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人不孤》 第1章 第1章 楔子 南直隶苏州府向来以“鱼米之乡”闻名遐迩,乃是大蜀朝的经济中心。这里不仅经济繁荣,而且百姓娱乐方式众多。 春已至,天仍凉。 烟雨楼坐落于苏州城市中心,乃是一座青砖红栏、依水而建的青楼。雕梁画栋,红柱鼎力,华丽非凡。青楼中的女子向来分为清倌人与红倌人,清倌人大多是歌妓、舞妓,卖艺不卖身,而红倌人则二者皆有之。十几年前,烟雨楼则因几位清倌人轰动一时。如今人已去楼虽未空,却也有衰败落寞的趋势。 阁楼后院中,细雨过后,春阳暖暖洒射,朱漆秋千架旁,两孩子伸着脑袋四处张望。大些的名叫伊郇,年仅十岁,一身粗布衣却掩盖不了其眉目俊朗。小些的不过六岁,同样着粗布衣,清瘦的脸蛋白嫩,五官精致,乌发用布条束起,名为伊姀。两人从小被这儿的尔雅娘子收养。 “大哥……”伊姀两眼巴巴望着朱红色的秋千许久,轻轻地朝着伊郇喊了声,随后抿着嘴不语。 身为伊姀亲大哥的伊郇自然看出妹妹想玩秋千的意图,伊郇回头看了看院门口与四周长廊,四下皆空无一人,随即对着妹妹眼眸含笑点了点头。 收到大哥的肯定回应,伊姀随即连跑带跳的坐上了秋千,双手握紧两旁绳子。 伊郇站在其后尽力的将秋千推高,哄着妹妹。 然而秋千不过荡了几个来回,忽然一声急切的稚嫩声音由院门口传来:“顾姐姐朝这院子来了!小姀,小心点儿!快下来!小郇哥哥你扶着她!快!” 声尽,一位身量和伊姀差不多的清秀男孩跑了进来。 闻言,伊姀虽然恋恋不舍,玩意正兴,却行动迅速,双脚挨地、借助自己与身后大哥身体的力量控制住秋千、跑开,一连串动作行如行云流水般熟练。 随后身着一身青色长裙的楼主顾青衣走进院子,缓步而至。而三位孩子则正或蹲或站聚在水井旁互相协助打水。清凉的井水倒入石缸中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此刻格外悦耳。 “小姀,慢点。” 说话的孩子正是之前通风报信的张慕郃,他一身青衫衣,白净的脸蛋,唇红齿白,甚是好看,虽然与伊郇同龄但却因为发育晚,身子瘦小,看上去和伊姀差不多大。 说着张慕郃帮着伊姀扶着木桶,仰头,一双桃花眼深色的眼眸与其对视,双眸含笑,似乎赞扬其淡定自然,安慰她秋千还会有的。 “顾姐姐好。”一旁的伊郇接过妹妹手中的木桶,十分自然的转身看到顾青衣,躬身问好。 “顾姐姐好!” “顾姐姐好!” 闻声伊姀和张慕郃也连忙起身转身低头躬身行礼。 闻言站在杏树下的顾青衣气的发笑,抬手欲语。 “顾姐姐,今日阳光颇好,您一路走来,可有渴了?小姀,快去给顾姐姐倒杯茶来。”伊郇未等顾青衣开口责骂,连忙张口询问,说着给了妹妹一个眼神示意其快些离开。 “你倒是护妹妹护的紧!”顾青衣气的摇头无奈,随即看向伊姀好笑骂道:“怎么,以为自己穿身男装就不是女子了?整天就想着玩!活不愿意干,手艺不愿意学!我这儿是青楼,你真当我是活菩萨了?你们兄妹两最好赶紧离开我的地盘!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啊,是养不起你们喽,早走完早干净!” 伊姀被顾青衣指着一通骂,鼓着嘴站在原地未曾迈腿跑开。身旁的伊郇不动声色的碰了碰其衣角安慰她勿要介意。 “还有你,张慕郃,今日的功课做完了没?就跑到这儿来玩!我看你们三人在一块就不顾天不顾地只顾玩了!”顾青衣一手叉腰一手举着锦帕骂人,看着三个小屁孩低头不语,突然似是想起往日时光,顿时气也消了大半,恨铁不成钢地摆摆手,未等三人回答便朝着回廊独自走去,口中还喃喃了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估计终有一天会惹祸上身!” 顾青衣不过年芳三十,容颜未旧,乃是这烟雨楼众姐妹的大姐,平日里为了生计难免多操些心,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且伊姀、伊郇与张慕郃乃是其点头收留,打小养在这里。三人本该是孤苦无依,独自飘零的孩子,如今却过着有衣穿有饭吃,向来是对顾青衣怀有感激之情,对于顾姐姐的唠叨责骂早已习以为常。 三个孩子打完水又是嬉闹一阵才各自做事去了。 因为顾青衣考虑到伊姀毕竟是女孩子,晚上在外端茶倒水多有不便,故而向来不允许其晚间出房门帮忙,也因此早早睡了的伊姀未曾察觉到主楼的大火早已烧至后院,连带着偏房都烟雾弥漫。 在隔壁看书的张慕郃发觉主楼大火熊熊燃烧,连忙丢下一切跑到隔壁破门而入,叫醒仍在睡梦中伊姀,拉着她两人一同朝火海外逃去。 烟雨楼的大火烧了一夜又一日,晚间一场大雨终将其浇灭。 伊姀在此次大火中不仅失去了“家”,也失去了家人。在这场从天而降的大火中,仅有三人幸存,伊姀、张慕郃与顾青衣。因火势太大,所有人的尸体尽为灰烬。官府调查了几日将其归结为天灾。 从此,伊姀与张慕郃过上了乞讨流浪的日子。而顾青衣却因为打击太大无法接受一朝失去所有而疯了。 伊姀与张慕郃最后一次见到顾姐姐乃是大火三天后,在苏州城的闹市中,她衣衫褴褛,大喊大叫,语无伦次,趴在墙角手扒狗屎往嘴中送,时不时呵呵傻笑。 苏州城城墙根下历来搭上了破庵子、茅草棚,一窝窝叫花子挤在狭小脏破的地儿,这些人常常为了一席之地、一口粥而争吵斗打。 伊姀与张慕郃虽然年龄小,但伊姀向来机灵,总是想着法儿拿到铜板买些吃的,她不仅会提前为张慕郃留一份吃的,而且会将大部分吃食分给周围的同伴,倒不是她有多大方多心善,而是这样一来周围的乞丐免费拿到吃的后自然个个开心,持续一段时间后他们反而拥立伊姀为他们的老大,再无人敢轻易欺负她与张慕郃。 张慕郃不喜欢伊姀到百姓田地里偷拿果实或是在城中行乞求人,故而常常带着伊姀到郊区山间采写草药与董和药铺老板换些铜板吃食。 即使他们常常吃了上顿饿下顿,却也过的自在。 伊姀常常幻想等他们再大些,就去做生意,终有一天,他们不再被人骂是“臭要饭的”。 六月底大雨连绵,乞丐窝里的人大多已经四五日没有吃食,饿得两眼深陷,全身皮骨相连,伊姀发现她的慕郃哥哥不见了。 她试图动员伙伴们一起出去找回她的慕郃哥哥,可是在这乞丐窝里,向来不嫌人少只怕人多食物不够吃的,况且此时此刻大家早已饿得发晕,全身无力,哪儿有人愿意找回一个可能抢了自己食物的人。大家都安慰她他已经饿死在某个地方了,不必费力气去寻找一具尸体。 自此,她终于成了孤人。 那一年是仁宣九年,仁宣帝赵炽于病危之际立其已故王皇后王徽之子赵铎为皇太子。 熬过那一段她以为是她人生中最孤苦无依的日子,伊姀幸运的活了下来。 多年后,董和药铺大夫去世,董太太膝下无子,见常来卖药材的伊姀聪颖机灵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便收她为义女,帮忙打点药铺,董和药铺自此不再看病,仅卖药。 就这样,伊姀活到了桃李年华。 董太太在元旦那一夜中于睡梦中安详离去,伊姀再次成了孤儿,她变卖了药铺后将干娘与干爹合葬,那一年,是永熙十三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一) 仁宣九年冬,宣宗赵炽驾崩,传位于皇太子赵铎,定号永熙。年仅六岁的皇太子赵铎登基后追封其生母王皇后王徽为慈圣皇太后,谥号孝定贞纯钦仁端俪天襄弘圣皇太后;尊嫡母王皇后王徵为仁圣皇太后。 赵铎登基后,王太后先后以皇帝年龄过小与皇帝体弱多病为由把持朝政,掌握实际皇权,大肆封赏王家人。时下外戚专权。 永熙十三年一月,尽管王太后不希望皇帝掌权,一直以来故意忽视大臣们的有关皇帝陛下选妃立后之事的奏折,朝中不少官员却再也看不下去了。百官联名上书表明皇帝以至弱冠之年,应当重视皇嗣问题,广纳嫔妃。 王太后迫于压力,不得不稍稍低头,终于松口答应为“儿子”赵铎选妃,但是她自然也不愿意儿子找一位背景雄厚的皇后,故而以为表公允为由命内阁拟旨昭告天下,皇帝陛下将从全国适龄女子中选妃。 三月,大选结束。赵铎亲自从全国初选的五千名淑女中,选出自己的皇后魏氏。同年四月册立苏州吴江县正八品县丞魏善祥妹妹魏氏魏姼娪为皇后,举行大典。 蜀朝礼仪向来繁缛,采纳问名,前期择日,遣官告天地宗庙。到了日子,还需设御座、制案、节案、卤簿、彩舆、中和大乐等礼仪,每一典礼具在礼部相关官员的引领下进行,三跪九拜,皆不可少。 一套复杂繁缛的礼仪程序完全走完,第二日乾清宫便传出皇帝陛下身体不适的消息。 赵铎本就体弱多病,如此需体力操劳的礼节一一走下来,自然是吃不消。 身为皇后的魏姼娪得到消息自然不能当作无事发生,故而在宫人陪同下前往探望,不过第一次前往乾清宫看望皇帝陛下她便吃了个闭门羹。 魏姼娪到达乾清宫时,正巧迎面碰上王太后的仪驾从大殿出来。 无论是按长幼尊卑还是宫中礼仪规定,魏姼娪自然都必须提前跪拜恭迎。 王太后头戴凤冠,着华服,披霞帔,腰间玉带等华美昂贵之物一一不拉下,那双丹凤眼中的目光犀利。 盛阳下,天空的朵朵白云不知何时已飘散离去,澄蓝的天空空澈无余。 王徵身后的小宦官、宫女皆低头恭敬有礼。仪仗不可不谓之声势浩大。 这位王太后乃是先皇第二位皇后,愿本是先皇的妃子,其姐姐王徽是仁宣帝赵炽原配皇后。赵炽登基后,册封王妃王氏即王徽为后,并封其父王伦为太康伯,随后将其二妹王徵迎入宫中封为德妃。 蜀朝为皇帝选妃向来以家境朴实即无背景为前提,不重门第重品行,不准大臣推荐,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定,自然是为防止外戚专权。当然老祖宗当时估计因太忙而一时没想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 后姐姐王皇后因生皇子时血崩,不幸崩了,仁宣宗不久便立其二妹王氏为后。 王徽崩世后仁宣帝便对外宣称大皇子夭折,追封为皇太子。后来宫中也再无子嗣出生,妹妹王徵更是至今无子嗣。仁宣帝病危之际,大臣自然是为立嗣的问题争得近乎“头破血流”,原本就头疼的宣宗坐于龙椅之上听到下头嗡嗡一片更是恼火,大怒骂道:“谁说朕无皇子的!”随后大殿外江超公公还真拉着一位身着蟒服的瘦弱小男孩稳步而入。 当然那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赵铎。 后来仁宣宗赵炽给出的解释是此乃朕与已故王皇后之子,为替父皇母后祈福一直养在百灵寺,未免上天过于厚爱夺其子而选择暂时不对外公布。 原本在其出生之际,赵炽便已封其皇太子,加之文武百官本就是以陛下无皇子为前提而争吵,如今皇帝陛下亲自称其为自己的儿子,这下前提自然不存在了,于是争吵多年的立嗣问题终于结束。 也不知是不是被大臣们气的病情加重,仁宣帝赵炽几日后便驾崩,新皇登基。 王皇后利用皇帝年小夺得大权,后来王太后突然之间多出了许多“家人亲戚”,如当今的内阁首辅王弼便坚定称自己为其远房表弟,“外戚”当权,逐渐形成如今的朝局。 魏姼娪在宫殿下恭恭敬敬行了大礼,王太后却是沉默半晌未作回答,任凭魏姼娪跪于石板之上。 她抬眸打量不远处的女子,这个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容貌清丽,举止端庄,气质温雅。但她相信她绝不会是那五千淑女中最美的女子,为何赵铎会仅仅扫了一眼五千淑女便随意指到了她? 尽管皇帝陛下金口玉言,选秀当日便表明“就她了吧”,她之后也是派了锦衣卫去苏州查询了一番,这位县丞的妹妹背景实在没什么可值得一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自幼丧父丧母,家中仅有兄嫂二位长辈,家境清贫,人尽皆知。 趁王太后沉默之余,魏姼娪却并未仅仅静静跪在石板上等待,她在思考,她在抉择。 几日来她一直注意王徵的神情举止,王太后处处跋扈,仪仗排场十分盛大,如今她需要确定的是她此举是否是为了给自己这个皇后来个下马威呢?确保她皇太后在后宫中永远的无上至高的地位?如果是,那么她便也不那么可怕,因为她并不是真的善权,而仅仅是爱权。 善权者善于利用权力,他们本身有谋略有手段;爱权者大部分仅仅是为了享受权力带来的假象尊荣,这一类人常常是听从他人的意见而做出行动。 魏姼娪进宫遇到了她的第一次犹豫,因为接下来的举措很有让她万劫不复! “免礼。”良久,王徵才淡淡回应,立于原地并未有亲切的意图,表面上的婆媳和睦样子她也不愿意做。 “谢母后。” 谢恩过后,魏姼娪才在贴身宫女月锦的搀扶下起了身。她身姿绰约,容颜姣好,不卑不亢,微微带笑,与之对视。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岁便得到了她梦寐以求费尽心力二十五岁才得到的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她自然有些心有不甘。王徵面色冷淡,开口道:“陛下身体不适,皇后还是勿要打扰了。”说完便欲离去。 谁知魏姼娪突然道:“本宫乃是陛下亲封的皇后,作为六宫之主,理当为陛下分忧。如今陛下身体不适,本宫定会为陛下处理好后宫大小事宜,定令陛下安心休养,无后顾之忧。” 此言一出,王徵脚步一顿,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宫中从未有人敢以如此高傲的语气和哀家说话! 字眼行间尽是表明自己乃是皇后,新一任后宫之主,赤裸裸的宣誓主权啊! 一旁小宦官及宫女闻言皆背后发凉,为这位新后感叹命不久矣,同时希望皇太后勿要发怒牵连自身。 王徵随即便欲发怒,一旁张聪连忙上前不动声色的示意太后稍安勿躁。 这位张聪公公乃是慈宁宫正五品总管太监,原本应当仅有乾清宫一宫设一名正五品总管太监,皇太后宫殿内的总管太监本当为正六品,但奈何如今王太后掌权,自然是她想设几品设几品。这位张总管陪伴王徵几十余年,颇得其信任,王太后见状果真按捺下怒火一声不吭气走了。 魏姼娪看着远去的仪仗暗暗舒口气,她不能放松,必须处处小心,因为她相信经过刚刚她极为挑衅的宣誓语,太后肯定很快便会找她的麻烦。 但是她也期盼着她的麻烦。因为人生不过在得失之中轮回,有失才有得。 既然太后下了命令不允许她进殿看望赵铎,想必她现在进去也会被殿中太监们拦下,索性她便打道回宫。魏姼娪借机故作悠哉在后宫中转了不少地方,以便自己更加熟悉地形,方便未来。 这边王徵回到慈宁宫先是大发脾气,胡乱砸了一通珍宝,拿宫内奴才们发了一通火出出气,随即便呵斥张聪当时为何阻拦自己给魏姼娪那丫头颜色看。 张聪立于一旁,闻言连忙鞠躬行礼,禀明:“禀太后,您若是看皇后不顺眼,咱们有的是法子除了她。太后何必动怒,若是您的玉体有损岂不是便宜了皇后。” 听闻张聪的马屁后,王徵这才稍稍顺心,道:“这丫头这是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便成了凤凰!” 张聪:“若是白日里在乾清宫便解决了魏氏自然不是不可,但是毕竟人多眼杂,若是让史官记下些什么自然有损太后您的盛誉。咱们大可让魏氏悄然消失。” 混到正五品总管太监的张聪自然是有点能耐,比如他对皇太后的拍马屁能力颇为自信,深信对方一定喜爱。无论何时先把王徵大夸一通,再提出解决办法,定不会有错。 靠于红木椅上的王徵闻言吩咐道:“你去告诉冯科处理利索些。” 说完王徵随即闭目养神,一旁的宫女小心翼翼上前伺候着。 “请太后放心。” 领完命,张聪随即跪安,出了慈宁宫直奔东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二) 坤宁宫,宫殿卧寝内,描金红烛燃烧为这个清冷的宫殿增添了不少喜气。 魏姼娪身着燕居冠服,这是皇后的常服,虽说是常服却也十分复杂。里头穿着红色鞠衣,外套为黄色丝质长衫,戴着坠有玉珠的深青色织金云霞龙纹霞帔;腰束玉带,系有玉花彩结绶与白玉云样玎珰;头戴双凤翊龙冠,此冠上饰金龙、翠凤、珠牡丹花等物,此外还有饰以鸾凤的三博鬓,金宝钿二十四,边垂珠滴,另有金簪一对、珊瑚凤冠觜一副。 顶着如此厚重之物,魏姼娪自然也没太多体力四处转悠。 晚间,她吃过晚饭,念及时辰尚早,便找了本《赵高传》坐在桌前打发时间。 她在等。 不久,殿外响起一道尖细声。 “奴才奉皇太后之命前来为皇后娘娘送贡茶。” 她等到了。 魏姼娪微微一笑,道:“进来吧。” 为了等太后的动作,她早已将小宦官、宫女遣退,说完,魏姼娪缓步走向中殿,坐于上。 小宦官双手端着一套盏,见到魏姼娪连忙躬身行了礼。一路走来,还算恭敬有礼。 随即小宦官不得不执行此行任务,低头道:“不日前苏州府上贡了一批碧螺春,皇太后念及皇后娘娘您离家许久,怕您思乡心切,故而特意命奴才取一罐前来送给娘娘您。” 魏姼娪淡淡一笑,声音轻柔:“多谢母后赏赐,本宫正愁等来日陛下身体好了,若是与本宫吟诗赏画时无茶可饮如何办呢。” 小宦官闻言立刻明白这位新皇后可不似平常女子那般好对付,这句话潜在意思便是“陛下可是与本宫情意深切,你自己掂量掂量是否要替王徵谋害本宫”。他本也有些同情这位魏皇后,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敢光明正大的与皇太后叫板,毕竟陛下都从未敢在皇太后面前宣布主权。 但他也不过是个监丞,听人行事,身不由已。 小宦官恭敬有礼道:“奴才手中这壶碧螺春乃是皇太后亲自所泡,娘娘不如先品尝一番这茶?” 随即小宦官拿起茶壶斟满一杯碧螺春后端起那瓷杯上前。 见魏姼娪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小宦官算了算时辰,便欲上前强行对皇后灌茶。 小宦官抬头露出了他那张沉默的脸,道:“小主勿要怪奴才,奴才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小主只需饮下此茶便可。” 魏姼娪见状忍下心中骂声,随即与之凌旋,好歹她也是混过江湖的,有点功夫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低估了对方,对方虽然小时候挨了一刀,如今力气却依旧是比她大得多。不出片刻,小宦官已然将其扼在腕下,酒杯近在咫尺。 她不能就这样妥协,瞬间她冷静下来,大脑中迅速回想之前想到的几种场面对策,眼看毒茶逼迫双唇,魏姼娪故作反抗,右手却悄悄拿出事先备好的金钗。 抬手,趁其不备,插下! “啊!” 一声尖叫伴随而来的是茶壶与茶杯清脆的撞地声。 魏姼娪看准形势,瞬间将金钗从对方右手掌中拔出,对准小宦官的脖颈。 魏姼娪眼神坚定,语气冰冷:“我不会杀你,因为我想你还有家人在等着你、盼着你。” 闻言,小宦官神色微闪。魏姼娪捕捉到其微小变化随即定心不少。 她猜对了,也说对了。 这是一句带有威胁的话。 他有家人,并且不论派他来的人是否已经利用此点威胁他,此刻她已经用此威胁他了,若是他自杀了,他的家人也活不了!当然,小宦官不知道的是魏姼娪在套他、骗他。 “奴才……” 小宦官看着眼前呼吸仍然因之前的挣脱而起伏不平的女子,吞吞吐吐,他大脑一片空白,为何他们都要拿他一个普通人出气! “郭恩,务必将此人处理干净。”大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冰冷而低沉的声音。 闻言,小宦官立马瘫坐倒地,脸色煞白。 昏暗中,两道身影缓缓靠近,寂静的大殿仅有微弱的急促呼吸声,而不闻脚步声。 为首者身着玄色燕弁冠服,气度不凡。走至近处,在烛光的映衬下,长身玉立,眉目俊朗,薄唇微红,面容清冷,宛如画中仙。瘦弱的身子加之霞姿月韵的容貌犹如窗外的白月光令人舒心而油然而生出爱怜。 闻言,赵铎身后的总管太监郭恩移步先是向魏姼娪行了礼,随即便欲上前处理悲惨的小宦官。 郭恩乃是先皇在世时特意为儿子挑选的,十几年来,一直以来尽心尽力,忠心耿耿,早已熟悉赵铎的神色,懂得察言观色。 “陛下,臣妾已经答应了他不会追究此事。” 魏姼娪语气丝毫无畏怯,跪在小宦官身旁,手中的金钗未曾移动,棕黑色的双眸对上深黑色的双眸。 随即郭恩停下脚步,看向赵铎,等待他的旨意。 赵铎看向不远处的女子,身子娇弱却动作坚定,如磐石般的坚毅气质为其增添了三分魅力。他看了许久,并未开口,看了一眼那早已冷汗直冒的小宦官片刻后转身静立。 “本宫只需你回到慈宁宫,亲口告诉母后,本宫永不追究此事。” “谢陛下、皇后不杀之恩……”小宦官颤巍巍连连跪拜谢恩,摇晃着身子半爬着向外退去。 待小宦官与郭恩谢恩退去,大殿中恢复了寂静,华丽而孤独的寂静。 赵铎连忙上前扶起魏姼娪,检查其是否受伤。两人一同走向卧寝,赵铎边走边关切道:“皇后可有受伤?” 魏姼娪微微笑道:“臣妾并未受伤。” 赵铎沉声道:“你是想卖母后一个人情?可惜母后从不领他人的人情,因为她不在乎情。” 晚间他听郭恩禀明白日在乾清宫发生的一切后略一思索便知魏姼娪的目的,随即赶往坤宁宫,他希望还来得及。 幸好,她无事。 如今王氏掌权,王太后虽然已不能直接临朝处理奏折,但是她的集团却有足够的权力对皇帝瞒天过海、压下奏折、驳回圣旨、擅自做主! 她也只有拼命一搏,她想借此机会为赵铎夺回一些权利,少也比没有的好。只要小宦官回去禀明太后皇后仍活着,而她也做了永不追究此事的承诺,太后必然会暂时打消除去她的念头,为她争取时间。 “臣妾明白,但是陛下还是选择信任臣妾了。臣妾相信经此一事,明日臣妾向太后禀明陛下身体已无大碍,她也不会再多加阻碍您临朝一事了。” 毕竟太后理亏,按其性格一时半会儿定是不会再有所动作。 赵铎略一苦笑:“多谢。” 拿性命去赌。 赵铎将魏姼娪扶至床榻,仔细为其查看一番,发现其胳膊处已经有几处青紫,又连忙去找来药膏为其擦拭。路过桌边时,神色扫过那一本静置的《赵高传》。 如今夜已深,魏姼娪见赵铎仍不时伴有咳嗽,他在她面前每次都极力忍,但难免有抑制不住时,她朝向窗外看去,起风了。 看着单薄的床榻,魏姼娪思索一番微微一笑道:“臣妾再去取一套被褥吧。” 魏姼娪等待片刻也不见远处昏暗灯光下手握书卷专注看书的赵铎的反应,她心下安抚自己,无碍。 待魏姼娪抱来被褥,又亲自动手铺床,故作淡定地分完被褥。转身,却撞入了略带苦涩味的怀里。 魏姼娪随即脸色微潮。 耳边随即传来轻柔的声音:“朕为皇后你卸妆宽衣吧。” 她虽然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他此刻眉眼含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三) 慈宁宫正殿中。 东厂督公兼司礼监掌印太监冯科恭谨地躬身立于殿下,恭敬的面容稍稍抬头看向正一脸怒气、面带皱纹的王太后,他不得不陪着笑,因为他这个督公也是她提拔的。 如今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熬了大半辈子才靠拍马屁做到这个位子。如今东厂风头甚至比锦衣卫还要高,全因太后常年与太监为伴,更亲信宦官。任何掌权人想要的都会是听从自己的人,一个能为其操控的木偶再合适不过。 而昨夜这位皇太后布置的任务,他竟然没完成,这罪自然就大了,今日一早他便连忙带着智囊团给出的建议及珍宝礼物前来请罪。 也是他太轻敌了,没想到一个丫头竟然能制服东厂的人! “如今皇帝越来越不受哀家控制,还整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气哀家。”太后语气平淡,似在消火。 冯科连忙赔笑给出对策:“太后,奴才倒是有个办法。” 王徵闻言神色亮了。 冯科:“既然陛下不愿意听您的话,不如废之重立!” 此话一出,大殿内仅有的三人,两人都为之一惊。 王徵虽然想将皇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当然大部分也只是用来耀武扬威,显示尊贵地位,但也未曾想过废帝重立,毕竟一来这事风险太大,文武百官大部分按死理,尤其是那些言官,二来谁知道新立的皇帝是否听自己的话,若是还这样,岂不是给自己找气找麻烦受。 张聪闻言也是一惊,收到下面冯科的眼神,立马也附和道:“奴才觉得冯督公此计可行。” “新皇立谁合适?”王徵半信半疑。 毕竟藩王那么多,加上子子孙孙,数不胜数。 闻言冯科立马明白自己的计划已经得到太后的认可,连忙道出:“安王赵铄!” 当年先皇去世之时,淑妃被发现已有身孕,但是先皇已经传位于皇太子,更何况谁知道淑妃这胎是男是女,后来淑太妃真的顺利产下一男孩,可惜怪只怪他生来太迟,还没来得及参加皇位之争大赛便已经结束了。 这位男孩取名赵铄,封为安王,唯一值得提的便是这位年已十四的安王殿下至今仍与其母居住于顺天府中的安王府内。 原本新皇登基,其兄弟皆该受封回自己封地去养老,蜀朝律法规定藩王只可在自己的封地规定范围内活动,无诏不得入京,这也是老祖宗为了皇位稳定,防止诸王叛变想出的对策。 当年王太后为了防止大臣拿这位皇子说事,加之看其与其母不顺眼一直不想给他个好封地,与百官争执不下,最后一拖再拖、不了了之,于是这位安亲王至今无自己的封地,无处可去。后来,这孩子又在众人面前疯疯癫癫,王太后便破例让其住在天子脚下,一住便是到现在。 若是真是个傻子,倒也好控制,但若这安王装疯卖傻……毕竟他们老祖宗中也不是没有先例。 冯科看出太后疑虑,提议道:“若是太后怕安王殿下并非真傻,您大可诏其前来,试探试探。” 闻言,王徵倒是来了兴趣,道:“张聪你立马出宫前往安王府。” 张聪连忙领命:“奴才领旨。” 这边,安王府后花园,赵铄正在母妃面前习武修身,听闻提前来通知的小宦官的言辞后,淑太妃安然退下奴婢后,母子二人皆是神色大变,忧虑恐惧涌上心头。 赵铄冷静分析道:“母妃,这王太后召见儿臣入宫,定然不会如小宦官所言是王太后多日不见想念儿臣,昨日皇嫂在乾清宫公然与她作对,想必王太后早已对其不满。今日召见儿臣,怕是另有图谋!” 淑太妃本是连字都认不全的女子,她只想母子平安,好好过日子,哪能想得太深,但是王徵有仇必报的性格她也是熟知的,想到儿子此去将有可能一去不复返,忍不住抱住儿子啜泣起来。 “儿啊,母妃无能。只是如今王太后当权,你也不能公然违抗旨意……” 赵铄见状却是一脸不畏,拿起绣帕为母妃拭起泪,安抚道:“母妃放心,儿臣此去定当万分小心。” 他心中考虑良久,如今朝中百官呼吁皇兄当政的呼声极高,而王太后自然不同意,王氏一党多加阻拦,王太后若是想要自立子孙为帝,首先必要除去他这个先皇之子!恐怕此时召见自己便是为此事! 赵铄恋恋不舍看向淑太妃,郑重道:“母妃,儿臣走后您便命明玉前往凌府,让其见到凌大人后无论如何也要请凌大人立马进宫面圣!” 慈宁宫内,少年乖巧地端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桌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一动未动的点心,宫女还在不断地端来各式吃食。 赵铄身穿赤袍玉靴,五官虽然略为普通,但面容却令人舒适,无神的双眸静静的望着一桌子吃食,无论身处何地,总不会那么起眼。 王徵非常满意这一点。 王太后浓妆艳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座下的赵铄,她已经事先想好了试探的主意,也早安排好了,特命宫女端来生熟掺杂的食物。如果底下坐着的赵铄只吃熟食,又或是吃生食时漏出异样神情皆可说明其并非真傻。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孩子仅仅端坐着,神情略带不安,别说吃一口了,连口水都不喝。 王徵和颜悦色道:“铄儿,吃块绿豆糕吧。” 赵铄望着色香味俱全的绿豆糕,收了收口水,吞吞吐吐:“我……吃饱了。” 王徵:“……” 王徵和蔼笑着:“那就喝杯茶吧?” 一旁宫女连忙上前斟茶。 赵铄看了看上面的王太后,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最终道:“我母妃说不能和您这儿的茶水,怕是这茶水有毒!” 王徵:“……” 这下王太后被气的哭笑不得,心道你小子也忒实诚了! 一旁静默良久的张聪对王太后附耳道:“娘娘,勿要动怒。” 王徵倒也并非过于生气,随即和蔼地笑了笑,又亲切地问候了些家常,便遣宫女送安王殿下出宫回府。 赵铄随即起身跪安,在宫女的领路下,不紧不慢地退了出去。 待张聪使个眼色,奴才们皆退下后,张聪这才立马行跪拜礼,恭喜道:“恭喜太后娘娘。” 王徵心情不错,道:“起来吧。”看来这小子真傻。 张聪道:“如今娘娘还需再多除去一人!而且还需先除去此人!” 王徽道:“淑太妃?” 张聪道:“不错。刚刚安王殿下口中句句不离‘母妃’,留下淑太妃日后必定是大患!” 若是来日淑太妃指使儿子干点什么,赵铄便听其言那他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王徵随即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别再出什么差错!” 张聪大喜,躬身行礼道:“奴才定不负娘娘所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四) 几日来,天多有雨。 魏姼娪多日被困于高墙深宫之内,颇为无聊。她还未适应这般四处受制的生活,孤独倒也罢了,她已习以为常。 几日前,赵铎将一棵百年杏树移植于坤宁宫院内,白色杏花早已过了花期,结上了硕硕果实。园内的牡丹花瓣都被连日的雨水打蔫了,满地泥土之上尽是一瓣一瓣花瓣,颇有些凄凉之意。 白日无事,魏姼娪便躺在长廊中的藤椅上,看着那满院绿色出神。 近日来,陛下已经身体无大碍,亲临早朝。当然,这其中很大原因归功于那日王徵与魏姼娪的第一次交战,王徵被人抓了把柄自然要松松口。 王氏一党虽然同意皇帝陛下亲临朝政,但却也处处与之为敌,比如赵铎想要兴办学府,王首辅立马驳回,上书劳财劳民,其实劳也劳不到他的财、他的民,反之,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好捞油水的活,但是他偏偏就不同意。根据蜀朝制度,内阁首辅如果认为皇帝的意见不对,便可使“封驳”之权,把陛下的圣旨退回去。 赵铎见状倒也没什么反应,依旧面色和睦,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内阁若是给他奏折,他便批阅,若是不给,闲来无事,他便读读书弹弹琴养养生。 王弼见状,倒也不那么气势盛焰,他本也就是为了故意表明你小子是皇帝又如何,大权还不是在我手上,还是得听老子的。 日子就这么过着,倒也平静。 然而,不日前,出了件事,朝中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四月二十日,淑太妃生辰,入宫向王太后请安,按理说请完安便该出宫回府,怎么走就算爬晚上也能回到家,但安王殿下在王府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母妃,生生在家点灯等了一夜,淑太妃仍然未归。第二日,赵铄立马进宫,直接找到了慈宁宫,见到王徵便倒地大哭,要母妃。 不知是不是赶得巧,赵铎此时正好前来向母后请安。一番了解后,王徵自然脸色不大好,赵铎随后命锦衣卫进行寻找淑太妃,纵然人多,也找了大半日,傍晚时分才有小宦官在玉莲池旮旯角的假山边看到脸色苍白衣袍浸湿面朝石头的淑太妃。 本来淑太妃淹死在玉莲池也没什么值得百官争吵的,但偏偏这玉莲池位置特殊,位于慈宁宫外不远处。于是专以“骂人”为生的言官立马开工上疏表明必是有人谋害淑太妃,要求彻查此案,京城中随即有关淑太妃之死的流言满天飞,当然传的最广的便是“王太后因嫉妒淑太妃生前在先皇跟前儿告过她的状儿而报复”将其杀死投于玉莲池。 且先不论是否真为王徵所为,朝中三派即以内阁首辅王弼为首拥护王徵的王党、内阁次辅蒋达昌为首的中立派以及以极少几个老顽童以拥立正统赵家继承人的顽固派。 王党眼见火要烧到自己头上,立马出面严词厉爵表明此事该以意外处理,好生将其下葬即可。 中立派中大多数言官却借机想要提升地位,与王党平分秋色,一个接一个出来抨击,当然他们也不会直接说此事乃是王徵所为,他们本就饱读诗书,以弹劾为主,骂人的字句自然写的滴水不漏。 而顽固派本就以顽固出名,也并非是多么欣赏赵铎,毕竟他们中的人也没几个见过当今陛下,他们一直以来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此时自然以公允为由,坚定表明应彻查此事,机缘巧合下,后两派便站到了一起。 王党平日里忍忍言官的骂声也就罢了,脸皮厚点就行。如今却是谩骂满天飞,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也招架不住。 后宫之中,王徵闻言后立马急了、怒了,这明显是骂她说她杀的! 王徵随即召见赵铎,表明自己很委屈,要求此案必要严查以证其清白。 可是由谁查呢?总不能要赵铎自己去查吧。 赵铎为平息各方怒火,随即下诏令命刑部彻查此案。 此案最终由刑部新任主事于晚清接手,可是查了几天,案件毫无进展。 首辅王大人于是立马上书要求换人重查,并且严厉批评于晚清,将刑部一干人等骂了一遍,建议赵铎将刚上任一个月的于晚清降职,实际上也就是他自导自演,上份奏折等着自己人盖章。 刑部主事虽然只是个六品小官,可是当官的人却大有来头,以至于王弼时时刻刻想要将其赶下位。 于晚清,其父乃是前任都察院都御史、远征军指挥官于雍。从小随父游历天下,据说其七岁能文,且面容清秀。永熙五年即考中解元,后为父守孝,永熙十一年,考了个广西会元,随后殿试成绩虽然有些不如人意,二甲十一名。据说当初内阁次辅蒋达昌本欲给个状元,但首辅王弼自然不干,最终于晚清被排挤到了二甲十一名。 当然,这里面也有学问,二甲十一名必定能入翰林当选庶吉士,而蜀朝有一项规定,若要入内阁,基本条件便是出身翰林院,当过庶吉士。 随后,于晚清入翰林当了庶吉士,为皇帝讲经。三年后,也即一个月前,几方争执下,最终由内阁任命为刑部主事。 小小年纪有如此成就自然不可小觑。 或许是运气不佳,于晚清刚上任便遇到此等烫手山芋。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很可能是蒋达昌等人想要在刑部安插个自己人,没想到反被对方将了一军,王弼趁机处理了于晚清。 不过,一切都不好说,毕竟这是一群利益为先的人。 于是乎锦衣卫、东厂见缝插针,抓住机会连忙介入调查。 临近傍晚,久匿的阳光挂于天际,魏姼娪回屋换了身早已备好的宦官服饰,偷偷溜出了坤宁宫。 皇城内御马监大厅之南里草场内,身着宦官服的魏姼娪身姿瘦弱,在这儿她丝毫不起眼。她低着头,站在一马厩旁,等待着远处走来的人。 那人身着华丽的服饰,气势不凡,眉目间尽是傲气,大步流星而来。 顾爽在小宦官的领路下,一边思量来者何人,一边打量衣着朴素的魏姼娪。 近处,在昏暗的烛光下,顾爽才看清来人,容貌姣美,目光坚定,虽然个子瘦矮全身却透露着三分坚毅。 御马监掌印太监,顾爽,年十八,永熙元年入宫。他运气不错,入职慈宁宫,因长得好看加上会哄主子,很是讨皇太后的喜爱,为人嚣张跋扈,但却不收受贿赂。 要说讨太后喜爱也确实回报挺高,冯科成了东厂督公兼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聪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他也成了御马监掌印太监,可是如今张聪与冯科走得近,东厂和锦衣卫也走得近,反倒是他略落下风。 近日来,他也建立了无数条眼线,遍布天下,为王徵打探情报。本想以“东厂干不了的,我们干;东厂害不了的,我们害;东厂整不死的,我们整。”为宗旨建个新企业“西厂”,可是礼物也送了,王太后也开心了,可就是不点头同意。 顾爽虽然只见过魏姼娪一面,但这张面孔他却牢牢刻在脑海中,毕竟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尽管无实权,但难保有一天“咸鱼翻身”,权倾天下。 双方仅仅眼神交流片刻,顾爽便示意一旁的小宦官退下。 “皇后娘娘今日来找奴才不知所为何事?”顾爽虽然看不上眼前的女子,不仅是他,整个宫中都在猜测这位毫无背景的皇后何日被废,如今后宫已经有了关于皇后一个月内被废的赌局,但是他也不想为自己随意树下这个敌。 “自然是给你提供良策的。”魏姼娪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 顾爽见对方如此直接,眉头微微一挑,凝眉盯着魏姼娪。 魏姼娪笑道:“古有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先是夸赞对方是“千里马”,难得的人才,再提自己乃是其伯乐。即使对方本不想理她,但被夸赞的人总是会生几分愉悦之心。 顾爽直言道:“你想要我成为陛下一党?可陛下如今无权无势,且身体病弱。谁人不知王太后掌权,而王太后与陛下互生嫌隙。这宫中事本就瞬息万变,谁知道明日朝局又是如何?若是王太后知道我与她为敌,陛下保得了我吗?” 魏姼娪淡淡一笑,道:“保不了。” 顾爽闻言,无语,你来到底要干啥!? 自古党派拉拢,要么给钱,要么给权,你什么都没有,谁和你冒着生命安全干? 魏姼娪道:“今日来,并不是拉你入党。相反,我也不会入党派。我只是听闻顾大人一直想要建立‘西厂’,故而特来为你提供捷径。” 这话倒是引起了顾爽的兴趣。 魏姼娪接而道:“如今陛下为淑太妃之死而头疼不已,朝中各派皆争执不已。大理寺、都察院乃是蒋达昌的人,刑部、东厂与锦衣卫又都是王党,无论让哪一方负责,另一方都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此时有一个非双方的人查清此案,双方必定不会有太大异议。” 顾爽睥睨道:“所以皇后娘娘想让我带人去查此案?” 虽然顾爽也颇受王徵宠爱,但程度远远不及东厂和锦衣卫,自然没那么起眼。 魏姼娪微微一笑,点头:“如果这事办好了,还怕朝中大臣反对‘西厂’的建立?” 顾爽虽然很是受鼓舞,但查案哪儿有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如今还不知道此案最终会牵扯到什么人,若是查来查去,真的查到王徵头上,他恐怕第一个遭殃。 伊姀看出顾爽顾虑,道:“这事查来查去都不会查到王徵身上。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要求陛下彻查此案。王徵既然提出彻查此案,必定做好了准备,谁会做引火上身的事呢?” 何况王徵若想动手,自然会有无数人去做替死鬼。 见顾爽仍有顾虑,魏姼娪又道:“难道你是担心自己没有这个实力,查清案情?” 顾爽嗤之以鼻道:“你以为用‘激将法’就能够使我和殿下您合作?” 魏姼娪盈盈一笑,道:“无论什么方法,有用就行。事实证明,它挺有用的。” 一番话下,魏姼娪打消了顾爽的顾虑,两人这才达成了协议,顾爽出人,魏姼娪背后协助。 天已深,风也起。 顾爽很是贴心加恭谨的提出护送魏姼娪回宫,魏姼娪闻言面带微笑,欣然同意。 一路上,两人并肩走在空荡的小道上,魏姼娪眉目清秀,身姿挺立,顾爽自然猜不透其所想,满脑子是对这个女子的疑问。 他从未想到皇后会独自在风口浪尖之际来这儿找他合作。虽然他也问过她朝中这么多人为何她会选择找他合作,但是对方盈盈一笑表示暂时无法奉告。 目送魏姼娪进入坤宁宫,顾爽便欲转身离开。 谁知耳边响起一道略带轻笑的声音:“我再免费为你提供一个生财之道。” 顾爽脚步一顿,疑惑凝眉,回眸望向清瘦的身影。 “多买些赌注。魏皇后一个月内必定过的滋润的很,保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五) 几日来,几波人马来来回回进出安王府,以至于王府管家周康楠对来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今日顾爽已经得到赵铎口谕,加入查案的队伍。 随即顾公公便领着一众下属出宫查案,排场上自然不能输了东厂与锦衣卫。 周康楠见府中又来了位不好惹的角色,也只有恭敬地伺候着。 如今安王府白布高挂,府中众人皆着孝服,大堂中,赵铄肿着双眼闷闷坐着,一言不发。 魏姼娪第一次来安王府,一身素衣,站在顾爽身后,低头不语。赵铄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对顾爽的问候道了几句谢语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表明府中诸事皆可询问周管家与孙管事,随后回房休息了。 待到安王走后,魏姼娪才出面开始询问周康楠。顾爽倒也放心,像个大爷般坐在一旁享受招待,不时给周管家几个凌厉的眼神,震一震对方。 魏姼娪问道:“请问淑太妃进宫请安那日是谁陪同其前往的?” 周康楠答道:“明玉丫头,太妃去世前她一直负责太妃的起居。” 魏姼娪问道:“她如今身处何处?” 周康楠答道:“……北镇抚司诏狱。” 魏姼娪:“……” 锦衣卫的人向来不好惹,锦衣卫的监狱是有名的“有去无回”,这下想要接触淑太妃的近侍倒是不容易了。 魏姼娪又道:“太妃近日身体可有不适?”尽管已有仵作对其查验,报告上写明是溺水而亡,但是也不免会有锦衣卫为查案方便暂时将信息隐瞒的情况,毕竟尸身在对方手中,他们也没亲眼见过。故而对其身体状况的了解还是有所必要的。 周康楠犹豫一番道:“太妃偶有心情烦躁,但别的具体情况还需要问明玉。” 魏姼娪正欲再问些日常情况,便听见屋内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随即一群腰间挂着绣春刀的壮汉并作两排趾高气扬跑了进来,整齐划一立于大厅两侧,中间留出空道,一位身穿飞鱼服的男子出现。 想必便是首领了。 那首领五官俊朗,长身玉立,只是气势凌厉,目光所至之处皆下意识退避。冷漠的气息似乎想要冰冻万物。 魏姼娪早已退至不起眼的拐角,倒不是她怕锦衣卫,只是她如今身份特殊,还是少露脸为好,尤其是这些频繁进入宫中的锦衣卫。若是哪日被人揭发皇后偷溜出宫,恐怕下一个入诏狱便是她,不死也难活。 大厅内瞬间寂静无声,仅有微弱的呼吸声可闻。 周管家半晌才被凌厉的气势吓得回过神,连忙赔笑招待:“凌千户快请入座。”说着便亲自斟茶。 “不必。”凌濛目光四下一扫,最终将目光落到不远处正悠悠品茶的顾爽,口吻冰冷:“本官今日来只是来要个丫鬟。” 虽然顾爽乃是正三品,千户不过正五品,但是朝中人员皆知眼前这位千户乃是王太后的亲外甥,年仅二十四岁便坐到了千户的位置,王徵对其颇为重视。何况锦衣卫权的利向来不可小觑,加上这位凌千户向来软硬不吃,看似王党,实则中立,不卖任何人的面子,一直以来朝中各派都颇为敬畏,无人想惹。 所以尽管人人见了都要拜一拜的顾爽,他也照样仅点了头当做打过招呼,顾爽见状也不计较,毕竟他也不想惹王家人。 周管家抖抖索索道:“……不知凌千户找哪一位奴才?” 凌濛道:“嫣儿。” 周管家回道:“真是不巧,这嫣儿丫头半个月前便离府了,如今奴才也不知她在何处。” “那么就请周管家去北镇抚司喝杯茶了!”说这话乃是凌濛近旁的一位身强体壮的锦衣卫。 周管家闻言虽然冷汗直冒,但也没反驳,毕竟反驳也无效。 说罢,几个锦衣卫便作势上前要带周康楠离开。 一旁久不言语的顾爽放下茶杯,不屑一笑,道:“凌大人慢走。” 凌濛起身,目光扫了一眼瓷杯,冷漠回道:“顾公公慢品。” 待到锦衣卫的人走后,魏姼娪却无走意,于是对府中另一位管事孙妈妈提出要查看一下淑太妃住处。 一干下属四处去查看是否能发现新的线索,顾爽与魏姼娪两人反而轻松许多,几乎并肩而行。 孙妈妈领着路,道:“顾大人这边走。” 一路上,孙管事在一旁时不时提醒两人方向。 如今府中大部分奴才都被东厂和锦衣卫带走,府中已经是人心惶惶,这位御马监掌印太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孙妈妈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魏姼娪看着淑太妃的住所:玉瓷摆设、古玩字画,奢华之物应有尽有。 魏姼娪与顾爽对视一眼,随即对孙妈妈道:“太妃去世,想必安王殿下定是伤心的很。” 孙管事叹了口气:“唉……多年来,太妃对王爷一直十分严厉,但也是实打实的疼爱。如今太妃惨遭……王爷自然是久久无法释怀。” 说着魏姼娪走到窗台看了一遭,几盆花草已有枯萎状。 魏姼娪笑着问道:“府中若有人生病,吃的药是从哪儿拿呢?” 孙管事闻言一愣,半晌道:“我们做奴才的自己抗一抗也就过去了,太妃平日里偶有睡眠不稳,便是明玉到崇文门里街的济世堂取几服药回府煎熬。” 魏姼娪略带笑意道:“想必明玉也是个贴心的丫头。” 孙管事也赞同道:“明玉心善,府中下人有忙她都乐意帮,只是如今却……”进了锦衣卫大牢,后面半句孙管家自然不便再说。 魏姼娪见孙管事似乎有些为难,也不再多问,便提出她与顾爽两人想在此独自查看一番。 待四下无人,正单手托着翡翠屏风的顾爽才开口道:“想不到这淑太妃还挺有钱。” 魏姼娪无语,心道与您老相比,恐怕根本不值一提。 魏姼娪疑惑道:“倒是未曾听说先皇大肆赏赐太妃。” 安王府向来是王徵的心头刺,待遇向来一般,只怕这位太妃也是被王太后压制太久,私下里便越发贪慕虚荣。 “殿下可有查出什么?”顾爽冷哼哼看向魏姼娪。 “……别这么阴阳怪气,反正你也没把我当皇后。”魏姼娪扬了扬下巴,目光驻留在手中的香炉,道:“如今我们都是平等的人。” 一生短暂,谁也不比谁高贵。 顾爽闻言微微一愣,神色复杂,片刻后才接过香炉查看。 魏姼娪道:“虽然能提供线索的人都被其他几个部门抢走了,但是今天我们还是有一些收获的。接下来就看你的人查探消息的能力如何了。” 如今顾爽毕竟处于下风,与东厂和锦衣卫明着抢人自然不太可能。 顾爽挑了挑眉。 魏姼娪道:“明玉这个贴身丫鬟身上想必有不少有用的信息,只可惜被锦衣卫带走了!”想到此处,魏姼娪便觉得可惜。被人抢占了先机! “不过,现在虽然无法接近明玉,但是我想只要找到另一个人,同样有用。” 顾爽狐疑道:“嫣儿?” 魏姼娪微微一笑,点头,道:“能让北镇抚司的千户亲自前来要人想必定不一般!” 顾爽一声令下:“来人!” 随即守在门外的两奴才立马利落的赶紧来恭敬行礼。 “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本官要在一日内见到嫣儿!” “诺!” 魏姼娪见状补充道:“你们去将淑太妃近日喝的药渣也取一部分来。” “诺。” 随后,魏姼娪与顾爽在安王府又转了一圈,府中的下属似乎对淑太妃之事都闭口不言,魏姼娪见问的差不多后便也提议离开。 临了,孙管家很是客气的送了几包银子给顾公公等人。 近日,各方特务秉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宗旨,出没京城四处抓人,进了东厂和锦衣卫的监狱,基本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出来,以至于整个京城百姓、高官都提心吊胆,人人自危。 魏姼娪与顾爽二人此刻走在大街上都觉得路宽敞的很。 以顾爽的意思当然应该声势浩大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宦官左拥右喝回宫,但是魏姼娪并不打算回宫,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魏姼娪还特意要求退去所有随从。 顾爽如今也算半条腿上了皇后船上,也不好过于反驳,虽然也不是很乐意听魏姼娪的话,但只有好生侍候。 魏姼娪与顾爽出了安王府,两人换了身常服便前往崇文门里街,两人向济世堂的钱掌柜打探一番,魏姼娪又借顾爽些许银子取了一味胡黄连。 据济世堂的钱掌柜所言,魏姼娪带来的香料确实并非用于凝神,虽然香料的成分并不复杂,但整个京城能提供此种香料的却不下百家,想要查询来源是不大可能,而至于明玉平日里来抓药,药方他们也有保留,并无问题。 走出济世堂,顾爽便道:“看来早有人预谋谋害淑太妃。” 魏姼娪笑了笑道:“在香料中做手脚虽然容易,但是以下毒的人所下的量来说,恐怕再过一年,淑太妃都死不了。” 顾爽闻言停下脚步,狐疑道:“你的意思是……” “从目前的书面文字来看,淑太妃是溺死在玉莲池,若是有人下手,想必也和安王府中下毒的人非同一拨人马。” 朝政本就复杂,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对不同党政起着不同的影响力。 顾爽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回宫吧,若是过了宵禁只怕便不方便了。” 魏姼娪却道:“现在还不是回宫的时候。” 顾爽有些不解,她身为皇后自然要回宫,尽管有赵铎做掩护,若是太后突然来了兴趣要找她的麻烦那便真的麻烦了。 “陛下虽然与你唱了出“夫妻不和”的双簧,对外宣称让你闭门思过。我虽然将你带出宫也总是要把你完整送回去的。” 魏姼娪道:“待这件事处理完,我再回宫。” 顾爽偏过头看着一脸得意的魏姼娪,夕阳映衬下,原本姣好的容颜也有了几分红晕。顾爽道:“你晚上打算住哪儿?” “澄清坊。” 她可是听说顾公公澄清坊的宅子十分气派。 顾爽:“……” 走着,魏姼娪又道:“晚间,我还要再见一人。” “谁?” “于晚清。” “那个臭书生有什么好见的?!”说着顾爽便冷哼。 “……那我自己去见,你先回去吧。” 说罢,顾爽掉头便要走。 “等一等。”说着魏姼娪便将手中的药包塞进顾爽怀中。 “胡黄连,主心烦热,米汤饮服,去火。” 顾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六) 穿过崇文门里街,魏姼娪在街角找到了家面馆,点了两份鸡汤面。 顾爽嫌弃地坐在一旁,尽管顾公公已经换了便装,依然气势凌人,面馆的夫妻俩皆避而远之。 他虽然很是不屑那些以文字弹劾为生的文官,但是如今他也不能放任魏姼娪独自去见于晚清,若是出了事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好交代。 魏姼娪拿起汤匙喝了口汤,双眉颦蹙,随即拿起筷子快速吃起,不过片刻便已见碗底。 顾爽疑惑的凝眉看向魏姼娪,半信半疑道:“这般好吃?”说着拿起筷子拨了拨面条,满脸嫌弃,仍然无尝试的意思。 魏姼娪呼了口气道:“难吃。” 顾爽:“……” 魏姼娪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四周,月光下,人来人往,苦笑道:“不能将自己养叼了,若是哪日又沦落到两袖空空,只怕更难熬。” 说话间,一文质彬彬身穿青色直裰的男子朝面摊缓步而来。 男子眉目含星,一身洒脱气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于晚清远远看见魏姼娪一身男装,清秀明丽,明朗一笑。他们虽然不日前才再次联系,她至今未表明此次前来京城的目的,但是凭他的性格无论如何都是要相助她的。 而魏姼娪看清来人不自的两颊梨涡泛起,刚欲起身相迎,便发现身旁的顾公公已经早已愤愤离去。 她还想喊一声老婆婆找顾爽付面钱呢! 魏姼娪无奈轻叹,本朝文人看不起武人与阉人,而阉人与武人向来也看不起文人。 于晚清压下眼底的一丝失落,走到近处向老婆婆要了一碗水饺这才坐下与魏姼娪相谈。 魏姼娪语气上扬道:“一别多年,不曾想还能坐在这里再聊天。” 于晚清双目含笑,轻声道:“转眼间小丫头已经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家铺子夫妻二人皆是哑人,食物一般故而客人颇少,于晚清却是可怜他们,常常光顾,也算熟人了,故而他与伊姀说起话来也没那么顾忌。 闻言魏姼娪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多年前,于晚清游历四海之际在苏州城受帮助的小丫头如今已亭亭玉立,世间万物变化万千。 于晚清文雅地吃起晚饭,轻笑道:“世间万物有时真的很奇妙。” 最近他都忙于淑太妃的案件,白日里四处搜寻线索,家中厨房空空,以至于他到此刻还未吃晚饭。 于晚清吃起饭来从不挑食,毕竟他从小跟随父亲颠沛流离,遇上流寇,打仗时,常常是吃了上顿不知下顿何时有,早已习惯有东西能吃就行。 看到魏姼娪双手托着下巴,于晚清随意聊道:“你第一次来京城,我本还担心你找错地儿呢。” “我原本也挺担心人生地不熟恐会有意外,结果尝到第一口汤的那一刻立马肯定自己没找错地!”魏姼娪无奈道。 于晚清在翰林当了三年的庶吉士,而庶吉士之所以那么受重视,是因为他们的职责一般是给皇帝讲解经史书籍,为皇帝起草诏书。而于晚清便曾为赵铎多次讲解经书,故而如今赵铎也偶有召见他,机缘巧合下,两人便再次联系上了。 日前,魏姼娪对于是否参与此事思虑良久,如今她身无依靠,若是贸然参和怕是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不过转念一想,当初洞房之夜,赵铎明确表示无论今后如何他都会尽力保全自己,她也因此答应会在他夺权之路上相助他。淑太妃一事自然与赵铎的夺权有关,她若是坐视不理似乎违背了当初的承诺。 正当她举措不定时,于晚清送来了建议。建议她前往南里草场,想办法说服御马监掌印太监顾爽。顾爽为人虽然有些傲慢,但不受贿赂的人总是要好办些,毕竟他们目前无钱无权。 除此之外,顾爽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为她今后的出入宫外提供了方便。 但是于晚清特意叮嘱其勿要将此告诉顾爽,故而她那日对于顾爽的疑惑笑而不语。 这一次刑部办事不利也是他们二人事先早已准备好的对策。 借此机会,打击王党。 一方面,于晚清“办事不利”正好合了王首辅的意,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至于草草了事的王弼对于晚清的此番举动自然有了一分好感,但不曾想中间派以及反对派即顽固派却抓住此机会让锦衣卫及东厂等各部门统统加进查案的队伍里,总言而之,此事不可不了了之!任凭王首辅为所欲为! 魏姼娪出宫后自然想和于晚清见一面,了解淑太妃案件的第一手信息。而于晚清虽然上报“无任何进展”,但实际上该干的活他早已做了。此番汇合便是为此。 但魏姼娪对京城大街小巷也不熟,两人白日里又都不方便,故而于晚清约定在此附近的面摊见面,面摊的特点便是面难以咽下口! 聊着,于晚清便示意了一眼魏姼娪注意周围四处流窜打探消息的几方人马,他清和一笑,使人如沐春风,十分舒适。 魏姼娪盈盈一笑讨论起吃食来,道:“我可是听说来京城若是不去月阁楼吃一次,可谓白来京城一遭。” 月阁楼以集天下美食于一楼而闻名,当然,价格也不菲。 说着魏姼娪便做计划,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尝一尝烤鸭、糯米鸡、驴打滚、羊皮花丝、单笼金乳酥、甜雪……” 于晚清只是温和的笑着,静静地听诉魏姼娪的笑语。 多年前,他为父守孝三年后便游学天下,在苏州城巧遇了她,机缘巧合下,他们渐渐相熟。那一段时日,她多有帮助他。如今她来到京城,故而虽然仍未表明原因,但他仍然选择相助她。 魏姼娪随于晚清回到于晚清在京城的租住屋时已经戌时。 历朝来的官员,当数蜀朝当官者最为凄惨,当然这是指那些清正廉洁的为官者。皇帝发的俸禄少的可怜,而物价又不低,每月养活一家人都困难,以至于很多官人死后连棺材本都没有,还要靠亲朋好友相助。 天子脚下,京城的物价更是不菲,于晚清虽然也是名臣后代,但奈何清廉者向来穷,所以他如今也自己的住所也没有,仅靠微薄的收入在崇文门里街偏僻处租了一所房子。 青砖青瓦,倒也清幽。 两人查看了四周,确认无人这才坐下,各自拿起笔墨纸砚将对话一一写在纸上,看完即烧。 于晚清也算是第一个接触到淑太妃尸体的人,他自然立马找了一位亲信仵作验身,结果与魏姼娪白日里所查询到的大致相符,淑太妃身体内虽有中毒痕迹但其量远远不至死亡的地步,而致死原因不全是溺水,因为,他在淑太妃尸身胸口处还发现了一道刀伤。 此前,于晚清也已先一步对安王府的下人们进行了一番审讯,只是于晚清并未使用刑讯,对相关人员审讯一番后,无证据情况下便将人放了,而明玉审讯期间一言不发,便被关押在了刑部大牢,昨日锦衣卫也是从刑部正大光明的带走了明玉。 从下人的证词中可以确定淑太妃虽然在王徵面前十分安分,但每次请完安回府后总是十分狠厉,府中下人对其皆十分畏惧,就连亲生儿子赵铄也常常敬而远之。贴身服侍淑太妃的几个丫头死的死,疯的疯,这明玉丫头也是一个月前才成为淑太妃的贴身丫鬟。而原因便是淑太妃前任贴身丫鬟嫣儿辞职了。 明玉原本便心善,人缘好,因与嫣儿都是同年入府,年龄又相近且还是同乡,平日里十分交好,若是嫣儿被淑太妃骂哭明玉总是会来安慰她,一个月前,嫣儿到了即将期满出府的日子,明玉便被指去服侍淑太妃,与其交接。 生辰当日淑太妃进宫向王徵请安乃是明玉相陪,可是当日明玉却是独自一人回府了,她声称自己乃是遵淑太妃之命,先行回府。 但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只是不知道明玉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后又说了些什么。如今锦衣卫四处寻找嫣儿,想必也有了进展。 确认嫌疑犯最重要的便是作案动机,而明玉自然也是有杀人动机的,据府中丫鬟所言,淑太妃平日里对她也是随骂随打,常常见明玉身上有淤青。 魏姼娪看着于晚清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字再看看自己的字暗暗摇了摇头。 于晚清见状却是安慰道:“我初时对着古帖临摹,却发现只能学到字形,收效胜微,之后我便也不愿轻易下笔。有一日,我闲来无事,便静坐于桌前,凝思静神,拟形于心,直到贯通其法,再提笔落纸,便犹如神助。” 魏姼娪烧尽余张,轻笑道:“才子果然出口尽是精华。” “日后可有何打算?”于晚清温和笑着,闲聊之际便起身为魏姼娪倒茶水。 魏姼娪笑着随意道:“赚钱,发财,过好日子。你现在肯定对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充满了好奇!”说着魏姼娪便故意停顿在此,不加解释她成为皇后的原因,娇俏的盈盈笑着。 于晚清也算了解她,不熟时有些清冷、疏远,熟了后便是个疯丫头、小狐狸。 于晚清无奈摇摇头,两人正欲再互相打趣,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于晚清立马警惕起身,见魏姼娪神色略微不安,立马示意其勿担心,一切皆有他处理。 未待于晚清出门查探,屋外人便推门而入,来者一身长衫,白发青丝交杂,面容憨厚,但却双眉上扬,神色严厉。 未曾想到屋内还有他人,来人微微惊讶,随即将身穿常服身材瘦小的魏姼娪当做家仆直接忽视了,直接破口大骂道:“你读圣贤书十余载,竟然读成了一条王狗!” 这话听着极为难听,要换成一般人自然要动粗直接拼命,而于晚清仅神色微变,倒也不生气,依旧面色温和,微微躬身行礼,对其尊敬有加。 面前这位老者不是他人,正是当朝吏部尚书冯言,这人十分有名,且以“骂”出名。 由于他骂的太狠,大多数和他掐过架的人白日里见到他都绕道而行,连向来脸皮厚的内阁首辅王弼见到他都扶额头疼。 但他的官职又十分厉害,吏部向来掌管人事任免,是六部中权力最大的部门,本朝皇帝基本都会避免使一人同时担任内阁大学士与吏部尚书。但他向来清正廉洁,王弼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他的疏漏,两方便这么僵持着,王弼不给冯言入内阁,冯言不断地上疏骂王弼,王弼便直接扣留奏折垫桌子。 于晚清无奈道:“老师……” 冯言为人正直,向来对一般人看不上眼,但他却对于晚清父亲多有欣赏,故而对于晚清也多有赞赏,于晚清的刑部主事一职也有他从中相助。加上当初于晚清考中会元那一届的考试也是他主管的,有提携之恩,而于晚清对冯言的才学多有敬佩,故而于晚清向来称其一声“老师”以示尊敬。 谁知于晚清还未喊完,道出解释便被对方直接打断。 冯言斥道:“老夫可没有你这样的学生,你好自为之!” 说罢,冯言甩袖愤愤而去。 可谓之来得快去得也快。 魏姼娪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便已走了,只剩下于晚清面带自嘲的摇头轻叹。 看来这冯言是以为于晚清已经投向王党一派,毕竟于晚清的能力他自然有数,若是不信他的能力他当初也不会直接提携他为刑部主事,但既然有能力却又“不做事”,冯言自然往投靠王党上想。 魏姼娪对此却是十分愧疚,毕竟这主意有一半是她想出来的。 魏姼娪道:“这事倒是我当初考虑不周,只怕明日朝中弹劾你的奏折要满天飞了。” 于晚清笑笑,道:“我为官,本是为了能替国家做些事,只要心安,能做事便可。官阶高低也不过是能做的事多与少之区别而已。” 随后于晚清出去将大门合上,眼见时辰已不早正欲向魏姼娪提出今夜她暂且在此将就睡一晚,他去厨房打个地铺,不料屋外又传来一阵踹门声,随即面前的木门吱呀一声也被踢开了。 看来今夜注定是个多事之夜。 魏姼娪在心中默默感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七) 屋内,顾爽身披长袍,腰佩长剑,不羁的俊脸在昏暗的烛光下剑眉拧着,目光四下一扫随即落在魏姼娪身上,直接忽视于晚清对魏姼娪抱拳行礼道:“殿下万安。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听说您在坤宁宫中反思,怀疑您已经出宫,故下旨命您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十遍,于明日傍晚前差宫女送去慈宁宫。陛下有旨,命奴才护送您回宫。” 这王徵倒是想着法子整她。 魏姼娪听说被罚抄就头疼,凝眉道:“你找些人抄三十份交给太后不就好了吗?” 顾爽闻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依旧躬身故作认真道:“奴才本也尝试这般做,只是殿下您的字迹奴才们都不大能模仿来。” 魏姼娪:“……” 于晚清:“……” 魏姼娪干咳两声,颇为尴尬。 先前她给了他一包去火药材,如今他也在话语中不动声色回报了她,魏姼娪内心苦闷。 站在一旁的于晚清忍住笑意,开口道:“看天色已是亥时,此刻回宫只怕会遇到宫中宵禁。” 魏姼娪点点头,道:“我在这儿抄,明日你再将我抄写的心经送进宫交给太后吧。” 顾爽坚持道:“殿下,您还是随奴才回奴才在宫外的宅邸休息为好。” 如今魏姼娪依旧是蜀朝的皇后,在臣子的住所借宿自然是不大方便,闻言于晚清也提出是他考虑欠周。 魏姼娪确实是忽略了这一点,她向来随地而栖习以为常,见状便也同意道:“也好。” 与于晚清告别之后,魏姼娪便随顾爽前往澄清坊顾公公府邸。 为了避免东厂与锦衣卫的眼线察觉,顾爽仅带了六名轿夫候在门外。 轿中,魏姼娪靠在车厢阖起了双眸,她奔波了一天,站起来便觉得累,坐下来便想瘫下去躺着。顾爽靠在一旁一手支撑起下巴,斜睨着魏姼娪。 轿中沉默良久,魏姼娪才张开口轻声道:“是你向王徵透露本宫偷溜出宫的。” 闻言顾爽神色微变,并未直接反驳。 东厂与锦衣卫那边如今都忙着两件事,一是查清淑太妃之死,二是盯着各方进展。顾爽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且眼线众多,跃跃欲试开办新型“工厂”,自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谢英吉与东厂都督冯科的头号关注对象。对于顾爽这边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宦官”完全不会有人注意到。 坤宁宫本就没什么人,王徵本就没给几个宫女宦官服侍她,仅剩的几个宫女宦官也已经被换过,是赵铎的人,自然不会是这边泄露出的风声。 魏姼娪思虑一番,仅有的可能便是顾爽仍然犹豫不决,既不想得罪赵铎也不想得罪王徵,两边都讨好,拉她出去当垫背。 见顾爽黑色的双眸沉默的目光看向她,魏姼娪移去目光,道:“本宫只是喜欢把说清楚。本宫不会强迫你如何选择,但本宫还是要送你一句话‘脚踏两只船,迟早要翻船’。” 尽管魏姼娪知道自己说话还是太过冲动,“忍耐”二字她还是无法完全做到,但是说完此番话她仍是在心里默默舒了口气。 半晌,顾爽扬唇一笑,透过布帘看向轿外,一片漆黑,四下寂静无人,慵懒随意道:“多谢殿下相赠忠言。” 回到澄清坊魏姼娪便开始着手抄写心经,字数不多,但三十遍还是不小的量,直到第二日清晨,魏姼娪才放下笔墨,倒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一觉无梦,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她终于睡了个好觉。 这边顾爽正在听风亭训斥下属,顾爽打小入宫,混到如今的地位,早已练成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养你们何用!十几个人连个丫鬟都找不到!”顾爽说着直接拔出长剑直指跪在一旁的其中一名奴才,神色狠戾。 三名亲信奴才吓得汗流浃背,哆哆嗦嗦,一个一个声称有罪。 “我再给你们今日一日期限,傍晚前必须见到人!”说着顾爽转身看向远处院落,目光一转道:“另外,马上派人查清太后那儿是从谁处得到了皇后出宫的消息。” “是,大人放心。”三人连连遵命,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顾爽随即摆摆手示意退下,自个儿也朝园外走去。 才到半路,便有一名属下急急忙忙跑来禀报。 “刚刚府中来了两人,一人身材清瘦,却器宇不凡。另一人身穿华服,他向属下直接亮出魏国公府的牙牌后便同那人径直前往清宁园了,似乎早已得知小娘子居住于此。”张十三躬身行礼道。 魏国公府乃是世袭爵位,虽然如今在朝中势力并不如开国之时盛,但历代皇帝皆颇为敬之。 闻言顾爽拧起眉头,一言不发,连忙加快步伐,朝清宁园赶去。 清宁园厢房内,男子身穿青墨色长衣,坐于床榻之边,目光中略带柔和,双眸看向正背对着他熟睡的魏姼娪。见魏姼娪这般熟睡,赵铎并未多加打扰。 而守在门外的徐兰溪靠在石柱上悠悠闲闲,见顾爽带下属赶来,嘴角微扬,并未有主动打招呼的意思。顾爽见清门外这位世子爷,连忙面带微笑躬身行礼,一行奴才皆连忙下跪,毕恭毕敬喊声“世子殿下安好”。 “还好还好。”徐兰溪摆摆手,嘿嘿笑了笑不怀好意道:“只是维桢兄和我来到此处,皆发觉顾公公您的宅子宽敞清幽,住的好不舒适。维桢兄立即严厉批评了我一顿,对我给皇嫂备的宅子一顿痛骂。” 顾爽:“……” 徐兰溪乃是魏国公府的唯一嫡子,陛下早已册封过的世子爷,如今魏国公府虽然在朝廷上无太大实权,但地位却也不容小觑,因为眼前这位有些玩世不恭的魏国公府七公子在府中颇为受宠,且又是赵铎的伴读,两人关系不错,如今掌管禁军!因而两人常常以小字互称,“维桢”便是赵铎的字,顾爽自然明白这其中有何深意。 闻言顾爽微微抬眸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世子爷,心道好你个徐韶祤!上来就这么坑老子! “于是我立马言明这宅子乃是顾公公特意为皇嫂备的,方便日后皇嫂在宫中待久了出宫没个舒心的住所。顾公公可是细心备至,忠心耿耿。”徐兰溪幽幽道,说着用戏虐的眼神示意顾爽等人不必多礼。 顾爽只得顺着说下去:“多谢世子爷为奴才美言,向陛下解释清楚。”内心气的牙痒痒,这宅子他还没住过两次呢,就这么白白的送给了魏姼娪! “不客气不客气,改日你再请我去月阁楼吃一顿就好啦!” 顾爽闻言眼皮跳了跳,心道您这么直言真的好吗?一扇门之内皇帝陛下没准已经听到你的言语了! 半晌后,赵铎才缓步出来轻声和上门,未待顾爽等人行礼便面色温和神色清淡示意其勿要出声,随即起身朝屋外走去,徐兰溪随即站直身子跟了上去,顾爽退避下属恭谨地跟随其后。 待到踏入园中清幽处,顾爽连忙行大礼。 “奴才不知陛下亲临,未能亲自恭迎,还请陛下惩罚。”顾爽腰身挺直跪在青石地上,躬身行礼。 “起来吧,辛苦你这般仔细照顾皇后。”赵铎淡淡一笑,似是感谢实则疏远。 “这是奴才应该做的。”顾爽谢恩自谦道。 “淑太妃的案子进展如何了?”赵铎声音清清淡淡,面色依旧是疏离的温和。 顾爽道:“皇后娘娘聪明过人,不过一日便已锁定嫌疑人。昨日奴才陪同殿下前往安王府,一番仔细查询这才发觉平日里淑太妃心情烦躁,府中下人尤其是近侍明玉多次受其打骂,故而对太妃早已怀恨在心,只是如今明玉丫头早已被凌大人带往诏狱,奴才也无法靠近。不过,殿下又查明早已有人在太妃平日里的香料内下毒,加重太妃心情烦躁病情。” 一段话充分夸赞了魏姼娪,又充分的表明了自己的尽心尽力辅助,顺带还参了一本北镇抚司。 赵铎闻言神色平静,继而道:“朕听说你们还未找到女婢嫣儿?” 闻言,顾爽背后直发凉,这些事儿陛下如何得知?据他的情报,连东厂都没有开始寻找嫣儿这条线索,虽然锦衣卫与东厂走得近,可是凌濛不吃这一套,想要从他那儿套情报,难比登天。而凌濛又是王徵的亲戚,皇帝陛下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竟然如此详尽深入? 难道是魏姼娪提前向他汇报过? 陛下这是暗示他勿要在他面前隐瞒耍小聪明? “奴才无能,还望陛下恕罪!”说着顾爽又是一跪,磕头请罪。 徐兰溪悠闲地在一旁吃瓜看戏。 “你即刻将‘明玉已认罪,按罪谋害皇亲贵族当九诛,陛下不日将下旨’的消息散播出去。”赵铎淡淡的看了眼低头下跪的顾爽,语气波澜不惊,说完又上前亲自作状扶起顾爽。 顾爽见状连忙诚恳道:“多谢陛下不罚之恩,陛下英明!” 赵铎道:“别告诉皇后朕来看过她。” 顾爽按捺下疑惑领命道:“奴才遵命。” 说着赵铎示意了一眼身后的徐兰溪可以走了,徐兰溪这才笑嘻嘻跟上。 顾爽又是行礼:“奴才恭送陛下,世子殿下。” 徐兰溪满脸灿烂离开之际特意在顾公公身边放慢了脚步,轻声道:“顾公公,改日月阁楼见呀!” 顾爽汗颜。 “要我说,就该告诉皇嫂陛下您特意溜出宫来看她呀!” “闭嘴!” “那多无聊。” “……” “……” 看着走远的两人,顾爽脑子里一片疑惑,心中感叹陛下身边跟个话痨大概很是辛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八) 顾爽将消息散播不到半日,京城附近便流言纷纷,很快顾爽的人便顺利抢先找到嫣儿并带入灵济宫进行审讯。 这下锦衣卫、东厂纷纷落了下风,谢英吉与冯科皆气的不行,谢英吉把凌濛找来“好言”说了一通,要求其必须利用好明玉这颗棋子。 而东厂那边,冯科基本上什么都没捞着,把底下小弟一通痛骂出气,随后又跑去见王徵告状,王徵倒是挺开心,只要案子破了,与她无关,谁找到的谁破的案子她自然没什么所谓。随后王徵又召见了顾爽,面带笑容的夸赞一番事办的好啦之类的,最后才叮咛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本来抓到嫣儿后,顾爽想着魏姼娪怎么也应该愿意一同回宫了,然而不巧,于晚清这边出了事。 魏姼娪预言的不错,今日早朝,言官纷纷出击,弹劾于晚清吃着官饭不办事,顺带弹劾了一波当初的推荐人吏部尚书冯言等人,当然,后者才是目的。 迫于压力,冯言主动提出辞职,老夫不干了。赵铎于是又是一番挽留,王弼也不敢明着干的太狠,最终将于晚清贬去了应天,依旧当刑部主事。只是此刑部主事和彼刑部主事大不一样。 应天虽然有个 “小朝政”,但那地方有个外号叫“鬼都不理”,向来去那儿当官的,不过都是陛下给你个好名声,实则让你去养老,啥事也不用干,也干不了。 魏姼娪醒来后得到消息后当即找到于晚清家,于晚清彼时正在悠悠闲收拾包袱。 一身青衣直裰越发衬得于晚清出淤泥而不染,面容本就俊朗的他在细微从窗户中透过的阳光下微微一笑,更是温和,风度翩翩。 魏姼娪深感抱歉,一口气跑进屋,直接趴坐在桌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对不起,虽然这话没什么用。” “其实到那儿做官,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有事可做,做好事即可。”于晚清轻柔笑着,走过来安慰道。 少年立志,为国为民。 尽管他入官之前便曾想过官场浮沉,自己也会有被罢官贬官的那一日,故而他向来以“国事天下事,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好安抚自己,可今日当他得知自己已经基本被赶出朝廷依旧消沉不已。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容许魏姼娪将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于晚清见魏姼娪闷闷不乐,又道:“你快下来,别把我的桌子压散架了,临走我还要赔房东荞麦种子!” 魏姼娪瘪瘪嘴:“……这玩笑现在一点也不好笑。” 于晚清道:“正好趁我还未离开,你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成了魏姼娪,又成了皇后的了吧?” 魏姼娪与于晚清对视一眼,确定周围无人这才解释起来。 “莫约两年前,董和药铺的董太太收我我义女,帮忙打理药铺。年初董太太因病去世后,我便关了铺子,打算前往京师。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弄到的路引突然不知所踪。正巧,此时吴江县正八品县丞魏善祥的妹妹魏姼娪找到我,希望我能够顶替她前往京师完成选秀的命令。因为某种原因,我便答应了她。故而冒名顶替了魏姼娪拿着她的路引上路了。” 虽然魏家娘子年仅十六,伊姀如今已二十岁,可是伊姀本就生的清瘦,加上容貌灵秀,这京城也无人见过真正的魏家娘子,伊姀便这么顶替魏家娘子至今未曾被揭露,这年头没有照相技术,也没有录指纹、人脸识别技术,冒充个人并不算太难。 于晚清闻言神色微变:“不曾想董太太也已去世。小姀,斯人已去,董太太想必也不愿意看见你过于伤心。” 伊姀点点头:“我明白,我打小就与亲人分分合合,都已经习惯独自一人了。 “再后来,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后,至今我也没有明白赵铎为何选中了我。” 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原本是认定会落选故而才答应魏姼娪的请求。可是入选后的不久,她收到了魏姼娪哥哥的来信,信中告知魏姼娪已经自杀,盼其顶替其身份活下去,以免魏家遭罪。 如今她已经是骑虎难下,若是暴露身份,不久是魏善祥一家遭殃,她也自然脑袋不保。 于晚清思虑一番道:“陛下心思重,你今后定要万分小心。对了,你来京城找我,可是有事想让我帮忙?” “也算吧。”伊姀想了想如何组织语言:“你也知道我打小生活在烟雨楼,六岁时烟雨楼莫名着了一场大火,我哥哥伊郇和各位姐姐都在大火中丧生,仅有我与另一个男孩名叫张慕郃以及烟雨楼主人顾青衣姐姐幸存,只是顾姐姐在不幸后便疯了,如今已下落不明。再后来慕郃哥哥也在饥荒洪水中离开了。 “我原本以为这些事情都是意外,可是董太太去世后,我在整理董和药铺的过往药方问诊记录时,发现,当初慕郃哥哥是董大夫接生的。 “我至今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切有联系,只是他们接连去世,我总感觉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于晚清也沉思点头,道:“所以你想查清实情?” 伊姀点点头,道:“我想借着你此次去应天赴任的机会,请于大哥你帮我一个忙。” 于晚清凝眉看向伊姀。 伊姀道:“我想请你绕道去苏州府查验董太太董大夫的尸体,是否有问题。” 如果二人并非因病自然去世,那么这里面定有隐情! 于晚清并未多加思索便同意道:“好。” “如果真的查出他们去世另有缘故,我便想办法脱身回苏州府,定要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无论用什么方法,至少我要知道实情。” 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丫头,早已和当初在大街上活泼乱跳偶对富人坑蒙拐骗的丫头判若两人,于晚清心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于晚清随即想到:“对了,淑太妃的案子,别太钻牛角尖。” 说罢,于晚清将之前所整理的相关资料送给伊姀,或许今后会有用处。 伊姀感谢一番,收好资料,灵机一动,盈盈一笑:“不知不觉已至晚饭时辰,于大哥你明日便要离京,不如今夜我为你临别饯行吧?”说着拿出一支白玉杏花金步摇,虽然她没有钱,但是坤宁宫中这些值钱的首饰还是有的。 于晚清摇了摇头,拒绝道:“又不是再不相见,待到我们再在京城相聚,于大哥请你去月阁楼吃饭,如何?” 见于晚清拒绝,伊姀也不再多加劝阻,垂下眼睫默应。 两人随后又道了别说了些话,伊姀这才愿依依不舍离去。 临别之际,于晚清叫住了伊姀叮咛道:“朝局变幻莫测,陛下心思难测,定要忍着性子,万事多加小心。” 于晚清并未叮嘱她小心王徵王党、东厂,反而想提醒她小心赵铎,只因凭于晚清与赵铎寥寥几次的相处看来,真正难看懂的人是陛下,赵铎的一切行动皆在暗,而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好。”伊姀看向于晚清,莞尔一笑,道:“于大哥此行多加小心。” 于晚清温和一笑。 走在崇德里大街,伊姀这才发觉天色已变黑,起风了,似乎有些冷。 今日找到嫣儿后,顾爽便立马着手审问了,本来他也是要派两个下属跟着伊姀的,只是伊姀执意不肯,她向来独处惯了,反而有时不知该如何与多人相处,若是身后有人跟着,反而不大自在。 回澄清坊的路上,伊姀结合起不久前,她起床后和顾爽的对话,她本来以为顾爽定然找不到嫣儿,一觉睡醒的她本已想好主意如何让嫣儿主动现身,却不曾想顾爽告诉她两个时辰前陛下已经和他说了此方法,并且如今已顺利找到嫣儿。从此事可以看出赵铎不仅消息灵通而且一直以来都深谋远虑。 看来看似整日悠悠闲的陛下并非白月光。 不知不觉,大街上人群越来越多,周围越来越纷扰嘈杂,伊姀这才发觉大街小巷皆飘着片片纸张小报,随风乱飞。 百姓们或神色惊愕或饶有兴趣,皆讨论不休,远处一众身穿官服差役加速跑来,边赶路边轰周围百姓,提棍呵斥并没收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成千上万的小报。 伊姀趁着慌乱藏起一张,顺带拿起一张直接看。 不看还好,一看伊姀才知道朝中出了事。 这小报字不多,全文通畅,言简意赅,内容大致便是当今皇帝赵铎并非先皇皇子,乃是太后王徵弄来的假皇子,皇位理应由安王赵铄继承。 至于打不打先皇赵炽的脸,毕竟当初是赵炽自己表明这是我的儿子。写书的人也充分考虑了这一点,并作出了解释——是王徵威胁的病重的先皇。 这些小报自然是有人特意而为,但是基本排除赵铎与王徵的嫌疑,毕竟没人想给自己找麻烦。 其实这事处理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繁琐也繁琐,只要陛下否认,百官不理,加上先皇还有一个皇子,只要证明两人是亲兄弟便可令谣言不攻自破,难就难在如何揪出背后写这些小报的人。 如果无法妥善处理此事,只怕会给小人留下无数可乘之机。 看来,她不能再待在澄清坊等顾爽的消息了,必须回宫,以免宫中出事。 再抬头,身旁一帮气势汹汹的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骑马路过,可是不巧,伊姀偏偏看到了为首的凌千户凌大人,那人神情清冷,疏远冷漠,骑于马上,身姿挺直,不知有没有看见她。 不再逗留,伊姀匆匆回到澄清坊,换身衣服连忙往皇宫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九) 北镇抚司诏狱,一个极为阴森的地方,不过,一般人也不用担心,因为大多数人是没有资格进入这里的,能进入这里的皆非等闲之辈,甚至有些顽固的言官以进入这里为荣,虽然无法活着出去,但是后世也有了谈资,可以高谈阔论我祖上谁谁曾经不畏奸佞,坚守节操等等。 锦衣卫这个机构虽然分为南、北两大镇抚司,但实际上南镇抚司管理锦衣卫的经常事务,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只管陛下钦定的案件,可以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死于酷刑之下者不计其数。 一直以来,能进北镇抚司的绝不想进南镇抚司,如今谁掌管了锦衣卫不是看谁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而是看谁掌控了北镇抚司,毕竟实权乃在于北镇抚使手上,这已经成了公众的默认事实。 如今北镇抚使乃是都指挥使谢英吉兼任,但蜀朝武官大多数都只限于识字的水平,谢英吉便是其中之一。 凌濛身为千户,乃是此次锦衣卫里直接负责淑太妃案件的负责人,如今顾爽那边率先找到嫣儿,将原本北镇抚司发现的线索抢了过去,一干属下自然也不大快活,他身为领导,自然也不好过。 尽管如此,下属们无一人敢啃声抱怨,甚至有少数试探性的旁敲侧击的安慰他们的头头。倒不是出于凌濛的身份,而是他们真的敬佩这位老大。 不仅因为这位老大文武双全,身为高干子弟却不摆架子,低调谦虚,性格清冷,因为凌濛的武官不是随意被赏赐得来的,而是正儿八经,过五关斩六将考来的。 蜀朝科举分两种,文举是其中一种,全国数百万人争几百个名额,难度系数超高,然而还有一种考试难度系数比它还要高出几倍,那就是武举。 毕竟文考你做个弊还是有可能的,可这一套用在武考那边就行不通了,因为那是要抄真家伙干仗的,马战、步战、弓箭射击战,这几场您要是不会,还是别上场的好,至少还能保条命。除此之外,对于武考的人来说,体能测试还不是最难的,最要命的是最后一关——策论。 您需要根据给的题目写感想,比如国家军事形势等。 这就比较难为人了,毕竟搞这一行的人大多数都是文盲,以大老粗居多,能把自己姓名写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认识字会写字就算厉害的了。但凌濛不仅身手好,还极有文采。加上出身好,一举成功,成为了锦衣卫副千户。 一般人进了锦衣卫后,主要工作便是四处打探,打小报告,栽赃陷害,可是凌濛一上任便着手干的第一件事便令实下属们目瞪口呆——平反冤狱。 大名鼎鼎的“诏狱”,又称“锦衣狱”。诏狱,俗称人间地狱,一旦蹲进去,如果不从身上留下点纪念品,只怕是很难出来的,里面目前还只关达官显贵,平民百姓根本没那个机会到此一游。 管监狱的这帮人自然爱干些敲诈勒索的事,甭管有罪没罪,关进来就打,打完就要钱,没钱接着打,而且这帮人态度十分认真,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文书一应俱全,一点都看不出破绽,想整治他们根本没门。 所以历代锦衣卫指挥都知道,都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捞些油水就当做不知道。 可是凌濛上任后便突然召集办案人员开会,等到这帮搞冤案的兄弟到了地方,凌濛先招待客人,然后十分客气地点出几个案子,直接让他们讲案件情况。 这帮老油条自然不会说实话,东扯西扯,说来说去,啥也不说。 凌濛倒也不生气,只是叫来了一个下属,对他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 “出去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然后他神情冷淡、安然自得地坐了下来,目光清冷地静静看着面如土色的属下们。 意思已经摆明了,今天不把问题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凌濛虽然言语少,但奈何天生的气势强大,这帮兄弟一见到这个架势,一个一个的很快就老老实实交待了。 这帮下属思来想去,想破脑袋仍然想不通,密不透风的案卷,欺上瞒下绰绰有余,怎么就被这个新来的副千户看破了呢? 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的老大只去了一趟诏狱。 一个连守卫都不愿意待的诏狱,犯人的待遇可想而知,见到凌濛自然都抢着说。 冤情就此大白。 加上无论何时,凌濛都不会让下属带头冲,自己在办公室净享赏赐,而是以身作则,率先出击,这等好品质自然很快赢得一干小弟的肝脑涂地誓死相随! 内城之中北镇抚司千户所办公房中,凌濛此刻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骨节分明的双手正拿着新鲜出炉的口供,薄唇微抿,双眉拧着。 办公桌子前站立挺直的副千户杨蹇却因为这份口供而满脸洋溢着喜悦与得意。 这份口供的内容完全出自于明玉之口,这两日他们把能用的刑讯基本全部对这个奴才用了,可是他们没想到一个丫鬟脾性如此硬,完全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内容,原本他们已经基本打算暂时放弃这一条路,从丫鬟嫣儿和周康楠这边寻找突破口,没想到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与几个弟兄刚刚因为御马监掌印太监顾爽顾公公率先得到消息找到嫣儿而被都指挥使冯大人骂了一通后,几人在牢狱中吐槽时,这丫头竟然主动开口招供了! 凌濛看过口供后将文书放置一旁,凝眉看向杨蹇,沉声道:“你们弟兄几个在明玉面前说了什么?” 闻言杨蹇一愣,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对大哥的愁眉不展感到困惑不解,回忆道:“没说什么啊,我们弟兄能说什么?!哈哈,肯定不会将情报之类重要的消息透露的。” “是吗?”凌濛直勾勾盯着杨蹇,并不多言,只是声音冷了三分,严肃的神情令杨蹇后背发冷汗。 尽管杨蹇早已熟悉他们这位老大的严苛,此刻依旧感到背后凉飕飕,哈哈尴尬笑着吞吞吐吐道:“就是谢大人将我们兄弟几人骂了一通后,兄弟几个也都辛苦几日了,每个人都累得不行不行的……然后……就吐槽了几句……” 看来是杨蹇他们在明玉面前提及了嫣儿被捕的消息。 凌濛听闻杨蹇的话后凝眉沉默不语,杨蹇见状疑惑道:“老大,咱们现在把它交上去不就行了吗?咱们抢在灵济宫那边先出了结果,皇上、太后肯定要大赏您啊!没准您就能升职为镇抚使呢!谢大人也不会找您的麻烦了不是吗?再说了,这又不是咱们屈打成招出的口供。” 如今谢英吉兼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与北镇抚使二职必定不是长久之事,但是谢英吉也清楚如今锦衣卫谁当了北镇抚使基本就掌控了锦衣卫,故而迟迟不肯卸任北镇抚使一职。如今千户之中最有实力胜任北镇抚使的自然当属凌濛,加之王太后又十分喜爱这个外甥,故而下属们早已私下练习如何将“凌镇抚使好”的称号喊得既响亮又有气势。 “这份口供漏洞百出,不可上交。”凌濛末了沉声道。 在这份口供之中,明玉陈述作案过程之时表明自己是独自将趁淑太妃引到玉莲池,随后独自将其按入水中直至其溺死,但是他们早已勘察过案发现场,玉莲池附近并无挣扎痕迹。还有一点,淑太妃虽然是溺死,但死前身体上已中数刀,而玉莲池的水是活水,所以他们发现尸体时,池水中的血迹早已被冲换干净。 可是明玉在口供中并未提及这一点,到底是她因害怕而遗忘了还是她根本不知晓这一点! 另外,据仵作的陈词,淑太妃身体内毒素累积量至少需半年之久方可,明玉服侍淑太妃不过半月之余。并且口供中并未提及香料下毒毒害淑太妃相关事宜,明玉是否也不知晓这一点! 除此之外,明玉的作案动机并不充足,据周康楠所言,明玉性格温顺,服侍淑太妃时间短,平日里并无对淑太妃恨恶的表现,何故此时突然下手谋害淑太妃?最后,时间不对,为何明玉听说嫣儿被捕后便立马招供了? 综上几点考虑,凌濛得出这其中定有隐情! 被老大否定之后杨蹇立马目瞪口呆,原本以为费尽力气得到口供之后终于能好好休息了,此刻却被告知事还没做完,自然困惑失望至极。 杨蹇试探道:“老大?” 凌濛道:“明日去一趟济世堂。”看到杨蹇顶着一双熊猫眼,胡子拉碴的,念及有些弟兄们几日来未曾合眼好好休息一下,凌濛随后道:“你们也辛苦几日了,今夜安排好弟兄将犯人看守好,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杨蹇闻言倒八眉立马变成一对弯月,嘿嘿道:“好嘞!” 见凌濛作状将口供放置起来,杨蹇心有不甘道:“老大,真的不能把它上交吗?” 话音刚落,门外一道洪亮的声音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而传来。 “什么不能上交?” 杨蹇早已熟悉这声音,今日他真的十分厌恶这粗声,但他不得不收起不该有的情绪,退了两步转身行礼。 杨蹇道:“下官参见谢都指挥使大人。” 见谢英吉前来,凌濛也早已起身,上前行礼。 谢英吉摆摆手,示意不必在乎这些繁缛礼节,带着笑意问道:“琬琰,刚刚在和杨大人讨论些什么?什么不能上交啊?” 谢英吉肤色较黄,加上经年累月的曝晒,如今黑着的皮肤中泛红,粗壮的身材加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令普通老百姓见之即双腿发软,双目晕眩。 凌濛解释道:“刚刚杨大人将淑太妃一案中嫌疑人明玉的口供递交给下官,不过,下官发现……” 听到凌濛已经拿到口供,谢英吉立马双眼发光,想着可以凭借这份口供去邀功不等凌濛说完连忙拍拍凌濛,夸赞道:“琬琰呀,果然本官没看错你!快!把它拿给本官看看!” 凌濛自然无法明着违抗上司的要求,随即示意一旁的杨蹇将办公桌上的文书拿给谢英吉。 谢英吉草草看过文书随即拍手叫好,现在有了这份口供他终于能扬眉吐气一把,好好踩一脚顾爽及东厂! “琬琰,这份文书你应该立马递交给本官嘛!”谢英吉虽然口中说着责怪的话,但语气却洋溢着喜悦,丝毫不见责骂之意,说着便将文书收起,道:“好了,你立马换身衣服随本官进宫向陛下叙述此案详情。” 凌濛阻拦道:“大人不可。” 谢英吉一股脑儿沉浸在立了大功的喜悦中,按捺下怒火苦口婆心教导道:“琬琰啊,你就是有时候考虑的太过了!” 凌濛十分清楚这位都指挥使大人一旦自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索性他也不拉了,转而道:“大人,今日时辰已不早,况且一个时辰前坊间关于陛下与太后的小报传扬得沸沸扬扬,此时陛下恐心情不佳,进宫面见并不适宜。不如明日下官再随大人进宫面圣?” 闻言,谢英吉连连感叹这位太后外甥果然有勇有谋,思虑周全! 这次小报来势汹汹,他们锦衣卫竟然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如今也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消息,锦衣卫本就是为了替皇帝打探情报而设立的,此次事件中,锦衣卫所负的责任定然不轻!此刻进宫,陛下看到他们定然十分恼火,若是他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岂不是往枪口上撞! 谢英吉赞赏道:“琬琰啊,还是你考虑的周到!那行,那就明日再去!正好今晚方大人的二公子在府中宴请百官,你随本官一同前去吧。” 谢英吉口中的方大人便是指刑部尚书方如松,内阁大学士,王党。 凌濛闻言推辞道:“下官今晚已经答应了……” 谢英吉早已猜到这位下属会拒绝,直接打断道:“好了,你可是一个人住!”可别想找什么借口搪塞! “是。”凌濛自知他已拒绝过这类宴会多次,此次谢英吉定然不会轻易松口,无奈之下只好点头同意。 “哎!这就对了嘛!” 凌濛又补充道:“不过此次杨蹇在此案之中也立了不少功劳,不知大人是否同意下官带上他一同前去。” 闻言杨蹇感激涕零看向凌濛的背影,虽然他跟随凌濛久了,对王党的做法并无太多好感,因此顺带对与王党相关的人都无好感。但是能参加这种宴会不仅是对身份地位的肯定还能结交到不少达官显贵,他自然是乐意参加的。 听到此提议,谢英吉抬眸看了杨蹇一眼,他知道凌濛向来待下属不错,犹豫片刻随即道:“自然同意。” “那下官回府换身衣服再前往方府。” “也好,杨大人也回府换身衣服吧。我们就在方府见吧!” 杨蹇激动谢道:“多谢谢都指挥使!” 待到谢英吉走后,杨蹇才舒了口气,对着凌濛的背影感谢道:“多谢老大提携之恩!对了,老大,咱可是听说方二公子和王首辅的公子走得近,今夜王公子还将自己珍藏的舞妓特意借给了方二公子!” “嗯。” 凌濛用清冷的声音做了简单的回应,收好明玉的口供,随后与杨蹇交代了几句这才带上绣春刀先行离开了千户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十) 伊姀回坤宁宫的一路上,宫中皆出奇的安静,既无躲在角落里偷偷私语的奴才,也无过于密集巡逻的禁军。 坤宁宫一切正常。 伊姀顺利回到坤宁宫后换了身皇后的常服,宫女合欢见主子梳洗完毕,便主动询问是否需用餐。 伊姀奔波了半日,自然饿得不行,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见宫女小宦官布餐,伊姀便四处瞧瞧,发觉不远处书桌上摆着厚厚的一叠纸。伊姀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张,上等的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遒劲淋漓的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伊姀读者着,下意识去数剩余的字帖,一遍、两遍、三遍……二十八遍、二十九遍、三十遍。 整整三十遍。 伊姀小心翼翼将其整理放置整齐,走到桌边,开口道:“合欢,有谁来过这屋吗?” 合欢躬身行礼,面带微笑,回道:“回禀主子,昨日陛下曾来此,不过退却了奴才等,独自在屋内一宿,今日一早才离开。” 闻言,伊姀抬起的右手一顿,随即不动声色继续夹菜,又道:“你可知陛下近日在何处出现?” 说完,伊姀又有些后悔,这般打探是否不太好? 合欢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听说陛下常常在文渊阁独阅经史。” 文渊阁如今不仅是“天子讲学之所”,而且还是内阁成员办事之所,如今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内阁,先皇曾下旨表明“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 在赵铎之前,赵家的皇帝基本都是将皇权紧握,至少没有像王徵这般掌控朝政的,伊姀曾经无聊时想过赵铎怕是也不好过,毕竟如此这般下去,百年后驾崩见了祖宗怕是要被骂死。 既然是禁地,伊姀自然也不可随意进出。 念及多日前赵铎偶有咳嗽,伊姀又道:“嗯,你待会儿炖一盅冰糖雪梨送去乾清宫吧。” 合欢一愣,问道:“主子不亲自送去吗?” “陛下不是让本宫在坤宁宫静思吗?”伊姀放下碗筷,忽略一旁合欢的惊讶的表情,尽管已经刻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但这吃饭快的习惯怕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奴婢遵命。”合欢行礼道。 伊姀又道:“对了,心经是否已经送去慈宁宫?” 合欢道:“奴婢原本一个时辰前便让小喜送去慈宁宫,不过小喜那边传来消息慈宁宫中太后娘娘正在与冯督公商谈宫外小报之事,故而小喜还在那边等着。” 伊姀吩咐道:“你先派人去和小喜说,让他先在那儿等着,本宫亲自前往慈宁宫面见太后并递交心经。” “奴婢遵命。”说着合欢示意一旁宫女上前收拾餐桌,随后行礼退出派人前往慈宁宫告知小喜。 伊姀抵达慈宁宫之时,冯科已离开,许是宫外小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王徵并无刁难她的意思,随意看了一眼伊姀辛辛苦苦抄写的《般若波罗蜜心经》便未再提及此事。 一旁的宫女小心翼翼的侍候着,时刻注意王太后的神情细微变化。 王徵近来全被淑太妃之死与宫外小报之事弄得思绪烦乱,她也不明白到底是何人在和她作对,关键敌人太多,遇到不顺心的事反倒不知该首先怀疑谁。 “后宫之中皇嗣单薄,你身为皇后理当肩负起绵延皇嗣的重责。如今后宫之中仅有你一人陪伴陛下近旁,你身为皇后诸事众多,哀家想再为陛下挑选一些淑女进宫,也好为你分忧,皇后看如何?” 正端坐于红木椅之上的伊姀未曾想到王徵会提起这方面的事宜,微微一愣,面带笑容开口道:“母后教训的是,此事确实是臣妾疏忽了。” 王徵肉肉眉目,道:“嗯,那你尽快办这事儿吧。” 伊姀微微欠身道:“臣妾遵旨。” 王徵又道:“对了,哀家听闻你与陛下闹矛盾了?” 闻言伊姀恭谨起身行礼低头致歉:“是臣妾的错。” 王徵抬眸看了伊姀一眼,忽的想到自己多年前也曾向先皇耍小性子,她们之间似乎也有些相似之处,随即将原本想借机责骂的话收了回去,有些疲倦道:“你的性子是该好好收收了。” 伊姀只得低声道:“母后教训的是。” 王徵听着伊姀平静的语气,一阵失落之意袭来,随即道:“既然陛下让你在坤宁宫静思,你还是回宫静思吧,不用再来慈宁宫向哀家请安了。” 听到此处,伊姀按捺下心中的喜悦,口气平淡道:“臣妾告退。” 虽然这次请安并没有得到太多消息,但也有收获,伊姀这么想着,一日奔波她实在是累得不行,顶着一身沉重的服饰,她只想赶快回到宫中躺下休息,一切事物明日再说。毕竟看慈宁宫的情景,至少宫中并未因宫外小报而发生什么大乱子。 原本想着可以一夜无梦睡个好觉,但事与愿违。 回坤宁宫的路上,伊姀好巧不巧与抬着一具尸体的巡视侍卫相遇。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路过之处皆是腐臭之味,几名随行宫女见状差点都吐了,伊姀皱眉之际好巧不巧看见了那张青白色毫无生气的脸。 尽管合欢及时吩咐侍卫们抬走,但伊姀还是记住了那张脸,是那位依旧逃不出被权力玩弄的小宦官。 他依旧是死了。 伊姀一夜辗转反侧,红墙高院之中,性命向来难以掌控。 第二日,伊姀便开始着手为赵铎选妃之事,如今淑太妃的案子几方都在抓,虽然依旧没有过多消息,倒也不需要她过于插手,毕竟审讯之类的她也不好插手。 合欢听从吩咐将京城中各达官显贵家中的千金的画像全部调来,伊姀一一看过一番,先是排除了一众歪瓜裂枣,选出一批只需一眼便觉惊为天人的作为备选,再从备选中选出家世较为显赫的娘子,最终留下了六名娘子的画像,打算改日拿去让赵铎亲自做出选择。 几日后,宫外小报引发的“妖书”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原本在京城附近流传小范围内传抄的文章不过短短几日全国几乎老少皆知,传播速度不可不谓之惊人。 这类事件可谓之天字第一号大事,自然轮不上顺天府等小部门干,东厂锦衣卫包括顾爽那一边暗探除了留下部分人继续审理淑太妃一案,其余人马全部倾巢而出,没日没夜的追查。 只是如今依旧没有任何进展,毕竟纸张普通,满大街都有,谁也不知道哪一份是源头。 至于淑太妃一案,嫣儿被抓的第二日,锦衣卫那边谢英吉率先交了一份出自嫌疑犯明玉的口供,但随即灵济寺那边嫣儿也招供了,并声称人是自己杀的,这不是明摆着打脸锦衣卫嘛!嫣儿虽然表明人是自己杀的,但具体情况却不肯立马说,并且要求必须三司会审才肯说明情况,无奈之下,顾爽只得上报,赵铎当即命三司官员主审此案。 然而审理过程中,又出了事,嫣儿直接指出自己是受慈宁宫总管太监张聪的授意才杀死淑太妃的,并且明玉丝毫不知情,并且自己详细叙述了自己事先在淑太妃的屋子里燃有毒的香料及张聪曾经托人带给她的信件的内容等。 张聪是谁的人,在场的无人不知,于是众人都愣了,不知该如何继续审下去,大理寺卿胡朝钦倒是稍微冷静些,提出要看所谓的证据信件,但嫣儿表示张聪每次都要求她必须烧尽,至此又是无法对证。 三司会审也紧急停止,胡朝钦随即上报赵铎,王徵得知消息自然大惊失色,痛骂三司东厂锦衣卫等部门,这下朝中更是对王徵出于妒忌谋害淑太妃一事争论不休,百姓也当做饭后谈资偷聊。 一时间,王党都乱了。 朝堂上吵个不停。 事情一出,顾爽自然被王徵诏去痛骂一顿,让你查案竟然越差越乱,查到自己头上来了!顾爽又私下跑到坤宁宫,质问伊姀,明明你当初保证这事不会查到王徵头上,如今却成了这个局面,他今后还如何混! 伊姀自然也未曾想到会是如今的局面。 仔细看过几日来的审讯形成的卷宗,伊姀思虑一番对顾爽道:“虽然三司会审中嫣儿的口供明显比锦衣卫提供的明玉的口供逻辑更加严谨,但是嫣儿的口供也不是没有漏洞。” 顾爽狐疑道:“漏洞?” 伊姀点点头,解释道:“就是那份有毒的香料。嫣儿招供时的记录写的是张聪半个月前找到她,要求她除去淑太妃,可是淑太妃的屋子所燃的香料据安王府的孙管家所言,这种香料已用半年之久。如果能证明半年前的香料便是有毒的,那么时间上的矛盾便能成立!” 闻言顾爽面上终于有了点儿悦色:“意思是太后还是有可能是无罪的?” 伊姀轻声“嗯”道。 顾爽这才舒了口气,看着靠坐在长廊的伊姀吐槽道:“早知道就不该满足那奴婢的请求,去向陛下提议什么三司会审。” 搞成现在的局面,进退两难。 伊姀偏过头问道:“如果嫣儿不提出三司会审,她恐怕也不会指认是张聪指使她去谋害淑太妃,继而什么都不会说,案情依旧不会有什么进展。或许王太后便会凭借锦衣卫的那份口供直接结案,那么你所做的不就白干了?” 闻言顾爽哼哼不语。 伊姀又道:“如果嫣儿在灵济寺直接说自己是受张聪指使,恐怕你也不会把这份口供上交吧?”这也是嫣儿执着要三司会审的原因,她的目的不就是让“她是受张聪指使去谋害淑太妃”众人皆知吗? 被说中想法的顾爽偏过头,哼哼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讨论‘如果’并没有任何意义!” 伊姀否定道:“不对。在忙碌时作出假设确实是浪费时间,但是在无聊时假设如果至少可以打发时间。” 顾爽:“……” 不知怎么的顾爽突然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打趣道:“我怎么没发现殿下原来也有做‘话痨’的潜质。” 不远处杏树上的青色杏子已经圆滚滚,伊姀看后嘴中一阵酸涩,旋即垂下眼睫,如果他们能接触到淑太妃的尸体不就可以确定淑太妃身体内到底残留有多少量的毒,以此寻找突破口? 见伊姀垂眸沉默不语,顾爽走到伊姀对面的红柱随意倚靠,道:“宫外传来消息,有人往澄清坊捎了一封信,殿下可要出宫查看?” “有人”自然是于晚清,只是顾爽故意不直接说明,伊姀自然明白,于晚清临走之际她便与他约定若是有消息会直接送到澄清坊顾府。 见伊姀似有若无“嗯”了一声,顾爽挑了挑眉又道:“你当初可是向我保证会帮我查清此案,现在不会想要食言吧?” 伊姀听后摇了摇头,拧眉思索状,她本就瘦弱,如今坐在长廊上的围栏上,双手抱着双腿,红唇抿着,阳光照耀在她娇俏的脸蛋上,清秀丽人。 顾爽见伊姀一直恍惚着,不禁急着道:“你怎么都不说话了啊?!”语气中更多是关切。 闻言伊姀声音故作低落道:“不是你嫌说我话多?” 顾爽:“……” 见顾爽那张原本乖戾的脸挂上一丝扭捏,伊姀这才得意的抬头扬起下巴盈盈一笑。 伊姀轻快轻身拍拍衣服,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顾爽:“……” 看见顾爽一脸懵伊姀撇过脸朝室内走去,脚步轻盈。 原本她打算今日去找赵铎商讨为其选妃一事,但是很显然淑太妃一案更为紧急。她现下必须出宫拿到于晚清送来的信。按路程时间来看,此时于晚清送来信件必定不是关于她养母之事,那么想必便和最近的淑太妃一案或宫外“妖书”一案有关了。 进屋后伊姀与顾爽便商讨下一步如何行动,最终两人决定还是由伊姀出宫拿于晚清寄来的信顺便前往济世堂调取安王府近一年的取药记录,顾爽那边尽量去打探收集锦衣卫目前的审讯的资料。 实在不行,晚间她再去乾清宫找赵铎帮忙拿锦衣卫那边上交的仵作报告。 伊姀换身装扮出宫后便与顾爽留给她的两个小宦官汇合,随后去了顾府取了于晚清送来的信,信很简单,一张白纸上仅有一个字——张,连信封都是空白。想必是于晚清担心这封信被他人截获,泄露内容,故而才这般简洁。 只是一个“张”字有何暗示?是指张聪是凶手? 其实想想这件案子,伊姀从一开始便将王徵忽视了,为何呢?一来是,如果是王徵想动手,定然不会这般招摇,好歹处理一下尸体,远离慈宁宫。二来是,她的感觉。有时人的感觉就是这般奇妙。 伊姀带着疑惑前往济世堂。 济世堂门外高悬着显示他们品牌的牌匾,烈阳下无一处阴凉处。往日拥挤都门前今日格外冷清。既不见前来抓药看病的病人,也不见看完病抓完药出来的病人。 伊姀带着两下属走进去,进屋后伊姀收起油纸伞,正欲四下寻找这儿的掌柜的,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位身材魁梧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未待她暗自吐槽出门没看黄历,视线便与坐在里堂里上座上的男子相交。 男子身姿欣长,一张极为好看的脸令屋子中前来看病的人都忍着害怕不时偷瞄几眼,一双桃花眼清冷深邃,置于小桌上的右手骨节分明,此刻薄唇微抿。 同样穿着锦衣卫特有服饰佩戴绣春刀的他,身上彰显身份的服饰加上腰间的牙牌以及那张俊美的脸,无不证实他便是锦衣卫千户凌濛。 凌濛同样从那抹身影走进来时便注意到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十一) 伊姀未曾想过凌濛等人会在此,心中思考是否要拿出牙牌要求掌柜的找出安王府近一年的买药记录。 不曾想对方的人却先开了口。 “佟……娘子?”一进门柜台边的男子转过身疑惑片刻,神色复杂道。 站在柜台边的身材高大魁梧的锦衣卫正是杨蹇,虽然杨蹇并不如凌濛那般敏锐,但他还是几眼便“认出”伊姀,准确来说他也算认错了,误打误撞情况下识别出伊姀是女子的身份。 这还要归功于那晚在方府园子里的酒宴,杨蹇看过那晚舞女的美姿,可谓之念念不忘。 故而杨蹇对几位舞女的容颜印象颇为深刻,其中一位姓佟的舞女容貌舞姿皆为最佳,据说也是王弼的儿子最喜欢的舞女,在王府颇为受宠,而她的容貌身材便与伊姀有三分相似,故而杨蹇以为目前清秀的“男子”便是那位佟娘子,进而认出了伊姀女子身。 当然伊姀此刻并不知此中缘故。 此话一出,济世堂的男女老少皆放下手头事,向伊姀这边投来惊异的目光,似乎在惊叹“怪不得这位‘公子’清俊秀美”。 一时间,伊姀有些尴尬,尽管自己在内心安慰自己脸皮厚点便没事。 打破沉寂的氛围是坐在上座的凌濛。 “她不是。”冰冷的口吻瞬间找回了屋内所有失神的人。 凌濛虽然也曾在看清伊姀的那张脸后有片刻触动,但旋即知晓此人并不是彼人。 伊姀闻言微微一笑,朝着凌濛坐的位子躬身行礼道:“下官是御马监典簿尹禾,奉顾公公之命前来……” 伊姀故意话说一半,毕竟在场的人听到此处皆明白眼前这人是位阉人,而且是如今势头正盛御马监掌印太监顾爽顾公公的人,来查淑太妃之死一案的。 只是杨蹇等人皆除了有恍然大悟的表情外,神情中还有一丝困惑,阉人得势向来能多张扬便多张扬,而这位似乎很有礼貌? 伊姀身后的两位护卫见状也不免在低头向凌濛行礼之际默默地感叹他们主子太好说话。 原本被掌柜的支派留下应付锦衣卫的伙计这下更是心中叫苦不迭,原本一群锦衣卫就够令人胆战心惊、痛苦不已,这下还来了群御马监的人。而这家药铺的掌柜的早已不知躲到何处。 几日来,锦衣卫频频来此查询有关安王府的事宜,因此掌柜的为躲麻烦早已不知所踪。这也是伊姀进来时凌濛坐于椅子上,未开展调查的原因。 这年头,看见锦衣卫路过的普通老百都要心惊胆颤小半日,如今和锦衣卫共处一室,双腿发抖、浑身发软的病人更是不在少数。这也是今日济世堂如此冷清的原因。 凌濛清冷的双眸看向站在柜台后的伙计,盯得对方双腿直哆嗦,眼神躲闪。 杨蹇随即口气不耐烦道:“你们掌柜的到底何时回来?”杨蹇直接忽视刚刚认错人的事儿,并且一并忽视伊姀等人,毕竟如今虽然顾公公得宠,但毕竟还是不能和根深蒂固实力雄厚的锦衣卫相比,而他们锦衣卫也向来谁都看不起,自然也不屑于看得起阉人。 站在柜台后的小伙计闻言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真不……”“知道”二字生生被杨蹇狠厉的眼神逼了回去。 见状,伊姀上前和气道:“不知你们这儿可有静室?毕竟这儿来往病人众多,找个可说话的地儿也会方便不少,不是吗?” 伊姀面色温和、容颜俊俏,与张扬跋扈、嗓门粗狂的一群粗汉大老爷们想比之下,小伙计自然对伊姀这波人更有好感,听闻伊姀的话后立马点头道:“有,有!官人门请随小的往这边走。”说着便躲躲闪闪走了出来,伊姀朝着凌濛微笑点头随即随着小伙计朝里屋走去。 十六和三七抬头挺胸,神色严肃的跟随在伊姀身后走了进去,他们为自个儿跟随主子先进而得意。 除了两名锦衣卫留在大堂看守,其余四位锦衣卫加上伊姀一行三人、小伙计皆入了静室,静室瞬间狭小了许多。 静室内床铺,茶桌,药炉等皆有,想必这儿是用来治疗身份贵重的病人的。 伊姀与凌濛分别坐于上座,只是凌濛在左,伊姀在右。蜀朝向来遵循“立者尊右,坐者尊左”。伊姀“品阶”自然不如凌濛高,故而在右也合理。 小伙计忙上忙下,战战兢兢地为几位大爷端茶送水,生怕一个招待不周,脑袋掉地。 杨蹇性子急,等待片刻便提出由他带几位属下出去找这家药铺的掌柜的,见凌濛点点头同意后,杨蹇便随同其余两位锦衣卫出去找人,伊姀也示意十六和三七一同出去帮忙找人。 伊姀随后对小伙计笑笑让他出去照顾顾客,小伙计自然如临大赦般顺溜的跑开了。此刻,屋子内便只剩下她与凌濛两人。 伊姀端坐着,一边尽力摆出气势,一边用余光去瞥旁边的那位神情动作,只是眼睛都瞥酸了也不见对方有何特别的反应,一脸生人勿近,熟人也勿扰的疏冷。 伊姀思考着凌濛等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有接触过淑太妃的尸体,掌握的资料比他们多得多,而她此行的目的便是查清淑太妃是否半年前便中毒,如果凌濛愿意给她淑太妃的尸检报告,那她也不必费时间在这等了。 虽然有点白日做梦,伊姀还是调匀了呼吸,看向身旁的那张俊脸,口吻淡定道:“淑太妃之案陛下与太后皆颇为重视,可是如今案件却久久不破,凌大人可有想过若是您与我们合作,此案必定不久便破。” 闻言,凌濛看向伊姀,清丽的容颜,娇俏的身姿,自然是女子,他不点破。 凌濛看了一眼对方清澈的双眸,突然起身,瞬间移到伊姀身前,倾身将伊姀逼靠在椅背上,冰冷的右手钳起伊姀的下巴,一连串动作迅速利落,察觉到疼痛后伊姀才察觉对方已经将她控制。 凌濛冷冽的口吻审讯般质问:“一个小小的典簿有何权力来和本官谈合作?你到底是何身份?” 听此伊姀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她的话语中的漏洞,懊恼不已,强忍疼痛,生出一丝笑意和气道:“凌大人果然火眼金睛。下官虽然官阶低,但却是顾爽的智囊,自然有把握令其听从下官的意见。” 伊姀避开身份不谈,凌濛却是不放过。凌濛盯着对方的脸看了片刻,脑海中突然闪现一张清丽的脸,是她。 帝后大婚,他在护卫队伍中曾远远看过伊姀一面,只是隔得太远,瞧的并不清楚。只是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此刻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便想了起来,也难怪那夜在方府他会觉得佟娘子的面容很是熟悉。 感受到下巴的解脱,身前身影的离去,伊姀连忙坐起身子,张口欲言,只是疼痛令她顿了片刻才发出声音:“如今诏狱里关着明玉,而灵济寺里关着嫣儿,两人又先后认罪,供词皆有矛盾之处,若是将两人联合审讯或许会找到新的突破点。” 凌濛对此并未回答,沉默之余,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加兵器碰撞声。 片刻后,杨蹇等人架着一年轻男子进来,男子容貌算是中等,微胖的身材朴素的衣着倒给人一种朴实老实的感觉。 正是这家药铺的掌柜。掌柜姓钱,名金源,从祖上继承了医术与这家药铺,身兼掌柜与大夫二职,如今药铺经营的也不错。 杨蹇、十六等人是在后巷发现一人鬼鬼祟祟,躲躲闪闪,加上杨蹇先前见过钱金源,于是立马发起一场追逐赛。 当然,钱金源自然是输了,毕竟和一群身材健壮,长年累月奔波在外的人比赛,自然是自讨苦吃。 伊姀本是不明白这钱掌柜的为何躲锦衣卫躲到这种地步,合力配合完,锦衣卫应该也不会拿他如何。 杨蹇将钱金源扔到地上后向凌濛请示了一眼,得到回应后便示意其余下属到门外守着,伊姀同样也示意十六和三七去门外守着便好。 待静室内仅剩下凌濛、伊姀、杨蹇与钱金源四人,杨蹇这才开口审讯道:“你先前否认安王府嫣儿是从你这儿拿到的那份有毒的香料,可这本药材交易簿中有关嫣儿这一年多采购的药材记录中却清楚地写着她一年里断断续续买了香料中的所有药材!” 说完原本仍算得上镇定的钱金源神色微变,头也低了些许,仍旧跪在地上思考着如何辩解。而杨蹇却有些得意,看向凌濛的神情也充满了敬佩,原本他们几个兄弟看了几遍都没在药材交易簿中找出破绽,正欲以与济世堂无关结束,凌濛却是将药材交易簿拿了过去,仅翻看了一遍便看出了问题,原来嫣儿是一年前便开始分批买各种药材,但看这些药材自然无任何问题,可是将其结合起来便成了有毒的香料。 钱金源半晌抬眸开口道:“嫣儿娘子每次采购的药材并无问题,小的只是照常做生意罢了,大人们可勿要……” “你与嫣儿是何关系?”依旧是清冷的口吻,凌濛不给对方丝毫浪费时间的机会,开门见山般道。 说着杨蹇从下属那儿接过一块通体乳白色的玉佩,向钱金源展示。 看到玉佩后钱金源半晌便瘫了,似□□的皮球般泄了气。 一番了解,伊姀这才了解原来这玉佩乃是凌濛在嫣儿落网前的住所里找到的。顾爽虽然率先抓捕了嫣儿,可却并非是在嫣儿藏身之处抓捕的,而锦衣卫他们慢了一步,先是找到了嫣儿的住所,住所空空荡荡,他们一番搜索便找到了这块玉佩,循着玉佩这条线索发现了其原来是济世堂的祖传之物,在嫣儿藏身之所找到自然不言而喻二人关系。 很有可能嫣儿藏身之所都是钱金源安排的,毕竟嫣儿在安王府做下人并没有什么油水,又如何在京城有居住之所。 嫣儿多年来常常来济世堂抓药请大夫,加上她也五官端正,性格也不错,钱金源多次与其接触,慢慢地两人便好上了,倒是可以说得通。 接下来,无论是面对凌濛的审讯亦或是杨蹇的逼问,钱金源皆闭口不言,似乎以为这样便可以拖下去。可是锦衣卫自然没有那个耐心陪他在这儿耗下去,于是杨蹇便将其带回北镇抚司进行进一步审讯了。 伊姀在一旁一直面色温和的看着,借着这个机会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顺便还得到了意外地收获。杨蹇和另外两人先行带着钱金源回了北镇抚司,伊姀与凌濛一同出来时只见空荡荡的药铺中仅有先前那伙计,慌慌张张、神色不安。 出了大门,临别,伊姀开口道:“若是凌大人愿意与下官合作,可派人前往澄清坊顾府通知下官。”说完,伊姀躬身行礼告别。十六与三七亦同行礼告退。 留下的凌大人看了那背影许久才转身与余下两位下属骑马离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