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锅粥!》 第1章 入建安 建安镇位于京城往南三百里处,正好邻着两年前刚修好的京南官道。京南官道北起京城,南抵临安,路面平阔,车马易行,是大运河之外第二条连通大华南北的要道。于是每逢京城大事,外地人奔赴之时,建安镇便人流如潮。镇上百姓开起铺子小店,做些往来路人打尖住宿买卖。原本安静的小镇两年间似乎换了个样,变得热闹喧阗,尽管远不及京城那一幅繁华似锦,却也是个安居的好地。 今年正逢三年一度的科举,此乃新帝即位后首科。赴京赶考的试子络绎不绝,独自一人的、跟随商队的、拖家带口的、几大马车的各式各样,又是镇上人乐得忙活的时候。 一位少年闭目倚在镇旁一棵大树之下,青丝未绾,只以单带束起。 午后阳光从交错的枝叶中破碎散落,一只平安鸟穿插而过,轻轻鸣啼。摇曳的树影斑驳地洒在少年清秀精致的眉目之上。柔和的光影下,如一帘从天垂落的画帷,竟让人分不出画中人究竟是男是女。 平安鸟又一声鸣啼,盘旋一圈落在少年肩上,对着少年耳边吱吱低吟,仿佛与少年耳语细言。 大树不远,有一座不高却草树茂密的小山。一个女孩背着半满的竹篓从山道上走下,远远便望见了树下的少年。 近看这女孩,神态动作虽稚气未脱,眉眼间却有一丝成熟之感,若非头上小鬟加之个头矮小,倒是让人有点迷惑其年纪。 女孩应是刚从山上采摘而归,撞见这一幅如画景象稍有入迷,不由停下了脚步。须臾过后,女孩回过神来,缓缓走到少年身旁,探着头张望了半晌。 少年闭着双目一动不动,胸前微微起伏,似乎睡得正香。 “公子。”女孩小声喊了一句,见少年全无反应,又走近轻拍了拍少年肩膀,“公子马上下雨了,若要休息最好找家客栈落脚。” 少年这才睁开双目,看了女孩一眼,颔首道了句多谢,站起身来。此时天蓝云阔,暖阳正当好。少年却好像对马上下雨的预测毫不怀疑,拿起地上的长条行囊,往肩上一跨,对女孩告辞,向着镇上走去。平安鸟随之跃起,围着少年扑腾乱旋,一起渐行渐远。 女孩原地站了片刻,望着少年与平安鸟远去的背影,莞尔一笑,也往自己镇上的家归去。 正如女孩所言,天气这事从来就如妇人的脾气,说变就变。刚刚的晴空白日瞬息间就阴沉下来,没一会便稀稀拉拉地落下水滴,随后滂沱大雨倾盆而落。 元宵刚过,冬寒未散,直如冰坠。 建安镇毕竟两年前还不过是一座没多少人家的小镇,现在镇上也就仅仅只有一家像样的客栈,与数家酒肆茶楼,集中在镇子中心。 少年在雨中绕了一圈并未走到镇子中心,而是走到方才大树不远的镇边,敲了一户人家的门。这户看起来不似寻常民居,但也非酒肆店铺。其实仅有镇上人知道,这是间小的医馆。镇上居民不多,而路人通常不会在此求医,故医馆并不繁忙,不用如一般铺子白日得张着大门招揽生意。 没过一会,医馆的门开了。开门的竟是方才提醒少年即将下雨的女孩。女孩看到全身湿透的少年,一脸惊讶。元月近乎是一年最冷的时候,此时打湿的衣服贴少年身上,隐隐都能看出其肩背的轮廓居然只穿了这么单薄的衣裳。 “姑娘,我赴京赶考,不料雨大路难行。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少年个头比女孩高不少,低头轻声问了一句。声音好似水滴青玉,温婉清润,丝毫没有寒冷带来的颤抖。 少年尽管打扮朴素,但面容与气度看起来明显是一读书人。正逢科考时节,女孩并不太懂世事,本就以为少年是赴考的举子。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路人多时难免客满,于是镇上人家也经常给路人住宿。女孩思考了片刻,放少年进了屋。 医馆后面有一小院。女孩将少年带进院内耳房。房内堆着不少还在碾磨的药草,最里有简陋的木塌与案椅。这是平日给病人临时卧躺的房间,最近无人占用,正好可供人落脚。 “我叫婉萤,大家都叫我萤儿。若公子不嫌弃就在这凑合一宿。我爹出诊去了,估计傍晚就回。不过我爹脾气怪得很,公子别介意。我去给公子烧水沐浴,赶快换了这身湿衣裳。” 婉萤显然还是少女心性,说话无多礼数,天真单纯。如此寒天,少年浑身透湿却全然未显寒冷之态,婉萤略感奇怪。但任谁也受不了大冷天湿着身子,先换身干衣裳是大事。 “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少年进屋随意地放下背囊,又掏出点东西放到婉萤手里,“镇上客栈满了,若姑娘不介意,明日也想借宿一宿。” 婉莹看了下手里,是几块碎银。多不算多,但足够客栈十天半月的住店钱,两宿是绰绰有余了。 婉萤赶快回道“不用不用,这屋多半时候也空着。公子若需要随意住几天便是,用不着银子。” 少年眼帘半垂,并不直视婉莹,水滴从其纤长的睫毛上滑落,目光仿佛穿过婉莹望着远处地面“如此大雨能有住处已是雪中送炭,这点银子如不嫌弃,就烦姑娘帮我准备两日饭食吧。”说完微微一笑,见了一礼,出房向院子里走去。 婉萤晃着头想了想,让人住下还得与爹交代,爹可不会让人白住,便将银子收了起来。正要出屋,看到少年随意搁在地上的长条背囊,婉萤便想拿起放到屋内案上。但顺手去提,却发现看起来不大也不重的背囊,竟是纹丝不动。婉萤双手抓紧背囊用力多拉了几下,依然分毫未移,不由好奇究竟是什么如此之重,而少年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居然背得动这般沉的东西不过看人行囊终是不好,拖也拖不动,婉萤只好作罢去准备晚饭了。 婉萤走进厨房,少年正从院内井里打过水来烧水。婉萤便取了浴盆、瓢与一应洗浴用具放入耳房,同少年打声招呼又去忙活了。 少顷,雨声渐稀,天空西面晚霞灿烂,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毕竟有客人在,还收了人家银子,婉萤多做了几道小菜,花了点时间。想来少年应已沐浴完毕换好衣裳了,婉萤欲去收拾浴盆,走入耳房却见房内早已整理干净,人却不在。 婉萤正心道人呢,少年即从屋外进来,用那温婉的声音说道“浴盆还到原处了,麻烦姑娘了。” 婉萤转身,看到少年已换好衣裳,尽管依然单薄,但好歹是干的。不过婉萤又有些好奇,这衣裳和少年方才穿的一模一样,难道有两套一样的衣裳还有换下的衣裳在哪呢不需要晾干吗 少年头发尚湿,未有束起,随意垂散在可称为玉容花貌的脸庞两侧。若非站着明显是男人身形,单看脸只觉着好一个美女出浴。婉萤随爹去过京城,见过新酒开煮时呈样队伍里新丽妆着的女妓。那些做酒家保的女妓无不是秀丽有名者,但仅论容貌,也难于眼前少年相比。婉萤忍不住多看了少年几眼,随后笑道“公子真快。饭做好了,我去给公子取了来。” 少年目光仍有些漂移,似看非看地落到婉萤脸上“我姓钟名承止。姑娘不必如此客气,随意称呼便好。” 女孩立刻开怀一笑“那钟哥哥,叫我萤儿就好。” 婉萤打小没娘,与爹相依为命,也没人教她女孩子该如何谈吐。尽管在钟承止听来婉萤言语无多礼数,婉萤却已是憋得慌了,一听钟承止这么说,赶紧换了称呼。 随后婉萤注意到钟承止肩上停着下午那只平安鸟,问道,“这是你养的鸟吗好漂亮呀。” 平安鸟立刻转过头,侧对着婉萤,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婉萤只觉得有趣还想逗它。钟承止却退了一步“小心它啄人。” 平安鸟扑腾几下翅膀,从大门飞了出去。 “看来它不喜欢我。”婉萤看着门外天空,嘴上虽是可惜,脸上却是少女的纯真笑容,但依然掩不住面容中那一丝成熟,“我去取饭来,赶快喝点药汤去去寒气。要伤了身子误了金榜题名可不划算。”说完婉萤便一阵风地出房去了。 雨已完全停下,婉萤横穿过院子端来饭菜。二菜一汤,简单倒也可口。汤里还加了几味补气暖身的药材,让钟承止略感诧异。虽然只加了一点点,但这几味药不便宜,如此小镇的小医馆居然会有。不过这些年大华国泰民安,四海平和,又无大灾大祸,小城百姓也多能有温饱。京城与各大城市一派繁荣,已现盛世之景象。建安镇离京城不远,有这些药材倒也不稀奇。 钟承止吃到一半,屋外传来些声响,接着听到婉萤小跑着迎了出去。 “爹,回来这么晚,淋湿没有” 婉萤的爹看起来年纪至少也有四五十,已现佝偻之态。其面容阴沉,目光警觉而多疑,脾气正如外表一样古怪而难缠。但整个建安镇除非去京城找大夫,就只有婉萤的爹通歧黄之术。脾气怪就怪,镇上人也得多谦让着。 婉萤擅自让钟承止住下,知道爹定是不乐意的,得赶紧说好,免得把钟承止给轰了出去。婉萤便一边帮爹取下背囊与油纸伞,一边说道“最近赶考人多,这一下大雨,客栈都满了。有一位公子没地儿落脚,淋了个透湿,说想在医馆住两日,还给了好些银子。” 婉萤把钟承止给的碎银放到她爹手里“我安排他在耳房住着,说不准明儿天气转好他明儿就进京了。平日耳房也空着,既不碍事还能换点银子,对吧爹” 婉萤喋喋不休地从钟承止说到下午上山采的药材,说到镇上这几日好多人,说到今儿做的菜她爹没回答一句,只哼了一声表示听到就往正房走。路过耳房时,婉萤爹看到在吃饭的钟承止,钟承止便起身见礼问好。婉萤爹未作回礼,斜斜睨了一眼道“别在我这乱跑。”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屋里。 钟承止吃完婉萤便来收拾了碗筷。钟承止点燃蜡烛,从行囊里取出本书靠在榻上看。婉萤清扫好厨房,本想与钟承止再说几句话,但见钟承止读书,便不多打扰自己休息去了。 院子与夜色一同沉静下来。 “没错吧没错吧对吧对吧” 一个人声在钟承止房间里响起。 “没错,别吵。小心人都被吵醒了,见你一只破鸟在这呱噪。”钟承止翻身面向榻的内面,实在不想理这只呱噪的平安鸟。 “快下手啊下手啊等什么呢谁是破鸟谁呱噪呢”平安鸟在床上扑腾来扑腾去,在钟承止身上飞上跳下。 “错是没错,但是溶在血里使的。而且这人也不正常,取出来估计人就没了,没处理好就成了杀人事件。这块也算天子脚下,别找麻烦。”钟承止回道。 “把她拖到山里给劈了,丢山坳坳里去。谁也不知道。” “我觉着把你撕了丢山坳坳里去是个好点子。别吵,我要睡觉,再吵就拿你去喂山里的狐狸。” “你撕试试看你丢啊你喂啊我怕你不成我乃督促懂吗阎王可托付再三要我盯着你别偷懒喂喂”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平安鸟立刻闭了嘴,从窗户飞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遇四人(附图) 翌日。 钟承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了勉强算早饭,慢悠悠地去镇上晃了晃,走进了一家酒肆。这酒肆不大,装潢摆设也不见精致,却已是建安镇最好的酒肆。酒肆厅堂里略显拥挤地塞了数十张桌子,全坐满了人。 春闱将近,镇上都是各州县赶往京城的举子。能中举也算入了官门,照说是穷不了,不过富贵之间依然差距甚远,从这一酒肆的客人便能窥见一斑。仅仅衣着打扮就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还有人仆从成群,细软一堆。酒肆外马车驴车停了一溜,酒肆里人来人往,有些举子已开始互相拜结,高谈阔论。小二穿梭在其中,忙得团团转。 钟承止还是昨日那身朴素的打扮,在这堆衣着光鲜的举子中毫不惹眼,他又特地避开人多之处,寻了张边角的小桌坐了下来。小桌不远是一扇屏风,隔着一桌人,里面传出些许谈笑声。 小二见钟承止年纪轻轻打扮寒酸又孤身一人,料定非是赴考的举人只是穷路人一个,便把其他客人全顾完了才过来招呼。钟承止只点了两道小菜,酒都没叫,遭到小二一个“果不其然”的白眼。钟承止笑了笑,拿出书来一边读一边等上菜。 “北疆战事已来捷报不日镇远将军将带大军回朝,赶得好我们恰能见到天子百官亲迎,将军凯旋之胜景。” “这战胜得轻巧,早前的主和派现在全成了哑巴。” “非是大军,大军早在边城散了,只带回了两千人,不过一样颇有声势。” “早前听说皇上有许多想的事被政事堂压着无法推行。这下战事不出半年就结束,还有谁敢弗了皇上心意” 不少人在谈论最近的朝政,丝毫不隐自己的嗓门。 “这位公子,难不成也是举人老爷那现在读书可来不及了,岂不是临时抱佛脚来着。菜来啰”小二的声音混在周围的讨论声中响起,满是戏谑地对着钟承止吆喝道。 钟承止没接话,只浅浅一笑,把书拿起,让小二上菜。 “临时抱佛脚也好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吧章明” 这时,另一个朗朗悦耳的年轻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这家酒肆没有专门的雅间,在内里窗边放张桌子隔扇屏风就算是一雅间了。既隔不了多少距离也隔不了多少声音。 钟承止坐的地方就在屏风外侧面,探个身即能看到屏风内坐着一桌四人,衣着打扮皆是三六九等中的最上等,但年纪都较轻,在这一酒肆的举人老爷里显得颇为特殊。方才那句话,听得桌上一人略有无奈地摇了摇头。 钟承止应声望去,正好对上了一脸春风得意说话的那位。 那位肤白唇朱,双目明亮,嘴角一侧翘起,掩不住的少年意气,典型公子哥的俊俏标致,一看就知出于大户之家还风头正劲。 与钟承止对视片刻,那位举起手中酒杯站起身来“在下姓重名涵。公子看起来不过十又七八,如此年少就能中举,想来必是一方才子。今儿见面即是缘分,再下先敬一杯。”说完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话刚说完,周围立刻静了下来,整个酒肆的人都朝屏风处望,过了一会又窃声四起。 看来,屏风后说话的人定是当朝枢密使重绥温的二公子。 枢密使重绥温有一妻一妾。妾已早亡,正室王氏是佛山王家长女。王家拥有广东的最大的铁矿山与铸铁村。虽是民营,但“铁莫良于广铁”,广东的铁产量不及河北,铸出的铁却质地优异。一些精致的器械与武器都必在佛山铸造。王氏嫁到重家后,随着重绥温在朝中权势日重,王家也逐渐垄断了整个佛山铁务。朝廷军队的武器相当部分都在王家制造。而今的王家可说为关系着国家脉门的大户。 王氏有二子。长子重熔已在朝为官,为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名义上虽是副职,但明眼人都清楚,这“副”是因为重熔太年轻。再来大华统兵权与调兵权分开。枢密使掌全国调兵权,若侍卫亲军马军由重熔全全统帅,则是明目张胆地向世人告知重家手握一方兵权。仅列副职,多少能掩饰些许。至于实权到底如何,明眼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重熔此次北伐作为副将随镇远将军萧正出征。 重绥温妾室虽早亡,但生有一女重林。重林早些年嫁给四皇子,其后四皇子意外登基即位,重林便顺理成章成了皇后。如此一看,重家今时可谓权势如日中天。 王氏幼子重涵据说小时患有顽疾,需在南方调养,便一年一半时日都呆在佛山王家。但随着年岁增长、经年习武与家中细致照顾,小时的病就慢慢去了。这几年重家地位日渐高涨,家族声望加之重涵也确有几分才气,说来也是文武双全相貌标致,在京城与岭南一带都名声响亮。 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从来都是坊间谈资,去年京城就传闻年仅十八的重家二少爷即将参加次年春闱。今年元宵刚过,京城臻融庄的科举赌局闱姓一开,重涵便是卖得最好的几人之一。故姓名一报出来,立刻成了全场焦点。而重涵说话的对象,也成了大家注视的对象。 看着周围人纷纷投来目光,钟承止微笑着站起身,可惜没酒,只能见了个礼回道“在下姓钟名承止,来自湖南南县。中举不过一时运气,谈不得才气。这不抱着佛脚继续来碰运气了吗。” 钟承止把手中书一晃,书名却是京城轶事。 周围再次一阵窃语,好些本没在意的人也朝钟承止望了过来。小二正在送另一桌的酒菜,听到钟承止这句差点把菜给洒到客人身上。其实除了此位店小二,这一酒肆的举人老爷与其亲随们也无人认为钟承止真是赴京赶考的试子。 钟承止个头不小,但面容还带着未褪去的少年气,年岁显然未及弱冠。能参加会试的除了举人便是国子监监生,非举人的监生除荫监生外,其他年纪最轻也须过二十五。荫监生则是四品以上官员或勋臣国戚子弟,不可能无人认识。而十几岁能中举,不管在哪处都是大事,绝对是名响一方的才子,更不可能无人听闻。 酒肆里的人低着声音互相询问起来,但还真没人听过钟承止的大名。有些人的目光不由带上了怀疑。 重涵却好像不觉有异,哈哈一笑“看钟公子只身一人,何不加到我们一桌若成了同科往后说不准就要共事,不如先提前认识一番。” 钟承止还未应答,平安鸟从旁边窗户飞进来落到钟承止头上,又扑腾几下翅膀跳到钟承止肩上,叽叽喳喳地叫了好一会。 重涵不禁问道“这鸟,难道是钟公子养的” “这鸟说不上养吧,反正被它缠着就是了,甩都甩不掉。”钟承止一边说一边对着平安鸟的肚皮轻弹了一下手指,平安鸟便更大声地啼叫扑腾起来。 “哈哈哈,钟公子有趣,今儿必要好好结识一番。小二,加凳子。”重涵言罢走出屏风,不由钟承止拉分说地将其拉进了屏风内,“这处没好酒肆,待到了京城,再请钟公子去几处热闹地儿。” 一旁小二心里还在犯嘀咕,若钟承止真是举人,方才自己言行莫得罪了人,赶紧去抬了凳子过来,又给钟承止加了套餐具,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待小二离开,重涵把钟承止拉到桌旁,指着桌上的另三人“这位是韩玉,乃户部尚书韩大人的四公子。这位是张海云,乃前左丞相张大人的二公子。这位是李章明,乃参知政事李大人的大公子。今儿都是从京城来接我的。不过钟公子应有耳闻,早前李大人大力反对北伐,差点儿在朝堂上与我爹打了起来。这下打了大胜仗,章明估计没啥心情就是了。”重涵对着钟承止一一介绍道,最后笑着把手放在李章明肩上拍了两下。 虽然重涵介绍得甚是随意,但这一排人名给外面听到又要引起全场注目。尤其参知政事李云从实则为当朝第一宰相,其人高风亮节,克己奉公,深受人尊敬。在朝堂上是与枢密使重绥温分庭抗礼的人物。但俩人政见时有相左,经常吵得不可开交,于是很多人认为俩人不和。可其子李章明与重涵又是出了名的好友,让外人也是摸不着头脑。 钟承止听到重涵说的话,就知道重涵与李章明关系不一般。这种含着揶揄的话若是关系交恶,说出来不是这般语气。若是关系寻常,说出来又易得罪人。只有关系亲密才能无所顾虑。 “怎会,我大华得胜,如何也是值得高兴的事。钟公子,请坐。”李章明一脸认真地回答,好像全没觉出是重涵的揶揄,然后起身招呼钟承止坐下。 钟承止与三人互换一礼,坐到小二搬来的凳子上,眼睛审了一圈桌上四人。钟承止不明重涵为何与自己搭话,但作为一陌生人贸然入座,其他三人也未显出任何不悦,只有张海云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深意,似乎是在打量。 重涵在钟承止与李章明中间坐下,边给钟承止倒酒边对李章明说“看你爹去年与我爹吵成那样,何必呢。弄得我前几月在佛山都听人说,北面还没打起来,我俩爹要先打起来了。如今国库充盈,粮食充足,该打的打仗当然要打,怎能做缩头乌龟。” 李章明继续认真地答道“我爹正是认为这几年风调雨顺,应让百姓多休生养息。打败西夏后,大华便不像从前历朝历代都有强大外患,如今与周边大族关系友好稳定,四海平和。北疆小族对我朝无实质威胁,只是时而骚扰,欲讨点小钱,他们不敢也无力大举进犯。拿大量钱粮行远军打仗,不如只拿百分之一的财物交换一个和平安定。这次若非迅速撞到敌人宿地,而要在草原长时间找寻的话,我们补给线太长是耗不起的。” “账这么算是没错,但该立威时便得立威,不然岂当我们大华是好欺负的尤其这仗打得艰难还好说,半年就凯旋而归,你爹这次定要被人耻笑了。待以后我们入朝,你可别一样同我吵没必要的架。要真打起架来,你岂是我对手”重涵嘿嘿笑着说完,给李章明也添了酒。 李章明摇了摇头“若所有人都人云亦无,又何须设朝堂百官你我关系再好,若有我觉不妥之处也会坦然道出。这战结果是好,但我爹的看法亦无错。” “章明,你就别说这些煞风景的了。”一旁的韩玉好像无心听此类政事,插话道,“本是接涵儿回京,但既然明日就能见到凯旋的镇远大军,不然我们等一日,到时一起进城如何” 张海云点点头,看向重涵“你哥不是副将吗我们能跟着军队一起进城吗这种盛事,各家未出阁的香闺还有霞凌阁、白矾楼的红牌都会来围观。在队伍里,她们观我们,我们观她们,岂不乐事” 听到张海云这句,韩玉眼睛一亮,迅速转过头来。 “你又想繁斐了吧。”重涵一边把韩玉的脸扒转回去,一边对张海云回道,“我哥好说,但萧将军为人刚正不阿,不合规矩的事不会办,到时候看吧。” 随后,重涵、韩玉与张海云在香闺佳人的事上聊得兴致勃勃,李章明依然一脸认真,只静静听着并未插话。 重涵见李章明一言不发,搭上李章明的肩“你怎不说话的,别惦记北伐的事了。陛下知道李大人是一心为国为民,无论先前如何争执,最后打了胜仗可喜可贺,绝不会给李大人找难。 李章明摇摇头“我不担心。我爹说当今皇上是明君,只是尚年轻,还需磨砺。” 钟承止入座这还没一会,只觉得四人性格迥异,但真算得上是好友。照说官场无情,以四人爹的地位,通常都是互有防备心口不一。大华政治氛围宽松开明,不忌言论,但士人脑子不傻的,言谈总会有些顾虑。皇上年轻还需磨砺,虽非坏话也非好话,李章明能这样率直地说出来,足见互相之信任。 张海云却发现李章明说这话时,旁边还有个外人钟承止。张海云举起酒杯“钟公子见笑了。我们四个平日也爱胡言乱语。近来准备科考,加上涵儿去了佛山,已是久日未聚,今日喝得有点多。章明与李大人简直一个性子,虎父无犬子,将来定是要凤毛济美继承父业了。” 被张海云一提醒,重涵也发现自己有些失言。钟承止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有些话不该当着其面说。自己平日倒也很注意这方面,今日怎就傻了,真喝多了重涵也把酒杯举起来,转身要对钟承止敬酒。这张本该四人坐的桌子,加了钟承止有些挤。重涵想着事心不在焉地转身,整个手臂撞上钟承止,半杯酒都洒到了钟承止身上。惊得平安鸟扑腾下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 这种冒失的事,韩玉是经常干,重涵还真是第一次,赶紧掏出手巾来给钟承止擦拭。这一擦便发现,钟承止正月寒天的居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其身体起伏的轮廓。重涵有些吃惊,手停在钟承止胸前就没动了。 重涵拿出来的手巾是一张丝帕,上面还绣着图案与文字,明显是女子送的定情信物。而且重涵这慌慌张张的模样,倒颇像平日与张海云俩人调戏姑娘时假装的戏。 张海云和韩玉看着哈哈大笑,张海云边笑边道“涵儿。钟公子纵然面如冠玉若美女佳人,可也是难得的少年才子、即将科考的举人、来日的国之栋梁。你可不能把钟公子真当女子一般对待。 重涵脸一红,也想到自己原来做过的鬼事,连忙辩解道“哪哪有,方才说的那些女子我都见过,比起钟公子可是大大之不及,怎可能” 重涵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又说错话了,只觉得自己今日怎尽是失态。 李章明显然认为重涵这话接得不妥,立刻说道“涵儿。如此对钟公子说话实在不敬。钟公子能如此年少便中举,必是自少苦读立志为国的堂堂君子,怎能与女子相比,又怎能只看容貌” 钟承止望着重涵脸越来越红,手不知如何动好,一副无措的样子。 钟承止微微一笑,轻轻推开了重涵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无碍。在下无甚过人之处。能有一处被称赞也是承蒙重公子抬爱。” 钟承止也知张海云方才的弦外之音,转而对李章明说“素来听闻李大人方正不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此次北伐,李大人的主张亦无错,只是缺少了一个情报。” 钟承止起身理了理衣服,再坐下时,左手看似不经意地伸到韩玉杯子上晃了晃。 而桌上四人听到钟承止说的话,都有些意外。李章明皱起眉头想了想,不解地问道“请问钟公子,是缺何情报” 钟承止“李大人不知萧将军有立刻找到契丹军的把握。” 李章明一征,脸上露出些许恍然,但仍带着不解“请问这从何说来北疆草原广阔,自古北征最大难题都是要找到游牧民族的扎营地。不然我们即是拿真金白银去硬拼马上民族的无本买卖。难道萧将军有何特别之法” 钟承止笑着回道“这个要问萧将军去了,在下也不好多说。若李大人知道这重条件,想必不会一再坚决反对北伐。” 李章明点头“如今我朝兵力对契丹绰绰有余,若明知能速战速决,何来反对的必要。” 桌上另外三人面面相觑,韩玉问道“难道钟公子与萧将军认识” 钟承止“不,并不认识。只是略知一些事情。” “那是从何得知”韩玉看向重涵,“重大人与萧将军是至交,也从未听闻重大人在朝堂上提过此事。” 重涵摇摇头“从未听爹说过。” 钟承止依然笑着回道“一点道听途说而已。” 道听途说就可知的事,不会只钟承止一人知道。当钟承止是在胡扯也成,但这几句话说得清清淡淡却听起来胸有成竹,而且十分合理地解释了此次北伐迅速得胜的原因。可钟承止说了是道听途说,总不好再追问下去。 桌上一时无人说话。张海云看向钟承止的目光变得更复杂了,韩玉则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李章明显然在思考,而重涵正抱着手臂凝眉注视着钟承止。 尽管钟承止方才几句话有耐人寻味之处。但比起这个,更让重涵吃惊的是钟承止刚刚的一推。 重家是靠军功起家。重绥温、重熔以及重涵已过世的祖父皆为武将,个个武功高强。重涵虽没像大哥重熔自小苦练武艺,但不一身功夫比起寻常武人也是不遑多让,放在一般人里也算个武功高手。 钟承止那看似顺手的一个寻常动作,重涵能从中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巧力,自己手顺着力道就滑了开去。钟承止面容似女子,身形却并不小巧,但整体清癯实在不像有气劲之人。照说刚才应是钟承止轻推,重涵感到被推,主动放开才对。重涵却分明感到了轻柔却无法抵抗的巧力,若非重涵自身武艺不浅根本无法察觉。到底是错觉还是 “钟公子在京城下榻何方”张海云见桌上无人说话,便先开了口。 重涵回过神来,想到一般外地举子都是住各地人在京修建的试子会馆。试子会馆的条件依捐资多少各有不同。湖南学风不盛,少有进士,便难有人在京为官。且湖南距京城遥远,又交通不便,也少有人在京从商。湖南试子会馆的环境可想而知,恐怕是一间房住好几个人。 重涵不知为何不欲钟承止住在这样的地方,脱口而出道“不然干脆同我们一同进京,住在我家好了,怎么也比试子会馆要舒适一点。” “重府怎能与试子会馆相比。正想问几位湖南会馆在何处。若重公子不介意,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承止边说边转过头,对着重涵如沐春风地一笑。 本就坐得近,花容月貌近在咫尺,重涵看得有点发愣,忘了刚才那错觉还是啥的。 “那就说好了。明儿一早食时,我们约在这酒肆门口一起启程。”重涵说完略有慌张地收回目光,转向李章明,“章明也别回去了,一起住一日,明日一起看大军凯旋。” 李章明摇头“这可不行,外出一日无碍。但为此种理由外宿不回家,必要被爹骂的。” 重涵“你找个别的理,别实话实话嘛。” 李章明“为此种理由对爹说谎,那更是不可。” 李章明当真是同他爹一样方正的性子。重涵也知道没办法,无奈地说道“那回京再找你。还有,过几日的学子聚会,你可别说要温书不出来。” 李章明笑回“那自是不会。待你以后都住京城,我们聚的日子便多了,不缺今儿一日。” 李章明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日光已从正午直落斜到了一边。李章明说道“我差不多要回去了。建安回京城也要大半日,还是入夜前到家好,不多作陪了。”说完李章明站起身,看向钟承止,“那学子聚会钟公子不妨也来。除了我们四个还有些较年轻的监生,多都是参加这科会试的。” 钟承止还未回话,重涵先说道“钟公子到时住在我家,不去我也拉着去。看李宏风那家伙还好不好意思拿他冠玉榜第一说事。” 张海云与韩玉一副被点醒的表情。张海云拍手道“确实,量李宏风脸皮再厚,在钟公子面前也得意不起来。”韩玉则在一旁拼命点头。 “哎你们几个”李章明直摇头叹气,“钟公子别介意,他们一直就这样没正经,我也常被戏弄。但他们绝无轻视之意,我代他们道歉。” 李章明对钟承止鞠了一礼“今儿先告辞,京城再见。”说完朝重涵几人点点头,对钟承止再见一礼,离开了酒肆。 几人目送李章明离开后,重涵转回头,入眼的就是钟承止单薄的衣裳。可钟承止并无寒冷之态,重涵也搞不明白钟承止到底是无厚衣可穿,还是某种修行衣服还被自己弄湿了一小块,重涵心中升起些内疚。 重涵问道“钟公子是今日才到我看镇上就一家客栈,昨日就已客满了,今日也不知有否空出房来。” 钟承止摇头道“昨日就到了,遇上大雨客栈已满,只好求住在附近一处民家。” 重涵“民家这边没见多好的民家。我住的房间大得很,不然来与我同住正好我那有新衣裳,先给钟公子换一换。” 钟承止笑回“不用了,就一宿。到京城还要打扰重公子,这里便不多麻烦了。” “不麻烦。钟公子这样的才子,我也想多多求教。近来读书有几不明之处,正想找人解惑。”说着重涵把手搭上钟承止肩膀,还稍用了些力道,想试试钟承止是否真有那股不同寻常的巧力。 旁边的韩玉与张海云不明重涵其意,看得目瞪口呆。重涵平日虽爱玩闹,但知分寸,懂礼度,不然也无法与李章明这般性情的人成为好友。可今日一顿饭的时间俩人都看不懂重涵了。钟承止不过初识之人,尽管看起来年纪较四人都小,无须太多礼数,但如何也还未到勾肩搭背的关系。张海云看了看地上喝完的酒坛子重涵酒量没这么小啊 钟承止被重涵一拉,整个人靠到了重涵怀里,脸近得就快贴面,肩上隐隐感到重涵那略略施加的力道。 钟承止轻轻一笑,转过头,温润的声音带着微热的吐息几乎在重涵耳边响起“过几日再指教不迟,今日就容在下先告辞回去抱佛脚了。”说完,钟承止顺手一推,一个转身站起,拿起那本京城轶事,见礼离去。 重涵脸有点发红,一时忘记自己本是试探之意,究竟有无那股巧力又无法确定。 韩玉与张海云在一旁笑得直弯腰。重涵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般窘态可不常见。风流跌宕重二少,也有这样一日。 “长宛。”重涵打了个响指。 一名全身黑衣的侍卫不知从何处变出,走了过来。 重涵对其说道“你先回京城一趟,与家里打个招呼我要带人回去,准备房间。再找人查查这个钟承止的底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问婉萤 钟承止离开自然不会是真的回去抱佛脚,他转个弯绕到了镇上的集市。 集市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算卦的、卖吃食的、卖杂货的钟承止一家家看过去,摊上卖得最多的都是科举相关的玩意儿,例如一路连科纹的玉坠与香囊、魁星点斗纹的笔洗等。有个小摊居然在卖手指大小的四书五经,小小一本书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甚是清楚,美其名曰“随身书”。这书用途看得钟承止哭笑不得。 平安鸟又不知从何处飞出来落到钟承止肩上。集市人多嘈杂,一点声音不惹人注意,钟承止便不避讳地与平安鸟说话。 “你刚在干嘛正事不办,与人家喝酒吃饭快去办正事”平安鸟在钟承止耳边叫道。 “刚刚那才是正事。” “那叫正事吃吃喝喝叫正事了” 钟承止弹了下平安鸟的肚子“那几人爹没听到吗混熟才好办事。” “与他们混熟何用与皇上混熟就行。” “你脑子也变成鸟了”钟承止觉得对鸟说话与对牛弹琴无甚区别,虽然是对着会说话的鸟。 “何意说我笨不成我是来监督你的就知道你偷懒偷懒”平安鸟边叫边在钟承止头上跳来蹦去。 钟承止拿手把平安鸟赶开“方才本是想去酒肆打听点事,看到那桌人便改了主意。现在只能换处打听了。” 钟承止一直在看路边的小摊与店铺,不久就走进了一家小店里。 小店里卖的是一些茶叶、香料与药材。钟承止环顾了一圈,指着货柜上对掌柜问道“掌柜的,这多少钱” “八钱一两。公子也是去参加会试的吧,这还大半个月呢,天天拿这泡水喝,早一壶晚一壶,保证精神抖擞金榜题名”店里掌柜马上探过来回话,但看到钟承止模样,觉得不似举子。不过马屁嘛,拍拍无妨。 “那就承掌柜吉言了,拿三两吧。” 掌柜好好两声,转身去给钟承止称药。 钟承止在柜台前踱了几步,用顺便的口气说道“掌柜的,你这就这么几味补气提神的药材,寻常治病的方子好些都凑不成啊。” 掌柜手没停,背着身絮絮叨叨地回道“这个啊,镇上有个大夫,据说原来还是太医局的御医呢。啧啧,估计怎么着得罪人被赶出来了。你不知道那人脾气,简直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真呆过宫里没被杀头算他命大。前几年他带着女儿来这住下,镇上人倒是不用跑去京城找大夫了。建安是南北官道修好后才热闹,早年就个小村子。就算这几年,不逢京城有啥大事,平日镇上也冷清。只这么丁点人,都找那石头看病拿药了,轮不到我卖,进了也白进,不如卖点茶叶补品。” “真巧,昨儿大雨客栈没房。我便寻了个民家借住,应就是你说的那位大夫家。” 掌柜立刻转过头来,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那臭石头让你住” 钟承止笑道“他家闺女让我住的,给她爹说了些好话。” 掌柜依然一脸惊讶“真的假的别是看公子长得俊想给她女儿寻个女婿了。” “呵呵,没有的事。“钟承止笑着摆摆手,“婉萤是个好姑娘,约莫早就许了人了。” “哎说起这个啊”掌柜撇了撇嘴,“他父女俩刚来的时候,镇上好多上门说媒提亲的,都被那石头给赶了出来,后来日子长了也就没人去了。这一说都三四年了,婉莹个子没长,但年纪应该不小了。那石头完全没给闺女找人家的意思。” 掌柜突然放小声音,一手挡在嘴边说道“镇上人都说,说不准婉萤就是那石头的这个。” 掌柜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给了钟承止一个神秘兮兮的眼神,随后又摇摇头“但是啊,婉莹看着确实小孩心性,不似与她爹有啥不寻常关系哎谁知道呢,管他的,过自己日子好了。来,公子的东西收好了。” “多谢。”钟承止接好东西,对掌柜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回外面集市,每个算卦的摊都围着一圈问卦求解科考仕途的举子。道路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丝毫看不出这里两年前只是一个安静的小镇。 “如何,你到底打听什么”平安鸟又飞了过来。 “昨日我在婉萤家里走动了下,最里屋有间小灵堂,放着三个牌位,祭拜的应该是婉萤祖父母与婉萤的娘。”钟承止一边走一边还在看着路边的摊铺。 平安鸟转了转脑袋“有何不妥” “婉萤的娘。” “婉萤的娘” 钟承止顿了下,转头看着平安鸟“我说平安,你是只感觉到了鬼玉,没发现婉萤身上有何不寻常” 叽叽喳喳。平安寻常鸟叫了几声,转身飞走了。 钟承止顺着路边摊铺走走看看,买了点小女孩喜欢的玩意与一些水果便往医馆走。 医馆今日倒是敞着大门,但厅堂内没人。钟承止穿过厅堂来到院子里,婉萤正坐在厨房外摘菜。见钟承止进来,婉萤展颜道“钟哥哥,回来了。” 钟承止微微一笑,走到婉萤身旁“去集市走了下,这个给你。”钟承止递给婉萤一个适合小女孩的头花。 “诶好可爱”婉萤起身接过头花。 “还有这个。”钟承止又把另样东西给了婉萤。 “啊,小糖人我爹都不给我买呢”婉萤一脸开心地说。 “你爹当你大人了。” “我还小呢,不是大人。”婉萤扭扭身子,转着糖人把玩。 “你几岁了”钟承止问。 “我” “萤儿”婉萤的爹突然从房里冲出来,大吼一声。 婉萤赶紧闭了嘴,偷偷对钟承止吐了下舌头,小声道“爹今日没出诊。”又转头对她爹说,“爹,我去烧饭了,一会就好。” 说完婉萤回头对钟承止甜甜一笑,把钟承止给她的东西小心收好,再拿起地上摘好的菜进了厨房。 “你少管闲事再多废话就给我滚”婉莹爹对着钟承止狠狠吼了一句,再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屋。 钟承止没回话,也进了自己那房,坐在凳子上继续读京城轶事。这书就是一京城坊间传闻的笔记,写的多是京城名流的轶事。但作者显然未去求证真假,里面有些事钟承止一看便知是胡扯的谣言。这书还是每季一册,钟承止买的是最新册。此时恰好读到了“风流跌宕重二少,十女送别南薰闹”。讲的是重涵去年离京去佛山时,十几个姑娘去南熏门送别,为争宠而吵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钟承止想到方才重涵冒冒失失脸红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十几个姑娘为其争宠的画面。看来这京城轶事果然只可随意一读,不可深信。 钟承止再接着往后读。京城轶事最末一章讲的全是京城年轻名流,韩玉与李章明都有出现。其中韩玉与一位叫繁斐的霞凌阁红牌之情事,占了全书最大的篇幅。看来百姓之喜,千古大同也。 钟承止正读得津津有味,平安呼一下从窗口飞进来落到钟承止头上乱啄“喂喂明日就去京城了,你到底准备何时动手” “你给我下来。”钟承止用书去拍头上的平安。 “快说何时动手”平安飞起来,不依不饶地与京城轶事斗争。 钟承止放下书,平安便又落到钟承止头上。钟承止没再动手,由着平安又抓又啄了好一会才说道“下手的话,婉萤能有救吗” 平安一愣,随即大吼道“你还操这种心天下苍生的心你操得完吗该干啥干啥该” “小声点。”钟承止一把将平安从头上抓下来,放到了案上。 平安也知道自己喊得太大声,老实闭上了嘴,只恶狠狠地盯着钟承止。 钟承止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有办法,如果”钟承止顿了顿,“比如你这样” “我不一样”平安立刻打断了钟承止的话,“若有选择,我一点也不想这样”。 “” 房内一时沉默。钟承止与平安对视了片刻,小声道“抱歉。” “黑白相混,阴阳失衡,只会兵戈抢攘,血流成河。若时时拘于小处,疏观全局,或换来的是更多无辜之人死于非命。”平安收着翅膀直直站在案上说道。 钟承止目光往房门上扫了扫,然后翻开京城轶事继续读“行了,我自有数,你别管。” 平安又怒了“喂我就是来管你的只有今晚了,你” “爹,你要出去吗饭已经好了。” 房门外传来婉莹的说话声,接着门上一声轻响打断了平安的怒吼。 “不出去,端房里吧。”婉萤爹的声音。 钟承止打开门,婉莹正举着案盘往从厨房走出来,婉萤的爹站在钟承止房门外不远处。 这时,医馆厅堂那边传来一些声响。有人在厅堂内喊着“婉大夫婉大夫” 没一会,一掌柜模样的人急匆匆地从厅堂跑进院子,左右一张望,看到婉萤的爹便冲了过来“婉大夫有个书生上吐下泻的,看着就快不行了,您赶快与我一起去看看” “吃饭没看到吃完再去。”婉萤的爹头都没回一下。 “哎您别别您到我客栈吃去。有酒有肉要吃啥有啥全包了这书生看起来家世不凡,也不知哪吃坏肚子,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啊您别耽搁了,我多给点银子还不成吗”掌柜苦苦哀求。 钟承止转过头,目光正好与婉萤的爹相撞。钟承止眼里闪起一抹绿光,转瞬即逝。 婉萤的爹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挥衣袖,回头往房里走。 “哎哎,婉大夫啊您可别闹脾气啊我我这可真急得”掌柜急得满头大汗,都要跪下了。 “阿四。爹是去拿包裹了,准备跟你走呢。”婉萤在一旁说道。 阿四这才舒了一口气,抹了下额头上的汗道“哦哦,都快急死我了。幸亏这书生午时不是我们店吃的饭,不然不然真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婉萤爹果然背着包裹从房间出来,哼了一声,直接往外走。阿四赶紧跟上。俩人一起离开了院子。 “那我们先吃吧。”婉萤笑着对钟承止说,“我给你盛好。” 钟承止跟着走进厨房,菜已分好放在案盘上。一碟烧鸡,一碟白菜,一旁蒸笼里白嫩嫩几个炊饼,菜香扑鼻。 “饿了吧,赶快拿去吃。”婉萤说着夹了两个炊饼放到碗里,再搁到钟承止的案盘上。 “一起吃吧,说说话。”钟承止端起案盘说。 婉萤眨眨眼睛,不解的表情“读书人不是要食不言寝不语吗” 钟承止不禁笑道“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说的是文人自己边吃边喝边废话不够,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来。” “哈哈。爹还要我不许与你说话。”婉莹吐了吐舌头。 “你爹把你当宝贝了,说话也不行。”钟承止笑回。 “嘿嘿。爹对外人凶,对我可好了。我会好好孝敬他一辈子。” “待你嫁了人,就无法照顾你爹了。” “”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将饭菜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坐了下来。 平安也飞落到石桌上。钟承止把在集市买的水果一一剥开,方便平安啄食。 婉萤看着平安头一啄一啄地吃东西,又时而偷偷睨一眼钟承止,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嫁不了人。我有病。” 钟承止停下剥水果,看向婉萤“有病何病看起来挺好的。” 婉萤低头揉着衣角“我也不知是何病。但身子若不调养就会浑身发青没力气。爹赚的钱都给我买药吃了。有的药还是京城哪处拿的,住在这也是为了好进京,京城房赁钱好贵爹这怪脾气都是我害的。” 钟承止顿了片刻,回道“那也可嫁人,找个中意你心爱你的人,不会介意这些。” 婉萤脸上泛起微红“虽然这么说但应该没人比爹更心爱我了,我还是陪着爹吧。”婉萤说完笑了笑,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俩人静静吃菜啃着炊饼。平安一会啄水果,一会又去啄钟承止的手。 “如果”钟承止看着平安,却是对婉萤说,“像小鸟这样活着,你觉得如何” 平安转过头,盯着钟承止。 婉萤楞了一下“小鸟自由自在到处飞,多好呀。” “你会无法说话,会生命短暂,会只可注视着心爱的人却无法对他做任何事。如果这样,你还愿意当一只小鸟吗” 婉萤一边啃炊饼一边不解地看向钟承止“为什么要变成小鸟呢” 钟承止放下碗筷,面向婉萤“如果让你当一只没病的鸟,而不是一个有病的人,你愿意吗” 平安鸣啼一声,一飞冲天。 婉萤呆呆看着钟承止,没有说话。 钟承止一改对着婉萤时飘忽的眼神,直视婉萤面孔,四目相对。 一团幽暗的绿火在钟承止眼里旋起,又投映在婉萤双瞳之中,仿佛在俩人身体内燃烧。 “萤儿把针盒拿出来,与我一起过去” 婉萤爹又突然转回来,大声冲着婉萤喊道。后面跟着急得快翻跟斗的阿四。 钟承止双眼一晃,绿火悄然而逝。婉萤也会过神来,应了她爹一声,然后对钟承止说”你先吃。碗筷随便放着就成,我回来收拾。”说完便进屋取针盒。 钟承止重新拿起碗筷,不紧不慢地继续吃,还把腰间的京城轶事摊开放桌上,读起那没读完的最后几页。 婉萤爹站在不远处,直直盯着钟承止,没发一语。 婉萤没一会跑出来,跟着她爹与阿四匆匆忙忙地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斩鬼剑 钟承止吃完饭,读完京城轶事,天色也暗了下来。无其他书可读,钟承止只好躺在榻上睡觉。 平安飞回来,见钟承止都睡着了,气得在钟承止身上乱抓乱啄“你你还睡起觉来了婉萤人呢何时动手不要想些麻烦的歪心思” 钟承止被吵醒,翻个身想继续睡,可平安就吵个没完。 钟承止无奈地坐起身“你没看出来吗婉萤是一个十三年的魂,在一个三十年的身体里。” “那又如何”平安仗着这会医馆里没别人,嗓门不是一般大。 “如何会有魂与身体年纪不同的” “那又如何” 钟承止抱起手臂,看着平安“这魂与身体,约莫不是一个人的。” 平安抖了抖翅膀,飞到榻旁的凳子上“那又如何这些全无关紧要,你只用收回婉萤身上的鬼玉便好。” 钟承止摇摇头“这情况只可能是移魂。即便是我与阎王那家伙,用完整的鬼玉移魂,都是很困难的事,对此你应该最清楚不过。而婉萤身上仅有很淡的气息,说明只是很小的碎块,却是整个人移魂。还不觉得事有蹊跷还不明这对你有多重要待收齐” “我不明”平安打断道,“我只知,须得尽快集全鬼玉。你可怜那姑娘也好,想别的也好,都毫无意义。我的使命不过是护你左右,其他对我亦是毫无意义” “” 钟承止把并不舒服的枕头挪了挪“行吧,那也要等他们回来,先睡觉。”说完倒头就睡,不再理会平安。 平安看着钟承止侧躺的背影,扑腾几下翅膀,飞入窗外树与云暗沉一色的剪影里。 入夜。 对比京城近乎彻夜的灯繁酒绿与歌舞升平,几百里外的建安镇沉静得如同早已走过人世沧桑的耄耋老人,只默默看着年轻人依然在滚滚红尘间拼命呐喊与挣扎。 医馆被夜色笼罩,除了窗外风吹树动,似有轻轻的脚步声。 钟承止合衣躺在塌上,半盖着不甚干净的薄被,静静沉睡。 突然 一道寒光,刀刃挥落。 钟承止从睡梦中倏然睁开双眼,迅速掀起薄被,抬腿一踢。 脚击到持刀人拿刀的手腕上,同时钟承止翻身滚下榻,顺手拿起地上的长条包裹反手抬起一档。 琤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划破宁静。 婉萤爹狂愤的面容在窗外照入的月光中显得狰狞无比。其双目发红,挥刀直往钟承止身上砍。 能看得出,婉萤爹有些许武功底子,一刀一式有板有眼,并非互砍乱挥,但哪里是钟承止对手。 钟承止两三下就锁了婉萤爹的全部招路,侧身手肘往婉萤爹的胸部一撞。婉萤爹顿时向后倒去,滑了一段撞在墙头,瘫坐在地上。 钟承止收了招,手握着长包裹一头,另一头直直指着婉萤爹眉心。 钟承止垂目俯视“你想干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才对吧”婉萤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传出。 “哦你认为我想干什么” “你想对婉萤做什么” “我对婉萤没做什么,而是你对她做了什么”钟承止轻描淡写地说着。 婉萤爹抬起头对着钟承止咆吼“她是我闺女我做什么也不关你的事” “你怎知不关我的事”钟承止放下指着婉萤爹的长条包裹,转而反手握着,抱起双臂,在房里渡起步,同时淡淡说道,“尚药局,卢医堂。” 婉萤爹本想爬起来,听到这句浑身一滞,又坐回到地上。 “你是发现了什么还偷了什么便要躲起来又怕太偏僻地儿去京城不便,加之婉萤身子不会成长,为免旁人怀疑,就辗转躲藏于京城周边的小村小镇”钟承止踱着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你觉着你能躲多久即便不是先被我撞上了,难道你还指望如此安逸平静地过一辈子不成” 婉萤的爹眉头紧皱“你是谁” “既然你会这么使鬼玉,难道没听过” 钟承止停下脚步,再次俯视婉萤爹,眼里绿光一闪即逝 “钟馗” 婉萤爹瞳孔急剧收缩,双手在地上摩挲,整个人往后挪了挪“你你钟馗不是应该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相貌丑陋” “呵呵。”钟承止一笑,温婉的声音在静寂的房间里仿佛带着冥冥回响,从而生出一丝邪魅,“在下长得这么不难看实在是抱歉了。不过现在你是否该交代下,婉萤是如何回事” 钟承止双目直视着婉萤爹。 婉萤爹面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同时用有些慌张的声音喊道“我我婉萤我闺女而已,你你是钟馗也不关你事,别想干什么” 钟承止瞳孔里分明地亮起一抹绿光,微弱却在昏暗的房间里丝丝可见“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会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且不管婉萤如何。”。 “你”婉萤爹还在不自觉地往后挪,但背后即是墙壁,手脚仅仅只是在地上来回摆动 “你如何能移魂勿要与我打马虎,我会观之以断留不留你与婉萤的性命。”钟承止向前走了一步,绿火在其瞳中黯然旋转。 婉萤爹死死地瞪着钟承止,脸上的惊恐更盛,胸口上下起伏,粗重地喘着气“婉萤她她娘生她时出血了出了很多很多青儿她没挺过去我” 婉萤爹说了一半停下来,目光从钟承止身上移走“然后我我我便” 婉萤爹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始终没说出后半来。 “行了,我明白了。” 钟承止打断了婉萤爹欲言又止的重复“婉萤娘生产时熬不过去,你又舍不得。于是你在婉萤还没完全离开娘胎脐带相连时,用鬼玉做媒,拿婉萤的血溶在她娘的血里,把婉萤的魂移到她娘的身体内。血肉尚还相连,故这么点小碎块也能做到一个完整的移魂。其后你又用你自己的血作引,长年以生血养玉。婉萤娘本就身材娇小,十七岁去世容颜尚好,你每隔数年迁徙一次,故也无人怀疑” 钟承止停下沉默了片刻,转头望向窗外 “但实际,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又用自己的寿命,去换一具你妻子的行尸走肉。” “爹怎么回事” 钟承止话音刚落,婉萤揉着眼睛,拿着油灯从屋外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呢”婉萤环视昏暗的房内,面露疑惑。 钟承止正背对着房门,便转身看向婉萤。 这一瞬。 婉萤爹趁着钟承止转身的空档,快速拾起地上的刀,骤然向钟承止砍去。 钟承止并未转回身,却好像能看见一般,立刻往后挥起手中的长条包裹,顺势挡住。 刀刃撞击金属的刺耳声在空气中撕裂而过。包裹布合着包裹内黑色玄铁剑鞘一起滑落,露出闪着寒光的剑刃。 婉萤爹如同失神的狂犬,双手握刀,往地上一俯,鞠身往钟承止身下如啮齿嚼物般袭来。 钟承止手腕往内一折,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旋,垂直向下挡住横来的刀刃。同时一股剑气旋起,婉萤爹被剑气压得重重往后摔到墙上。 钟承止手中剑再一翻转,剑刃突然变得仿若透明无物,往前对着婉萤爹直直捅去。 “爹” 婉萤终于看清周围,一声尖叫,不顾一切扑到她爹身上。 剑刃已至婉萤爹身前,钟承止收势不及,一剑刺穿了婉萤身躯,又刺入了她爹体内。 “啊爹,” 婉萤爹双目圆瞪,口哆不止,看看婉萤的脸又看看婉萤被剑刺穿的背“萤儿萤儿青儿啊” 婉萤身体中传出细微的嘶嘶声。流溢着暗光的青烟从伤口里袅袅飘起,卷着婉萤气若游丝的呻吟与她爹撕心裂肺的哭吼,在小小房间里升腾盘卷,旋转浮绕。 钟承止叹了一口气,抽出剑。 青烟顺着剑刃从伤口冲涌而出,如水浪般翻腾滚动,在房间里形成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球体。随后慢慢收缩,变小,最后在空中凝聚成一颗水滴,坠下落到钟承止手心,变成一快小小的碎玉。 斩鬼剑,斩鬼不斩人。 “你你萤儿青儿青儿不要走不要走啊” 婉萤爹浑身无事,好像根本未被剑捅过。他抱着婉萤,身体颤抖,泪水在其深深的皱纹上流出两道蜿蜒曲折的亮痕。 婉萤伤口留出的血从初时的鲜红缓缓转深,伤口周围逐渐呈黯黑之色,再迅速蔓延到全身,整个躯体皮肤收皱发乌,蜷缩僵硬,变得如一具干尸。 “你你为何为何” 婉萤爹不停来回看着怀里的婉萤与面前的钟承止 “你知不知道,婉萤生来就畸形。正是那畸形的胎儿青儿才会难产,才会你你没见过那个丑陋古怪的胎儿,你怎么能懂你怎么明白我不是杀了我女儿,我是在救她救她你懂吗你这个恶鬼恶鬼” 婉萤爹丧心病狂般对着钟承止吼叫,然后站起身,一手抱着婉萤那已如干尸的身体,一手举刀胡乱向钟承止挥砍。 尽管婉萤爹刀刀凶猛,钟承止却闪避得轻松至极,好如闲庭信步。走到地上的刀鞘旁,钟承止拾起刀鞘套回剑上,又拎起包裹布,三两步走到房间门口,回手一掌。气劲再次把婉萤爹推得摔倒在地。 “有时人贪图得越多,得到的越少。不过十三年的陪伴,于你已是恩赐。好好安葬她,不要逼我杀你。想你也不会告诉我什么了,就此别过。” 钟承止把房门关上,走出了医馆。 黑暗的房间中留下了婉萤爹一个人的哭号在寂寥的空气里阵阵回响。 深夜的建安镇黯沉而宁静,树枝咬着寒风互相厮磨,新嫩的叶苗在杈间窜出,冬末的严寒也挡不住春芽的萌长。 而人世的欢笑与泪水,与这冬去春回寒来暑往又有何关 夜幕笼罩的镇上被月光拉长的身影。 钟承止穿过街道,走到了一开始遇到婉萤的那棵镇边大树下,抬起头,黑暗中光秃的树枝上,点缀着片片新叶的轮廓。 钟承止坐到树下,拉了拉衣领,双手拢进衣袖打了个寒战。显然,钟承止并非故意只穿这么单薄的衣裳。 平安在空中一划,飞落到钟承止肩上。 “你开心了”钟承止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的白烟消散在夜色中。 “这是你我该做之事,有何开不开心。”平安一改呱噪,平静地回答。 钟承止转头看了平安一眼“帮我瞧了那叫啥的没,韩玉,那家伙没事吧就下了一点点泻药给他,居然那么严重” “死不了。”平安依然平静地回答。 钟承止又看了平安一眼。 “你现在倒是安静了。” “你乖乖办事我就安静。”平安在钟承止肩上蹦了一下,头背对钟承止的目光。 “哎明日景曲该能到了吧。”钟承止头往后一靠,闭目养神,“要我乖乖办事,起码别风餐露宿,大寒天只穿这么件单衣成不,快冻死了。” “死不了。”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二百两 清晨。 刚过完年的大寒天,钟承止就这么在树下歪着睡了大半晚上,实在是冻得够呛,一个哆嗦醒了过来,感到身旁有人靠近。 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黑棕武服满身英气的男子,牵着一匹通体黝黑的汗血马走到钟承止面前。 “啊景曲,挺早的。”钟承止伸了个十分难受的懒腰,又哆嗦了一下,“东西都拿来没” 景曲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钟承止。 钟承止拆开信封,取出几张盖着各种章印的文件与两张银票,一一翻开看了看。 “” “二百两”钟承止将银票往地上一拍,“你们当是哪当是干嘛在边城买栋房子置点产业还是紧衣缩食过小日子在京城与那些公子哥们混,二百两就够吃一顿的。要易云自己来与我说,堂堂一阎王托人入世好意思就给二百两” “没办法,这几年没什么钱,还要管一府的人吃穿用度,只有这么多,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 景曲顶着毫无表情的脸惟妙惟肖模仿出了阎王有气无力的语气。 钟承止嘴角有点抽“找那几个还乖的门派要啊,不然拿点值钱东西来换,要我给你们指路当铺在哪” “东西不能随便拿出府,每年上贡的大多是实物,无多少银两黄金。不过只寻常用度上是无碍的,你平日的衣装文房带了些出来。”景曲前半段依然是阎王语气,后半换了自己平常的声音。 “为何要与那些公子哥混直接中个状元,皇上难道不亲见”平安在一旁插嘴。 “知道文无第一吗,状元说中就中的何况也非是见了皇上就完事,要从长计议。反正这点钱肯定不成,要易云给我想办法,不然哪都别想我去。”钟承止又往银票上一拍。 “你小子,给我够了”平安忽然一愣神,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你果然在偷听,让我吃没吃的,用没用的,冻得半死不活的,别想要我做事。拿点值钱东西来换了,别忽悠我没钱。”钟承止对着平安说。 “当个阎王我容易吗,有钱我自己还想入世去吃喝嫖赌乐呢。二百两够你好吃好喝一年了,混个官自己贪污受贿去。”阎王的声音反驳道。 “” 钟承止一脸恍然,扶着下巴点了点头“去赌确实是办法。行,先就这么着,万一输光了再找你。” “你给我好好办事,别搞砸了。平安、景曲盯着他点。”平安继续发出阎王的声音。 “再砸会有钟馗砸么,自己人都没了。”钟承止起身整理了下衣裳。 “哎现在我管不了几人,你凡事多加小心。” “还指望你不成。行了死不了,大不了也就一死。”钟承止将银票与文件折回信封还给景曲,同时说道,“去看看有无开门卖朝食的。快给我换衣裳,要冻死了还要饿死了。” 景曲收好信封,取下马上的包裹,帮钟承止换了才带来的纹锦棉袍。这棉袍宽袖大口,长摆细腰,全身素色却绣满暗纹,细看可见胸前正中有开光流云百福图纹,不细看便与暗纹浑然一体,仿若天成。其内里虽夹棉却无甚厚度,穿起全然不见臃肿,反有轻薄飘逸之感,可谓巧夺天工。 景曲再帮钟承止戴好玉带,换好马靴,梳好髻发。待全全整理好,俩人便牵着马一同往镇上走去。 晨光熹微,镇子中心沿街的铺店已开门卖朝食。钟承止带着景曲走进了昨日的酒肆。 “两碗五味肉粥,四个蒸饼。” 景曲叫好餐点,与钟承止在一桌坐下。 天色尚早,但已有人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食物的香味与热气弥散在晨间潮寒的空气中,混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一唱一和的叫卖声,市井在微红的朝色中苏醒。 钟承止的长相实在过目难忘,一进门小二就认了出来。再看看今日钟承止的打扮与身旁跟着的人,小二心里就一阵虚,生怕昨日得罪了钟承止。好在钟承止瞧都没瞧他,小二才敢把粥饼给端了过来。 热腾腾两碗肉粥直冒白烟。大半碗下肚,钟承止方才觉得身体回过暖。 还没全吃完,酒肆门口来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跳下个仆人,走去打开了另一辆马车的门,并在门下放好踏脚凳。接着便见重涵搭着仆人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然后几步迈进酒肆。 钟承止向景曲交代了几句,放下碗筷走了过去。酒肆不大,一目了然。重涵左右一望就看见了钟承止,不由露出一脸惊诧。 换了一身锦袍梳好发髻的钟承止,自然与前日完全不同的气度。缓缓走近,青丝微拂,衣摆飘扬,一步一举翩翩尔雅,如玉容颜挂着那招牌般如沐春风的微笑,看得重涵半晌没回过神来。 钟承止走到重涵身前,轻轻见了一礼,重涵才如梦初醒地赶紧回了一礼。 俩人站在门口堵了进出客人的路,便先走出酒肆。 这时,景曲牵着马走了过来,端正地站到钟承止身后。 景曲高近九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尽管体型并不魁梧粗壮,但远远望去都能感觉出其服袍之下健硕的身躯。青筋凸起的手背看起来遒劲有力,目光凛然周身英气逼人。立在钟承止旁边比钟承止高出大半个头,大有忠心护主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场。 钟承止转头看了眼景曲,想起什么似地对重涵说“哦,昨日未说,这是在下书僮。两个人打扰贵府不知是否方便,他与在下住一间即可。” 重涵正在打量景曲,忙道“没事,方便得很。钟弟勿与我太过客气。这样,我朝德三年生,应年长一点,就叫钟公子钟弟吧。钟弟随意称呼我便好。”又打趣道,“钟弟这书僮,实在不似书僮,倒似将军一般。” 钟承止一笑“一会不正要去看将军吗。现在启程吃过早饭没有” “在客栈吃过了。现在就走,路上应能与凯旋大军撞个正好。”重涵看了看钟承止与景曲只有一匹马,便说,“天气寒冷,不然你与我一同坐马车” “好啊,走吧。”钟承止说完毫不客气地朝重涵的马车走去,在仆人搀扶下,一脚迈进马车。 马车内宽敞奢华,正中后方一张矮榻,榻上铺着缎子包裹的厚垫。榻下有一抽屉,又有透气的小孔,其内烧的应是上好的香碳。整个车厢内清香弥漫,温暖如春。 重涵跟着钟承止后面进了马车,见钟承止懒懒散散却又毫无不得体地坐在矮榻的一侧,眼睑半垂。 车门刚被下人关上,温婉的声音便在车内响起“昨夜未睡好,略补下眠。重兄别介意。” “没事,钟弟自便。”重涵说完坐到钟承止旁边,饶有兴趣地端详钟承止。 从小与重涵打交道的同龄人,通常不是下人就是趋炎附势之人。这些人多是唯唯诺诺说话做事无不小心谨慎。再来便是荫监生这些同是权贵子弟的公子哥,虽然平日玩玩闹闹似乎百无忌惮,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排了位。对自己排位上的人什么话可言不可言,什么事当做不可做,什么礼能免不可免,都心中有数从不僭越。所幸重涵尚有李章明、韩玉、张海云这几位真心相交的朋友,互相之间确实无多忌讳。可也独没见过钟承止这款,既看不清来历又摸不清深浅,一举一行得体不失礼却又并不重礼,好像全然没拿重涵身份当回事,但偏生又毫不惹人厌恶,还能生出几分想亲近之情来。 前日派长苑去查钟承止底细,只查到是守和一年的湖南南县举人,朝德四年五月五日生,现年十七。家中父母双亡,留下些许家产,并不富足但也够不事生产只读书考功名。 这底细说有什么都有,说无什么都无。守和一年即是去年,秋闱放榜至今日不过数月,湖南又山高水远,名声未传开倒也算正常。照说中了举人,即便不想为官,也会有人送银子上门。还衣食简陋的,要么是家乡太过贫穷,要么是刚正不阿拒收钱财之人。重涵看钟承止昨日衣着又孤身一人,还以为是家道中落,无求他物,只一心求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再看钟承止今日的装扮与他这十分不书僮的书僮,还有被牵着的那匹良驹,让重涵顿觉一头雾水。 马车驶动。钟承止手臂搁在榻沿的软垫之上,撑着脑袋,双目闭阖,身子随着马车的震动微微摇摆。 “钟弟若非是昨夜一宿都在抱佛脚”重涵问了一句,却见钟承止全无反应。仔细一看,竟是已经睡着了。 重涵笑着摇了摇头,取出一张薄毯给钟承止披上。 重涵从佛山归来自己一辆马车,下人物资一辆。来接他的韩玉、张海云各一辆马车。四辆马车并入京南官道,不疾不徐地向京城驶去。 重涵掀开车帘,便看到景曲骑着黑马不快不慢正正地跟在马车一侧。 方才粗略几眼,重涵就觉得景曲不似凡人。不谈那仿佛统帅过千军万马的压人气魄,只看身形即能知晓其必然身怀绝技,武功高强。 此时再细细打量一番,景曲这骑马的姿势,手脚的动作重涵自小习武,身周又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对于武者的水平能做出一个大概的判断。景曲的身手恐怕不在自己的贴身护卫长苑之下。而且景曲看起来年岁不长,未届而立,这样的人书僮 “这位兄台,定是身手不凡。”重涵对景曲说道。 景曲头也没回“不辱主命方可。” “我看钟弟也带点功夫,莫非是你教的”重涵又问。 “不。” “那是谁教的” “他爹。” “你这般身手能甘做书僮,看来钟弟尊翁绝非凡人。” “嗯。” “如此看来,钟弟定然也身手不凡。” “嗯。” “” 重涵本想套点话出来,却发现景曲说话惜字如金。而且不管景曲是否真是钟承止书僮,也该是钟承止下人,可这么一下人全无半点下人之态,说话连望都不望自己一眼,还丝毫让人生不出脾气。重涵只觉得话没问出来,还越来越迷糊。 冬末春未暖,万物芽初生。窗外无甚景致可看,重涵只得讪讪地关了车帘,对着睡着的钟承止发呆。 近日间雨间晴,官道上过往车辆繁多,道路被穿错杂乱的车辙划得不甚平整。走过一处低洼处,马车猛一震。钟承止头从撑着的手上滑下,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重涵正无聊,看到钟承止一副天真少年之态,忍不住又打趣道“钟弟看来真是困得紧,路途颠簸,干脆到为兄怀里来睡,方可睡得踏实。”说完顺势把手臂一张。 不料钟承止轻轻嗯了一声,便侧身往重涵怀里一躺,动了动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睡了起来。 重涵本只想开个玩笑,完全没想到钟承止这般反应。 墨眉长睫,高鼻红唇,瓷肤玉肌,精致的面容近看更觉得如画中人一般端正俊秀。重涵顿时觉得温香软玉在怀,颇有如坐针毡之感。 重涵正在心里打鼓,最前方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往后喊了一声,其他三辆马车便全停了。掀开车帘一问,原来是韩玉要方便。 韩玉焉耷耷地被下人扶下马车,走到路边林子里去方便,看来昨日的上吐下泻还未好得干净。 张海云也下了马车,上到重涵车里,见到重涵与钟承止的这般姿势,咳了一声,一脸若有所悟的笑容说道“前面不远就是与横道的交叉口,我们是否就在路口等着萧将军的队伍” “嗯。就算不能走在军队里,跟着队伍后面进城应该不会为难。正好也到午饭时间,就在路口停下吃点东西吧。”重涵回。 “那好,我去招呼下。” 张海云说完准备下车。 这时钟承止又被吵醒来,起身见到张海云,问了下怎么回事,得知韩玉的情况便说道“韩公子现在如何若一直感觉不适,在下这有一些合适的良药,如不介意不妨试试。” “无碍,那家伙从小就经常拉肚子,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张海云说完看了看还半靠在重涵怀中的钟承止,“那先不打扰你们了。”便满脸窃笑地下了马车。 钟承止心道,难怪一点点药居然搞得那么严重,早知这人肠胃如此不好就换个人下药了。钟承止又往重涵怀里一钻,整舒服继续睡。昨夜几乎没睡着,还冻个半死,确实困。 半晌过后韩玉才上了马车,一行人又不徐不疾地往前行。 到了横道交口,四辆马车下了官道,到一侧不远处寻了个平坦的地儿,重涵的下人们烧火热起饭来。” 这处附近已停了几辆马车,看来想凑凯旋大军热闹的不只他们一行。 钟承止、重涵、韩玉、张海云四人都走下马车,放好凳子在火炉不远处坐下。韩玉依然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重涵笑着揶揄道“玉儿,你该不会是觉得,过不了会试得找个借口,特地给自己下药的吧” “去你的,没见这次闱票我也是大热门吗。本公子好歹也是风华榜上之人,看过几日我就去买自己一千两。”韩玉不服地回。 “然后再偷偷买章明一万两。”张海云立刻接道。 “这生意做得精,哈哈哈。”重涵大笑。 几人又开始互相戏谑,好生热闹。 钟承止坐在重涵边上,听着四人说话微笑不语。 景曲拿了水囊来给钟承止喝水“抱歉,未备干粮。” 重涵听到,转过头来对景曲说“无事,钟弟吃我的便好。干粮都不准备,你这书僮做得不尽职啊。” “如不跟着马车走,半日可到京城,本无准备干粮的必要。”景曲面无表情地回道,再接过钟承止递回的水囊,转身离开。 韩玉和张海云都听了一愣,下人居然会如此语气说话。 倒是钟承止微笑着说“无碍。这些事原本不该他做,算不得不尽职。” 重涵方才就见识了景曲的谈吐,这会倒不太吃惊。看到景曲走向那匹黑马,重涵转头对钟承止说“钟弟这马真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骑这马半日从建安到京城的确无问题。” 钟承止“算不得好马,家里随便牵的,跑得虽快不负重。这是我们未带多行囊,还勉强能两人同骑,再重点就驼不动了。你喜欢来日送你匹。” 重涵听得不由皱眉。汗血马自古就珍贵,到现在纯种的已相当少见,这一匹毛色又如此之好,价值可真不好说。可钟承止说得毫不做作,好似家里确实良驹千匹。 重涵再看看景曲与黑马,除了景曲身背了一个长条包裹和另一个小包裹,确实无多行李。钟承止远从湖南而来,竟只带这么点东西 “要送可要一人送一匹,怎能就独送重涵一人的。”韩玉没在意别的,听了送马立刻对钟承止打趣道。 “你懂什么,人俩之间是什么关系。”张海云一脸窃笑地拍着韩玉。 钟承止回之一笑”韩公子似乎不擅骑马。若是拉马车,你们这种豪重马车,这马可不成,换种倒是可以。” 韩玉一听也有些惊讶“哦钟公子还有别的马” 几人便开始一边吃饭一边聊起马经。多了一个有点生分的钟承止,几人也不好没谱地乱打趣,便天南海北地乱侃一通。没多久,官道远处尘土飞扬,隐隐的脚步声铺地而来。 “来了来了” 不远处同等着凯旋大军的人喊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归京城 镇远将军此次北征带兵二十万,一半为禁军,再一半由各地方厢军与乡兵凑上。伤亡不足四万即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大多士兵在边城或沿路所属地就地解散,独留镇远将军麾下两千禁军与少许功高者及关键战俘一同回朝。人虽不多,在官道上也显得浩浩荡荡,甚有声势。 队伍最前一队骑兵,中间一人举着萧字大旗,大旗下萧将军带着一文一武两名副手骑马领军。后随一列马车,四周有士兵严密看守。看来战俘都是马车带回,可见身份非常。再其后为骑兵队列,最后为步兵队列与辎重。 方才钟承止几人吃饭的功夫,这横道交口处聚集了越来越多人。约莫将军凯旋之事昨日在建安镇一传十十传百,正巧路过的都想来看看热闹。此时官道两侧站了有近百人,纷纷上前伸着脑袋往军队方向张望,等着一睹镇远将军风采。 重涵、韩玉、张海云三人本就有些惹眼,现在加了更惹眼的钟承止与景曲。五人一起走到路边,倒是比将军先吸引了众人目光。几人向周围人见礼寒暄了几句,在路边站好。钟承止抱起双臂,望着军队过来的方向。 萧字大旗在尘风中猎猎飘扬,从灰朦的天际渐行渐近,仿佛大军从云雾中走出,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可见。周围人顿时高喊阵阵“萧将军重将军大华万岁”混着远远传来的万千步伐,整条道上雷动一片,欢呼雀跃。 遥遥可见镇远将军萧正,背脊挺立端坐马上,双目炯然,握缰向前。其左侧跟着一位年轻将领,白马银铠,丰神俊逸,时而与萧正聊几句。 一丝幽暗的绿火在钟承止瞳孔中亮起,时明时灭,缓缓旋转。只是在正午的阳光之下,难以被人察觉。 军队行至离人群五十步不足,周围喊声变得震耳欲聋,有人迫不及待冲往道路中间。 突然,萧正似有所感,头猛一转,对着钟承止一行投来如炬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下,最后视线落在了重涵身上。 萧正与左边马上的年轻将领说了几句,指了指重涵方向。俩人便一拉缰绳,离开队伍直直朝着重涵几人驾来。 四周本在欢呼的人全都惊讶无比,停下喊声让开了一条道。萧正与那位年轻将领行到重涵身旁,下了马。 “涵儿是提前回京参加春闱的吧,看家里来信道过了。你们来接他的”年轻将领对着重涵几人说道。 细看这位年轻将领的面容,与重涵有几分相似。但不同于重涵的清朗温和,这位年轻将领目光锐利夺人,周身散发出掩盖不住的锋芒。其年岁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但站在威风凛凛的镇远将军萧正身旁,丝毫不落下方,反有更盛之势。这位年轻将领正是作为此次北伐副将出征的重涵大哥重熔。 重涵几人赶紧对萧正与重熔见礼答话。钟承止也跟着见了礼,只有景曲直直站在一旁,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四周的人见与自己无关,又慢慢围上来,但隔着一段距离不敢太过靠近。 “涵儿见过萧叔叔,大哥好。今日正从建安往京城赶,但得知萧叔叔恰好今日凯旋归京,涵儿便在此处等候迎接,望能赶在入京前给萧叔叔问个好,涵儿回京后方可安心备考。”重涵十分顺溜地说了这心口不一的话。 萧正一抹胡子,浑厚而深沉的嗓音响起“嗯,如未记错,涵儿已近弱冠之年,往后便是大人了。此科定要考个好成绩,为我大华效力。”萧正转头看了看重涵身旁几人,目光在钟承止与景曲身上多停了片刻,又马上收了回去,“你们马车跟在队中吧,以免军队入城封门须耽搁至夜方能进城。” 重涵见礼谢过,萧正便上马行回队伍。 重熔摸了摸重涵的头“跟着队里走,回家再说。”说罢也回了队伍。 待两位将军走远 “哈哈果然被你猜到,这下我们能混在队里进京了”刚端端正正站得笔直的张海云与韩玉顿时没了正形。张海云身子一歪,搭在重涵肩上说道。 重涵一脸得意“我猜得没错吧。” 张海云“一会可要帮我瞧瞧,哪家姑娘漂亮。” 重涵瞥着韩玉“别最后如玉儿,看上的是霞凌阁的红牌。” 张海云双臂一抱,也看着韩玉说“霞凌阁又如何,本公子一样娶。反正本公子没爹拦着。” 重涵似乎满是苦恼地摆手道“别别,一个玉儿就够了,别再来个了,我与章明可受之不住啊。看我的名声,全赖玉儿。” 韩玉一脸不爽地瞪着调侃自己的重涵与张海云,三人又打闹起来。 玩笑了几句,几人便各自回马车,依着萧正派来的士兵指示,跟进了军队队伍的马车列里。 钟承止拿重涵当枕头舒舒服服睡了一上午,此时精神抖擞,回了马车就与重涵闲聊起来“萧将军与重将军不但有大将之风,又为人和善,实属难得。” 重涵点头道“萧将军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在国泰民安四海平定,武将能有作为处不多。加上本朝重文轻武,听我爹说早些年有颇多不公之事,我哥也曾多受打压。只带两千兵回京,也是怕朝中有人想得太多。” “故重大人便培养你从文,而非如重将军一般从武”钟承止随意地回道。 重涵一愣,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这个” 钟承止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只要西北各部与大华关系稳定,东北小域的外族确实不足为惧。” “嗯。”重涵答,“大华立朝最后归为汉统亦有着阴差阳错,但却因此稳定了中原自古最大的北部外患。不过我爹与大哥都认为稳定的关系除了建立在双方俱荣的外交之上,还须有强大的军力做震慑才能保证长稳的和平。” “那重兄认为呢” “嗯怎么说呢” “但说无妨,愚弟又不会去对重大人重将军胡言乱语,给重兄穿小鞋儿。” 钟承止一手撑着脑袋,懒懒的样子。 “那我也不当钟弟是外人。虽然我认为爹与大哥有一定道理军事确是稳定的保证,但目的终归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过好日子。若一味加强军事,征兵招役且每年抽取大量国库在兵器军马城备上,岂不是反让百姓过不好日子似乎有些本末倒置。这也是我家与章明他爹李大人最大的政见之差。” 重涵一手顶着下巴,想了想又说“李大人主张,全力提高生产,让百姓富足安乐。且既让我大华子民富足,也让外疆子民一样富足。古来战事多是贫富差异巨大而造成的掠夺,若大家都过得好又何来掠夺之说我大华稳定如此多年也确实靠的这点。故李大人的主张也有道理但自古以来的战火,并非全因贫富差距,就如我大华现在给外疆诸国丰厚的岁币,但依然有战事隐患的原因” 重涵皱了皱眉,有点欲言又止。 “是皇帝那位置太诱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不想坐坐龙椅感受一番始皇本欲一统天下,终结战事。结果从那时开始,这争来斗去就更没完没了了,是吗”见重涵踌躇未言,钟承止便接道,颇有调侃的语气。 重涵转头看着钟承止,展颜一笑“钟弟真没当我是外人,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钟承止也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一会重大人应该也在城门迎接吧” “嗯,今晚我爹与我哥都要参加宫里的庆功宴,没人管我,我们正好出去玩玩。想来今日镇远大军凯旋,京城必定歌舞升平,临水道那热闹得很,你就跟着我一同去,可不许说不。” “呵呵,涵儿如此盛情,我岂能说不。”钟承止一脸戏谑,对重涵特别柔情地说了“涵儿”二字。 “嗯要叫涵儿哥。”重涵一边说一边与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挡住重涵玩笑拍来的掌“叫我承止就好,这兄弟就心里认了吧,涵儿。” “哈哈,承止不介意我当然乐意。承止以后不用对我客气,我认你这兄弟。”重涵爽朗地回道。 跟着军队队伍一起走,要比先头快不少,没过未时已到京城。 京城南薰门门口早已仪仗排开,车骑演象都摆了出来。七头大象头戴金辔,身披文锦,其上安置金莲花座,锦衣人跨坐象颈之上。数众骑马之士则头戴黑漆圆顶,身着红黄罨画锦服,手持画戟长矛,列阵而立。 至镇远大军离城门不足二里,远远听见铜锣一声,急鼓三下。象马列队盘转行于城门口,数圈后面北而站。只见七头大象前掌屈起跪地,敬拜北方,大声唱喏,再转过身来齐齐正对镇远大军一字站好。这时,天子与文武百官出城门,按品列位而站,迎接镇远大军凯旋而归。 萧正、重熔与另一位副将在城门口对天子行三跪九叩礼,随后走上前去,接过凯旋酒,君臣一饮而尽。象马队再次列阵盘旋,跟着天子与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荡荡从南熏门往大内行去,军队跟随其后。 进了南熏门,仿佛立刻闯进了另一番神仙天地,满城锦绣缤纷,处处花光夺目。 街道两旁被士兵拉着黄锦做隔,每家每户都挂着七彩的锦或布或花或叶,锦布随风飘扬,花叶清香遍途。 黄锦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车马驴层层围挤。男丁无所忌惮,伸着脖子张望。女妓们多骑着驴马,戴着连盖头的头冠。贵家士女则坐在插花小轿之内,掀开骄帘往外观看。 天子与文武百官及其后军队行过,万人磕头高喊万岁,欢呼凯旋,亦有投花扔绢、吹拉弹唱,四处不知从哪传来的乐声不断,一路可谓花天锦地,笙歌鼎沸,整城欢腾,甚为壮观。 重涵他们的马车混在军队里,几人掀开窗帘看着这难得的热闹,也不知看清哪家姑娘好看没有。 凯旋队伍沿御街经州桥过运河,走到内城的兵营便停步。天子与文武百官进宫。重涵与韩玉、张海云约好晚上一更霞凌阁见,还派了个小厮去通知李章明,其后便各自回家。 城门口后各项礼节花去不少时间,进城又走得十分缓慢,到军营时已是黄昏。元宵不久,晚上黑得早,这会行于回家路上天已完全暗下。军营在内城西北侧,而重府在内城东南侧,要转大半个内城才能到。 内城里住的不是在朝高官就是王公贵族,多为深宅大院,朱门高墙。平常街道间就无甚行人,入夜更是安安静静,一片寂寥。很多宅子大门偏门全挂着红灯笼,不知是春节刚过未来得及取下,还是庆祝北伐得胜而从新挂上。 幽暗的街道摇曳着月光与笼烛交织的暗红光晕,如分不清虚实的朦胧梦境。 重涵、钟承止一行,两辆马车一匹黑马,穿行其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遭刺杀 “你们这些公子哥可真够精神的,车马劳顿一整天,晚上还要去风流快活。”钟承止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夜色说道。 “哈哈。”重涵听了一笑,“就是车马劳顿一整天才要去快活。你看韩玉今日那半死不活的鬼样,等到了霞凌阁立马变得生龙活虎。对了,承止可是第一次来京城” “算是,上次来还小得很,没见着什么就走了。”钟承止放下了车帘。 “那今日一定要去看看御水边的盛景,不然就要等天子诞辰与明年过年时才能见着了。” “那就” 钟承止话还没说完,突然神色一凛,快速向重涵扑去。双手猛地将重涵紧抱在怀,侧身带着重涵往地上一滚。 车内外同时响起了金属相撞与马匹嘶吼的声音。马车被马拉得左摇右摆,晃来晃去。 钟承止一手紧搂着重涵,另一手撑着地面快速转换了数个姿势,但始终把重涵护在身下。 小小的马车内被穿顶而过射入了好几只铁身长箭。虽然全被钟承止避过,但无奈车内空间实在太小,又要护着一人,钟承止背上被划过两条长长的伤口。一滩血色染红了纹锦棉袍。 钟承止趴在重涵身上重重地喘气,鲜血从背上顺着脖子流下。重涵这才反应过来是遇到刺客了。 车外响起一阵乒乒乓乓武器激烈碰撞的声音,须臾过后,变得鸦雀无声。 重涵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望着趴在自己身上鲜血直流的钟承止,又不敢乱动。 钟承止气息越来越粗重,湿热的声音打在重涵耳边“受伤没有” “没没有。”重涵不知所措,只觉得心蹦蹦直跳,就快要跃出来了。 “小伤也算箭有毒。” “没多亏你,完全没事。” “那就好。”钟承止说完便晕了过去。 哐当一声。 景曲打开车门,长苑与景曲走进车内,马车里空间对这俩人的体形来说实在太过狭小。 “二少爷有无事”长苑看了一眼情况蹲下问道。 “我没事,承止他”重涵依然有些慌张,抬头望着长苑又低头看着身上的钟承止,丝毫不敢乱动。 景曲矮身单腿跪地,用手指沾上钟承止留出的鲜血在鼻下闻了闻,接着一把横身抱起钟承止,并让其胸贴自己,不至于背朝下,对重涵说道“你家在哪带我去。” 重涵一时还有点愣神。 “快” 景曲中气十足地一吼,重涵终于反应过来,几人立刻起身跳下马车。 马车周围一片狼藉,两个车夫都倒在血泊之中。另一辆马车被乱箭穿透,马已倒地,残木满处,车身下一滩鲜血。且还有血从车内往外缓缓漫溢,想必车里的下人没一个能活。 而重涵这辆马车无多损伤,正停在一旁。拉车的马也好好地站在路边,时不时踏一下脚。马车不远的地上,乱七八糟散着不少折断或弯曲的箭矢。这些箭矢与射进车内的一样,都是粗长的铁箭。只有被大力劈砍过,才能弯折至此。 重涵望了一眼正抱着钟承止身形笔直高大的景曲,方才片刻时间马车外发生之事已能大概了然。看来定是有人及时砍落了大多射来的箭矢,并稳住车马。故少数射进车内的箭矢才能被钟承止护着自己完全避过,马车也不至于翻倒。听方才声响,刺客不只一人,如此短时间就被全部打走,加上前面这些,绝非长苑一人可为。 就重涵对长苑的了解,比起砍落箭矢再与刺客交锋,应更倾向于破车而入救人逃走。这一切更像景曲所为。而今次这些箭矢的数量,又岂是长苑破车而入能救得万全的。如此一来,假若没有一时兴起带着钟承止回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们,骑马。”景曲用头指了指黑色汗血马。 重涵点点头,翻上黑马,对景曲问道“你呢” “快,去你家。”景曲声音浑厚果断,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重涵也不疑惑,拉起马缰就往重府驾去。长苑解下了拉马车的马,随即跟上。景曲抱着钟承止徒步跟着马跑了起来。 汗血马名不虚传。尽管在巷道里无法全力奔驰,也能见速度极快,寻常马根本无法企及。这没多少路,长苑已被甩开一大段。但景曲仅靠徒步奔跑还抱着一人,居然能一直不近不远跟着重涵毫不落下。 出事地已离重府不远,转眼功夫便到。重涵前脚下马,景曲后脚就跟了上来,长苑没过一会也赶到了。 重府的守门见到重涵,立刻开门。府里迅速向内传声道“二少爷回来了。”接着一群下人出来迎接。 重涵急冲冲地往府内跑。一位管家打扮的老者迎了上来,看了看重涵身后几人“二少爷,如何回事” “遇到刺客快请大夫客房收拾好没”重涵焦急地喊道。 老管家点头“已收拾妥当。” 老管家吩咐了一位下人去找大夫,自己领着重涵一行人走过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东边跨院的厢房。房内早已生好暖炉点好灯,进房便感到一阵温暖环绕。 景曲将钟承止背朝上放到床上,又将钟承止的头轻轻侧搁在枕头上。 “剪刀。”景曲浑厚果断的声音再次响起。 “快剪刀”重涵心急火燎,对着老管家重复。 老管家显然是经验丰富,已要下人准备好剪刀、手巾、温水与薄棉布,并把油灯端到床边照亮。 景曲直接把钟承止衣服剪破,将上衣全部脱下,随后拿手巾小心地避开伤口擦掉周围的血渍。 “怎么样”重涵在一旁帮手递东西,忧心忡忡地问道。 “伤口不深,但有毒。”景曲手不停,头也没转,面无表情地回答。 重涵看着床上的钟承止。伤口确实不深,血已自然有些止住,但还在渗出的血非是早前的鲜红色,而是乌暗发紫,伤口周围的皮肤也往外晕着丝丝青黑。 钟承止身形清癯,长相秀美如女子,寥寥几眼看去会是一种弱不禁风的书生印象。此时脱下衣服,却发现其全身肌肉紧致,分块清晰可见,但又不似寻常武人的精壮刚硬,而是带着些许少年般的柔和温婉。在暖黄的烛光下,起伏有致的线条,白纸若曦的皮肤,有一种刚柔相济的妖异美感,即便这长长的伤口,也丝毫不掩其瑜。 重涵看得颇有点口干舌燥,大冷天的硬是渗了一背的汗。感觉焦躁不安的心情里混杂着一些初次感受到的东西,挠得自己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堵得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曲将背上的两个包裹放到桌子上,打开小的那个包裹翻了翻,拿起一个小盒。盒里有几个药瓶,还有些针线,但与平常绣花用的针线完全不同。 景曲将其中一个药瓶内的药膏倒出于棉布,轻轻涂抹在钟承止伤口上。接着穿好针线,将伤口缝合,又把另一个药瓶里的药泥涂抹在伤口外,再包扎好。 这时,重府请的大夫才匆匆赶来。大夫看了看伤口的处理,点点头,再给钟承止把了把脉,然后对重涵说道“所受外伤无碍,但伤口毒药已往体内渗透,现在全身脉象都渐转疲软。这位公子身体底子甚好,若换寻常人早已毒渗全身而亡。但即便这位公子,如不快些找到解药,也挺不过明日。” 重涵只觉得心头被重重一击,双手紧紧抓住大夫的手臂“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大夫摇摇头“实不相瞒,这类武家的毒,千奇百怪,即便能通过毒性调出解药,也需花时日细致研制,非是一两日可完成的事。” “那难道没救了”重涵抓着大夫的手更用力了。 大夫似乎被抓得吃痛,眉头皱了皱“老夫只能开些活血护心的方子,让毒性发作稍慢,再取点血样回去尝试调配解药。若拖延的时间里能抓住刺客,要到解药才是最好。” 旁边老管家上前一步,半鞠身,抬头直视大夫被抓住的手臂“想周太医贵为御医,专为天家与重家看诊,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会竭尽全力而为。目前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二少爷请稍安。” 重涵顺着老管家目光,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放开周太医手臂,鞠礼道“那请周太医尽快,方子所需药材也请吩咐,晚生着人去配。” “有些药材约莫只有宫里才有,要劳烦重少爷请人入宫一趟。”周太医回。 重涵看向一旁的老管家“魏老亲自去。”又转回头对周太医说道,“周太医请赶快把方子写了。魏老马上就去。” 周太医便立即写好方子交给魏老,再走到床边那堆被剪下的衣服旁,挑了几块浸着钟承止血迹的衣布,与魏老一起见礼告退。 待俩人一走远,重涵出到屋外,大声喊道“长苑长苑” 一袭黑衣的长苑悄无声息地走到重涵身前。 “今日到底是什么人怎一个没抓住”重涵没好气地对长苑问道。 “共有三人,其中两人负责放箭。放箭后,有两人跳下屋顶,随即被我与钟公子书僮挡住。对方发现不敌后,三人一起迅速逃跑。当时我未能确定少爷安危,不敢追去。” “那现在赶快去追去找解药还有究竟怎么回事居然敢在京城内城动手,还动到我们重家头上了”重涵手往门上重重一拍。门板啪啦一声,撞到后面又弹起来。 长苑点了点头,片刻之间消失在黑暗中。 屋内屋外,顿时一片沉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别关窗 方才各种吼叫了一通,重涵胸口起伏不止,粗气直喘,站在外面吹了一会风,气是顺了些,但心中更是焦躁,转身走进屋内,关上门看着房里的钟承止与景曲。 景曲不动声色地用手巾擦着钟承止身体其他弄脏的地方,全身擦净后,将被子轻轻给钟承止盖上。虽面上毫无表情,但动作能看得出已是仔细至极。 静下来重涵才发觉,景曲相当不简单。不单武功高强,明显对医术也颇为精通。做事从容干练,魄力十足,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面。各方面素质都大高于从小贴身跟着自己的侍卫长苑。长苑已是重涵他爹精挑细选的一等一高手。这等人才,是重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才能找得到请得动,绝非寻常百姓随便就能带一个的。而跟着钟承止的景曲,比长苑还厉害,且忠心可见,这钟承止究竟何许人也 再者,当时射入车内的箭也有七八枝。钟承止能在片刻间护着一人全全避过,只受点擦伤,身手亦不简单。虽然事发突然,没看个明白,但方才周太医也说钟承止身体底子甚好,加上这明显有过锻炼的身型,绝非寻常书生难道是武林中人但武林中人何必持着这等身手来考文举 正想得出神,重涵突然一哆嗦,感到一阵寒气,左右一看,发现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便走过去欲把窗户关上。手刚一碰窗户 “别关。” 景曲浑厚的声音在重涵背后响起。 重涵不禁问道“为何夜里颇冷。” “别关。” 景曲只重复了一句就不再说话。重涵知道是得不到回答了,便由着窗户开着。自己讪讪走回,坐到钟承止床边的凳子上。 房间内静得针落可闻,景曲一语不发地笔直端坐,双目直视钟承止一动不动。 重涵先坐了会,满脑子胡思乱想又想不明白,欲与景曲说说话,可每每转头看他就发现根本开不了口。然后重涵站起身在房内踱步,没一会觉着静不心来,再度坐下,坐着又觉得难受,重新站起。就这么走走坐坐,反反复复重涵并不是沉不住的人,可不知为何,今日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整个人焦躁不已,慌张烦乱,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不敢深想,不敢触碰。 近半个时辰过去,魏老拿着方子所需的药材从宫里赶回,向重涵禀报。没多久,下人端着已熬好的药走进屋。重涵刚要起身接,景曲两步上前接过药先闻了闻,又尝了一点,才拿到床边,轻轻扶起钟承止。 钟承止昏迷不醒,并不易喂药。景曲每喂一勺,便用手掌从钟承止脖子向下抚到小腹。重涵仔细观其手势,明白是在运功以便药汤下喉。 钟承止本就皮肤白皙,这下受伤中毒更是面色惨白,完全没有了白日那付懒散戏谑的样子。看得重涵心如针扎,那股堵着的气又涌到心口,闷得难受不已。 这时一名下人走进来,说门口有李公子的人传口信,问重涵为何还不到霞凌阁。重涵这才想起晚上同李章明他们的约定,但此时哪有心情,也不可能丢下为救自己受伤的钟承止外出玩乐,便赶紧拿笔纸写了回信要传口信的人带过去。 这名下人前脚出门,后脚又一名下人进来,说老爷回来了,要二少爷去书房。 重涵看了看还在一勺一勺给钟承止喂药的景曲,知会了一声,便去往书房。 书房里重绥温与重熔一坐一站正在说话。见重涵走进来,重熔赶快迎了过去,摸了摸重涵脸,又用手背贴了贴重涵的额头,担忧地问“遇到刺客了有未受伤有没事” “大哥我没事。爹。”重涵回了重熔的话,又向重绥温见礼,“你们怎这么早就回了不是宫里有庆功宴吗。” 重熔“还不是因你遇到刺客。魏老着人递了张条子进宴会场,但说得不甚清楚。陛下见我坐立不安便问起,得知情况即放我与爹先回来。” 重涵“我没事,但承止他就是同我一起回来的人,是位来自湖南的举人。他救了我一命,受了重伤,现在中毒昏迷,生死未卜” 这时,长苑走了进来。重绥温问道“长苑你说说,当时如何情况” 长苑点了点头,走到重绥温面前负手站好 “今晚经过内城西边张府与赵府中间时,两名拿着特殊大弩的刺客与一名拿刀刺客在两侧高墙顶伏击。这弩是一种有机关术的大型弩,能一次如雨般射出数十只铁箭,且穿透力巨大,可射穿马车车顶,还有余力伤到车内之人。当时一有动静,那湖南举人的书僮比我反应更快,立刻从马上跃起用剑砍掉射向二少爷马车的大多箭矢,但仍有几箭射入车内。箭攻之后,其中一名持弩刺客将弩交给另一名持弩刺客,再与拿刀刺客一同跳了下来,被我与书僮一人挡住一个。拿刀刺客和书僮过了数招后就发现不敌,立刻指挥三人逃离。我未能确定二少爷安危,也不知这湖南举人与书僮是否值得信任,不敢追击,先进车内查看二少爷情况。那书僮也未追击刺客,与我一起进到马车内,发现湖南举人趴在少爷身上,背部受伤,应是救二少爷所致。” 长苑详尽而不冗长地阐述了当时的情况。 “大型机关弩”重熔听得直皱眉,与重绥温对视了一眼,又问“你可看清那弩是如何模样,那几个刺客身手又如何” “拿刀刺客功力深厚,他与书僮过招时我能感到其散出的内力,十分强劲。机关弩造型类似方筒,宽二尺长三尺左右。看他们逃跑姿势,重量应该不轻,发射时有听到闷响,其后有淡淡的燃烧气味,估计有做冲力,是不应出现在内城的大型机关武器。今次若只我一人,无法保证二少爷全身而退。使用大型机关武器还加毒药,再加那拿刀刺客的身手,对方是势在必得,只是没算到我们一行除了我还有两大高手。” “除你还有两大高手”重熔不解地问。 “除了那书僮,湖南举人也是深谙武道之人。尽管射进马车内的箭不足十枝,但机关弩射出的箭快且集中,力道巨大,车内空间狭窄不易躲避,任何一箭被射中必是穿体而过,难以回天。湖南举人能几乎完全避开,只被擦伤些许,还护着一人完好,绝非寻常功力。” 这下重绥温也皱起眉头,对重涵问道“涵儿,这湖南举人是谁为何与你一起回来又为何要救你” 重涵自己也对钟承止与景曲的身份极为疑虑,但却不愿对重绥温与重熔说明,担心他们会对钟承止产生偏见怀疑而不允许其留在重府,甚至可能做出一些更严重的处理。没料到这会被长苑说得如此直白。 重涵心里忖度了一下,半虚半实地答道“这湖南举人姓钟名承止。孩儿事先查过其身世,是湖南一家族子弟,祖上有些产业,略有积攒,只是到他父辈家道中落。年幼时父母双亡,只能靠薄产度日。但生得聪慧,去年秋闱高中举人,今年便赴京会试,想考得一功名也可光宗耀祖。那书僮实则是侍卫,乃钟父所留,忠心耿耿。他武功正是此侍卫所教,所谓名师出高徒,故身手不凡。前日在建安停留时无意与其相识,见是一身世可怜之人,却毫无落魄之气,相反风度凝远,文武双全且长相出众,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有大成。故孩儿生出结识之心,见他在京城未有落脚之处,便邀其来家中暂住。不想路上遇到这等惨事,更没想到对方舍命相救,若因此害其有何不测,孩儿实在心有愧疚。” 重熔听完斜着瞥了重涵一眼,没说什么。 重绥温捋了捋胡子,沉默须臾“此人姓钟来自湖南” “对,姓钟名承止,湖南南县人。”重涵答道。 “” 重绥温没回话,与重熔对视了一眼,随后站起身走到窗外,半晌后说道“行了,你下去吧。等这钟承止好些了,带来给我见见。” 此话让重涵颇有些意外。再怎么说钟承止也是自己救命恩人,重绥温居然看都没说去看一眼,如此敷衍而过,实在不像印象里的父亲所为。 “爹,承止现在十分危险。箭上有剧毒,周太医说若不能找到解药,定撑不过明天。现在亟需寻到刺客要到解药才行。” 重绥温转头看了看重涵,淡淡说道“已在查了,能找到解药会立刻送来,你下去吧。” “”重涵听着实有不忿,但又无可奈何。 重涵知道若是自己中毒,重绥温与重熔定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大可能会动用京城禁军封锁全城来查找凶手与解药,但落到一个不相识的又没权势的旁人身上,没想到会轻视至此。自己虽在外面打着重家二少爷的名号飞扬跋扈,在家里不过是一小孩儿而已,根本无可多言。心里再怎么难受,也只能行礼退下。只是离开时,重涵重重一声关上房门,表示了心中的愤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有何用 待重涵脚步声远,重绥温坐回案后,用手指轻敲案面上的白玉镇纸,望着翻卷升腾的袅袅炉烟,说道“你们觉得是何人” 重熔思量片刻,回道“如此机关术只可能是班输派作品。持大型机关武器能进内城,绕也好,通也好,必得过了殿前军关口,那是林槮的地盘。” “那名刀客的功法招式看起来是鸣鸿派,此人功力不凡,应是幽冥名册上之人。另外两人实力也不弱,但拿着那么大的两架机关弩,想完全不被守卫察觉潜入内城并非易事。”长苑在一旁接道。 重熔点了点头“林槮今日也在庆功宴上,但并未见有人来通报异常,除非” 重熔顿了一会,转而说道“无论班输派还是鸣鸿派,现在都并未事谁为主,只是有钱便卖货。若完全是林槮指使,又有些太过招摇。仅从这三名刺客来看,无法判断出是哪方势力。正如长苑所说,对方下手方式是志在必得。若非涵儿意外找了不寻常之人同行,绝无可能逃出生天。而涵儿现在无权无职,杀了他能有何用” 重绥温未回话,只静静地听着。 重熔抱起双臂在房间里踱步,继续说道“若把可能的用处列出来,便是 用处一,无中生有。涵儿被杀,我们必会全力缉拿凶手。若不在最短时间里封城搜查,刺客一旦逃离京城,便难以再寻到踪迹。封城搜查需要大量人手,京城由殿前军全全掌管,林槮极可能故意拖延,贻误时机,那我们只可自调人手。萧将军的两千禁军今日恰好在京城,万不得已之时,我们必会用此两千人。但在京城擅调禁军估计后患无穷,会给我们无中生出极大麻烦。 用处二,混水摸鱼。有人想在京城找寻某些东西,一旦军队全城搜查,便能闯进许多平日无法入内之所。而能发动全城大搜查的事,还真没什么比刺杀涵儿更好。毕竟一二品大员身亡会影响政局,而深宫之内的人遭刺则连带甚远。 用处三,栽赃嫁祸。下手之处在内城,针对的又是我们重家,同时使用了特别手段,凶手能缩到一个狭窄的范围之内。若刺杀成功,再刻意留下线索,定能栽赃到某些人身上从而挑起事端。 用处四,对方并无明确目的,只是单纯对我们重家的一种挑衅或报复。” 重熔站定望着长苑“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对方目标根本不是涵儿,而是马车里的其他人,比如那个钟承止或某个下人。” 长苑知道重熔是在问他,回道“此可能性极小。一,两名刺客跳下并未查看另一辆马车,而是直冲我护的这辆,说明他们目标不会是下人。二,两名刺客原本想合攻我一人,未把钟承止的书僮当回事。只是那书僮实在身手不凡,两三招就将拿刀刺客压制,对方才会发现情况不对立刻逃跑,说明目标也非钟承止。” 重熔点了点头,走到重绥温书案前,一手点在案上“其实除了方才列举那些,还一可能,且是最合理最值得花如此大代价行刺的可能” 重绥温大手一挥动,果断否认道“不可能。当时本就无几人知晓,一应牵连的人也早已身亡。就算真有外人知晓实情,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动手。” 重熔沉默了片刻,未置可否“那除掉此可能。方才列出的所有用处里,不管哪条,都必有后手。若我们按正常方式去搜查凶手,恐会落人圈套。若涵儿有事,那是逼不得已,所幸涵儿安然,那” “先勿过声张,暗下调查。这事即便查不出来,也不会就此平息,恐怕有人是等不及了。不过先保证涵儿不会再遭偷袭。”重绥温转头看向长苑,“长苑,你从家里挑几人,近些日子出行一起跟着。” 长苑站立未动,微微颔首。 重绥温接着说道“这般局势能风平浪静如此多年,已可说是奇事,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我们须早做准备。总之,不管是谁,有何目的,想来便来就是。” 重绥温手指依然慢慢轻敲在白玉镇纸上,看起来似乎毫无使力,却见手指下方已形成一条深深的裂纹,随后趴的一声,镇纸断作两截。 书房内的香炉卷着丝缕轻烟,散着淡淡的龙涎清香。 重熔看着断开的镇纸,若有所思,随后欲言又止道“那个姓钟的举人” 重绥温眉头一皱“阴府自当年事变之后,十几年来毫无声息。如今阴府对武林约束大不如前,幽冥法则名存实亡。不谈当年阴府伤亡,仅说鬼玉不在,钟家人与阎王同个凡人无异。现在即便钟家人入世,又能有何作为” 重熔“如今幽冥法则名存实亡,也是因为阴府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众人皆以为阴府已衰。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阎王与钟家真的有心” “那姓钟的为何要冒险救涵儿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救下我们重家人,却陷自己于危险之中,又有何用”重绥温打断重熔,再次果断否定。 “”重熔一时无话,随后才说道,“或是姓钟的一时好心说不定只是纯粹巧合,并非是阴府钟家人。” “哼,若是巧合,此人定过不了明日,死人无所作为。若是钟家人,定死不了。听涵儿所言,不过一少年,便留着他在家观察。我倒要看看,现在的阴府有何能耐可在今时今日的阳间翻出一丝风浪来。”重绥温双手往案上一撑,站起身,“长苑你去盯着,任何可疑之处向我报告。” 长苑点头,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重涵一脸郁闷满肚子气地回到钟承止的厢房,见到景曲依然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地坐在床边。一旁的窗户大大敞开,夜深后外面愈发寒冷,房内的暖炉已挡不住灌入的寒气,整个房间都冷了下来,温度与室外无异。 钟承止面色越来越差,双颊惨白中透着青黑,嘴唇发乌。这去书房还没一会时间,钟承止状态就在眼见着持续转恶。重涵看得更加心烦意乱,瞧着那凉气直灌的窗户就气不打一处来,准备不由分说去关上。还没走到窗边,突然,一道小小的黑影带着微微的绿光从窗外倏然闪入,落到床上。 重涵先以为是幻觉,定睛一看,竟是总跟着钟承止的那只平安鸟。 景曲一把抓住平安鸟拿起,取下了鸟腿上绑着的一个极小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两颗很小的绿色药丸。 景曲将钟承止扶起,喂下一颗药丸,仍旧用手掌从钟承止脖子抚到小腹,以顺入胃。再放下钟承止,起身关上了窗户。随后把另一颗药丸放入药瓶收好,回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 钟承止上半身裸露在外,伤口附近的黑晕已染了半背。景曲抬手,在钟承止背部无伤口那侧略有悬空地来回轻抚。 重涵仔细观看景曲动作,能猜得出是某种运气手法。此时重涵才明白景曲不关窗的原因,原来是在等解药。至于解药从何来为何会是一平安鸟送来对比钟承止与景曲身上的一堆谜团,重涵倒没感到有多奇怪,但无由地觉着自己又被当成小孩子看了,愈发郁闷地坐在一旁。 平安对着景曲不满地喳喳叫了几声,转头在屋子里环望一周,扑腾几下翅膀,飞到外屋桌子上,啄起盘里的水果来。 窗户关上后,房间逐渐回暖。魏老进来加了点木炭,之后走到重涵身侧“二少爷,是时候休息了,这边老朽会一直看着,如有情况立刻与少爷知会。” 魏老这么一说,重涵才发现都快三更了,顿觉全身疲惫,但却不想离开钟承止身边,再看看正在对钟承止运气的景曲,只觉得此人在钟承止醒来前定会一直守护在侧。给钟承止准备的这间厢房是间上客房,正房一侧有连一起的暖阁。景曲与钟承止同住一房,钟承止睡正房,那景曲便是睡暖阁里。见景曲似乎不会睡的样子重涵回道“我一会困了就在这屋里睡,你不用管了。” 魏老“二少爷睡这边可能会睡不太好。” “行了,你别管了”重涵从未对魏老如此口气,但今日却烦躁得难以自己。 魏老无奈,只能对旁边下人吩咐了几句,便见礼退了出去。 加了碳的炉火烧得啪啪作响,房间再次温暖得让人生倦。不知过了多久,烛光下钟承止的面色有了些许好转。景曲不再运气,给钟承止喂了一点温水,再盖好被子,又笔直端坐在床边,目不斜视地看着钟承止一动不动。 重涵明白,这下应是完全脱险了,立刻感到全身倦意凶猛袭来。眼皮不住打架,再也撑不住地闭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李章明 次日清晨。 屋外传来吱吱鸟啼,雕花窗棂透入初起的朝色,房间内明暗交半。 重涵缓缓睁开双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这床怎么硌得慌。待看清周围,重涵猛然清醒过来,迅速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暖阁,身上和衣盖着被子,看来是昨夜睡着后被人抬了过来。一晃神想到钟承止,重涵立马跳下床跑到正房,见钟承止正抱着几个大枕头趴在床上,景曲在喂他早饭。 “涵儿早啊。”钟承止面色依然不好,声音虚弱,但恢复了前几日轻快戏谑的语气,面带笑容地给重涵打招呼。 重涵只觉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坐到钟承止旁边,看他抱着枕头的模样忍俊不禁“什么时候醒的” 钟承止“半夜就醒了,睁眼就见你睡得四仰八叉,只得叫景曲把你抱到暖阁去,免得被旁人看到丢了重家二少爷的体面。” 重涵笑回“那叫豪放,谁如你这般姑娘家家的抱着枕头。” 钟承止眼珠往上一瞅“哎,我这是为啥抱着枕头呢” 钟承止显然是在打趣,重涵一听却认真起来,坐正道“承止,待你身子好一点,我们便去对天地结拜,往后便是亲兄弟。” “嗯”钟承止刚含了一口粥,还没咽下去,“无视秀了捉兄弟相里认落就好,哈儿。不是说了这兄弟心里认了就好,涵儿。” 重涵居然也听懂了“不行,以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义弟,天下只要重家能管得住的地方,定不会让你受欺负。这次科举无论是否考取功名,我重涵也许你一个好前程。以后你与景曲便呆在重家,来日只要有我重涵一口吃的,决不会亏待于你们。” 钟承止听了有些讪讪,心里百味陈杂,瞳中一抹绿光一闪而过。 钟承止垂下眼睑,柔声道“涵儿,你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伤我受了不过是吃痛抱几天枕头,给你们寻常人受了,不去整条命,也要去半条的。既然你我有缘遇上,我定做不到袖手旁观,非是什么大恩大德。” 重涵摇摇头“既然如此,你便更不要与我客气,这非是报恩,只是你我缘分。以后你就当我是亲哥,就如我与我大哥一般相处便好。” 钟承止不由笑了出来“你这重家二少爷,也太便宜了,随便遇上个人没两日就对人掏心掏肺的。” 重涵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这就是本二少爷任性。你钟承止,我看着就乐意掏心掏肺的,谁也拦不了。” 钟承止无以再反驳,摇了摇头,用那温婉的声音说道“那好,以后我就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可别嫌我吃得太多。” 重涵哈哈一声,在钟承止头上轻拍了一下“尽管吃,看不撑死你的。对了,昨日你的衣裳也毁了。那袍子一看就不是凡物,真是好生可惜,待我去给你做几件差不多的。”说完重涵便起身跑出门,“魏老魏老”地叫起来。想必是去招呼衣裳一事了。 钟承止看着重涵的背景莞尔而笑,继续吃早饭。 平安一扑腾飞落到钟承止头上,还蹦了几下“是啊,定做不到袖手旁观。哈差点命就去了,还说不会比钟馗砸,人钟馗好歹进了朝堂。你呢皇上面都没见到,就准备真进阴曹地府了。” “哎这不是没事了吗,有惊无险便行。”钟承止抱着枕头吃完了最后一口粥。 “我的祖宗,您可千万别再有惊无险了。”平安发出了阎王的声音,“你难道不知这样传送要花多少气力多少钱昨日恰巧黑白无常都在,一起摆阵给你传的。近年进贡来的药材越来越少,很多方子都配不出了,用一个少一个。下次缺个人差个物啥的,你就等着去见真阎王吧。” 钟承止“行了行了,知道了。人真阎王绝没你这般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还有别突然冒出来,这可是重府,到处都是扶山派的人。尤其重涵贴身的那家伙,平日看着不在,实际形影不离。重涵若在不远处,其人必在不远处。” 阎王“我看重绥温那家伙未必猜不到你是谁。” 钟承止“猜出来是猜出来,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表面功夫是得做的。假如他没猜到,或者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也没必要去故意挑衅,如今他未必觉得阴府是威胁。” 阎王“也是,那我走了。再说一遍,你可别再闹这种事。” “快滚。”钟承止朝平安肚子弹了弹指头。平安吱吱鸟叫了几声,不满地飞了出去。 重涵出了屋子找魏老,叫了好几声没见着人,问了几个下人也都说不知,重涵便在府邸里乱窜,四处找寻。 进了后院见重熔正在空地处练功,重涵跑上前问道“大哥知道魏老去哪了吗” 重熔收功站好,对重涵上下打量了一番“魏老出去替爹办事了,午前应能回来。你这蓬头垢面的,昨晚一宿没睡” 重涵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仪容不整了,嘿嘿一笑“和衣睡的,一会去收拾下。” “钟承止如何了看你这么高兴,没事了” 重涵嗯了一声“应是无碍了。昨日他衣裳剪了,我想找魏老替他做几套衣裳。” 重熔微微眯眼“不是身中剧毒,熬不过今日吗这么快便好了” 重涵知道事有蹊跷,只得什么都往景曲身上堆“是他那侍卫有奇药。本只心存侥幸一试,没想居然一吃就好。约莫药性恰好对上,实在是运气。” 重熔未回话,负手看着的重涵,片刻后才说道“这个钟承止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好好给我说说。” 重涵听得一凛,心想果然是骗不过大哥“昨晚不是说过了吗” “你在建安才遇到此人,前后相识不过两日。两日里凭你能查到什么最多找人翻一点案卷。说得那么详尽,要么是人家告知于你,要么是你胡编乱造。旁人告知的不可尽信,你胡编的就更不用说。” “我没胡编确实是湖南一家族后代,父母双亡,守和一年的举人。都是有案卷的,大哥不信可以去查。只是他那侍卫实在奇特,不知来历。”重涵只能接着昨夜的话继续半虚半实地胡诌。 重熔半眯眼看着重涵,这弟弟他再了解不过,没有多说“待他能下床了,带来给爹与我见见,近日便让他好好休息,我们不去打扰。金榜以前,我都在京城,你可得给我考个好成绩出来。” “真的这次这么久看我给你考个状元。”重涵兴高采烈地回答。自打重熔赴河北任职后,兄弟俩很少能相见。得知重熔会在京城呆数月,重涵喜从心来。再加之听到重熔让钟承止好好休息,便是爹与大哥允许钟承止留在重府,重涵更是开心。 重熔笑了笑“你可别最后连会试都过不了。行了,快去收拾下,不成样子。一会魏老回来了我要他去寻你。” 重涵点点头,离开后院回了自己屋子。 重涵的屋子在重府里专门的一处院落之内。屋内三开间,一明二暗,西次间为卧室,东次间为重涵专用的书房。不管重涵身在京城还是佛山,屋子都有人日日打扫,以便二少爷随时回来居住。 去年立冬去往佛山,正月归京,相隔近三月。此时重涵走进屋内,依然同三月前一样,处处一尘不染。爱用之物都在顺手的位置,并未移动。昨日从佛山带回的一些书籍杂物,也已被收拾整理好,摆放在适当的地方。 重涵在东次间的书案后坐下,忽然生出一丝感叹。若科举顺利,金榜题名,入翰林,进朝堂,往后便再难回佛山。重涵自小每年有近半时日住在佛山,对佛山的感情丝毫不次京城。佛山同样有关系亲密的好友,以后恐怕也再难相见。 半月前离开佛山时,重涵还对佛山的好友打趣“若我科举落败,后面三年照旧来佛山过冬。这金榜题名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别太伤心,尚还未到惜别之时。” 可现在想想,就算科举落败,是否去佛山过冬又岂是自己能决定的事还不是爹说如何便如何重涵略有怅然,但钟承止情况好转,重涵昨日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这会回过神来,发现方才思虑间,无意拿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承止”。 重涵微微一笑,起身招呼来一个下人,吩咐几句后,便去往浴室沐浴。 刚脱衣入浴池还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李章明来了。 李章明与重涵同岁,都是朝德三年生。不同于京城公子哥多是骄横恣肆,李章明为人谦逊,性格耿直,处事严谨,思虑周密,平常在正事上一向认真绝不做半点虚假,生活上却又并不太拘小节。 自重涵有记忆起,每年在京城不管读书或玩耍,必是与李章明一道。俩人从开蒙到入国子监,身周全是些权贵子弟,且都在爱玩闹的年纪。若非李章明一直在旁潜濡默被,以重涵的性子估计早被人带着四处玩乐荒废了学业。而李章明若非有重涵这样人情练达众星捧月的好友,在年少轻狂时却方正不苟,难免是被孤立的份。表面上,李章明老被重涵捉弄戏谑,但若有他人惹得李章明半分不悦,重涵定会挺身出头。京城公子哥间的俗雅聚会,重涵只要受邀赴会,一定带上李章明,于是就算性情不合,也无人敢冷落了李章明。 随着年岁渐长,立身处世中少了些孩童心性,多了份人情世故。重家李家在朝堂之位又日益高涨,权势愈来愈大,重涵与李章明更是丝毫不会被人怠慢,但俩人之间的情谊却更显珍贵,彼此都心认对方这好友,无话不谈。 闯浴室这档子事,俩人互相之间做了不下数次。李章明听到重涵在沐浴,直接就进到浴室内间。下人也习以为常,不做阻拦。重家的浴室建得不次外面的混堂,浴池足够五六人坐浴。重涵心情正好,见到李章明进来,二话不说,先一个着力把李章明给拉下水,哈哈大笑。李章明显然早已习惯被重涵捉弄,干脆脱了衣裳,把下人支走,一起在热水里泡起来。 “昨晚你传信说遇刺无法赴约,说得不甚详细。我忧心了一晚又不好离席,到底是如何回事”下人一走,李章明便向重涵问起。 重涵靠坐在池边,把昨晚长苑对重绥温说的过程又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同李章明转述了一道。听得李章明神色紧张眉头直皱“如此听来,钟公子固然品高德重,但颇有背景,你要与人义结金兰,问得你父兄没有” 重涵出了浴池,拿起肥皂团给自己搓着“还有什么恩情能大过舍身相救别的不怕,就怕我爹与大哥把他当成可疑之人,瞒着我暗下处置。这次若非同他一起回京,恐怕我真是小命不保,岂能忘恩负义还毁人前程” “恩不可忘,但若要深交,他这些可疑之处你还须问得清楚,才好相处得心无芥蒂。” “他现在还重伤在床,总不能这么着急打听人家事。说不定也真就普普通通,只不过那侍卫是什么武林中人而已。来日方长,他若能考上进士,我要爹将他安置在我身边。即便考不上,重家难道还少了两个人的吃食总能慢慢弄清楚来历。”重涵搓完冲干净又坐进水里。 “另外。”李章明放低了声音,“我本一清早就来了,我爹见我起得早,昨夜带回家的票拟甚多,便要我帮他拿着进政事堂去。我拿的时候无意翻开了一本面上的红标票,正是说的你遇刺之事,写得甚长,纸都折得老厚了。我不敢多看,瞟了几眼,里面说了保密、暗查等词。随后我去大理寺找成大哥问了问,成大哥说大理寺并未收到刑部上报此案。照说就算查不出凶手,这案子也该报到大理寺去了,那就真是在暗查了。你说这等刺杀从一品大员家属的案子为何会要保密暗查” 重涵抱臂蹙眉,想到昨日重绥温的态度,而今日重熔居然在家休息,这般大事似乎还真没什么动作。难道自己小命这么不值钱还是说因为自己无事就不查了 俩人讨论了好一会还是不得其解,感觉虽然半脚即将踏入朝堂,实际却多有事根本不明所以,深深地生出一种自己只是小孩,大人是另个世界的无奈感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走后门 两人在热水里聊了半天,泡得面红耳赤浑身出汗,便叫下人来伺候出浴穿衣。 走出浴池,重涵侧头看了看李章明柔弱平坦毫无棱角的典型读书人身材,心道这实在是比钟承止差远了,毫无观赏性可言。再看看自己,肌肉分明,体格匀称,个子颀长,嗯还不错,幸亏自小习武转眼便忘记了刚刚的伤春悲秋少年愁。 整衣梳理后,重涵与李章明便一起去往钟承止的房间。 房里景曲正在给钟承止换药,纱布一层层揭下,露出敷药的伤口。景曲一点点小心地将敷在伤口上的药泥抹掉,又重新换上新的药泥。昨日伤口周围的黑晕已消失,但伤口还未完全结疤。对于重涵、李章明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坐在一旁看得是触目惊心。 重涵忍不住叹道“这估计要留疤了,真是可惜。” 钟承止笑了起来“又不是姑娘家,留疤有何可惜的” 重涵“姑娘家也没见谁皮肤生得你这般漂亮。待周太医再来,我问他有无法子能不留疤痕。” 钟承止不禁回道“你又见过多少姑娘家皮肤了” 重涵双臂一挥,一脸得意“你未听过风流跌宕重二少吗二少爷我可是阅人无数。” 钟承止带着笑意转头问李章明“哦,李公子,二少爷是阅过多少人了” “承止既然与涵儿兄弟相称,对我也不必客气,叫我章明就好。嗯我想想”李章明歪着脑袋,思考起来,“涵儿在佛山时如何我不知,但在京城我俩十三岁便入了国子监,此后多住于国子监内,平日不可外出,难得在外时又四处玩闹。游山玩水、蹴鞠伴射并不便带上女子,最多在霞凌阁聚会时逢场作戏搂搂抱抱一番。玉儿与海云倒还时有外宿,涵儿从来都同我一起离开。要说一年里,实在无几日可阅人,而重府也未见给涵儿配通房的丫鬟,故” “哈哈哈哈” 李章明还没说完,钟承止就哈哈大笑起来。这等玩笑话,李章明居然回答得如此认真,一下给重涵交了老底,弄得重涵尴尬不已。 “喂,喂,我我在佛山可是很风流的。”重涵忙在一旁自我辩护。 “好好,我知道了。”钟承止还在不住地笑得前仰后合。景曲上药的手一时没拿好位置,撞到伤口。弄得钟承止生痛,皱起眉头。 重涵立刻如被刺了一下,伸手握住钟承止搭在枕头上的手,拇指不自觉地在其手背上来回摩挲。 “别动。”重涵同一直没声音的景曲一起叫了出来。 景曲垂目看了一眼重涵握着钟承止的手,又继续上药,上完之后再给钟承止重新包扎。 “看你还笑,别动了。”重涵一脸正色。 钟承止只能抱着枕头,把头埋在枕头里继续笑。 “昨晚玉儿、海云在其他监生面前大肆宣扬承止的咳那个花容月貌”李章明感觉形容得有点不太妥当,却又不喜撒谎。昨晚其实闹得更加夸张。韩玉与张海云的说法是重涵随便在路上捡了个举子带回家都貌胜潘安,李宏风那完全没法比。这些李章明没好意思说出来。“还约好会试前在霞凌阁再聚一场,以期大家都能金榜题名,特地要我来邀约承止。承止若觉身体不适,我先给拒了去。” 钟承止“无碍,这伤过几日就没事了。国子监监生人才济济,乐得一见。” “不舒服就别去,去了也没关系,谁敢欺负你,让我来。”重涵又恢复了一脸得意。 这时,魏老进来了。 重涵便向魏老交代了给钟承止做衣裳的事,又要魏老给周太医说一声,无须再配解药,只用近日再过来看看,开一些调养的方子。此时已近午,重涵吩咐了午饭,要下人把桌子拉到床边,就在钟承止房里四人一起吃了起来。三人聊得甚是开心,景曲一人一语不发。 吃完午饭,李章明告辞离开,魏老又走了过来“二少爷,参加会试的试子要在近日将公据交与礼部登记造册。待考场位置定下后,还须亲自去贡院验明正身压手印取出考凭。钟公子的公据不如就给老奴同二少爷的一起提交。待过几日身体好些,再送钟公子去贡院取考凭。” 重涵自己从不管琐事,此时听魏老说起才知道还有这些麻烦。而魏老没说的麻烦,是没门路的试子就走前面登记过程,免不了就要被收刮些银子出去。 钟承止一听就明白这下省了钱又省了事,二百两银票暂时是不用动了,便要景曲把前些日子才准备好的那些公据交给了魏老。 钟承止毕竟伤还未愈,精神不佳,午后又睡了下去,也叫两日没合眼的景曲去休息。重涵昨晚也熬了大半夜,待钟承止入睡,便回自己屋子补眠去了。 下午周太医来了一趟,给半睡半醒的钟承止把了把脉,又开了些调养的方子交与魏老。对于疤痕这事,周太医也无能为力。景曲的伤口处理已无可挑剔,只能要钟承止在痊愈前尽量避免活动。但这么大两条伤口,想不留疤痕实在困难。 后几日,钟承止精神好转,要下人把重府的书成堆地搬到房里。重府的藏书自然不似凡处,类广量多。钟承止从中选出不少未读过的,每日抱着枕头读书养伤。重涵也几乎没出重府大门,从早到晚呆在钟承止房里,跟着读书聊天。 重涵周围的这伙公子哥,除了不学无术的膏梁纨袴,也有不少真才实学的才子。例如与重涵交好的李章明、韩玉与张海云,都在京城小有名气。国子监内除了各种萌荫纳粟入学的监生,同样也有举监与贡监,这其中不乏年纪轻轻的举子。但就重涵认识的人来说,年轻才子往往不是官勋子弟便出自书香世家,或是有幸被名师看中收到门下,每每介绍之时,多少都能道出一点名头来。极少有钟承止这样,除了姓名籍贯,别无可言。 其实这并不无道理。才子多出于官富人家,是因为从开蒙便受到良好教育,又无需为生计烦恼,每日只用专心读书不作他想。可即便如此,名家子弟能未满弱冠便中举,也是足以名动一方的事。钟承止不仅少年乙榜,还能文武双全,必然天赋异禀。但三年一度会试,每次试子近万,进士就那么几百个。多少人从少年郎考到白发翁还是个举人,当年的卓尔不群在蹉跎岁月中泯然众人矣。这并非仅仅只是才学的事,时运同样不可或缺。重涵丝毫未曾轻视过钟承止,可也无法断定其能一次便金榜题名。 然而,几日下来,重涵却发现钟承止真可谓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这数日实则全在笑侃闲聊,并未用心向学,但凡往大了聊,钟承止都能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往小了说,亦能鞭辟入里,以微知著。重涵不敢拿师长与钟承止比较,只说国子监的监生里,绝无人能望其项背。这样的才学又生得这般容貌,还有一身不凡的功夫,来日岂会是池中之物重涵对重绥温、重熔信口胡诌的话倒成了真。 国子监对荫监生入学并无明确要求,很多世家子弟老大不小了作起文章来还是文理荒疏,故设置给荫监生的入学考试极其简单,重涵与李章明才能十三岁便过试入了国子监。但入国子监后,每月大课重涵从未落在下等,还有夺得头魁之时。如此长而久之,重涵虽不自持其才,还真未觉得自己在同辈之中会大不如人,直至遇上了钟承止。 少年心性最经不起激。本是陪着钟承止养伤,结果没过几日,重涵倒开始认认真真温书做起文章来,还特地去请了早前在京城教自己的老先生来家里作答评文,唯恐会试考不出个像样的成绩。后来干脆叫了李章明过来,三人时而作文,时而辩策,时而斗诗,时而围攻先生,不亦乐乎。 半月过去,二月初六,领取考凭最后的日子。 十几日下来,钟承止的伤口大体愈合,虽还不算好得完全,但缝线已拆掉,行动无碍。重涵的考凭也一直未取,专门等着和钟承止一同前去。一早魏老备好一辆宽敞的马车,让钟承止、景曲、重涵三人上马车后,自己坐到车夫旁边,与三人一起一道去往贡院。 来到贡院,令重涵与钟承止没想到的是,贡院大门口居然排了长长的队伍,坐着蹲着站着的各位试子已在贡院门口盘了个蛇阵。其中很多人背着包裹,带着干粮,看来是做好了排个大半日的准备。 领取考凭不单是交上公据按个手印便能取走了事,还须一一核对此人与公据上所写的面色、身高、发长、有无残疾等是否如一,若有出入,又要另行核查证明,再将新的外形描述写在考凭之上,每人都得花去不少时间。贡院这些日子天天开着门,一日里从天明忙到天黑,也只能处理几百人。会试试子数千,不排队还真别想领到考凭。 重涵踮起脚来朝队伍末端看去,远远都见不着尾。若老实站着排队,估计得下午去了。钟承止大伤新愈,如何能站这么久重涵正寻思着想个什么法子,是否要仗着自己重家二少爷的面子去开个后门,却见钟承止走到队伍旁,在那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 平安不知何时也飞了下来,站在钟承止头上东张西望。钟承止穿着重涵专门吩咐魏老新制的衣裳,不管面料、做工、款式、绣花具是按最好的来,还配全了从头到脚的饰物。走在阳光下,锦面提花反着细光,发簪玉石闪闪耀目,加上钟承止的体型容貌,头上还顶着一平安鸟,身侧还跟着高大英气的景曲,实在是惹眼至极,走过之处所有人都转头而观。 重涵赶紧把钟承止给拉了回来,想说这要开后门的,还是低调点好。 魏老显然早有准备,直接叫三人跟着他走。原来事先便招呼过,重涵与钟承止的考凭已备好,只用从偏门进去按个手印即能取走。 可也不知是否是这次会试的试子特别多,队伍实在太长,居然就排到偏门那去了。一行人走到偏门附近,只见偏门旁边围了满满一圈人正在吵吵嚷嚷,把偏门堵得死死的。仔细一听,原来前面还有个走后门的,正被旁边排队的试子围攻指责。这下四人进也不好,走也不好,便先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待重涵定睛一瞧,这前面插队走后门的,居然是他的死对头李宏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李宏风 此李非彼李。 李章明与重涵自幼便是挚友,自然得益于其父辈的交情。李章明之父李云从,是位古往今来典型的贤臣,从来都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除了问题上究竟以军事为主还是以民生为主这一大分歧,李云从与重绥温的在政见上并无太多矛盾。毕竟和平年间,一国之维续,更多的是细琐之事。像农、商、工、礼这些杂务,俩人只会各抒己见,从无刻意对立。偶有争论之时,也对事不对人。例如才打赢的北伐,李云从大力主和,重绥温主战,朝堂上俩人吵得不可开交,朝堂下却完全没影响到重李两家的关系。 而李宏风的李家与重家,可谓政治上的死对头,平日怎么对着干怎么来,每每遇事便是吵不完的架,完全是史书上有你没我的政敌写照。这样的关系往往意味着两个家族在未来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卷入成千上万条无辜人命。但对于此时两个少年来说,他们未曾多想其他,只是单纯的互相看不顺眼而已。 俩人年纪相仿,家族地位相当,关系却相互不善,于是难免被人从小比到大。论才学,俩人皆是才思敏捷,年幼出名,这也是俩人自小就杠上的原因。从来文无第一,比来比去谁也说服不了谁更高,徒增了些味。论人气,重涵显然更胜一筹,走到哪皆是众星捧月,李宏风望尘莫及。但重涵每年有半呆在南方,这时日里不少墙头草会被李宏风招了去。待重涵回到京城,又立马收回失地。如此一来二往,年年反复,加之总有人煽风点火,便让俩人关系更是恶化。当然,这种恶化是在心里,表面上大家还是礼数周到,需要一同出席场合时也从不回避,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俩人,不对付。 而最让重涵深恶痛绝的是,李宏风居然还斗长相。 其实世家子弟长相大体都能入得上等。过去选官须察身言书判,样貌也是标准之一。传说钟馗德才兼备,高中状元,却因长相丑陋枉死殿上,便是一大反证。本朝虽将身言书判试与诗赋试一同废止,但上位者样貌端正,早已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则。殿试过后的朝考还要专挑年貌。即便做武将,也须面具威色,才震得住军痞。开国功臣不谈,看看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不说个个仪容俊伟,何曾有不堪入目之人至于达官贵人找的妻妾,那可就真是如花似玉,一位比一位俏。如此延续下来,又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世家子弟几乎个个都眉清目秀。 再者,美丑这事人人所好不同。就说京城那各家的名姝,文人也爱争来论去。可你爱这位的丹凤眼,他喜那位的桃花目,从来也排不出个公认的第一。这寻常男子,谁又会当真去互比容貌 每年流传于京城的霞凌四榜,其中之一的美男冠玉榜,众所周知一半看的还是才学品德,余一半才拿长相略做参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才居首,貌居次,才貌双全才得人心。 自重涵得知有霞凌四榜起,冠玉榜第一就是他大哥重熔,从未变动。但冠玉榜不录已婚之人,重熔成亲那年,便是在榜最后一年。那年恰逢秋闱,重涵不知为何,非要没事找事跑去应考秋闱,还真给中了举人。放榜次月重涵才刚满十五,仅仅年龄就是令人震惊的事,主角还是重家的二少爷,这一下便在京城炸开了锅。次年的冠玉榜,重熔空出的第一即由重涵接任,再次年蝉联。然而去年毫无征兆的,冠玉榜第一变成了李宏风,重涵排到了第二。 自此,李宏风便开始日日炫耀,事事不忘提及冠玉榜,更不忘强调自己名列重涵之上,弄得重涵烦之又烦。尽管重涵之前从未在乎过冠玉榜,但毕竟被重家包揽了多年第一,重涵实在受不了竟被死对头李宏风占了上头。而且重涵觉得榜单突然变动,定是李宏风暗下做了手脚,自己能十五岁冠顶可是因为桂榜提名,李宏风这一年间何曾有过了不得的事迹但霞凌四榜每年清明放榜,重涵还在南方,待回京城时榜单已挂了一个月,再查也没什么意义。 那日在建安镇酒肆吃饭时,张海云正提到李宏风,重涵就眼见着钟承止从门口走了进来。钟承止漂亮得异于常人,寻常丽色根本无法与其并论,饶是喜好再不相同,也无法否认钟承止容貌绝顶。就好如山林野花各有芳华,然牡丹一出,即使不喜富丽之态,但如何能否认其艳冠百花重涵当时有一半心思是瞧你李宏风还能如何得意,起了要把钟承止带给李宏风看得自惭形秽的打算。没想后面生了别的事来。虽也没过多久,现在重涵是真把钟承止当兄弟,早忘了李宏风那茬。可此时偏偏冤家路窄,重涵前意又生,不禁想到若今年冠玉榜能让钟承止拿了第一,那倒是名至实归,自己也乐得快活。 钟承止与重涵几人在一旁仔细听了会吵架与周围的议论。原来李宏风开后门插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春闱试子都是半入官场之人,这种事还不是见多不怪。惹得被众人围攻的原因,是李宏风从下马车到行至偏门的一路上,就在对排队的试子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且多为贬低之意,尽管只是对着他同行人说,但这么多人怎会没几个耳尖的大家排队正无聊,一下就传了开去。读书人自视清高,被无端嘲笑,一有人起头立刻群起而攻之。就算李宏风再如何辩才出众,也一嘴难压众口。 能中举的不会没点真才实学,一时间贡院偏门口犹如文酒会。举子们个个伶牙俐齿唇枪舌剑,说的都是道德大义,还要引经据典文辞锦绣。往小了说是“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往大了说是“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偏门接应的小吏也殃及池鱼,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人堵住门口不让李宏风几人进去,显然此事难以善了。 李宏风被围在人群中也没闲着,他并未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而是气势汹汹地与周围人理论起来。能与重涵斗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竟辩得几人哑口无言。于是这架吵了好一会,非但没能平息,还有越来越盛之势。此处接近队尾,很多人干脆不排队了,都跑来围观,不时有人加入战局,好不热闹。 魏老看了看情况,对重涵说“看来一时半会进不去,二少爷与钟公子、景公子不如先回府,或在马车内休息,待老奴稍后打点好再叫二少爷与钟公子过来。” “没有别的门能进了吗”重涵问。 魏老“因不日即将举行会试,礼部已做好了清理布置。其他几个门都已贴了封条,不予进出。” 重涵“那能否要个人出来反正就按个手印不是。” 钟承止不由瞅了一眼重涵,看来重家二少爷果然从小优待非常,才会有这种少爷思路。 魏老回道“手印要按在专门的录册上,不好随意取出。不过事前不知会有此情况,待老奴去问问。” 钟承止抬头看了看贡院的围墙。为防止考生作弊与有人私自进出,贡院围墙修得相当之高,足足二十尺有余,墙头还插满荆棘。站在墙角下往上仰视,更显出贡院之威严。围墙的四角建有岗楼,开考至放榜期间会有士兵站在其内监视贡院内外,但平日无人值守。 魏老正要离开,钟承止先问道“只要进去就行吗” 魏老点头道 “是,二少爷与钟公子的考凭都已备好,盖个手印即能取走。” “行,这边来。”钟承止抬手指了指围墙的另一头,便转身朝那方向走。 重涵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魏老与景曲紧随其后。四人离开吵嚷之处,沿着贡院围墙慢慢走。同样为防止作弊与私自进出,贡院周围有很宽敞的空地,严禁百姓搭建与摆摊,科考时节更是严禁百姓靠近。故四人走了一段后,四下便阒无一人。 钟承止看向景曲“你带魏老。”说着转身一把搂住重涵的后背,另一手捞起重涵的双腿,将重涵横抱在怀,接着一跃而起,在围墙上借力点了两脚,再度弹高,片刻之间就跃过了二十尺高墙,碰都没碰到墙头的荆棘。而外墙内还有内墙,比外墙要矮不少,钟承止刚落地二话不说又即刻跃起,在外墙上点了一脚越过内墙,落到了贡院里面。景曲跟在钟承止之后,同样带着魏老跳了进来。 待放下重涵,钟承止问“再往哪走” 魏老刚被景曲放下,但一脸平静,整了整衣裳,再指明方向,示意几人跟他走。钟承止与景曲便跟着魏老朝贡院大门方向走。 重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赶紧跟上去。 “喂,能不能先打个招呼。”重涵有点悻悻,嘟着嘴地对钟承止说,又看了看钟承止后背,“背没事吧伤才刚愈就跳这么高” 钟承止看着重涵一笑“没事,早该活动下筋骨了。一会出去也不走门的话,给你先打个招呼。” 重涵听完想了想,嘴角一翘“不,一会我们出去走偏门。” 一行人走到大门旁的一个堂室,里面已经有人等着,魏老上前说了几句。钟承止与重涵便在录册上按了手印,取走了准考证。前后一共也没花到一刻时间。 几人回头走到偏门,从里面就听到外面还在吵。偏门已关起,两个小吏在门旁商量着什么。魏老上前招呼了一声。小吏回道“这边外面正乱着,几位不如从正门出去。” 重涵嘴角掩不住的笑意“不用,我们就走这门。” 小吏又劝了几句,还是不成,只好打开门。门外的人群见偏门打开,立刻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吵嚷声一时停下。 重涵抬起腿迈过门槛,看着被试子们包围的李宏风,装出一脸惊讶“诶这不是李宏风李公子,怎会在此处”重涵左右望了望,“难不成是考凭未取,又不欲排队,便想走偏门插队这可不好啊。如此多试子都在辛苦排队,身为李丞相的公子,更要以身作则,为众表率才对,怎生能做出倚官仗势只图自己方便之事” 此话一出,围攻的声音顿时再度响起。 李宏风一脸怨气对着重涵道”重公子为何又在里面莫非也是插队的” “我一清早就来了,还未有几人排队,取了考凭后便在院内逛了逛熟悉一番考场,故现在才出来。没想就遇上了李公子,实在是缘分缘分。”重涵一边文不加点说着白话,一边乐呵呵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宏风嘴上要斗个痛快,心中却明白插队走后门非是光彩之事,一直避免说出自己姓名。最后一日还在排队领考凭的,多半不是京城人,故也无人认识李宏风。可重涵一句话便暴露了李宏风身份,谁会不知当朝左丞相兼同平章事李桓李大人。不过都是李大人,李桓在民间的声望可远远不如李云从。这吵架的风向立刻开始变了 “哼,李丞相一心贪图安逸能战不战,生出的儿子果然也是这种货色” “霸着宰执之职尸位素餐,只谋私利,祸国殃民” “上梁不正下梁歪” 围观的人已围了不少,一层一层堆着,话出谁口也不明。便有些人胆大了,说得越来越难听。 重涵回头招呼了一声要小吏关上门,然后带着钟承止、景曲与魏老特地走到李宏风旁边,见了一礼“李公子就好好排队吧,何必闹这么大场面。我们先告辞了。” 李宏风方才在众人围攻之下依然是面不改色,一副舌战群雄的模样,此时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愠色。他正要张嘴反斥重涵,这时,一清脆的嗓音响起“李公子,我们走吧。本次科考我应不应考亦是无碍。” 重涵这才发现,李宏风身旁站了个半大少年,长得娇小,面容稚嫩,想来岁数不大。李宏风带了两名高大的随从,少年站在其间,被挡了半个身子,十分不显眼。 “三年一次科考,如何能随意错过别管这些人,我们进去就行。”李宏风说完便使唤自己随从,要他们推开几个挡在门口的举子,准备冲进去。” 两名随从都长得三大五粗膘肥体壮,顺便一动手就力道不小。读书人则多是手无缚鸡之力,别说对抗两名随从,能站稳了就不错。门口的几名举子直接就被推倒在地,还痛得哇哇直叫。这下终于惹得群情激愤,后面围观的人也涌了上来。开了半天的文酒会没比出个胜负,变成了武斗会。 那少年身材矮小,被涌来的人群挤得踉跄,脚下一绊正要摔倒,钟承止向前一迈,一把将其扶住。 一抹绿光在钟承止双瞳中一闪而过。钟承止对少年笑了笑“你跟我来。”说完便带着少年往人群外走。 涌来的人群并未给钟承止让开道路,但钟承止抬手往前轻推,被碰之人无一不立刻退走一边,还全然察觉不出是被推开的。如此这般,钟承止两三步就带着少年走出了人圈,景曲也一声不响地紧跟在后。倒是重涵与魏老被留在人圈里,好不容易才挤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学子聚 李宏风被两名随从护在中间,陡然想起少年,立刻四下张望,却都没看到少年踪迹,赶紧吩咐随从找寻。但两名随从被人围着寸步难行,又不敢对真伤到这些举子,急得满头大汗。 重涵与魏老走出人圈时,早已不见钟承止与景曲的身影,只好在原地等着。既然索性要等,重涵回身站好,准备继续看热闹。 这时,远远一个肃然而威严的声音响起“谁在闹事闹事的取消会试资格”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围在外圈的人听到。取消会试资格可是动了众试子的死门,外圈的人立刻退开。里面的人发觉不对,也相继停了下来,跟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一位身着四品官服的人,从贡院正门那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吏。这人在场的试子多不认识,但重涵与李宏风都认识,其正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翰林院掌院学士方晴方大人。方晴乃李云从的得意门生之一,同是耿直方正之人。他在国子监内讲过几次学,于是也算重涵与李宏风的老师。 见围闹的人群一一退开,方晴走到李宏风面前“李宏风,你的考凭不是第一日已取走,为何今日又来” 李宏风见了一礼,讪讪地回“是带一友人过来他临时决定参加春闱,已是最后几日” 方晴看了看李宏风身边,问道“你的友人呢” 李宏风四周环望了一圈“好像被人群冲散了,待学生去找找。” 方晴一挥衣袖“都是读书人,君子行必有正,别丢你爹的脸,好好排队。”说完回头望向重涵,“重涵你呢” 重涵见礼回道“学生已取好考凭,正要离开,见到李公子便过来打个招呼。” 方晴也不知重涵是如何取考凭的,点了点头就转身与两个小吏离开了。 钟承止把少年带走,显然是又去翻墙了。少年的考凭也是被打过招呼,早已备好的。钟承止轻车熟路,没一会便取好考凭带着少年又翻了出来。走回偏门附近,钟承止对少年道了别,转身向重涵那处走。 李宏风正在四处寻找少年,见少年远远走过来,马上迎了上去。 “我已经取好考凭了。”少年拿着考凭笑呵呵地对李宏风说。 “如何取的”李宏风皱着眉头问。 少年笑而不答。 取考凭这事,李宏风本是想卖少年一个人情,结果人情不成,还丢了面子,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带着少年离开。 钟承止走到重涵身旁“回去吧。” 重涵点了点头,几人便行往马车处,上车驶回重府。 “你带那个少年去翻墙了”重涵在车里问钟承止。 “嗯。”钟承止点头。 “那少年是谁” “不知道呢。” “你没问” “嗯,不过总要认识的。” 重涵听得莫名其妙,又转问别的“你怎能跳那么高” 钟承止一莞“这不算很高。” “这还不算高”重涵尽管早就知道钟承止身手不凡,但今日才是直观眼见,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功夫怎么学的,怎能如此厉害” 钟承止笑了笑“身体资质得宜,学之得法,持之以恒,人人皆可达此境。” “我怎没见随便个人这么厉害”重涵一副不信的表情。 “因为能满足这三条的人就很少。有人空有资质却学技无门,或者根本不知自己资质非凡,埋没人间。有人虽师从名门,但资质愚钝,终其一生也难有高成。也有人生性懒惰,即便前面两条都具备亦无用。其实世间凡事皆是如此,想有所成就须走对路,会走路,走下去。” 钟承止寥寥几句话,却是十分有理。重涵不由点了点头,在心中思考了一下,又皱起眉头“那我呢” 钟承止笑回“你资质上佳,但可惜从小身有顽疾,不宜过于劳累。再来重大人约莫希望你从文而非从武,教你的主要为强身健体自保之术,较之一般人不错,但离高境尚有距离。现在虽旧疾已愈,却过了最好的年龄,根骨以定,以后即便再多修炼,也难攀高峰。” 重涵听完一脸悻悻,抱怨道“那岂不是一辈子都得要你抱着翻墙了” 钟承止笑了出来“嗯别长太胖到我抱不住了,跳个宫墙偷看下妃子什么的,随意。” 重涵抱起手臂嘟着嘴“你啊,倒是很适合去霞凌阁显摆。” “霞凌阁”钟承止疑惑地问。 重涵翘起嘴角“明日不是要去吗,去了你就知道了。” 重涵近日时有问钟承止关于其身上各种疑点的问题。钟承止每次答得并不敷衍,甚至可说认真,但总避过了重涵最想知道的部分,又全然不像刻意避开。若刨根问底,则会显得重涵婆婆妈妈,弄得重涵干脆懒得探究,反正来日方长总会知道。 回到重府,李章明已经来了。这半月李章明被重涵叫来陪读,先前只是觉得哪里温书都一样,再来本就从小一直与重涵一起读书,已成习惯。到后来与钟承止聊得甚是投机,重涵也比过去读书作文的热情要高得多,三人一起学习成了乐趣非凡之事,李章明完全是不请自来。 重涵进屋一见到李章明,首先把早上碰到李宏风之事又是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明日聚会李宏风是否也去” 李章明点点头“去的。明日主要是国子监里较为年轻的监生,与一些江南书院的门生,都是参加此次春闱的。” 重涵“那好,你说,如果承止这次能中个进士,是不是定能把李宏风那厮从冠玉榜第一踢下来。” 李章明又点点头“嗯,承止的容貌与才学,只要加点名气,拿个第一无可争议。” “哼,李宏风能拿第一,绝对做了什么手脚。” 重涵一脸忿忿不平。 李章明笑了笑“就知道你不服。” “冠玉榜又是什么”钟承止听到便问。 重涵回“京城一个著名的榜单,名曰霞凌四榜,分为男女文武,冠玉榜为其中之一。榜单就刻在霞凌阁门口,每年清明更新一次。” 钟承止“男女文武,若非男女是指俊男美女” 重涵“对,一个叫冠玉榜一个叫闭月榜,京城未婚娶的男女子只要不姓天家,都有可能登此两榜。” 钟承止“那文武又如何排” “文武榜分别叫风华榜与披靡榜。每年惊蛰与春分,霞凌阁会举行斗诗与比武比赛,都是京城春天几大盛事。”重涵突然顿了下,想了想,“我怎觉着,除了闭月榜你没法子,其他你全能揽个第一了,你这家伙”重涵说着便与钟承止打闹起来。 钟承止一边避着重涵一边问“风华披靡,你怎不去参加个玩玩” 重涵还在往钟承止身上抓“我每年立冬到立夏多在佛山,正好错过了。不然怎能便宜李宏风那厮。冠玉榜第一原来一直是我大哥,后来是我,去年不知出什么鬼,居然让李宏风拿了第一,你说他凭什么” 钟承止“哎,人家挺俊的嘛。哎,别挠,别闹。” 重涵挠起钟承止痒痒来,钟承止现在也不在重涵身上使力了,由着他去。李章明在一旁看得直摇头。直到先生来了俩人才正经下来。 重涵与李章明的第一位老师乃是大儒,只是在重涵与李章明十三岁时,此大儒毅然辞官去往江南开书院,重涵与李章明才会去国子监求学。不过在国子监期间,重绥温与李云从又让重涵与李章明拜于一位致仕在家的老翰林门下。这位老翰林才学上虽名气不大,但写得一手极好的时文。可见重绥温与李云从也是希望重涵与李章明早过科举,走上仕途。 老翰林年岁已高,但身子健朗,性情豪放,乐意教重涵与李章明,除了重绥温与李云从面子,也是确实喜欢这两个晚生。早前钟承止伤还未愈,无法出门,重涵便拉着李章明把老翰林请来重府讲学。离会试时日不多,老翰林也乐得提点一下自己两个学生,没想过钟承止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老翰林讲得更是起劲,便每隔两日来重府批阅三人写的文章,评讲一番,再留下新的题目。 钟承止确实博览群书格古通今,但在时文写作上缺乏经验。而且时文优劣标准并非一成不变,依时局变化考官喜好各不相同,这些是难以仅从书本上学习到的。老翰林不单通晓时文写作要点、当今时文潮流,还很是了解几名考官的性情。这些正是钟承止所需,可谓如鱼得水,每次都听得十分认真。最后做出的文章,连老翰林都感叹,此子若不上金榜,只能说考官有眼无珠。 离会试还有三日,老翰林今日是最后一日来重府。该讲的这半月都已道尽,最后给三人交代了一些重点,师生以茶代酒喝了一杯,以祝三人金榜题名。 次日。 学子聚会约的晚上暮鼓后一更前。但重涵才刚吃完午饭就叫来一排丫鬟小厮,拿出一堆衣裳饰品列了一屋子,亲自给钟承止挑选打扮起来。弄得钟承止哭笑不得地问“你这是想干嘛” “我要看看今晚李宏风还好不好意思拿那冠玉榜第一说事。” 重涵边说边给钟承止挑衣裳,最后选了一件藏青云锦的广袖深衣。其花纹是用深浅差别不大各种蓝丝交提而出,间插少许银线,远看光暗交叠,极其惹眼,但又显得含蓄不露。想必到晚上灯火下更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还不觉张扬。腰部配上同色底料的玉带又选好了上等玉佩,带好沉香蒸桂花的佩香,外面再罩上浅一色的鹤氅。 钟承止与重涵都未及弱冠,发型上较随意。专职梳头的丫鬟仔细给钟承止梳了个繁缛的半披发髻,配上珠玉银簪及衣裳同料的发带,还给钟承止点了一点极淡的妆容,毕竟钟承止容貌完全没有需要修饰的地方,只用稍加颜色。全部整装完毕后,连近日已把钟承止瞧习惯的重涵也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出门绝对是要被掷果盈车,看杀钟承止了。 随后重涵又把自己整理了下,居然就已听到寺院的晚钟,便叫了小厮,出门坐上马车向霞凌阁驶去。 钟承止虽已在京城半月,却几乎没出重府,于是刚行到街上便掀开车帘四处张望,被重涵一手拍下来“你想被看杀吗老实点,改日打扮得不这么招蜂引蝶再带你出来逛。” 钟承止继续哭笑不得,这究竟是被谁打扮得招蜂引蝶的。 景曲一声不响地坐在马车内,照说参加这样的聚会,下人不应一起出席。但景曲对钟承止几乎形影不离,完全不分场合,想必定不会呆在霞凌阁外。平常钟承止的贴身事物一概由景曲服侍到位,但俩人又不似主仆。 重涵自己也有贴身侍卫长苑。长苑是只要不叫他出来,从来都见不着人,且并不服侍重涵生活琐事。重涵时常都忘了长苑的存在,有事时一打响指,长苑便会不知从哪冒出来,办完事又消失不见,故重涵实在看不太懂钟承止与景曲的关系。但景曲没大事时几乎是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形同雕塑。重涵倒也习惯把景曲就当一雕塑,熟视无睹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霞凌阁 大运河连通大华南北,贯通京城东西。在京城内,大运河有一条向北的支流,名曰御水河。御水河东岸的街道名曰临水道。御水河连着内城护城河,可直通皇宫内部,除了景观,也给京城内的运输带来了诸多便利。 御水河最宽的地方呈正圆形,宛若一小湖,京城人多叫这片小湖区为御水珠。而霞凌阁就在御水珠正中心的小岛之上,几乎四面环水,只有一条仅能供五六人并行的小道从京城最繁华的临水道横穿御水珠直达小岛,如同御水珠的圆心拉了一条细线到边缘。这小岛的名词自然是霞凌岛,而小道名称自然是霞凌道。 霞凌道两侧水岸边每隔两丈种着一株柳树,柳树上挂着雕花灯笼,既不影响行人观赏水景,又能在夜间足够的照明,还给霞凌道染上了红绿相间的色彩。马车轿子皆不可上霞凌道,只能停在临水道上专门的马厩轿棚内,客人步行通过霞凌道走至霞凌阁。 钟承止一行到达霞凌道时已是黄昏,天色转暗,落霞映水,华灯初上。霞凌道上柳絮飘扬,笼光摇逸,影影绰绰,煞是好看,从中行走而过真有一种踩霞凌霄的不实之感。 钟承止初次来,心悦于眼前美景,十分有兴致地左右观赏。平安不知何时落到钟承止肩上,被钟承止带着往前走。重涵早已来过多次,看得习惯了,但见钟承止开心,自己不由也满心欢喜。 走到霞凌岛上,重涵拉了拉钟承止,手指向路旁一座巨大的石碑。这座石碑不但高耸,且十分宽厚,其上刻的正是霞凌四榜。 霞凌四榜尽管每年更新,但相邻两年往往变化不大,不变位的姓名会予以保留,要改动的姓名则磨去一层,再向内雕刻新姓名上去,于是石碑便深深浅浅凸凹不平。有些人名字比较凸起,即意味着已在榜多年未变,也是一项殊荣。就如重涵大哥重熔,曾在冠玉榜首八年不变,下面第二名就足足凹进去一寸有余。不过近几年的石碑倒是较为平整。一代新人换旧人,世事沧桑,唯变不变。 钟承止较感兴趣的却是披靡榜,他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十个名字,同一旁景曲说“没有幽冥名册上之人。” 景曲回“册上之人应不屑此榜。” “幽冥名册是什么”重涵听到他俩的对话问道。 “也算一榜单,应比这个靠谱的多。”钟承止笑了笑,“走,进去吧。” 霞凌阁是一座六层楼的宽圆塔形建筑,尽管为塔型,但宽高近乎相同,从下而上逐层微缩,暗瓦明窗,雕栏画栋,彷如湖中贝阕由水底升起,雍容而大度地浮于御水珠正中。阁之一楼二楼皆有通常楼层的两层之高,故大门高耸异常,人行入其间顿觉自身之渺小。大门后是一条两壁天顶皆雕满繁缛花叶鸟纹的甬道,花蕾与鸟眼之上镶嵌着各种螺钿明珠,在灯火照射下流光溢彩,奢华至极。 钟承止一行走进大门,穿过长约五丈的甬道,立刻别有洞天。这座六层建筑居然是中空的,中间区域直通屋顶。屋顶往下高低不一地挂着数不清的各色灯笼与一些零散的木块。四周每层皆有栏杆,可在楼层内向中空观看。每层边檐又挂着满满一圈灯笼,站在一楼往上望去,五环叠合,灯火辉煌,宛若万花筒中七彩仙境,如梦如幻,虚实难分。这份迷离斑斓之中,又透着威严雄伟之感,让寻常人丝毫不敢随便造次。 一楼中心靠北有一圆形舞榭,舞榭四周为凸沿,沿内灌了浅浅一层薄水,在灯光下泛着色彩缤纷的潋滟。舞榭下摆着一些桌椅,已坐了个半满,只是无一桌上了正菜,客人们只在闲言碎语,似乎都等待着什么。 学子聚会在二楼南面正对舞榭的大阁子里,有专人领着钟承止一行从一侧的楼梯上到二楼。 一边走,重涵一边向钟承止介绍道“霞凌阁虽非青楼南院,但优伶在表演之余亦可佐酒侑欢,甚至共度良宵。但任你权倾天下还是富甲一方,都不可强求,须得优伶点头首肯。霞凌阁的红牌眼光甚高,非常人可入其厅室。前几年韩玉看上了闭月榜第二的繁斐姑娘,就是霞凌阁的红牌之一,可求了人家多次也不愿出面。连我也只叫得她在三楼做陪喝点酒而已。” 重涵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钟承止与景曲,继续说道“这里五六楼都为优伶的住舍,寻常的住五路,红牌住六楼。五六层无明梯可上,如何步行上去只有阁内人知道。这些优伶如愿作陪,都是由专人抱着从五六楼跳下来,回去时再踩着这些吊着的木头跳上去。到晚上有多人上下之时,就如天人下凡,很是好看。另外霞凌阁有个规矩,若有客人能自己从一楼跳上六楼,不管哪位红牌都不能拒绝该客人任何要求。所以嘛” 重涵又横了一眼钟承止,满是悻悻的语气“你们俩倒是很适合来这显摆,哪个红牌随便挑。” 钟承止不禁笑了出来,懂了重涵昨日所言之意,再转头朝楼内中空望了一眼。这时,正好两个健壮的男侍,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双目,各自横抱着一女乐一男伶踏上栏杆,从六楼直坠而下,在空中木块上蹬了几步,落到三楼。女乐与男伶身下垫着长长的锦布,空中跳跃时长锦飘摇飞舞,在满楼光影流彩之中,确实宛若天仙,美不胜收。而男侍因为全身黑衣,在不太明亮的笼光里难以得见,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钟承止看了看那两名黑衣男侍的步伐,小声对平安与景曲说“这里定是霞融派框钱的地方,要易云那家伙好好学学。身为阎王,成日叫穷。” 平安叽叽喳喳鸟叫着回了几声。 钟承止几人被带到了学子聚的大阁子,里面已坐了不少人。重涵一进去,全场的人几乎都立刻起身见礼,不少人迎来攀谈。 李章明、韩玉、张海云都早已入场,此时便走来跟在重涵身旁。而钟承止一从重涵身后出现,果然不出预料,走过之处所有人都盯着其看,然后在下面窃窃私语。 重涵左右望了望,发现李宏风坐在最内栏杆旁,便有意无意地往那方向走,一边与旁人见礼打招呼,一边向大家介绍钟承止。 钟承止身世不足为道,重涵向人介绍的都是此为自己义弟,才学卓越,少年乙榜,同参加此次会试。 重涵义弟的另种解读,即为重家义子。于是没人敢怠慢钟承止,全都一一见礼,郑重结识。 重涵近日看惯了钟承止懒散戏谑的模样,却见这会钟承止换成了初见时那副温文儒雅的仪态,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言语娓娓,礼仪得当,举止优雅,看得所有人都是一脸赞叹。重涵突然觉得,这厮约莫比自己还会忽悠人。 走到李宏风那桌,重涵便特地去向李宏风见礼,并若有其事地介绍钟承止,接着回头对钟承止说道“承止,李公子可就是方才门口霞凌四榜上,冠玉榜榜首的京城第一美男。昨日你们匆匆见过未曾好好相看,今日又见是否觉得李公子更是俊俏了” “对啊,李公子容貌在京城可谓是无人能比,无人能及,无人能望其项背。”张海云深知重涵心意,立刻在一旁应和。 “像我们这些人看着李公子如此朱颜玉貌,实在是自惭形秽唉对吧,承止。”韩玉也不落下风。 李章明向来不懂揶揄戏谑,不过倒也从不反对重涵的玩闹,站在一旁算是表示阵营。此时其心思估计与钟承止相同真拿重涵这家伙没办法。 若是重涵与李宏风,也真说不清这容貌究竟谁上谁下。但换了钟承止,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嘲弄之意,围观者只得低头讪讪做笑。 李宏风自然也清楚得很,但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礼数,还不得不回礼,脸色十分精彩。看得重涵、张海云、韩玉那是喜乐溢于言表。 酒阁子里人陆续来齐,大部分都是未过而立之年的国子监监生,加一些从江南来应考的各家书院学生,约莫五六十人,坐了近十桌。 年轻的监生多为权贵子弟,若出自寒门则必然学富五车,其他的书院学生都是与在场监生粘亲带故之人。这些人即便不能金榜题名,也总能混个一官半职。大家互相介绍的介绍,聊天的聊天,以方便往后入仕的人脉。 重涵几人当着一众学子面戏弄完了李宏风,便坐到栏杆旁的另一桌。五人加上景曲,桌子还空着一个位置,但没别人敢坐过来。张海云与韩玉本对景曲入桌颇为惊讶,但见到重涵、李章明都毫无不悦之色,还对景曲十分客气,便也不多过问,反正位置空着也是空着。 这时,霞凌阁内响起洪亮的钟声。空中与每层楼檐的灯笼开始缓缓旋转,时明时暗,满阁顿时光彩陆离,辉影流漫。 接着不同乐器之声叠叠而起,声音由小及大交融成优美的乐曲环绕阁内。舞榭背后络绎走出窈宨舞者,随着乐曲翩然起舞。此时曲声婉转悠扬,舞榭中舞姿翾风回雪。每位舞者踏在水上泛起阵阵潋滟,却不带起一滴水珠,仿佛漂浮在五彩水面之上,如诗如画。 霞凌阁晚场表演正式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韩玉愁 酒阁子门被打开,小二开始陆续上菜。霞凌阁的菜肴口味绝佳,盘盘都色香味俱全。一阁子的人声安静不少,大家都已入座,一边举杯动筷一边观赏舞蹈。没过一会,又有人陆续起身敬酒。尽管口头上是后日即将会试,今宵不宜醉,以茶代酒便可。但这等良辰美景之处,以茶代酒未免太煞风景,大多人还是真酒相敬。不过众人都有分寸,喝的是最为清淡的甜酒,也不像平日那么嚣张。 重涵一桌在栏杆旁正对舞榭,可谓绝佳的观赏之位。这桌自然是大家敬酒的重点,一阁子人除了李宏风那桌,基本都来报了个到。 虽然重涵酒量颇佳,今日这种程度不在话下,但重涵同时得注意着帮那个酒量不行又不及李章明会推辞的韩玉挡酒,一轮下来还是有些微酣。钟承止则在一旁时不时给忙着推杯换盏没空拿筷子的重涵夹点菜。 主菜上完就花了半个时辰,这敬酒的第一波声势才结束,重涵总算能安稳地坐下来。 阁中乐曲逐渐转为高亢激昂,节奏顿挫。舞女们走到舞榭上半边缘,围成半环,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地摇动身姿。一位半裸男舞者迈着大跨步,从舞榭后走出,上身未着丝缕,下身穿着宽大的束口笼裤,肤色黝黑,但眉目清秀,身上用彩色颜料涂绘着奇特的花纹,手臂腰带上环着彩带流苏,独自一人在舞榭正中跳着颇有异域风情的舞蹈。舞步刚劲有力,沉厚不失灵动,豪迈不失优雅。每步踏下去立刻水花激荡,洒在空中一道一道宛若珠帘环绕。 重涵方才连续几杯下肚,此时有些后劲,感到脑子晕晕沉沉,耳边乐曲杂声澎湃如潮,眼前万千笼火五光十色,那绚缦灿烂之中跃动回旋的舞者,手臂开合,双腿踢踏,腰肢扭动重涵眯起眼,总觉得这景象隐隐有着熟悉之感,不由蹙眉凝思 心头顿时一颤。 重涵想起了那日钟承止受伤被脱下衣服,在烛光之下仿佛白玉血沁一般的上身。这位男舞者身型与钟承止略有相似,肌肉线条明显但并不刚硬精壮,反倒带着一丝柔和温婉,刚柔并济。 重涵原来从不注意男子身材,现在却不知为何觉得这样的体形比女子曼妙婀娜的身姿还要好看,尤其是重涵不禁转头看向钟承止。 钟承止手拿酒杯靠在椅背上,正观看着楼下舞蹈。侧颜流溢着满阁旋转的彩光,长睫轻颤,嘴角轻翘,突然似乎略有所感,微微一转头,便与重涵四目相对,随后在这纷呈的光影之中,嫣然一笑。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风华绝代,玉璧佳人,无非如此。 重涵赶快把目光挪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那股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感情在胸中再次猛烈翻腾。心口怦怦直跳如击鼓擂,若不是满阁曲声,几乎要让自己震耳欲聋了。 铿锵的音乐应着重涵动摇的心神,和着舞榭中激昂的舞姿,不知奏响了多久 乐曲转为轻渺,舞榭中腾起淡淡薄烟。舞者全部退下,灯笼停止旋转。不知从何处响起清脆的磬声,高远空旷,如天音落凡,在楼阁之中声声回响。一楼舞榭上,走出了两位乐者,一位抚琴,一位弹着琵琶引亢高歌。 阁子里的学子们又闲聊起来。重涵同桌几人也开始互相敬酒,说了些一贯的玩笑话,重涵才从刚刚起伏不已的感情中平复了些许。 四人聚到一起,韩玉总是被打趣的那个。平常都是重涵与张海云轮换着来,今日连李章明也加入到其中。一来是善意提醒韩玉,会试时别像平时那般动不动把时文写了诗词歌赋。二来既然到了霞凌阁,岂能不提繁斐 重涵、李章明、张海云具是京城出名的才子,国子监每月大课三人次次都能拿得上等。对于三人来说,即使不能一次科考便金榜题名,也该是迟早的事。韩玉则略差一等,其实也是无心向学,更喜欢吟诗作画花前月下,不喜那些捭阖纵横经天纬地之事。平日作起诗词来下笔千言,写起时文来便文思枯竭。只是身为贵门嫡子身不由己,全求运气好只要能中个进士就算完成家中任务,巴望着以后混个闲差可继续流连烟花之地。 霞凌阁唱红大华的众多词里,有一首绮残红就出自韩玉之手。这词乃是韩玉在风华擂台上即兴而作,也因此在当年风华榜上占了个位置。韩玉满以为上榜后必可约得繁斐一夜春宵,结果人姑娘家理都不理他,最后靠着重涵才得以一餐作陪,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如何能不叹息怎生能不幽怨 韩玉长着一张标准的文弱书生面孔,肤白唇薄,曲眉细目,望着姑娘时柔情似水,面无表情时便显得愁绪万千。体形消瘦单薄,似乎风一吹就倒,身子骨也确实赢弱,吃得一点不对就拉肚子,喝酒稍多就吐,走路略快就摔,没跑几步就喘。平日里重涵没少给他挡酒扶路。不过虽然小毛病不断,倒也从未有过大病,故当日在建安镇被钟承止下一点药就泻了个死去活来。重涵与张海云早已是见多不怪,若非栈掌柜急得半死,这俩人连大夫都懒得给韩玉请。 韩玉中意繁斐之事被写入了京城轶事里,足见这事在京城多有名。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被霞凌阁红牌拒绝多年,却锲而不舍,始终不渝。也不知该说是笑谈还是美谈,总之是国子监监生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不过读书人里也有喜欢韩玉诗词的,还有崇尚韩玉这款病弱美的,更有觉得韩玉与女妓之间求而不得的感情颇为风雅的,倒不全是揶揄之意。 舞榭中一曲唱毕,灯笼再次开始转动,但转得间动间歇。接着曲声变得轻快灵动,正应着灯笼旋转的节奏。整个中空处都飘散出丝丝轻烟,如云如雾,如梦如幻。 突然,五六楼处,十数名黑衣男侍踏上栏杆带着舞女陆续跳下。身下长锦一散开,包在其内的花瓣顿时飘散开来,如花雨洒落,漫空纷飞。 黑衣男侍走的并非平常直接落地之势,而是在空中木块上回转跳动,缓缓盘旋而下。跳动同时还将手中舞女相互抛接。舞女在空中翻转舞动,既惊险又精彩。一时间满阁如天女散花,羽衣蹁跹,彩带飘扬。空中之人鸾姿凤仪,婀娜百态,还带着阵阵铃铛般的笑声。真乃神仙下凡,腾云驾雾之胜景。 此等节目霞凌阁一年难有一次,即便隔三差五就跑来的韩玉也是初次见到,满阁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想来今日必有贵客在场。 阁子里的学子一时都停了交谈,专心观赏。不少人窃窃议论,现在究竟是谁在阁里。若说此间的学子多半也背景不浅,但毕竟都是年轻子弟,手中未有实权,还没有能要霞凌阁拿出压轴戏的份量。霞凌阁的部分演艺是众所周知的天家御用,凡人几乎无缘得见,今日这出就绝非寻常。 空中仙女般的舞女们一落地便抖开长锦,自行跳入舞榭,在舞榭的水面上交错跳动。舞姿欢快雀跃,仿佛一只只灵动的飞鸟。正中那名舞女更是跳得有一层楼高,每每跃起凌空之时,要么舞得飘然出尘衣袂翻飞,要么快速旋转让人目不暇接。 韩玉竟然站起来走到栏杆旁,看得两眼发直。 重涵手肘碰了一下钟承止,用头指了指舞榭正中的那名舞女“正中跳得最高那个就是繁斐了。看韩玉这魂都被勾去的模样。” 钟承止望了一眼韩玉,莞尔一笑,又把目光转回到舞榭之上。 众人都在专心观赏舞蹈,阁子里十分安静,李宏风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据说,韩公子对繁斐姑娘可是一往情深” 重涵一桌闻声转头望向李宏风,便见到其一脸的春风得意,完全没有了方才被重涵几人戏弄得灰头土脸的模样。接连两日李宏风都被重涵看了笑话,这架势,约莫是要来找回场子了。 李宏风身旁也有几个死党,立刻应和道“据说韩公子三番五次恳请繁斐姑娘作陪,都被一一拒绝,到现在也无缘得以一次近距离相见。” 其实是见过的,但一次是韩玉与繁斐的初遇,一次靠的是重涵,都不值一提,更别说此时拿来作为反驳。 “那可真是苦了韩公子一片相思之情。”另一位李宏风的死党也笑着应和。 李宏风抱起双臂,得意洋洋地说“不如今日就让在下遂了韩公子一个心愿。尽管无法争得美人心,更无法抱得美人归,但好歹能见一面,一解相思之苦,哈哈哈。” 李宏风说完便在耳旁拍了拍手。旁边一名小二走了上来,李宏风对着小二小声说了几句,小二便走出阁子,看来是去吩咐了。 李宏风转头对重涵几人一笑“韩公子不用谢我,就当是祝你金榜题名的一点小礼。” 重涵、李章明、韩玉、张海云,这四人自然是重涵派的核心。虽不过是年少玩得投缘,谈不得什么朋党,但损其中一人,便是损了一派的面子。尤其李宏风这未加掩饰的嘲讽,比方才重涵那点戏弄要让人难堪得多。 一阁子人这会舞蹈也不看了,就看着李宏风一桌与重涵一桌剑拨弩张的样子。 两桌之间似乎气氛很是紧张,但重涵其实既不气也不急。李宏风这两日真是倒了霉,到现在还没明白重涵一桌多了一个钟承止意味着什么。李章明、韩玉、张海云是还不知钟承止厉害,此时面色真有点不太好看。而重涵,心里都快笑开了花,面上却摆出一脸严肃,准备在李章明最得意之时,给他来个狠狠的下马威。 过了一会,舞蹈结束。舞女们又纷纷被黑衣男侍抱上了五六楼,收场同开场一样,如仙女飞升,美不胜收。一楼舞榭中摆上了多种乐器,一众乐师出现,表演起高山流水的合奏。 李宏风起身站到栏杆旁,抬头望着六楼某处。须臾后,一位黑衣男侍与繁斐一起出现,黑衣男侍托起繁斐,在栏杆上一踏,便朝着李宏风所站之处跳了过来。这仙女直接从天空之上落到眼前,比方才的满天飞舞更让人震撼,阁子里不少人发出了惊叹之声。 黑衣男侍一落地便收起锦布快速离去,留下繁斐在李宏风身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宏风十分有风度地对繁斐见了一礼,扶起繁斐一只手,俩人便一起入座。繁斐举止优雅,一笑一颦间毫无寻常优伶的世俗之气,反让人觉得是深门香闺,绝不可妄动低俗心思。 韩玉虽被李宏风弄得面色很不好看,但繁斐一出现,还是忍不住一脸深情地望了过去,看得李宏风更是得意。 “繁斐姑娘,你可知这位韩公子”李宏风指着韩玉对着繁斐问。 繁斐轻轻点头,笑而不语。 “他对你可是一片真心,想来整个京城无人不知韩公子的深情。”李宏风一边说还一边举起酒杯对韩玉敬酒。 繁斐转头对韩玉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转过来。李宏风每喝完一杯,繁斐便帮他添酒夹菜。 众人也无法只关注李宏风与繁斐,大家分散开去,阁子里又逐渐热闹起来。 李宏风把手搭在繁斐肩上,一杯接一杯已有些醉态,时而在繁斐耳边小声私语,时而哈哈大笑,尽显亲昵之意。一桌人谈笑风生,时不时揶揄韩玉几句,嗓门还足够重涵一桌可以听到。 重涵几人不可能假装听不到,更不可能假装看不到,大家如何还能继续谈笑便在默默地吃菜喝酒。张海云安慰了韩玉几句,眼睛却在看重涵。以张海云对重涵的认识,这事绝对不会就当没发生过,可重涵今日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送闱票 像张海云这样偷看重涵的,可不止他一个人。虽然阁子里吵吵闹闹都在闲聊,实则全场都在关注这两桌要如何收场。 这时,阁子门响,小二打开门。 一位总管衣着的老者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名随从推着一辆小推车。推车上有许多木盒,木盒里放着些纸票。每个木盒上都立着一名牌,定睛一看,居然是阁子里所有学子的姓名。 老者一鞠躬,向全场自我介绍“老朽为臻融庄大掌柜冯于,今日听得国子监与江南书院的学子在此聚会,便携小礼以助兴,预祝各位学子金榜题名。” 冯老掌柜说完走到推车旁,手掌指向推车上的木盒“诸位应有闻臻融庄每三年为科举开的闱姓,次次都大受各地百姓欢迎,足见百姓们对各位学子的关爱与期待之情。此有写着在座各位姓名的闱票。今日送每位学子三张,各位随意挑选姓名。可选自己图个好彩头,也可选认为即将高中之人。若押中都能按值兑现。” 冯老掌柜收回手,满堂一望“当然,诸位中如有意者,觉得三张不足尽兴,今日可在老朽处以比市面更廉之价购买闱票。另外亦有白票,可押注任意试子的会试或殿试结果。例如高中杏榜、落榜、或殿试一甲二甲三甲,也可指定具体名次,例如杏榜第三、殿试状元、金榜二甲第二。不同难度有不同赔率,最高不乏一本千利。本庄做庄一向公平,童叟无欺,诸位放心下注。” 冯老掌柜说完又鞠一躬,便与随从推动小推车在桌间移动,请各位学子自行挑选闱票。 三张闱票在外面买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此时相送却甚是应景达意,学子们立刻兴致勃勃。 大家有选自己的,也有选他人的。像重涵、李章明、张海云、李宏风这样的大热门闱票被取走得挺快。还有人购买白票,买后由冯老掌柜用特殊字体在有各种印章与防伪的白票上填写内容,写好交给随从再盖上一枚臻融庄的方章,其后随从会用洪亮的嗓音朗读出票面 “赵江,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进士及第。十注。” 那桌人听罢哈哈大笑,这人是买自己中状元以图个好彩头。 接着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即使知道此举无异于白送银子,但这随从声音饱满响亮,吐词字正腔圆,读出来颇有点传胪唱名的味道,听着实在痛快,满堂欢声笑语不绝。 一圈下来,臻融庄送的三张闱票绝对是小本大利,赚得盆满钵盈。今日聚会的多是富家子第,为图个好彩头不会吝啬一点银子,少则十注,多有百注。而且毫无疑问,基本都打了水漂,在场学子数十人,一科状元可就那么一个。钟承止只觉得这京城框钱的门道真是层出不穷,不入世真哪知道世间五花八门的玩意儿竟有这么多。 推车推到了栏杆边。李宏风对繁斐耳语了几句,繁斐一瞬间眉头微蹙,但片刻后又带上笑意,起身走到推车旁。 冯老掌柜听了繁斐叙述,拿出张白票在上面写好内容,递给随从。随从盖好章后,冯老掌柜正想取回票,随从却先同前面一样大声朗读出票面来 “韩玉,会试落榜,一百注。” 不知该说这随从耿直还是不长脑子,也不看看什么内容掂量掂量,就这么读。 李宏风听了哈哈大笑,对着重涵一桌道“韩公子,对不住了。别的我不知押不押得中,只有这个我知道一定能中。就让我小赚一笔,想必韩公子宽宏大量定是不会在意。哈哈哈。” 本是欢声笑语的阁子里顿时静了下来,重涵一桌人脸色是真不好了。如果繁斐那事还无伤大雅,可说为少年意气之争,这档事就实在太过。李宏风不知是近两日被重涵气晕了头,还是酒喝得太多搂着繁斐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做了如此明显越线之事。 推车最后推到重涵一桌,几人没了心情,都只随便拿了三张。 钟承止在景曲耳边说了几句,景曲便起身从怀中掏出银票,向冯老掌柜买了张白票,并特地提醒了不要朗读。冯老掌柜听完内容,表情闪过一丝惊异,但随即恢复如常,写好白票盖好章交给景曲。 景曲拿好票就收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桌上几人略有疑惑,但面对景曲谁也不好多问,而且此时几人都无心在旁的事上。 冯老掌柜十分读得清气氛,知道此时不宜久留。见所有人都取完了闱票,便对全场说了几句吉利话,退了出去。 方才一阁子人注意力都在闱票之上,楼下舞榭不知何时已抽走了那层薄水,开始表演杂剧。 桌上的残羹冷盘也被撤了下去,换上了瓜果点心与热茶。黑衣男侍拿着长锦出现,繁斐起身对李宏风见了一礼,随黑衣男侍回了六楼。 李宏风一手抖着那张押韩玉落榜的闱票,一边说道“不好意思了韩公子,方才我多次恳求繁斐姑娘给韩公子敬一杯酒,可繁斐姑娘实在不愿,我也无法强求,真是遗憾啊。下次有机会我再好言劝说一番,又或者韩公子再多多恳求几年,说不准繁斐姑娘一时心软,也可施舍见得一面。” “据说能叫来繁斐姑娘的,京城不多于十人,还是宏风有面子。” “是啊,宏风可非一般” 李宏风同桌几人立刻半拍马半应和起来。 韩玉一生气,脸上现的不是怒色,而是愁色。此时一副愁容满面肝肠寸断的表情,可见是被气得不轻。 张海云前面就忿忿不平要反击了,一直被重涵压着,这会已快要压不住了。平常斗气出头之事都是重涵领先,张海云与韩玉紧随其后。李章明不擅这些,一般仅站位表明立场,不过偶尔也会极为认真完全不似揶揄地插一句,反倒杀伤力巨大。但重涵今日一反常态什么都不说,还管着张海云不要出声。包括李宏风都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还自以为这次真赢了一把。 重涵见时机已到,对身旁钟承止使了一个“你懂的”的眼色。钟承止当然明白重涵意思,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要景曲去。重涵却一把握住钟承止手,顺势把钟承止整个人拉到怀里,另一手搂住钟承止肩膀在其耳边小声说道“你去,怎么显摆怎么来。” 钟承止哭笑不得,摇摇头,站起身。 此时一阁子人都在观看楼下的杂剧。重涵这桌就在栏杆不远,钟承止一起身,大家视线全都转到他身上。 钟承止步伐优雅地走到栏杆边,对众人行了一礼,再转身面对中空。 随后,在一阁子人注视之下,钟承止轻轻一跃,先踩在栏杆边沿,紧接着纵身一跳,踏上中空悬挂的木块,再即刻跳起,画了一个大弧线翩翩落到楼下的舞榭正中。 舞榭上的杂剧戛然而止,举座哗然。一位小二急急忙忙地上台向钟承止问了几句,点点头,鞠躬离开。 本在舞榭上演戏戏子一一退下,上来几位乐师改弹起了激昂的曲目。钟承止在全场瞩目中,揖了一礼,抖了抖衣袂,抬头,向空中跃起。 所谓怎么显摆怎么来。钟承止在空中跳跃姿势全然不是黑衣男侍那种刚稳之态,而是蜻蜓点水翩然若蝶。所着衣物不像一众舞者那种轻衣薄纱,而是流光溢彩如银似珠,又生得这般绝代风华,如一颗晃耀夺目的宝石游转在霞光之间。所有人早已看得挪不开眼,如何还用特地显摆 霞凌阁的一大卖点便是这六楼高的跳上跃下,若是随便来个人就可上下自如,那如何担得起“天下第一阁”的美名又如何会有一规矩是凡客人能自行从一楼跳上六楼,霞凌阁便答应该客人任何要求。 钟承止猜得没错,霞凌阁确实是霞融派所开,平常捧着舞者的黑衣男侍全都不是常人,而是霞融派高徒。霞融派特长即是轻功,其他门派即使有高成者,轻功上也无法相提并论。 阁内中空处挂着的木块颇为讲究,疏密高低足以让霞融派高徒在其间跳跃上下,又完全阻拦了一般的轻功高手。霞凌阁才会放出这样一个噱头十足的规矩,吸引四方来客挑战,再令其一一铩羽而归,将霞凌阁名气越传越响。即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华之内还有些许能达成者,可这等高人谁会闲得没事来霞凌阁显摆 故霞凌阁自开阁以来,十多年间,从未有能自行跳上六楼的客人。这无人能达成的阁规就跟着“天下第一阁”的大名远扬四海,慕名而来者骆驿不绝,甚至不乏西域东洋的远道之人。其中也定有一些武林高手,但功力不凡者一看中空木块的分布便望洋兴叹,如果连分布的玄机都看不明白,就更没那功夫。 可今日偏生就来了钟承止这个不同寻常之人,破了霞凌阁流传了上十年的空中楼阁,顿时满堂尽惊,哗叹之声此起彼伏。 钟承止给足重涵面子。所谓怎么显摆怎么来,钟承止并未直接跳入六楼,而是跃至近乎能触到屋顶,再落在了最高一块木块之上,抱臂站定。其表情悠然自得,好像脚下是一方平地。其身体一动不动,好像非是站在木块上,而是浮悬在半空中。 优伶们纷纷走出房间,围看这第一次破了空中楼阁的客人。更有人在互相打趣,议论钟承止是要点谁的花酒。这时,六楼正北方向的房门徐徐打开,一个曼妙的身影缓缓走出。霎时间,全场如同落下惊雷,沸腾不止,甚至有人发出尖叫。 原来这六楼正北房住着的人,正是闭月榜第一的榆聆风。 此女子进霞凌阁当年便夺下闭月榜第一,至今四年有余,稳稳不变。自打拿下第一后,据说只有天家得见,寻常人根本无法一窥其容。仅有少许人在榆聆风进阁又未列第一的这短短两月间有幸目睹了其惊世容颜与憾俗舞姿。四年下来,早已传得神之又神。今日全阁的客人居然有幸亲眼目睹了两个传说,如何能不惊叹 榆聆风身着薄纱羽衣,臂环彩带,鬓挂珠帘,面上围着一条丝巾,无法看全真容。但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绝非寻常美色。 钟承止轻轻一跃,不偏不倚正正落到了榆聆风面前,见了一礼。在全场客人的仰首注视下,钟承止与榆聆风笑言了一会,又走到繁斐身边说了几句话,再回身对着二楼的重涵几人微微一笑。 重涵这处一间人全围到栏杆边看热闹,个个目瞪口呆,惊讶不已。不少人询问重涵怎么回事,重涵一概笑而不答,只抬头乐呵呵地看着钟承止的一举一动。 韩玉那愁容万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过了最初的惊讶,他与李章明、张海云总算明白重涵一直在打什么主意。而李宏风即便千猜万想也料不到,重涵带着的一个不知名举子居然能有这般能耐,让自己方才做的事显得可笑无比。 李宏风愤愤不平地坐在一旁独饮闷酒,此时不用再多言语相争,也知道今日已是输得彻彻底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殿试约 一名黑衣男侍出现在六楼,给钟承止递上了一块长锦。钟承止便同黑衣男侍一样,隔着长锦捧起繁斐,从六楼直接跳往二楼阁子。 降到三楼高度时,钟承止突然注意到二楼阁子正上方的三楼栏杆旁。一个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目光如炬。钟承止眼中绿火倏然闪起,但在空中无法定睛而视,还未看清,就已落到二楼栏杆之上。 栏杆边的人纷纷退开。钟承止刚才脸上一瞬间的严肃消逝,又恢复一贯的微笑,放下繁斐,带着其走到韩玉面前,说道“繁斐姑娘今晚愿陪韩公子共度良宵。方才对繁斐姑娘说过,韩公子正人君子,定不会让繁斐姑娘做不乐意之事。” 钟承止说完退后一步。繁斐自行走到韩玉面前,福了一福,柔声道“小女子一直不愿见韩公子,具是因小女子心知韩公子乃真情诚意,绝非普通客人的逢场作戏。韩公子出生不凡又才学满腹,不是小女子可高攀之辈,于是不想误了一个赤子之心,才故作姿态。若让韩公子伤了心神,实在不是小女子所愿。望今晚能与韩公子一夜促膝长谈,交得互相心意。” 繁斐一番话既解释了自己拒绝韩玉多年的原因,又说得甚给韩玉面子,无论其中真假如何,都能消除彼此的尴尬,还维护了俩人的名声。谈吐来说,确实不愧为霞凌阁红牌。但韩玉此时根本没想这些,他百感交集地看看繁斐又看向繁斐身后的钟承止,那目光摆明就是以后我韩玉为你钟承止做牛做马都在所不辞。周围人不禁都笑了出来。 钟承止转身坐回座位,对景曲低语几句,本在景曲肩上的平安便飞了出去。 韩玉牵着繁斐的手坐下,阁子里其他人也纷纷回座。这时,六楼有一名黑衣男侍带着另一位舞女跳了下来。这位舞女也是登上闭月榜上的大红牌,名叫绘云。与繁斐的恬静不同,绘云活泼爱笑,能言善道,是不相伯仲的另一种少女之美。 绘云轻快地走到重涵与李章明身旁,福了一礼。小二便搬来一凳子,让她在重涵与李章明中间坐下,可见绘云也钟承止特地请下的。而繁斐坐在韩玉与张海云中间,这样重涵四人都有美女在侧。钟承止则坐在重涵与景曲中间,侧身望向霞凌阁的中空。 忽然,全阁响起高昂的磬声。楼檐上的灯笼顺着一应全灭,只留下中空的笼光旋转,好似星火点点。 六楼正北的房间大门打开,门内悠悠火光。两队黑色的人影提着灯笼迈着有节奏的步伐,从房间里流动而出,沿着六楼栏杆站了一整圈。 榆聆风曼妙的身姿再度出现,在门内火光衬托下绘出一个优美的剪影。剪影踏着舞步行到栏杆边。那高昂的磬声突转为急鼓之声。榆聆风踩上栏杆,如跳水般从六楼往下直坠。在不少人的失声尖叫中,榆聆风落到几乎最底,脚恰恰踏上一块木块,登时高高跃起,凌空而舞。鼓声转弱转柔,被婉转的乐曲取代。榆聆风旋身舞动,回转之间踏到另个木块之上,又一次跃空,如此交错反复,在空中木块之间上下盘旋,如仙女一般翥凤翔鸾,周身的轻纱彩带跟着一起翩跹绽放,宛若夜神之花。 全场惊叹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闭月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仅此一舞就如足以惊艳四海。在场之人无不觉得今日来阁真是三生有幸,明日起满京城定要将今夜之景传为一大佳话。 中空笼火旋闪,周围浮彩叠影,在昏暗迷炫的光景中,钟承止轻轻往重涵肩上一靠,对其耳边小声说道“够显摆了吧。” 重涵美人在侧。绘云名声不次繁斐,也是五陵年少竞相追求的名姝。尤其绘云性格活泼,开朗健谈,作陪助兴皆是谈笑风生,虽在闭月榜上落后繁斐几位,人气却似在繁斐之上。 换了从前,重涵定要侃天论地一番来博得佳人一笑,不虚他风流跌宕重二少的名号,今日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这个心思只觉得明暗交错中,肩旁钟承止清馨的体香、温婉的声音,眼角余光里时而轻动的身影、些许触到的发丝每一样都惹得自己心神恍惚,悸动连连,只应是醉了去了,再也不能多喝。 榆聆风一曲舞完礼毕,在空中木块上连连跃起,跳回自己房间。六楼拿着灯笼的人影鱼贯入室,房门渐关。楼檐的灯笼一盏盏亮起,阁内重现光明。 表演结束,酒足饭饱,阁子里学子开始互相道别,相继离开。重涵这桌有两大美女作陪,兴致不减,几乎留到了最后。旁边李宏风则早已不见踪影,连表面功夫的招呼都未打一个,可见这次是气得不同凡响。繁斐如约定,与韩玉一起被两个黑衣男侍带去六楼。绘云则自行退下。 韩玉去得是满面春风,倒是为难了重涵几人。这会试还两日,居然留宿酒肆,重涵几人不得不商量了下怎么给韩玉的爹也就是户部尚书韩拱韩大人做交代,却发现根本无计可施。今日闹了如此大场面,还是在众多荫监生面前,韩拱估计明日一早就会从同僚口中得知实情,根本瞒不住。不过也正因为会试仅剩两日,想来韩拱也不会重责韩玉。重涵几人无奈,只能置之不理,一起离开。 一行人走到霞凌阁出门的甬道,却撞上李宏风一个人从另个方向走来,真是冤家路窄碰了个正好。虽然两边都不想与对方同行,却谁也不愿退让示弱,于是不得不一起从甬道出去。 甬道内无他人,只有墙壁雕刻上的螺钿明珠反射着油灯昏黄的火光,一行人拖着交错拉长的黑影,无言无语地穿行而过。 到了门口,月光撒落,晚风润面。 李宏风站定,顿然一回头,满脸嘲讽地看着重涵与钟承止,带着毫无喜色的笑意说道“哼,重公子真是好福气,随便在路边就能捡到如此一个侍寝之人。下次可一定要先打声招呼,免得大家都被惊得不轻。”说罢一甩袖子,快步离开。 “” “” 重涵几人原地站了半晌,全都未发一语。 张海云见了重涵一晚的表情举止,早已了然于胸,便拉着李章明走在前面。重涵与钟承止跟上走在中间。景曲一人在门口等了会平安,不远不近地走在最后。 重涵闷声行在长长的霞凌道上,心神不宁。类似的玩笑张海云在遇到钟承止初日便开过,重涵那时没这份心思,也就不觉有何不妥。此时李宏风一席话,却让重涵霎时感到自己心口被重重地趴开了。 早前云雾缭绕连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感情,刹那间豁然开朗。自喻风流跌宕十八年,原来直此才是情窦初开,早年不过少年玩性,根本非是真情实意。但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种滋味,好像有些雀跃又好像有些消沉,对此是高兴是不悦是期待是抗拒依然一头雾水,只得一语不发地低头走路。 钟承止在一旁有点奇怪,抱起手臂侧头看着重涵“怎么了,一副消沉的样子。难道没给你也约个春宵一夜不开心了” 重涵转头看了一眼钟承止,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只能讪讪说道“方才那家伙说的你别介意。” 钟承止有些不解“什么别介意” “就是李宏风说的。” 钟承止恍然大悟“哦。有何好介意的你今日气得人家还不够,还不让人说点狠话不成” “” 重涵没有作答,依然低头闷声走路。 钟承止看着更是奇怪,走近一步凑到重涵耳边“怎么难不成真想让我侍寝,嗯”说着用手指刮了一下重涵下巴。 重涵心头一凛,满脸通红。 夜色已深,御水珠上月光拖下长长的银锦,轻卷翻涌,一片静谧。 霞凌道上笼火轻摇,柳影纷飞,铺向远方。 若不是夜色,若不是笼光,重涵觉得此时一定会被看了个透。 夜风吹到火辣辣的脸上,凉意丝丝。重涵停下脚步,转身站定,静静看着身旁的钟承止。 钟承止也停下转身,俩人对视而立。重涵比钟承止略高一点,钟承止只能微微抬头,眼中正好倒映出空中月色的银光,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发丝随风轻轻飘摇。 一阵略大的夜风卷着御水珠的水汽拂过,重涵脸上冰火两重,激得人甚是清醒。而此情此景,重涵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想把眼前之人狠狠地一拥在怀,再深深地一吻芳泽 “承止等科考之后,我问你一事可好” “何事现在亦可说。”钟承止的声音在夜色中更是温婉动人。 “不,等科考之后吧” “干嘛又想要我显摆什么” “” “嗯这可不行,我太亏了。”钟承止想了想,“这样,以殿试成绩为准,谁的名次高,谁就答应对方一事,如何” 重涵心中又一凛,问“何事都行” 钟承止微微一笑“你说何事都行便何事都行。” “那好君子一言” 钟承止笑着接道 “驷马难追。” 朝昼暮夜,风晴雨雪,霞凌道总是狭长而静恬,却从未让人走得烦厌。 几人在夜色中穿过霞凌道,走到临水道交接处的马厩,便相互道别,各自上马车归去。 与钟承止的约定弄得重涵心情甚好。重涵心明论才学自己不如钟承止,但殿试名次往往不全看才学,有诸多其他因素影响,甚至还包含运气。输给钟承止,为钟承止做事,那都是不亦乐乎的事,若是赢了重涵满心欢喜,想到今晚各个或有趣或精彩的情景,兴致勃勃地同钟承止聊了一路。 回到重府,几人各自回房。魏老简直不敢相信二少爷居然秉烛看起了书还劝了几次才不情不愿地去洗沐休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待重涵到家,长苑转出重府,不声不响上了重府侧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行起,车内还坐着重绥温与重熔。坐塌下的方孔中缓缓飘卷出袅袅轻烟。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竹松看 “涵儿近日如何” 重绥温闭目靠在马车内的窄塌上,对长苑问道。 长苑“除了上月二十三日,二少爷与李章明一起去请潘翰林来重府授课。近半月里,二少爷每日都同钟承止、李章明一起温书,颇为认真。昨日去贡院取了考凭,今日去霞凌阁参加了学子聚会。” 重绥温“那个钟承止与景曲如何” “钟承止与景曲几乎不离房间,钟承止每日养伤读书,景曲则在一旁服侍,无甚可疑行为。不过”长苑把昨日拿考凭与今日聚会一事大概描述了一番。 听完,重绥温、重熔俩人对视一眼。 重熔“看来定是钟家人。” 重绥温吹着胡子“钟家人跑到阳间来显摆,真是好笑。” “”重熔沉顿片刻,“据说,今日李恒、林槮、成渊等也去了霞凌阁,是否巧合” 重绥温与重熔俩人转头看向长苑。 长苑“聚会日半月前已定。今日登楼是二少爷授意。” 重绥温不禁蹙眉“这钟承止难道是入世来玩的” 重熔微微摇头“不管钟承止意欲为何,也很难将他考虑进棋盘之上。如今的棋局,是多方多年角逐的结果,大家也算知己知彼。而钟承止这么个忽然冒出来的人,若入局,完全猜测不出他会落子哪方。硬考虑进去,棋路就多了千百种变化,我们会全盘皆乱。” 重绥温“钟家人与阎王都不是傻子。现在的阴府绝无法如同过去一样在暗下支配阳间。无论钟家人今次入世目的为何,想有作为都须要联合其他势力。幽冥门派中还能听阴府调遣的,至多也就霞融派与影林庄。哼,加起来亦是无用,不足为惧。而一般阳世之人岂会看得起一个未满弱冠的少年涵儿又在无意之间,让他站到了李恒、林槮的对立面。这要乱,也未必乱的是我们。” 重熔点了点头“不过,此人看不明白,不可轻视,阴府亦不能小觑。”重熔转头对长苑说,“你在注意涵儿之余,尽可能盯着钟承止,看有无可疑之处。另外,近日是否还有刺客行踪” 长苑“近日二少爷与钟承止形影不离,几乎不出重府。仅有的三次出门都未见刺客踪迹。尤其今日学子聚,行程半月前已定,离开时又已近三更,若要下手是极好的时机。昨日与今日我都派了数人在沿途查看,全然未见任何可疑的迹象。” 重熔再次点了点头“献俘仪结束,萧将军即将回驻地,京城军营也做了一次彻底搜查。若是如早前猜想那样,涵儿的性命并非第一目的,那已过了最好时机,倒是不用再多担心。毕竟取了涵儿性命,也实在没有太多实质作用。不过这事还是有些蹊跷” “而且”长苑又说,“二少爷只要呆在钟承止身旁,钟承止身旁又一定有景曲,有这俩人在,没有刺客能得手。” “呵呵呵。”重绥温捋了捋胡子,“这钟承止真是一招乱棋。不过起码现在,乱的不是我们。” 马车在内城中绕了半圈,停在军营不远的一处府邸门前,萧正又上了车。随后马车出了内城,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间,一直行到京城西边的一家大客栈门前。此客栈名曰竹松看。 重绥温、重熔、萧正与长苑下了马车。长苑并未像跟着重涵时隐住身形,而是如普通侍卫一样行在后方,四人一起走进了竹松看。小二立刻迎上来,将他们领到庭院深处的一片竹林里。有一间独栋的屋子在竹林正中,被绿竹层层环绕。若是白日来定是翠色满目,鸟啼虫鸣,甚为风雅。 进到屋内,里面的摆设装饰同样清新雅致。寥寥数张案椅、写意山水的大屏、青瓷的香炉,挂壁的大字,与霞凌阁那琉璃华彩相比完全是另一番味道。 但定睛一看,却发现屋内檀木雕花罗汉床上坐着一位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体格魁梧,一腿弓起踩在床边,一腿垂落而下,嘴里还叼着一根剔齿签,正在用不求人挠痒痒。其姿态之不端,动作之粗鲁,与周围的摆设气氛可谓格格不入。 四人对其见了个小礼。这位大汉鼻子哼了下,表示招呼过了,便拿起矮榻上的茶喝起来 “不用多礼,我不会你们汉人的那些麻烦事,随便坐。我就是兀良哈图卡铁钼尔,你们读不清楚叫乌铁便行。拜帖我看了,知道你们是谁,有话直说。” “不亏是鸣鸿派掌门,果然豪放大气。我们也不绕圈子,如今漠北大片区域都已归附大华,你们已为名正言顺的大华子民,与其胡乱事主,何不归顺朝廷”重绥温开口说道。 “呵呵,你们汉人的朝廷太多了。”乌铁继续用不求人饶着背。 重绥“有些人是想谋权篡位,我们这处才是真真正正的真龙天子。” “哦,真龙天子何在”乌铁转头看了一圈其他人,拿着不求人逐个指过去,“难道你们其中哪个是真龙天子又为何不带我入宫去见” 重绥温“你也知阴府千百年来的规矩,尽管现在阴府权势已弱,但也不可全无视之。” “哈哈哈别当我是傻子,你们扶山与我们鸣鸿一样,早就没把阴府当回事。当年那事就是你们挑起来的,虽然没让我们鸣鸿分一杯羹,但如今在这说什么道义大话”乌铁说着把不求人往旁边一甩。 重绥温一时无语,重熔接道“乌铁掌门有所不知,钟家人又入世了。” “哦”乌铁转头看向重熔,“你们汉人不是说,现在阴府阳间都再无鬼玉,钟家人已百年未入世了” 重熔“即便没有鬼玉,也不能将他们视若凡人,还是小心为上。” “哈哈哈哈哈。”乌铁大笑道,“凡人也好,鬼神也罢,我只知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要我归顺朝廷也行,据说皇帝是最有钱的,就把我带去给你们皇帝看,再开个价码,价高者得。” “” 屋内沉默了片刻,重熔开口问道“李桓给乌铁掌门开价多少” 乌铁一脸漫不经心“李桓又是谁” 重熔微微一笑“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前几日应是李桓请贵派出人,刺杀我弟。” “哎有这回事我还真不知。”乌铁一边说一边拿小指掏起耳朵,“本派弟子有本事自己接到活儿,何须让我知道。我们可没你们汉人那么多破规矩。” 重熔“乌铁掌门也是聪明人,就这么坐看两边哄抬价格可非良策,说不准鸡飞蛋打,两头落空。而且,人生在世就只为钱,未免太过肤浅。” “哈哈哈哈哈”乌铁骤然大笑,把掏出的耳屎随便一弹。 “可惜我就只懂钱看你们汉人这些附庸风雅的破玩意。”乌铁挥手指着屋内一应摆设,“难道就有意义,就叫不肤浅我怎见得这客栈里所谓文人墨客一样也是吃酒喝肉,抱着美女回房睡觉,难道装个风雅样子就叫不肤浅” 重熔顿了下,答道“相信乌铁掌门定有真心所欲之物,只是大家交情尚浅,未到可说之时。不如乌铁掌门就在中原多呆些日子,待到适时我们再做商议。只要我们能办到之事,定不负所望。若是单纯报酬问题,李恒出多少我们便出多少,而且我们不买你们的帮手,只买你们旁观,不用损鸣鸿一兵一卒。但要以此抬价,恕我们无能。若谈情义,无论如何我们也是同为阴阳两间之人,自比李桓那纯粹的阳间官员多一份亲近。乌铁掌门不妨多考虑考虑。” 重熔说完便起身告辞“那不多打扰乌铁掌门,今日先行告辞,改日再约。” 重绥温与萧正也起身告辞,四人一起离开了屋子。 穿过庭院,出了竹松看,四人回到马车上。 重绥温摸着胡子感叹“这种人也是麻烦,即便今日能收买之,来日别家出了高价,随时可能倒戈。” “不知他究竟想要何物,若真是只为钱相反好办。”重熔转头看向萧正,“萧将军,如果动军队之力直接毁其据点,如何” 萧正“很难,即便能成也代价巨大。你这次也见到北族寻常军队的战力,若北蛮人有点民族之气,乌铁率鸣鸿派所有门人相助对抗,这战我们胜负难料。就如同拿普通军队去打我们扶山派,也难以讨得好处。” “鸣鸿派不相助的原因,一来是北族定不会给钱,也无钱可给。再者即便这几十年鸣鸿派已变成北蛮子专有,但毕竟其根基还是在中原,派中定有人会反对助北族作战,更不可能举一派之力相帮。” 重熔转头对重绥温说道“不过只要注意乌铁与鸣鸿派的去向,就知对方动静。如果不能争取到鸣鸿派,即便林槮已经完全投靠,他们也定不敢出手。而只要公治派在我们这边,主动权就还是在我们手里,故目前还是宜静不宜动。” 重绥温点了点头“嗯,我们就暂时静观其变。” 次日。 重涵昨晚喝了不少酒,夜里还秉烛读书,于是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下人服侍重涵洗漱之时,魏老进来说道“二少爷,老爷、大少爷要二少爷起来去书房。” 重涵才想起早前还答应带钟承止与景曲去见重绥温与重熔。 其实重涵没忘记这茬,但钟承止的诸多疑点实在是个麻烦。重涵多少能感到重绥温与重熔对钟承止的态度不同寻常。尽管不明其中原因,但重涵生怕他们觉得钟承止太过可疑,不让其留在重府,于是迟迟没带钟承止去见。 但明日就是会试,以重涵这些日子对钟承止的了解,若不出意外,钟承止杏榜提名不在话下。而殿试只要不出大岔子,只排名次不会黜落嗯就是自己与钟承止的赌约问题。待过了殿试,爹与大哥再如何也不会亏待一个救了自己命的新科进士,到时再将钟承止安排在自己身侧,朝夕相处,日日相伴 想到此处,重涵心情大好,满面春风,乐呵呵地去找钟承止。 走进钟承止院子,发现钟承止正与景曲一起练拳。重涵看了一会,凑了过去“怎早些日子没见你练这个” 钟承止踩着步子回道“先伤没好,你又日日叫章明过来读书。” 重涵对钟承止的伤还有些不放心,轻轻抚着钟承止的背“伤口现在如何了” 钟承止笑了笑“差不多了,无大碍。”然后回身一脚踩在重涵脚边。 重涵也是习武多年,脚速即就往旁侧一退,钟承止又一脚上来,重涵再一退。如此反复,重涵顺着钟承止的引导踏出了一套步子。 这套步子看似简单,却极耗体力,重涵没走几圈就有些喘。钟承止便停了下来“你这是多久没练功了” “好像几个月。这不是即将春闱,便温书么”重涵平缓了下气息,说道,“我爹与大哥想见你们。” 钟承止一愣“打扰多日早该去道谢。你一直没说,我还当二位重大人不想见我们。” 重涵有些讪讪“怎会,你们可是我救命恩人” 钟承止收了功一拍重涵肩膀“你可是我饭堂。” “我这么大的饭堂怎也没见你长胖点。”重涵一把握住钟承止的手,“走吧。” “不用换衣服吗” “家里随便见见,不用那么麻烦。我爹与大哥不讲究,不然养出的就是李章明了。”重涵说着就拉起钟承止往抄手游廊走,景曲跟随其后。 三人来到书房,重绥温与重熔正站在窗边说话,见重涵几人进到房间便转过身来。 “爹,大哥。” 重涵给重绥温与重熔见礼,随后指着钟承止与景曲,“这就是救了孩儿命的承止与景大哥。” “重大人,重将军。”钟承止一脸微笑地揖了个正礼,而景曲一动不动,只头轻轻点了那么一下。重涵拿景曲没法子,又不好说什么。重涵倒不是觉得景曲无理,终究是怕惹到重绥温了,会不让他们俩住在重府。 “在府上打扰多日,今日才来拜候,实在心有愧疚。”钟承止继续笑着说道。 重熔回礼道“不不,钟公子是涵儿救命恩人,本该是我们登门道谢。只是先见钟公子伤势未愈不宜打扰,后又因公事繁忙一再耽搁,着实是我们礼数不周。早前就听涵儿说钟公子才貌俱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钟承止“过奖过奖,昨日还听涵儿说重将军乃冠玉榜多年第一,文武双全。先日在京南官道上匆匆一面未好好相看,今日一见才觉得果真名不虚传。” “哈哈。”重熔爽然一笑,“钟公子昨日在霞凌阁一事,今日一早就已经传遍京城,只怕今年冠玉榜定是要换人了。” 重涵忙在一旁插话道“昨日承止是硬被我要求去登楼的,绝非他本人之意” 重熔看了一眼重涵,未置可否,继续说道“钟公子怎会有如此高的轻功,能破了霞凌阁十年不破的楼规据我所知,即便武林高人也无几人能办到。” 钟承止“本来高人都不应随便出山,坏了世间的规矩。只是近年世道已乱,便多了不少如我这般混迹尘世之人,只怕往后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乱了。” 重熔立刻反驳“既然身为一方高人,更应以己之力造福世间,怎能说是坏了规矩” 钟承止“若都如霞凌阁的黑衣男侍一般,皇宫城墙岂不成了摆设” 重熔“那便盖更高的城墙,换更强的侍卫。” “那早前的寻常侍卫呢,都去盖城墙么”钟承止依然面带微笑,语气平静。 “” 重熔本还想反驳,但见钟承止不动声色的样子,意识到不应多做辩论,便转了话题“钟公子与涵儿都要参加明日的春闱,若今次得以中第,钟公子这般才华定要为大华所用,来日与涵儿同朝为官,也请多多关照。” 钟承止又一笑“在下定是会为这世间尽己所能。” “” 重熔没有答话,一时满堂无话。 重绥温一直没有开口,此时说道“钟公子与景公子救得小儿性命,此乃大恩不言谢。两位公子一般俗物也定不放在眼里,舍下也无甚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请二位以后如前些日子一样,在京城一应吃穿用度,皆算在敝府,不用客气。如有重家能帮上忙之处,尽管开口,重家定是在所不辞。明日科考在即,老夫在此祝钟公子能金榜题名。” 说完重绥温对钟承止略见一礼,又对重涵说道“涵儿,听魏老说你这些日子甚是认真,今日就不用再看书了,放松些许,明日认真应考,竭尽所能便行,考不好爹也不会怪你,勿过紧张。看你这样子,今晚早点休息。” 重涵前面听钟承止与重熔的对话,十分紧张,焦急样子都已挂在脸上,感到里面有一些自己琢磨不透的危险气氛。后面听重绥温说以后钟承止与景曲都可留在重府,顿时眉头一松安下心来。待听得重绥温要自己早点休息,便也不作多想了,与钟承止一起见礼告退。 待重涵几人脚步声远,重绥温捋了捋胡子“这个钟承止,看来也是心中了然,对我们根本无多避嫌,不知他到底作何想法。” 重熔还看着书房的门“不是说钟家人长相丑陋无比,可这钟承止,怎生得如此妖异” 重绥温摇摇头“世间百年,多少东西早就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重熔沉默片刻“希望这阴府,再没别的以讹传讹之物。” 方才钟承止与重熔短短几句,其实一边是话中有话,一边是心存试探,都在打哑谜。不过既然重绥温最后说了那么一段,钟承止便决定,还有几个月要呆在京城,就不挪地方了。重府毕竟是重府,全京城也没几处能比重府住得更舒服,加上重涵这么个给自己找乐的,甚好。 重涵跟着钟承止回到房间,想了想又拿出书来看,还准备再作篇时文。不过此时看书作文也确实没啥用处,最后就与钟承止闲闲聊聊打打闹闹把一日混过去了。 晚上吃过晚饭,魏老就来嘱咐一定要尽早沐浴休息,明日会试可得早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会试日 二月初八,会试第一场第一日。 天还没亮,七千多试子黑压压地聚于贡院大门前的广场上。无数灯笼在人群间起伏,与天空中还未消退的繁星遥相辉映。广场上还站着一些士兵在维护秩序,避免有人拥挤插队。每位试子进场前都要被带进一屋内,搜身检查有无夹带。钟承止背上伤口虽已大体愈合,但本还在包扎敷药,今日也干脆拆了,省得遭人怀疑。 自此开始,便是大华三年一度的会试,处处都由朝廷严加管理,容不得半点虚假。就算重家的二少爷,也无法再开后门,只能乖乖排队入场。入场顺序由地区划分,重涵、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都为京畿路,排在最前。钟承止为荆湖南路,独自一人站去了后面。 到了这处,景曲终于无法与钟承止形影不离。进贡院前,钟承止要景曲随魏老回重府,后日再一起来接。 被搜检好的试子取好考卷,对着考凭上的千字文编号,找到自己号舍,坐进去便不可再随意出来。钟承止与重涵的号舍乃魏老事先安排过,具是最好的位置,不然若不幸被排在每巷茅厕旁,便要在臭味熏天中度过九天六夜,其悲壮可想而知。 号舍内逼仄狭窄,几乎只能容纳一人的基本活动。两侧墙壁上有高低两层砖托,托着两张木板。外面那张木板放在高层,里面的木板放在低层,便为桌椅,试子就如此坐答试卷。到了晚上把外面木板放到低层,同里面木板一般高度,便为床,试子就在这两张木板上和衣而眠。 会试的三场九天六夜,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舍里解决,对于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与活受罪别无二致。当年重涵自己硬要参加乡试,一进号舍便后悔个半死,又不好意思临阵逃脱,只得硬着头皮考完。但到会试,管你是名门望族还是寒门小辈,只要想靠科举入仕,谁也逃不掉。 与乡试一样,会试三场分别考四书经义、论道判诏诰表、经史策问。若说优劣选拔标准,实则并无定数,文采、理解、观点、策略都占些许,甚至连考官喜好都无可忽略。如在一项上特有所长,另几项稍弱亦有能中第者。例如策问上无甚见地,但写得一手绝好的判诏诰表,那也能给皇上当当笔杆子。总之得让考官觉得确有其才,值得被朝廷所用。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诸多关节,每个职位都需有人运作,并非个个都要雄才大略。像韩玉虽在才略上远不及重涵几人,但四书经义烂熟于心,文辞锦绣,书法遒美,运气好未尝不能金榜题名。李宏风前日的玩笑,实在开得有失气度。 三场考题中,策问最难,往往经史、兵策、天文地理、水利农田、治国大计无不涉及,最见试子之功力。但阅卷先读首艺,若首艺不佳,后面篇篇妙笔生花也未必能入得考官法眼。故说科考之成败,真不是全看肚子中的墨水,还得看制艺的水准。重涵请来的老翰林,可谓给钟承止帮了大忙。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功成名就,皆在此几日。误过一场,不开恩科便再等三年。满场考生不是冥思苦想就在奋笔疾书,当然也总有个别不同的,例如紧张得拉肚子的、发抖的、晕倒的、还有钟承止这个十分轻松悠闲的。 两日后,交卷散场。出贡院大门时,好多试子都是蓬头垢面,神情疲惫。 钟承止与重涵在停马车处碰到了李章明、张海云与韩玉,其实大家都是特地等着聚一聚说几句话。几人本想韩玉定是又要憔悴不堪愁容满面。结果一见,韩玉虽然略显疲惫,却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嘴角还带着掩不住的笑意。问了一问,原来前日韩玉与繁斐共度良宵,果然不仅仅只是一夜促膝长谈,那该做什么全都做了,还约得待杏榜题名,便再度良宵。 想来以韩玉的性子,如非繁斐心甘情愿甚至投怀送抱,绝不会强人所难。钟承止不禁觉着,即便披着霞凌阁华丽的外衣,看来终归还是市井之人,耍的还是女人心思。说京城不到十人可见,绝非属实。当然,韩玉喜欢便好。而且钟承止知道,繁斐那日对韩玉说的话,不是虚言。 从小就养尊处优连个硬床都没睡过的重涵,两个夜晚在木板上睡得甚是难受。钟承止的伤口虽已拆线,但若触碰依然会感到疼痛,更是几乎没睡着。俩人疲惫不堪地回到重府,大吃一顿早早休息,次日又同第一场一样,天还未亮就去排队入场,两日后再出来。如此三场辛苦磨成鬼,待全考完回家,俩人都蒙头大睡了一整日,睡醒起来吃了继续睡。 到再翌日早上,重涵睁开眼,躺在床上,缓缓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只要会试不落榜,自己十几年间不断的读书日子就终于到了个头。尽管学海无涯,进翰林院当个庶常,干的还是做学之事。但再也不会像幼时那样,哭着闹着也被强迫看书写字,也不会像国子监时那样,一月三十天,二十七天全在背书作文,实在枯燥得紧。自己活了十八年,居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书书文文,也太没意思了。 殊不知道等到以后某日才发现,原来年少只有读书与玩闹的时候,才是一生中最悠然的时光。 会试阅卷时间较长,二月十八考完要到三月初五放榜。重涵在床上翻身一想,放榜之前简直就叫就无事可做,怎能不胡乱玩一场 钟承止来京城已有整整一月,却几乎没出去逛过,重涵决定要好好一尽地主之谊,带着钟承止踏遍京城。重涵一掀被子,麻溜地跳下床洗簌穿衣,再往钟承止的跨院跑去。 钟承止早上起来又在院子里练功,看来一身功夫确非平白而来。重涵自从病好了后,武功就疏于练习,见钟承止如此勤奋,不禁觉得自己也该补补功课。 当然,那定不是近几日的事。 重涵过去一把搂住钟承止的肩膀,乱了他的步子,拖到屋里去换衣裳,随后招呼魏老准备马车出门。 京城沿着御水河的临水道,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酒肆、客栈、茶馆与商铺。从临水道往东边延伸的数条小道以及运河两岸,又有各种小店小摊,热闹非凡。 大运河一年间日日不断地把江南物资送往京城。天色初明,水上就已舳舻千里,忙碌不熄。船上与岸边吆喝的、停靠的、拉纤的、搬运的,人声鼎沸,生机勃勃。而御水河只负责运送少数从水道入宫的货物,便相对安静,时而有一些小舟轻泛,波光粼粼。 京城的街道与店铺,越往北靠近内城,越精雅安静,越往南靠近运河,越尘俗喧阗,大雅大俗,各有一番风味。 重涵、钟承止与景曲在临水道靠近运河的地方下了马车。重涵要车夫把马车驶到临水道北边去等候,自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沿着临水道从南往北逛起来。 南边的店小而杂,路上还有推着车叫卖的,摆个摊解命的,另有不少街头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耍杂耍的,样样不缺。钟承止似乎对所有事物都充满兴趣,几乎每家店都要进去瞧一瞧,见到小吃便要买来尝一尝,遇到卖艺的就要凑上去看一看。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重涵跟在旁边充当向导及钱袋,给钟承止介绍各种风土民情,再随时递上银子。而景曲完全成了搬运工,硕大的个子严肃的表情,拿着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与大包子,着实有些喜感。 三人沿着临水道从南走到北,耳边的喧嚣逐渐消散,周围的行人愈来愈少。待走到内城附近,能看到内城城墙内的深宅大院露出些许屋顶和树冠,四下已完全听不到人声,只有微微的风动水响。寻常百姓没事不会随便接近内城,这处的河边便显得干净而清幽。岸边种着株株柳树,树下还有几张石头长凳。 重涵本想找家酒肆吃饭,钟承止指了指景曲抱着的一大堆吃食,表示这已足够当午饭了。 时已近三月,春暖初显,又是大好晴天,顿觉冬寒不再。眼前御水河碧水流淌,微波轻漾,浮光跃金,令人流连。三人便在岸边长凳上坐下,消灭这一堆没吃完的东西。什么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煎饼、香糕,还有梅汁、粉羹 景曲抱着这些汤汤水水大包小包行了这么长一段路,居然滴毫未洒,半点未漏。重涵不由觉得与景曲比起来,街上那些耍杂耍的真是弱爆了。 钟承止每样都要吃,觉得太多吃不完的便往重涵口里塞,或分一些给景曲。三人花了好一会才把一路买的吃食全部干掉。钟承止已经撑得半分也不想多动,只想往哪躺一躺。石头长凳无背靠,钟承止便往重涵肩上一靠,闭目养神。 河风在午后暖阳下缓缓摇动着柳絮,让树下光影斑斓交错。重涵干脆转过身来,跨坐在长凳上,双手把钟承止搂到怀里靠着。 此时重涵对自己心意已非常明了,低头看着怀中钟承止圆润的耳背、微鼓的侧颊与些许露出的锁骨,那阳光下如羊脂白玉的肤色重涵只觉得哪里都想吻下去,或者哪里都吻一遍,身体某处起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反应,又不敢下手。景曲可是一动不动笔笔直直地坐在不远处另张长凳上。 重涵只能低头轻轻在钟承止耳边说道“下午还想去哪逛吗,还是乏了,先回去睡会晚上约了李章明他们在霞凌阁吃饭。” “还要逛,待我肚子缓缓。”钟承止懒懒靠在重涵怀里,闭着眼睛回道。 重涵微微一笑,把自己唇轻轻点在钟承止头顶上。抱着钟承止的手,又紧了一紧。 休息些许,下午三人继续闲逛。北边街路的店都比较文雅,卖的多是字画古董、丝绸陶瓷,又或者为上好的香、茶、酒。 重涵全然未料到钟承止对这些居然相当了解,何人的字画、哪朝的古董、谁庄的新茶、几年的好酒,每进一家店都像去砸场子的,没哪个小二能忽悠得了他,最后只能请掌柜的出来。而掌柜出来煞有其事地讨论一通后,钟承止又没啥要买的,继续去下家店砸场子。 尽管都是小二见钟承止与重涵一副公子哥冤大头的模样,想宰一笔而出嘴在先,钟承止才回驳。但不少掌柜重涵也认识,砸了场子实在不好意思啥也不买,便买了点小茶小酒,要这些掌柜的直接送去重府。其实重涵很想买点小物件送钟承止,但见钟承止对古董玩物如此熟悉,似乎阅过真品无数,倒是不好随意相送了。 一直逛到马车等候的地方,三人便上了马车,往霞凌阁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张海云 白日走在霞凌道上,天青水碧,视野辽阔,与黄昏夜晚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霞凌阁其实分内场与外场,先日学子聚会是在内场。而这圆塔形建筑外围,亦有吃饭听曲的座位。每个座位都临着窗户,直对御水珠的水景,与内场的华灯流彩是完全不同的意境。 外场没有优伶私室,而是一到六楼全为客位,往高走自然风景更佳。霞凌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楼,坐在顶楼东南半侧可一瞰京城全貌,西北半侧又能远瞭北山胜景,外场受欢迎程度丝毫不逊内场。 不过东北由于下视禁中,这面四到六楼的窗户全部封死,不可让寻常人看全了皇宫大内。 今日重涵几人便是约在外场六层的东南面。重涵、钟承止与景曲到的时候,天还未暗,从敞开的窗户向外望去,栉比鳞次的高矮房屋错落有致地绘出了一座雄伟壮阔的京城,让人不得不感叹当世之隆盛。 自古文人登高望远都爱作诗几首,六层墙壁上也挂着不少诗画名家的手笔。加上内场不乏韩玉这种喜欢流连烟花之地的多情文人,又有风华披靡文武两榜。如此一个本是声色犬马之地的霞凌阁,却给大华文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早已不是寻常酒肆青楼可比。 钟承止不禁想到,若不受战火波及,人为损坏,千百年后霞凌阁定是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传说。优雅的诗词千古传唱,妙手的字画百年流传,向后人绵绵述说着前人的繁华与美好。而政权更迭,改朝换代,今日天下姓谁家,相比之下是多么无聊之事 重涵三人没坐多久,其他三人便陆续抵达。韩玉忿忿不平地表示,为何不约在内场外边又见不着繁斐。几人哈哈大笑揶揄了韩玉半晌,又细问了前日晚上的情况,弄得韩玉满脸通红,才开始讨论起会试的各个试题,谈了下各自首艺与策问的解答。 天色转暗,华灯初上,壮阔的京城逐渐变为夜色中的点点灯火,与漫天繁星连成千里星河。御水珠上泛出几艘挂着灯笼的画舫,缓缓推开了星河倒影。 重涵对钟承止说道“大凡过年、天子诞辰与各种庆典之时,临水道与霞凌阁入夜都会放起烟花,整个御水珠都能观赏到花火纷呈。那日镇远大军凯旋定有放烟花,本想带你来看,可惜遇到刺客,只能等到天子诞辰了。” 张海云与韩玉对刺客一事知道得不甚清楚,此时提到便问了起来。重涵又发挥添油加醋的本领,对着他俩像说书一般将遇刺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 张海云这人,简单来说就是一聪明人。 聪明其实有着多种含义,比如才华、伶俐,又比如狡黠、心机。张海云也确实为符合这多种含义的人,有才气,善观色,懂计谋,多心思。同样都算聪明人,张海云与李章明可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重涵则居中带着一点随性。 以重涵性子,其实本不喜欢城府深的人。张海云最初接触重涵也确实带着些目的,但张海云却有着本不该出现在如此一个聪明人身上的直爽性情,还有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慷慨义气,这俩点倒是与重涵颇为投缘。 四人在国子监结成好友开始,凡是李章明、韩玉受点欺负,重涵与张海云必是要出头的,而规矩的李章明与韩玉又会时常替重涵与张海云点卯受过。李章明认真安静,平日喜静不喜动,重涵、张海云相反,玩性都大,没事就要闹腾一番。韩玉则是随波逐流,若单跟着李章明,定是一安静书生。可重涵、张海云乃两个人,影响更大,四人一起时韩玉便跟着他俩胡闹。但有李章明在,总不至于闹得太过。 这样互补的性格使得少年时期朝夕相伴的四人,情谊愈渐深厚,成了旁人难以插入的死党。当然重涵与李章明之间的关系更深一层。重涵只有对李章明才会真正地无话不谈,但张海云却经常能看出李章明没发现的一些事情。 例如重涵对钟承止的感情早已变化,张海云便再也不会开早前那些玩笑。而李章明还丝毫未察觉,估计要等到重涵做得过于明显或亲自对他说时才会知道。 此时,听重涵说完遇刺的评书,张海云关注点全然不同于李章明,问的是“为何要刺杀你有何用” 重涵总想着自己是重家二少爷,被人盯上脑袋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听了张海云一问,发现还真是奇怪,拐去当个人质还好说,杀了自己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几人已喝得有些微醺,随便讨论了下,没出个结果,也没太过深究。反倒聊起了钟承止与景曲功夫怎能如此了得。钟承止则讲了一些寻常人难以听闻的武林中事,四人全听得津津有味。 张海云不由多看了钟承止几眼。近些年想进入重涵四人小圈的人可谓挨三顶四,但还没人成功过。不是话不投机,就是性情不合,毕竟想让四人都认可,并非容易的事。钟承止短短数日就折服了重涵、李章明和韩玉,又能交往得融洽无间张海云默默心道,这人不简单。不过张海云看得出钟承止是值得真心相交之人,倒也放下最初的戒备,如对待重涵三人一样对待钟承止。 既然从正事聊到了闲事,话题便越扯越远。钟承止用京城轶事上的事迹来调侃几人,果然不少都是坊间的夸大,但真相未必不更有趣味。就如“风流跌宕重二少,十女送别南熏闹”,原来重涵去年回佛山那日,马车行到南熏门口碰到一家迎婚的队伍。这男家请了十数名官私妓与乐官引迎,可几位女妓不知为何在路中间吵闹了起来。南熏门口本来就人来车往,道路拥挤,这一闹就把路给堵了。重涵下马车看看情况,没想其中有两位位女妓认识重涵,便赶紧跑来见礼。结果几日后就传成了如此滑稽的事。重涵还是今日才知道。 几人越聊越起劲,酒喝得也越来越多。备考多年的会试结束,包括李章明都觉得要放纵一回,一坛坛酒接连摆上,誓要一醉方休。韩玉果不其然又喝吐了,几人便开始揶揄幸亏没约在内场,不然就要被繁斐看了韩玉的丑态。 最后喝得空酒坛子在桌旁堆了一地。几人才出霞凌阁,沿着霞凌道离开。 李章明始终是李章明,放纵开来依然点到即止,酒有上头,但神志晴明。钟承止与景曲虽然喝了不少,却好像完全没喝酒一般,毫无醉意。而韩玉吐了两场,夜风一吹酒也醒了大半。只有重涵与张海云两人歪歪扭扭地横着走,钟承止与李章明只好各抓一个,生怕这俩家伙一不小心横到水里去。不过还好俩人酒量甚佳,无外人劝酒之时喝得尚有分寸,没到酩酊大醉的份上。 回到马车里,重涵酒劲下不住地往钟承止身上蹭,紧紧抱着钟承止的腰,手各种不老实,唇不停在钟承止颈间鬓旁流连,醉醺的靡音打在钟承止耳边“你不要忘记,殿试过后什么都要答应我的” 钟承止靠在马车内的塌后靠上,手臂搁在靠沿上撑着脑袋,由着重涵在自己身上胡闹,低头笑道“当然,不过你得考在我前面。” 景曲一改平常端坐直视前方,换为抱臂面朝钟承止与重涵的方向,双目死死盯着重涵,一动不动。 这等注视之下,重涵就算再醉点也做不出更出格的事了。 回到重府,魏老叫来下人把重涵扶到去房里。钟承止与景曲则自行回房休息。 京城又度过了平静祥和的一个春日。 后几日,重涵每日带着钟承止在京城四处游逛,连好多重涵自己都没去过的地儿也踩了一道。后来城内逛得差不多了,又去了京郊的诸多名景,除了皇宫大内与皇家庭院,几乎把京城内外给踏了个遍。 钟承止对所有事物都有浓厚的兴趣,好些在重涵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东西,钟承止也要去探个究竟。于是去任何地方钟承止都兴致勃勃,什么都问,什么都要看个明白。对于向导重涵来说,这当然是最大的动力与乐趣。 而且重涵发现,与钟承止出门总会有在其身上发现各种出人意外之处。例如去到梨园之地,会发现钟承止熟知古今戏曲,甚至帮戏班子改了戏本。去到道佛之地,钟承止能对着大师方丈谈得头头是道,惹得对方不住赞叹。 这种近乎无所不知,知无不精的境界,已经不能说是异于凡人,而是根本非人可为之。 重涵不禁觉着,自己中意上这样一个内外皆非凡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不过倒有一处地方颇为有名但没去,就是大赌庄臻融庄。 钟承止与重涵学子聚会拿的三张闱票,不约而同都为钟承止、重涵、李章明三人各一张。重涵总觉得自己这三人应该不会落榜,但此时杏榜未出,不知结果,无法兑现。对于重涵来说,几张闱票兑的钱实在微不足道,不过能亲自兑一下自己大名的闱票也是乐事,便与钟承止一致决定,殿试后再来。 霞凌阁每年一届的风华榜与披靡榜擂台,分别在惊蛰与春分两日举行。 今年为闰年,节气都较晚。其中惊蛰正好在会试的九日间,无奈错过。而春分则在靠近月底。 重涵往年这个时候都还在佛山,尚未回京,一直无缘得见。今年终于能观看一番,岂能错过早早就要魏老去备好座位票,与李章明几个约好了一同前去。重涵还问了问钟承止是否要去打擂台,被钟承止笑着摇头拒绝了。 不过重涵现在并不想要钟承止去显摆,开始觉得这是自己私有的东西,不愿他人观赏。于是仅仅只问问而已,丝毫没有劝钟承止去打擂台的意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披靡擂 春分当日。 大华人尽皆知,霞凌阁乃是富贵人家的专属地儿,兜里没点银子都不敢上霞凌道。于是为了顾及贫民,每年风华披靡两榜擂台都是在城外专门搭场子举行。 场地中间架起半丈高的木质擂台,擂台周围摆一圈圈椅凳,椅凳外再搭起临时的栏杆围幔。有座位票的可坐在场内观看,没票的亦可在场外围观。故除了内场观众,围幔外还会有大量百姓共睹打擂。 大华和平兴盛三百余年,作为都城的京城,户口繁夥,人口密集,城内可谓寸土寸金,大多人都是赁屋而居,甚至不乏在朝多年的官员。即便如此,城内依然不堪重负,住户早已蔓延到城墙外来。 城外道路不像城内那般平直方正,房屋也建得参差错落,疏密不一,才能有搭建如此大一个擂台的场地。但擂台不会搭得离城墙太远,旁边总有不少房屋。打擂时,四周屋顶上自然是看官满满。若碰巧擂台附近有高楼,更是每层窗户都挤满了脑袋,还有人会跑到城墙上远观。即使没占到能看清擂台的位置,不少人也要来到擂台附近,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于是擂台当日,京城万人空巷,说霞凌擂台为京城一大盛事,绝不为过。而披靡擂比文华擂还要更胜一筹。因为很多百姓目不识丁,不懂诗词歌赋,对斗文无甚兴趣。比武却是人人乐得一见,围观者数不胜数。京城厢军每年这个时候都得专门分一队人来维护秩序,以免出现拥挤踩踏事件。 擂台围场的一角,有一条长棚舍。长棚舍对着场内场外各有一排窗口出售赌票。观众每场都可在此购买赌票以押注胜负。赌票可在开打前买,也可在开打后买,但窗口一旦发现一方败相显露,便会立刻关了该局的买卖。 长棚舍中间顶上的挂着一块招牌,写着三个字。众人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定是臻融庄。 逢节气,官员不用上班。不过四品以上的大官很少出现在此类场所,其家人倒时常会来乐一乐,像重涵这些京城有名的乌衣子弟,几乎来了个遍。但霞凌擂台票不算贵,还顶不上霞凌阁里的一壶酒。小户人家也出得起这钱,故场内并非只有富贵人家,而是士农工商无所不有,人员杂乱。 魏老办事,一概做到最好。重涵几人的座位具是最佳,在最内一圈的正中。不过自然,又与李宏风那伙人相隔不远。所幸尚未相邻而坐,不然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进场时,两伙人互瞪了几眼,很不到位地互见了礼,各自入座。 每年擂台司仪都为霞凌阁的大红牌,对于去不起霞凌阁的穷人家,也是一睹其风采的机会。今年司仪恰好为繁斐。韩玉一见到繁斐身影就被勾走了半个魂。那夜与繁斐约定,若能杏榜提名,便再度良宵,已过了半月有余,韩玉早就相思成灾苦断肝肠了。重涵看着不禁摇头,却又忍不住想,如果钟承止忽然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又会如何会不会如韩玉这般没有出息。 内圈的上座不仅有椅子,还有桌子。桌上放着热茶、瓜子与核桃,若要更好的糕点或酒,就得花银子。重涵叫了些糕点,没叫酒,几人一边吃茶一边等开场。平安则在桌子上啄着钟承止给他剥开的瓜子仁。 未时,霞凌阁先在擂台上表演了一段舞蹈,这也是穷人家平日难以得见的。一曲结束,远近掌声雷动,声响蔚为壮观。舞女下场后,繁斐走到擂台中间,报了参加擂台的选手姓名与来历。 重涵第一次观看霞凌擂台,不由吃惊。霞凌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台上人说话的声音能传得很远,全然不像在露天场所。但其他人好像都习以为常,张海云告诉重涵,擂台下有特殊的扩音机关,包括霞凌阁内的舞榭也同样如此,不然楼下唱歌,楼上的阁子哪能听得那么清楚。 重涵点点头,各式各样的机关在佛山倒是不少,只是重涵一直没发现京城也如此。 繁斐报的选手都是提前报名的。有寻常百姓,有城内小兵,有某某派某某门人,有某某镖局某某镖师,还有些纯凑热闹的闲人,反正报名也不用花钱,每次报名者都数以万计。霞凌阁会提前试探报名选手的功夫,要确实有点本事才让上台,最后打擂的选手一般不超过百人。 另外擂台一侧有一香台,若一注香时间里没过到两招,则不出手那边为败,皆不出手就都出局。霞凌阁的黑衣男侍便会从不知何处跳到台上把选手领下台,不管其乐不乐意。这是避免有人故意把打擂时间拖得太长。 提前报名的选手会被抽签分组对打。观众里有想打擂的人随时可跳入场中挑战。每年都有本不想参加的人在下面看得兴奋不已而临时上台,此类水平多半不低,往往能掀起整场的高潮。 第一轮同场四组同时比赛,第二轮开始便一场一组,才是正头戏的开始。 霞凌榜的文武榜,其实在百姓心里都处在颇为特殊的地位。不会有人认为,文榜第一便是才华绝顶,能压过三年一出的殿试状元。也不会有人认为,武榜第一便是武功盖世,能独步天下,打无敌手。 固然风华擂台与科举选士偏重不同。但作为读书人,在风华榜上占个位置,只是在闾巷间多了些名声。而金榜题名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功成身就。这其中有着不可跨越的差距。 武榜同样,把视野放在世间格局的真正高手,或一心攀登武道巅峰的世外高人,如何会来民间的擂台抛头露脸倒是哪家的镖局想拉点生意,哪里的武馆想收点门生,来披靡榜打个好成绩便是最好的广而告之。 这就好如一个寻常小百姓的生活,与皇宫大内究竟谁坐龙椅根本毫无关系,哪天宫中政变帝位易主,只要不生战事,大家一样想的是今日吃啥,明日干啥,后日是否需要晒晒被子。科举、权斗那都是与普通人无关的天家事,霞凌擂台才是属于民间的百姓事。 但若要说霞凌榜影响小,又绝非如此,满京城百姓可能不关心今科状元是谁,甚至从榜眼开始连名都叫不出。但霞凌四榜谁在其上却几乎无人不知,并且连身世、样貌、年纪、婚否,有过何等事迹,都被街头巷尾传了个遍。如此盛名之下,待擂台打到最后,台上也定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内圈每桌都有一张纸单,上面写着选手姓名、来历、比赛顺序等。钟承止与景曲仔细浏览了一遍名单,发出了与看披靡榜时一样的结论没有幽冥名册上之人。重涵他们知道钟承止颇为了解武林中事,便点着名单上来历为某某门派的选手,询问谁强谁弱。钟承止只能摇头回答自己不知,一位都不认识。但等正式开场后,只要台上过三招,钟承止就能立刻说出谁胜谁负,无一失准。 座位本就密集,不久就引起了其他观众的注意。台上一开打,四周全竖着耳朵听钟承止一桌的聊天。没一会就开始有人按钟承止说的结果去买赌票,接着传到半场观众都知道了有人能预测胜负。既然有稳赚不赔的钱,谁不乐意去赚 十几场下来,从钟承止这桌到赌票窗口,站着一溜接应的人通传名字。而跟风买赌票的人越来越多,场内已开始有失秩序。 本来开打后也可买当局赌票,是为了卖更多赌票出去。毕竟很多选手名不见经传,不让观众看一看其身手,如何好下注但胜负难分的局,寻常百姓也看不出个名堂。胜负一旦明朗,窗口会立刻停售赌票,庄家整体还是赚多亏少。从霞凌擂台第一届开始,十多年来,这条规矩从未变过。 今日却又被钟承止搞出了岔子。赌票窗口发现有异,便停止开打后售卖赌票。此举顿时引起了民怨,十几年没变的规矩怎突然就变了围着棚舍的人有群起闹事的趋势。厢军赶忙过来维护秩序,但粗略一看,理亏在臻融庄,也不能胡乱压制无辜百姓。 那日来学子聚会送闱票的冯老掌柜,提着一食盒,亲自到钟承止这桌,见礼,然后不紧不慢地陈述了赌票窗口的情况,接着说道“可否请钟公子不再提前预测胜负小糕点不成敬意,来日臻融庄必有好礼相赠。” 钟承止他们的座位在最内圈,眼前就是擂台。场内本就嘈杂,一桌人只注意看台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闲聊竟生了此等乱子。几人回头一看,都是哭笑不得,身后居然站着一溜传口信的人。 重涵更是无奈,明明不想要钟承止显摆,结果坐着看个擂台也能显摆出这等事来,以后可要多多小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八大派 钟承止不再预测胜负后,那传口信的长队一哄而散,披靡擂台才算是又恢复到往年的模样,上面打得热闹,下面看得喧哗。 第一轮由于选手水平参差不齐,胜负多半分得很快。近一个时辰几十场过去,第一轮结束,进入第二轮。台上开始打得有些好看了,台下观众也兴致渐高。 待场上出现打得目不暇接高下难分的局,重涵就真有些好奇胜负会如何,但答应了冯老掌柜,便无法直接问出来。钟承止总是坐在重涵与景曲中间,于是重涵把钟承止拉到自己身边,对着其耳朵窃窃私语“这对如何” “那个黑衣镖师赢。”钟承止也附在重涵耳边小声回道。 “为何” “刀法虽不成套路,但简单直取命门。应是当兵上过战场,在生死间锤炼而出的本领。约莫这几年押镖也没生疏,反应迅捷,招数凶狠。而那个号称扶山派弟子的,我看应是冒牌。招数空有扶山派其形,无其意,且只练过外功,未练过内功。可能是从哪偷师而来总之尽管苦练多年,却是花拳绣腿,只能打得好看,欺负弱者,对付强者便够呛。”钟承止说完把头从重涵耳边拿开,对着重涵一笑,“就与你一样。” 重涵马上把自己刚拿起的糕点塞到钟承止嘴里,手还在钟承止腰间捏了一把。 钟承止边吃边笑,抓住重涵的手说“看,这就叫花拳绣腿。” 俩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咬耳朵又拉拉扯扯。还好大家都在看擂台,没人注意他们。但重涵心里乐得就快开出了花。 台上刀光剑影,你来我往。重涵看了看那个号称扶山派弟子的剑客,又问道“扶山派很强吗” 钟承止顿了片刻,回道“世人总爱把输赢作为判断强弱的标准,但很多时候强弱并非那么简单。例如一个未曾习武之人却擅歧黄之术,你能一掌将其毙命,他却能救你于垂危之时,他算强还是弱又比如霞融派擅轻功,弱于真刀实拳。鸣鸿派则是个个力大无穷,刀法凶猛,最擅正面交手。然而真遇上时,鸣洪派经常就摸不到霞融派的人,反被打了游击。你说霞融派算强还是弱再比如班输派擅机关,很多门人拳脚功夫就寻常人水平,但制造的机关武器却足以打败武功高手,你说他们算强还是弱扶山派擅剑术阵法,单打不如鸣洪,但一旦摆开阵法,以十档百都不是难事” 钟承止转头看向重涵,些许话便未言尽“嗯,就是这样。你说扶山派强不强呢” 重涵摸着下巴“这么说扶山派擅多人阵法,那打仗岂不是一把好手” 钟承止点点头“对,这是没错的。” 重涵又问“但为何这几年扶山派名气最响你说的其他门派我都未曾听闻过,扶山派却是大华人尽皆知。” “这是因为武林门派本不应涉足尘世,更不应涉足朝政与战争。但扶山派几十年前就完全破了这规矩,彻底地渗入世间。其他门派有些还守着规矩,有些虽已入世,但尚有忌惮。还有门派只做暗下的买卖,不出明面。这些门派自然不如扶山派名声响亮,甚至不为人知。” 重涵有些不解“为何武林门派不能涉足尘世” 钟承止微微一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有时因果循环,因造成果,果又成了新的因,环环相绕,也不知谁是因谁是果了。就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一般。” 重涵听得不明所以,不过本就是随意聊聊,便未多纠结于此,转而问道“那你与景曲谁强谁弱” 钟承止看了眼景曲“论力气内功我拿他没办法,差距很大,以力相搏我会输得很惨,但我会借力打力。不过又有一力压十巧,但我会的路数更多,可以想点损招出其不意。于是这般来来回回,我俩对打,应是谁也讨不得好。所以说强弱是个很复杂的事,但输赢是个很简单的事。有时只是一念之间,便胜负已定。” 这时台上扶山剑客倒地认输,胜负已定。 “例如景曲定不会向我出手,我想打倒他实在太过容易。又例如”钟承止轻轻把重涵搂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推。重涵手立刻弹开,人却浑然不觉,就如初次见钟承止那日一样。 “你觉得你是如何能成日抓着我不放的”钟承止笑着对重涵继续说道。 这话不知为何听得重涵更乐了,又一把搂回去,把钟承止直往自己怀里拽,笑呵呵地答道“我知道了,以后也不许对我使力,我爱抓哪就抓哪。” 台上繁斐又来报下一场的两名选手,其中一位竟是个姑娘,身材娇小,长相俏皮,全不似强劲之人。而另一位却是彪形大汉,体形魁梧,四肢粗壮,看起来孔武有力。 大汉抱了一礼,意气风发地对那姑娘说“姑娘,台上拳脚无眼,若有得罪还请见谅,或者干脆认输,避免在下一时没拿捏好力气,让姑娘伤得严重了。” 那姑娘一脸不屑“废话少说,动手吧。” 重涵这次没问钟承止,直接对其他几人说“这么土的段子,定是那姑娘赢。人姑娘家如果真如所见那么柔弱,会站在这吗。” 果然,姑娘话音刚落,彪形大汉便猛然出手,手中大刀快速向姑娘砍去。姑娘身如飞燕,迅即跃起,跳到半空中身形一转,往下朝大汉一掌劈来。 大汉抬手用手臂护头,手臂上包裹着带尖刺的铁护臂,料想姑娘赤手空拳定不敢直击铁刺。 谁知姑娘劈下的手腕上陡然伸出数道近乎透明的银丝,将大汉手臂环环缠绕。接着姑娘落到大汉正前,拽动银丝顺势一个过肩摔。大汉越过姑娘肩背,划了个半圆朝天倒地。姑娘顺势蹲下,另一只手里伸出一把小刃,直顶大汉的喉咙。 短短几招须臾间,胜负已定。 台下本来很多人都同重涵一样想法,以为要看柔弱姑娘扳倒彪形大汉的老段子。但都没想到居然如此之快,几乎是转眼间便分了输赢。全场爆出了震天动地的鼓掌与叫好声。 一声锣响宣布结果后,大汉极其不满地说道“你用暗器,算什么英雄” “这不叫暗器,这叫武器。何况我前场也用了,只是你未曾细看而已。”姑娘俏丽地一甩辫子,瞧也不瞧大汉一眼,自行退下场去。 重涵拿起桌上的名单看了看这姑娘的来历,又凑到钟承止旁边问道“一川派,这个也没听过。是你说的那种守规矩的门派怎么也来打擂台了” 钟承止摇摇头,回道“我说的这些门派,并非寻常世间之门派,而是八大幽冥门派,源自阴府,历经数千年,受幽冥法则规范,为阴府所统帅,不可随意涉足阳间。但时间长了,难免被世人知晓些许,并传呼其神。于是有些人自创一武功流派也会叫某某派。” 钟承止一脸谑笑地看着重涵“比如某日你重涵想用那花拳绣腿立个门派,传道授业吹牛打浑,名叫绣花派。总不能就因为叫了某某派,便要你也得去给阎王磕头,对吧故如今世间的大多门派,与我说的幽冥门派并无关系,也不用遵守幽冥法则。其实幽冥门派也并非武林。不过在世人看来,不管什么门派都无非是刀枪拳脚你打我杀,一回事,也就混而乱之,凑合着叫了。” 重涵皱起眉头“幽冥法则是什么阎王是什么人听起来不似寻常所说的幽冥阎王。我怎觉着越听越糊涂,八大幽冥门派又是哪些。” “八大幽冥门派。其一少林派,你肯定知道,就是少林寺那些和尚,擅内功拳脚。其二扶山派,擅剑术阵法。其三鸣鸿派,擅刀法,不过鸣鸿派因为地处漠北,这百年间朝代更迭,地界变动,现在已几乎全是北族之人。其四霞融派,擅轻功。其五班输派,擅机关。其六公治派,擅鸟兽。其七卢医堂,擅医毒。其八影林庄,擅弓射暗器。至于阴府,自然不是寻常说的阴曹地府,而是” 钟承止转头看了一眼重涵,发现其眉头紧蹙,表情严肃。钟承止便停了下来,笑道“呵呵,听起来很乱吧这些你也没知道的必要。若真想听,改日得闲好好与你说一说。” 重涵清楚这是钟承止第一次说到涉及他身世的东西,但重涵却隐隐感到那是一个自己无法步入的世界,庞大而遥远,难以触碰。他宁可钟承止就是一个普通的湖南举人,家道中落,赴京赶考,机缘巧合之下投于重家。他心中生起一丝莫名的不安,不想再听,把放在钟承止肩上的手滑到其腰间,紧紧往自己怀里扣 “嗯听着乱七八糟的,以后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一川派 进入第三轮,留下的选手里最普通的百姓便少了许多。多是士兵、镖师与寻常武林门派中人。这些人看似来自五湖四海,身世经历各不相同,实则都是一大碗杂粹江湖,盘根错节,谁和谁都能扯上点关系。 就如镖局镖师,南来北往押镖送货,往往不是靠拳脚功夫,而是靠人情义气。卖你镖局的账,过我地盘保你万全。不然几个寻常镖师,任武功再强如何能比过一个山头的势力围攻。若真出了劫镖这等大事,为报仇立威并维护共同利益,往往会触动各方联盟打起大混战来。那混战之中,时常都会出现武林门派的身影。 寻常世间这些多而杂的武林门派,其中虽也不乏以正义之气自居的名门正派,但往往多为三教九流的集中地,无非占着青楼赌庄、勒诈放贷、烧杀劫掠等诸类暗中事物来寻个生计,只是看门面上能做得多光冕堂皇。毕竟正义当不了饭吃,和平年间一身武艺又能有多少用武之地 而不管是镖师、门派还是盘踞一方的势力,都不得不给城内士兵面子。阎王易档小鬼难缠,上面的大官可以逢年过节几招打发,下面小官小吏找起茬来,便是麻烦不断。不处好关系,必然举步维艰。 所谓盛世,即是休生养息欣欣向荣,人口自然越来越多,尤其大华重商,不事农耕的人也一应变多,更成就了如此纷繁复杂的市井百态,这才是寻常人眼里的武林江湖,与钟承止所说的幽冥门派毫不相干,但又有多少尘世之人能分得清楚 台上剩的几十人里,难免谁与谁之间就存在那么点关系。恩也好怨也好,都叫相识。故第三轮开始,有人上场便对起他们自己的话来 “赵兄台多日不见,更是意气风发了。” “哼,这自是托阁下的福。” “观赵兄今日的身手,看来那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劳你费心。” “本想与赵兄在最后几轮碰上,这样赵兄也可混个名次,没想在此碰上,只能说赵兄今日实在运气不佳。” “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要不我让赵兄三招,免得被江湖中人说我水中月王小里趁人之危。” 铛 台下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俩再不过招,还在台上废话连篇,就要请下场去了。 俩人无奈,闭嘴开打,倒也真是实力不低,棋逢对手,半天分不出胜负。且俩人都使剑,你来我往中剑光交错让人眼花缭乱,这是寻常人观比武最喜欢的,场内观众无不兴致高昂。 不知多少招过去,眼看这位赵兄的剑被水中月反手一剑挡住,动无可动。突然赵兄拿剑手腕一转,剑柄内竟然抽出一把小刃,直击水中月面门,瞬间反败为胜。 铛一声,锣响定输赢,两人分开。 水中月颇为不服“哼,你们这些一川派的阴损招,用得了一次难不成还能用第二次” 赵兄拾起落到地上的剑身,与剑柄合一“那就不烦水中月兄多操心了。” 水中月一脸愤然“今日镜中花也来了,过得了我水中月这关,你也休想过镜中花那关” “那便试试看。” “你” 水中月还想接话,台下又响起了一声锣,意思是你们俩打都打完了,别占着场子快滚下来。 韩玉转过来问钟承止“这镜中花水中月,很有名吗” 钟承止摇摇头“我不识。不过既然有这种名号,或许在江湖里有些名望。” 几人一起看向名单,都对镜中花有些兴趣,不知其是否也像水中月这般废话连篇。名单上写了选手的来历,方才获胜的赵兄与前面打到大汉的姑娘一个门派,都为一川派。 钟承止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与景曲对视了一眼。 重涵又把钟承止搂过来问道“这一川派使用的武器,都好似机关一般。难道与你说的班输派有关” “应该无多关联,只是弄到些武器而已。就看前面那姑娘和方才那位赵兄的武器,内藏机关都很简单,有些造诣的机关师应该都制得出。那晚刺杀你所用的机关弩的才是较为复杂机关武器,非寻常人能制。就如同这擂台下的扩音机关,也不是出自寻常人之手。”钟承止回。 那晚重涵虽没见到实物,但听长苑形容也知道个大概,便说“那种武器的话,这擂台也不用打了,寻常人根本无法匹敌。” 钟承止看着台上,声色淡然“对,这便是为何会有幽冥法则。” 擂台上比武继续。后面的选手不少在一般百姓里小有名气,甚至颇具人缘。人一上台,场下就有观众加油呐喊。这些选手才是臻融庄霞凌擂赌局的重点,要押注都是在开打前早早就买好了赌票,根本不用观看一会再匆匆跑去窗口购票。还有的选手不但有名,还长得俊俏,人气自然更甚。特地为某选手而来的观众不在少数。 比赛打到西边霞云泛彩,晚饭时间擂台暂停。场内有霞凌阁的小二推起了卖吃食的小车,内圈有桌子的座位都收到了菜单可点菜。当然,是要给银子的。小车上的吃食便宜,菜单上的都是与霞凌阁里一个价位,一般人可点不起。钟承止对霞凌阁框钱的本事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 重涵拿起菜单正要点菜,臻融庄的冯老掌柜又来了“重公子不用点菜,老朽给诸位准备了霞凌阁的几道小菜,一会由专人送来。”然后转头对钟承止说,“钟公子,敝庄庄主有薄礼望钟公子笑纳,只是庄主不便出庄外,故望钟公子能拨冗来臻融庄一趟,庄主时刻恭候钟公子大驾。” 钟承止笑笑点了点头。 冯老掌柜说完便告辞离开。过了一会,由繁斐领着几名小二来给钟承止一桌上菜。 说是小菜,其则都是霞凌阁出名的珍肴,盘盘色香味俱佳,看得人食指大动。而且还是由霞凌阁大红牌亲自来上菜,引得周围观众全往钟承止一桌望,不少人眼中露有惊羡之色。重涵几人颇不适应这般被人围观,但无处回避,只能尴尬地在众人注视之下埋头吃饭。唯独韩玉,魂不知道在哪,吃饭都在往繁斐离开的方向瞅。 尽管天色还未全暗,擂台周围已亮起一圈火把和灯笼,将擂台上照得通亮。一声锣响,比赛再度开始。到此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几乎只要得胜就能进入披靡榜名单之内,故水准已颇高,选手名气也更大,场内比下午还要热闹。尤其最后几轮,多数观众都有买赌票押注胜负。一旦与银子相关,那激情更是非同寻常。场内加油声、喝彩声、叫骂声此起彼伏,热火朝天。 钟承止也算是明白,为啥霞凌擂台要特地搭到城外来,且座位票十分廉价。富贵人家多知礼节,通常不会大声喧哗。像重涵几人平日看来吵吵闹闹,此时在周围人的衬托下,就显得文雅安静,若一场观众都是如此,哪能掀起这般热烈的气氛,霞凌擂台又如何能深入民心 台上刀飞剑舞,台下热情澎湃,又几轮过去,终于迎来了最终决赛。 打到决赛的,竟然是前面那个给大汉一记过肩摔的小姑娘。而与她对打的,正是水中月王小里口中的镜中花王小川。这镜中花样貌上佳,一袭白衣长裳,站在台上玉树临风,倒也不负“镜中花”的称号,不但姑娘们喜欢,不少年轻公子们也喜欢,一上场就引得场下掌声雷动,喊声四起。 一声锣响,决赛开始。小姑娘与镜中花都未多言,抱了个礼便开打。 镜中花的武器为扇,扇骨由利刃所制,再用铁网相连,打起来好看,杀伤力亦不小,但钟承止看着不禁一笑。以扇为攻击武器,并无一个传世的系统功法,除非是一法通万法通的绝顶高手,寻常人使这么个花哨的武器,还得平白多练一套路子,可得多下不少功夫。钟承止看了镜中花前几场比赛,纵然都是以压倒实力迅速得胜,但武功仍未出凡境。那以扇为武器,除了耍帅着实想不出其他理由。镜中花少言寡语,不像水中月处处张扬,然而实际上,这俩人就是一闷骚一明骚 另一边姑娘家娇小玲珑,生得也可爱伶俐。两人样貌不错,打得也水平不凡。决赛的观赏性可说相当之高。这次钟承止注意听了姑娘名字,名叫赵丸丸,倒是同人一般可爱。钟承止权当在看戏班子的打戏,兴致也颇高。 镜中花挥手扇开,扇骨在四方灯火下流光溢彩,扇面如刀刃直指赵丸丸右手如闪电般划去。 赵丸丸右手银线再出,正要缠绕镜中花手臂,镜中花扇面一转,凌空画出一个银色的圆盘,把赵丸丸的银线全全挡开。 赵丸丸见一招被拆,赶紧后跃收线,左手一挥,袖里小刃弹出,并且飞离赵丸丸手中,快速刺向镜中花颈脖。镜中花扇子一合往后一跳,又一甩手,扇面再度张开将刺来的小刃挡在身外。赵丸丸左手一抖。原来这小刃也与袖内机关有银线相连,一收便回到赵丸丸袖中。 如此一轮交手,不分高下,场内掌声连连。 两人一语不发继续过招,线光扇影在台上交错闪烁,打到一炷香燃尽,仍然未分胜负。尽管赵丸丸武器奇异,多次奇袭,但镜中花次次都能见招拆招,化险为夷。赵丸丸百般尝试,还是半点奈何镜中花不得,其体力却明显不及镜中花。俩人看似不相上下,可镜中花还未见有全力抢攻,赵丸丸就已经喘息不止,若持续下去,赵丸丸迟早要因体力不支而落败。 这时钟承止眼见赵丸丸牙关一咬,突然一改先前被动躲避再反击制敌,而是化为主动攻击。其两袖各伸出一把小刃握在手中,挥刃如舞双刀攻向镜中花。 对手突然改变招数,镜中花难免有几分措手不及,匆匆闪退几步才恢复镇定。手中扇一抖而开,正正挡住挥来的小刃。然而让镜中花始料未及的是,铁制的扇骨竟生生被小刃撞弯。随后小刃在扇面上一滑,划破扇骨中间的铁网,从赵丸丸手中脱离而出,直直刺向镜中花。好似一只飞箭射出,从镜中花肩膀穿透而过。 赵丸丸右手随即一抖,小刃立刻回退,从镜中花刚被刺穿的伤口中再次穿过,回到赵丸丸袖内。台上顿时血溅四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北蛮子 场内不少观众都被惊到站起。镜中花单腿跪地,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心知被利刃两次贯穿伤得不轻,直接认输。台下马上有大夫上台给镜中花看伤,再带着镜中花下场包扎。 披靡擂台讲究点到为止,多不见血。纵然刀剑无眼,但要见血一般也不会这么出人意料。前面看了那么久俩人打得不相上下,镜中花还占着一点优势,却是突然之间,赵丸丸就反败为胜,还是如此血光的一招。台下一改先前的叫好,竟是哗然一片。 铜锣一声,定了输赢。淘汰塞法,分不出具体排位,前十到底如何排序还是会由霞凌阁根据擂台上情况决定。霞凌阁后台毕竟是幽冥门派之一的霞融派,不是寻常武林人可比。每年的排位都甚为合理,无不服者。 台上上来几位霞凌阁的舞者开始跳舞。照往年,舞蹈之后便会公布今年披靡榜的名单。 台下还在议论纷纷。重涵几人都看向钟承止,询问这场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赵丸丸难道是隐藏实力”李章明问道。 钟承止摇了摇头“不,并非隐藏,不过也可这么说。她前面是全力后面亦是全力,只是突然力量与速度有了变化。她隐藏的是如何变化力量与速度。” 张海云皱起眉“你是说,她藏了什么特别的功夫,能增加力量与速度” “不太确定是功夫还是什么,这个得问那姑娘本人。”钟承止回道。 “这赵丸丸长得挺乖巧,下手也太狠了。果然还是”韩玉话没说完,眼睛又不知望向何方去了。一桌人都知道他后面想说的话果然还是繁斐比较好。 几人顺着韩玉的目光望去,原来繁斐上台了,还带着最后几轮获胜的选手。 历年披靡榜的名单都是擂台结束后就立刻公布,这次繁斐却在台上说,本年披靡榜会在清明刻到霞凌石碑上,届时全城通告,请大家再等候数日。然后送了些小礼给台上的选手,道了点场面话。 观众席里有些嘈杂,到此今年披靡擂台也算结束,差不多快散场了。重涵转头想与钟承止说话,却见钟承止面色淡然地看着擂台,脸上没有平日的那种浅浅笑意。重涵便凑过去说道“累了么那早些回去休息。我要小厮先把马车驶过来。” “不用。人这么多,一会散场肯定慢得很,不急。”钟承止对着重涵一笑,“我不累。” 重涵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又看不出来什么,只能把钟承止手握住,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天色完全暗下来,星空垂悬头顶,擂台周围依然灯火通明。场内越来越吵闹,观众们都准备着要回家了,但场外还围着很多老百姓,散场实在快不起来,只得先等着,全在聊天说话东张西望。 重涵也回头看退场情况,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李宏风,正望着自己嘴角带笑。 这时突然 轰 台上一声轰然巨响。一个比赵丸丸打败的那彪形大汉还要魁梧得多的人,仿佛巨石落地一般跳到擂台正中。其满脸络腮胡子,厚实的衣服也包裹不住那全身强壮虬结的肌肉,右手持一把巨刀搁在肩上,左手拿着剔齿签正在剔牙。 “哈哈哈哈哈。”大汉把剔齿签一吐,浑厚而略带嘶哑的嗓音被擂台传得如同鼓响,“这就是你们中原的武林榜谁是第一让我来试一试”说罢将手中巨刀往地上猛地一砍。 吱吱吱 顿时,台上贯耳爆响。地面从刀落之处如树枝般炸裂开去。由层层叠叠的厚木块搭建而成的擂台整个断裂凹陷。擂台四周木围栏被刀气带得倏然往外倒落地面。 观众席传来尖叫之声。几位黑衣男侍走到台下,其中一位跳上台带着繁斐退下场。台上其他选手都算是高手,未至于被弄得跌倒。 大汉望着黑衣男侍,说道“怎么,这是什么意思披靡擂台不是可以随意挑战吗” 一位黑衣男侍回答“挑战当然可以。但披靡擂台讲究点到为止,也不会有人这么破坏场地的。如要挑战,请报上大名来历,并指定要挑战的选手,一应按规矩来。” “哈哈哈,就知道你们这些汉人鬼规矩多。行啊,我叫乌铁,来自鸣鸿派。”说完望着赵丸丸,“方才就是这小妮子第一来让大哥陪你玩玩,哈哈哈” 从刚才那一刀击地,赵丸丸不难看出自己非是乌铁对手,但自幼时习武以来,赵丸丸一直是门中骄子,胜多败少,败也觉得不过是年岁差异,迟早能补上,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人差距如此之悬殊。今日好不容易拿下披靡榜第一,赵丸丸性子又倔强,不想不战就认输,便应了下来。 其他人都退下台,倾斜的擂台上就站着巨熊般高大魁梧的乌铁与小猫般娇小玲珑的赵丸丸。 “我叫赵丸丸,师承一川派,这位大哥,受教。”赵丸丸抱礼。 “一川派一川派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哈,也好意思叫门派。”乌铁极为不削地回道。 赵丸丸听了眉头一皱,不再多言,直接用前面对付镜中花最后那双手刀法冲了上去。 乌铁根本没当回事,等着赵丸丸冲到面前才起刀欲挡。赵丸丸知道硬拼定是不行,陡然换势,一挥手臂同时散出袖中银线与两把小刃,利用身高差距,直击乌铁的腿脚。 乌铁看似不紧不慢,刀却落得快如掣电,把这些射来的银线砍得深深陷入地板。赵丸丸被银线带着扑倒在地,而这些银线居然未断一根。 “哦” 乌铁看着刀下未断的银线,表情有些惊异“你这玩意哪来的难道是班输派那堆人出的东西” 赵丸丸没想一招就被完全制住,本想把银线卸下好站起,手刚要动,乌铁一脚落下,对着赵丸丸双手腕一踩。登时一声刺耳尖叫,近圈的观众不但听到了赵丸丸的叫声,还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韩玉直接闭眼转头,不忍观看。 重涵感觉到自己抓着钟承止的手不知何时被放开了,钟承止右手搁在桌上瓜果盘边,拿着几个核桃在把玩,全无了平常的笑意。 台上乌铁右手提起插入地面的巨刀,左手一把抓起这堆银线拿到眼前。银线的一端固定在赵丸丸手腕上,乌铁又高赵丸丸太多,于是赵丸丸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 赵丸丸双臂过头,双脚悬空,痛得表情都扭住了,却没开口认输。乌铁瞧都没瞧赵丸丸一眼,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银线,一扯一拉的好像在玩一般,牵连着赵丸丸受伤的手腕在空中一摇一摆,惨叫连连。 很多观众开始忿忿不平,要乌铁放下赵丸丸。场边一声锣响,尽管赵丸丸没有认输,但场下已报乌铁获胜。而乌铁还在研究那些银线,全然没理会别处,赵丸丸就如此被一直悬吊在空中。 台下嘘声越来越大,有人骂了出来 “放开她” “放了人姑娘” “就是北蛮子” 乌铁终于转过头来望着声音的来处,鼻子里哼笑一声“哼,那便放下吧。” 说完乌铁抓着银线的手一抬,准备就势将赵丸丸给甩出去。以乌铁的蛮力,即便不使全力,赵丸丸也必然重伤,还会砸伤台下的观众。 乌铁手臂正要挥起,突然啪啪几声轻响,有些小东西打在乌铁手上。乌铁整个手臂被震得轻抖,手一松,银线滑落,赵丸丸倒在地上,一名黑衣男侍立刻跳上台快速把赵丸丸抱起又跳了下去。 乌铁猛然转头,双目直瞪重涵一桌,大喝一声 “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在台下 重涵、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全被乌铁的注视与喝声惊得一抖。乌铁把刀搁在肩膀上,转身面朝重涵一桌,目光将几人一扫,便停在钟承止与景曲身上来回打量。 “哼,这高手不是都在台下吗。” 乌铁一边说一边走来,走到到擂台边缘,手中刀破空般往下一挥,从台上直指钟承止与景曲,四周立刻卷起一股旋风。景曲抬手一掌推出,向侧面一扇,破了乌铁巨刀挥下的气劲,不然定会伤到重涵四人。 乌铁在台上哈哈一笑,看了一眼钟承止放在核桃边上的手“前些日子有人破了霞凌阁的空中楼阁,那日我正好在霞凌阁,也看了一看,自己是绝无法跳得上去。难道那日跳上去的人,正是你”乌铁把刀挪了挪,与目光一起指向钟承止。 钟承止眼里绿光一闪,拿起两个核桃把玩“阁下既然已拿下披靡擂台第一,这时辰也不早了,便道个别,大家散了吧。” 乌铁哼了一声“那可不行,方才那算什么擂台,你上来与我比比。” “我没阁下的闲情雅致,只想看看,不想动手。”钟承止漠然回道。 “但你可知”乌铁望着钟承止的眼睛眯起,鼻子里哼笑一声,声音变得更加沉厚,“有人,买我与你动手” 重涵一听浑身一震,转头望向李宏风。李宏风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这边,其意自明。 重涵从来都当那些同龄间之事不过少年意气,你来我往闹得一时脾气,不管谁胜谁负也仅仅玩闹而已,从未想过居然做到这等性命攸关的程度。若不是钟承止与景曲身手非同寻常,那面对乌铁,最少也会如赵丸丸一样重伤。而李宏风未必知道钟承止的武功境界,难道是真起杀心重涵顿觉心中一阵恶寒。 见钟承止仍旧一动不动,乌铁便说:“呵呵,你旁边这位小弟似乎也练过一些武艺,好像还师从名门。你若不来就让他来陪我玩玩吧” 乌铁说罢即从台上跳下,重如霹雷,刀如闪电,刀锋化成一道光亮朝着重涵脑袋劈砍而下。重涵却还在望着李宏风,根本没意识乌铁说的小弟就是自己。 景曲与重涵隔着钟承止有些距离,而乌铁近在咫尺,钟承止即刻起身出手,手中核桃瞬间无影,飞出直击乌铁握刀之手,随后钟承止抬臂一手刀挥起,以特殊的角度击在乌铁手腕上。顿时,俩人周围数重气劲,如狂风呼啸交撞。景曲又一挥掌,化了周围的劲力。 重涵这才转过头来,眼前却是一团漆黑。擂台方向照来的火光勾勒着钟承止身周,清癯的身体显得高大无比,投下的黑影将重涵全全笼罩在其内钟承止挡在重涵身前,而乌铁的刀挥到了一边。 这样的打斗就在人群旁边,实在太过危险。钟承止无奈,往前一步,跳到擂台上。乌铁转身就跟着跳了上去。 钟承止在擂台中间抱臂而立,平淡地说道“行吧,来吧。” 乌铁把刀搁在肩膀上敲了两下,走了两步,络腮胡子包裹的嘴角翘起,暗暗哼笑一声。突然,犹如猛虎离地,狂鹰扑食,乌铁巨大的身影刹那间移到钟承止身前,巨刀只见光不见形,朝着钟承止凶猛砍下,内力卷起的气劲翻滚而来。 钟承止仍然抱着手臂,身体轻转斜踏一步,极小的移动,却正好踏到刀路之外。那刀光在呼一声中,落在了钟承止身侧。乌铁纵然身形巨大,却丝毫不笨拙。巨刀霎时又被抬起,乌铁转臂换势,再一刀横砍向钟承止。钟承止矮身一避,那刀光就在钟承止发髻上一擦而过。 乌铁再度换势,仿佛闪电游龙,一连串的招式纷至沓来。整个擂台地面随着刀起刀落被不断地撕裂,炸开。 周围观众都能感到气力扑面,刮在脸上生痛。有些人察觉到危险,想往场外跑,但外面围着的百姓根本不明场内情况,只远远看着还在打,以为擂台尚未结束,依然把擂台围幔外围得水泄不通,内场观众无法散场。 钟承止一直抱臂只以脚步移动,在乌铁狂风暴雨的招式之下,总是将将避过,刀刃次次贴身而落。虽未被伤到,但让观者不由胆颤心惊,好像偏之一毫便要被砍得血溅四方。 重涵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双拳紧握,眉头紧皱。尽管重涵知道钟承止本事,但乌铁也全不似一般,看得重涵全身紧张只发虚汗,心口怦怦直跳。 乌铁一套招式接连不断,每一招都好像这刀定会砍到对手身上压敌制胜,每一招又被钟承止恰恰躲开,但下一招又立马卷势而来,丝毫没有喘息之余。两人在台上位置闪换不断,裂痕便紧随而至,整个台上变得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那扩音的作用在不知何时已失了效果,可台下还是能听到台上刀扫气卷的响声。 乌铁似乎还未发全力,骤然加快速度,手脚挥舞幅度更大。一刀如破空之电,转瞬间就落在钟承止正上。钟承止抱着的双臂终于松开,一手点在乌铁刀上,一脚退避开来,却是朝着乌铁身前迈去,好像投入乌铁怀中。 身形与身高的差异使人感觉钟承止整个人被笼罩在乌铁的身影之下。贴近乌铁胸前的钟承止,右手抬起,手刀以一个奇特的角度从乌铁臂弯之内顺着其手臂动作反向滑上,直砍到乌铁腋下。乌铁登时全身一颤,震得往后退了三步,收了刀势。 钟承止收回手臂,如开场那般平淡地说道“还要打” 乌铁笑了一声,把巨刀往肩膀上一扛“不打了不打了,我去退钱。哎,花酒钱没了。” 然后乌铁用没握刀的手一边挥着一边大声对四周观众喊道“大家散了散了回家吃饭的吃饭,抱媳妇睡觉的睡觉”接着又放回普通音量对钟承止说,“难怪我的小弟那日会失手,原来是碰到这等高手。” 钟承止听完眉头一皱,一个踏步虚影般顷刻间闪到乌铁身前,手刀往上一砍,击到乌铁拿着刀的手腕,顺势夺过乌铁的巨刀再往下一拉。 刀刃斜架在乌铁脖子上,寒光逼人。钟承止脸上阴沉无比,眼中绿光闪过,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鸣鸿派差我们阴府的东西可不只一点两点。干别的先不管你,再敢动重涵一根汗毛,休怪我不手下留情,让你们鸣鸿派真真正正消失于这阳世人间。” 说完钟承止把刀又放回乌铁手里,转身下场。 乌铁面色没了先前的嬉笑,蹙眉望着钟承止离开的背影,半晌后才默默走下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外面等 擂台周围的火把和灯笼立刻被黑衣男侍灭了一半,这样场外围观的百姓也知道是要散场了,开始慢慢离开。 方才钟承止与乌铁对打的时候,场内鸦雀无声,此时陡然间沸腾起来,全场掌声雷动,欢呼雀跃,所有人都在给钟承止叫好。 擂台的扩音机关在打到中途的时候就已失效,故无人听到钟承止与乌铁最后的那段对话。 重涵见钟承止走下台,冲上去一把紧紧抱住,右手摸着钟承止的脸,焦急地问道“没事吧受伤没有” 钟承止笑回“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可重涵刚刚太过紧张,这会抱着钟承止丝毫没放手的意思。钟承止只好自己从重涵怀里出来,坐回先前的位置。 重涵呼了口气,也跟着坐下,总算安下心来。景曲与平安不动声色,李章明、韩玉与张海云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承止。 张海云摇着头打趣道“这下今年霞凌榜的两个第一都要被承止占了,要其他人怎么混” 李章明点点头,感叹道“承止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 韩玉与张海云便“嗯嗯嗯”地在一旁猛点头。 重涵睨了李章明一眼,明白他言下之意里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包含有谁。当然,重涵知道李章明绝非故意揶揄自己。 韩玉刚才气氛紧张的时候终于把魂从繁斐那收了回来,此时见钟承止平安无事下场,魂又放了一半出去“承止真是厉害。不知繁斐刚伤到没有” 钟承止此时听了却说“我去帮你看看。”然后起身就往擂台一侧做后台的棚屋走去。 重涵与景曲也随即跟上,钟承止见到便转身对重涵说“你就这等我吧。” “我也去看看。”重涵答。 韩玉也立马站了起来“我也去” 钟承止无奈,便让他们俩都跟了过来。 后台棚屋要供一开始上百名选手等候,故颇为宽敞,里面由布幔隔成了几个房间。霞凌阁的人见是钟承止也未多阻拦,放他们一行进来。繁斐正坐在进门不远处休息,韩玉连忙跑过去问安好。 钟承止只与繁斐寒暄了两句,便问一旁的黑衣男侍“赵丸丸在哪” 黑衣男侍带着钟承止朝棚屋里一个由布幔围着的房间走去,重涵与景曲跟随其后。 房内地上有张席子,简陋地铺着床单,赵丸丸坐在上面,一旁大夫在给其包扎。 钟承止对大夫见了个礼“这位大夫,在下想单独问赵姑娘一点事,可否请大夫稍后再来” 大夫点点头便走出房间,重涵与景曲还在一旁不动。 钟承止对重涵说道“你也在外面等我吧,先去陪会韩玉。” 重涵十分不愿走,自打重涵与钟承止一起到京城后,每日除了睡觉、沐浴、上茅厕还有会试那几日,几乎形影不离。这是钟承止第一次要重涵别呆在他身旁。 景曲见重涵不走,拍了他一下,直接把他带了出去。 钟承止坐到先前大夫的位置,拿起大夫包裹了一半的棉布继续帮赵丸丸包扎,手法似乎比大夫还好。 赵丸丸面露疑惑“这位公子想问什么为何还要其他人离开” 钟承止一笑“不离开赵姑娘会愿意说吗” 赵丸丸眉头皱起。 钟承止问道“赵姑娘方才吃了什么” “”赵丸丸眉头皱得更紧,“不知公子所言何意。” 钟承止低头帮赵丸丸包扎着手腕,音色平静“我不会与旁的人说,赵姑娘也瞒不过我。今日就算赵姑娘无法夺下披靡榜第一,拿下头几名定是无碍。若不现在说明,休怪我去告诉霞凌阁这其中蹊跷。” “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你。”赵丸丸不服地答道。 钟承止又一笑“赵姑娘来参加披靡擂台,也是为讨得一名声,想必不会希望本末倒置。若得了第一却被江湖传闻胜之不武,相信绝非赵姑娘所愿。” 赵丸丸眉头紧锁,沉默了一会,从腰中拿出了一个小药瓶交给钟承止。 钟承止接过“从何而来” “厢兵里的内线给的,说是军队用的。” “武器何来” “道上有卖,有银子便可。” 钟承止点了点头。这时,钟承止握着赵丸丸手腕的双手忽然一拧。 赵丸丸痛得大叫一声,正要问钟承止究竟是何意,却感到手腕上的疼痛骤然间消去了甚多。 赵丸丸手腕被乌铁踩得骨折严重,方才的大夫并未将折骨接得完好,还说了恐怕会留下后患。钟承止却在片刻间将赵丸丸手腕完全接了回去。 赵丸丸有些惊讶,想问点什么,却见钟承止又将自己另个手腕一拧,顿时两个手腕疼痛都消去了一半。 钟承止起身朝房间外看去,景曲便走了进来。 钟承止对景曲说了几句话,从景曲那接过一个小药瓶放到赵丸丸手里“赵姑娘每日服一粒,生肌活血,对这骨骼之伤有好处。待会要大夫帮你用木板将手腕固定,一月内勿手腕使力,再养伤三月,方可痊愈。”说罢钟承止便同景曲出房,又给房外等候的大夫交待了几句,再致谢离开。 重涵刚被景曲带出来,走到韩玉身旁站了没一会,听着韩玉对繁斐说的甜言蜜语实在是受不了,干脆跑到外面去等着。 见钟承止出来,韩玉依依不舍地与繁斐告别,几人一起回了座位。场内观众已在陆续散场,但内圈的只能等到最后。重涵望了望李宏风的座位,又没了人影。重涵始终还是不能相信李宏风会做出谋害人性命之事,觉得要找天当面问一问。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便随人群出场,各自上马车回家。 因已入夜,擂台场内灭了一半火把后,光线昏暗,难以视物。重涵坐到马车上才发现钟承止衣裳下摆全都成了絮状,顿时才知道刚才的打斗远比自己看着还要惊险,只要真被一刀砍到,以钟承止的体格定是被劈为两段,血染擂台。重涵又焦急地查看钟承止身上,问有无哪伤到。 “没有没有,不生死搏斗,那家伙伤不了我。”钟承止靠在后靠上摆摆手,微有疲态。 重涵把钟承止手握在自己腿上,心里有点堵,又不知如何说,只能感叹“这衣裳都能做拂尘了。能打成这样,你们是不是人” 钟承止一笑“做个拂尘给你家小厮用着,显摆下你们重府的拂尘不是马尾而是彩锦做的,还带绣工。” “把你那马的尾巴做个拂尘才是显摆。”重涵回。 “你只管拿去做个。”钟承止那匹汗血马一直在重府马厩里被精心养护着。 重涵与钟承止东扯西拉闲聊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方才找赵丸丸何事” “没什么,问点小事。”钟承止随意答道。 重涵顿了半晌“你不会是中意于她吧” 钟承止噗一声笑了出来“你乱想什么呢” 重涵有些讪讪“怕你就中意这样可爱伶俐又不是花拳绣腿的” 钟承止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没力气与重涵戏谑斗嘴了“问了点门派上的事,你别乱想。” 重涵松了口气,又看看钟承止“明日别出去了吧,在家歇息一日。” 钟承止点了点头,靠在后靠闭目养神。其实为了不被乌铁气力所伤,钟承止只能也放出内力抵抗,不然即使没被刀直接砍到,也会被刀气伤得体无完肤。但钟承止内力不如乌铁,那场打斗远比看上去要耗费气力得多。若要景曲去和乌铁对打,两人都是刚强类型,气力雄劲,两强相撞,很可能会伤到旁人。钟承止也是多有忖度才亲自上场。如今事情一环套一环,似乎已经由不得他闲散了。 马车在夜色中穿过京城外城,回到重府。重涵看得出钟承止疲倦,也未与他多闲聊,到家便各自回房休息。 只是一路上重涵一刻都没松开握着钟承止的手,好似由此便能打消堵在心口的那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不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重夫人 后面几日俩人干脆都没出门,重涵依旧起床就跑到钟承止那跨院,早晚与钟承止、景曲一起习武练功。 钟承止看得出重涵武功已荒废多时,如师父一般对其设置各种要求,每日列的所有条目全都练到位了才放重涵吃饭。又手把手教了重涵一套新的内功心法,要他勤加练习,不可懈怠。弄得重涵苦不堪言又乐在其中,倒是累得哪里也不想去了。 三月初二,重涵的娘从佛山归来。 重涵一年里与爹只相处半年时日,与娘却是整年都在一起,感情自然非常深厚。 重夫人每年与重涵一同去佛山娘家,除了陪重涵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管理佛山的铁矿开采锻铸事务。 重夫人有个弟弟,但为人懦弱不适统管大局。而重夫人表面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内里却果断刚毅,处事大气,于是佛山铁务一直由重夫人当着一把手。这也是重绥温的意思,佛山铁务把握对重绥温至关重要,由自己内人亲自主管,总好过再隔一层。今年年初也是实在来不及将新一年的事务安排完毕,重夫人才无法与重涵一同回京,但也尽之所能赶在杏榜发布前回来。可见其不管为主、为妻、为母都无可挑剔,称得上是家里家外都能拿捏得住的难得一见之女人。 重涵从小到大对爹多少有些忌惮,却从不会怕娘。重夫人一回来,重涵就带着钟承止与景曲去迎接。 到了房里,重涵先撒娇一通,然后拉着钟承止的手对重夫人介绍道“娘,这就是救了我命的承止与景大哥,相信家里也有人与您道过了。” 重夫人立刻起身给钟承止与景曲行大礼,落地欲跪,郑重道谢,全不似重绥温那般敷衍。 钟承止马上上前扶住重夫人,又回了礼“重夫人不用多礼,非是什么大事,大家都安好就当过了寻常一日便可。” 重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承止与景曲,看得出钟承止并非客道,而是真未把救重涵一命当作大恩,至于景曲也不似一般。重夫人管着上千人,是名副其实的阅人无数,当即心中明了这俩人定非凡人,说道“钟公子所言甚是豁达,绝非凡夫俗子。那老身也不待二位公子如寻常之辈,只请二位公子在舍下自在便好。如有要求,尽可开口。” 重夫人说完又见了小礼,随后溺宠地横了重涵一眼“你还知有人道过如此大的事这么久了也不给娘写封信,都玩野了去了。” “嘿嘿。”重涵笑嘻嘻地回道,“这不是要备考会试嘛,孩儿都温书去了,而且知道娘也快回京了。” “谁信你。”重夫人拿着手绢的手点了下重涵额头,“我带回了些你喜欢的南方吃食,一会要人拿到你房里去,给钟公子、景公子也尝下老身家乡的小食。” 重涵与重夫人又闲谈了一会,说了些近日琐事还有会试如何等,便同钟承止、景曲退了出去。 重夫人待几人离开后叫来魏老,把自己不在之时家中大小事务都问了个清清楚楚。她对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自然再了解不过,这会儿瞧了一早上重涵对钟承止的言行态度,再听了魏老的一些描述,就知道自己小儿子生了真情,只是不知情至何处。 重涵带钟承止、景曲来到自己屋子,突然发现今年回京后,成日都是往钟承止那边跑,自己屋子除了睡觉就没怎么呆过,倒是觉着生分起来。 下人把重夫人带回的佛山吃食端了过来,有盲公饼、蹦砂,还有做好的扎蹄,这个是重涵最喜欢的,京城这边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重夫人趁着天还未转暖又用上冰块,远道一路快马加鞭带回京城,足见之溺宠。此时近午,重涵要下人再做了几道菜,就着这些南方吃食一起当午饭了。 刚要动筷子,下人就道李公子来了。而李章明没要通报,径直跟着下人进到重涵屋里,见几人正要开饭,也不客气地坐下。重涵要人多上了份碗筷,四人一起吃起饭来。 李章明满脸喜气,高兴溢于言表。重涵便问道“什么事这么乐” 李章明乐呵呵地夹了一大块切好的扎蹄放进口里,囫囵吞掉才回“今儿我爹有要事找方大人,便亲自去了一趟贡院。贡院已在拟草榜,也无碍了,我爹便委婉问了下我俩考得如何。你猜方大人怎么回”李章明兴奋地问,却根本没等重涵回话,“方大人回之一笑,就是我俩都上榜了” 重涵听着也大喜“那承止呢还有海云、玉儿呢” “承止与那俩还不知,不过后日也放榜了,以承止、海云之才学,定是榜上有名。玉儿嘛只能后日再看了。还有”李章明停了一会,又笑着说,“方大人说,我的名次明日才知。” 今日在拟草榜,便是除了前十名其它名次已定。前十考卷须由皇帝过目再钦定排名,通常就是拟草榜当日呈送给皇帝,次日誊写正榜。故李章明的名次明日才知,应是进了前十。 “你小子”重涵拿手肘撞了一下李章明,笑着说道,“还想连中双元不成” 李章明与重涵一样是以荫监生入国子监,无须中举即可应考会试。他也没重涵那没事找事的劲头,于是最多只能连中双元。 “嘿嘿,双元不敢想,能进前十已经很高兴了。”李章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后日我们一同去看榜不” 重涵点点头“那当然,承止的名次还不知呢。” 李章明嗯了一声“把海云、玉儿也叫着。若都能上榜就太好了。” “玉儿要是榜上有名,定要冲去霞凌阁与繁斐风花雪月了。你是未听到那日披靡擂台他在后台与繁斐说的话。这家伙一点文采全用在讨姑娘欢心上了。”重涵一副揶揄的表情摇着头。 李章明“披靡擂台那日你们到的晚,你们来之前玉儿还正说想把繁斐赎出来。” 钟承止听了问道“霞凌阁的优伶也是要赎的” 李章明把口里的咽下,给钟承止详细解释道“说的不是赎,而是聘。霞凌阁就如同娘家,从娘家领人回去,三书六礼皆不可少。当然也不完全按照婚娶之事来,但大体类似。聘书、礼书、迎书都要到位,说媒的媒人不是媒婆而是要与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问名、纳吉,不看生辰八字,而是双方写好往后将如何待之对方,互相过目确定,再由霞凌阁盖章。纳徵、请期、迎亲则与婚娶差不多。不过普通优伶多半草草了事,差不多做个样子就罢了。但像繁斐这种大红牌出阁,每次都搞得同高门大户嫁闺女一样,满京城无人不知。须请的媒人与纳礼的金额虽无明界,但肯定都得是对得上的。” 钟承止听完哭笑不得地想,这霞凌阁的道道真是花样繁多还层出不穷。 重涵问道“玉儿想请谁当媒人又想拿多少聘礼” 李章明“他正为此发愁呢。别说请谁当媒人,拿多少聘礼。若是寻常青楼女子,无声无息地赎出来也就罢了,这样大张旗鼓闹得满城皆知地把一女妓接回韩家,韩大人怎可能答应” 重涵撇撇嘴“确实,那他准备如何办” 李章明“没有办法,成日愁肠满肚,说要找承止谈谈。” “诶”钟承止一愣,颇为不明,“为何要找我谈” “因为就是你成全他们俩的啊。”重涵一边给钟承止夹菜一边说,“何况今时你也是与霞凌阁主说得上话之人,待中了进士便更是如此,估计还想请你当媒人呢。” 钟承止继续哭笑不得,这理由好似不那么对,但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李章明看着钟承止说道“承止,若大家都能金榜题名,你就与玉儿谈谈,商量下。玉儿对繁斐确实是真情,我们看了好多年了。不过后日先看玉儿能否上榜,若没能上榜那韩大人更不可能答应此事。” 重涵“他要是过不了,就要一个人留在国子监了,那才是可怜呢。” 几人聊聊侃侃吃完了午饭。午后把同样等着放榜无所事事的张海云与韩玉叫来,一起玩起了投壶,连景曲都参与其中。 然后重涵四人发现,根本不能同钟承止与景曲这两个家伙玩,因为这俩人百发百中完全没得悬念。钟承止只得被排挤在外当了计分的,景曲则继续做回他的雕塑。 投壶每人四矢,计分法多种,例如第一支投中否、连续投中否、最后一只投中否、中的哪个孔,分数各不相同,一轮下来分数最低的人喝酒。 显然,韩玉定是那个喝得最多的,不过还好喝的是重夫人从南方带回的清淡甜酒,不至于又吐几场。但好几杯下肚后,韩玉还是逃不掉面色通红,又被重涵与张海云揶揄了一下午。 春日暖,少年伴,韶华游笑杏花瓣,朝来夕去何知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杏榜放 次日,下起了春雨,一昼一夜,润物无声。 后日,三月初五,杏榜放榜。本以为春雨会连绵不绝,霏霏无期,却好似为上榜学子们庆贺一般,万里碧空,日暖风和。 杏榜之所以被称为杏榜,自是因为放榜之时正是杏花绽放的时节。 京城内城,各个深宅大院的院里院外都种有杏树,近日早已开得满城馨香,红明映天,仿佛无处不是飘渺着粉霞绯雾的琼台楼阁。 魏老一大清早就派下人去看了榜单。重涵刚睡醒便听到道喜“恭喜,二少爷与钟公子都高中杏榜” 自己中榜前日就已得知,钟承止上榜则是今日才确定,重涵乐不可支,一个咕噜跳下床,匆匆忙忙地洗漱穿戴好就往钟承止那跨院跑。因为前日说好今日一同去看榜,钟承止早起床在院子里等着重涵。 一夜春雨,满地杏白。 钟承止一袭白衣负手立于院中杏花树下,右手拿着一枝带花的断枝,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落杏飘随,环若碟飞。 薄渺的晨光如半透的纱网垂亘眼前。纱网后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被朝霞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在金黄之中,在杏蝶飘舞之下,在满园遍地如云如雪的花瓣之上,白衣少年,微微一笑。 重涵刚进院子便呆然而立。 澹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 钟承止见重涵不动,便拿着那断枝走到重涵身前,笑着问“怎么发什么呆呢不是去看榜吗” “” 重涵直愣愣地盯着钟承止眉目,什么都没说。 钟承止还以为是自己拿着一根长长的断枝有何奇怪“这个,昨夜打落的,可放在屋里。”然后把断枝递给重涵。 重涵没有接过断枝,而是一把抓住钟承止拿着断枝的手“没没什么。魏老一早叫人去看过榜了,我们都中了。” 钟承止继续微笑着说道“那还去吗”好像自己上榜就如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样,毫无波澜。 “当然去的走吧。”重涵一手接过断枝交给下人,要其放到自己房里,另一手与钟承止十指相扣,再同景曲一起,三人出了门。 杏榜张贴在贡院大门外院墙上。钟承止、重涵到达贡院时,榜前已密密麻麻围了成堆的人,把整个贡院前广场站了个满,广场外马车轿子也停了一溜。其实富家子弟肯定早派下人来看过榜,依然还坐着马车轿子前来的,多半是榜上有名,自己也来瞧瞧热闹。 没一会,找到了李章明、张海云和韩玉,一问张海云果然也高中,而韩玉满面的春色丝毫不亚于满城的杏花,那自然是榜上有名。重涵与张海云在一旁不停揶揄,这绝对是爱情的力量。而李章明位列第六,确实是前十的上好成绩,很是高兴。 几人边聊边走到榜前的人堆外,想看看自己在榜上的大名。李章明第六很容易找到,其他几人就不是那么容易找了,主要太远看得模糊。 正都在摇头晃脑找个不停,比周围人高出一个头来的景曲,直接将几人名次读了出来“第三十一名,张海云。第三十九名,重涵。第四十八名,钟承止。第二百八十七名,韩玉。” 其实魏老找人看了榜,怎会不知道名次只是重涵既然要亲自来瞧瞧,便留点悬念给他,没有明说。 重涵一听,喜不自胜。若殿试也按这名次,不但除了韩玉其他四人都能进二甲,而且与钟承止的赌约便是自己赢了,那 重涵想着就乐上了天。若非因为一脑子都是赌约,重涵定要与张海云打闹一番,居然比自己名次高。而韩玉基本是榜上垫底,但对他来说已足够,这没到最后一名还算是大大高于预期。 几人商量了下,干脆一起去往霞凌阁吃饭,顺便庆祝一番。 既然白日,又如此好天气,重涵几人不顾韩玉的强烈反对,还是坐在了外场六楼。外场座位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小曲,轻轻悠悠。 酒菜上桌,几人先碰杯一轮。 李章明放下酒杯,说道“再要准备殿试了,你们说今年陛下会选何样之题” 张海云“现在国泰民安,又无外患,便不会提及外交战事,定是内政。而这两年又没什么水旱之灾” 重涵接道“排开这几样无非就是民生、税赋、人事、生产、土木。” 张海云“当年党争遗病已消愈,国库充盈,又无战事,应当不会在税赋理财上有大的动静。” 李章明“陛下登基两年多来,除了这次北征,未见有好大喜功,京南官道又竣工不算久,也应不会在近几年有大的土木之兴。” 重涵“不过正是无水患之年,才为兴修水利的最好时机,等真有干旱洪水也就晚了,做一小问亦有有可能。” 张海云“内务腐败近年更胜。” 李章明“若考二三问,人事生产应逃不掉。” 重涵、李章明、张海云就如此讨论着天子心事,猜测殿试策问会出何题。韩玉对这种讨论无甚兴趣,从不插嘴,尤其这会儿他人在霞凌阁外场,心早飞到内场去了。 钟承止也未发一语,只微笑着聆听三人讨论。李章明发现钟承止一直没说话,有些奇怪。会试前每日在重涵家温书时,钟承止并不寡言,常有高论,李章明便对钟承止问道“承止认为如何” 钟承止笑了笑,没多说“我也认为是人事。” 重涵在一旁抱怨“新帝登基第一次科考最难猜,都不知皇上喜好,我们就撞上了。别说题目,就连卷子上是该当忠臣言辞凛冽,还是该当佞臣溜须拍马都不知道。” 李章明哭笑不得“你小点声,天子喜好可不是随便能猜的。” 重涵摇摇头“错了,当官一半不就是猜天子喜好是不能明猜,要在心里闷着猜。” 这话说得不错,李章明也只能摇摇头,举起酒杯,再来一巡。 几人就这么随意地吃着聊着,没过多久话题便岔到了别处,又开始了一贯的揶揄戏谑,嬉笑打闹。 从霞凌阁六楼往外望去,整个京城都被杏花的薄红覆盖,仿佛用眼睛就能闻出清香流动。 少年登科,前程一片,正如春日花开,如繁似锦。可谁又知春花落尽便是热火与秋凉。 下午回到重府,府里来了不少重家的亲戚与好友,都是来为重涵道贺的。重绥温与重熔也特地提早回了家。晚上重夫人设了家宴,再次为重涵与钟承止杏榜提名庆祝了一番。 之后几日,同会试前一样,重涵又把李章明叫来,三人一起日日读书讨论作文章。 殿试只排名,不黜落。故只要杏榜题名,就已保了同进士出身,其实对于大官子弟,到此一步便足够。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仕途能否一帆风顺,往往除了才华还需要很多别的东西。可即使背景再深厚,若无进士的身份也很难攀上高峰。毕竟在人才济济的朝堂中,一个连科举都过不了人,如何能压得住别人但一旦金榜题名,以重涵几人的背景,又如此年轻,恐怕往后不是一帆风顺,而是乘风破浪了。 所以,若非有与钟承止的约定,重涵此时估计连书在何方都不记得,决不会在杏榜到殿试的这短短十日间,还读书还作文还如此认真 这下不只魏老,连重夫人与重绥温都不禁感叹,看来儿子终于长大了。 殿试之前,还有一个简单的复试。其目的是核查有无靠作弊中榜,实际作起文章来文理荒疏的那种的人。 之后三月十五,殿试当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殿试日 京城依然被杏色环绕,只是当日参加殿试的贡生们,一早无以得见。 天还未亮,众贡生就已入宫点名。既然进了皇宫,天子在上,那一应礼节自不可缺。头一日还专门召集上榜的贡生做了行礼的教习,以保进宫无错。各种繁缛的拜拜行行之后,皇上入场,说了些场面话,把考题读了一读。再由礼官分发考卷,各位考生自行答题。 殿试只考时务策,便是天子取谏于臣。所以定不会在太平无患之时取问于兵法,也不会在危亡存续之时取问于民生。而殿试考卷一部分由皇上亲阅,那若是个昏君,定不爱看直言纳谏找打的;若是个贤君,定不爱看溜须拍马废话的。如此才有重涵他们的那些讨论。对于考生,既能直言才思策略以真本事比拼,也能靠揣测上意来求个好顺位。当然,自有聪明人兼而有之。故文无第一,这其中确实没有真正的高下。 当今天家姓孙,天子名煦。 孙煦可说是少年即位,登基至今才两年有余,年岁不过二十又四,还未完全脱掉青涩之感。亲自读完考题后,孙煦环视了一圈全场考生。 钟承止研好墨水,正欲答卷,此时略抬起头,恰好与孙煦四目相对。钟承止瞳中绿光闪起,转瞬即逝,一丝疑惑出现在他脸上。 孙煦未有察觉三百多考生中这其一的目光,又继续看向别处。随后礼官宣告皇上离场,便只剩下了满场奋笔疾书之声。 策题大体为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而谓之于君,谓之于臣,谓之于民,谓之于社稷,谓之于天下大道,究竟何为中,何为和 于君也,如何判其之中,如何使其为和,如何使天下中和,使万物位育” 最后便是“勿陈勿烂,朕将亲览,量裁采行。” 这题考得颇大,可谈角度甚多。 究竟是想问如何识人,使知人善任;还是想问如何教民,使民安国昌;还是想问如何生产,使国富民强;又或想问如何治国,使国力强盛;全都可谈。只从题面上看,完全涵括了所有内政,可从任意角度去答题。那答题到底该侧重一点,还是全全兼之;皇上到底只想问其中一处,还是无所不问;又是揣测上意的活儿,在场绝对不乏头痛欲裂的考生。 钟承止笑了一笑,殿试题若是皇上自己出的,这位二十四岁的天子,也是个聪明人。第一句出自中庸,而这题出得,可谓深谙中庸之道。 今次殿试仅此一题,故时间不长,午前便结束,才思敏捷的可随时提前交卷。钟承止五人里卷子交得最早的是韩玉,其他四人在近午时也相继离场。 殿试只排名不黜落,对于大多学子来说,也就少了会试那种多年苦读一朝决胜的激情。钟承止五人既没有讨论各自文章的兴趣,也没有考完玩一场的心思。而且殿试后第两日便是传胪大典,接着张贴金榜,真要庆祝也不如金榜之后。 五人一起离开大内准备各回各家,韩玉随口说道“清明居然正好在殿试与传胪之间。”重涵才发现,明日是清明节。 重涵近些日子一直在用心备考,甚至比会试之前还用心,完全没怎么想旁的事,家里人见其认真也未多打扰。昨日吃饭时重涵还在纳闷,怎么今儿全都是凉菜,都没发现是寒食节。那明日清明,重家定要去南山扫墓祭祖,还有霞凌阁的霞凌四榜更新。 霞凌阁每年放在清明更新霞凌四榜,难道也是为了避免太多人挤到一天去围观 回去路上坐在马车里,重涵问钟承止“明儿你同我家一起去扫墓吗” 钟承止依然是懒懒笑笑地说“都行,你想我去便去,不方便我就留屋里。” 重涵立刻回道“那当然想你一起去。不知湖南如何,京城这边虽是祭扫的日子,节日坊市却颇为热闹,御水河上还有赛龙舟,城外山上人也多。一起去逛逛吧。” “嗯。”钟承止轻轻地回答。 重涵一路握着钟承止的手,不知为何,从披靡擂台那日产生的隐隐不安,消失了几日,今日殿试后又突然生了出来。 重涵手指在钟承止手上不住摩挲,再转为十指相扣“有空再去霞凌阁,看你不仁道地霸占两个榜榜首。” 钟承止哭笑不得地回“这个就不用了,而且也未必是我。” 重涵靠近了点,把声音压低了些“是别人我可不服。” 钟承止笑了一笑“你不服有何用李宏风还挂在上面呢。” “那家伙我懒得管,你的事我定要管个透。” “” 钟承止一时没有接话,面上闪过一丝黯淡,转瞬恢复如常,他回头在重涵本来就很近的耳旁,用带着气息的温婉声音说道 “那我等你管。” 砰砰 许久没有的心跳如雷声,又重重地回响在重涵身体里。他放开握着的手,一把将钟承止从后搂进臂弯,低头在其耳边说“想去外面吃饭吗我们不回去。” “随你,你想去哪便去哪。”钟承止靠在重涵怀里,头枕在重涵颔下,声音温润得如翠玉拂水。 若不是景曲就坐在旁边,若不是马车车帘大开,重涵是一定要吻下去了,他拼命克制了半天,嘴唇轻轻点在了钟承止额头上 “我们去城外。” 重涵叫了车外的小厮,要其回去通报,今儿他们不回家了,明日就在去南山路上的客栈等家里祭扫的车队。再要小厮回去拿祭扫所需的衣物递过来。 小厮下了车,独自回重府。 马车穿过满城杏香,驶向城外客栈。重涵一路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时而低头看着怀里的钟承止。他只想搂着他,只想他永远不要离开自己身边,永远都在自己臂弯之内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