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贞节妇》 第1章 第001章 天色才刚蒙蒙亮,通往菩提寺的山门前,已然熙熙攘攘聚集了许多上香的人。 萧淑云坐在马车里,双眼放空,一直呆呆地看着虚空的某一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动作了。 绿莺提起搁置在黑漆丁香花纹小几上的瓷白茶壶,轻手轻脚的将配套的一个小茶盅里注满了清茶,随后,担忧地看向自家主子。 自打坐上马车,出了家门,奶奶就是这个模样,恁的专心致志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唬得她也不敢出言打扰。 百般无聊的等了会儿,终于,山门开了。 巨大的红色铁门发出刺耳难听的摩擦声,惊动了萧淑云,她呆滞的双瞳中,眼波忽而变得凌乱,随即微眯起眼睛,面孔上倏然变得冷凝决然,吩咐绿莺“和长安说,去碧溪镇。” 绿莺惊了一跳,忙问道“奶奶去那里是” “不必多言,只管去就是。”萧淑云待绿莺一向和煦,鲜有的疾言厉色。 绿莺心中一慌,哪里还敢多言,转身撩开了车帘子,同赶车的长安道“不必去菩提寺了,转道去碧溪镇。” 长安先是一怔,随即整个人就跟着颤抖了起来,他勉强按捺住了忽然间惊乱的情绪,偏过头问道“为何奶奶要去碧溪镇做甚” 绿莺眉毛一挑,厉害道“恁多废话作甚叫你去,你就去。”说着落下了帘子,转头就又看见自家主子,见她还是眉头紧锁,面露凝重,虽是满肚子疑惑,却又不敢多问,便缩在车角,也闷不吭声起来。 碧溪镇毗邻朝和县,绿莺被卖去萧家前,娘家就住在那里。后来跟着萧淑云嫁来了林家,因着离家近,绿莺便在萧淑云的默许下,抽空回了趟家。只可惜,却是人去屋空,房子早就没了顶,墙壁也坍塌得只剩下了根基。 绿莺去过,自是晓得这去路如何,行程多远,可坐在马车里,却是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马车却还在辘辘行驶着。 绿莺心中困惑,便不时撩开了窗帘往外看,渐渐的,她发觉了不对之处,脸上蓦然一沉,撩开车帘凶道“你做什么奶奶要去碧溪镇,你这故意绕圈子,存的什么心思” 这碧溪镇同朝和县之间,只隔着十里路,两道河。那十里路又是官路,造得宽绰又平缓,若是坐了马车去,也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了春江码头。 到了码头后,弃车换船,转到了江对面,再雇一辆马车,去往碧溪河,再做了小舟驶向对岸,下了船,便是碧溪镇里头,最热闹的一个地方了。 被绿莺一句话戳破了实情,长安脸上的血色瞬间便退了个干净,惊惶无措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正了,咽了几口唾液,磕磕巴巴回道“我哪里绕圈子了,你不识路,就莫要胡诌。” 绿莺大怒,立时回嘴道“我哪里不识路,分明就是你在兜圈子。”眼睛一瞥,瞅见一个在路边儿卖茶的凉棚,不禁气急败坏道“你看你看,这凉棚刚才我便瞅见过,如今又看见,你不是在兜圈子,你在做甚” 这二人的争吵引起了萧淑云的注意,她竖耳听了片刻,不禁纤眉紧蹙,疑上心头。长安为何兜圈子,莫非他不愿意让自己去碧溪镇不成只是,他又为何不愿自己去 外头,长安自然是不肯认的,非要说是绿莺看错了眼,冤枉他。绿莺气得要死,就同他唇刀舌剑起来。 绿莺半跪在车门处,车帘子被她高高撩开,萧淑云眯着眼瞧过去,却见冷清稀薄的阳光,就那样落在了,长安苍老垂暮的侧脸上。 萧淑云一阵恍惚。 长安只比她大了两岁,她如今才二十四,长安他,也才二十六岁,可瞧起来,却好似四五十岁的人了,竟是满脸的褶子干皮。 想起自己才嫁进林家的时候,这长安年轻俊朗,伶牙俐齿的模样,萧淑云心里,渐渐涌出难言的悲愤来。 林榕的死,改变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命运,还有这长安,他从林榕死后,便过起了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他这副模样,显然是知道了什么的,却为什么还要死死瞒着,什么都不肯告诉她这么多年来,她待他们一家子,难道还不够好吗 看着外头,长安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偏过头来,吐沫星子乱飞地和绿莺争辩,萧淑云的心里一阵彻骨冰寒。这长安自从林榕死后,就忽的性情大变,寡言少语,哪里和人如此争论过。他一定是有问题的。 唇角渐渐溢出一抹冷凝的笑,萧淑云忽的张嘴道“绿莺,叫长安把马车停在路边。” 绿莺再是不成想过,素来沉默寡言到几乎跟哑巴一般的长安,狡辩起来,竟也是这般能说会道的。 正是气得要死,忽听得主子吩咐,再一回头,就看见主子难看得不得了的脸色,唬得绿莺一阵胆寒,忙转头同长安喊道“快些,奶奶叫你把马车停在路边。” 长安心里登时狂跳起来,他不想停下车,只是眼下,他也不敢不从命。磨磨蹭蹭的,也只好把马车,慢慢在路边儿停了下来。 萧淑云又吩咐道“绿莺下去,长安上来。” 绿莺有些惊诧地看过来,却见萧淑云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来不曾看到过的阴沉冷漠,唇角还勾着抹冷笑,瞧起来甚是骇人,心中害怕,忙踩着脚蹬下了马车,见那长安脸色也不好,神色惊慌,不觉眉头皱起,打量两眼,说道“奶奶叫你上去呢,你快些去吧” 长安听了这话,脸色愈发的苍白,便连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绿莺瞧得可疑,只是这时候,也不敢多问,见他不动,就催促道“去呀,别让奶奶久等。” 长安终于还是上了马车,撩开帘子,跪在车门处,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奶奶叫我” 萧淑云只瞧他如此心虚害怕的模样,原本只有七八分的猜疑登时变成了肯定,长安他,绝对是知道那事儿的。心中登时就恨得不行,若是旁人骗她瞒她倒也罢了,可这长安,实在不该如此对待她。 马车中,空气冷凝好似寒冰,萧淑云冷冷看着已然抖得不行的长安,语气森然“大爷没死,你是知道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002章 一句话,好似千斤重锤,压得长安登时瘫软在地,浑身抖若筛糠。 萧淑云瞧着他这个模样,心中难掩激愤。 她自问嫁进林家后,贤惠淑德,温柔知礼,和林榕也是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她想不通,为何林榕会抛弃她,更名换姓另娶了旁人。她也想不通,这长安受她恩惠那么多,却又为何知情不报,做了林家的帮凶,叫她在林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活死人。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如此对待她 巨大的悲愤好似狂风暴雨般,忽而就席卷了过来,萧淑云喉管里一阵哽咽,只觉鼻头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她自来坚毅惯了,平素就不肯人前示弱,如今到了这份上,只觉回首满是可悲可叹可怜可笑,心里头犯起了倔劲儿,哪里肯落泪来。 萧淑云微微仰起脸,强硬地逼退了眼里的泪水,缓了口气儿,冷冷道“说吧,我要听。” 可长安却是渐渐的不抖了,直起腰重新跪好后,摇了摇头,说道“奶奶可是迷糊了,大爷他早就死了,怎的奶奶如今却说,大爷还活着” 萧淑云登时抓紧了帕子,一脸愤怒,满眼震惊地看着长安,不成想到了这时候了,他竟然还嘴硬还要瞒她还不肯说实话 悲愤忽的就变成了愤怒,萧淑云一阵冷笑“甚个叫做忘恩负义,如今我算是知道了。好,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算了。只是以后,你再不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要你这等不知恩义的人来给我牵马甩鞭。” 这却是不准备要他了,可是,林家除了大奶奶愿意护着他们一家子,时不时便要给些银子贴补他,又有谁,还肯照顾他们 抬眼瞧得奶奶脸上毫不遮掩的失望和愤怒,长安好容易冷硬起来的情绪,忽的就崩溃了。是他对不起奶奶,他太自私懦弱了,这么些年,他实在是愧对了奶奶对他们一家子的恩德。 骤然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哽咽,长安磕头如捣蒜,嚎哭道“奶奶的苦楚,小的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奶奶对小的一家子的恩情,小的也都时时挂在心里,可小的没法子啊,一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二太太的手里头,但凡小的露出来一星半点的,叫奶奶知道了,全家都要跟着小的遭祸呀” 说着往前膝行两步,长安抬起涕泪满面的脸,哭道“奶奶,奶奶你别恨我,小的不告诉奶奶,是因为小的知道,便是小的都告诉了奶奶,大爷他也回不来了。不管是二太太,还是那户人家,都不会允许他回来的。大奶奶,大奶奶哎,您还是认命吧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大爷他回不来了小的知道,您这是要去碧溪镇里去寻大爷。没用的,没用的啊” 长安拼命地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您便是寻到了大爷又如何,他不会认您的,他也不敢认,到那时候,您心中就更加的苦了,这又是何必呢” 萧淑云仇恨地瞪着长安,一伸手,在他的脸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怎么就知道大爷不会认我,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大爷他,他不肯认我。”说到后来,萧淑云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不,不许哭 萧淑云虽是心痛好似刀剜剑割了一般,可她还是紧紧闭上了眼睛,下巴微扬,用力地喘着气,努力把泪往回憋。 绿莺爬上了马车,将长安一把推开,自己跪到萧淑云跟前,紧紧抱着她,哭道“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啊”可她嘴里说着不让萧淑云哭,自己个儿却是哭得眼泪哗哗,几欲昏倒。 实在是太可恨了做了寡妇的奶奶日子过得有多苦,旁人不知道,可她却是最清楚不过的,这林家怎么能如此对待奶奶,大爷他,怎能如此对待奶奶呢 奶奶她太可怜了,绿莺趴在萧淑云的膝盖上,哭得肝肠寸断。 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股子悲痛忽的就涌到了心里,萧淑云急促地粗喘了一会儿,待缓过了那股子劲儿,悲痛渐渐消散,倒是倔劲儿跟着就蹿了上来。 抽出帕子擦干了脸,萧淑云去推搡绿莺,厉声喝道“不许哭。”眼睛一转,凌厉地瞪着长安“长安,去赶车,我要去碧溪镇。” 长安正抹着眼泪儿,听得这话,忙不迭地又连着磕了几个头,苦苦劝道“奶奶,奶奶,你可万万不能去寻大爷啊若是叫二太太知道了,您在林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儿了二太太向来心硬如铁,最是无情的一个人,若是她知道,她是不会饶了您的,她是绝对不会饶了您的呀” 萧淑云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她要去找到林榕,当面问问他,他怎么能如此的薄情寡义。她究竟哪里对不住他,他为何要如此对待她那梦里头的她,到死都不能亲口问一问,这辈子,她定要亲自去问问那负心的男人,为何这般对待她。 “你到底去不去”萧淑云冷冷地笑“你若是不肯去,便罢了。”说着就要起身,同绿莺说道“走,咱们再去寻一辆马车来。” 长安死死拦在了前头,不肯萧淑云下了马车去,哭道“奶奶您这是何苦呢” 萧淑云看着他,虽然眼中水光闪烁,可她却硬是憋着,不肯叫那泪珠掉了下来,讥讽地笑道“我的丈夫没死,我身为妻子,都知道他在哪儿了,难道还不能去寻他吗天底下,再没有这个道理的” 长生哭道“奶奶怎的就想不明白呢大爷他回不来了,他在外头,已然更名换姓,娶妻生子了。您非要犟着去,到最后,只有您自己个儿吃亏。林家不会认回大爷,大爷他也不会同您相认。奶奶您清醒些吧,只要您去了,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二太太她,她绝不是您所知道的可亲慈爱,她的心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狠呀她会要了您的性命的” 萧淑云的眼中,渐渐生出了深深的怨恨来。 二太太是个什么样子,她以前或许不知道,可自从做了那么多次的噩梦后,她就知道了。如今她从长安嘴里头,诈出了林榕果然没死的事实,那么梦里头发生的那些事情,十有的,就都是真的了。 满脸怨恨的萧淑云,忽的就狂笑了起来。她真是活该啊,活该落到了这步田地 到了这时候,萧淑云心里头最恨的人,不是那梦里头最终要了她性命的二太太祁氏,也不是负了她的林榕,她最恨的,竟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傻,是她自己笨,是她自己,把自己给害了,把她自己的大好年华,给耽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003章 绿莺和长安都是满脸泪水,惊惶无措地看着萧淑云大笑不止。 等着萧淑云终于不笑了,冷漠又重新浮上脸颊的时候,她冷冷看了长生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回府吧” 长生说的没错,祁氏那人心狠手辣,若是知道自己去寻了林榕,必定不会轻饶了她的。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如今这境地,还需从长计议才是。只是这回,这辈子,绝对不能和梦里的一样,率性冲动,最后落得个那样凄惨可怜的下场了。 到了林府的二门前,萧淑云踩着脚蹬扶着绿莺的手下了马车。视线落在那熟悉的黑漆月亮门上,有一瞬间的迷茫。然而很快,这丝迷茫就消失不见了踪迹,萧淑云的脸上重新浮起素日里时常挂着的那抹温婉的笑,而后抬起脚,踩上了台阶。 “大奶奶”却是长生唤住了他。 直到此刻,长生的心里仍是不解,大爷没死这事儿,阖府上下,除了二太太和四爷,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是哪个,究竟是哪个告诉了大奶奶的。 当时他太惊讶了,心里头又积压着多年来的愧疚和自责,才会在看见了大奶奶眼睛里头的失望和愤怒后,立时就绷不出,全都说了出来。如今他却是悔了,这事儿大奶奶知道了,只怕以后,是要不能安生了。 萧淑云知道他担心什么,也知道他怀疑什么,只冷冷扫了他一眼,淡声道“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你若是还惦记着我待你往日的恩情,便闭上你的嘴,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这里,便记着你的情义了。” 长安忙垂下了脸去,心中又是不安,又是羞愧,忙跪下回道“小的知道怎么做了,奶奶只管放心,小的拿小的娘起誓,绝对不会胡言乱语的。” 萧淑云的视线凉凉地掠过了长安高高拱起的脊背,而后淡淡道“知道了。” 转回了房中,萧淑云换了衣服重新洗漱后,强撑着精神,预备去祁氏的五福堂,同她问安。出门请辞,回家问安,这是礼数。如今她还没想好怎么做,且先一如往常,不叫她看出了马脚才是。 绿莺没忍住,又落了两颗金豆子出来,只觉得自家奶奶实在是委屈极了。 萧淑云见她如此,不禁恼她不争气,皱眉道“你这个样子,是准备告诉所有人知道,咱们主仆俩藏掖了事儿不成” 绿莺忙扯起袖子擦干了泪,抽噎道“奴婢知错了。” 萧淑云虽是气绿莺不顶事儿,可这丫头的性子她也是清楚的,顿了顿,说道“你就留在院子里看家吧,这几日都不要陪我去见太太了。”说完,转过身出了门去,叫了长廊下正逗弄雀儿的菊英,一起往祁氏的院子里去了。 祁氏正坐在厅里,听管事儿媳妇给她报账,听得下人通报说是大奶奶来了,手一抬,那媳妇儿便住了嘴,飞速地合起了账册,转身从侧门儿退下了。 却也是个巧宗儿,这会儿对的帐,正是萧淑云陪嫁庄子的账目。祁氏的视线穿过门扇,瞧得那庭院抄手游廊下,缓缓而来的女子,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讥笑。 她这大儿媳妇虽是出身不好,是个商门女,可娘家却是富贵得很,在嵩阳城里称为首富。待女儿也是一片拳拳之心,当日出嫁之时,十里红妆,蜿蜒不绝,真真儿是羡煞了旁人眼。 嫁妆好是一样,这女子蠢傻呆憨,却是另外一样说不得的好处了。又是个倔性子,当初怕她是个商门女,守不住,要回娘家改嫁去,她还故意使了些手段留她。 这人她自然是不稀罕的,可是舍得了这人,却是舍不得那些子带进门的家财。好在这是个憨的,她不过叫人在她跟前儿说了几句商门女,生性凉薄,必定守不住的风凉话,这萧氏就较真儿了,还真个儿安安分分守起了寡来。 祁氏想着就笑了起来,萧氏的那些嫁妆可真是丰厚,若不是那些嫁妆在,她的松儿,又如何能捐了一笔银子,得了个典史的小官儿呢 很快,萧淑云便进了厅里。一抬头,便瞧见了祁氏那张脸。 祁氏长得一张菱形脸,细眉长目尖尖下巴,瞧起来便是一副刻薄模样。才进得林家的时候,萧淑云还是蛮害怕祁氏是个恶婆婆,再磋磨了她。不曾想,却是个慈爱心善的。她还曾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撞了大运了。谁料到,这人竟是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如此反差,竟是她再不曾想过的。 萧淑云缓步上前,微微一福,曼声道“母亲大安。” 祁氏笑道“快起来。”指了一旁的椅子“坐下说话。”见得萧淑云坐定,慈爱道“不是去菩提寺上香了,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淑云笑道“人太多,没抢到头炷香,心里一恼,就回家来了。” 祁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还是这般倔脾性,便是后来的香,只要心诚,菩萨也是会听到的。” 萧淑云微垂下脑袋,羞愧道“知道了,儿媳再不会这般任性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儿,萧淑云便起身告辞了。祁氏急着对账,便也不留她,就叫她回去了。 萧淑云到底还是有些城府的,虽是心里头恨得要死,可面儿上却还能隐藏不漏,可绿莺却不行了。 这丫头心里存不住事儿,煎熬了一日,也不敢在萧淑云跟前提起这回子事儿,戳她心眼子叫她难过,更不敢和旁人说,于是自己个儿憋了一个下午,晚上刚到了半夜里,便起热了。好在人还清醒,也没说什么胡话出来。 因着绿莺就住在耳房里,萧淑云又是个觉浅的,那屋里一闹腾起来,她这里便醒了。叫守夜的丫头去问了,才知道是绿莺起热了。 朝和县夜里是有宵禁的,好在家里头也是常备了些退烧的药材,叫人去捡了一副来熬了汤汁给绿莺喝,折腾了半宿,萧淑云才转回屋子,躺在床上睡了。 许是白日里想多了那梦里头的事情,刚一睡着,那梦便又开始了。 在那个梦里面,萧淑云自打入秋后得了一场风寒症,便是一病不起,到了冬日将尽,初春将来的时候,已然病得要死了。 那一晚上,从林娇口中知道了林榕没死,还另娶了旁人的消息后,萧淑云就憋着一口气儿,强撑着病弱的身子,不顾林娇的阻拦,非要去找祁氏对质。可惜人还没到,就昏了过去。 等着萧淑云再次醒来,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条案上,也只点了一盏昏暗的青瓷油灯,而她,手脚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她扯着嗓子叫人来,可是,喊了半晌也没有人进来理会她。便连林娇和绿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004章 窗外,黑色渐渐掩盖住了一切,萧淑云攒了一会儿劲儿,正要再次挣扎着起身,却听屋门“咯吱”一响,进来了许多的人。领头的,正是她的婆婆,二太太祁氏。 萧淑云一见得祁氏,立时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便喊了一声“母亲,我听说” 话未完,祁氏已经走到了她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往日里的慈爱悉数不见踪迹,截断了她的话,冷冷笑道“我来亲自送你一程,算是你这十几年来,对我孝敬有加,额外给你的体面吧” 萧淑云被这话惊住了,可是容不得她有所反应,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一个跳跃上床,去到了床里面,和外头立着的婆子一起,将她的左右两臂死死按在了床上。而祁氏,则接过了婆子递来的一个青瓷小碗,冷漠讥诮的笑着,就走了过来。 萧淑云挣扎起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变故“不,母亲,你” 祁氏狞笑着,一把钳住了她的下巴,苦涩的药汁顺着唇角流了下来,瞬间就湿透了今晨时候才换上的,崭新的石青色锦缎绣枕。 萧淑云奋力扭动着,可两个婆子死死按住了她,她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祁氏狰狞的脸还在眼前晃动着,咬牙切齿地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快给我喝下去,你放心,你死后,我必定为你风光大葬,不会叫你吃亏的。” 下巴被人用力的捏着,疼得钻心入骨,萧淑云扭曲着表情,愤怒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正拼命往她嘴里灌毒药的恶毒妇人。 便是这个人,就在昨个儿,还一脸悦色地坐在她的病床前,同她说道“咱们林家能有你这样守贞如玉的儿媳妇,当真是家门有幸呐” 真是,真是可笑至极若不是林娇晚上哭着跑来,偷偷儿把她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哪里会知道,她的夫婿林榕根本就没有死,而她付出了十八年大好年华挣来的那贞节牌坊,不过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嫂子,嫂子你们不能这样对她,不可以”林娇忽然从门外闯了进来,见得里头的情形,立时凄厉大叫着就扑了过来。却是被一边儿守着的婆子们,一下子就拉住了。 她太弱小了,被两个婆子死死拉住,就算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却也是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把那碗毒药,一点一点的,都灌进了嫂子的嘴里。 那碗药并不多,很快便喂完了,眼见着母亲将那空碗扔在了地上,“当啷”一声,碎了一地的瓷渣,林娇终于崩溃了,大声悲哭“你们这些狠毒的人,你们不得好死” 祁氏转过身便打了她一巴掌,恶毒地瞪着眼,指着她咒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若非瞧着你是我亲生的,还有点用处,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割了你的舌头。” 林娇愤怒地喊道“你扒啊,你割啊,我还有点用处是呀,扔给别人做了填房,为你的好儿子搭桥铺路” 祁氏怒极,反手又给了林娇一巴掌“能为你哥哥铺路搭桥,也是你的福气” 林娇的头歪在了一边儿,苍白的唇角,一缕淡不可见的血丝若隐若现。 她忽而桀桀冷笑起来,转过头悲愤地看着,自己母亲那张狠毒阴恶的脸,吼道“究竟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苦难” 见得林娇吃了亏,萧淑云又一次憋足了劲儿,开始挣扎起来。脖颈上,额角处,青筋直蹦。她想要去护着林娇,抱着她,和她说一声,不要哭了,她这般哭泣,把她的心都哭碎了,可她却是无能为力,两个婆子死死按着她,力气之大,根本就挣不开。 不同于祁氏对林娇的刻薄绝情,林娇之于萧淑云,却好似心尖上的肉,手掌心的宝。见林娇被打,萧淑云的心里,比她更痛。 “娇娇。”萧淑云虚弱地喊了一声,可这时候药劲儿发作了,她只觉肚里的肠子绞着疼,疼得她大汗淋漓,身子情不自禁就要往一处缩去。 按着萧淑云的人放开了手,可她犹如一只虾子一般,顷刻间便弓起了腰身。可即便这样,她泪眼朦胧的一双眼睛,却还死死看着那个小姑娘。 “娇娇。”萧淑云剧烈地喘息“听嫂子的话,不要闹,不要哭,过几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你要听话,要乖乖的出嫁。” 虽然是做填房,可那人年纪不算大,做生意的,自然家境富裕,私底下她已经打听过了,那人并非目不识丁,也是个有学识的,听说为人正派,只要林娇嫁过去好生过日子,日子必定能和和美美的。 “那家的长子已经大了,你去了,莫要同他过不去,好生待他,不论你生了儿子,还是女儿,都不要生出旁的心思来啊” 祁氏便是这时候对着她的腹部狠狠的一捶,怒火冲天地指着她骂“你给我闭嘴,就是你这个贱人,教坏了我的女儿。” 转头瞪着林娇,厉声道;“她说的话你不许听”用劲儿在林娇额头上点了几下,大声道“你给我听好了,等你嫁去周家,你年轻貌美,那周庆元必定会宠你如珠似宝,到时候,你一定要收拢家中大权,周家的家财,你务必要牢牢握在手里。” 不,不能这样,那个周庆元已经三十有三,家里的生意又做的那么大,依着她打听来的,那人必定不是个昏聩的角色,林娇若真个儿依从了那毒妇所言,藏了坏心,想要霸揽家财,必定为夫君所厌恶,到那时候,又何谈和和美美举案齐眉。 “娇,娇娇”剧烈的疼意叫萧淑云喘不过气来,她的眼前一片朦胧,根本看不清楚林娇的脸庞。 此时此刻,萧淑云的心里只有这个,被她一点一点亲手照看大的小姑娘。她不能眼看着她叫人摆布,然后和她一样,落得个凄惨悲苦的下场 绝不 萧淑云挣扎着,拼命地想要看清楚林娇的脸,她有话要说,有话要交代她啊 “你在做什么娇儿” 是祁氏的声音,她在发怒,她在震惊,出了什么事情 浓稠的血液从萧淑云的口中不断涌出,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虽然心里焦急,可也只能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眼见着就要死去。 “嫂嫂”一声近乎低喃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 是林娇萧淑云大喜过望,伸出手去,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就是这时候,柔软的,浸满了湿意的手握住了她的。 是林娇的手是林娇的手萧淑云如获至宝,张开嘴想要说话,却是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射了出来。 “嫂嫂,我来陪你。”耳边,林娇这样低声说道。 萧淑云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犹如一团破布一般,被林娇死死搂在了怀里,可她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接着一股的湿润液体,带着铁腥味儿,慢慢地落在了她的唇角,她的脸颊,还有她的脖颈上 不 林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005章 萧淑云蓦然惊醒,黑漆的帐子里,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不绝。她慢慢揪住了被褥,想着梦中的场景,不觉生出了一身的湿凉冷汗来。 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她之后到底该怎么办才是。漆黑的夜,狭窄的幔帐里,萧淑云瞪圆了眼睛,再没有半丝的睡意。 天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照得整个天边都是鲜红一片。 菊英打开妆匣盒子,和往常一样,拿起了萧淑云惯常用的那根云纹素银长簪。 萧淑云瞥见那根银簪,眼角就不受控制地一阵剧烈跳动。 这簪子是林榕成亲后送给她的,也是他送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梦里头被她珍重再三,每日都簪着这根素银发簪,直到死前,也不曾摘落。 想着她一片痴情却是都喂给了那等没有心肝的人,萧淑云心中登时一阵愤恨,面无表情地指着首饰匣子里头的另一根簪子,坚定道“不要那个,用这个。” 她想好了,祁氏那么的恶毒可恶,是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的。虽然现在,她还不能彻底的和她撕破脸,可在此之前,她也要不着痕迹的,恶心恶心她,叫她心里也不得好过。 菊英有些呆怔,手里拿着素银簪子,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根簪子在大奶奶的头上都簪了七八年了,怎的说不带就不带了 萧淑云瞟见了铜镜里头菊英的迟疑,眼神一凉,探手拿了两根赤金桃枝攒心的翡翠长钗,往妆台上重重一放,说道“就用这个。” 菊英一见主子发火,忙把手里的银簪搁下,拿起那两根翡翠钗,比划着就簪到了头上去。只是心里却还是有些惴惴的,眼睛珠子,不时地就要往那镜面上瞄了过去。 萧淑云只稳稳坐好,勉强按捺着心中纷迭的思绪,也没心思去理会那菊英的无礼。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那林榕是铁定没死的,萧淑云起先还存了想要去亲口质问的念头,可看了半夜的帐顶子,却是想通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缘故,于她而言,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既是负心汉,就配不得她忠贞不嫁的感情。 想她梦里头守贞如玉做了一辈子的贞节妇,最后却是被人灌了毒药而死,想想实在可笑。这辈子,她再也不要做什么贞节妇了,至于妇德什么的,也都死去一边儿去。她要好好活着,活得舒心如意,子孙绕膝。 可是这世道,一个没了娘家做倚仗的女人,想要和婆家硬对硬的闹,实在是不易。萧淑云眉头蹙起,她要捎信回那个家,寻求帮助吗想到此处,萧淑云的心里立时翻滚起了剧烈的厌恨来。 那个家,打从她坐上花轿出门儿的那一刻起,便没想着再回去。如今她已经离家八载有余,期间不曾写过半封信回去,家中的人,起先还有书信捎来,后来也是断了音讯,她猜着,他们许是当她已经死了吧 默默地叹气,萧淑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的心里,一直有个结。不管是和娘家失了联系,还是她心甘情愿的在这林家做寡妇熬日子,所有的一切,都由这个心结而起。 她无法原谅他们,也无法原谅自己,自己这个,生来就带着原罪的孽子 铜镜里,菊英的眼中渐渐盈满了讶异的神色。这位大奶奶今个儿可是奇怪了,一起床便板着张脸,如今又瞧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个儿了。 细想来,这些日子,她的性子就十分的不同寻常,忽好忽坏的,没个定性。可家中一切如常,她一个寡妇,清心寡欲的,又没孩子,会有什么烦恼事儿呢 菊英心里困惑,便不停地觑眼打量。 萧淑云虽是闭着眼睛,却也感受到了那抹灼热窥探的视线,不时就要往她的脸皮子上瞧,心里一恼,忽的掀起眼皮子,一声清冷的笑“你在看什么” 唬得菊英差点吓破了胆子,手上握紧了一把青丝,重重往怀里一揪。 疼得萧淑云身子一颤,登时皱起脸,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乌发,捂在了头皮上。 屋子里的气氛瞬时间冷了下来了。 菊英想着这位佛爷如今却是改了性子的,动辄发怒,昨儿个还差点发落了秋影,心一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地叩头“是奴婢不小心,求奶奶饶了我,求奶奶饶了我。” 心口处,憋屈着一股愤怒的火。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叫她心生厌恶。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挣脱了这里的束缚,可问题是时机不到,她什么都不曾安排妥当。 不能急,不要急萧淑云微闭着眼睛,默默在心里絮叨着。 她心里也清楚,因着这些日子频频做的那噩梦,她的情绪已然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而诈出了长安的实话后,她就更难忍耐的住了。 只是前车之鉴,绝对不能忽视了去。她不能似梦中那般,才刚听得了林榕不曾死去的消息,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非要去对峙寻个明白,最后白白的丢了一条性命不算,还连累了林娇也跟着她一起命赴黄泉。 终于缓匀了气儿,萧淑云抬起头,脸皮上,竟是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和煦慈笑,淡淡道“无事,起来继续梳头。” 菊英偷偷撩起眼皮子,瞧见那副玉雕一般的玲珑俏脸上,赫然是往日里见惯了的那抹笑,温婉而亲和,登时骇得魂飞魄散。这位奶奶,不会是叫鬼迷了心窍了吧,怎的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呢 只是她再也不敢多想,忙爬了起来,努力控制着战兢的手臂,捏紧了手里头的杨木梳子。好在她挽发的手艺很好,不多时,便打理好了那一头乌丝。 萧淑云对着镜面左右端详,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站起身,挥手退去了正拿着一身颜色暗淡的衣裳,要来伺候她穿衣的丫头,吩咐道“去把柜子里头那一件儿杏黄色绣桃花儿的半臂拿了来。” 看着镜子里的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萧淑云眼中的神彩渐渐飞扬起来。既是决定了要恶心那祁氏,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吧 而屋子里本就因着菊英的事情,而心中惴惴难安的丫头婆子们,听得萧淑云的话后,登时都惊呆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006章 倒也怪不得下人们惊讶,自打林榕被林家认定已经死了之后,萧淑云便把那些颜色鲜艳的衣裳,都装进柜子里锁了起来。平素里,她只穿素色暗淡的衣裳,便连袖子上多绣了些花草的,她都不肯穿。 顶着众人惊诧的目光,萧淑云只不住口地催促着那丫头,赶紧把她要的那件儿衣服给找出来。而后面色如常地让那丫头,伺候着她穿上了这身儿颜色甚是娇嫩的衣服。 旁的暂且不论,先换身儿颜色鲜嫩的,去恶心恶心那毒妇去她素日里倒是说得好听,以往是她傻,都信了去,如今想来,她的那些好听话儿,都是要反着听才是。 一时装扮完毕,萧淑云瞧着镜面中的自己焕然一新,不觉心中喜欢,脸上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来。 圆润莹白的指尖轻抚着袖尾上,那朵朵潋滟夺目的桃花儿,萧淑云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这辈子,她的人生,从此时开始,就要开始不一样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淑云转过身,脸上浮出一抹温润的浅笑来“走,去给太太请安去” 在曲折深长的抄手游廊上走了一遭,院子里头的下人,就都看呆了眼去。萧淑云却是轻摇着白绢团扇,曼步往二太太的正院里走去。 这林家虽是家大业大,然而如今的两位老爷,却都是坐吃山空的主儿。 一个是个戏痴,每日里只知道捧着那些戏子们的臭脚,全然不顾家中的死活。 一个却是个风流浪荡性子,家中是客栈,那青楼红袖馆里,才是他的家。 若非是林家娶进门儿的两个太太都是性子刚强,手段狠辣,只怕这林家,早就败落的不成样子了。 只是,这两位太太既都是性子强硬的,自然是王不见王,相处不下。虽还在一处住着,却早早就闹腾着分了家的。 如今这林府大宅院,打从中间儿劈开,东边儿一半儿给了大房的,另一半儿,就是二房的。 原本萧淑云和大太太的关系很是亲密和睦,只可惜旧年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两个人最终闹掰了,如今细算算,她们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见过面了。 想起那回子事儿,萧淑云双眉间,渐渐拢起了一层淡淡的疑虑。那事儿细想来,里面竟是处处都有祁氏的影子,那祁氏为人歹毒,有她掺和进去,莫非,里面竟另有乾坤不成 萧淑云一面琢磨着,一面下了长廊,顺着石子小道一路上穿花拂柳的,很快就到了祁氏住着的院子门前。 萧淑云顿足抬头,眼前,巨大的黑漆匾额上头,五福堂三个字正在晨时淡薄的阳光下面熠熠生辉。 这五福堂,名来书经,其中五福,一曰长寿、二曰富贵、三曰康宁、四曰好德、五曰善终。 萧淑云看着那三个字,慢慢笑了起来。那女人烂了心肝儿的一个人,倒是恬不知耻,求得挺多的,真真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只是,上辈子她是糊糊涂涂的混日子,便是心里知道,祁氏在偷偷的蚕食着她的嫁妆,也尽由着那女人,慢慢的将她的嫁妆一点点,蚂蚁搬家一般,都给掏空了去。 如今且先请了早安,等着一会儿回去,便要将她的嫁妆册子拿出来清点一番,若是缺了什么萧淑云倏然收住了笑意,冷冷地收回视线,抬起脚进了大门。 萧淑云一身光鲜耀眼进得院子的时候,祁氏正安排着一些细琐事宜,听得人说大奶奶来了,随意瞥了一眼,正要转头继续去同下人交代事情,却是猛地一怔,再抬起眼来,便发现那素来一身黯淡无华的大儿媳妇,今个儿竟是换了一身儿的娇嫩,不但如此,头上的簪子也换了,那根一直戴着的素银长簪,竟是不见了。 那簪子可是榕哥儿给她的,她不是宝贝疙瘩一样,整天戴在头上的吗祁氏心里莫名一阵不安,旁人不知晓,可她却是心知肚明,她最怕的,便是这女人哪一天忽然转了性子,就不肯继续在林家守寡了。 那样一来,不但那些嫁妆就要不保,只怕榕哥那里,也要生出事端来了。想起当初榕哥儿答应回去,做洪家上门女婿的时候,提出来的那个条件,祁氏的脸上,慢慢浮出淡淡的忧虑来。 萧淑云瞅见祁氏细眉微蹙,面带犹疑不悦,心中就忍不住痛快起来,上前福了福,笑得一派天真浪漫“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来了,母亲万福” 祁氏猛然一悚,而后眼中渐渐变得清明,脸上淡淡地慈笑着,温声道“今个儿这一身儿瞧着倒是不错,显得气色越发好了。” 萧淑云羞涩一笑“往日里母亲总是劝儿媳,便是守节,也无需那般苛刻自己,大好的年华,总要穿些漂亮衣服,戴一些好看的首饰,才不枉活了这么一遭。以往媳妇儿总是不肯听,今儿晨起,忽的就想通了。母亲说的极是,好好儿的一辈子,怎的也该漂漂亮亮的活着才是” 这话说的祁氏一噎。 那话的确是祁氏说的,可她里头的真心,却是半点没有,不过是她捏得住萧淑云的性子,知道她越是那般说,这呆蠢的女子就越是会把身上的钗环卸得干净,一门儿心思的,在林家安分守己的做寡妇。如今被拿来说嘴,祁氏也没话可说。 蓦然一笑,祁氏拍着手装着一副欣慰至极的模样“这下可是好了,你能想得通,我心里也颇感欣慰,以前每每看到你自苦,我这心里,可真是难受得很。可恨我那大儿,自己命薄如纸便罢了,倒是把你给害苦了。”说着,就抽出了帕子,在眼角处按了按。 便有心腹在一旁劝道“太太莫要伤心了,总是大奶奶如今都改了,太太该高兴才是。” 祁氏就破涕为笑“可不是,可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萧淑云看着祁氏装模作样,心里直泛恶心,脸上却是笑得如花怒放,微垂脸颊害羞地嗔道“母亲就不要笑话儿媳以前的迂腐执拗了。” 祁氏瞧着萧淑云脸上羞涩的笑,心里一怄,立时憋了一肚子的不快来。可她也只能笑着,这模样给外人看去,才会觉得,她是多么的慈爱良善,再没有比她更和气好相处的婆婆了。 萧淑云装模作样完,也没闲工夫再和祁氏耗下去,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不能把大好时光白白浪费在了这女人身上,于是福了福,道“母亲忙碌,儿媳就不在这里打扰母亲了,这就告退了。” 祁氏也不乐意再瞅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于是笑道“知道了,你且去吧” 等着萧淑云去了,祁氏才揉着胸口阴沉下脸,好半晌,恶狠狠地和心腹说道“这女人,还是整日里哭丧着脸瞧着顺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007章 回了自家院子里,萧淑云直接去了耳房,探望卧病在床的绿莺。 绿莺一见着萧淑云便掉眼泪,哽咽一声“奶奶”便哭得说不出话来。 萧淑云挥手叫菊英她们退下,自己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仔细看了一回绿莺,见她脸色尚好,只是稍显疲倦,稍觉安心后,便忍不住叱道“你这丫头,明知道我这会子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不好好的助我一臂之力,好叫我跳出了这火坑去,却是躺在这里,生什么劳什子的病。你这般病怏怏地躺上几日,再哭哭啼啼的掉几滴眼泪,难不成我的日子就要不一样了吗” 见绿莺哭声渐缓,眼中似有思虑,萧淑云继续道“你是我的心腹之人,打小就跟着我,自打奶娘去了后,我也不中用,浑浑噩噩的,就叫那毒妇把我身边儿的得力之人,一个一个的,竟都剪除了去也是浑然不知。” “你且瞧这华容院里,除了你,如今我又能信哪个不都是后头太太给添补上来,补了空缺的。这档口儿,你不说提起精神头儿,同我一道精打细算一番,看下一步如何走,就自己个儿生病偷懒儿去了,独留我一个,晚上睡不着觉,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找不到。这便是你的忠心不成”说着,心中发酸,眼圈微湿,于是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绿莺听得主子这番话,心里又是恨,又是难过,又是痛,又是内疚,抹了一把泪,哽咽道“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吃药,也不会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再加重了病情。等奴婢好起来,便和奶奶一起,好好计划着怎么逃离这林府去。” 萧淑云见她双眼烁烁,和方才她进来时,一派的萎靡不振相比,倒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你且自己个儿好生休养着,等我得了空儿再来瞧你。” 绿莺忙点头“好,奶奶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去,无需担心奴婢。” 这厢回了屋去,萧淑云不许人在跟前伺候,自己躺在软榻上,闷头又想了半日。她原是打算请安回来便清点了嫁妆的,可现在她却是改了主意。 她在此地毕竟是力单无依的,空有一番气性,却是怕得还没闹腾起来,祁氏那里便得了消息去,再惹了那毒妇动了杀心,就不妙了。这毕竟是她的地盘儿,她不能像梦里头那样,被她悄无声息地弄死了。这事儿,还须得从长计议才是。 这般想了想,萧淑云起身去了隔壁的书房坐定,在案桌上铺了信纸,研好墨提起笔,心头一滞,却是写不下去了。 想起了她的父母双亲,还有那些哥哥姐姐,萧淑云的心里,就好似塞进去了许多的针刺来,扎得她的一颗心,疼痛难耐,再不能安宁下来。 她自来性烈又执拗,知道了那回事后,不亚于晴天霹雳,便是父母亲一向待她视若珍宝,她也无法再面对他们,只觉她的存在就是个耻辱,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 那时候的她还不曾出嫁,在家中的每一日,于她而言都是无尽的煎熬,她只想逃离那个家,远远的逃离开,再也不回去了。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便是此时想起来,萧淑云也只觉心情激荡愤慨,根本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心里波涛翻滚般纠结一片,萧淑云将毛笔搁置在笔枕上,起身踱步往窗户那里走去。一把推开了窗子,外头,几株杏粉正花枝招展地迎风摇摆着。 她也想得很明白,若是只想着离开了林家去,却也容易得很,收集些细软之类的,带着绿莺直接逃离了林家。以后四海为家,不论哪个犄角旮旯,总会有她活命的地方。 可是她不甘心,她嫁进林家的时候,家中给她陪嫁的八百亩良田,可都是上好的田地,每年都会有大笔的银子,还有出产的各种活物送了过来。 还有那些铺子,都是娘家花钱在这里给她置办的,如今都是下金蛋的老母鸡,就这么白白给了祁氏,她不甘心绝对不甘心特别是想起那梦中,她被祁氏活活毒死的那一幕,她就没法子洒脱的将这些东西都留给了祁氏去。 萧淑云猛地转过身来,靠在窗子上,目光沉沉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林家如此可恶,她不能就这么白白的便宜了他们。贪了她那么多的银子,必须得给她吐出来。再者,她也不能就那么灰溜溜静悄悄地跑了,祁氏那种人,只怕她前脚跑了,后脚她就要一个屎盆子尽都扣到了她的头上去。 只要一想想,祁氏霸揽了她的私财嫁妆,还能有个好名声富富贵贵的活着,可她却要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能骂一句淫货荡妇,她就没法子心平气和 想到这里,萧淑云不再犹豫了。写了信,拿了红蜡封住,萧淑云叫人唤了长安进来。 长安正在马棚里头清理粪便,听到萧淑云唤他,登时面色变得惨白起来。他就知道,这事儿叫奶奶知道了,这日子,便再也安宁不了了。 将手里的活儿放下,长安去到木板搭起来的窝棚里头清理了身子,又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立在原地长长舒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就往萧淑云的华容院去了。 长安心里想得清楚,不管如何,这辈子他最对不住的就是奶奶了,既是奶奶知道了,不管奶奶如何做,他都会帮着她的。 弓腰垂手的去了华容院,进得正厅,长安一抬眼,便瞧得萧淑云坐在太师椅里,正襟危坐一派肃然,忙小碎步走上前跪下磕头“奶奶万福。” 萧淑云如今瞧见长安,觉得他是又可恨,又可怜,默了片刻,低声道“起来吧”舒了口气,缓缓道“我要你去嵩阳城我娘家帮我送封信回去。” 长安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他已然清楚,这信的关窍所在,只怕送了回去,下一步,萧家便会派了人来,把奶奶要回去了。 虽然心里想得好好的,可真到了这时候,泪水还是立时的就糊了一脸。奶奶走了,他们一大家子,却要怎么活呢可心思一转,长安又想到,若是奶奶真能离了林家去,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以前她一门儿心思的守寡,他虽是觉得不忍心,到底为着自己的家人,也昧着良心装作视若无睹,只把那事儿捂得严严实实,半丝口风也不漏出来。 可如今奶奶知道了,也不想继续人不人鬼不鬼的呆在林家,为根本没死去的大爷守个劳什子的寡,他再是昧着良心,为了家人便从中作梗,非要奶奶做个活死人,他又如何面对这些年,大奶奶待他一家子的恩德。 于是长安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狠狠抽了抽鼻子,硬声道“好。奶奶只管放心,长安必定办好了这回事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008章 萧淑云知道长安为何哭,然而见他最终还是应下了这回事儿,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的暖意来,这人总算是还有些良心在的。 于是从袖中掏出了那封信,递了过去,见长安仔细放在胸前的衣襟里,萧淑云说道“记得,到了我家,不许你说出我的名字,旁的随你去说,切记,找道萧家的二爷萧明山。”又虚点着长安的胸口“这信,除了萧二爷,其余的谁都不能给,记住了吗” 长安连连点头“记住了,不说出奶奶的名字,这信只能交给萧家二爷。” 萧淑云满意地点头,顿了片刻,说道“以往种种,我姑且不再同你计较。你且只管去,只要你好生把消息送了去,以后不管我去了哪里,都必定不会弃你不顾的。” 这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长安眼中水光乍闪,不可置信问道“奶奶不骗小的” 萧淑云反问他“我骗你做甚” 即便是句空话,长安心里也踏实了许多,郑重其事地磕了头,肃然道“奶奶只管等着长安的好消息。” 嵩阳城离朝和县不算近,连着旱路和水路,须得三天三夜才能到。长安这一去,萧淑云便开始牵肠挂肚起来。 却也不知道,她已然八年不曾联络过的弟弟,接了自家的信后,可会惦记着之前的情分,为她撑腰做主。 看着窗外漆黑穹顶上星光闪烁,萧淑云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若是他不肯,只怕她就要另想门路了。指尖慢慢点在窗框上,萧淑云的心里,渐渐冒出了一个人影来。 萧淑云想起那人,不觉轻轻的叹气。却也不知道,若是她求到了她跟前,她愿不愿意摒弃前嫌,助她一臂之力。 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的,长安终于赶到了嵩阳城。一路问过去,大奶奶的娘家倒是好找的很。嵩阳城首富,却真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叩响门环,长安笑眯眯地给那门子作揖,点头哈腰道“小的奉家主之命,有事要寻萧府的二爷,还请小哥儿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 那门子问道“你哪个从哪里来要找我们家二爷做甚” 长安回道“小的是朝和县云大爷家的仆人,之前咱们家大爷,和贵府的萧二爷做了笔生意,深觉萧二爷是个说一不二的实诚人,如今又有了发财的门道儿,便叫小的送封信给萧二爷,看二爷可有参股的心思没” 原是要搭伴儿做生意啊,那门子说道“二爷不在家,去宾昌县做生意去了。” 长安脸上的笑意一凝,忙又嘻嘻笑问“却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门子摸着脑门儿想了会儿,回道“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正说着,忽的定睛往远处一看,而后忙将大门又开了开。 长安顺着那门子的视线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相貌极清俊的少年郎君,笑容灿烂夺目,手里头抱着个彩球儿,正笑眯眯走了过来。 那门子忙跨出了门槛,乐呵呵招呼道“二爷回来了今个儿出去可是乐呵了听说宝月楼前头的舞狮子是请的云鼎班的人,可是好看得紧” 那少年郎笑着将手里的彩球往高处一抛,又伸手接住,灿然一笑“一般一般,比之你家二爷我,还是差的远呢” 二爷是萧二爷吗那长安以为是门子诓骗他,忙上前问道“可是萧家二爷” 那门子就冲着长安瞪起眼珠子来“你这话甚个意思以为我诓你不成这是孔家的二爷,不是咱们家的二爷。都说了,二爷去宾昌县做生意去了,怎的不信” 长安一呆,见那门子面带不满,涨红了脸并不似在说假话,忙弓着腰作揖赔礼“是小的糊涂了,还以为是萧家二爷呢” 那孔二爷便问道“你是来寻明山哥哥的要做甚正好过几日,我便要去宜宾县一趟,你要是有事,我可以帮你捎信儿过去。” 那门子一听,登时高兴了,两手一拍笑道“可是小的糊涂了,都忘了,二爷你过得两日也是要去宜宾县的。”转过头同长安道“你不是说有封信吗拿出来给孔家的二爷收着,到时候给你捎去给二爷看,绝对不耽误事儿的。” 这可不行,长安下意识伸手按住了怀中的信,心说出门儿前,大奶奶可是专门交代过的,除了萧家二爷,谁都不能给。 于是长安忙笑道“多谢两位的好心肠,只是家主说了,这信定要捎给萧二爷本人,既是萧二爷不在家,小的且先回去,禀告了家主又再说吧”说着又笑眯眯地做了揖,忙转过身去,急匆匆就走掉了。 等着转了个弯,将那萧家的大门儿远远甩到了后面,长安脸上的笑便散掉了,摸了摸胸口前头的信,沉沉叹了口气,只得无功而返。 而那萧府门前,孔辙看着疾步离去的那陌生男子,问道“这人干嘛来的” 门子一脸纳闷儿,说道“说是朝和县的什么云大爷家的仆人,他家大爷和咱们家二爷以前做过生意,如今又有发财的门道儿了,就来招呼二爷,想要搭伴儿做生意。” 这话一听,孔辙便知道,那男人是说谎了。旁人或许不知道,可他却是清楚得很,萧明山那人,是再不会和朝和县的任何人做生意的。 之前那里便有个大财主,说什么有一批金器的生意要和萧明山做,那么大一笔银子,萧明山说不做就是不肯做。问他缘故,只说是因为他那嫁到朝和县的三姐,不太愿意见到他们萧家的人。唯恐去那里做生意再碰到了,惹了他那三姐不高兴。 孔辙皱起眉想了会儿,只觉这事儿古怪得很。从朝和县来的云大爷云大爷脑子里忽的一闪,萧淑云,云大爷莫非是她吗 然而很快的,孔辙便打消了这个疑惑。那女人性子烈的很,若是她打定主意不肯和萧家人再有联系,只怕是她死到了外头,也不会捎信回来的。 想起那女人,孔辙的那颗心,就仿佛猫抓了一般的难受起来。忍不住抬起手来,情不自禁的,就摩挲起手上的那个陈年旧疤了。 那里的皮肤有微微的凹凸不平,细看去,几个微不可见的牙印子已然快要消失不见了。孔辙看着那牙印子,黝黑的瞳孔中渐渐氤氲出了淡淡的痛意来。 她嫁去林家,已经八年有余了。 长安回得家中,将萧二爷外出做生意的事情告诉给了萧淑云听,萧淑云接了那封信,收到袖子里后,稍作沉默,便叫长安去了。 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萧淑云一个人呆坐在敞厅里头沉默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苦涩沉痛的笑来。 这却是天意如此了,也许从她对那个家生出了无比的憎恨和厌恶后,她和他们的情分,便注定要走到了这种地步了。 两行泪顺着脸颊慢慢落了下来,萧淑云支着头,闭上眼睛轻轻地啜泣起来。而这个夜里,已经好几日不再做噩梦了的萧淑云,又一次做起了噩梦。 梦里头,她正躲在父母的窗台下。身后阴风阵阵,毗邻窗外密密匝匝的竹林,因着凉风卷卷,而发出了各种莫名的诡异声音。 而窗子里面的母亲,正在哭嚎,那混杂了各种情绪的绝望痛哭,叫她恨得以头抢地,悲痛欲绝。而萧淑云自己,隔着一面窗子,紧紧捂住了嘴巴,亦是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几乎要背过身去。 这样的父母,是萧淑云从来不曾见过的,而从父母口中说出来的那些事情,也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双亲,慈爱亲切的背后,竟是长着这么一副,冰冷无情,恶毒寡义的模样。她也无法接受,他们结合的背后,竟是背负着那么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黑云遮住了弯月,曲折不见尽头的长廊上,间隔挂起的红色灯笼,耀出了团团的阴冷红光。萧淑云浑浑噩噩地走着,脚下虚浮,犹如踩在了棉花团上。 萧家是嵩阳城里头的首富,建得偌大无比,华奢非常的宅院。 白日里头,这宅子恍惚金碧辉煌的瑶池仙宫,叫得人一瞧见,便要起了心生向往的心思。 可到了深夜,当暗无天日的黑色遮住了一切的时候,这座庭院深深的大宅院里,各色狰狞着鬼脸的黑影,仿佛地狱深处攀爬而出的鬼怪罗刹,穿过漫长无比的黄泉路,一步步来到了这人间地狱里。而她自己,就是这人间地狱里头,本不该存在的一个孽子。 一阵凉风卷过,萧淑云蓦然觉得头晕胸闷,忙虚弱无力的扶着红色柱子喘了口气,才又抬起头,慢慢往前走着。 远处,黑夜浓稠如墨,萧淑云看着看着,不觉便绝望地笑出了声来。 她的父母亲,原来竟是潜伏在人群中的恶魔,长着凡人的慈祥的脸庞,可胸腔里头,却是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他们怎么能,能做下了那般没有人伦,恶毒狠辣的事情呢 跌跌撞撞的,萧淑云就来到了祖父母院门前头。硕大的院子里有两棵硕大茂密的梧桐,此时黑压压的一片诡异黑影,遮去了本就深沉无光的穹顶。 萧淑云抬起手,曲起手指,正要叩门,上空忽的掠过了几只黑鸦来,扑棱着翅膀,飞速穿透了这浓的化不开的夜色,往远处飞去。 鸦啼尖锐而凄厉,恐怖又阴森,萧淑云僵硬地立在原处,只觉这阴凉无边的秋风,竟是如此的阴森可怖。 而眼前,两扇黑漆大门儿忽而慢慢的打开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刺穿这沉凝的好似一滩死水一般的夜色。身穿寿衣的祖父母并排而立,就那样面色青灰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萧淑云慢慢缩回了手去,怔怔看着眼前的两位老人,面孔上呆滞无光的眼瞳倏然一动,慢慢露出了诡异的冷笑来。 “你大伯死了,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了,要是把这事情捅了出去,杀人是要偿命的,到时候他死了,又有谁,能为我们养老送终,摔盆儿披麻呢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你真个儿忍心,就叫他去死吗” 那本已远去的乌鸦,忽的就在耳边“嘎嘎”的嘶鸣起来,萧淑云只觉头颅里头一阵绞疼,她猛的抱住了头,紧紧闭上了眼睛,就歇斯底里的惨叫了起来。 几盏青瓷油灯,将屋子照得通明。 绿莺将铜盆里头的温帕子拧了出来,然后捋平,搁在了萧淑云的额上。萧淑云病了,如今正在发热,本是雪白的脸皮子,烧得通红一片。 “绿莺姐姐,药来了。”菊英手里托着一碗药,轻手轻脚走了过来。 绿莺接了那药,对菊英说道“今儿晚上我守着奶奶,你且先去睡,等明个儿,你再来替下了我。” 菊英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绿莺又交代道“和外头的人说,都歇着去吧,记得叫灶上留着火,留个婆子看着。万一奶奶醒了,要吃个汤水的,也便宜些。” 菊英嘴里应了,这才转过身走了。 绿莺慢慢搅弄着那药,等着凉的温热,才附到萧淑云耳边,轻声说道“奶奶,喝药了。” 苦涩的汤汁子一勺一勺喂进了口里,萧淑云迷瞪着眼睛,只觉浑身热得滚烫,好似下一刻,便能要燃烧起来似的。 等着药喝完了,绿莺又拿了帕子给她擦净了唇角,这才拿下了她额上的湿帕子,又泡在温水里头浸了浸,才拧得半干,又重新搁在了萧淑云的额上。 萧淑云烧得唇瓣都起了皮来,目光无神地看着绿莺,轻声问道“郎中说,我这是生得什么病” 绿莺回道“说是奶奶素日里郁结于心,故而伤了身子,白日里着了寒气,晚上又惊了梦,这才一并发作了出来。” 萧淑云一怔,她脑子虽是烧得晕晕乎乎的,可她还是想起来了,那梦里头,她恍惚就是秋日里染了风寒症,那郎中也是说,她是郁结于心亏了身子,然后吹了寒气后,才会发作的那般厉害。 抿了抿唇瓣,那苦涩的药味儿,却是和梦中的不太一样。萧淑云说道“去把方子拿过来我看。” 绿莺奇道“奶奶烧糊涂了,吃了药不好好睡觉,看什么方子。” 萧淑云皱起眉,不高兴道“叫你去你就去,恁多废话。”她烧得厉害,虽是恼了,可说出来的话却好似轻风无根一般,透着股子轻飘飘的劲儿。 绿莺自然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忙去拿了方子过来。萧淑云有些眼花,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下去,而后眼神一暗,问道“那药还有没有了” 本是想张口反驳,这药都是有剂量的,多喝了对身子也没好处,可一瞧见萧淑云面色凝重,绿莺也不敢开口,起身往厨房了去了。不一会儿,便端着个小碗回来了,说道“没多少了,我倒了许久,才弄出了这么点儿出来。” 确实不多,只有浅浅的一个碗底。萧淑云接了碗来,搁在唇边,细细品着味道。随即,脸上慢慢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来,接着,那表情就变了,本是迷瞪的眼睛珠子里头,两团愤怒的火登时烧了起来。 萧淑云端着碗的手都有些抖,半晌,她才恨声道“当真是毒妇一个,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然动了杀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009章 绿莺一头雾水,甚个毒妇,甚个动了杀心她不明白,瞧着自己主子,心说不会是烧糊涂了,说胡话的吧想着,便要伸手去探萧淑云额头上的温度。 被萧淑云不耐的推开手去,瞅了绿莺一眼,把碗递了过去。她自然没法子告诉绿莺,这方子,在梦里头她也是看到过的,不但开出的药物一模一样,便连那药的剂量,也是分毫未错。可怪异的却是,同样的东西,那熬出来的药汁子,味道却是毫不相同。一个泛着酸味儿,一个苦涩味儿更浓。 萧淑云当时还是一心觉得,那祁氏是个难得的好婆婆,便是后来尝出了味道有些不同,还奇怪地告诉了她,被她笑着说,许是汤药喝多了,味觉也跟着不灵敏了。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可如今再去仔细回忆,却恍惚记得,她那风寒症,本已经有些许的起色了,而自打那汤药变了些味道后,她的病,却是一再加重,直至林娇说破了那件秘辛,而后,她就被祁氏给害死了。 这些,都是梦里头的事情,又如何告诉给绿莺听。萧淑云看那绿莺放了碗在小几上,转眸又担心地看着自己,心思上辈子她死的仓促,死之前只见得了林娇,却是不见了绿莺的踪迹,想来她这个主子都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她做奴婢的,定也不会得了什么好结果去 心中沉甸甸的压着事情,萧淑云抚了抚额头,说道“我要歇了。” 绿莺扶着她躺下,萧淑云虽是头疼欲裂,眼花难受,可她脑子里轰隆隆的响个不住,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 弟弟没联络上,可她也只能鼓足了那么一次勇气,腆着脸,忘却了她心中不可逾越的那道坎儿,叫长安送了那封信去。既是没送出去,那信回头就叫她给毁了。从此以后,她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了。 萧淑云的眼皮子死死黏在了一处,脑子里头撕裂一般扯着难受,就在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的那时候,她心里想着,等着病好了,就要寻了机会,去和东府的大太太,先碰个头儿看看情况,又再说旁的。 不说萧淑云这厢只每日里汤药不断,慢慢养着病。却说那一日长安去了之后,那孔辙在萧府大门口揣了一肚子的疑虑,越想越不对劲儿。 可等着他拔脚去追那送信的人,却是立在三岔口处,东张西望了一番后,半个人影子也瞧不见了。只得回了府里,预备着先去廖姨娘的院子里问声安,然后再回院子里去,把箱笼收拾一下,明个儿就出发去宜宾县寻萧明山去。 路上却是碰到了萧太太岳氏,一瞧见他,就是横挑眉毛,对他是百般的看不顺眼。 孔辙忙束手束脚站好,作揖道“太太好,给太太请安。” 他很清楚岳氏看他不惯,可心里却不生恼,但凡是个正房妻室,瞧见了得宠偏房的亲戚,大约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更遑论,那廖氏又是个非常得宠的,得宠到了,明里暗里的给这正妻气受,那萧老爷却是好似瞎了眼睛一般,只装着看不见。 岳氏果然不理会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孔辙只将头再垂了垂,瞧起来愈发的温顺和善了。 可孔辙再是有礼,再是温顺,岳氏也是瞧他不顺眼儿。 她晓得,这孩子和她的山哥儿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可那廖贱人的亲姐姐,如今却成了这孩子的嫡母了,说起来,这小子还要喊那贱人一声姨妈呢 这么一想,岳氏顿时又想起了,廖贱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来,由不得怒火上头,眼神愈发的不善了。 气氛有些凝重,孔辙虽是有些不舒服,可对岳氏的行径,却也十分的理解。 他本身出身不低,家在清河县里,那也是一方有权有势的士绅人家,体面得很。 既是士绅人家出身的,家中富贵,男人们少不得就要纳得许多的偏房妾室,生出了许多庶子庶女出来,不论正室还是偏房们,整日里都要闹得不安宁。这些,都是看在了他的眼睛里的。 只是岳氏再是不高兴,到底还要忌讳着孔辙的出身,也知道,自家儿子能和这种身份的人结交成好友,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于是气呼呼瞪着孔辙好半晌,一甩帕子,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走了。 孔辙见得那妇人气汹汹离开了,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往廖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廖姨娘虽然三十多了,可因着保养得好,那脸皮子还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今日里她一身儿海棠红的菊纹半臂,下头套着一件儿长可曳地的百褶如意纱裙,挽着当下最时兴的朝天髻,虽只簪了一根金碧辉煌的镶红宝石的蝶恋花金步摇,除了零星的几朵珠花,再不曾佩戴旁的,可比之方才岳氏的满头珠翠,却是显得格外的气质出尘。 孔辙对着廖姨娘作揖“给姨妈请安。” 说来,他本和这廖氏不该有什么亲戚关系的,可前些日子,他才被过继给了家中大房的孔大太太廖氏,做了顶门梁的嗣子,这廖姨娘是廖氏的亲妹妹,廖氏成了他的嫡母,叫这廖姨娘一声姨妈,也是应该的。 廖姨娘知道这孩子是她姐姐的嗣子,以后是要给她姐姐披麻戴孝,养老送终的人,待他自然亲近了两分,偏那孔辙又长得唇红齿白,两眼黝黑澄澈,一瞧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又情不自禁就添了几分真心出来,笑道“快坐下,哪里来的,看这满头大汗,再被风给扑了,得了风寒症可还是了不得的。”说着,就叫丫头拧来了温热的帕子,叫给孔辙擦脸拭汗。 拧帕子的丫头长得肤白貌美,每日里对镜贴花黄,左右端详着自己的那张脸,自然的,就要生出了一颗飞上枝头的心来。 偏这孔辙也是个美男子,出身又好,一来二去哪能不心动,一身香风的走了来,一面擦汗,一面就要往孔辙身上蹭。 孔辙被那香风熏得头疼,夺了帕子,似是不经意一般,随手推搡了那丫头一把。 那丫头跌倒在地,一声娇啼,回过头来娇滴滴看着孔辙,一双媚眼儿水光润润的带着委屈,瞧着甚是楚楚可怜。 孔辙却是眼神凉凉,不耐地瞥了一眼,看向廖姨娘“姨妈,你屋子里怎会有这么笨手笨脚的丫头,还不快撵了去,再换了心灵手巧的来,没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讨厌嫌。” 那丫头又羞又气,臊得脸上通红,立时爬起来,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廖姨娘冷冷瞟了那丫头一眼,而后转过脸,同孔辙笑道“这丫头本是个好丫头,人长得好,手脚又麻利,心也细。可人大了,这心也跟着大了,以往都是一门儿心思的想着,怎么去伺候好主子,自然什么都很妥帖。可如今那脑门儿里头啊,却是想着怎么往高枝儿上飞去呢,自然就要笨手笨脚起来了。”笑着斟了杯茶推过去“不必理会她,这是我煮的茶,你尝尝看,味道可好” 孔辙端起来抿了一口,果然不错,笑道“听说姨妈的烹茶手艺师承小莉香,果然是一绝啊” 那小莉香,却是靖州出了名的雅妓。 这话果然戳到了廖姨娘的心病来,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神却是变得阴凉,起身端了盘果子过来,搁在小几上,笑盈盈说道“今个儿厨房新做的桃花饼,配着那茶吃,倒是味道不错,你且尝尝看。” 孔辙此人,虽瞧着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却是个心思再细腻不过的人,他敏锐地察觉出了廖姨娘的不自在,暗自思量片刻,顿时恍然大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010章(捉虫) 说起廖姨娘,却也是个苦命的。 廖家并非贫寒人家,正是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是做官的,虽然到了这一辈儿,有些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子却还是富足的。 若是那一年,乳娘没有抱着还是小孩子的廖姨娘出去看花灯,或是用心点,莫要贪恋花灯好看,便忘记了廖姨娘,廖姨娘也不会叫拍花子的给拍走了。 廖姨娘丢了后,廖家很是翻天覆地找了一通,自然是找不到的。而廖姨娘被转了两道手后,最后因为长得好,被青楼的老鸨给买了去。打小就精心着,等着长到了十五,便挂牌子,接客了。 风尘堆儿里浮沉了三年,廖姨娘十八那一年,正好萧老爷去靖州瓜坊做生意,偏巧就去了那家妓院,一眼就看中了,花名是桃花春的廖姨娘。 于是花了重金买回了家中,做了姨太太,自此后千娇百宠的养着,两年后,就生下了萧老爷的小儿子萧明泽。 许是时来运转了,生了萧明泽的第二年,有回萧老爷带着廖姨娘出门儿上香,偏那孔家的大太太廖氏,听说了这嵩阳城的送子观音灵验得很,便车马劳顿的,从清河县跑了来,两下撞了个正着。 那廖姨娘的长相,却和廖母年轻时候有八分的相似,廖氏一瞧见,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满心激动地上前去问。 廖姨娘丢的时候还小,旁的也记不住,就记住了自己的姓氏,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女人,穿得一身儿海棠红的团花褙子,手腕上带着一弯水头儿莹润的玉镯子,唇角处,长得一颗痣。 这话一说出口,把个廖氏激动得不行。那廖母的唇角,就长得了一颗痣,年轻时候最喜欢海棠红的衣裳,也最喜欢戴玉镯子。于是互通了住址,回家就写了封信给廖家送了去。 廖家老两口接了书信,立时就坐上了马车,从外地赶了来。两厢这么一相见,廖母又去暗室里,瞧了廖姨娘身上的胎记,果然和记忆中的不错分毫,顿时抱头痛哭。 只是廖家不比孔家,虽都是累世的书香门第,可孔家的子弟们,读书不行的,家中长辈,却也肯给些资产,叫他们出去自寻门路,发财养家的。 偏廖父是个迂腐不化的性子,家中子弟只许读书,守着家田庄子过活,再不许出去做了满身铜臭的经商人,哪里又会看得起,泥腿子出身,如今做生意的萧老爷。 虽是后头知道了女儿不但做了娼妓,还给人做了姨太太,心里头也着实膈应得很,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血,又深觉幼年时候没看住了她,叫她丢了,原是自己的罪过,于是和廖姨娘说,只要她肯跟着他们回家去,以后青灯古佛还了这一身的孽债,不管后来如何,廖家都一辈子养着她。 可廖姨娘这么个风尘堆儿里打滚儿出来的人,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艰难,又哪里在乎萧老爷泥腿子出身的商人身份,只要肯待她好,素日里又是锦衣玉食的过活着,她便不求旁的。再者,她一舍不得儿子,二则,也过不得那青灯古佛的清苦日子,便摇头不肯。 廖父便恼了,只说既是如此,父女缘分便到头儿了,扯了大哭不止的廖母,就走了。 可孔家的大太太廖氏哪里忍心就再不往来了,这小妹丢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以前也是怀里头抱着,天天亲的不得了的亲妹妹,日日想,年年盼的惦记了那么久,再不肯忘却的妹妹。于是背着廖父,私底下仍有往来。 也正是因着廖氏的那点子不舍,孔辙才有机会结识了萧明山,再往后,又见着了萧淑云。 孔辙自知一时疏忽说错了话,心里就开始不自在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吃了两口糕点,又喝了两口茶,便起身告辞,匆匆离去了。 徒留廖姨娘,看着案几上的残茶果子,闷闷不快了好半晌。 因着孔辙是萧家的常客,故而虽住的还是客房,却单独给他辟出了一个小院子,专门留着给他歇脚的。 孔辙这里才刚进了院子,便见小厮双瑞正在回廊下急得团团转,瞅见了他,好似瞧见了天上飞下的凤凰一般,立时就扑了过去,哭丧着脸哀求道“好少爷,咱们就家去吧,老太爷都派人催了好几回了,少爷总不肯回去,也不是回事儿啊” 孔辙脸一板,不高兴了,疾步走在回廊下,怒道“不回去,叫他们只管闹去吧,总之我是不回去的。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男丁,一双双眼只盯着我瞧做什么。这厢才把我过继给了大太太,如今又要把我过继给二房去,我又不是面团子,就随便他们揉圆搓扁的” 双瑞哪里不知道自己主子的不快,可那传信儿的人走之前可是和他说了,再劝不回少爷,便要把他娘老子还有弟妹全都给发卖了,他一个做奴才的,神仙们打架,就不要殃及他们这些小鬼儿了。 于是连走几步,跪在孔辙面前,抱住了他的双腿,哭嚎道“少爷哎,您就行行好,发发慈悲吧,您再不回去,我家娘老子还有弟妹就要给老太爷发卖了,您瞧着奴才平日里侍候还妥帖的份儿上,就回去一趟,哪怕您回去了就立马再走了,也成啊” 孔老太爷的脾性他还是知道的,只怕说要卖,还当真就给卖了。孔辙看着双瑞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得难受,闭着眼狠狠喘了两口气儿,得了,就先回去,回去打个照面,立马就去宜宾县寻萧明山去。 华容院里,萧淑云坐在床沿上,一仰脖儿,把药给喝尽了。 她这病已然好了大半儿了,如今下床走路,都是能行的。再想起梦里头,那喝不完的汤药,却是愈发沉重的病体,萧淑云心里也是想不通,祁氏能留着她的性命十八年,却为何忽然就要害了她的性命去。 原以为是因着她撞破了那秘事,祁氏才起了杀心,要害她,如今看来,便是不撞破了那事儿,祁氏也是存了要她性命的念头。只是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萧淑云却是愈发坚定了,要尽快离开林家的决心。 绿莺丧着脸,实在不明白,这病还没好透呢,就非要起来瞎折腾什么,嘟嘟囔囔道“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儿,这儿病还没好,就非要起身去寻大太太。大太太不待见咱们好些年了,奶奶做甚非要去寻了她不定就要碰钉子了,不给好脸看了,到时候蹭了一鼻子的灰,好没意思。” 萧淑云深知绿莺不是个心中能存住了事情的人,也不同她解释,只朝镜中看了看,说道“多施些脂粉,盖盖病气儿。” 大太太住在东院儿,才分家的时候,两处院子之间还开了扇月亮门,倒也近些,可后头闹出了那要命的事儿,那月亮门儿就被二太太给堵上了,说是怕得东院儿的乌烟瘴气再污了西院儿的门楣,把个大太太气得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后来林志也因此离家出走了,东西院儿的仇,就愈发结得深了。 萧淑云也知道,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不成想,这才叩响了门,那守门儿的婆子把门拉开一道缝儿,一看竟是西院儿的那位大奶奶,先是一怔,而后见了鬼一般,竟是把门儿给“咣当”一声闭上了。 绿莺气得要死,立时大骂“做什么呢看见奶奶来了,话没说上半句,就把门给关了,你们东府里头真是好规矩呀” 萧淑云抬手制止了绿莺的继续怒骂,隔着门扇,拔高了声音,慢条斯理道“劳烦阿婆去和大太太禀告,就说我说的,有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儿,烂在心里头不好受,总是要说出来,搁在太阳底下晒晒,才好做个明白人儿。” 隔了一道门里头,那关门儿的老婆子听得这话浑身打了个哆嗦,忙推搡了身边儿一同立着的小丫头,小声道“都听见她说了什么吧”见得丫头点头,就又去推搡她“那就赶紧去告诉大太太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011章 林家的大太太姓容,嫁进林家后,生得两男一女,而那林志,正是她的小儿子。 再过两日,便是林志的生辰了,容氏一片慈母心肠,今个儿便抽得空闲,亲自去了林志的院子里,给他收拾打理着久不见主人的居所。 连翘是容氏最为信任倚仗的大丫头,手里拿着抹布,浸在水里洗了洗,拿出来拧干,才走过去递给了容氏。 这本是下人该干的活计,可自打林三爷走了后,这屋子,便一直是大太太亲手打理的。连翘之前也是劝过,可是没用,后来,便也不劝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走动声,半晌,容氏忽然问道“听说,她病了” 连翘先是一呆,而后明白过来,这个她,是指的那个她,便回道“是的,听说是梦里头受了惊吓,后来又吹了凉风,就得了风寒症了。” 容氏抹着桌子,心思这日子凑得也怪巧的,再过得几日志儿就生辰了,她莫不是想起旧事,心中过意不去,以至于忧思成疾 又过了好一会儿,容氏叹气道“那事儿,说起来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去,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连翘轻轻应了一个“是”,心里却想,那西府的大奶奶,明摆就是个脑子不好使唤的傻子,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铜板的憨货。偏又固执的要命,偏听偏信,只觉得二太太竟是个好人。当初大太太也是含蓄地提醒过她好几次,可惜任凭如何敲边鼓,那人却是油盐不进,憨傻执拗的要命。 过了片刻,容氏又叹起气来“听说黄家那丫头,前些日子又生了,又是个大胖小子。多好的姑娘啊,人好看又能生养,可惜,志儿没那个福分。” 连翘知道,那个黄家的姑娘,当初是大太太看中了,要说给林三爷的妻室。可惜媒人才刚找好,那事儿便闹了出来。二太太跑到东府里头一通大闹,把个林三爷说得再无立足之地了。后来那位奶奶上吊没死成,把个林三爷愧的,就收拾了包袱,离家出走了。自此后,杳无音讯已是五年有余了。自然的,那婚事也不了了之了。 “说到底,还是那个贱人心肠太坏了。那孩子,也太蠢了点。她若是没有上吊,志儿也不会内疚到离家出走的地步。如今我也不会,想要看看我的志儿,也看不到了。”容氏说着,便哭了起来。 连翘忙走上前,轻抚住容氏的肩头,细声细语地安慰着。而那传话儿的小丫头,就是这时候找来的。 那小丫头原本就是憨的,不然也不会揽下了这棘手的事儿。傻乎乎立在门口,也没注意到容氏正在哭,就冲着容氏喊道“太太,西府的大奶奶竟然找了来呢还说,有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儿,烂在心里头不好受,总是要说出来,搁在太阳底下晒晒,才好做个明白人儿。”却是一字不差的,把萧淑云那番话给说了出来。 这没眼色的东西,连翘本要呵斥,却晓得这憨丫头还是很得大太太喜欢的,便瞪起眼唬着脸“喊什么呢去,靠着墙根儿先立好了。” 那丫头这才瞧见大太太抖着肩头,恍似哭了一样,可是挨了训斥,心里又害怕,扁着嘴巴乖乖去墙角站好,也不敢说话。 这么一打岔,容氏倒没了继续哭泣的念头了,将脸上泪珠擦了,问道“那丫头说的什么西府的大奶奶她找来干什么” 因着连翘也没听清楚,那丫头后头说的什么,容氏便转身走了出去,见得那丫头果然好好的靠着墙根儿罚站,就问她“你把西府大奶奶说的话再说一遍儿给我听。” 那丫头果然又说了一遍儿,仍旧是一字不差。 容氏沉默了,她心里其实是怨着萧淑云的,她再是无辜,可若不是她,志儿好端端的,哪里会惹得一身骚。 便果然是志儿的不是,好歹是血脉骨肉的,他又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过分事情,才十六七的孩子,血性冲动,便看着她的脸面,看在她们平素里交好的份儿上,把这事儿稍稍掩掩,别理会他,过些日子,不就过去了。 可那憨货,却偏要说给她那毒心肠的婆婆听,叫她婆婆抓住了把柄,后头大闹出来,她自己个儿脸上过不去,寻死觅活的差点上吊死了,志儿也内疚得要死,也走了。果然,除了那毒妇得偿所愿,其他的人,一个也没得了好处。 容氏捏着帕子,一想起这事儿,心里头还是恼火得很,也不愿意见萧淑云,于是同那丫头道“你去和她说,就说我说的,既是当初不念骨肉情分,何必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又来叫人堵心。以后不必来了,各自安生的好,叫她快些离去,没得叫人看到了,又要扯起陈年旧事,大家都不得清静。” 那丫头便跑回了门前头,把这话儿,半句不落的,说给了门外的萧淑云听。 绿莺脸上登时滚烫滚烫的,她就知道,最后还是要碰的一鼻子灰。扯扯萧淑云的衣袖,小声道“奶奶,咱们还是走吧” 萧淑云却不恼,示意绿莺稍安勿躁,隔着门说道“劳烦姑娘再给传个话儿,告诉大太太,那事儿,我再是不肯相信,是大太太叫人故意说出去的,想必里头,定然是另有乾坤的。太太自来聪慧大度,好歹容个情,见见我,必定不会后悔的。” 那丫头听了,掉转身就往回跑,看门儿的婆子没拉扯住,只得站在那里鼓着眼睛暗自唾骂,真是个憨货,太太都说了不见,还要跑去传个什么话儿呦 等着那丫头又气喘吁吁跑了回去,容氏已经洗了手,正在擦香膏子。那丫头立在门口,气儿也不喘匀,便倒豆子一般把萧淑云又说的那番话说给了容氏听。 连翘也没挡住,见她说完,扶着门框喘粗气,皱着眉骂了一句“真是个憨货” 容氏本听得那萧淑云不肯走,竟还有话要说,心里着实有些厌烦,可等着那丫头把话说完,却是一脸震惊,而后,冲着连翘惊疑地喊道“你可听到了她竟说那事儿是我故意叫人说出去的。” 容氏的性子,自来便好求个明明白白,不管是恨还是怨,都是能摊到桌面上说道的,既然心里头起了疑惑,必定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于是和那丫头说道;“你去,叫人把门开了,把她带过来,我倒要问问她,这里头的乾坤,究竟是个什么乾坤。” 看着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萧淑云笑了笑,心说,果然,大太太还是那个性子,事事都要寻个究竟,爱恨都如此分明。也是因着这个性子,林志走了后,她虽然没有怪过自己半句,却也再没有见过自己一面。 偏她也是个傻的,竟是信了祁氏的鬼话,总以为,那事儿后来闹成了那副样子,根本就是大太太心中藏恶,抹黑了她的名声,好叫二房丢脸。后来林志离家出走,也不过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勾当 心中叹着气,萧淑云抬脚进了门儿,那梦中的自己,活得可真是浑噩不知事,一辈子,便那般糊糊涂涂的给交代了,可真是蠢傻得很。好在,如今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了。 萧淑云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大太太了,自从林志离家出走后,东西院儿交恶,上头也没个老人家在,这么多年了,都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说是骨肉至亲,却比之陌生人还不如。 大太太喜好素雅清淡,萧淑云走在回廊下,看得院子里头爽爽利利的,虽是比不得祁氏的院子里头那般富丽堂皇,却别有一份风轻云淡的阔然。 进了正厅,萧淑云抬眼就见得容氏端坐于高堂之上,脸偏向一边,并不看她。若是从前,她不定就要觉得容氏不给她脸面,可如今她却不这样想,似容氏这般好赖都要写到脸上的,却比那面上带笑,肚里翻滚着毒汁子的人,良善了太多了。 于是走上前去,给容氏蹲了万福礼,萧淑云微笑道“多年不见,伯母可安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012章 容氏眼尖,一下就瞧出了萧淑云面带病容,本是有心不搭理她,且晾晾她再说,到底还是不忍心,心说便是不喜她了,也没必要故意折磨人家,有话就说,说完了就让她早早离去,也省得看着她难受闹心。于是淡淡道“我还好。”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萧淑云心中不禁又是一番叹息,交恶在前,这位大伯母还能如此待她,此等肚量,此等心性,又哪里是会生出了那等龌龊心思的人来。 在椅子上坐好,萧淑云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今个儿来见伯母,不为旁的,便是为着五年前的那回事儿。那事儿,淑云一直以为是大伯母故意闹出去的,泼了淑云一头的污水,就为了叫二房脸上难看。为着这事儿,淑云心里想不开,差点就死了。故而心里含怨,没和大伯母说个清楚,就武断的和大伯母断了往来,由此结下了误会,真真儿叫人心生悔恨。” 容氏一听得萧淑云怀疑那事儿是她做的,面上登时波澜起伏,唇瓣轻微抖动着,似乎想要张嘴说话。可她出身书香门第,打小的教养叫她按捺住了心中的愤然,只是神色愈发淡漠,虽是眼中冒着火,可整个人仍旧安然地端坐在椅子上。 萧淑云只装着没看见,仍旧继续说道“我原是对我婆婆坚信不疑的,可前几日,我忽然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才知道,表面上看到的,不见得就是真的。我白长了一双眼,却是个心盲的人。细想大伯母素来为人正直,便再是嫌恶二房,也不会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去污人名声。更不必提,不惜败坏了儿子的名声,也要给二房添堵,实在可笑至极。以前是淑云糊涂,今个儿来,就是为着给伯母赔礼道歉的。”说着起身,又给容氏做了个万福礼。 容氏冷冷看着萧淑云,她心中已经认定,必定是那祁氏在里头捣了鬼,可瞧着面前这女子恍惚开了窍儿一般,言语不急不缓,却又情理分明,和以前的憨直判若两人,不由得就在心里头藏了些警惕,只淡淡说道“听你这话音,想来是谁在你跟前说是我做的那事了” 萧淑云自不会给祁氏留脸的,也为着能进一步取信了大太太,于是淡淡笑道“没错,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淑云的婆母。她告诉淑云,她身边儿的秦嬷嬷,亲耳听到伯母身边儿的连翘同别人咬舌头的时候说的。她是我的婆母,我又自来尊敬她,再不曾想过,她也是会骗人的。” 说到最后,萧淑云轻轻叹了口气。这话她说的半点都不亏心,那梦里头,若不是后来祁氏露出了狰狞面容,她哪里会知道,自己一直尊敬有加,信任有加的婆婆,竟会是那样的一个人。 容氏气得有些头晕,往后靠了靠,倚在背椅上,喘了几口气。 那祁氏,打从她们打了几次交道后,她就知道,那不是个良善儿的人。心眼儿多,手段又狠毒。在她手底下,她也是吃了好几次亏的。 不说旁的,便是她头一个没活下来的孩子,她虽是没证据,却一直都怀疑,是那祁氏为了生出林家的长孙,而故意使了坏。不然,好端端的马车,怎么说坏就坏。 且那天本来说好的,一起去送子观音庙还愿的。偏该走了,她却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就没去。路上,那马车便出了事儿。 后来说是车轴坏了,把那打理马厩的下人打了个半死,又给远远发卖了。这事儿都是她趁着自己小产之时处理的,等她缓过神儿来,相关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想起往事,容氏就满心的沉重难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去看那萧淑云还站在那里,面带病容。 容氏又指了指椅子“坐下说。”面色冷漠,冷冷续道“那事儿自然不是我叫人说的,我掩盖还来不及,哪里会叫人往外捅。” 见萧淑云点头,容氏心中忽的一阵厌烦,不愿再提起这事儿,就问道“你说你知道了了不得的大事情,是何事可能说给我听” 萧淑云忙说道“自然是要说给大伯母听的。”随后就露出了愤然的怒容来“说起那事儿,我本是想鱼死网破,什么也不管,就把这事儿给闹出来。可我势单力薄,怕得才刚闹出来,听见了一点子响动,就要暗地里遭人黑手,被人给害死了。故而今日,是来向大伯母求助的。” 容氏听她说得可怖,不禁皱眉道“何事如此厉害” 萧淑云四下看了看,绿莺被她故意留在了外头盯着来往动静,厅里头,也只有容氏一个人。 容氏说道“只管说,这里除了你和我,就没人了。” 萧淑云喘了口气儿,压着嗓子低声说道;“大爷他,他没死。” 容氏的一双眼睛立时瞪得溜圆“怎么可能若是没死,怎不见他回家来” 萧淑云稍稍红了眼圈儿,哽咽道“他更名改姓,攀了高枝儿,去给人家做上门儿女婿去了。” 容氏先是一怔,而后露出骇笑来“这不可能,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再不会做出这等改姓忘祖的事。再者,咱们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不愁吃穿的,又有良田家宅,日常里也是呼奴唤婢的,何苦要去给人做上门儿女婿。” 又指着萧淑云“更不必提,还有你这么个贤惠美貌的妻室。那孩子喜欢你,和你又是新婚燕尔,我绝对不相信,他会抛弃了你,另娶他人,还是上门儿的女婿。” 萧淑云见容氏形容激动,只抽出帕子按按眼角,嘴里幽幽说道“若是婆婆以死相逼呢” 容氏震惊激动的表情登时凝在脸上,而后,慢慢坐直了身子,脸上渐渐凝重起来。很久后,才一声冷笑破唇而出,冷冷道“要是她以死相逼,却也是可能的。榕儿那孩子,是个至孝的,对他母亲向来是言听必从的。只是,她又为何那样做” 萧淑云将两手搁在膝盖上,绞着帕子,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来“听说那户人家是官宦世家,燕京里头有门儿了不得的亲戚,说是出了个贵妃,很受皇帝宠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013章 容氏忽的就想起了,这些年来,林松忽然间就仿佛抹了油一般顺畅的仕途来。 那孩子不比他哥哥林榕,才智平庸,为人又无能。原本也就是在朝和县县衙里头,当了个小小的典史,说话办事都木呆呆的,很是叫人看不到眼里去。可后头竟是坐到了主簿的位置,实在叫人吃惊。 听说这些日子,二房正在变卖一些庄子和铺子,私底下也有人说,是为了给林松往上疏通关系,想着再往上头挪一挪。 她当时还不以为真,需知林家如今早就没落,上头也没几个攀得上的有用的人,那祁氏更是小户出身,若不是父亲是个秀才,长得又好,林二老爷一看死活要娶,她还嫁不进这林家的宅院里头。 婆家没落,娘家无用,容氏一直以为,那只是讹传而已。 “你是说,你婆婆叫榕哥儿给人家做上门儿女婿,就是为了给林松铺路搭桥,好往上爬”容氏一叠声的骇笑,摇着头道“我不信她的心就能偏到那份儿上去榕哥儿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那也是她的亲生骨肉” 萧淑云揪着帕子,眉眼淡漠,轻轻说道“淑云听说,当初婆婆生大爷的时候,生了几天几夜,差点母子俱损。后来好长时间,婆婆都不愿意看见大爷。恍似大伯母当时还把大爷抱过去,悉心照料到了一岁,才又被婆婆抱回了二房去,却也不知道,这是讹传,还是真的” 见得容氏忽然一怔,萧淑云便笑了。 那梦里头的她虽是个憨傻的,可她到底不是个傻子,有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之所以装着一无所知,不过是因着当时的她,以为林榕已死,她此生,便如那没了源头的河流,干涸无趣,也提不起精神头儿,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打听这种不见天日的陈年旧事。 容氏这里却是想起了往事,不觉触动心肠,半晌,才叹道“当初我比你婆婆先有了身孕,比她大了两个月份,若当时活着生了出来,榕哥儿的长子位置,不定就要挪一挪了。可惜我的孩子没福分,还在娘胎里,就没了性命。我伤心了好久,等着见着榕哥儿那小小的襁褓后,他软软的小身子,绵绵好似小猫儿叫的哭啼声,我的心立时就软成了一滩水。” “你婆婆那会儿见不得榕哥儿,只把他扔给了奶嬷嬷去管,一眼也不肯瞅。母亲不爱他,父亲又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又是个不会说话,甚个也不懂的小奶娃子,万一遇着个斗胆包天的下人,吃了亏,只怕也是白吃。我实在不放心,就把他抱了家去。” 萧淑云挑挑眉,怪道呢,她嫁进门儿后,两房就已经闹掰了,分居两处,谁也不理谁。偏奇了怪,林榕却总是带着她,往大房的东院儿里逛。便是回头叫祁氏说了几句嘴,林榕也只默默听训斥不说话,回头却还是继续拉着她去。 垂下头看着帕子上头那一抹嫣红的梅,萧淑云心说,怪道大太太待她总是格外的亲近些,原是这个缘故。只可惜后来出了林志的事儿,当中也没了林榕在,这本是和睦的关系,一夕之间,便彻底凉透了。 容氏想起前事,心觉祁氏那偏心眼儿,心思又不正的妇人,又是个见到好处,就好似嗅见了腥味儿的猫儿,甚个也不管就要扑将过去的性子,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你是知道榕哥儿如今在哪儿了” 容氏心中,犹自觉得不信。这事儿真是太过匪夷所思,死了八年的人,怎的一朝就活了过来。还改名换姓另娶了旁人,生了孩子出来。再者,她也不忍心相信,榕哥儿那孩子,竟真做出了这种负心薄情的事情。 萧淑云回道“是,我知道的。”抬起头看着大太太,眼圈儿便红了“淑云知道,伯母自来就是个为人公正的,淑云无依无靠,只求着伯母搭把手儿,帮帮我。” 容氏面露怜惜“你要我怎么帮你” 话是这么说着,可容氏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若这是真的,那边儿都有孩子了,只怕榕哥儿的心,也要跟着偏过去了。 虽然那是后娶的,可若真是家中势力庞大,她便是有心相助,只怕也是有心无力。除非那家人愿意做小,可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若是做了平妻,人家有势又有孩子,只怕淑云这儿少不得要受委屈了。只想想那日子,便觉得难熬。 萧淑云见得容氏面露同情不忍,心中一时大定,忙按了按眼角儿,一脸的心若死灰,哀声道“他既是另娶她人,也有了孩子,我也不愿意凑到一处,最后闹得家宅不安,大家都过不得舒坦日子。我想着,不如和离为好。他自有一家几口的欢愉,我也乐得一身自在轻松。” 容氏再不曾想到和离这么回事,震惊道“你这孩子可是说得胡话这婚姻大事实非儿戏,可不是耍嘴皮子玩耍的。” 萧淑云眼圈儿一红,忍着没落出泪来,颤着嗓子道“并非是一时的想法。这事儿淑云前几日就知道了,一直忍着不说,便是没想好这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可如今淑云既是来了,一方面是知道冤屈了大伯母,想要和大伯母赔个不是。另一个,也是淑云实在无人可求,只得求到了大伯母这里,求大伯母帮帮淑云。” 容氏也是一时震惊,等着缓过气儿再一细想,榕哥儿为了做人家的上门儿女婿,都能改名换姓,诈死抛家,只怕和离对于萧淑云来讲,才是条最好的退路。 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容氏心里难过极了,叹了口气,问道“你要我怎么帮你是帮你传信儿给你娘家吗” 萧淑云忙不迭地摇头“不,这事儿不能让我娘家人知道。”见得容氏面露疑色,萧淑云续道“这里头的缘故涉及娘家私事,淑云便不说给伯母听了,淑云只求着伯母,能帮着淑云,把淑云的嫁妆给要了回来,就成了。”至于以后怎么报复回去,且等脱了身再细细谋划。 容氏早就知道,祁氏把萧淑云的嫁妆给吞了,只是她以前隐晦的提过,见得萧淑云根本不在意的模样,便也只能作罢。 “若你说的是真的,要嫁妆这事儿,伯母帮你了。”容氏的娘家虽不是什么豪门世家,却也是一方士绅,她自小受的家教,实在容不得她眼睁睁看着这种污秽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便是旁的她无能为力,可萧淑云说的这个忙,她却是能帮,且帮定了的。 只是 容氏道“榕哥儿如今在哪里,你且说来我听,我要去寻了他回来,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她还是先看看,林榕究竟是不是还活着,若是活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出了大太太的院子,萧淑云看着长长不见尽头的高墙深巷,慢慢舒了口气。 她不害怕大太太去找林榕,总归他另娶是真,生了孩子也不是假的。只要这两回事儿坐实了,依着大太太为人,她如果真想和离,想要回嫁妆,大太太必然会出手相帮的。如此,她就心满意足了。 绿莺扶着萧淑云慢慢往前走,觑着她的脸色小声问道“奶奶,事儿可说成了”其实她不清楚奶奶究竟来寻大太太作甚,她晓得奶奶故意不说给她听的,她心里也有数,自己是个压不住话头儿的性子,不知道倒比知道好。 萧淑云笑道“成了大半儿了。” 绿莺听了便心满意足的笑了,她并不好奇那事儿究竟是什么事儿,她只要知道,奶奶想做的事情,能做成了,就好了。 刚回了华容院,萧淑云才刚坐下捧着一杯茶喝了两口,便有祁氏院子里的丫头来叫,说是二太太那里得了些好布料,要她去看看,可有喜欢的。 萧淑云慢慢咽下了略带苦涩的茶水,笑道“你回去告诉太太,我换身儿衣裳马上就去。” 等着那丫头一去,绿莺忙不迭的就凑了上前,一脸焦急,忧虑道“白眉赤眼儿的看什么布料,我瞧着许是二太太恼了咱们去东院儿见大太太了。她和大太太一向不睦,互不理会,原先大爷还在的时候,咱们去了东院儿,二太太还要发火,这回必定是要责骂奶奶的。”搓着手一脸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偷偷儿去东院儿呢” 萧淑云笑了“我光明正大为何要偷偷儿去,你以为两院儿的太太互不理会,这暗地里就没有互相盯梢的丫头婆子了我若是偷偷儿去,才要留下把柄呢到时候二太太才能问我个哑口无言。” 绿莺面露怔然,而后迟疑道“莫非,奶奶去东院儿之前,就想到过二太太会不高兴吗” 萧淑云笑得凉凉的“自然,我就是故意叫她知道,故意让她心里头不舒服呢” 绿莺皱起眉“何苦来她是婆婆,您是儿媳妇,天然的您就要吃亏,何必要惹了她不快。” 萧淑云瞪了绿莺一眼“没用的怂货,她那么坏,害我至此,我故意怄她不快又怎么了。我恨不得气死她才好呢”说着站起身“去,把那身儿缕金挑线的月白色纱裙拿出来,还有那身儿牡丹纹的水红色褙子一并拿了来,看我不恶心死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014章 祁氏抿着唇,绷着脸,正坐在软榻上目光沉沉看着虚空一点,面色很是冷然。 那个该死的萧氏,不会是吃错药了吧,平白无故的,跑去东院儿做什么她们不是当初为着林志那事儿闹崩了吗怎么忽然就又凑到一起去了 祁氏心跳如麻,她很是有些不安。 容氏那女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就因着她动了萧氏的嫁妆,那容氏在萧氏跟前,没少磨嘴皮子。幸而萧氏是个憨货,她说了几遍,却只当做了耳旁风。 后来被她窥探到了林志那点子小心思,不费吹灰之力,不但让她们两个闹崩了,再也不往来,连林志那小子,也跑了。容氏因此日日难过,她心里着实畅快极了。 本来一切都顺心如意的,可这些日子是怎么了,那萧氏怎么忽然就变了。 先是改了一身儿的行头,这倒不算什么,本就是年轻的女子,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爱摆弄些胭脂水粉,钗环玉簪的,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和东院儿那老东西凑在一处,这就怪了,她只担心,那容氏暗地里耍心眼子,鼓动了那萧氏,再闹出了事情来。 “太太,喝点儿茶消消气儿吧”说话这人是祁氏的乳母高嬷嬷,淡漠的眼神冷冷望着窗外那回廊下,身形曼妙的女子越走越近,唇角微勾,冷冷笑道“太太,她来了。” 萧淑云一进得屋子里,便瞧见了高嬷嬷那张枯树皮一般沟壑丛生的老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那抹高深莫测,却要叫人一看便要生厌的笑。 “高嬷嬷好。”萧淑云微微一福。 高嬷嬷是祁氏的奶嬷嬷,受得小媳妇这么一福,面不红心不跳,淡淡笑道“大奶奶自来懂事知礼,怎不知让长辈等候小辈,实在不是贞德贤惠的妇人该做出来的事情。大奶奶以往从不这样,如今行动如此懈怠,莫非是心中存有不敬,才会以至于如此吗” 这该死的老婆子,一句话就把不孝顺没妇德的大帽子,给扣到了奶奶的头上去。 绿莺忙福了福,说道“并非是奶奶心存不敬,故意行动懈怠,实在是前些日子的风寒症还不曾好全的缘故。” 萧淑云眉头微微一蹙,这理由找的不好,且看着吧,那老巫婆必定不会放过,这话头儿里头的破绽的。 果然,高嬷嬷笑得愈发讥讽冷漠起来“听说奶奶去了东院儿,去寻着大太太说话去了,老奴还以为,那么远的路都走得了,想必是身子骨儿已经好透了。不成想,奶奶的风寒症竟还不曾好透”说着微微冷笑“老奴可真是看不明白了,东院儿那里,莫非是有了什么要紧的人,竟诱得奶奶身子都不顾了,就非要往东院儿那里去吗” 这话并不耳生,却是那年闹出了林志恋慕寡嫂的事情后,东西两院儿,这话私底下都传遍了。说是大奶奶之所以往东院儿跑得勤快,就是因着那里有个林三爷林志在。 绿莺气得面上登时一片血红,这该死的老虔婆,这么平白无故的就要污人清白,嘴巴怎么这么刻毒她想要出言分辨,可心里头却觉得,这种事情,事关男女私情,都是越描越黑,越分辨越会说不清楚的。于是抿紧了唇,直气得通脖子脸红。 而高嬷嬷之所以敢拿这事儿去恶心萧淑云,也正是觉得如此。她牟定了,这个无儿无女又没丈夫的女人,一提起有关她的这个泛着桃花儿色的传言后,必定是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形容,就和她身边儿的那个丫头一样的表情。 然而萧淑云却是淡淡地笑了,伸手抚了抚鬓间的赤金步摇,冷冷瞧着高嬷嬷笑道“嬷嬷果然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若我和太太说说,赏嬷嬷一些庄子良田,再买了几个丫头伺候着嬷嬷,嬷嬷回家颐养天年得了。莫不然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我瞧着嬷嬷是太太的奶嬷嬷,总还是要担待两分,若是在外头人跟前儿失了分寸,岂不是要把我们林家二房的脸,丢得哪里都是了吗” 高嬷嬷自打跟着祁氏来了这林家,祁氏手腕厉害,很快就掌管了这林家二房的中馈,她身为祁氏的奶嬷嬷,自然水涨船高,备受人尊敬。 这么几十年过去了,还不曾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且羞辱她的,还是她自来看不到眼里头的小媳妇儿。 需知道,便是祁氏亲生的几个孩子,见着她那也是恭恭敬敬,这个没了丈夫,膝下又无儿无女的寡妇,竟胆敢当众说她年老昏聩不中用 高嬷嬷恼了,拉下脸生气道“往日里只觉大奶奶是个贤惠知礼的好女子,不曾想,却是老奴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大奶奶的家教还真是令人堪忧,不愧是商门出身的女子,真真是半点教养也没有” 这个老虔婆绿莺气得了不得,几乎要将眼珠子瞪出了眼眶去,喝道“你这个老婆子”才说了一句,就听得“啪”的一声响,那喝骂的话就噎在了喉管里。 绿莺震惊地看着自家的奶奶,心说,许是她眼花了,或者就是奶奶疯了,这可是高嬷嬷,二太太的乳母,打了她的脸,不就是往二太太脸上扇巴掌吗那是她的婆婆,她可还是林家二房里的媳妇啊 萧淑云蜷了蜷微微发疼的手掌,掀起眼皮看那高嬷嬷,因着过度震惊,而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心中当真是痛快极了。 她打不得祁氏,可高嬷嬷到底是个下人,难不成她这个做主子的,还打不得她了吗轻蔑的哼了一声,萧淑云绕开了高嬷嬷,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从她下定决心,去大太太的东院儿寻她求助的时候起,祁氏这里,就注定了,她再是委屈装样,也不可能得了祁氏的好脸。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忍气吞声,叫个卑贱的下人,来欺辱她。 祁氏稳坐在软榻上,只听得门外头,高嬷嬷羞辱那萧氏的声音,后来丫头一声怒呼,而后一声巴掌响,还以为是高嬷嬷先发制人,打了那女人的心腹,心里只觉畅快。 拍拍手,祁氏怡然自得地坐在榻上嗑瓜子,并不准备出去。只是刚吃了一粒,那门帘就被人撩了起来。 抬头看去,却见得萧淑云面色如常的走了进来,后头跟的那个丫头,面色虽是略显苍白,神色颇有些不安,可瞧着并不似挨了耳刮子的模样。 祁氏眉头一皱,直起身子,就往晃荡不停的门帘子那里看去。 萧淑云看着祁氏骤然突变的表情心中暗爽,笑盈盈走上前,蹲了万福礼,亲亲密密地笑道“给太太请安,太太万福。” 这一腔娇娇娆娆柔柔绵绵的,听得绿莺心里一怄,浑身打了个哆嗦。而后悄悄去看二太太,果然,二太太的眼睛瞪圆了,里头充满了震惊和厌恶。 萧淑云见得祁氏被恶心到了,满意地笑了笑。 这声调却是她故意学了林二老爷的一个美妾。那美妾娇滴滴的,虽然对祁氏并无不敬,可林二老爷那么多的妾室,祁氏对旁的女人都一概的不理会,却是只要一看到那女人,就要眉毛倒竖,每每都要出言责骂的。 萧淑云起初也糊涂,不明白祁氏为何要针对了那一个妾室。后来才渐渐看明白了,祁氏只是瞧不惯那种,杨柳扶风般娇弱的女子。只要听得了那种酥媚入骨的娇喃声,她就要浑身发毛犯恶心。 她就是故意学了恶心她的。 祁氏这厢震惊得话都说不出口了,她若是再瞧不出来,她这儿媳妇是故意的,她可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了。 可心里头还真是犯了迷糊,这女人究竟怎么了不是起热烧坏了脑子,糊涂了不成她讨厌那女人娇滴滴的模样,难道她不知道吗还故意学了恶心她 看着萧淑云故作娇柔的模样,祁氏心里头,慢慢开始不安起来。莫非是那容氏教她这么做的吗只是她不是一直都对自己信任有加,以前都不肯听那容氏所言,怎的如今却又肯了呢 萧淑云见得祁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心里大为痛快。她这婆婆,也不过这点子城府嘛 瞅她那副盛怒之下,却又忍着不呵斥她的憋屈表情,萧淑云便猜到了,这祁氏,心里头不定在怀疑着,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怕都是大太太教给她的呢 如此甚好,祁氏有所顾虑,她才好努把力气,可劲儿的恶心恶心她。 故意上前坐在了祁氏对面,萧淑云含笑看着她,娇娇媚媚地说道“母亲,你在吃瓜子吗云娘来给你剥可好呀”说着伸出纤纤玉指,翘起了兰花指,捏住了一个瓜子。 祁氏瞧着萧淑云那副媚眼如丝的轻浮模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里作呕的几欲要吐了出来。 萧淑云却继续笑道“有件事情忘了和母亲说了,前几日我写了封书信,叫人捎回了嵩阳城的娘家。说来这么些年,都不曾和他们联系过呢” 祁氏蓦然一怔,她不是和娘家断来往了吗这么久了,怎么忽然就联系上了随即悚然一惊,不会是那容氏怂恿她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015章 祁氏这么一想,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难安起来。 她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吞占那萧氏的嫁妆,不过就是因着萧氏这个憨货,也不知道为了何故,竟是一嫁进了林家后,就和娘家断了来往。 据她所知,嵩阳城那里起先还是有书信送来的,可萧氏总不见回音,许是也伤了心,慢慢的,也就不再送了。她这才起了吞占她嫁妆的心思。不过是个没了娘家做依仗的蠢人,欺负也就欺负了 后来又闹崩了萧氏和容氏的关系,动起萧氏的嫁妆来,她的心里就更是从容了。反正这是个憨货,没了容氏的鼓动,必定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 只是如今 祁氏已经把外头疑似被打了耳刮子的高嬷嬷给忘了,她满心惊疑,只觉得萧氏这些日子的所有反常,必定都是受了容氏的蛊惑。 不管是忽然间碍眼起来的穿戴,还是今个儿这萧氏明目张胆的不敬,必然都和那容氏脱不得关系。 祁氏抿着唇,悄无声息地打量着萧氏。 这萧氏自来脑子蠢笨,性子又执拗,她若是被容氏哄骗了去,以后只听容氏的话,和她对着干,怕是以后头疼的事情,就不止穿戴和不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祁氏忽然想起了,容氏以前就很是留意萧氏嫁妆的事情,不由得立时心惊胆战起来。若是这萧氏听了容氏的话,回头儿问她要嫁妆可怎么办。 只是祁氏到底是看惯了萧淑云素日里的蠢傻乖顺,她深觉萧氏就是个憨的,既能被容氏哄得和她离心,也能被她三言两语就给哄得回心转意。 于是笑了笑,祁氏松缓了脸上绷紧的皮子,笑问“却也不知道,亲家得了信后,可有回信捎回来” 常言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她并不相信,这萧氏和娘家断来往了那么久,萧氏如今起了想亲近的念头,她那娘家,就一定会理会她。 若是萧家不肯理会这个早就没了联系的女儿,便是容氏后头捣鬼,这萧氏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一个隔房的大伯母,若胆敢明目张胆搅和二房的事,看她怎么一盆污水淹死她 萧淑云笑眯眯回道“当然有回信捎回来的,我父母信中很是诉说了一番思念之情,说是过阵子,我弟弟便会来看我。” 竟还真回了信祁氏并不曾怀疑,这萧淑云会欺骗她。心里只觉果然是商门户,只当情分是儿戏,说生疏就生疏,说要亲近,这马不停蹄就要往家里来了。 只是听到萧家要来人了,祁氏有些不安。若是萧氏听了容氏的话,等着萧家的人来了,在萧家人跟前说了嫁妆的事,闹将出来,却是不好收拾了。 她这些时日还打算再出些银子,叫榕哥儿求了他那岳丈帮忙打点打点,再让松哥儿的位置往上挪一挪的,若是闹将出嫁妆的事情来,岂不是要坏事情。 林松自来便是祁氏的命根子,事关林松的前途,祁氏本是三分的不安,立时变成了七分。 萧淑云瞟了一眼祁氏神色不宁的模样,直起身拍拍手,将碟子里头剥好的瓜子仁儿推了过去,笑道“说来还有一件事要和母亲商议呢儿媳以往浑浑噩噩多年,甚事也不管,便连儿媳陪嫁的那些铺子庄子,还有那些田地,都扔给了母亲打理,如今想想,实在是不孝的很。从此后,儿媳洗心革面,再不偷懒耍滑,叫母亲受累了。儿媳的嫁妆,儿媳自己打理就可以了。” 雷管终于炸了,祁氏悚然一惊,心中愈发的肯定了,这里头定是容氏贱人搞得鬼。不然依着萧氏那憨傻的脑子,好端端的,哪里会想到要回嫁妆。 嫁妆嫁妆,那容氏总是盯紧了萧氏的嫁妆做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大家相安无事,她何苦总要和自己过不去。萧氏又不是她什么人,总管他们西院儿的闲事做什么 祁氏笑了起来,看向萧淑云的眼神忽然间慈爱起来,柔声说道“我是做母亲的,为儿女辛苦些也是理所应该的,你也不必自责,更不必因着我受累,就生出了把嫁妆要回去的心思。你的身子骨自来单薄,我可舍不得因着那黄白之物,就累坏了你。” 萧淑云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女人的脸皮,还真是厚得很像这等不要脸的人,只怕大太太为人正直,便是肯帮她要嫁妆,也不一定就能顺顺利利要得回来。毕竟大太太并非她的娘家人,名不正言不顺,只怕还要被说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大太太毕竟是林家妇,不能叫她因着管了自己的事,就在林家污了名声。 心思一转,萧淑云正要说话,高嬷嬷便是这时候,哭嚎着冲了进来。 萧淑云见得高嬷嬷冲了进来,唇角一勾,冷冷地笑了。这婆子果然如她所愿的,闹将起来了,且进来的正是时候。眼神凉凉地看向了祁氏,萧淑云肯定,这祁氏已然起了拉拢哄骗她的心思,却看这当口,她要怎么办了。 却见高嬷嬷捂着脸,哭倒在了祁氏的面前,跪在地上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嚎道“太太啊,太太,老奴可是活不下去了,到了这岁数,太太护着,下头的人敬着,便是四少爷,见得老奴也是颇为敬重的。不成想,却是被大奶奶赏了一巴掌。如今面子没了,里子也没了,老奴以后,可还怎么活啊” 打高嬷嬷的脸,就是打她的脸,祁氏一听萧淑云还真打了高嬷嬷的脸,当下就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嘴里说了一句“这是要反天了啊”脑子里突地电光一闪,却是又想到了,那即将要来家里的萧家人,还有东院儿里头那位,虎视眈眈,等着戳她一刀的贱人。 祁氏满脸的怒容一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转眼就又换成了温和的慈笑,转过脸看着萧淑云,柔声问道“云娘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这好端端的,你素日里又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怎么就忽然间打了高嬷嬷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的乳母。此等忤逆不孝的事情,莫不是哪个居心叵测的,教坏了你不成” 萧淑云惊诧于祁氏变脸之快,然而她的脸上,也很快就浮出了悲愤的表情来,恨恨瞪着高嬷嬷看,恍似那就是她的仇人一般。 “并没有人教坏了我,实乃是高嬷嬷她太过分了。她虽是母亲的乳母,可说到底,也是个下人主仆有别,尊卑有别,她冒犯了我,侮辱了大爷,她就是该打” 高嬷嬷简直比窦娥还要冤枉了,她是骂了这位大奶奶没教养,出身不好,可她哪里侮辱过大爷了 “她胡说八道”高嬷嬷激愤地叫了起来。 萧淑云立时指着高嬷嬷,愤怒地看向祁氏“母亲你看,当着您的面儿,她还敢如此跋扈,竟敢出言不逊,说我胡说八道。没上没下的,如此的没规矩” 见得萧淑云竟是颠倒黑白,一派胡言,高嬷嬷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囊气,立时怒气冲冲地瞪着萧淑云,怒喝道“你这不孝的妇人,你辱骂殴打婆母的乳母,如此不敬长辈,你的教养规矩何在” 高嬷嬷是素来不把萧淑云看在眼里的,也知道祁氏并不在意她,可她却是不曾想到,就在她被打后,因着过度愤怒,而缓不过气儿的那会儿功夫,她的主子,二太太祁氏,却已然改变了对萧淑云的态度。 祁氏这会儿不想也不敢随着高嬷嬷的脾性,去责骂呵斥萧淑云,怕得这女子万一执拗起来,和那容氏愈发的一条心,那以后可要怎么办。 想到此处,祁氏心里不禁愈发厌恶起林榕来。 那孩子,除了得了洪家千金的青眼,有幸成了洪家的上门女婿,能在松儿的前途上有些用途外,可真是没一处叫她看顺眼的。偏还是个痴情种子,若不是当初对他有言在先,她早就暗地里解决了萧氏。若是萧氏死了,这时候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有这等烦恼。 无奈之下,祁氏只得呵斥高嬷嬷“放肆,这是林府的大奶奶,你身为下人,怎好数落起主子的不是来” 高嬷嬷先是一怔,而后骤然就嚎哭了起来。她真是伤心坏了,她一片真心为了太太,太太不护她便罢了,还反过来当着这个小媳妇的面儿,呵斥责骂她。 丢了脸面,却自来看重脸面的高嬷嬷越哭越伤心,祁氏见她哭得难过,自然很是心疼,心中也着实怨恨着萧淑云忽然间对她的不尊不敬,于是便转过头,面露不悦,埋怨道“你说你这孩子素日里也是个温和有礼的性子,高嬷嬷年岁颇高,便是有些言语上的冲撞,你瞧着我的面子,也该容忍她的冒犯。着实不该打她。” 然而祁氏终究还是有所忌讳,这番话,虽是埋怨,却语气轻柔。 可萧淑云并不领情,立时将帕子捂在脸上,抽抽噎噎就哭起了林榕“我可怜的大爷啊,不成想这人死如灯灭,一见着你去了,便是母亲,也任凭着下人去辱骂你。为妻替你鸣不平,母亲还偏向着那些糟践你的人难不成你并非亲生,故而母亲才会偏袒下人,而不护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016章 萧淑云口无遮拦的哭诉,使得祁氏的脸色一瞬间就差到了极致,绷紧了脸皮抿住了唇瓣,胸前起起伏伏没个平缓的时候。她是待林榕冷漠无情,可是她可以做,却是不容许别人说的。 冷冷瞧了萧淑云一眼,祁氏才忽然发觉,这个她自来只当做了傻子看待的蠢货儿媳妇,如今竟成了她不得不去忍着哄着的人了。 若不是害怕惹了这蠢货犯了拧巴,和那容氏一条藤儿的和她作对,看她不大耳刮子扇肿了她的脸。 且先记下这笔账,等着后头再找了机会离间了她和容氏,到时候萧家人也回去了,看她怎么慢慢的钝刀子磨她的皮肉。 祁氏心里这番一想,才略微好受了些。慢慢喘匀了气儿,缓和了脸色,淡淡道“行了,既是高嬷嬷说话不当,一个当奴才的,便是我的乳母,你教训了也就教训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我脑仁儿疼,你且先回去吧” 萧淑云还捂着帕子装模作样地在哭,听了祁氏的话,晓得这祁氏是决定咽下了这口恶气的。不觉唇角微勾,没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 大太太那里还需一些时间去见林榕,嫁妆的事,和离的事,虽然她迫不及待,然而也还需要一步一步的来。 在此期间,她自然不会彻底激怒了祁氏,见好就收,恶心恶心她,叫她心里头不舒服,便已然叫她心里头消散了许多的恶气儿。 于是萧淑云拿着帕子擦了擦脸,站起脸,福了福,道“即使如此,儿媳就先回了。”等着走到门口,却是顿下脚,转了身淡淡道“母亲莫要忘记了嫁妆的事情,打点好了账册,儿媳便叫人过来拿。” 祁氏的脸色登时又难看了许多,目光冰冷,看着萧淑云道“知道了,回头儿就叫人给你送过去。” 萧淑云当然不会信祁氏这些鬼话,贪婪如她,能轻易放手才怪。可是看她被自己气得脸色都变了,萧淑云还是忍不住心中暗爽。对着祁氏又福了福,才转身走了。 高嬷嬷年纪到底大了,倚老卖老的甚个也不怕,便是面对的是祁氏,她也因着方才祁氏没有为她做主,还责备她,而赌气不肯理会祁氏。兀自呜呜咽咽哭着,跪在地上,已然衰老的身子佝偻成了一团,抖个不住。 祁氏低头看着自己奶嬷嬷满头花白的头发,长长出了口气,疲倦道“我已经够心烦了,嬷嬷非要这时候和我怄气,叫我不高兴吗” 高嬷嬷呜咽的声音蓦然一顿,而后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个小媳妇罢了,太太以前没把她看进眼里,怎个如今倒还供奉起来了。” 祁氏回道“你当我着紧的是她嬷嬷到底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难不成就没听见,她问我要嫁妆呢” 高嬷嬷这才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满是不在乎“她想要就得给她吗这点子小事情,也值得太太头疼。她一个和娘家不联系,又没了丈夫子嗣撑腰的女人,还不是揉圆搓扁凭着太太的意思来。” 祁氏眯起眼,只觉额角疼得厉害,凉凉道“若真是如此,我早就大耳刮甩在她的脸上了。可嬷嬷忘了,她今个儿可是从东院儿过来的,还有她娘家,过得几日,也要来人了。” 长长不见尽头的回廊下,绿莺扶着萧淑云慢慢地走着。 绿莺前后看看没见半个人影,于是满脸忧虑,小声道“奶奶,那信不是没送到二爷手里吗过得几日萧家没来人,到时候要怎么办” 萧淑云心情舒畅,闻言笑了两声,道“再过得两日,等着大太太出面帮我要嫁妆,捅破了林榕没死的事情后,你以为,她还有心情理会这个吗” 绿莺却只是蹙着眉,仍旧满心担忧“我还是觉得奶奶不该这样,等着事情办妥了,再发作也不迟。” 萧淑云望着天际白云片片,叹道“那我该怎么办忍气吞声,和以前一样装着一副温婉淑德的模样叫人随意欺负你许是忘记了,今个儿太太咱们去见她,不就是因着我去了东院儿的缘故。你以为她会轻易放过我吗还有那高嬷嬷,她是太太的奶嬷嬷,说得那些难听话,我若是不反击,就只能委屈忍气。可是,我不想再受委屈了。” 她以往看起来蠢傻,却不是她真个就是傻的。她只是太相信祁氏的真心,也太在乎和林榕那半年多的夫妻恩爱。总想着,她以真心待人,也必定会得人以真心对待。 却是不成想,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知道了林榕竟然没死后,那一直遮掩了她双目的树叶,终究还是不见了。 如今的情势很明了,过不得几日,她必定是要和祁氏撕破脸的,但是在此之前,她却不想再白白受了任何的委屈。 若是一味的沉默忍耐,以求得他日的蓄势勃发,便如今日,高嬷嬷发难,给她屈辱的时候,她不忍也得忍。 即如此,何不骗了那祁氏一回,借着她有所顾忌不能肆意发作她的时候,顺便回赠一下,这么些年来,她对自己的那些子慷慨的“恩赐”,岂不是再好不过了 碧溪镇是碧溪县里最为富足的地方,掌管这一县政务的县令姓洪,人称洪县令,出身世家,很是精明能干,把个碧溪县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年,政绩很是出众。更难得的是,这位洪县令不贪恋权富,流连此处小地方,并不肯升迁离去,呆在这碧溪县二十年如一日,真真是叫人敬佩。 这一日,洪初元才刚从衙门回来,便收到了来自燕京的密信,挥手退下了仆人,自己个儿坐在书房细看。因着信中的事情比较棘手,洪初元不禁眉头皱起,颇有些为难的模样。 洪琇莹便是这时候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过来,却见她手托食案,笑容浅浅,莲步轻移间不闻佩饰叮铛,提着裙角,就慢慢往书房里去了。 轻叩门扉,洪初元在里面快速折起了书信,喊道“谁呀” 洪琇莹轻轻柔柔回道“父亲,是我。” 听见是女儿,洪初元将书信搁进抽屉里放好,起身去拉开门,见得是来给他送吃的,端起食案里头的小碗,转过身走进屋去,边走边笑道“你这丫头,说了好几回了,你是千金小姐,这种事情,叫下人做就好了。” 洪琇莹柔声道“下人们虽然可以代劳,可这是女儿孝敬父亲的心意,自然是不一样的。” 洪初元坐在椅子上,拎起勺子吃了两口,抿着嘴看着洪琇莹笑道“果然是不一样的,乖女儿做的,格外的香甜可口。” 洪琇莹便甜甜地笑了,目光柔柔地看着父亲,三两口就吃光了她做的莲子羹。 把碗搁在桌子上,洪初元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抬起头慈爱地看着洪琇莹“今个儿在家里做什么了展哥儿,珍姐儿今个儿可乖” 洪琇莹笑道“女儿没做什么,不过就是看着展哥儿和珍姐儿在院子里玩耍。他们都乖巧得很,展哥儿今个还写了一张大字儿呢,珍姐儿也描了花样子,都很是有模有样呢” 洪初元一提起这对儿龙凤胎,就禁不住笑开了怀,起身道“走,去瞧瞧他们。” 刚到了院门前,远远的就瞧见了他那个上门女婿祁念萧,那么瘦高的个子微微弓起,脚步拖沓,一脸落寞地走了过来。 整日里就是这么个死德性,臭着张脸,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知道哪个亏待他了。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会觉得,这该死的是能配得上他的琇莹的。 洪初元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瞪着眼睛,猛地提起嗓子呵斥道“你这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洪初元虽是个文人,却是长得四肢健硕有力,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把个林榕吓得登时魂飞魄散,他最怕他这个老丈人了,忙束手束脚站好,却是愈发的显得畏畏缩缩,叫人瞧不上眼。 洪琇莹一瞅见洪初元的眉头都要竖起来了,知道父亲是又恼了,怕得他再把自家丈夫提溜过来,训斥还是轻的,弄不好气性上来,再赏了几巴掌过去,就要糟了。 忙上前抱住了洪初元的胳膊,洪琇莹柔声笑道“父亲不是要看展哥儿和珍姐儿吗咱们快些去吧” 低头看着女儿眼中的惊惶不安,还有那故意浮出来的笑,盈盈淡淡的,却透着无助害怕。洪初元忍了忍,没再继续发作,只抽出手来,又怒目圆瞪地看了那林榕两眼,才背着手,大步走了。 洪琇莹忙小碎步跟了上去,在林榕身侧儿略微一停,抬眼便瞧得丈夫额角处青筋直蹦,正目光怨恨地瞪着自己瞧,却和方才见得父亲时候,那惧怕紧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身子情不自禁的就惊颤了起来,洪琇莹心头乱蹦,害怕地垂下了头。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说些什么,唯恐哪一句没说对,再惹了他更大的怨气。见得父亲已经走远,洪琇莹迟疑片刻,忙疾步追了上去。 林榕见得洪琇莹走了,眼中怨气更深,偏过头去直勾勾望着她的背影,抿得紧紧的唇瓣里头,两排牙齿咬得嘎嘣作响。 都是这个女人,都怪她,若不是她,他如今好端端呆在家里头,有温柔美丽的妻子相伴左右,必定活得欢愉舒适。这么些年过去了,若是他一直陪着云娘,云娘不定早就添了一儿半女的,云娘那么好,她生出来的孩子,必定比那洪展还有洪珍娘,更要乖巧懂事。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孩儿,必定是姓林的,而不是姓什么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017章(捉虫) 长长的回廊尽头,洪初元和洪琇莹的身影终于还是消失不见了。林榕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雕栏玉砌堆积起来的富贵荣华,倏然闭上了眼,两只眼角,慢慢淌出了两行泪痕来。 若是那年他不曾去赶考,或是不曾捡近路走了那条山道,是不是,他就不会碰上那股儿劫道儿的贼人,是不是,他就不会跌落深沟,身负重伤,却被坐了马车从这里路过的洪琇莹救了性命。 又或者,当时他没有摔到了脑袋,没有忘记了自己是谁,已然娶妻有了家室,是不是,他就不会因着洪琇莹也长了那么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睛,而怦然心动后,有了那么一段儿本不该有的情谊,从而又生出了这么一段儿孽缘来。 三月天犹自冷峭的风,很快就吹干了脸上的泪痕,林榕睁开泪眼迷蒙的眼,微微喘气后,踉跄着脚步,扶住了涂了红漆的光滑石柱,慢慢在栏杆上坐下。 那时候已是大婚在即,这院中满是喜庆耀眼的红,他看着那长廊下垂挂着的,大红色贴了双喜的灯笼,忽然就想起了他之前忘却的一切。 他茫然无助,他不知所措。这碧溪县的洪县令,他哪能不知道。这位虽只是一县小小的县令,却是世家出身,身后的庞大洪姓族系,势力张牙舞爪,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林家,可以得罪得了的。 他不敢想象,若是洪县令知晓了他早已娶亲的事实,依着他爱女如命的性子,会生出如何的滔天大怒,这对于林家来讲,又将是如何可怕的一场灾祸。 撩起衣袖擦干了泪,林榕失魂落魄地去了马厩,随便指了一匹马,就叫下人给他牵了来。他的日子过得太憋屈了,他要出门透透气,吹吹风。 那下人年纪不大,模样周正,可惜眼角处有道儿疤痕。正握了一把草料往马槽里放,闻言挑起眼皮子瞟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道“那是老爷新买的马,正金贵着呢,姑爷且看看旁的。” 林榕确实眼睛毒辣,挑得那匹马,正是洪初元才得了的川马,喜爱得了不得,特意嘱咐了下人,要好生照料看护的。 岳丈的马自然是不能骑的,林榕转过头,要另外选了一匹来骑,却是一瞥眼,就看见了那下人鄙夷不屑的正勾着唇角讥笑。 不觉立时就愤怒起来,额角的青筋又蹦跳了起来,一抬脚就狠狠踹了过去。那个下人立时摔倒在地,面目磕在了马槽上头,顿时鲜血直流,疼得他嗷嗷直叫。 林榕犹自觉得不解气,恨恨地瞪着眼,上前对着那人狠踹了两脚,怒道“该死的刁奴,胆敢讥笑于我,看我不挖了你的眼珠子。” 那下人却是个混不吝啬的傻大胆,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竟是冲着林榕龇牙咧嘴地又露出了一个满是鄙夷的笑。刺激的林榕立时疯癫了一般,操起一旁柱子上头悬挂着的马鞭,就死命地抽了过去。打得那下人满地打滚儿,嗷嗷叫个不住。 眼见着这边儿闹凶起来,怕是要出人命,就有年纪大些的下人,壮着胆子过来拉架。 林榕本就是个文弱书生,打了这么十几鞭子,早就手疼没劲儿了,顺势就停了下来,“呼哧”的喘着粗气儿。 那下人又去牵了一匹马出来,笑眯眯劝道“姑爷不是要出门去听人讲,镇外头三里地的桃花儿开了,遍地红艳,最是动人。姑爷不若去瞧瞧看,等着回来了,泼墨挥就,不就是一副好画儿了。” 林榕最擅丹青,这在洪家是无人不知的。 林榕一听见碧溪镇三里外的桃花儿,就想起了那年,他迎娶云娘的时候,接亲队伍就路过了那片桃花林。当时粉花绝艳,团团簇簇拥成一团,淡香袭人,很是不俗。 那时的他满心欢喜期待,只盼着能婚后夫妻恩爱如蜜,等着来年桃花盛开,便能带着妻子,一同返回此处,共赏桃林美景。 可惜成亲不过半年,他就背负了行囊,去燕京赶考,然后在山道上碰着了那伙儿山贼,从此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而那片馨香满林的桃花儿梦,也就此成了,永远都不能实现的一抹粉红美梦了。 林榕再没心思继续去理会那冒犯他的下人,接了缰绳,便迫不及待往桃林里去了。 等着林榕走后,那年纪大的下人就劝那年纪轻的“你总是撩拨他做什么他是主子,你是下人,每回都要吃亏,你瞧瞧你眼角那疤,才刚好透,这就又添新伤了。你可真真儿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真是个憨货”说着去扶起那踉跄着要起身的年轻下人。 那年轻的下人脸上磕的不轻,马槽是拿了青石板做的,坚硬着呢,满脸血污的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瞪着两只眼鄙夷道“什么主子,不过是个上门儿矮了半截子的小男人罢了” 话未完便被年纪大的那个在背上拍了一巴掌“你管人家大男人还是小男人,上门儿还是不上门儿的,他既是和咱们家小姐成了亲,如今又生出了小少爷和小小姐,那就是咱们的主子。你这张嘴巴,要是再胡乱说话,小心哪一回惹了他发了野性,就割了你的舌头。”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下榻的窝棚,那年老的拿了棉花麻布给年轻的下人处理伤口,就听得那年轻的下人仍旧满嘴鄙夷,耻笑道“割了就割了,他也就这点子本事,只会在下人跟前儿跋扈厉害了。” 孔辙终于还是收拾了包裹,回了清河县的家里。快马加鞭赶了一天,傍晚的时候,终于到家了。 正是晚霞艳丽的时候,孔辙勒紧了缰绳,目光阴沉地看着那那硕大的红漆大门儿上,一颗颗圆溜溜的门钉,正在金灿的阳光下,闪耀着冷森森的清光。 他不想回去,一回去,就要面对那烦人的一家子,看他们凑在一起吵来吵去的,实在是脑仁儿疼。 双瑞勒着马慢慢靠近过去,担心地觑了一眼自家的少爷,又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大门,心里头忽的七上八下起来,万一少爷掉转马头跑了,他家娘老子还有弟妹可咋办忙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轻唤了一声“少爷” 孔辙头未回,只冷冷睨着那大门,没好气地说道“放心吧,不会跑的。”说着抖了抖缰绳,驱动了马匹。 看门儿的老头子一瞧见是孔辙回来了,喜欢得不得了,忙殷勤地上前扯住了缰绳,笑眯眯道“二爷回来了,可赶紧的吧,咱们家老太爷叫人来问了好几回了。” 孔辙一听,脑仁立时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老太爷找他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为了说服他,同意兼祧两房罢了想起来就心烦,孔家的男丁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都眼巴巴盯着他做甚他是唐僧肉吗得了就能长生不老吗 孔辙下了马,立在原处没有立时往院里走去,沉默地站了会儿,回头看向那已然紧紧关闭起来的大门,面无表情,目光深沉。 双瑞的一颗心简直要跳出了喉管来,都到门口了,若是少爷忽的又跑了,这个算不算是他把少爷劝回家来了他家娘老子还有弟妹,不会被老太爷发卖了吧 好在孔辙默立了一会儿,还是往孔老太爷的院子里去了。 等着他到了那里的时候,院子里已然挤挤挨挨站了好些子的人。孔辙一眼就看见了,该来的全都来了,一个都不少。见得他看过去,立时抽出帕子按住了眼角,嘤嘤呜呜的,顿时风吹浪涛般没得片刻的安宁。 双瑞皱巴起脸,心里生出了浓浓的愧疚来。若不是他千求万求的,少爷根本就不会回来。若是不回来,哪里会被这群太太姑娘们这么围追堵截的,一个个儿哭得跟家里头死人了一样,吵的他心里烦,耳朵里疼。 孔辙本是心烦意乱愁得要命,可真听到了满耳朵的呜呜咽咽,却是意外的镇定了。走上前,挨个儿的给那些,揪着帕子,正哭得嘤嘤呜呜的太太们作揖问安。而后也不理会她们脸上的欲言又止,更是巧妙无痕地避开了,她们想要揪住他衣袖的一双双白白嫩嫩的手,转过身撩起下摆,就往屋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018章 屋里很暗,虽然外头晚霞明亮,但是贴了厚厚窗纸的屋子里,已经黑黢黢一片了。 孔辙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扑鼻便是浓烈到不行的中药味儿,间杂着腥臭难闻的味道。这是属于孔老太爷的味道,他的身子早就不行了,瘫痪在床上不能动弹,已经十年有余了。好在孔家底子厚,汤药食补吊着,丫鬟小厮伺候着,孔老太爷的日子,并不算难过。 “祖父。”孔辙站在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孔老太爷掀起已经打了好几层褶皱的眼皮子,看着眼前这个,孔家如今最有出息的孩子,不觉从胸腔里头,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喟叹。 若是孔轲不死,或者孔轩能够成材些,只怕也不会闹成了如今这种,两房争一子的局面。 “坐吧”孔老太爷沙哑着嗓子,目光从孔辙年轻的面容上掠过,而后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 虽然窗纸很厚,因着孔老爷眼睛不好,怕见光,又糊了好几层,可即便如此,仍旧阻挡不了,外头女人们此起彼伏的嘤嘤哭泣声。 孔老太爷听得脑子发蒙,本想和孔辙说的话,也想不起来了,于是忽然暴怒“来人”厉声道“把她们都给我轰出去不管是上吊,还是喝药,都滚回自己屋里去死再跑到我的院子里哭闹,惹我恼了,都赶出了孔家去” 传话的小厮弓着腰小心翼翼退出了屋子,很快,外头起起伏伏恍若苍蝇般“嗡嗡”不住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孔辙听得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终于消失了。 孔老太爷这才心满意足地在大引枕上动了动,抬起眼皮,看面前这个少年郎,犹自微垂着脸,昏暗的光线叫他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孔老太爷却是心知肚明,这孩子不高兴。 “我知道,你不快活。”孔老太爷苍老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痛苦和酸涩来,泛黄混浊了的眼珠子转向孔辙,说道“可如今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你大伯死了,你大哥也死了,若是他们没死,或是还活了一个,也不会闹到这地步。大房骤然没了两个顶梁柱,你大伯母又死盯着你,非你不可,我也是无奈,只得把你过继给她,做了嗣子。毕竟是你生父放了把火,烧死了他们爷俩儿。这是三房欠大房的。你既是三房的嫡长子,父债子还,你无话可说。” 孔辙想起那场熊熊烈烈的大火,一把火烧起来,大房的男人死了个精光,二房的二伯父,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不但脸毁了,身上也没几块好皮肉。整日里窝在屋子里,除了二伯母,谁也不肯见。每天夜里就要大喊大叫,那凄厉的惨叫声,隔了那么老远,他都能听得清楚。 “过继给大房,孙儿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可孙儿还有弟弟,除了三弟,还有四弟五弟六弟,并非只有孙儿一个男丁,何苦非要孙儿兼祧两房。二伯父二伯母要选嗣子,在三弟四弟还有五弟六弟里面选,难道就不成吗” 孔老太爷想起自己的二儿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禁心下一酸,这个孩子,自来温良宽厚,却是命运不济。 先是骑马狩猎时,为了搭救老三被马踩了脚。最后老三啥事没有,他却是跛了一条腿。大燕律法有云,身残者,不许参加科考。可惜了他一肚子的学识抱负,最终化为乌有。 好在孔家家大业大,不科考也不算什么,可他于子嗣上,却是又踢上了石板。生了四个女儿出来,却是半个儿子也没见。 眼见着四十的人了,便是二儿媳再给他买了丫头回来,说要生儿子,他也不肯再进那些女人的屋里半步。暗地里过来央求他,要他把三房的孔辙过继给他做嗣子。 孔家到了孔辙这一辈儿,除了大房的孔轲外,其余的男丁,全都出在了三房里头。偏二房不肯过继了庶出,只肯要嫡出。 可三房已经成人的两个嫡出儿子,排行老二的孔辙不必说,文武双全,脑子灵活,为人又正直可靠,是个有良心有能力的孩子。 可行三的孔轩却是和孔辙云泥之别,虽是同胞一母,孔轩也不是不聪慧,可他读书不成,经商也没天分,却又自恃才高,自以为是得很。 孔轲还没死的时候,带着他做了一单生意,便是因着他喝酒闹事儿,叫人抓住了把柄,最后钱没赚到,还亏了好大一笔银子。 于是二房想要过继嗣子的时候,就只盯住了孔辙,根本不考虑孔轩。 老三媳妇自然不肯,她生了三个儿子,幼子还小,二儿不争气,唯大儿子聪慧能干,哪里舍得,当时很是大闹了几回。 可老二却是把老三叫了去,喝了顿酒,啥也没说,就坡着脚在老三跟前儿来回走了几趟,然后捂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三打小就背靠大树好乘凉,靠着父兄,他就做了个散仙,平日里好吃好喝,贪玩耍弄了一辈子,过得十分轻松快活。 如今见得自来刚强的二哥哭了,又看着二哥那条为了他才坡掉的腿,转头就来了自己这里,认下了二房过继孔辙这回事儿。 老三媳妇知道大儿子是留不住了,整日里哭哭啼啼和老三过不去。总是这回事儿已然定了,不管是二房,还是他自己,都知道这是剜了人家当娘的心肝子了,也就不做声,任凭她耍性子,闹得三房整天的鸡飞狗跳,没一日安宁。 可老三顺风顺水享受了一辈子,这般闹了几日后,受不住了。于是某一晚,搬了几坛子女儿红,躲在书房里头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撵走了小厮丫头,把门从里头拴起来,只说没法子活了,倒了一坛子酒,就把烛台扔上去了。 把之前这回子糟心烂事儿想了一通后,孔老太爷叹气道“你二伯父的腿,是为着你生父瘸的,他那张脸,那副身子,又是为了你生父毁的,如今半死不活的,这也是三房的债。” 孔辙哪里不知道这回事,可是 “那也不能都叫我一个人担了这所有的债吧”孔辙气苦难耐,巴巴地看着孔老太爷“二伯父二伯母看不上三弟便罢了,可四弟五弟不都是好的,如今也长成了,如何就不行” 孔老太爷眼皮子动也未动,死气沉沉回道“他们是好,可并非嫡出。” 孔辙便恼了,站起身,在屋子里团团转“他们虽是庶出,可四弟读书好,只等着今年下场,必定能得了秀才回来。五弟虽是不好读书,可脑袋瓜子灵,眼睛也毒辣,若不是他经手了几单大生意,赚得了大笔的银子。咱们家那场火,几乎烧了半拉的房屋,这修房新建一串儿的事情下来,早就把家里掏成了空壳子。两个弟弟哪一个拉出来都是咱们孔家的好二郎,祖父便去劝劝二伯父和二伯母,英雄不问出处,何苦纠结于嫡庶之分” 孔辙说到了最后,几乎是愤然怒吼。可当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屋子里却依旧是以前那副黑沉沉的模样。 孔老太爷的眼皮子这会儿都不往上翻了,只冷漠道“他们争气,以后若能出去立一番事业,是他们之幸,也是孔家家门之幸。可自古嫡庶有别,你二伯父和二伯母非嫡不要,就认定你了” 孔辙无奈至极,只觉气力一瞬间从身体中抽离,慢慢在绣墩上坐定,语气疲倦道“非嫡不要,那不是还有六弟吗为何不过继了他去” 孔老太爷终于抬起脸来,枯若干皮的脸上露出怜悯,认真地看着孔辙“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二房如今的情形,已然没精力再去养育一个五岁的小娃娃长大成人。你那四个妹妹,最大的月英,明年就要出阁了。老二月红,也该给她寻门儿合适的亲事了。可你也看见了,你二伯父如今的样子。二房不需要一个奶娃娃,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们撑门立户的男人。而咱们孔家,除了你,就再没有合适的人了。” 从孔老太爷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那天际的霞光还不曾完全淡去,孔辙遥遥看着那连成一片的暗红,只觉得自己连喘气的力气,都要消失不见了。 同一片天空下,连晚霞都是一模一样的碧溪镇里,林榕站在洪府大门前,牵着马缰,根本就不愿意回去。 可门子却是瞧见了他,远远的就招呼“姑爷回来了,小姐派人问了好几回了,这回可算是把姑爷盼回来了。”说着就叫人传信给内宅去。 林榕脸一沉,心中立时不耐起来。可是他又不敢不回去,怕得洪琇莹夜里守空房叫洪老爷知道了,他又得吃苦头。正是满心郁结,忽的有人在背后扯他的衣袖。 “真个是大爷啊”那人低声惊呼着,等着林榕吓得浑身起凉发寒地转过头去,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大伯母跟前儿,最得脸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虽是满脸震惊,嘴上却是没停,低声说道“太太已经到了碧溪镇,如今在双福楼住下了,大爷得空了,一定要去见见太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019章 直到容氏亲眼见到了林榕的时候,她仍旧不敢相信,这孩子,他竟还真的活着,还真是做了洪家的上门女婿。 按着阮嬷嬷打听出来的,这孩子也是真个改名换姓,抛弃了祖宗,抛弃了林家,抛弃了云娘,把自己个儿当成了另外一个人,成亲生子,真成了个负心薄情的人了。 容氏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绢帕,好半晌,才指了指桌旁儿的凳子,满脸的惊疑不安,说道“你,你坐下吧” 林榕的身上一阵热一阵凉的,不过短短片刻,额上便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他不敢去看容氏的面儿,脸上火辣,心中羞愧难当,头也不敢抬,就那么立在门口,也不敢往里面走。等着听到了容氏叫他去坐,迟疑片刻,才终于抬起仿佛坠了千斤重锤的双腿,磨磨蹭蹭挨了过去。 这孩子显然过得不好,人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不似往日在家中时候,意气风发,君子如玉的模样。 “你这孩子,既是活着,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呢”容氏心里藏了一肚子话要说,憋到了最后,还是先埋怨了这孩子心狠。虽他不是亲生的,可到底是她养到了一岁,亲力亲为,再不曾叫丫头婆子沾过手的。当初以为他没了,可知她心里多难受。 林榕顺着凳子就跪在了地上,依旧没抬头,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是榕儿不好,可大伯母该知道,榕儿心里是想的,可榕儿,榕儿有苦衷”话未尽,人却呜咽了起来。 容氏见他哭得可怜,瘦瘦高高的个子佝偻成一团,牵起慈母心肠,忍不住起身走了过去,将林榕的脑袋揽在怀里,下颚抵在林榕头顶,便“呜呜”哭了起来。 林榕只觉这怀抱竟是如此的温暖,他那颗早就被生母伤透了冰冷了的心,一瞬间竟是被抚慰了。他伸出手抱住了容氏的腰,藏在她那如慈母般温暖的怀抱里,终于将自己这隐藏起来,却又无处宣泄的悲恸委屈,一股脑儿都哭了出来。 案几上的青瓷蜡台上,烛火跳跃出明亮的光辉,容氏拿着绢子拭干了泪痕,又去扶起林榕,哑着嗓子哽咽道“孩子,来,坐下说。” 容氏虽然已经知道了大概,但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仍旧是不清不楚,她需要林榕给她一个解释。于是问道“可以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林榕红着眼,就把当初他是如何贪图近道走了小径,却被剪道的强人给劫了财物,又被推进了深沟里头,摔到了脑袋。后头又是如何在昏沉不知自己是谁的时候,和洪家的千金生出了情谊。然后又在婚期将至的时候,想起了一切,匆忙逃回了家中。 “我不敢直接跑回林家,害怕再给林家惹了祸事来,就在外头找了个小乞丐,叫他去后巷子里寻了长生过来。再后来,我和母亲就在边郊的庄子里头见了面。母亲一听那看上我的竟是洪家的女儿,就非要我回去,一定和洪家结了这门儿亲事。说是等着生米煮成了熟饭,洪家也不能反悔,到时候我就是回了林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见得林榕一面哭一面说,形容萧索,面露可怜,容氏拿了帕子给他擦脸,怜惜地看着他“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烂了心肝儿的人,你和云娘当初如何的恩爱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转过头去就变了心,就去娶了旁人。” 林榕一听,愈发的眼泪滚瓜似的跌落“我心里只有云娘,便是当初我和洪琇莹有了感情,那也是因为她那双眼睛。她那眼神,纯澈干净,宛如琉璃,和云娘是一模一样。我当初撞到了脑子,糊糊涂涂的想不起来前事,可我一瞧见那眼睛,我当时就呆了,我” 说到这里,林榕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哭道“可是,这事情本来不至于到了这地步的,是我母亲,母亲她,她以死相逼啊,持刀架于颈上,只说我要是敢闹崩了和洪家的这门亲事,她就血溅三尺,死给我看啊” 林榕想起往事不堪,激动得浑身都抖了起来,起身跪在了容氏跟前,将头埋在她的双膝上,哭得难以抑制。 容氏面上流着两行泪,一面心中气恼,那祁氏,果然眼界小又迷了心窍儿,以为和人家女儿成了亲,便万事大吉了她掂起帕子擦去了泪,说道“我虽是宅门妇道人家,可我也听说过,那洪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家。你怎么不和你母亲说,那洪家势大,怕是以后知道了实情,反而怨恨了林家。” 林榕欲哭无泪“我说了的,我和母亲说了的,可母亲却说,便是自此不能相认,只要我以后能得了好前程,也是值得的。又说,我可以把四弟当做了在外结识的好友,借着洪家的势给四弟搭桥铺路,对二房就只有好处没坏处。我不肯,母亲就拿刀往脖子上扎。你知道的,她向来都是个厉害的人,我看她脖子上流出了血来,我不能也不敢不从啊她可是我的母亲,我又能如何啊” 话至于此,容氏全然明白了。只是既是如此,少不得,她要对这孩子狠一狠心肠了。 容氏拿了帕子将林榕脸上的泪擦干,又扶他起来,在凳子上坐定。看着他仍旧年轻,却已然沾染了风雪苦涩的脸,虽是心知他心中,必定还是念着萧淑云的,但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父母生养,心肝儿宝贝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已经对人家不住了,决计不能继续这般昧着良心了。 容氏微垂眼睫,终于说道“此番前来,并非是我窥得了你的秘密,却是云娘告知于我,你未死,还身在碧溪镇。” 林榕犹自抹着眼泪,这般一听,登时身子一颤,惊恐道“云娘竟是知道我没死”然而下一刻,却又面露狂喜,拉住了容氏,急不可耐地问道“她,她可有话叫伯母捎给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020章 面对着林榕毫不遮掩的期待,容氏一时噎住,竟是有些狠不下心肠来。 可一想到她来碧溪镇之前,又听说了,西院儿那儿闹了一场,云娘那孩子,只因着来了东院儿她这里,就在那女人跟前,很是受了些委屈。 若是有丈夫的疼惜,或是有孩子的牵绊,便是婆母厉害些也是可以忍耐的。可那孩子命苦,丈夫和别人成亲生了孩子,她却是孤苦一个,形影伶仃的。 容氏脸上蓦然一烫,不,不该是这样子的,林家不能这么无耻,已然做错了事情,必须要及时补救才是。 不觉心中一定,伸手抚了抚林榕的脸,容氏叹道“云娘是有话要我捎给你。” 林榕眼睛立时变的晶亮起来,容氏瞧着那双隐有狂热,带了期盼的眸子,狠了狠心肠,快速说道“她让我告诉你,她想问你讨一张和离书。” 恍若晴天霹雳,林榕一时间根本无法相信,竟是愣怔着脸,好似耳聋了一般,皱着脸皮,反问了一句“什,什么” 容氏有些不忍,却还是回道“和离书。” 和离,和离书 林榕蓦然狰狞起来面孔,一下子弹跳起来,双目圆瞪,冲着容氏大声吼道“你不要骗我,云娘怎么会要和我和离。我们夫妻和顺,再是恩爱不过了,她怎会要和我和离” 容氏皱起眉,惊疑地打量着林榕,说道“你们之前的确夫妻和顺,可你已经离家八年了,她以为你没了,情真意切的留在林家当了寡妇,为你守贞。可你呢,却还活着,还另娶妻室,生了孩子。如今那孩子想要一张和离书,依我来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该利利索索的,把和离书写了才是。” 林榕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立时炸开了毛儿,涨红了脸庞,满脸的狞恶,愤怒咆哮道“我不写,我不写她是我的妻子,既是嫁给了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便是我在外头另娶生子,她也只能呆在林家,决计不能给了她和离书” 林榕的反应着实出乎了容氏的预料,按着她所想的,便是这孩子舍不得云娘,也只会好言相求,或是再想想法子,不论如何,也不该是如今这种混账不堪的模样。 容氏揪住了帕子,站起身严厉地看着林榕“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若是舍不得云娘,这八年来,你为何不想了法子,夫妻重聚。你当女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她已然为了你,在等待中耗费了女人最好的岁月,她对得起你了。反而是你对不住她。你既是不愿意和离。那你说,你待如何安置了云娘” 林榕又哪里能安置好萧淑云,可当着容氏的面,他又不能直白的说,就让她呆在林家,好好的呆着就好了,于是脸一丧,瞬时间变了个表情,窝囊又委屈地看着容氏,哭道“不是我不想把云娘接过来,我也盼着夫妻团聚的那一日,可洪家的岳丈脾性实在是厉害,我哪里敢说我家中还有妻室。” 容氏气得没话说,厉声道“若是你惧怕洪家家势,既是脱不得身,你便好生放了那孩子一条生路。凭人家或是再嫁,也算是你难得的良心了。” 林榕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又变了,他仿佛一只充满了愤怒的雄狮,瞪圆了眼睛,露出了里头爬满红血丝的眼白,狠狠地瞪着容氏,磨着牙道“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妄想着把她从我的身边拉走。” 容氏看着这个,她打小也当做了自家孩子来疼惜的孩子,根本不能相信,那从前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人,竟还有如此不堪入目的一面。 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林榕,哑着嗓子喊道“榕哥儿,你不能这样子。你在此地已然有了妻子,又有了孩子,一家团圆,多么的美满幸福。可那孩子,自打你没了踪影后,她苦熬着日子,不说夜夜孤枕的凄凉,便说你那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她连你都可以舍弃,都可以如此苛待,你觉得云娘那孩子,能在她的手心里头过得好日子吗你若是心中有云娘,对她是真心一片,你就该舍弃了你的不舍,放她归家,另择夫婿,生儿育女,让她也能得到幸福。” 林榕猩红着眼,瞪着容氏的眼睛里,慢慢地淌出了两行泪。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母亲那人,早在云娘才刚嫁进门没几天的时候,就已经打起了云娘嫁妆的主意,只怕他走后,她就更会肆无忌惮的霸占了去。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写了和离书,云娘离开了林家,她若是转身另嫁了他人,又该如何是好。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榕伸出指头抹去了泪水,将视线挪开,看着一旁桌子上的那点烛火,冷冷说道“伯母,榕哥儿自来敬重你,亲近你,虽是喊你一声伯母,心里头,也是把你当母亲看的。儿子如今舍不得云娘,若是云娘走了,儿子生不如死。若是伯母心里头,也把榕哥儿当儿子看,就回去打消了云娘和离的念头。叫她好好呆在林家,等我寻了机会,就回去看她。” 容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明明长着熟悉至极的脸,可如今却仿佛陌生人一般,叫她从里到外,都不认识他了。 “回去看她你要是能回去,八年了,你哪一天不能回去”容氏失望至极地看着林榕“你也抚着良心好好想想,云娘她无儿无女的,她那嫁妆,值钱的又都被你母亲霸占了去,都给了林松,等她老了,她该指望谁,依靠谁” 林榕依旧看着那烛火,眼神冷漠,淡淡道“到时候洪家那岳丈年纪大了,也管束不得我了,到时候,我就搬回林家去,有我在,云娘自然指望我,依靠我便成了。” 容氏看着林榕,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悲痛,她心中十分痛惜,这孩子,终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学坏了,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无情,自私和狠毒,竟和他那亲娘变得一模一样了。 可容氏的心里头,也在了然的这一瞬间,愈发的坚定了,她要帮那云娘脱离了苦海的决心。 慢慢收敛了脸上的各种情绪,容氏看着林榕,心说那洪家势力颇大,能不招惹还是不要去招惹得好,总是榕哥儿这孩子如今惧怕他那岳丈,有他那岳丈震慑着,想必他也是不敢轻易回了林家去的。看他咬紧了舌头就是不肯吐口要写和离书,那么,不如掉转矛头,就让二太太,替他儿子,写了这和离书吧 容氏既是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和那林榕较劲儿,往窗外看了看,已是夜色弥漫,温声道“晚了,你且回去吧,别被洪家的人瞧出了破绽,再惹出了乱子来。” 林榕以为他这大伯母终究还是偏向了自己,不由得脸上浮出了欣喜的笑来,抹了抹脸,和容氏又说了些软话儿,眼看着时间确实不早了,只得恋恋不舍的,转身去了。 等着林榕一走,容氏便命阮嬷嬷退了房,连夜坐着马车,回了林家去。 萧淑云靠在窗栏上,看外头繁星点点,一闪一闪,格外好看。正是想着大太太去了碧溪镇,也不知道见了林榕没有,还有那和离书,也不知道林榕肯不肯给。心里沉甸甸的,由不得一声轻叹。 想当初新婚燕尔,她和林榕,也是过了半年恩爱夫妻两不疑的好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有,那段儿情谊,终究在她知道林榕真个没死,还和旁人成亲生子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如今她只想尽快摆脱了林家,要回了嫁妆,寻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门外,绿莺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被萧淑云看见,皱起眉说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的不稳重。” 绿莺挨了训,立时拉下了脸来,却听得她背后一声清脆的笑声,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丫头,就跳将了出来。 那小女孩儿穿了件海棠红的绣梅花对襟短襦,下面穿着撒花裙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梳着两条小辫儿,一双明亮如珠的眼睛闪着欢喜的神光,歪着脑袋看着里面面露怔然的萧淑云,脆脆的就笑了起来“嫂嫂,我回来了呢” 这是林娇,是年幼不曾长大的林娇,是活生生不不曾死去的林娇。萧淑云眼中的泪水,一瞬间便如瓢泼大雨般滚了下来。 林娇刚从外祖家回来,本是欢欢喜喜的想要给最喜欢的嫂嫂一个惊喜,如今见得萧淑云竟是哭得泪眼迷蒙,立时吓了一跳,本是预备着蹦蹦跳跳冲过去一头扎进嫂子的怀里的,如今也不敢了,不安害怕地回望着绿莺,却见绿莺也是一脸的懵然。 好在萧淑云很快便醒过神儿来,忙擦了泪,张开手泪眼含笑地望着林娇“来,娇娇,到嫂子这里来。” 林娇的脸上立时就浮出了一抹甜蜜的笑,拔脚冲了过去,纸鸢一般就扎进了萧淑云的怀里。 萧淑云被撞得往后一退,又忙立定好,将林娇紧紧拥在怀中,脸紧紧贴在了林娇的乌发上,嗅着她身上香甜的味道,轻轻问道“去外祖家高兴吗那里的姐妹兄弟,有没有欺负你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021章 梦里头林娇的惨死,是梗在萧淑云心上的一个结。 她想要和离,带着自己的嫁妆,离开了林家,可林娇却是林家的血脉,不管如何,都是她根本不能一起带走的。可把林娇留下,想起祁氏的偏心狠毒,萧淑云又实在放心不下。 这些日子,她根本都不敢去想林娇,只要一想,心里就像是凿出了一个洞来,疼得她夜里头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 林娇两只手紧紧抱住了萧淑云,听得她的问话,立时笑了起来。但见她抬起脸来,孺慕地望着萧淑云,清脆的童音仿佛廊檐下垂挂着的风铃,“叮叮铛铛”,悦耳动听。 “他们待我都很好,我这些日子过得很快活,就是心里很是思念嫂嫂。白日里还好,夜里头,老想着赶紧家来。”说着,林娇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两只眼睛里头落了两滴泪珠出来,又把头一埋,重新扎进了萧淑云的怀抱里。 萧淑云的心在这一瞬间,痛得简直要撕裂了,将林娇往怀中紧了紧,心中充满了难过和担心。 梦里的林娇,是在她的身边长大的,整日和她相伴,受她教导。可如今林娇尚小,心性未定,祁氏又心眼不正,待她走后,若是这幼小的孩子跟着祁氏学坏了又当如何 还有那祁氏,她心中只把林娇,当做了可以交换财物的物品,梦里头的林娇和她一同赴死,未必不是因着对祁氏太过失望痛心的缘故。 萧淑云本就舍不得,再想起梦里头,林娇和她共同赴死的一片真意,她又哪里做得出来,只管自己离去,却任凭林娇仿佛羔羊一般,落进了祁氏的手里,由她死活这种事情。 不成,在她走之前,林娇这孩子,一定要把她安置妥当才是。 萧淑云将林娇从怀中拉起,伸手在林娇的额上轻轻抚了抚,拉着她,在桌沿坐下。 林娇就像只小灵雀一般,坐下后叽叽喳喳就说个不住,一会儿说她在外祖家都吃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一会儿又欢天喜地的,说她跟着表哥表姐们,玩儿了什么好玩意。 祁家并不富裕,不过是普通的小门小户,家资薄,偏孩子又生的多。若不是祁氏嫁进了林家,又是给银子,又是给田产的贴补着,那么大一家子,都指望着祁父那点子束脩,能管住吃喝不饿肚子,便已经是好的了。 “可惜舅舅们去乡里收租子了,不然,就可以央求了舅舅,带了我们出门看庙会去” 萧淑云笑眯眯地听着,伸手倒了一杯水,搁在林娇面前“喝口水润润嗓子,说了这么些子的话,嗓子眼儿都干了吧” 见得林娇欢欢喜喜抱住了杯子,萧淑云看着她无忧无虑的面容,只觉心头上的阴霾,愈发的厉害了。 因着林娇的到来,萧淑云倒是暂且没了心思,去惦记大太太去了碧溪镇,见得了林榕又会怎样。而林府东院儿的二门处,大太太踩着沉沉夜色,终于回了家来。 阮嬷嬷知道大太太心里不好受,一直疼爱有加的侄子如今变成了那副模样,只怕是心里一想起来,就要难受。还有西院的大奶奶,大爷的和离书不肯给,若是想要二太太写下和离书,只怕大太太和那二太太之间,势必还要发生些不愉快了。 “天黑了,等明个儿一早,你就叫人去东院儿大奶奶那里,把她请了来。”容氏一面迈脚往里进,一面摇着头轻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早该想到,便是那孩子一直待我敬爱有加,可他到底还是二太太养大的,如何会不学了她的心性去。可惜了那孩子,我还记得小时候他躺在襁褓里,那般的乖巧明净,可如今” 容氏没继续说下去,抬起手拿绢子擦着泪,只觉心里头针扎了一般的疼。 阮嬷嬷忙劝道“虽是大爷叫人惋惜,可太太也要自重,这一路上太太掉了多少泪,可不能再哭了,怕得明儿个就要眼疼了。” 容氏听罢默默无言,只是微微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林娇还在床里面睡得香甜,萧淑云躺在床上,摆摆手,示意绿莺先出去。自己小心翼翼坐起身,下了床,穿上鞋子,轻手轻脚出了门去。 绿莺见得萧淑云出来,忙凑上前低声道“奶奶,大太太叫你收拾好了就去东院儿用早饭,她有要紧的事要说。” 萧淑云心头上剧烈一跳,忙点点头,小声回道“你和来人说,叫她告诉大太太,我马上就去。” 一转身回了屋里,就见林娇坐在床上揉眼睛,迷蒙的眼神把萧淑云望住,软软喊了一声“嫂嫂”就冲她伸开了双臂,嘟着嘴巴要抱抱。 萧淑云本是欣喜若狂,激动万分的一颗心,在瞧见林娇的一瞬间,仿佛被泼上了一盆透凉的冰水,瞬时间冰冷的一塌糊涂。她忍着差点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走过去将林娇轻轻揽在怀里,柔声问道“睡醒了不要再睡会儿吗” 林娇瘦小纤弱的身子全都窝在了萧淑云的怀里,脸上犹自带着惺忪睡意,甜甜地笑,拉长了强调儿,软软地撒娇“不要啦已经醒了”说着往萧淑云颈窝儿深处又钻了钻,温热的气息扑到了萧淑云的皮肤上,萧淑云心里一酸,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等着穿了衣服一番梳洗后,萧淑云抚了抚林娇小小的脸蛋儿,柔声道“你在家里好好吃饭,嫂子有些事儿,要去大伯母那里一趟。” 林娇一听便露出惊讶的表情“去东院儿嫂子不怕母亲生气吗” 两房之间的不睦,便连小孩子,都是清清楚楚的。 萧淑云笑道“嫂子有事,必须要去。” 林娇一脸担忧,却还是点点头,乖巧道“好,那嫂嫂快去快回。” 等着萧淑云急不可耐地赶去了东院儿,进了屋子一瞅见容氏,心跳就立时加速起来,急忙走了上去,喊了一声“大伯母” 容氏却是想了一个晚上,心里有数,自然不露慌张,只是见得萧淑云这般迫切,心中响起林榕那孩子还痴心妄想,两头都占着,不觉心下一叹,指了指椅子“坐下,先吃饭,吃了饭又再说。” 可萧淑云哪里还能等得,在椅子上坐定,就问道“怎么说,和离书可给了” 容氏见得萧淑云根本无心用饭,干脆也搁了筷子,叹了口气,说道“他不肯。” 萧淑云脸上的表情一凝,立时柳眉倒竖,扶着桌子就站起身来,恼道“他都另娶妻室生了孩子,为何还不肯放我离去”顿了下,震惊道“莫非他也是盯上了我的嫁妆,怕得和离书给我,我要问他们要嫁妆不成” 容氏摇头“不,不是为的这个。”她示意萧淑云坐下,叹道“他只是舍不得你离开林家,怕得你走了,再另嫁他人。” 萧淑云一声冷笑破唇而出,怕得她另嫁他人那他呢,早早不就娶了新嫁娘,还生了孩子。更不必提,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明明还活着,可曾回来看过她半眼。 容氏见得萧淑云气得脸皮子涨红,胸前起起伏伏,一副气急败坏到说不出话的模样,伸手握住萧淑云用力抠住了桌面的手,满面怜惜,温声安慰道“不要气,你放心,和离这事儿,伯母定会助你一臂之力,不会叫你在林家,继续做个活死人的。” 听得容氏这番话,再见她满目怜爱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萧淑云没忍住,终究还是落了两滴泪出来。忙抬起手擦了去,眼眶红红,含泪笑道“大伯母的恩德,云娘再不会忘记的。” 容氏怜惜地看着萧淑云,心中充满了遗憾和难过。 分明榕哥儿也是待这孩子一片真心,分明这孩子也是个守贞如玉的痴心女子,可惜真心真意,终究是被这世事无常的命运给辜负了。 “他不肯便罢了,总是林家这里,早就当他是个死人了。”容氏想起林榕那夜里癫狂狰狞的模样,收敛了心中无谓的感慨,同萧淑云说道“就让二太太代替她儿子,写了这封休书吧” 不管是谁执笔写的,只要是能让她和林家彻底没了关系,萧淑云就愿意。 见得萧淑云的脸皮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容氏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吃罢,再不吃,就要凉了。” 萧淑云却还是无心吃饭,殷切地看着容氏,略显羞惭,很是难为情地小声说道“云娘这里还有件事情,要央求大伯母呢” 容氏收回了要拿筷子的手,笑了笑“说罢” 萧淑云在心里攒了攒气儿,然后郑重道“是关于林娇的事情。” 容氏一怔,林娇那孩子好端端的,会有什么事呢点点头“你说。” 萧淑云面上忧虑重重,很是酸楚地说道“大伯母知道,林娇是个女孩子,我婆婆她,其实很不喜欢林娇的。对待她,素日里也是不闻不问,极是冷淡。虽是个千金小姐,若不是我盯得紧,只怕那些眼里头没主子没天理的下人,也不知道暗地里,要把她磋磨成什么样子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022章 第022章 萧淑云有这种担心,却并非是无中生有,自寻烦恼。 那时候,林娇才刚出生,而林家的所有人,包括萧淑云自己,也都认定并且接受了,林榕已经死在外头的这个事实。 萧淑云虽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林家,做个贞节妇人,可她膝下空虚,也没个继承,日子到底寂寞难过了些。林娇的出生,自然而言的,就引起了萧淑云的格外留意。 “婆婆她嫌弃娇娇是个女孩子,从一出生,就扔给了乳母,什么也不过问。那乳母见得婆婆对娇娇不在意,一来二去,便生了懈怠之心。” “若不是我常去,偶然间发现了,那小小的人儿身上,那么细嫩的皮子,却是被她那乳母,因着娇娇夜里肚饿啼哭,扰了那乳母的安眠,便把孩子的身上,拧得一块儿青一块儿紫。当时我看到了,心里实在是又心疼又难过。我不敢去想,若不是我留意到了,那孩子她,以后还要受得多少的罪。” 直到现在,萧淑云一想起那时候林娇身上的那些青紫印子,心里头还是揪心得厉害,嘴中说着,眼圈便忍不住红了。 “虽则后头婆婆也把那乳母给辞退了,重新又找了一个来。可我想着,原来的那个乳母,起先也是个好的,不过就是因着婆婆的冷漠无视,才敢对娇娇下了狠手。于是我便求了婆婆,从此将娇娇养在了我的身边儿。” 容氏自来知道,祁氏偏爱林松,不喜林榕,却是不清楚,她对自己唯一的女儿,竟也是这般冷漠无情。 摇摇头,叹了叹气,容氏疑惑地看着萧淑云“你是知道的,我和她早已交恶,她又是林娇的母亲,就算是我愿意照看林娇,她不肯,只怕我也是无能为力。” 萧淑云见得容氏如此说,忙笑道“我有法子的,只要大伯母愿意,我便能让婆婆她同意,让伯母来养育林娇。若是有了伯母的照看,我便是离了林家,也能终于放下了心来。” 容氏自来喜爱小孩子,虽是祁氏的女儿,可在她心里,却并没有半丝厌恶之情,笑道“既是有法子,且说来听听看。” 萧淑云见得容氏竟是肯,不觉欣喜若狂,忙将自己的法子,说了给容氏听。 而西院儿祁氏的屋子里,丫头把萧淑云又去了东院儿的消息说给了祁氏听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门去,留下祁氏和高嬷嬷,俱是满脸阴云,十分不快。 “我便知道,必定是东院儿那个贱人暗地里挑唆的。想那萧氏嫁进林家八年有余,自来是个蠢傻憨呆的,一向又乖顺听话,怎会忽然间就犯了拧劲儿,处处叫人看着别扭不快,还敢问我要嫁妆,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高嬷嬷上回被萧淑云打了脸,如今心里头还恨得直冒毒水儿,见得祁氏眼冒狠光,心里一黑,就咬着牙根儿阴恻恻道“依着老奴说,倒不如叫那萧氏一命呜呼最是便宜。她死了,她的嫁妆自然都是太太的了,到时候往林家祖坟里一埋,便是萧家人都来了,也要不回那嫁妆去”又伸手朝东边儿指了指“便是那边儿那位,太太也不必担心。这世间自有那种叫人死的神鬼不知的毒药,便是县衙里的仵作来了,也是不怕的。太太又何必惧怕她” 祁氏摆摆手,不耐道“你这法子不成。”又续道“你当我看那女人不碍眼早在知道榕哥儿被洪家千金瞧上了后,我便有心断了那女人的活路。想着万一以后榕哥儿那里瞒不住了,总是萧氏已死,便是洪家不快,恼一阵子便也罢了,反正孩子都生了,总是要过日子不是。” “可惜榕哥儿那孩子,我倒是没瞧出来,还是个痴情的种子。和我说什么,家中的萧氏,必须得给他全须全尾的留着,不许她改了嫁,得好好在林家守着,他才肯去洪家做上门女婿,给松哥儿铺路搭桥。不然,他必定不肯依从。我心里生气,可又能如何为了松哥儿的前程,我也只能答应不是” 高嬷嬷干瘪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来,低声道“太太可是糊涂了,那时候是什么情形,如今又是什么情形,早就是今非昔比了。太太竟害怕大爷舍不得那女人,可不是笑话” 祁氏眼中精光一闪,忙说道“你细说来听听。” 高嬷嬷阴笑道“那时候大爷和那女人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自是舍不得。可这都八年了,那边儿孩子都有了。老奴听人讲,洪家的那位大奶奶,长得也是貌美如花。这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不定大爷他,早就把家里这位给忘了呢只太太还巴巴儿记着,留着那女人在眼前碍眼。” 祁氏眉心一舒,不觉笑了起来“还是嬷嬷想得透彻,这男人嘛,便是长情,也不过三年无载的,就已经是了不得了。细想来,榕哥儿那里,也是好几年,不曾在书信中询问过萧氏的情况了。” 于是祁氏从软榻上起身,欢天喜地地去到了案桌前,抽出一张纸,便提起了毛笔来。 正是阳光明媚的清晨,可林榕的心情,却是糟糕透了。 他正从洪初元的书房中走了出来,左右两个脸蛋儿上,是被洪初元急怒攻心之下,打出来的,又红又肿的两个巴掌印子。 门外头,洪琇莹两眼噙着泪水,见得林榕出来,忙迎上去,讨好地和林榕笑“夫君。” 林榕却是恨恨地瞪着洪琇莹,两只眼中不见爱怜,只有仇恨,看得洪琇莹心中顿生惧怕,可她又委屈至极,见得林榕甩了衣袖就要走,忙上前拉住他,哭道“夫君信我,不是我和父亲说的。” 林榕脸上火辣得厉害,心里实在是太恨了,一时竟是忘记了,这里并不是他和洪琇莹的卧房,却是他那厉害岳丈的书房前。却见他手臂一挥,反手就给了洪琇莹一巴掌。 那洪琇莹身量纤弱,被他这么一巴掌打在脸上,立时就受力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旁边跟着的丫头急了,一把扶住了洪琇莹,大喊一声“姑娘”转眼愤怒地瞪着林榕“姑爷,你怎么可以打姑娘。” 那洪琇莹一脸紧张慌乱,忙摆着手示意丫头不要吭声,可已经晚了,屋子里的洪初元已然听得了动静,走出门来,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心头肉,一边儿的脸上红肿一片,两只眼望着自己,充满了惊慌和害怕。 这个混蛋洪初元暴喝一声,一个跃身跳将下来,抓住仓惶之间欲要逃窜的林榕,碗口儿大的拳头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林榕哪里受得住,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委顿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 洪初元脑子里一团糟,只恨当初太过纵容女儿,想着只要女儿喜欢,总是上门女婿,有他看着,还害怕闺女能吃亏不成却是不成想,在他的书房前头,这该死的就敢和女儿动粗。 洪琇莹眼见林榕被打得奄奄一息,一把甩开了丫头的手,哭着扑将过去,细细的声儿尖利地喊道“父亲,父亲,你要是打死他,不如先打死我吧”就抱住了洪初元的手臂。 洪初元正是怒不可遏,一肘子甩过去,那洪琇莹便被摔在了地上,脑袋碰到了石阶,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丫头吓坏了,抱起洪琇莹便哭喊道“老爷老爷,姑娘昏倒了” 洪初元见得爱女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心说这该死的混蛋以后再收拾也罢,忙转过身抱起了洪琇莹,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来人,去叫了郎中来” 这厢林榕倒在地上无人理会,好半晌缓过气儿来,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就出了院子。 他也无处可去,脸上挂了彩,他又好面子,不愿意把脸丢到外头去。可他和洪琇莹的院子,他自来便是厌恶透顶的,如今挨了打,肚子里正是恨得要死,哪里肯回去。 于是转转悠悠,就往后花园走去。半道儿上,便被小厮拦住了去路。 这小厮却是祁氏给他的,用来传信用的。一瞧见那林榕被打成了这模样,也不敢多言,更不敢多看,只把书信奉上,便忙不迭退到了一旁,缩着膀子,等着这位明显一肚子羞怒,又满脸怨毒的主子看完了书信,再捎了口信儿或是书信回去。 祁氏不知道,容氏暗地里已然联系上了林榕,信中只说,家中萧氏恶疾缠身,眼看着就要不成了,叫他心中有所准备。 林榕并非傻子,先是大伯母来替萧氏要和离书,而后便是母亲传来了萧氏命不久矣的书信,这么两下一对,便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他是自来都知道,自己母亲长得一颗冷漠的心,心想着,怕是母亲对云娘起了坏心了。这么一想,哪里还了得。赶紧蹒跚着脚步,转回了自己的书房,写了书信,就一叠声的催促着那小厮,叫他赶紧的送回了林家去。 祁氏夜里头就收到了回信,捏着信纸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个该死的不孝逆子,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竟还是如此念念不肯忘。 说什么自来庸医害人,叫她把那萧氏看病的方子一并带了去,说是他要看看方子,可是石药不对,才会叫那萧氏一病至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023章 眼见林榕如此在意萧氏的生死,祁氏一怒之下将信撕得粉碎,心里头却是无可奈何的,放弃了想要直接下毒,害死萧淑云的念头。 祁氏心里想得明白,死了个萧氏不当紧,便是萧家来了人,她也有准备好的说辞。毕竟一个没了丈夫的年轻女人,熬不住守寡的日子,想不开一时寻了短见,也是常有的事情。 便是东院儿那女人起了疑心也不当紧,所谓是捉奸捉双,擒贼拿赃,没有证据,也不过是白起了疑心,白费了功夫罢了。 只可惜榕哥儿还对萧氏留恋不忘,她却是怕得弄死了萧氏,榕哥儿受不住,再闹腾出来。他被洪家厌弃,得罪了洪家不要紧,可松哥儿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只等着银子凑足了,就叫榕哥儿和他那岳丈讨个人情,升迁那事儿说话间不就成了。 祁氏无奈何,只得又写了封信,说是那萧氏已然缓过了那口气儿,郎中说了,只要好生将养,以后必能长命百岁,叫林榕无需回朝和县来,虽是庄子隐蔽,万一露出了马脚叫人看见,只怕闹出来,叫洪家听得了风声去。 见得小厮拿着信马不停蹄得走了,祁氏这里才刚歪在榻上喘了口气儿,却是不曾想,丫头竟是来报,说是东院儿的大太太来了。 这却是铁树开花,难得一见的事情了。 祁氏先是一怔,随即面露不善,冷冷道“把她引到敞厅里去。”心里疑惑着容氏的来意,却是叫丫头重新挽了头发,把妆匣里头最贵重的宝石金步摇,碧玉金簪子簪了一头,又换了身儿新衣裳,这才往敞厅里去了。 容氏已是很多年不曾来过西院儿了,进得屋里,瞅见这房舍中的摆件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祁氏风格,金光闪闪,金碧辉煌,不觉勾起唇角,轻蔑一笑。果然小户的出身,便是如今尊贵了,也是改不得那骨子里头的穷酸。 这容氏确实有些假清高的毛病,但真正叫她看不起祁氏的,倒也并非是祁氏的出身,实在是她嫌恶祁氏为人,故而祁氏贪好金银的毛病,到她眼里头,就更加夸大不堪了。 等着祁氏终于收拾完,一身儿金灿耀眼的进得了屋里来,容氏心里的讥嘲就更盛了。这女人,不会把匣子里头的值钱首饰都戴到头上了吧瞧这满身的璀璨,倒不似个人儿了,倒是似个能走挥动的首饰盒子了。 打从祁氏进得屋子里,一双眼睛就精光闪烁地死盯着容氏瞧,自然的,就不曾错过了容氏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讥笑,心中立时就愤恨上了。 她这个妯娌,打从她嫁进林家开始,那双眼睛就长在了头顶上。自诩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每每瞅见她,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死样子。 祁氏心里清楚得很,便是那容氏的嘴巴里,从来没有说出过一句刻薄她的话,可容氏的心里头,却也从来没看得起她。 说来讲去,不过是嫌弃她娘家是小户,比不得他们高门大户,尊贵又体面。祁氏脸上的皮肉情不自禁地就抖了抖,心中暗自愤恨,便是大户人家又如何,还不和是她一样,都做了林家妇。 便是她嫁得的那个丈夫,虽是不好女色,却是和那些下九流的戏子成日里搅合在一处。说是只为戏痴,谁晓得暗地里,是不是和那些比女子还要妖娆的男戏子,滚到了床上去。她跟了这样的男人,又比自己尊贵到了哪里 容氏才不在意祁氏眼中的那点子恼恨,见得祁氏板着脸在椅子上坐定,睨了她一眼,冷冷道“我有话要和你密谈,叫丫头婆子们都下去。” 祁氏见得容氏毫不客气的模样,心中愈发恼恨,只是也晓得这无事不登三宝殿,容氏此人从不来虚的,既是不叫留人,只怕说的话,却是当真不能外传的。于是和高嬷嬷使眼色,低声道“去外头守着。” 见得屋子里人都退了下去,门也被高嬷嬷小心关了,容氏也不乐意和那祁氏兜圈子,转过脸便说道“我今个儿来,只为了给云娘那丫头讨一张和离书,你且痛快些,我也好收了和离书,早早家去。” 祁氏被得容氏的嚣张气得牙根儿都要咬出了血来,冷冷一笑“这倒怪了,好端端的,你一个隔房的大伯娘,跑来替我的儿媳妇要和离书,你不会是撞破了脑袋,傻了不成” 容氏就知道祁氏不会痛快答应,睨了她一眼,手臂搁在把手上,身子略往祁氏那里倾了倾,低声冷笑道“我虽是隔房的大伯娘,可你儿媳妇要和离这事儿,我却是管定了。我还告诉你,云娘的嫁妆,你动用的那些,自己想法子,赶紧给添补了上去。等着云娘离开林家,她的嫁妆,一两银子都不能短缺了她。” 祁氏骤然冷笑起来,讥讽地看着容氏,俨然跟看傻子一般“我瞧你病得不轻,还是赶紧回去找个郎中瞧瞧身子,别的得了失心疯,跟个疯婆子一般,尽说些胡话。” 说着站起身,弹弹袖子,扶了扶鬓间的嵌红宝石的石榴花金步摇,祁氏冷笑道“行了,我可是忙了一日,才没空和你在这儿浪费时间,你愿意走就走,要是非得在我这儿撒泼,我瞧着你得了病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容你一次。只是下回,你再想来我东院儿,却是不能够了。” 容氏最是见不得祁氏张狂得意的模样,然而她最喜欢做的,却也是在祁氏正是春风满面的时候,给她重重的一巴掌,打得她浑身狼狈不堪,才是快活 于是容氏也站起了身,学着祁氏的模样,弹了弹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再去扶了扶发髻上,根本不曾松散的荔枝金簪,亦是冷冷笑道“你既是不愿意,那得了,明个儿我就坐了马车去碧溪镇里,去问问那洪县令,这停妻再娶,可要如何处置才是。”说完了,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 祁氏瞬时间便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小碎步撵了上去,拉扯住容氏衣袖,压低了声音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容氏顺势停下脚步,冷冷睨着祁氏讥讽地笑“我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好好儿的孩子,都给你这作恶的娘给教坏了”说完一把拽回了袖子,却是抢在祁氏拦她之前,疾步就出了门去。 祁氏惊得浑身直哆嗦,等她缓了神儿来,再撵了出去,却只见得那容氏背影匆匆,已经走了老远。立时绷紧了脸皮,提起裙角便追了上去。 容氏听得后头的脚步声,唇角勾起一抹讥笑,脚下却是愈发的快了。祁氏见得自己撵不上,就喊道“来人,拦下大太太。” 容氏岂会容许那些下人们在她跟前撒刁,冰起脸高声喝道“走开”那些下人本就是一头懵然,满脸的茫然不知所措,被容氏这么一喝,下意识便让出了道儿来。 于是等着祁氏追出了大门去,却见得容氏早就坐上了自家的马车,走了老远了。 高嬷嬷喘着气赶了过来,才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便听得祁氏气急败坏地喊道“来人,备车,往东院儿里去。” 只是马车行至中途,心急火燎的祁氏忽然撩开了车帘子,冲着外头跟着的小厮喊道“去,把大奶奶给我找了来。”而后命赶车的人停下车,满脸怒容地摔下了车帘子。 马车里头悬挂了一盏昏暗的马头灯,高嬷嬷小心地看着满身怒焰的祁氏,有心问一句,可看她如此模样,却又心生胆怯,怕得没问出来有用的,倒碰得一鼻子灰来。 正是高嬷嬷心里头纠结着要不要问,外头传来了急速的奔跑声,而后隔着车窗子,小厮说道“太太,大奶奶去东院儿里,如今还不曾回家来。” 祁氏心头的怒火登时又往上蹿高了一截子,恨恨地拍着车壁,厉声道“赶车,去东院儿。”心里头把个萧淑云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贱人,果然是和东院的老虔婆搞在了一起。想要和离还想要嫁妆做她的春秋大梦吧 高嬷嬷愈发不敢做声了,这是她打小儿奶大的孩子,甚个性子她最是清楚,眼见着如今火冒三丈,头发都要气到冒烟儿的模样,她最好还是当个哑巴,也省得将那一肚子的火气,都引到了自家的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024章 祁氏烧得满肚子的火气,怒容冲冲就去了东院儿。下了马车几步上得了台阶,抬起戴得满是金玉戒指的手,就把那门环使劲儿的拍得“当啷”作响。 等着看门的婆子才刚把大门拉开了一条缝儿,祁氏就从门缝儿挤了进去,将那欲要拦阻她的婆子一把推到,气势汹汹就往正屋里头闯。 进得敞厅,祁氏一眼就瞅见了,那该死的萧氏,正安安稳稳坐在容氏的下首处悠闲自得地喝茶,登时气得脑门儿只冒火。 祁氏不敢直接去咆哮容氏,可肚子里的火气又无处发泄,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了上去,瞪着萧淑云,眼中几乎要飞出了刀子来,杀气腾腾地厉声喝道 “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儿在屋子里呆着,乱窜什么呢果然是商门出身,打小也不曾读过几本书,自是更不知什么叫做妇德廉耻了。你男人没了,你好好儿守在屋子里,才能称得上节烈贞妇。似你这般,大晚上不好好呆屋子里,如此不守妇道,也难怪当初竟和自家的小叔子不清不楚,闹得沸沸扬扬,阖家上下,都要讥笑我们林家家门不幸,娶了你这等不贞节的淫荡女子” 一席话,说的萧淑云肺火冲头。如今她才明白,那梦里荒废了她一生换来的贞节烈名,不过是因着她的糊涂痴傻,乖巧温顺。如今她不肯继续痴傻了,也不肯温顺了,这节妇的烈名,却是眨眼间,就变成了淫荡。 萧淑云冷漠地看着祁氏,她的舌尖儿在蠢蠢欲动,她想要骂人,想要把祁氏骂得狗血淋头。可最终,她还是淡淡道“母亲毁了我的名声倒是无所谓,可三爷他为人敦厚和善,好歹也叫母亲一声婶娘,母亲还是口中留德,莫要随意中伤他人的清名才是。” 这个时候,容氏还坐在旁边,她的形象不该是容氏最为厌恶的泼妇毒妇,她该是一个深受破坏的弱质女子,才能得到容氏最大的同情和帮助。这笔账,她心里算得清楚。 容氏已经知道,那回事本就是祁氏故意闹出来的,当然不会迁怒了萧淑云,只冷冷瞪着祁氏,接了萧淑云的话头儿,不耐道“得了,快收起你那市井泼妇的行径,来了我这里,便不是贵妇人,也好歹装装样子。再这么吆五喝六的,我就叫人端来一盆水,叫你清醒清醒。” 祁氏见得挑拨不动容氏,便继续去骂萧淑云泻火“你这没规矩的妇人,见得婆婆来了,竟是不起身,不问安,你的妇德哪里去了真是个商门女,果然下九流人家的出身,骨子里就是不正经。” 容氏见得祁氏说话不堪,眉头一皱,就要扬声呵斥,便听得萧淑云一旁凉凉说道“母亲一句两句的诋毁儿媳出身不好,可惜母亲你出身倒是好了,骨子里也是正的,却怎么做下的事情,竟都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呢” 哪怕是萧淑云心里头把账算得清楚,可真个被祁氏指着鼻子骂祖宗,她还是没忍耐住,回骂了一句。可她心里有谱,这样的反击,大太太虽是心觉不该,但也不会心生厌恶的。 果然,那容氏挑了挑眉,虽是觉得萧淑云这话欠妥,实不该是她的身份应该说出口的,可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若是她女儿碰得了这种事情,骂一句不是人,却还是轻了的。 祁氏登时暴怒,正要脱口咒骂,却被容氏冷冷说了一句“你既是来了,咱们就来说说和离书的事情吧” 容氏却是故意引得祁氏跑来了东院儿,商谈和离的事情的。若是她不在意,那她必定不会来,若是她来了,那必定是极为在意。只要祁氏在意,她就占不得上风去。 萧淑云亦是凉凉瞟了祁氏一眼,冷冷地笑“是呀母亲,请您稍安勿躁,且先坐下来,说一说,大爷还活着的事情吧” 祁氏的一腔怒火瞬时熄了个干净,她唇齿有些发干,心跳如麻,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糟。她只当是只有容氏知道这回子的事情,故而一进得屋子,也不敢直接和容氏对上,只一个劲儿的去骂萧氏,却是不料,那萧氏竟也知道。 勉强稳住了神儿,祁氏面无表情地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冷冷道“什么大爷还活着,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胡话。只是林家是大户人家,在这朝和县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你想要和离,说出去岂不是要我们林家丢脸。我是决计不肯的。” 都这时候了还不肯认萧淑云将茶碗搁在小几上,淡淡道“云娘自问嫁进林家后,对上敬重公婆长辈,对下抚育小姑厚待下人,云娘实在不知,为何竟遭受了如此对待。大爷他活着却不肯家来,还娶了洪家女儿,生了孩子。既是婆婆说,林家是大户人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想来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家,不如婆婆说一说,这又是什么道理若是婆婆说不出来,不如把大爷叫了回来,咱们再坐在一处,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便是萧淑云话里头已经指名道姓,说出了洪家的姓氏来,可祁氏依旧不肯认“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甚个大爷活着还另娶她人,莫名其妙的,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怜惜你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我不同你一般见识,你且快些起身,给我回家去才是正经。” 此时此刻,祁氏已经不再因着萧淑云知道了实情而感到惊慌,她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等着她回家去,便交代了下去,以后不许萧氏出门。再寻了两个健壮结实的婆子看着,看她还能卷起什么风浪。 这深宅后院的,熬死几个人,也不过是寻常的事情。祁氏冷冷瞟了萧淑云一眼,心中因着林榕那封书信而按捺下的杀心,又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可容氏却是真个看不下去,祁氏这幅没脸没皮的无赖模样了,冷冷道“行了,莫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榕哥儿我已经见过,我劝你还是好好的说和离的事情,别说东道西胡搅蛮缠。” 祁氏的呼吸一瞬间停滞,而后“呼”得站起身,愤怒地看着容氏,猛虎一般咆哮道“你是林家妇,怎么胳膊肘尽是往外拐我们二房丢了脸面吃了大亏,你们大房就真个儿得意了可不要忘记了,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劝嫂子你莫要糊涂了” 容氏厌恶地看着祁氏一派市井泼妇的模样,皱眉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是林家妇,可也看不惯你们如此欺负人的小人行径。得了,莫要再东扯西扯尽说些废话,快说和离的事情。” 祁氏晓得容氏这是下了决心,定要管这事儿了,脸一拉,重新坐回椅子上,冷笑道“既是嫂子见过了榕哥儿,叫他写上一封休书又能浪费了多少的功夫,何苦叫我来写。” 容氏见她俨然一副脸皮厚不怕热水烫的模样,亦是冷笑道“你也不必拿这话搪塞,你的儿子你难道不清楚他舍不得云娘故而不肯,你若是写了便罢,不肯写,我便带了云娘去碧溪县的县衙里头鸣鼓喊冤,叫那洪县令来断断这停妻再娶的官司,你看可好” 祁氏脖子一梗,却是涨红了脸,没敢说话。依着她的脾性,她很是想一甩袖子,直接撂下来一句,随你的便。 可她的松哥儿已经和她说了好几次了,做主簿受制于人,他不快活,心里也想要做个县老爷耍耍威风。 这时候要是把榕哥儿有妻室的事情闹了出来,得罪了洪县令,那松哥儿的事情,岂不就不成了 被戳中了命脉,祁氏气鼓鼓地喘着气儿,直将手里的帕子绞得不成样子,却是半个字儿也不敢说。 容氏见得祁氏不说话,便又说道“我听人讲,那洪县令家中只有一个女儿,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洪县令又是个有本事,燕京里头的家族势力也是不可小觑。咱们林家虽说在朝和县还称得上大户人家,搁在那种人家跟前儿,提鞋子倒夜壶都是轮不到的。云娘如今不愿意声张,愿意一纸和离书了却了恩怨,你该心存感激,赶紧写了和离书,然后把嫁妆一厘不差的还给云娘,才是正理。” 见得祁氏气急败坏地鼓着眼睛,分明是不服气不认可的模样,容氏叹道“依我说,是咱们林家对不住云娘,不仅该归还了嫁妆,还需凑出一笔银子,作为补偿才是。你也是有子有女的人,如今又做了人家祖母,也该为子孙后代留些阴德才是。” 祁氏当初愿意让萧淑云一个商门女进门儿的缘故,不过就是为了那嫁妆,她又是个贪吃不吐的人,如今咬在嘴巴里头的肥肉,油水儿都进了肚皮里了,叫她吐出来,如何可能 忽想起幼年时候,看到的那只断尾求生的壁虎来,祁氏唇角一勾,冷笑道“你愿意去碧溪县告状便去,总是我是不知道,榕哥儿那孩子还活着的事情。他另娶那是他的事情,虽则我是母亲,可儿大不由娘。这事儿翻破了天去,也怪罪不到我的头上。你只管去,我管不着。” 好一个冷心肝的母亲,容氏气得发笑。这女人,果然待榕哥儿那孩子,没半点子的情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025章 容氏因着祁氏的冷心无情,胸闷无言了好一会儿,才又板着脸说道“如此,咱们且先说说嫁妆的事情。”又故意埋汰祁氏“这嫁妆总该和你有关了吧”也不理祁氏瞬时间难看到极致的脸,自顾自的说道“择日不若撞日,明个儿,我便让云娘拿出了嫁妆单子,咱们来把嫁妆给盘点盘点了” 这却是捅着了祁氏的马蜂窝。 祁氏原本打算着,虽说那事儿闹出来,榕哥儿那里,短时间是指望不上了。可那洪家女到底和榕哥儿已经有了孩子,假以时日,必然是会和解的。到时候银子一拿过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银子若是被萧氏要了回去,指望着林家的破铜烂铁,如何能够。 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祁氏又一次站起身来,恼羞成怒地瞪着容氏“嫂子,你可是林家的媳妇儿,咱们可是亲妯娌。你教唆着我的儿媳妇闹和离,就不怕折了你的寿” 见得祁氏又一次撒泼,容氏眼中轻蔑更甚,冷笑道“折我的寿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且只管把嫁妆拿出来便是” 祁氏“呸”的一声,掐了腰,撒泼道“想得美,这是我的银子,想从我的手里头抠了回去,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容氏简直要被祁氏的厚脸皮气晕了过去,浑身打着轻颤,不可思议地看着祁氏“那是你的银子吗那是云娘的银子你霸占了儿媳妇的嫁妆,如今还恬不知耻。我可告诉你,你还了便罢,若是不还,咱们衙门里头见” 祁氏怒气冲冲道“凭什么,给了她,我家松哥儿以后往上升迁又要往哪里凑银子去。”指头飞速地虚点着萧淑云,眼睛瞪得溜圆,恶狠狠看着容氏,恼怒道“就为了这么个想要和离的女人,你就断了自己子侄的前程你好歹是松哥儿的大伯娘,却是里外不分,亲疏不论,你好糊涂的心肠” 萧淑云到了此时方知,她这个狠毒的婆婆,又长着一颗如何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胡搅蛮缠的毒嘴。一时间真真是叹为观止,吃惊到哑口无言。 事到如今,容氏晓得,和这祁氏私底下是说不拢了,气得大喘了几口气儿,冰冷了脸色站起身道“来人,送二太太出门” 祁氏却不肯,继续掐着腰叫嚣道“我不走,今个儿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了结,你得答应了我,以后我们二房的事情,你不得插手,不然,就叫你家辰哥儿,死无葬身之地” 容氏只得两个儿子,小儿子林志出走至今,不知生死,只余大儿子林辰,那便如命根子一般,被得祁氏如此咒骂,容氏岂会善罢甘休,上前一巴掌打在了祁氏的脸上,而后尖声喊道“来人,把二太太给我拉出去,以后,再不许她来大房半步,只要见得她的面,一律赶了出去” 祁氏被打,顿时疯了一般扑将上去,撕扯住了容氏的前襟,头抵在容氏的怀里头拼了命往前顶,嘴里哭喊道“你打吧,打死我吧,你个当嫂子的欺人太甚,仗着你是大房,便插手我们二房的事情,教唆了我们二房不和睦,你好狠毒的心肠” 萧淑云眼见容氏吃了亏,立时扑了上去拉扯那祁氏,心里头虽是恨得不行,却还带着一丝窃喜,可算是找到了光明正大下狠手的机会。手指头扣在了祁氏的胳膊上,使劲儿的掐,然后还去恶狠狠地踩那祁氏的脚,她都是用足了劲儿的,一出手,就叫祁氏哭爹喊娘,真个儿哭丧起来。 祁氏忙丢开了容氏,往后退,可萧淑云不肯,左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往前使着劲儿,右手手指头捏住了一团子肉,使劲儿的转了个圈儿,脚下又是连续好几下,往那祁氏的脚背上踩了过去。 祁氏终于受疼不住,发了狠,从萧淑云手里头退了出去,隔着衣服揉着那团子肉,恶狠狠地瞪着萧淑云,喉管里头尖利地咆哮了一声,就要扑将过去,和萧淑云拼个你死我活。却是被赶来的下人们左右抓住。 容氏跌坐在椅子里,面色苍白喘着粗气,一叠声喊道“快,把她弄出去” 等着林二爷林辰带着他的媳妇蔡氏赶了过来的时候,祁氏已经被轰出门去,屋子里,容氏正气喘吁吁坐在椅子上,萧淑云立在一旁给她轻轻揉着胸。 见得林辰进了来,萧淑云满脸愧色地上前福了福“都是我的过错,叫大伯娘受了这等气。” 林辰早就对二房的婶娘,霸占了萧氏这个大嫂的嫁妆有所耳闻,他是容氏一手教导出来的,自然是站在萧淑云这一边儿,忙回礼,笑道“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大嫂不必客气。” 容氏见得林辰来了,坐直了身子气呼呼道“辰哥儿,你去写了状纸,明个儿咱们就去县衙里头告状去。” 林辰不禁面露担忧“四弟他是县衙里的主簿,这闹了过去,怕是咱们要吃亏。” 容氏一摆手,冷笑道“不怕,我听闻松哥儿在衙门里很是不招人待见,你且再拿了你外祖父的名帖,包了银子递上去,那县令不见得就会袒护了二房去。” 祁氏被轰出了大门,气急败坏疯魔了一般把大门叩得“当啷”作响,高嬷嬷忙不迭地扯住了她的手,心疼道“仔细手疼。” 被祁氏一用力拽了出来,气喘如牛地立在那里,恶狠狠道“去,到宜春院里,把二老爷给叫了回来。告诉他,大房凶残,要断了二房的活路,要把家中的银子铺子田地全都要折腾没了,叫他赶紧回来若是不肯回来,以后他眠花宿柳的银子,就自己个儿去赚” 祁氏已然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既是要闹,就往大处闹,总是那萧氏的嫁妆,谁也甭想从她手里头夺了去 赶了一天的路,孔辙终于在天色完全黑沉的时候,到了宜宾县萧明山的住处。 萧明山在这宜宾县置办了一座一进的院子,此时已然洗漱完毕换了一身里衣,准备睡觉,听闻孔家二爷来了,立时从屋中迎了出来,见得孔辙的面就开怀大笑道“你这人好似狗皮膏药一般,怎的我去哪里,你都要跟了上来,甩也甩不掉,真真是叫人烦恼。” 孔辙上前就捶了萧明山一拳,笑道“少废话,快些端些好酒好菜来,爷快饿死了。” 自有厨娘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往厨房里去了,萧明山就和孔辙勾肩搭背的,大笑着往屋里走去。 孔辙是常客,厨娘自然知道他的喜好,很快菜就做了出来,端上桌儿,孔辙就提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瞧着孔辙吃相不雅,萧明山刻薄他“瞧你这幅德行,活脱脱饿死鬼投胎来的,我说你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几代积累起来的书香,就养出了你这德行的后生” 孔辙边往嘴里塞菜,一面翻了个白眼,口齿不清道“我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我心里苦着呢,你倒好,不说安慰我,还埋汰我,心肠何其狠毒也” 萧明山敛了笑意,目露同情地看着孔辙“这么说,你到底还是又认了你那二伯母做娘了” 孔辙往嘴里扒菜的动作一滞,随即抿紧了唇瓣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饭菜,等着吃完咽下,才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一家子都逼着我,我能如何”说着摇摇头,夹起一筷头儿的葱爆兔肉喂进了嘴里,吃得满嘴流油,讥诮地笑“家里头三个太太,唯独亲生的那个,我得叫婶娘,另外两个不是亲生的,我倒都是要叫娘的,可真是可笑至极” 萧明山见得好伙伴如此情绪低沉,不忍他自苦,忙撑起脸皮笑道“哎呦呦,这么说,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两房妻室了。别人都是一个老婆,偏你不一样,两个”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头,笑嘻嘻地来回比划了两下。 孔辙正咬着一块儿猪皮冻,闻言睨了那萧明山一眼,齿缝里头迸出几丝嗤笑“色迷心窍的东西,瞧你那模样,八成是想娶两个老婆的,等着回头我告诉弟妹听,看她不罚你跪香灰才怪” 萧明山“吁”了一声,冷笑道“你这人真是不知道好歹,我好心哄你开心,你却要告我的黑状,还想让我媳妇儿罚我,你这心眼子真是坏透了,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孔辙搁下筷子,没好气地瞪了萧明山一眼“我狼心狗肺你和弟妹成婚已经三四年了,弟妹却总不见有孕,你母亲叫你纳妾,你为何死扛着不纳呢” 萧明山想起那件儿烦心事,不免也敛了眼中的神彩,提起筷子夹了一块儿嫩豆腐,一面嚼着,一面摇头晃脑地叹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哪” 孔辙瞧他那德行不禁嗤之以鼻“你愿得一心人,到老共白头,做个痴情种子,我便要因着能娶两个大老婆开心啊我也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萧明山眼神一亮,撂下筷子凑上前去“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头藏的有人。快说,你那一心人是哪个” 孔辙脸上一臊,嘴上说着“胡说八道什么呢”脑子里却是慢慢浮现了,那年盛夏之际,那女子婀娜纤腰,坐在荷塘边儿的大石头上,低垂着螓首,将一首妆台思秋的洞箫吹得哀婉缠绵。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箫声,依旧会在午夜梦回之际,缱绻不能忘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026章 萧明山一瞅见孔辙那略显伤感眼神迷离的模样,立时激动起来,干脆下了榻,也不穿鞋子,就蹿了过去。 掰住孔辙脸,装出了一副愠怒的模样,喊道“好你个孔老二当初我瞧上了龙家的姑娘,是不是立时就告诉了你,偏你倒好,心里头有个人儿,竟还藏着掖着,不肯说给我听。我可是不高兴了,你这兄弟,做的不地道” 孔辙脸上的肉都被萧明山挤弄到了一处去,萧明山却还不罢休,又腾出手指头来,去夹孔辙的鼻子。 这下孔辙不干了,一爪子掏过去,使了个猴子偷桃的招数。萧明山立时哀嚎一声,缩回手去就躺倒在了软榻上,两只手捂在处,愤怒地瞪着孔辙“你还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少爷吗怎么能如此的下流无耻呢” 孔辙斜着眼去看萧明山,嘲笑他“哎呦,还怪上我喽你莫不是忘记了,这招数是哪个混蛋教给我的。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明山故意“啧啧”了两声,嘲笑他“你也算是个男人,心眼子比妇道人家还要小,比针尖儿还要尖,可能耐得你吧”说完了猛地一个跃起,又贴了上去,紧紧黏住了孔辙“少废话,快说,你那一心人究竟是哪个” 孔辙脸上不禁变得落寞,叹道“佳人已有夫,你何苦再来逼问我,不过是此生无缘罢了”这么叹了几口气后,忽的一悚,忙扯住萧明山问道“你在朝和县,可有做生意的伙伴” 萧明山正在因着孔辙这没有结果的痴恋而叹息,陡然被这么一问,一时愣住,随即脸上溢出了淡淡的哀伤和迷茫,回道“不是和你说过了,我姐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嫁了人,就不要萧家这些亲人了。我爹娘专门交代了我,做生意不要去朝和县,怕得碰上了姐姐铺子里头的人,再叫姐姐知道了,心里不快活” 孔辙忙说道“这可怪了,上回我去你家,在门口那里碰到了一个过来送信的,说是朝和县的云大爷,要找你做生意。话说,你可认识什么云大爷吗” 萧明山略一愣怔,而后脸色突变,立时急了起来,揪住了孔辙的衣襟子便喊了起来“那人可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孔辙被他吓了一跳,忙回道“没有。”又反手扯住了萧明山的衣袖“怎么了” 萧明山面露急色“我猜着是我姐叫人送的信儿。小时候她穿了男装,和我一起往十里街逛庙会的时候,就自称是云大爷。”说着就从软榻上跳了下来,也不穿鞋,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忽的凑到了孔辙跟前“那送信儿的真的啥也没说” 孔辙匆匆点了两下头,被萧明山带的也着急了起来,干脆穿上了鞋子“走,咱们骑了马,连夜往朝和县里去。按着行程,夜里咱们不停,走山道儿去,早上就能到了。” 萧明山连连点头,就往屋里去换衣服,忽的一顿,为难道“可是爹娘说,姐姐她不愿意见萧家人。” 孔辙被萧明山的糊涂劲儿给气笑了“你平时做起生意来脑子灵光的不行,怎如今糊涂了。既是你姐不愿意,咱们偷偷儿打听一下不就得了。若是你姐过得好好的,咱们就原路折回,不去惊动了她。若真是你姐有了难处,咱们不就去对了” 萧明山忙点头“正是正是。” 等着牵了马出了院子,萧明山坐在马背上,忽的问孔辙“我刚才是问你,你心中的一心人是谁,你怎的就忽然想起了我姐来” 沉沉的夜色将孔辙脸上的惊慌和臊热遮盖得严严实实,他说了一句“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无关紧要的。”就扬起马鞭,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仰头嘶鸣,很快就“哒哒”奔跑了起来。萧明山忙也挥动马鞭,两人踏着夜色,往朝和县里焦急而去。 因着萧淑云和祁氏算得上是撕破了脸皮,她怕那祁氏背地里对她下毒手,于是恳求了容氏,晚上就宿在了东院儿。而那祁氏,果然就在萧淑云的院子里等着她回来。 屋子里灯火辉煌,祁氏坐在椅子上,脚背上和胳膊上的青紫印子火辣辣的疼得厉害。脚背上的还好,只是青肿了老高,可胳膊上那一块儿,方才内卧里瞅了瞅,却是掉了好大一块儿皮子,露着粉色嫩肉,可疼死她了。 祁氏出离的愤怒,她那握在把手上的手青筋直蹦,仿佛皮肤下爬满了无数条正在扭曲蠕动的长虫。而她那双原本就总是冒着厉光的眼睛,如今正烧了两团红亮的火焰。那个该死的萧氏,等她回来,看怎么收拾了她。 林娇躲在厢房里,看正屋那里明光闪烁,心里充满了惊恐和忧虑。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她却清楚,嫂子这回必定要在母亲手底下吃苦头的。她不喜欢母亲,她喜欢嫂子,她不愿意嫂子吃亏。 于是林娇假装要睡觉,叫丫头都去了。等着屋里屋外都安静了,她又悄悄起身,开了门儿溜了出去。 门口守门儿的婆子正蹲在墙角儿打瞌睡,林娇将大门慢慢开了一道儿缝儿,仗着身量短小,便钻了出去。 那婆子只觉忽来一阵凉风,睁开眼定睛看了看,却是四下黑洞洞,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林娇出了大门,外头黑黢黢的巷子叫她立时就吓破了胆子。 她害怕极了,可她更害怕嫂子一无所知的,就碰着了盛怒的母亲。于是抿了抿唇,哪怕眼睛里盈满了惊恐,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飞速奔跑在了巷子里头。 然而东西两院之间,早就因着旧年的隔阂,堵上了那道来往的月亮门。另外一道门,却是有人把守着的。 林娇不敢去叫门,又怕嫂子回来了,没个准备就被母亲逮了个正着,于是蹲在了黑漆漆湿漉漉的墙角根儿,双手圈着腿,抬起头看漫天繁星,泪水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母亲好可怕,嫂子该怎么办呢 祁氏到底没能等回萧淑云来,正是恼羞之际,先前被她派遣了出去找二老爷回家的下人回来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太,老爷他喝醉了,怎么也叫不醒。” 这却成了压垮祁氏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她登时悲愤仇恨重叠交加,抱起条案上的琉璃花瓶,怒不可遏地摔在了地面上。 气喘吁吁地看着满地的碎渣,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去,再找了人去叫二老爷,告诉他,再不回来,松哥儿的前程就要没了,这个家也要没了。一切都没了,就叫他死在那些妓女的身上,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可惜,二老爷吃花酒醉醺醺的,就算是拿了锣在他耳边敲,也阻止不了,他一个呼噜连着一个呼噜得扯。那去叫二老爷的下人也不敢回去,就蹲在那妓子的门外头,等着二老爷酒醒。 于是,晨起时分,当萧淑云和容氏坐上了马车,由林辰前头引路,往县衙里去的时候,才在大门口处,见得了满脸惺忪,浑身酒气儿的二老爷。 二老爷昨夜里被那妓子灌酒灌得猛了些,如今虽是酒醒,但脑袋仍旧昏沉沉,疼得厉害。那寻他回家的下人虽是一路上叨叨个不停,可听进二老爷的耳朵里,却只是一只扰人清净的苍蝇,嗡嗡个不住。于是他压根儿什么都没听见,故而在见着林辰的时候,二老爷甚至还和林辰摆摆手,扯扯唇角笑了两声。 车外马车辘辘,听在萧淑云的耳朵里,叫她的一颗心“扑通”的跳个不住。 因着她是商门出身,虽是家中富裕,可记忆里,爹爹却是被无缘无故的,请去了衙门好几回。后来都是娘送了银子过去,爹爹才被放了回来。 虽是人回来了,可去时候穿的绸缎长袍子,却被换成了破烂不堪的肮脏乞丐衣,人也饿瘦了,脸上还有青肿的印子,肿得老高,甚是骇人,每回都要把萧淑云吓得半死。再后来,娘说,爹爹找到了一个大靠山。自此后,便再不见爹爹经历牢狱之灾了。 可那些爹爹呆在牢狱里,一家子乱成一锅粥,每个人都活得心惊胆战的日子,却好似烙印一般,印在了萧淑云的骨血了。 虽是如今大了,可她一提起衙门,还是情不自禁的就要打哆嗦。再者,她也是知道的,这世道是官官相护,因着她那四叔在衙门里做官,她再不曾想过,会要通过告状,才能要回了她的嫁妆和和离书来。 手脚心都在冒汗,萧淑云有些坐不住,又羞于和容氏说起自己心中的恐惧,就转头轻轻撩起车帘子,往外头张望了一眼。却是这一眼,被外头正在喝着豆腐脑儿的孔辙,看了个正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