个清晨。 那一天,他醒来,听见者也哼着歌,那是母亲以前常哼的。 他还记得,那天初见对方时的模样,身量中等,皮肤白皙,侧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丝线,霭霭暮光中,那人的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左颊旋起一个好看的梨涡,叫人看着仿佛是融化在那里面。 从今至往后,他再也见不到,再也见不到这人嘴角的浅笑,再也见不到左颊那个好看梨涡 “对不起对不起” 顺喜儿跪在者也的坟前一遍遍的道歉。 这春意盎然的山丘上,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一阵风,轻柔掠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第124章 者也走后,燕丘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顺喜儿看着窗外那淅淅沥沥,仿佛不愿停歇的雨,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出发去爻关之前,敲开了天和的家门。 看到顺喜儿独自一人站在自己家门前,天和很是意外。他热情的将顺喜儿迎进屋,亲手给对方端了一杯热茶来。 只是,那茶还未及到顺喜儿手中,就伴随着者也故去的消息摔落,散碎成片。 顺喜儿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什么,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放着天和家的房契。他掏了出来,推到天和的跟前,说“这是者也交给我的” 天和看了一眼那被叠得整齐的房契,勉力一笑“人都没了,要这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 人没了,拿着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天和沉默不语的样子,顺喜儿一时之间,只觉得喉头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天和长叹了一口气后道“明日,你有空么” 顺喜儿楞了一下,随即他便明白了什么,连忙道“有的” “今天我得先去准备些东西,明天你再过来,咱们一起去看看他。” 顺喜儿连声答应,并说自己会一早过来。两人约定了时间之后,顺喜儿便是告辞了。 次日一大早,顺喜儿就在天和家门前候着了。 出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们一路走着,一路看见那云层中的太阳渐渐的绽放出屡屡金光。 昨夜的一场雨过去,者也坟前的新土未干,那坟尖上却已经显出些青翠出来。那些露珠就挂在那些翠绿之上,迎着晨光,闪闪发亮。 天和蹲了下来,他从袖子里掏出那些者也曾经爱吃的东西,摆了一地。然后又轻轻擦拭起那沾满露水的墓碑。 他是那样一遍又一遍的擦着,仿佛永远也不够一般。 天和看着那墓碑上四方周正的“者也”两字,沉默着,突然用手遮住了脸,痛哭了起来。 那是一种无声的恸哭,远比哀嚎来得更加让人撕心裂肺。 在那属于过去的某一段时日里,天和和者也算得是情同手足。就算分开那许多年,这种情谊却从来未曾从彼此的心中消弭。 者也消失的那些年头里,天和曾经想过,者也可能死了,变成泥土,化成灰了,这辈子再也寻不着了,却不想对方又鲜活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一瞬间,他是惊喜的。 然而,故友的失而复得带来的喜悦,尚未褪去,那些曾经想过的种种不幸,在他毫无防备之间,陡然之间变成了现实。 顺喜儿没有说话,依旧只是沉默着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那风刮过。 顺喜儿和天和两人在墓前站了很久,彼此都没有说话。 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太阳又躲进了云雨层里,不消片刻,那雨又下了下来,却又并不大,只是细,且密,像是一场雨雾一般。 两人都没有撑伞,只是在这场雨雾中沉默着往回走。 “三生”在朔方城门口的时候,天和终于开口说了话,“你家二哥的事,我听说了。” 顺喜儿有些意外,正想问时,又听见天和说“我是听常去酒楼吃饭的人提到的。三生,其实你的事,很久以前,我就听你父亲提过。” “我的事关于我亲生父母的事儿么”顺喜儿疑惑的问着他。 天和摇了摇头,说“只是大致的提起过你是顾家抱养的。至于你的亲生父母,他知道的好像并不多。”天和说着,又突然咳嗽了一声,“其实,我想说的是,虽然你二哥做了些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你爹对你还是好的,他从来都是把你当亲生儿子对待” “所以呢”顺喜儿问。 “所以”天和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吞了口唾沫,方才继续道,“宫里头是非多,人心也险恶,所以你还是尽早回燕丘吧虽然者也,你二哥,你爹,你娘都走了,可这里是终究你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瞧着顺喜儿的脸,发现对方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于是又急匆匆的接着道“你也可以把我那里当作你的家,虽然我家家境也不是很好,不过你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 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天和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也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在没办法留在燕丘,一来是我名籍在司礼监,走不得;二来则是,那宫里头,还有我要照顾的人,也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顺喜儿何尝不想现在就将自己置身事外,不用去管那宫里头的是非,只是他无法做到。 小宴儿,宫里头还有那个天性烂漫单纯的小宴儿。 那是三生的惦念中,最后的一个。 虽说小宴儿身边有个小品子跟着,可是若自己此番不回去,也难保花季睦不对小宴儿下毒手。 他已经失去了者也,不想再失去小宴儿,守住小宴儿,为自己,也为三生。 “等到,宫里头的事都了结了,我会回来的。” 顺喜儿说着笑了笑,“可能到时候回来的不只我一人,只要天和大哥那时候可别往外赶我们就行。” 不管天和内心是如何期盼,眼前这个纤弱的少年能够说出我现在就会留下来的话,但是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能够得到的答复永远都只可能是拒绝。而且不管再问多少次,都只会是这个答案。 天和没有再开口说留下他的话来,他只是看着顺喜儿冲着自己挥手,走进那雨雾的更深处。 他想要留下这个少年。 他想要告诉这个少年,你不可以再回到那个如同深潭泥沼一般的深宫; 他想要告诉这个少年,那个地方是可以吞噬一切人心的魔窟。 然而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却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真的,就可以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让那个人走掉么 天和看着那背影即将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突然大声喊了起来“三生”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顺喜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一脸的不解。 “你其实不必去寻找你亲生父母”天和大声喊道,“这么多年,他们可能早就不在这人世了” 对于他的话,顺喜儿没有回应,他只是笑了笑,形只影单的转身消失在那片雨雾之中。 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 天和已经看不见顺喜儿的身影,雨声也越来越大。 天和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脸上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叫住顺喜儿的那一瞬间,他很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宣之于口,然而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如当年,他看着裕王在自己眼前拔剑自刎一般,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关于那十六年的隐秘,他究竟该如何开口 十六年前,正是自己的父亲,将这个孩子送到了顾家,图的是那小富即安,平安绵长的日子。 然而这十数年过去,人世间的变化来得太快也太过陡然,原本清闲无碍的顾家遭逢大难,家破人亡,颠簸飘摇,当年那个被寄养的孩子也再也下落。 再见面时,谁又能料到这个孩子,确是从那深宫之中出来,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里头出来。 他该怎么开口说这一切 他究竟该如何告诉三生 告诉他,你不是顺喜儿,也不叫顾三生,你是那个谋反的裕王的儿子。 那深宫之中的帝王,你所侍奉的主子,赫连勃,就是逼得你父亲自刎的人。 他究竟该如何向三生说明这一切 他真的不知道。 在爻关外等了十数日的流光使臣队伍,终于等到了爻关城门打开的那一刻。 这一天,持续多日的雨天终于结束,湛蓝的晴空终于出现,燕丘的天气似乎也在这一天,开始暖和了起来。 流光国使臣之中,除开诸弘业之外,司空孤风也出乎所有人意料列席在侧。相较于他在和谈之初时的各种咄咄逼人,此刻的司空孤风显得异常的安静,他不发一语的站在诸弘业身侧,看着诸弘业逐字逐句的确认那国书上的内容,并最终在国书上签字落印。 国书交换之后,两国的人马齐聚在爻关的城门口,静静的等候着护送福王的车队到来。 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车队终于驶进了爻关的瓮城。被人从车架上扶下来的福王赫连起,看上去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那身量上看上去似乎还圆润了不少,若硬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可能也就是瞧上去,形容有些憔悴。当赵闻介和卫瓯等人一一向他行礼问安时,一向趾高气昂的他,变得沉默不语,那神情上瞧上去更有些局促不安。 福王在被接进瓮城没有多久,就被褚和派来的车队直接迎去了御庭园。 福王走后,赵闻介笑眯眯的看着司空孤风和诸弘业,道“司空将军,诸大人,在下备了些酒菜和歌舞,还请赏脸一叙” 司空孤风翻身上马,笑道“免了。你这一顿饭,不知又要盘算我些什么,还是不吃为妙。”说罢,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顺喜儿,勒了勒缰绳,走到对方跟前,“喜公公,福王顺利回朝,你这面上好像看上去并不是太高兴” 顺喜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确是没有回话。 赵闻介走到顺喜儿的身边,道“司空将军,你这话儿说得就有些太不合适了。福王回朝,这是举国高兴的大事儿,只是咱们这位喜公公最近家中出了些事,兄长和好友相继故去,所以一时间情绪上难以平复罢了。” “原是如此么”司空孤风看了顺喜儿一眼,紧接着便是翻身下马,“人之生死,自有定数,喜公公倒是不用太过介怀。此番与喜公公相见,颇觉有些投缘,本将军回去之前,倒是有一则消息,想要说于喜公公听,不知公公可否愿意一听” “司空将军但讲无妨。” “本将军平日里倒是没什么爱好,就好打听些小道消息。听闻喜公公出宫之前,曾深陷某些意外。此番出宫似乎也是与此有关,本将军这里的消息就是,世间之事,自有定数,也许他日返京,对你而言的意外就变成了某种好消息,正所谓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就是这个道理了。” 司空孤风突如其来的箴言,让顺喜儿觉得莫名其妙,他盯着眼前这个容貌俊雅,眉目灵秀的男人,确是瞧不出对方到底是为着什么因由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像是瞧出他心中的疑虑似的,司空孤风突然大笑了起来,“倒是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将军本将军说这些自然是别有用心。”说着,司空孤风突然凑近他,咬着他的耳朵道,“回去告诉那位太子殿下,我会去亲自去接他的” 顺喜儿一愣,他紧皱着眉头,表情严肃的盯着司空孤风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司空孤风确是不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利落的翻身上马,冲着卫瓯一拱手,道“卫将军希望下次见面咱们不会是在疆场,而是在床上” “司空孤风你”卫瓯气得将手中的马鞭一折两半,一张俊秀的脸则是气得通红,在阳光下瞧着更加艳丽几分。 “赵大人。”司空孤风盯着赵闻介道,“你应该知道,本将军要你带什么话给赫连勃。” 赵闻介只是面上笑笑,拱手道“司空将军,希望咱们不要再见面。” “不见面”司空孤风仰面大笑,“我倒是希望没有再见面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恐怕,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所以,赵大人,回去之后,告诉赫连勃,让他好好的洗好脖子,在皇城里等着吧”说罢,他又冲着顺喜儿道,“喜公公,你送的大礼,本将军再次谢过,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诸弘业尴尬的冲着在场的众人笑了笑,也很快的骑上马,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追着司空孤风出了爻关的瓮城,并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喜公公,关于那一万甲士,本官还是觉得,有些疑虑啊。”在送走司空孤风一行人等之后,在折返回朔方城的路上,赵闻颇有些担心的对着顺喜儿说,“此事一旦出了差池,皇上那边儿是没办法交代的。” “这件事,赵大人不说,卫将军不说,自然就不会有人知晓,皇上跟前就更不知晓。” 虽然是如此说着,但是在这件事上,顺喜儿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儿。但是在他看来,比起这一万人归来受军法处置,牵连家中妻儿老小来,目前就让他们留在流光,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赵闻介叹了口气,他摇着望向了身侧的卫瓯。 卫瓯看了他一眼,只道“本将军,什么都不知道。” “也罢,这件事也就暂且这样了。”赵闻介无奈的点着头,“回去之后,我会尽量将这件事写得那么不起眼的。” “那便是有劳赵大人。”顺喜儿拱手谢过他,“倘若这件事哪一日被皇上知晓了,赵大人也不用担心,我会一力承担所有罪责的。” 对于顺喜儿的话,赵闻介倒是不曾怀疑。他只是担心,这件事一旦暴露,赫连勃的怒火,恐怕并不是眼前这个喜公公所能担得下来的。 毕竟,比起这个顺喜儿来,赵闻介认为自己了解赫连勃更多一些。 福王回到御庭园休整了几日之后,便是嚷着要回京城。 在匆忙收拾了行装之后,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归程。 此刻已经临近三月,天气越来越暖和,春风从桃丘一路吹遍了燕丘,最初来时候,那些还枯着的草场,一眼望去,满是青翠。 路过凤梧森林的时候,顺喜儿发现,这里的绿色越来愈深,枝叶也越来茂密,等到夏天的时候,这里必定是绿荫成片,待到秋日,经霜之后,亦是层林尽染的艳红。 然而不管哪一个季节,仙音丘依然是那样的一目了然。 顺喜儿骑在马上,抬头看着那山丘的最高处,想起在宫里的时候,者也心心念的从来都是回到燕丘。 而今,者也终究是留在了燕丘,留在了凤梧森林,终于不用再回那永不见天日的宫廷。 或许,终有一天,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自己也终将回到这里,与他常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