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臣下[重生]》 第1章 江城夜雨 江城的秋天很少会有这样的暴雨,瓢泼似的从黑漆漆的天幕里倒下来,落在青砖黛瓦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那声音连绵不绝,让人的耳边只剩下雨声,再也听不见其它。 巡逻的将士踩过没脚的水洼,飞溅的泥水落在衣袍上,又很快被雨水冲下去。 “干他娘的,这鬼天气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骂骂咧咧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模糊不清,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两个身着软甲,腰佩长刀的将领正从雨中走来。 一个高高瘦瘦名叫范佟,一个矮矮胖胖名叫杜平,两人都没有打伞,被雨淋成落汤鸡。看起来好不狼狈,全无往日在属下面前的威风。 范佟一个箭步跨过檐口的积水走到廊下,把自己的衣服捞起来拧干。他人高瘦,颧骨无肉,眼神阴鸷,面上无笑,活像个索命的无常,仿佛下一刻就能掏出锁链,拘走人的三魂七魄。 这天气闹心,他的脸色比黑压压的天还要阴沉三分,嘴里不住的嘀咕。不过雨声太大,他那点嘀咕声都快赶上蚊子叫,便没有人听见他说什么。 相比之下杜平走的四平八稳,在屋檐下踩了一脚的积水也浑然不觉。他一脸福相,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缝,颇有几分壁上弥勒佛的风采,让人以为他不知道人间愁苦为何物。 他二人站在一起,就是鲜明的对比,不管是长相还是脾气,就像阴阳两面。一个适合唱白脸,一个适合唱黑脸。 杜平浑身都在滴水,很快站的地方就汇聚一个水洼。范佟让他把衣服的水拧一把,他摇头道“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换防,等下还要继续巡逻,没这个必要。” 杜平说到这里略停顿,看着黑压压的天幕沉思一会儿,才继续道“大统领让我们这几日注意点,别让不怀好意的人趁着大雨潜伏进来打扰城主斋戒,不然我们都得领罚。” 杜平肚子大,肺活量也足,声如洪钟,仿佛是凑在别人的耳朵边讲话,让人听的双耳发蒙。 范佟抖平自己的衣服,阴沉的脸上泛起一缕冷笑“呵大统领。” 他的轻蔑之意都写在脸上,显然对这个大统领十分不屑,并没有把他当回事。 杜平闻声暗叹,道“一晃三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能接受他夺取大统领位置一事” “杜兄,你若是我,你能接受”范佟脸上的冷笑越发的深,隐隐透着不甘和怨恨。三年前,他是江城的副统领,眼看大统领卸任,统领的位置唾手可得,却被人横插一棍子抢走。 “若他是凭真才实学我范某无话可说,心悦诚服的称他一声大统领。可实际上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城主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江湖无名小卒,要不是城主,他早被虎狼分食,死无全尸。” 范佟声音里也泛着寒意,吐出的字都带着冰渣。他为城主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恼。可大统领上任之后,不但不念及他往日的功劳,还将他一连三贬,从副统领变成小将。 新仇旧怨萦绕于心,这口气范佟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他心里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把大统领踩在脚下,让他当牛做马,以泄心头之恨。 不过就目前江城的局面来看,这一天还很遥远。 城主礼贤下士,和大统领志趣相投,两个人关公面前拜把子,结为异性兄弟这无疑提高大统领的身份,更何况他还年轻,还有更多发展的机会。 范佟不得不让自己的仇怨都蛰伏下来,变成阴森的毒蛇,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固然他得到位置的手段不光彩,但这三年他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不是花拳绣腿的空架子,文韬武略,重情重义。臣服在他之下,倒也不算辱没我们。”杜平在心里暗骂范佟不识抬举,这么多年还揪着那点旧怨不放,嘴上依旧带着笑,好脾气的开导。 范佟眼神阴沉的盯着杜平冷笑一声,唇微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口吐恶言,把人骂个狗血淋头。但最终他还是强忍下去,压的脸颊抽动,面容扭曲。 蛰伏三年,有些话范佟已经不用说出来给别人听。偌大的城主府,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能有几个大统领一手遮天,对他不喜也是事实,他没必要逞口舌之能,留下话柄。 短暂的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交谈,范佟盯着阴沉的天,不去看身边这个已经投入大统领阵营的昔日旧友。 江城的大统领姓梁,单字简,出任大统领时尚未及冠。和城中一干老将比起来,不仅年轻还资历浅。一开始不服气他的人十之八九,大家阳奉阴违,希望他知难而退。岂料对方迎难而上,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打了掉以轻心的老将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时候,这些老将才不得不承认,他们以为的绵羊其实是一头茹毛饮血的财狼,阴狠毒辣,毫不手软。更何况这头财狼的身后仰仗的是城主,不是风一吹就会倒台的细竿子。 估计错误的老将失去最好的示威机会,被人强压一头,开始担忧自己的命运。 然而梁简任职的三年间,并没有出现大家担心的排除异己,结党营私的情况。他一向只做自己份类的事,独来独往,很少和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顶多偶尔赴一两个城主召开的宴席,还是城主好言相劝,三顾他的房间把他押出来,他才肯苦着脸答应。 也就这个时候,大家才有机会和他攀谈两句,彼此熟络关系。说起来也奇怪,明明私下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谈公事的时候他也不会摆脸色,温和的像个大家公子,谦逊有礼。可大家对他就是心存敬畏,总觉得他谈笑风生的面具下是一张阎王般的面孔,薄唇一张一合,要的就是他人生死。 城主对梁简十分信任,不仅身家性命相托,私下里也从来不和他摆架子,两个人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甚至那些个下人都忍不住背后嚼舌根,怀疑两个人其实有私情。 江城靠海,对外贸易往来频繁,民风开放。大家对男子间的私情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年前城中首富独子为青楼小馆一掷千金的事儿还成了美谈。 更何况城主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生子,平日不近女色,偏偏和梁简形影不离,也难怪大家多想。而且要说般配,这两个人也的确般配的很。 江城水养一方人,梁简是挑着好看的长,如今二十又二,风华正茂,俊俏无双。笑起来的时候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双眼弯如月牙,眼中有星辰大海,璀璨生辉。让人瞧上一眼,就觉得喝了一壶好酒,沉醉不知归路。 可惜他不爱笑,特别是在外人面前,总是冷着一张脸,白长那么好看。也就和城主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才有笑意。 听下面的人说他性格如此,其实和他的来历有关。但因为城主过度的保护,没人敢打听这事儿。 城主成熟稳重,对梁简的关怀无微不至,总是想办法逗他开心,变着法子办宴席让他出场和下面人搞好关系。梁简不想拂他好意,每次脸上摆着嫌弃,到宴席上还是乖乖的和那些人打交道。 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让两个人不仅合拍还很互补,更主要的是养眼。 当然这些都只是下人们的闲言碎语,还没人敢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上来说。所以就算下边的将领们有所疑惑,也不会不长眼的提出来八卦。 范佟很早以前就听过这些流言,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梁简和城主是这种关系,这只会让他的报复更加艰难。 “杜平,如果” 廊外的大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哗啦啦的雨声听的范佟心烦意乱,他转身看着杜平,想从杜平这里探出口风。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杜平忽然站直身体,目光转向一边,恭敬的低下头道“见过大统领。” 范佟迅速转身,只见一人身着玄色锦衣,撑着一把油纸伞,淡定从容地走过来。那伞面是刺眼的大红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图案。范佟心里莫名的咯噔一声,有种这伞是被鲜血染红的错觉。 虽然梁简撑着伞,但不是从雨中过来,他走的回廊,只有在屋檐不相接的时候才用伞避雨。他的步子不快,手上提着一个食盒,看见他们后克制的笑了一下,道“最近非常时期,弟兄们都辛苦了。今天雨大,我让厨房给你们备了姜汤,等下喝一碗暖暖身子。” “每日巡防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杜平从善如流的回答,目光在他的食盒上顿了顿,笑道“统领这是要去见城主” “嗯,他斋戒期间只许大家在小佛堂外面巡视,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连送饭的都拦在门外。这不我让厨房煮姜汤的时候,王大娘非要我跑一趟,把吃的给他送过去。”梁简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独特的磁性,很有感染力。而且他此刻眉眼带笑,更显的平易近人。 杜平了然的笑了笑,侧身让梁简过去。范佟也退到一边,他没和梁简打招呼,梁简也像没看到他一般,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范佟抬头看着梁简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的蹙眉,在心里嘀咕道“他今天怎么穿的黑衣” 要说在江城,最了解梁简的一定不是城主,而是将他视为死对头的范佟。在范佟的印象里,梁简只有出任务的时候才穿黑衣。因为他这个人有个奇怪的癖好,其它衣服沾上血会直接扔掉,除非是不打眼的黑色他才会洗干净放着。 他每次穿黑衣都意味着他要去杀人 范佟的心里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预感来的突然又强烈,甚至让他心惊肉跳起来。他的脚步不由的朝梁简离开的方向走去,但还没走两步,就被杜平一把拉住。 “范兄,我们也该办正事了。”杜平不由分说,把范佟拉入雨幕,开始新一轮的巡逻。范佟抬头狠狠的瞪他一眼,脸颊紧绷,眼神阴鸷。 杜平面带微笑,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范佟一拳砸在棉花上,气的甩袖离开。 等二人走远,走到走廊尽头就要步入雨帘的梁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他的眼神在刚才范佟和杜平二人站着的地方停留,有意无意的扫过上方的横梁,脸上的笑逐渐收敛,俊俏的面容上泛起一股刺骨的寒意,让他的温和都被肃杀取代。 “好戏才刚刚开始。” 梁简启唇低语,压低的声线透着杀意。 他举起红色的雨伞遮过头顶,把自己的神情都掩盖在伞下,抬脚迈入雨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酒入喉肠(修) 梁简行至小佛堂外,遇见在巡逻的士兵。领头的人看见他过来十分惊讶,梁简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说自己是过来送吃的,并不是巡视检查,让大家都不用紧张。 “最近暴雨连连,为了保护城主的安危,弟兄们辛苦了。我让厨房准备了姜汤,等下换防之后,大家记得去喝一碗驱寒。” 梁简把刚才对杜平说过的话又说一遍,笑的和煦温柔。领头的人是个新来的,对他并不了解,看到他笑的如此亲和,以为他是个好相处的主,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底气不足的说保护城主是他们该做的。 梁简颔首,没有耽搁他们巡逻,侧身让他们先过去。立在雨中目送巡逻的士兵离开,梁简这才走向小佛堂。 小佛堂是用水榭改造的,矗立在池水的正中间,通往佛堂的石板桥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光滑。梁简走的很慢,一步步的数着自己的步子,到门口停下时,不多不少,刚好十八步。 十八,这不是个吉利的数字,信神佛的人相信有十八层地狱的存在,死后论功过是非,所以很多人会有意避开这个数字。 梁简则不然,他在嘴里念了一遍这个数字,想到的不是十八层地狱,而是一个人。一个让他露出温柔笑意的人,从唇齿间滚过的这个数字仿佛是那人的名字,让他的心都柔软下来。 一步步走上屋檐,梁简收起油纸伞,抬头仰望黑压压的云层。他目光悠远而深邃,那层层黑云没有倒映在他眼中,他在看的是更远的地方。 “你今年刚好十八岁,你在做什么” 梁简对着瓢泼的大雨自言自语,那温柔的目光化作一池的水,在雨中荡漾起涟漪。将手中的油纸伞立在一侧,梁简转身的瞬间,把温柔和眷恋都收敛的一干二净,恢复一贯的神情。 他在门口敲门三声,听见里面的人开口才推门进去。 小佛堂内点着长明灯,明亮的灯火中,城主穿着一身素白的锦衣端坐在佛像下。慈眉善目的观音手持玉净瓶,垂首闭目,仿佛在静静聆听面前这人的祈祷。 听见有人进来,城主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睁眼,像往常一样命令道“把东西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梁简依照他的吩咐放下食盒,却没有像往常送东西的丫鬟一样转身离开,而是一步步的走向城主,在观音菩萨的面前站定。 不同以往的脚步声让城主警觉的抬眸,看清楚站在身侧的人,眼中诧异一闪而过,脸上的愠怒都敛去,轻笑道“子易,怎么是你” “最近城里不太平,你一个人在这边,身边也没个照料的人,我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梁简开口解释,上前两步拿起案桌上的香,伸到蜡烛前点燃,而后给菩萨三拜。 他一向不信神佛,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可是城主信,所以在城主面前,即便他对这尊有眼无珠的泥塑没有任何的敬意,他也会在表面上做到礼数周全。 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低垂双眸,悲天悯人的面容在氤氲的烟雾里如梦似幻,似有仙人之姿,坐化云间。 梁简盯着菩萨像看了许久,比往常多两倍的耐心,仿佛这尊菩萨像上开出一朵绝世罕见的花,吸引他不断的看下去。 城主觉得惊讶,目光凝视梁简,道“你以前每次来这里,我让你上香都像有人拿刀押在你脖子上强迫你,不情不愿的点一柱,拜不躬身。今日主动过来上香,认真参拜,可一点都不是你的作风。” 梁简是什么性格,城主再清楚不过。他心比天高,从不信神佛,在金贵的佛像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堆烂泥。他曾经说过,比起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信自己手中的利刃。 如此张狂之人,本就与神佛无缘,今日居然给菩萨鞠三躬。要不是彼此熟悉,多少有些默契,城主都要怀疑他是别人假扮的。 压下心里的怪异感,城主从蒲团上站起来,心里猜测梁简许是心里装着事,不由道“你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城主身形和梁简相仿,只是他更成熟稳重,目光锐利,眼神坚毅。佛像前,他即便更衣沐浴放下一切杀心,也盖不住浑身宝剑般的锋芒。他是礼佛之人,杀业依旧浓郁。相比之下,一身劲装不敬神佛的梁简,反而更像虔诚的信徒。 梁简轻摇头,眉眼低垂,态度比之以往温和很多“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每个月都要来这里斋戒。人力都不能达到的事,拜佛求神就能做到吗” 城主笑了笑道“我不是有求于佛才来拜它,而是无愧于心,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神佛亦不能奈何于我。” 江城之上城主权利最高,他自认坐上这个位置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损害百姓之举。他敬佛斋戒,无所求无所欲,只是让自己冷静。身居高位,他能静下心来反思的时间并不多,也只有跪坐在佛像前,和青灯作伴,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许是城主的答案出乎意料,梁简回头凝视他的脸,沉默良久方才轻笑出声,显然对他的观点不能苟同。城主也知在这种事情上他和梁简很难达到一致的观点,没有深究,亦未责备他言行不敬。两人就此止住这个话题,一并走到小客厅,在矮桌旁坐下。 梁简打开桌上的食盒,里面只有几个清淡的小菜,是按照城主的口味做的。他把菜一一端出,给城主递上筷子,然后自己拧出一瓶酒。 城主看到酒瓶眉头一皱,严肃道“子易,你明明知道这里不可以喝酒。” 梁简一愣,盯着手上的酒瓶好一会儿,露出个苦涩的笑。他冲城主眨了眨眼,放低声音道“我心情不好,你能不能放纵我一次” 那声音很软,像是撒娇又像是无能为力的轻叹。 城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梁简,在他的印象里梁简一直都很好强,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脆弱的神情。仿佛整个人的精神气都被人抽干净,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城主在小佛堂多日,每天来给他汇报的人都是报喜不报忧,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梁简的反常。更何况梁简在旁人眼中一向坚不可摧,万万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城主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梁简对他全身心的信任,忧的是梁简这个性子没有他在身边,要吃苦头。 能把梁简击垮,让他卸下戒备和逞能的事定然不小,城主顿了顿,放下筷子,让梁简把酒提上来,又取出两个杯子倒上。他把一杯推到梁简面前,自己举起另一杯,示意梁简和他碰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城主说着,先喝下杯子里的酒。他这是默许和纵容,对待梁简,他总是有很大的耐心,甚至为了他可以放弃一些原则。 梁简开心的笑起来,双眼弯弯,看起来纯良又无辜。和历经尘事的城主不同,他身上依旧保留着少年人的纯真,笑的时候尤为明显。要不是知道梁简的来历,清楚他遭受的痛苦,城主都会恍惚以为他是被养在金屋里的大少爷,不知人世疾苦。 酒入喉肠,余韵带着三分苦意,勾起人一腔惆怅。 城主还是放心不下,便又多嘴问一遍是不是遇到难事。梁简目光黯淡下来,脸上笑意泛苦,明亮的烛火中,他纤长的睫毛低垂,眼睛盯着面前的矮桌道“最近大雨连连,睡的不安稳,半醒半梦间总记起过去的事儿,有些想家了。” 想家,说出来也不过是两个简单的字。如果是其他人,城主大可不以为然的挥手允对方一个假期,让对方回家看看。可是梁简不同,早在三年前,他就没有家了。是城主把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用金贵的药材养着,才救回来一条命。 这些年,背负血海深仇活着,追查凶手已经成了梁简心头的一股执念。 城主长叹一声,没有多问,而是举杯和梁简共饮。有些话早已融入消愁的酒水,不便多言。 梁简把酒杯放在唇边,只浅沾一下酒,并没有喝。他的目光落在城主身上,看着城主喝下第二杯,第三杯,目光幽暗泛着冷光。 一壶好酒去了半瓶,梁简杯子里还是第一杯酒。城主搁下酒杯,有些疑惑不解。是梁简要喝酒,结果却是他喝的最多,梁简至今都没碰自己的酒。 “良川哥哥,”见城主停下,梁简也把酒杯放下,人畜无害的笑道“佛祖这一次,没有保佑你呢。” 愉悦欢快的声音说着让人疑惑不解的话,一字一句沉甸甸的砸在城主的心口,让他无端升起一股寒意。他刚想问一句什么意思,话还没出口,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继而浑身发软,手脚无力,直接瘫倒在矮桌上。 勉强撑着矮桌不让自己滑下去,意识到自己中招的城主闭了闭眼,诧异的看向梁简。梁简面不改色,依旧笑的纯良,既不惊讶也不幸灾乐祸,好似面前这一幕如何都和他无关,他只是个看客一般。 城主心头惊骇,但面上还维持一贯的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更何况他中的不是剧毒,这药效来的虽猛,也只不过是压制他的武力,让他失去抵抗罢了。他的神志还是清楚的,也没有昏过去的迹象。 “子易,你是什么意思”城主问道,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疑惑又受伤的神情。 梁简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把空杯拿给城主看,道“良川哥哥,你在说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在酒里动了手脚吧。” 酒没有问题,城主愣住,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该如何回应梁简。整个水榭就只有他和梁简二人,入口的东西都是酒,不可能他有事而梁简无恙。当然,不排除梁简事先吞服了解药,但他无缘无故为何要这般废周章给自己下药,这不合常理。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有用的线索几乎为零,城主不在浪费精力去思考,而是专心的询问梁简。不管这是不是梁简下的,他能知道自己中毒,那肯定脱不了干系。 梁简轻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答非所问“城主大人,你不觉得今夜的风雨不同以往吗” 暴雨接连下了几日,小佛堂四周是池塘,水声混着雨声响成一片,城主从来没有在意过。听梁简这样一说,城主立刻警觉起来,凝神去听。在那飘摇的风雨声中,似乎还掺杂着一点不一样的声音。好像有东西在垫着脚从瓦片上走过,雨水飞溅的声音把它盖过去,隐约中还有衣服摩擦的声音。 城主面色阴沉下来,有一股冷风不适时的从窗缝里飘进来。屋子里的火苗跳动,连带着人影跟着颤动。城主的视线落在梁简的身后,瞳孔骤缩,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里泛出一股冰冷的杀意。 在梁简的后方,他原本孤零零的影子因为烛火不稳的缘故,多出来一个重影。那个重影并不属于他,而是蛰伏在他的影子下,借以掩盖本体的身影。 梁简注意到城主的眼神,但他没有回头,而是面不改色的放下手里的酒杯,手臂往前顺走城主面前的一只筷子,轻叹道“我一直在提醒巡逻的士兵,要加强巡防,不能让不好的东西趁着雨夜的遮掩潜伏进来,也不知道他们听到那儿去了。真是” 梁简忍不住摇头,露出一副认命的样子,慢悠悠的把话说完“还得我来收拾烂摊子。” 子字刚脱口,拖长的余音尚在,梁简身体已经动了。和慢腾腾说话的腔调不同,他的动作快而准。右手飞掷,筷子脱手斜入横梁。 城主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但他听见竹子刺穿皮肉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闷哼。本来空无一人的横梁上飙出一注血珠,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横梁上落下来,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筷子插穿透他的咽喉,一招致命。 影子的脸上戴着模样古怪的面具,让他整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好似一只成精的黑乌鸦,鸟头人身。 梁简没有去看自己杀死的这个影子人,城主倒是没忍住,看清楚的同时,他眼皮一跳,喉咙里呛出三个字。大概是因为太过惊讶,声音有些走调,听起来像指甲从铁器上划过,十分刺耳。 “黑乌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雨中激战 黑乌鸦不是指某一个特定的人,而是江湖上对某个杀手组织的代称。这个杀手组织以乌鸦为图腾,他们佩戴雕刻乌鸦头的铁面具,身穿夜行衣,在夜幕降临后便会从鸟巢里飞出来,成群结队的飞向猎物的家。 他们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但因为他们所过之处,尸骨如山,乌鸦成群,就像图腾上报丧食腐肉的乌鸦一般,带来死亡和绝望。江湖人出于对他们的恐惧,不在提起他们原本的名字,而是用黑乌鸦代称。 没有活人能从黑乌鸦的手上逃脱,只要是他们盯上的猎物,除非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否则就是追到天涯海角,黑乌鸦也要取得猎物的项上人头。 在黑乌鸦的面前,不论你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最终都只是一个死人。他们是一群为杀而杀的杀手,没有感情,没有欲望,他们的一生都奉献给头领。 江湖上的人谁也说不清楚这群黑乌鸦的来历,他们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招募杀手,如何接单。曾有势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打探黑乌鸦的巢穴,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结果非但连根毛都没找到,还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整个势力全部被颠覆。尸骨在山巅中堆积,血流成河。 这一战无疑给黑乌鸦浓墨般神秘的色彩又添上厚重的一笔,让它在江湖上的神秘仅次于第一的血月传说。 佛堂里凉风又起,火苗剧烈跳动,城主看着鲜血从黑乌鸦的身下流出来,汇聚成一个血泊,忍不住皱眉,额角直跳。黑乌鸦从来不会单独行动,他们往往结伴而行。这个失手被杀的黑乌鸦不是麻烦终结,而是一封挑战书,宣告黑乌鸦组织的到来,将要血洗此地。 如此狂妄的下马威重重的踩在城主的痛脚上,他心里愤慨不已,怒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叫嚣道“我倒要看看是这群黑乌鸦命大还是我徐良川命硬,他们既然敢来我城主府,我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若非中毒无力,他说话时断然拍桌而起,把自己的怒焰表达的清清楚楚。 比起已经怒火中烧的徐良川,梁简巍然不动,冷静异常,悠闲的举杯饮酒,态度恣意而慵散。徐良川被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刺激道,心里翻腾起无数的疑问,关于他中的毒,关于梁简对黑乌鸦行动的了解。 只不过这些疑问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变故又生。 佛堂外狂风忽起,本来只是合上的门被风吹开,飞溅的水花被风带进来,凉意浸透整间屋子。门口的蜡烛被扑灭,屋子里的光线暗下来,只剩下雨幕里透出的微光。 矮桌的位置正对着大门,一眼看出去就是青石板桥。雨天云层厚重,天色黑沉,明明没到夜里,外面的光线已经暗沉下来。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徐良川看清楚水榭的石桥。 原本就不长的一条石桥,此刻密密麻麻的站着脸戴面具的黑衣人,他们手中雪色清亮的兵刃,竟然成了暮沉的天色下最亮的光。 黑乌鸦,无孔不入的黑乌鸦,他们早已占据石桥,只等一个冲进去的信号。 徐良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但很快,这股寒意就被愤怒取代。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徒劳无功,撑着矮桌的手打滑,身体往一侧栽去。眼看他就要和身下的床榻来个亲密接触,一只手横过来,稳稳的扶住他的身体。 “这种时候也要逞强吗”梁简敛去一脸的笑意,低声问道。昏暗的光线中,他藏在阴影里的半张脸教人看不真切。 徐良川猛的抓住他的胳膊,急促道“子易,去看看那个死人身上有没有解药,帮我把解药找来。黑乌鸦人太多,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事已至此,徐良川不会还以为下毒的人是梁简。他现在需要解药,不然他和梁简都活不了。佛堂僻静,雨声太大,足以让一切杀伐声被掩盖过去。 梁简没有动,徐良川感觉到他的身体有片刻的僵持,诧异的抬头,正对上梁简来不及收回的复杂眼神。那一眼包含太多的东西,似惊讶又似怀念,仿佛在透过徐良川,去看更久远的过去。 徐良川愣了愣,还没从这个眼神里体会出更多的东西,梁简就收敛了眼神,扶他靠在矮桌上,而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瓢泼大雨里,成群占据石桥的黑乌鸦就像幽冥河里爬出来的恶鬼,手中的利刃皆是开膛破肚的獠牙。他们和梁简隔空对视,浑身的杀意直冲梁简。 梁简轻蔑的笑了,他曾见过血色的月亮,走过幽冥深处的那条河,从阎罗殿爬回人间,死亡在他的眼里已经不足为惧。清理这群黑乌鸦,他一人足矣。 大雨未歇,雨幕里的黑影动了,他们像腾飞的鸟,从石桥上一跃而起,手中的利刃切开重重雨幕,速度快到下落的水珠有一瞬间的凝滞。 梁简立在门口,不动如松。佛堂是清修之地,不允许带兵器进入。他此刻浑身上下也就护腕是铁质,可这东西真对上锋利的兵器,不过是个鸡肋。 第一个发起进攻的黑乌鸦已经到跟前,他的兵刃上还沾着水珠,便已迫不及待想要饮血而归。梁简抬眸,好看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他轻易的躲开黑乌鸦的进攻,手在门口垂立的伞柄上一扭,竟然抽出一柄长刀。 此刀极窄,宽不足两指,刀背开有血槽,刀刃薄如蝉翼。 在黑乌鸦因为吃惊而瞪大的眼中,雪色清亮的长刀如灵蛇捕猎般切过来。他还没来得及退,便身首异处。断首的脖颈喷出一股鲜血,染红小佛堂的门槛,哪里本该站着梁简,但此刻梁简已经消失。他的身影化作黑色的鬼魅,手握长刀,直入黑乌鸦腹部,势必要将他们的阵营从内到外,撕的粉碎。 徐良川靠着矮桌,看着面前的一幕,心里非但没有可以逃过一劫的庆幸,反而无比恐惧。梁简很强,强到超出他的预料,和之前判若两人。救下梁简三年,朝夕相伴,徐良川不敢说自己地梁简的行动了如指掌,但也不会偏差到这个地步。 明明一个月前的梁简还只是中上的水平,勉强能在他手上撑一炷香的时间,可现在却强悍如斯。神秘莫测,心狠手辣的黑乌鸦在他的手上讨不到好处,和他比起来,黑乌鸦神秘的面纱变成一张纸,一戳就破个大洞。 兵刃交接声和雨声混在一起,让人分不出是雨声嘈杂还是兵刃声刺耳。 徐良川心烦意乱起来,佛堂里的烛火在风中跳动,像一簇簇无垠的鬼火,依附随时可以倒下的烛台。 轰隆,凉秋之际,忽起一声惊雷,平地炸响,把整个城主府的平静都撕裂。 最后一个黑乌鸦成为刀下亡魂,梁简抽出长刀,雨水冲刷干净上面的血迹,露出刀身原本的样子。梁简浑身都湿透了,他抬起头,看向城主府的主院,侧耳聆听,从雨声中听见兵器碰撞的声音潜入城主府的其它黑乌鸦和巡逻的士兵打起来了。 梁简笑了,纵身跃上走廊,提着刀走进佛堂。 徐良川看着他步步过来,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那手随着梁简的步子不断收紧,等梁简到跟前坐下,心脏已经不能呼吸,每喘一口气都变的费力。 梁简把刀立在脚边,拿过桌上的酒,大口大口的喝下去。剩下的酒不多,很快就见底,梁简放下酒瓶,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面如表情的坐着。他刚才的笑容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此刻眉眼冷峻,自然而然的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让人瞧一眼,就觉得是头养不熟的狼崽子。 梁简没有说话,徐良川就陪着他沉默。两个人面对一地的尸体和化不开的血腥味,各怀心思。屋外的雨声都变的寂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良久以后,梁简抬眸看着徐良川,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哥,我真的想家了。” 徐良川的手不可抑制的发颤,这是梁简今天第二次说想家,和第一遍的惆怅不同,他这一次说的很平静,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事,而不是表达某种情感。 徐良川摸不透他的心思,他感觉到梁简在杀人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出门杀人之前的梁简是徐良川熟悉的,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徐良川都看的懂,听的明白。可是杀人之后进来的梁简,陌生到让人脚底生寒。他清澈的眼中起了无尽的波澜,连成一片变成巨大的漩涡,让人难以窥探。 沉默不是应对的良策,徐良川选择最保险的办法,安慰梁简道“子易,人死不能复生,你爹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是吗”梁简冷笑,手握住脚边的刀,将刀刃指向徐良川,道“我以为哥会说给我一个家,帮我找到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城主府不一直都是你的家吗”伸到面前的刀刃上还残留着稀薄的血腥味,徐良川瞳孔骤缩,沉下脸道“我当年将你救回,知道你不想提起自己的事,从来没有追问过你,也不许下面的人打探。我知道你报仇心切,所以提你做大统领,让你掌握兵权,有人力去追查凶手。怎么我这个做大哥的做到这个份上,还不够吗” “你提我做大统领是为了让我帮你牵制范佟,不是为了方便我追查凶手。这三年你有意纵容我打压范佟,步步削弱他的势力,让他对我怀恨在心为的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什么意思”徐良川被梁简的话刺激道,气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梁简,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和我起争执不成城主府被黑乌鸦围困,内忧之下,你一定要说这件事吗” “呵,黑乌鸦。”梁简不屑的冷笑,戏谑的看着徐良川,道“你就不好奇黑乌鸦是怎么进来的” 徐良川一怔,脑海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猜测突然间被一条线连起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梁简,失声道“是你” “对,是我。”梁简毫不犹豫的承认,他怜悯的看着徐良川,把自己的计划一字不落的告诉他,看着他的信任被一点点的击碎,心里满是报复的快意。 “整个江城除了我,没有人对城内的布防了如指掌。我有意变动巡防的时间,将这个时间段的巡防图交给黑乌鸦,让他们轻而易举进来。不过等换防之后,他们手里的巡防图就会失去效果,行踪完全暴露。你听,已经打起来了。大家都忙着杀黑乌鸦,就算想起还有个城主在小佛堂,他们也不会过来,因为大统领在这里。” 在江城,徐良川是最高的集权者,按理说有刺客入侵,大家第一时间会想到他的安危。但因为这些年徐良川有意纵容,梁简在将士心中的地位也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将士把他当做战无不胜的战神,所以他在此地,那些人就算要过来,也是解决黑乌鸦之后。 徐良川面色难看,他失望的看着梁简,不解道“梁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可曾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和黑乌鸦联起手来对付我。” 徐良川的质问掷地有声,梁简握刀的手一抖,他看着徐良川,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是极致的疯狂,仿佛听见一个荒诞的笑话。 “为什么”梁简止住笑,重复这三个字,目光从刀刃上寸寸看过去,最终落在徐良川的脸上,冷笑道“你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怎么不先想想被你带人血洗的绯云山庄。这些年,你把我养在麾下,看着我追逐凶手的脚步,次次无功而返,心里是不是在得意的狂笑。因为我多好骗啊,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救命之恩就把我骗的团团转,让我不会怀疑你,无条件的相信你,为你卖命。” 梁简说道最后,声音不由的提高,为你卖命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心里情绪翻涌,连带着握刀的手都不稳。说到底,他始终意难平。 前世共处十一载,今生三个春秋有余,他以为的那些真情最后全是欺瞒利用的假意。重生回来这一个月,每一息每一刻他都在前世和今生的回忆里浮沉,过去所有的美好都被剥离了表象,露出内里残酷的,血淋淋的现实。 每一天只要他一闭上眼,就感觉到数百只铁箭射穿他的身体,他跪倒在大殿上,登基为皇的徐良川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眼神冷酷,仿佛在看一条丧家之犬。 “看在你为我效力多年的份上,我也该让你死的明白。绯云山庄是我带人血洗的,你爹娘也是我杀的。要不是你爹骨头太硬,受尽折磨也不肯说出血月传说的地点,我也不用大费周章的救你。好在你是条好养熟的狗,留着也还有点用处。” 前世临死之前,徐良川的话犹如魔咒过耳,把梁简的灵魂撕裂成无数的碎片。他敬重的、爱戴的、不留余力保护的大哥,其实才是隐藏最深的杀人凶手。死亡面前,一切美好皆成虚无幻想。那些话从前世追到今生,让他不得安宁。 “这些年我对你也有那么点感情,可惜啊,你战功赫赫,皇朝兵权一大半都在你身上。即便是杜平,也难以和你制衡。你已经成我心头大患,我只好送你一程,让你去地狱和你爹娘团聚。” 前世风云变幻,一朝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各方势力齐聚一堂搅弄风云。 梁简知道徐良川有意皇位,为他披荆斩棘,打下万里河山,可最终却落得个鸟尽弓藏的结局。不但自己不得好死,还连累救他的穆争寒死无全尸。 如果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权力之争,重生之后,梁简说不定还能对徐良川手下留情。可惜,他们之间没有真情,只有血海深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留你一命 第4章 空气中的血腥味被雨冲的淡了,如果不是满地的尸体,估计都不会有人相信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佛堂维持着它的干净整洁,门口的蜡烛被扑灭,小客厅光线昏暗,而菩萨像前的长明灯完好无损,明亮的光火和黑暗相对,在中间留下一条明显的分割线。 一面是掺杂前世今生恩恩怨怨的黑暗,一面是岁月静好,从未直视过人间的光明。 梁简的声音犹在耳边,徐良川的后背被一层冷汗浸湿。他心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没有直面梁简说的话,而是茫然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绯云山庄身为江湖势力,在我江城也算小有名气。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带人屠庄别是有人给你下套,想要你我互相残杀。” 呵,梁简冷笑一声,他就知道徐良川不会这样轻易的承认。不过也对,毕竟前世这个人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毫不犹豫的把曾是心腹的范佟推出来做替罪羊。 当然,这一世他依旧是这样干的,任由梁简打压范佟,激化两个人的矛盾,让范佟对梁简怀恨在心,然后找个适当的时机让梁简发现范佟和绯云山庄有牵连。 梁简报仇心切,肯定不会放弃这样的线索,然后他在背后稍微推波助澜,就能把所有的罪推在范佟身上。只要他帮梁简解决范佟,不但可以让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闭嘴,还能让梁简对他死心塌地。这种一石二鸟的良策,他用起来可是丝毫不手软。 可惜,这一世的梁简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且在重生回来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将计就计,有意无意的暗示范佟徐良川要舍弃他。只要范佟不是傻子,多少能猜到一点。 “其实是不是你灭的绯云山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现在掌握在我手上。” 徐良川的诡辩梁简已经不想再去听第二遍,这些话他前世听得太多,现在想起来都反胃。徐良川是真真的让他知道不可直视的人心长什么样,他不想去看第二眼,只想把前世今生的恩怨算一算。 徐良川满肚子的花言巧语被这句话打回去,这一刻他才真正的体会到恐惧。是了,在梁简承认是他把黑乌鸦放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宣告了徐良川的结局。 能把黑乌鸦这个仅次于血月传说的神秘组织都玩弄于股掌间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提起绯云山庄,这不是摊牌也不是求证,只是告知一声,让人死个明白。 徐良川的整颗心都悬起来,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江城的士兵身上,希望他们的行动能够快过梁简的预算。这一次,只要他不死,他就是舍弃血月传说,也要把梁简碎尸万段。狼崽子终究是狼崽子,不会变成看家护院的狗。 “你要杀我那你让我死个明白,你是怎么和黑乌鸦接上头的” 不知道是不是徐良川的错觉,佛堂外打斗的声音变的清晰起来,他不由的燃起希望,开始拿问题来和梁简周旋。 梁简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徐良川一眼。徐良川浑身一颤,有种心思被人看透的错觉。 梁简并没有联系黑乌鸦,他能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是因为一切都在遵循前世的发展。 不同的是前世黑乌鸦倾巢而出,他带领将士血战到天明,身负重伤,最终歼灭黑乌鸦大半的人数,让他们铩羽而归,逐渐消失在江湖中。他成为终结黑乌鸦神话的英雄,被江湖人送了个玉阎罗的称号。 而这一世,他需要黑乌鸦来制造混乱,为他背上谋害城主的黑锅,所以他在加强巡防的同时,也把布防图泄露出去。他故意安排范佟和杜平在这个时间段巡逻,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和城主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表面上看范佟是城主曾经的心腹,但实际城主也不过是把他当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城主真正信任过的人只有杜平。 这一点,梁简也是到死才明白。可笑的是他前世居然以为杜平是自己的心腹,让他知道穆争寒所在。若非如此,穆争寒也不会死。 一想到穆争寒,梁简便心如刀绞。这个胸怀洒落,光风霁月的大将军,本来可以和自己的旧部离开,去过归隐山林的日子,不在卷入纷争。却因为梁简的一句我亦当你是朋友,而把自己的命葬送在囚困他的王城中。 那是一段流淌着鲜血的记忆,梁简的耳边依稀还能听见他的那句我不欠你,这条命我还你。 临死,他都觉得自己欠梁简一条命,却不知道梁简救他是出于私心见不得人的肮脏欲望,想要把他囚困在府,相互纠缠一生。 失去穆争寒,独自在外逃亡那半个月的时间,对梁简来说是另一个地狱。而徐良川仿佛是嫌他不够痛,还送了他最后一份大礼穆争寒的眼睛。 穆争寒天生异瞳,他的眼睛是琉璃般干净透彻的湛蓝色,像雨后晴空。梁简每次看着他的眼睛,不管有多急躁,都会慢慢的冷静下来。被那样的一双眼睛注视着,仿佛一切的烦恼都会消失。 可是当那双眼睛离开主人的身体变成死物时,它不在能安抚人心,反而激起梁简满腔的愤怒。梁简已经不记得自己打开盒子时的心情,只知道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回到王城。 比起逃亡,他更痛苦的是穆争寒因为他,在死后还要遭受这样的屈辱,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回忆翻涌在心头,梁简的眼睛血红一片,他闭上眼,等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睁开眼睛。 徐良川还在做无谓的挣扎,梁简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刀刃在徐良川的胸膛上划过,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称的上人畜无害的笑。 “我不杀你。”他道“我只向你讨五样东西。” 徐良川一怔,心想梁简怎么可能会这样好心放虎归山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心里的念头还没转过来,徐良川又听见梁简开口。他每说一个字,徐良川就觉得被打入地狱一次。 “我要你的手筋、脚筋、双耳、双眼、舌。” 让你手不能写,脚不能走,耳不能听,眼不能视,口不能说。你活着却比死了还要痛苦,你不能像别人倾诉你遭遇的一切,不能听见别人的声音,永远活在黑暗里,无法得到救赎。 “梁简,你杀了我。” 徐良川被梁简说的头皮发麻,那种日子,只是想一想,就像地狱一般。他不但沦为废人,还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如果真是如此,他宁愿一死。 梁简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无辜的笑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怎么能杀你你就算要死,也不是死在我的手上。我们来猜一猜,范佟和杜平谁会先到” 佛堂外的雨势变小了,所以打斗的声音更清楚。梁简侧耳聆听一会儿,对满头大汗的徐良川道“我忘了,到时候不管来的人是谁,你都看不到,听不到,只能靠感觉。不过,你说他们会留着你吗” 一城之主变成废人,而手下各个如狼如虎,这出戏光想一想,就十分精彩。 徐良川冷汗如雨,他心里清楚,不管来的人是谁,都不会要他性命。因为新城主的继承,需要上一个城主交出作为信物传递的印章。没有印章或者印章失窃,则新城主的任命作废,由王城重新指派人下来接管。 印章可以说是城主的一道保命符,除了城主,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在哪儿。梁简留着他,是要看大家为了印章勾心斗角,掀起新的腥风血雨。而他处在漩涡中心,必定生不如死。 徐良川万万没有想到,梁简对他可以狠到这个地步。 “梁简,我不会让你得逞。” 苟活不如就死,徐良川拼尽全力,抓起桌上的筷子,想要自尽。 梁简冷哼,连出四刀,废去徐良川的手脚。徐良川惨叫一声,声音还没传出去,梁简的刀便从他口中切过,割去他的舌头,让他的惨叫至于喉咙。 “本来还想多留你一会儿让你看戏。既然你不想看,那我也不用客气。”梁简甩去刀上的血珠,用刀尖挖出徐良川的眼睛,阴森道“别了,祝你在地狱过的愉快。” 说完,他一掌劈晕徐良川,用银针刺穿他的耳膜,让他彻彻底底的跌入深渊。 手刃仇人不如看着仇人痛苦,梁简退开两步,看着昏厥的徐良川,大笑不止。在他身后,是一片光明的佛堂。他点的三支香还在燃烧,屋子里都是檀香的味道。观世音菩萨看完这一场虐杀的戏,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 那条鲜明的分割线,把一切罪恶都止于黑暗这边。 梁简笑够了,从黑暗中走向光明,在观音菩萨面前站定,沾满鲜血的手指抚摸菩萨像,把血涂满菩萨的脸。 “我在你面前杀你的信徒,你是不是也想杀我”梁简问道,声音不似一贯的轻快,反而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惜啊可惜,你就是一尊泥塑,你什么也做不了。求神拜佛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让我这个恶鬼得逞。” 话到最后,梁简的声音有些失真,变的格外奇怪,像野兽发自内心的咆哮。他对佛像怒目而视,掌心汇聚力量,直接砸碎菩萨像。慈眉善目的观音变成一堆碎片,梁简冷笑,准备转身离开。 忽然,碎片中间露出青色玉石的一角,他楞了一下,扒开碎片看清楚玉石的模样 轰隆,凉秋的第二个惊雷落下来,伴随的还有银色闪电。刚刚小下来的雨势又大起来,梁简把刀插入伞柄,举起伞跨过石桥上的尸体,步步走出水榭。 水榭外面也是尸骨遍地,梁简仿佛没有看到,依旧按照既定的路线离开城主府。如果中途遇上人,不管是士兵还是黑乌鸦,他都全部灭口。 这座城在他心里早已死去,这些人不过是前世亡魂。 雨幕倾天,红色的油纸伞越来越远,连同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通缉令 滇西的红叶城是一个以火色枫林闻名江湖的主城,它的枫叶林有着数百年的悠久历史。每年的秋天,会有一场以枫叶为主题的诗友会,为期半月,大量的达官贵人慕名前来,一观枫林盛况,结交各路江湖朋友。 火色的枫叶林铺满一整条长街,秋雨霏霏,姑娘们撑着油纸伞在红叶下嬉戏。慕名来的达官贵人坐在高高的马车上,看着这些娇俏的姑娘你推我搡,觉得她们和这些红叶融为一体,都是秋雨里最美的景色。 滇西有四座主城,每座主城的风格都不一样。红叶城就像它红火的枫叶,民风热情奔放。哪怕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也豪爽好客,对人大方,不会扭扭捏捏。甚至不少泼辣刁蛮,遇上登徒子,不等旁人出手相助,就先将人打的头破血流。 梁简对这座城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不仅是因为这是穆争寒的故乡,更是因为前世一起反天下的将领中,有一队娘子军大部分是红叶城的姑娘。 红叶城城主战败,弃城逃走,上万百姓流离失所。红叶城的姑娘们为了守护红叶城,毅然断发从军,打退敌国进攻,把红叶城收回。 梁简和那个女将军打过交道,是个泼辣的女豪杰,为人大气,果断,重情义。当初红叶城的城主得知红叶城收复,混在人群回去,想把城夺回来。结果女将军暴起,一刀砍下他的人头祭旗。 这事在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徐良川说这个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还想撮合她和梁简。不想那姑娘性格果敢,直言自己对梁简只有惺惺相惜之意,并无儿女之情。 梁简喜她性格爽快,和她私交甚笃,只可惜后来她和徐良川理念不和,分道扬镳。她临走前夜,和梁简大醉一场,说徐良川并非善类,让梁简早日做出决断。可笑当日梁简以为她醉酒胡言,却不知自己当局者迷,不如她这个旁观者清。 前世天下大乱一夜间,今生却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梁简是即高兴自己重生在这个时间段,有时间去挽回,又遗憾自己重生在这个时间段,救不回自己爹娘。 有些时候,梁简都忍不住自嘲,人果然是贪心的,得到一就想得到二。好在,这一世他知道灭他全族的凶手是谁,等一切尘埃落地,他一定手刃仇人,告慰全族在天之灵。 现在正是红叶城主城开办诗友会的时间,到处热闹非凡,就是边野的小县城,也有客栈满客。 此刻梁简就在红叶城管辖区下的一个小县城里,这里枫叶林少,来往的人不多。梁简坐在街边的茶馆歇脚,茶馆的老板为了附庸风雅,请来一个留着山羊胡,满脸褶子的老头坐在高台上说书。 红叶城彪悍的民风让大家对为官之事甚少避讳,所以老头说的是才发生的大事,还是官家的大事。 “话说那天夜里,月黑风高,一黑影从天而降,扫平县衙一干衙役,直取县官项上人头。那县官吓的连滚带爬,钻进八仙桌底下,以为能够逃过一劫。不想黑影一刀劈下,将桌子和人一起劈成两半。” 老头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将县官遇害一事用夸张的言辞讲诉出来。邻座还有其他客人,听到这里都拍手叫好。 梁简笑了笑,并未将这种夸大其词的事放在心上。 丘桐国共有主城十二座,王城将权利分散给下面的十一个城主,城主又将权利分散给下面的郡官、县官。如果一个地区的县官遇害,短时间内由县官的子女掌权,县官无子女就由县城二把手掌权,而后将情况上报给郡官,由郡官定夺是代职的人升为县官,还是重新指派人选。 这种权利不断下放分散的方式让各地掌权者拥有更大的权限,但也因为分散的太彻底,导致权利中间出现断层面。王城无法完全掌控下面的情况,很多县城都是山高皇帝远,县官只手遮天,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因此贪污腐败层出不穷,使这个国家从内到外被蛀虫蚕食殆尽。前世也是如此,后来矛盾激化,国内暴动四起,天下大乱。周边虎视眈眈的国家趁机举兵侵犯,内忧外患之际,大部分城主举兵造反,徐良川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比起其他有野心的人,他当时更像身不由己。因为江城沦为第一战场,王城不但没有支援,还阻断后援,收缩兵力。前狼后渊,徐良川不得不反,不然他就要让江城数万人成为敌国铁骑下的亡魂。 县官只手遮天的情况在丘桐国十分常见,如果政绩不佳,风评甚差,那当地百姓一定怨声载道。在这种情况,会出现为民除害的侠客也属正常。 前世梁简闲的无事还做过统计,每年都有很多县官死于江湖人士之手。一些是拿人钱财,一些则是侠肝义胆,仗义拔刀。不过杀人归杀人,府衙人手众多,在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也不可能像老头说的这般轻描淡写,除非这人真的是以一敌百的强中手。 老头还在兴致勃勃的说下文,梁简却不打算继续听。他把茶钱搁在桌上,起身准备走人,就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 说书的老头一顿,抓起桌上的书一溜烟的窜下台,从茶馆的偏门溜了。那动作干净利索,不知道做过多少次。 梁简挑眉,看见一群穿着衙役衣服的人进来,走在前面那个虎背熊腰,手里举着一张画像,进来给茶馆里的人看一遍,高声道“都给我看清楚了,谁要是见到了,速来衙门报给我,重重有赏。” 茶馆里的人好像没听见一般,都垂下头盯着面前的桌子,好像桌子上长出黄金。 领头的人见怪不怪,又放下句狠话,转身离开。不过他刚走到门口,像想到什么,扭头看着梁简,大步过来,倨傲道“你看着眼生,那儿来的” 梁简笑了笑,没有和这种人一般见识,道“江城人氏,来这里参加诗友会。” 领头的听了,回味一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便把手上的画像拿给梁简看,道“你要是看见这个人,就来衙门报案,我保管你大赚一笔。” 梁简对通缉犯不感兴趣,刚才也没注意,这会儿别人都快把画像递他脸上,他被迫和画像上的人对个正着。画图的人估计画工不行,那人左右脸不对称,发髻也是歪的,嘴斜,鼻塌,唯有一双眼画的十分传神,湛蓝的眸子像午夜的鬼魅,勾人魂魄。 梁简通体一颤,这双眼是他一辈子的梦魇,他至死不忘。 领头的并来就没对梁简抱有希望,只给他看一眼画像便走。梁简扫过画像下面的字,依稀看见争寒二字。 官府通缉的人是穆争寒刚才老头说的那个人也是穆争寒 梁简坐回凳子上,在脑海里翻找和穆争寒有关的事。他认识穆争寒那年,穆争寒二十二岁,正是风华正茂,血性方刚的年纪。身穿银色战甲,坐着高头大马,手持银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梁简对他了解不多,因为他们各为其主,不属于同一阵营。哪怕后来有一段时间达成联盟,有过短暂的相处,穆争寒也对自己的事情谈论的很少。 梁简想了许久,只找出一点听来的小道消息。穆争寒年少时曾遭到县官迫害,被迫远走他乡,流亡数月,方才拜入穆大将军门下。 如今穆争寒十八岁,正对上这个年少时。 “哎,造孽哦造孽。”邻桌的人长吁短叹,一脸惋惜“也不知道小寒现在怎么样了,官府到处通缉他,还把江家给围了。那县太爷的儿子刚死了老子,就想着娶媳妇,也不怕他爹诈死掐死他。” “江大夫一走,就只剩下江姑娘一个孤女,要不是小寒回来的及时,她恐怕已经被县太爷的儿子强抢进府。我们这些街坊邻里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对通缉令视而不见,希望小寒赶紧离开。” “江姑娘还在,他不会走的。” 邻桌的人说的真情实意,梁简听了一会儿,走过去,温和的笑道“叨扰诸位了,在下初来此地,听你们所言县官被杀一事似乎另有隐情,不知能否告知在下。” 入夜后的县城光线昏暗,街道上只有几盏灯笼在散发着微光。行人来去匆匆,店铺都在相继打样。 梁简换上一身黑衣,从屋脊上掠过,像一只轻盈的燕子,没有惊动任何人。白天在茶馆问过那些邻居,他大概弄清楚这个年龄的穆争寒遭遇过什么。 十八岁的穆争寒是城南镖局的镖师,刚替官府走了一趟镖回来,就听说自己的师父江义因为拒绝给县官的小妾就诊,被县官打成重伤。老人家身子骨不如年轻人硬朗,被抬回家没两日便驾鹤西去。 穆争寒无父无母,是江义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弃婴,自小在江家长大,早就把江义当成自己的生父。他回家找到江义的女儿问清楚缘由,知道那小妾是命不久矣,无药可医,而不是江义枉顾人命不救,顿时怒火中烧。夜闯县衙,取下县官项上人头。 他原本打算报仇之后就带着江盛雪离开此地,不料逃跑时被暗箭射伤,没有回去江家,而是在外逃亡。 县官一死,此地大权落入他的独子手中,那登徒子好赌好色,早就对江盛雪垂涎已久。江义刚死,他就打江盛雪的主意。但因为县官担心江盛雪报复,不许独子胡来。现在县官嗝屁,独子惧怕穆争寒鱼死网破,也只敢派人围困江家,准备守株待兔。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如此明显的陷阱,肯定不会上钩。但穆争寒却会,因为他这个人重情重义,前世就因为梁简一句朋友,他为梁简战死。更别说江家对他有养育之恩,此刻江家就是刀山火海,他也会闯。 梁简白天问了江家的地址,现在正往这边去。县衙螳螂捕蝉,而他黄雀在后。只要穆争寒出现,他一定会安全把人带走。 江家近在眼前,可以看见挂在门口的白幡,算起来今天是江大夫的头七。梁简在最近的屋脊上潜伏,还没站稳脚,就听见下面一片喊声。 “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围困在江家外面的衙役从黑暗中奔袭出来,有人手上握着弓箭,在对着黑暗中的某个影子狂射。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冲出来,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役挡回去。梁简简单的扫一眼披麻戴孝的姑娘,就掉头去找在黑暗中逃亡的人。 县官的儿子是下了血本,追捕的人和放箭的人都不是吃干饭的。梁简找了一圈,终于看见穆争寒,他身上还带着伤,身形有些不稳。摆脱第一轮的追捕后,拐进不远处的巷子。 大半夜巷子里黑灯瞎火,熟悉地形的人闭着眼都能跑,不熟悉的估计够呛。 梁简没有现身去帮忙,而是观察清楚地形后,从屋脊上下去截穆争寒。 追捕的衙役手上举着火把,橘黄色的焰火在黑暗中勾出一片昏暗的光。梁简从一侧的小巷里走出来,将手上的石子弹射到和衙役追捕相反的方向,衙役听见声响,果然掉头去追。 等他们走远,梁简才往他们刚才追的方向去。错综复杂的巷子左右相连,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梁简走的很慢,每走一步都会注意周围的动静。很快,分别有两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一处只有一个人,脚步虚浮,步子声很轻,就在梁简的前方。另一处声音嘈杂,人数众多,看来是被梁简调走的衙役,发现不对劲又折回来。 梁简快速往前走,很快面前就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身后也隐约传来火光。那人看见火光顿住脚,转身往后跑。梁简快步上前,将人往怀里一带,在他耳边道“跟我走。” 因为梁简突然出现而肌肉紧绷的人,又因为梁简的话放松下来。黑暗中他看不清楚梁简的脸,只感觉到梁简的双臂,有力的扶住他的身体,带着他离开暗巷。 街道安静漆黑,像一头沉睡的野兽,把人吞入黑暗。 梁简带着穆争寒回到江家附近,拐入一间无人的弃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梁简用火折点亮屋子里的油灯,豆大的火光亮起来,让他看清楚面前人的脸。 和通缉令上丑的很有特色的画像不同,年少的穆争寒俊朗无双,有一副刀削斧凿的好皮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像深沉的大海,酝酿着未知的漩涡。 梁简打量穆争寒的时候,穆争寒也在打量他,确定梁简暂时对自己无害后,穆争寒对他抱拳行礼道“在下梅争寒,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梁简一愣,梅争寒怎么是姓梅,而不是姓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长夜漫漫 第6章 弃屋里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闪烁着微光,光照的距离有限,离开两个人的范围,就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黑暗缠绕在一起。即便是在光下的两个人,面容也是半隐半现,眼神稍微不好的人,说不定连面前的人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 所幸,不管是梅争寒还是梁简,眼神都很好,他们不仅看的清楚面前人的样貌,连对方细微的表情也没有错过。 梅争寒自报家门后见梁简明显一愣,心里不由一沉,他没把官府的通缉令放在眼里,险些忘了自己通缉犯的身份。梁简一开始救他,说不定只是不明情况,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现在听见他的名字,知道自己弄错,只怕 梅争寒心里打鼓,肌肉紧绷,下意识的做出防御姿态。 梁简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见他如此,稍微一想就知道缘由,轻笑一声缓解他的紧张道“在下梁简,兄台不必客气。我初来此地,错过投宿客栈的时辰,便寻了一间弃屋歇脚。夜里被外面的声响惊动,出门查探之下,不忍阁下势单力薄而出手相助,并非是要阁下谢我。” 梁简心知自己身份可疑,但好在他对梅争寒有所了解,知道如何打消梅争寒的疑虑。只不过关于梅争寒姓梅这一点,成了他心头不小的疙瘩。他遇见梅争寒的时间提早四年,这四年之间,他不知道梅争寒遭遇了什么,才不得不更改自己的姓氏。 只不过眼下不是探究这件事的时候,梁简只好把自己的疑惑压下去,让自己看起来像路见不平,而不是预谋已久。 梁简的话听起来没有问题,可梅争寒现在精神高度紧张,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放松警惕。他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梁简,蓝色的瞳孔倒映着灯火,像幽林深处无垠的鬼魅。他想了想,试探道“阁下可知,外面那些都是官府的人。” 言外之意我得罪的可是官府,不是随随便便的小喽喽,阁下不妨掂量掂量轻重。 梁简呆了一下,眼神古怪的看着梅争寒,被这话逗笑了。十八岁的梅争寒不如二十二岁的他成熟,不但一身尖刺,说话也格外的直接。这种把自己置于不利之地的话,二十二岁的梅争寒绝对不会说出口,他只会默默的在心底计算最安全稳妥的脱身之法。 梁简觉得新鲜,虽然他想过今世的梅争寒不是前世的他,不管在性格上,还是对自己态度都有所不同。但想归想,真正见到接触,那种感觉可比想象的要美好一百倍。 忽然之间,梁简就起了戏弄面前这人的心思,他故作为难的皱眉,纠结道“哎呀,我还以为你是江湖人士,路见不平惹上麻烦,故才出手相助。想不到你竟然得罪的是官府,那我岂不是助纣为虐这可怎么办才好” “得罪官府的就是一定是坏人吗阁下既然觉得自己是助纣为虐,那大可把我交出去,官府少不了你赏银。不过,在那之前,你得有命拿。” 梅争寒被一句助纣为虐刺激到,满腔的怒火喷薄而出。逃亡这些日子,镖局和街坊邻里没少帮忙遮掩,他对这些人心怀感激。相对的,他对不分青红皂白的官府是恨的咬牙切齿。 为官者命大于天,就是家里的阿猫阿狗也比人金贵。那小妾早就病入膏肓,江义几次提醒不可食用大补的东西,可那小妾充耳不闻,还在县官面前诋毁江义看不起她,说她命格轻贱,不配用好的东西,惹得县官勃然大怒,带人上门砸了药铺。 江义是个直性子,暴脾气,因为这事被气的大病一场。梅争寒上门讨要说法不成,和衙役动起手,差点入大狱。还是江盛雪把他拉回家,才算了事。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事过去了,谁知道梅争寒出门保镖,那小妾病发,县官又来请江义。江义说回天乏术,让准备后事。县官不依不饶,非说江义是记恨之前的事,不肯医治,枉顾人命,让人打了他三十大板。 江义此前大病一场,又遭此重刑,比县官躺在床上用药石吊着的小妾先走一步。梅争寒归来,还没进家门就闻此噩耗,只觉两眼一黑,整个天地都变成黑色。 江家原本也不是红叶城的人,是灾荒年逃到此地,在此地落户生根。如今算起来,也有十八个年头,和街坊邻里都生出感情。 此地就是个小地方,时不时还有饥荒,县城里也没几个大夫。江义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有一手不错的医术,很快就在县内享有盛名。而且他这人乐善好施,遇上没钱看病的,还不收别人药钱。十里八乡的人提起来,没有谁不说他一声活菩萨。 可就是这样一个活菩萨,因为小妾谗言,县官昏庸,死的冤枉。梅争寒手刃县官,为师报仇,得来一纸通缉令。如今进退两难,还要遭到不明真相的旁人的指责,心里是既愤怒又难过。 好在他还没有气昏头,冲梁简吼完之后,回味过来自己这是迁怒,疲惫的松懈下来,挪开自己的视线,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哑声道“抱歉,是我太激动了。阁下既然到了此地,那肯定见过我的通缉令,不会不认识我。而且江家门口有灯火,那些人穿着衙役的衣服,阁下又岂会没有看见。” 梅争寒的这个反应在梁简的意料之外,梁简在心里叹口气,收起玩笑的心思。这个时候梅争寒遭逢剧变,身心受创,是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他挑在这个时候开玩笑,着实有些不应该。 “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侧过头看着窗外的梅争寒脆弱的像易折的枯竹,梁简很想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没关系,不用担心,不用害怕,自己会帮他把一切事情都摆平。可是终究只是想想而已,他们刚刚认识,有些分寸还需要细细琢磨,小心把握。 梅争寒没想到梁简会跟他道歉,诧异的回过头来,眼里闪烁着微光,好似蒙着雾的星辰,带着疑惑和不解。 梁简压下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道“我本来是在茶馆歇脚,谁知道衙门的人非要把通缉令拿到我面前让我看。我也就匆匆看了一眼,说实话,要不是你的眼睛漂亮的像苍穹,我还真不敢认你和画上的人是同一个。” 梅争寒一怔,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想要遮住自己的眼睛,但最终在手抬起来后又克制住,把手放在桌上。他看着梁简,口气冷淡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是通缉犯,为何还要帮我” “哦,这个说来话长。不过长夜漫漫,你肯定不介意我多唠叨几句。”梁简被梅争寒想要遮盖眼睛的动作刺激到,心里一阵刺痛,梅争寒还是在意他的眼睛的,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梅争寒没想到面前这人如此不着调,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幸好他此刻足够冷静,没有在如同刚才那般迁怒他人,而是端坐在凳子上抿唇不语,静等梁简后语。 梁简的心思飘在梅争寒身上,一面感叹这个年岁的他乖巧的像只奶狗,一面又心疼他的遭遇把他磨成恶狼。 “比起官府的通缉令,茶馆街坊的话可信度更高。”梁简道“他们对通缉令视而不见的时候我就觉得可疑,等官府走后,我便向他们打探一二,得知事情经过。如今朝堂权利分散,郡、县间贪官层出不穷,百姓民不聊生,你也是被逼无奈。” “那你刚才为何故意激我”梁简坦言自己知道事情经过,梅争寒才对他少了那么一点戒备,但一想起刚才梁简的话,又忍不住生气。 梁简摸了摸鼻子,自觉理亏。他能再次看见活着的,有心跳的,有说有笑的梅争寒,得意忘形之下,并不能完全把前世今生切割开。 “我刚才是见你紧张,有意和你开玩笑,让你放松点。没想到说话不中听,反倒戳你伤疤。是我错了,还请不要见怪。”有错就认,在梅争寒面前,梁简不会端着架子。 梅争寒也只是不满的抱怨,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那点抱怨都随着道歉消散。他踌躇一会儿,方才道“今日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还你。官府对我的通缉不会撤销,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麻烦。等一会儿外面戒严的人松懈,我就离开这里。” “然后呢你带着伤,又能去哪儿”梁简道“我既然救你,就不怕被牵累。你和我客套,反而让我很不舒服。” 梅争寒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臭脾气倒是没变,说的话能让人火大。梁简忍不住在心里想,这烂脾气一定要给他改了,要不然遇上个姑娘,还不得以身相许。 梅争寒不知道梁简的花花肠子,被他那句不怕牵累轻挠了一下心房,喃喃道“萍水相逢,我真不该拖你下水。” “你怎么就确定是拖我下水,而不是我救你上岸” 梅争寒客套起来没完没了,梁简听的心里来气。他都恨不得把人绑在身边带走,可偏偏这个人把他当外人,一直往外推。 “你常年保镖在外,路见不平的时候也这般啰嗦”梁简问道,这话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显而易见。 梅争寒听的一呆,他自己身世浮萍,也不知道明天的着落在哪里,所以不想连累梁简。梁简拔刀相助,他心怀感激,但也知道该止于此。但没想到梁简侠义心肠,大有要把这件事情管到底的意思。 逃亡多日,除了街坊邻里,这还是梅争寒第一次在陌生人这里得到安慰和支持。他没骨气的红了眼眶,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我看你也累了,先休息。这件事情急不得,等明天一早我出去帮你看看情况,我们在从长计议。”梁简怕梅争寒又要啰嗦,先一步劝他去休息。 从衙门手下抢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梅争寒心有不甘,也承认梁简说的是实话。他在心里叹口气,和梁简道安,在弃屋寻了个角落躺下。 这是梁简临时找的弃屋,屋子里除了一张裂口的桌子,和两三条瘸腿的凳子,和带着一点异味的油灯,没有其它可以用的东西。好在梅争寒在这方面不挑剔,对他而言,现在只要能有遮风避雨的一块瓦,就已经是最好的歇脚地。 梁简有些睡不着,没有急着休息。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举起油灯渡步到梅争寒面前,然后蹲下身,将油灯放在地上。昏暗的光线在小范围内扩散开,梅争寒的睫毛轻颤,仿佛要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梁简想了想,还是伸手点了梅争寒的睡穴,让他昏睡过去。 闭着眼倚靠着墙壁的梅争寒,露出修长的脖子,梁简的手从他脸上拂过,那温度从指尖一路燃烧到心底。真好,这一世赶上他的低谷,可以把他带出来。 梁简的手指从脸上一路滑到脖子上,滑过喉结,停在梅争寒的衣襟上,最后解开他的衣服。 因为逃亡的关系,梅争寒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梁简解开他的衣服,引入眼帘的就是包扎的一塌糊涂的伤口,解开绷带,可以看到有些地方都开始感染发炎。 梁简的眼神变的阴沉,他粗略的看完梅争寒身上的伤,又替他把衣服穿好。这个时候,夜里安静,不会有郎中开门。他身上也没带药,想要处理伤口,得等明天早上。 “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梁简在梅争寒耳边轻声说道“不管是徐良川,还是这些衙役。” 昏睡的梅争寒听不见梁简的话,他只是感觉到冷,瑟缩一下。梁简贪婪的盯着他的睡颜,思绪不由的飘远,想起很多前世的事,关于他和梅争寒的第一次见面。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叫穆争寒。 当年金戈铁马,英魂筑成高墙,起义兵来自四面八方,分属不同的阵营。大家抢夺地盘,割据城池,不在战斗中消亡,就在战斗中壮大。打到最后,只剩下最强的三股势力,其中就有穆争寒所在的西北军。 三方势力互相牵制,发生过很多摩擦。 梁简第一次遇见穆争寒就是在解决纠纷的战场上,骑着一头白色骏马的穆争寒手持银枪,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那天天色很好,晴空万里无云。在阳光的照耀下,他银色的战甲十分显眼。 看见梁简,他没有像旁人一样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来把梁简撕成碎片,而是爽朗的大笑道“都说百闻不如一见,阁下玉阎罗之名如雷贯耳,未见之时,我还笑他人夸大其词,今日得见,果真名如其人。在下穆争寒,久仰久仰。” 阎罗在戏文里都是个黑面形象,三更要人命,不留人到五更。梁简灭掉黑乌鸦,江湖人对他心存畏惧,私下都传他是活阎王。直到有一天有人瞧见梁简,被他模样惊为天人,回去改了改,活阎王变成了玉阎罗。 梁简其实不喜欢这个称呼,容貌是爹娘给的,长成什么样他不能控制。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自己像穆争寒一般,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像个小太阳一般温暖。而不是男生女相,比人家姑娘还俊俏。军营里的人也知道梁简不喜欢这个绰号,甚少在他面前提。 穆争寒不清楚这些弯弯道道,两军阵前并未避讳。梁简看着他灿烂的笑,意外的没有生气,而是客气的回道“阁下之名也是威震四方,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两军交战,领兵的将领不忙着大战,而是相互恭维,严阵以待的士兵满脸懵逼。 穆争寒性格豪爽,和梁简一见如故,两人在阵前聊的十分投机。本来该是场见血的大战,却在他俩的谈笑间轻易的化解。双方各退一步,把这事翻篇。 后来梁简还特意回想过这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当时就像鬼迷心窍一般,不自觉的去顺着穆争寒。那种感觉非常的奇怪,好像穆争寒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不忍心和他反着来。备受打击的梁简忍不住和女将军吐槽,遭到无情的嘲笑。 “我看你铁树开花,看上穆争寒了。不过你别说,这穆争寒长的还真好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要不,你牺牲一下小我,把他绑到我们的贼船上。” 女将军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避讳别人的眼光。梁简心思没转到情爱上,猝不及防遭此调侃,闹了个大红脸,底气不足的反驳几句,声音小的像是猫叫。 那是梁简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情爱间的喜欢,他的年少时光幸福美满,小半生后却遭逢剧变,沉落在仇恨和鲜血中,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穆争寒是冬日绚烂的阳光,照进他铺满阴霾的世界。他开始不自觉去关注一切和他有关的事,在心底生出占有欲和控制欲。 然而穆争寒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有一双手特意抹去他的来历,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他来自红叶城,遭逢剧变,拜入穆大将军门下。但剧变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梁简费劲心思也只探到很少的东西,甚至三方联盟共御外敌,终于可以和穆争寒坐下来聊一聊,穆争寒也不会谈论自己的事。他的过去始终像一个谜团,让人看不清真相。梁简到最后,也只探到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穆争寒是因为异瞳被遗弃,他的异瞳其实是一种少见的眼疾,如果情况不稳,会失明。 动荡年代,贫苦人家迫于生计,会遗弃自己的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梁简一开始也以为穆争寒的爹娘是养不起他,才会在猎猎寒风的大冬天把他遗弃在雪地里。却没有想到,遗弃的原因是因为眼睛。异瞳,在他们看来是不详。 梁简不知道穆争寒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怨恨过他的亲生爹娘,因为在知道这件事情后,梁简就决定不再打探穆争寒的过去,不再揭他心里的伤疤。 一晃眼,岁月从前世流淌到今生,穆争寒变成梅争寒,名没变,姓却变了。梁简不知道自己过早的出现,会不会打乱中间这个变更姓氏的环节,也不知道穆这个姓对梅争寒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说到底,前世还有很多未解的谜团和未能弥补的遗憾,都等着今生的他去揭开,去弥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包扎 第7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弃屋的隙缝里漏进来,落在梅争寒的眼睫毛上,纤长如蝴蝶翼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随后,纤长的睫毛轻颤,像蝴蝶张开翅膀。梅争寒从睡梦中醒来,这是他逃亡多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都险些忘了身在何处。 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遮挡,披在身上的衣服滑下来。梅争寒低下头,手拿起衣服,昨夜的事情回笼,他猛的惊醒,残留的睡意全无。 屋子里已经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要不是这件衣服,梅争寒都要怀疑昨夜的一切是自己的臆想。他从地上站起来,从破烂的窗户看出去。暮色褪去,弃屋也露出它周围的本色。 外面是个小院,荒草萋萋,枯黄一片。青石板上都是青苔,看的出来这屋子被废弃很久。年生不好的时候,时常会有人遗弃屋子背井离乡,这种弃屋在县里并不少见。 梅争寒叹口气,每次遇到这种事情,他都忍不住要感慨。这些年,世道是越来越艰难了。江义在的时候,也时常提起以前的太平盛世,对当下的贪官污吏义愤填膺。梅争寒笑他幸好不是个官,不然要去宫里以死明志。 而每每这个时候,江义都会神色凝重的看着梅争寒,一个劲的叹气,嘴里唠叨着“当官有什么好的吃皇粮有什么好的保不齐那天当皇帝的不乐意了,一家老小都要赔进去。” 江义的那些个唠叨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词,从来翻不出新花样。 在江家那么多年,梅争寒其实一直没搞明白,江义为什么对官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他提起官的时候,常常恨铁不成钢,好似曾经发生过什么,让他对官深恶痛绝。可是不论梅争寒如何追问,试探,他都像锯嘴葫芦,一个字也不肯说。 要是梅争寒问的烦了,他就用戏文里词来糊弄他。一开始,梅争寒年纪小,听不出好坏。后来梅争寒年岁见长,这些戏词不能糊弄他。 但相应的,梅争寒也学乖了,不在问他这些事。 那个时候,梅争寒想的是那天江义无聊了,说不定自己就说出来了,自己追问是没用的。却没想到,有些事情,江义带到地下也不会说出来。 外面透进来的阳光有些温暖,照的人暖洋洋的发懒。梅争寒把自己那些沮丧的念头都收起来,把梁简的衣服叠好放在桌上。 他还有事要做,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要是梁简回来看见衣服,大概知道他走了,希望他不会太生气。 茫茫人海,要是改日有机会相逢,他一定给人斟酒赔罪。 只不过梅争寒没想到,他人还没走出弃屋,就被赶回来的梁简堵回去。 “去哪儿”开门进来的梁简和准备翻墙的梅争寒撞个正着,梁简手上提着一个包裹,问一句后才转身关门,然后看着墙头的梅争寒道“你别告诉我墙头风景好,你一大清早特意起来上去看风景。” 梅争寒坐在墙头,不好意思的挠头,有些尴尬的从墙头跳下来,嘟囔道“我以为你走了。” 梁简看他一眼,没有拆穿他想不辞而别的念头,而是道“先进屋,现在外面衙役正在巡查,不安全。” 梅争寒点点头,自觉的跟在梁简身后,把想离开的小心思被掐死在摇篮里。 弃屋的位置很好,早上阳光充足,屋子里光线明亮。 梁简把手上的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梅争寒往桌上看去,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 梁简带了一些吃的干粮,还有药。他把干粮推到梅争寒面前,让梅争寒坐下道“这是给你带的,你身上有伤,我没给你带油腻的东西。吃吧,顺便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带着一身伤还到处跑,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昨天折腾半宿,这会儿梅争寒的确饿了,倒也没和梁简客气。只是听见梁简要给他上药,他反应有点大,连忙抓住自己的衣服,道“上药我吃完东西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你。” 梁简被他逗笑了,道“你又不是大姑娘,至于吗” 梅争寒顿了顿,才道“我怕吓到你。” 说完,梅争寒把手上的馒头放下,腾出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把上半身露出来。在明亮的光线下,他后背是一片诡异的赤红色,上面还有鼓起来的像经脉一样的东西在皮肤下蠕动,顺着他的脊梁形成一条直线。和这东西比起来,他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反而不那么显眼。 梁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昨天晚上只看了前面的伤痕就觉得难受,万万没有想到梅争寒的后背会有这种东西,他的眼睛瞬间红了,心里的杀气像沸腾的水,在胸膛里酝酿。 梅争寒见梁简久久没有吱声,就要把衣服拉上去。梁简伸手阻止他,迟疑一会儿,才伸手摸上梅争寒的后背。 梁简的手指有些冷,他的体温一向比常人低,秋冬两季手都带着凉意。梅争寒被冷的瑟缩一下,肌肉紧绷起来,那经脉一样的线更加清晰。 “这是滇西的蛊术,我从官府逃出来的时候遇上一个蛊师,被他下了蛊。”梅争寒解释道“我对蛊术了解不多,并不知道这东西要怎么祛除。好在除了模样吓人一点,暂时还没有其他的状况。” 滇西靠近边域,附近有一个靠蛊为生的小国。国运昌盛之时,和小国有生意往来,那边的蛊术逐渐传过来,在滇西诞生新的蛊术流派。 几年前,本地的县官就遭遇过刺杀,只不过他运气好躲过去。为了保住狗命,他特意花钱请了个蛊师进府。梅争寒去杀人的时候,蛊师没有出现,他还以为那家伙跑了,没想到是在半路上等着他使阴招。 梅争寒不认识这个蛊,可是梁简认识。因为前世那个小国也趁大乱之际,举兵进犯,想要分一杯羹。那个国家国力并不强盛,但因为各种蛊毒层出不穷,十分棘手。梁简当时奉命剿灭他们的进犯军队,集合一批蛊师相助。 其中就有人用过这个蛊毒蚕心蛊。 这个蛊的潜伏期长达半月,中蛊的人一开始就是后背赤红,起蚕线,伤口愈合缓慢。半月后,蚕蛊成熟,会吐出毒素,让人全身僵硬,七窍流血而亡。 “你中蛊多久了”梁简问道,这个蛊的解法有些复杂,而且会让中蛊的人元气大伤,不适合现在替梅争寒解。 梅争寒想了想道“今天是第六天,怎么,你认识这个蛊” “嗯,”梁简点头,手按在梅争寒的肩膀上,让他转个身面对自己,也把他的伤暴露在阳光下“这个蛊叫蚕心蛊,潜伏期半个月,半个月内中蛊的人不会有任何的不适受伤的人除外,比如你这种,伤口的愈合会变的缓慢,在加上处理不当,就愈合的更慢。” 梅争寒的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馒头,猝不及防和梁简的脸对了个正着,他把嘴里的馒头艰难的咽下去,避免自己太激动喷梁简一脸。 昨天晚上光线昏暗看人都是黄色的,现在青天白日,梅争寒才发现梁简长的真好看。面白如玉,唇红齿白,眉如墨画,眼如寒星。他低着认真的帮梅争寒清理乱七八糟的伤口,神情认真,目光暗沉,像江河里泛起的漩涡,一不小心就把人拉入其中。 梅争寒禁不住想摸摸自己的小心脏,他长这么大,走南闯北四五年,除了自己这张脸,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江盛雪。然而现在,看见梁简,他觉得他对好看的定义得改一改。 江盛雪好看,那是美人如画,笔墨入眉眼的好看。而梁简的好看,是仙人凌然入凡尘,一颦一笑疏离清冷,教人面上生不出亵渎,心里却翻来覆去的惦记。 “嘶,疼。”梅争寒看的太入神,要不是腹部传来刺痛,估计都还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梁简看他一眼,心想疼就对了。他好心好肺的给人清洗伤口,那个人却在用眼神盯着他,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游神。 梅争寒疼的直冒眼泪花子,心想梁简到底是真的手黑,还是因为不满意自己刚才用眼神亵渎他。 “对啦,你说的那个蚕心蛊,你会解吗” 梅争寒的眼里都是泪光,梁简到底不忍心,手上的动作轻柔起来。伤口上的刺痛一缓,梅争寒的注意力又不在这上面,走神之际及时拉住自己的思绪,问起蛊的事。 梁简道“可以,但是解蛊之后你需要静养,不适合现在替你解。” “”梅争寒把梁简这话在心里过了两遍,瞅着他的平静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的意思是短期内,你会跟着我” “如果你不介意,让我一直跟着你也可以。反正我孤身一人,飘如浮萍,也没地方去。”梁简坦然的笑道,他是真希望梅争寒把他留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梅争寒被那句孤身一人触动,不由的想到自己现在的遭遇,道“我和你一样无家可归,谁也别嫌弃谁。这件事过后,你要是不介意,我们结为兄弟,一起浪迹江湖。” 结为兄弟吗梁简看着面前这个人,没有爽快的答应,而是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比起结为兄弟,我更想和你拜天地。 梁简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没有袒露。 “行了,伤口都清理好了。你也吃完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救人的事。” 府衙的人为了能够在江家守株待兔,不但在江家外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人,还限制江盛雪的人身自由。现在江盛雪除了灵堂,哪里也去不了。而梅争寒一直没有离开县城的原因,也是因为要带着江盛雪一起离开。 江义是老来得子,对江盛雪和梅争寒都十分喜爱,江夫人过世的早。现在江盛雪只剩下梅争寒一个亲人,如果梅争寒不带她走,她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而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如何引开府衙的人,把江盛雪从江家带出来。 “你师父的灵柩是不是还在灵堂,没有下葬”梁简记得自己昨天在房顶上往江家看一眼的时候,隐约看见灵台上还停着棺材。 梅争寒点头“衙门连门都不让盛雪出,自然也不会让我师父的棺椁下葬。” “虽然秋季气温不高,尸体的腐烂层度不会很快,但停的太久也不是办法。这种事情你们邻里总该是看不过去的,我想可以从他们身上想想办法。” “我已经够给邻里添麻烦,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牵累他们。”梅争寒有些不赞成梁简的做法,要是邻里出手相助,他们一走了之,县官之子肯定会迁怒。 “你想多了,我不是要他们帮你,而是要他们帮你师父下葬。”梁简笑道“你师父入土为安,江盛雪身为女儿总得出现在坟前尽孝,到时候人在城外,逃脱的可能性也更大。” 城里都是府衙的眼线,就算梅争寒把江盛雪带出江家,也没办法把她带出城。甚至运气不好点,两个人都会成为衙门的网中鱼。 但如果在城外,情况就有所不同。 梅争寒思考一下这个办法,觉得可行。可是他们要如何请邻里帮忙,又不担心他们招致报复 “法不责众,官不引民怒。现在城里局势不明,看似大部分权利在县官儿子的手里,但小部分依然在活动使绊子。如果这个时候,引起大规模民怨,郡官会把任命往后压。所以官府明知有人帮你,也不敢把事情扩大,只敢限制江盛雪一个人。” 梁简前世和这种事情有过接触,对这种情况比梅争寒了解。 郡官任命之时要经历一个考核期,如果考核期有一点不达标,都会换人或者任命压后。县官死了五天,情况一定已经上报到郡,现在基本上县官的儿子就处在考核期。就算他是个榆木脑袋想蛮干,身边的人也不会任由他胡来。好歹要先得到这个权利 ,才能把县城变成郎中之物。 “明明是我杀人,为民除害。可为什么听你这样说,我有种微妙的助纣为虐感”梅争寒对官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反而行南闯北多年,染了一身的江湖气。 江湖人处理事情的办法很多时候都是简单粗暴,不会有那么多弯弯肠子。 他们城里的县官贪污腐败不是一天两天,民间怨声载道,所以即便要了他的命,梅争寒也没什么愧疚之情。 只不过他一开始想的有点简单,觉得县官死了,重新来一个总是好的,也是为民除害,做件好事。 可是现在梁简告诉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他心情有些复杂。 梁简不忍看他失落,安慰道“事实如此,有些东西从头烂到脚,你想要改变,除非把它砸碎了,从废墟堆里重新建起来。” 梅争寒一愣,他意外的听懂梁简这句话,惊愕的看着他。 这一瞬间,梅争寒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梁简的并非真的飘零无依,而是为不可成之事浪迹江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说书人 借江义下葬的名义把江盛雪和衙役一起引出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其中有一些不可控的因素,这一点梁简和梅争寒都心知肚明。不过梁简还是打算把这个不可控变成可控,只要事关梅争寒,他就不会让对方去冒任何一点险。 “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准备东西,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商量好后续的事情,梁简就要出去活动。梅争寒听见他要出去,毫不犹豫的站起来准备跟着走,结果梁简又加上后半句,他诧异道“不带我一起” 梁简点头,露出一副本就如此的表情,理所当然道“外面都是衙役,带着你去当活靶子吗你好好在这里养伤,我会把一切事情安排好。对了”梁简说着,拿出一柄短匕首抛给梅争寒道“虽然你不习惯用刀,但现在我也找不到合适的长枪给你,这把匕首你先拿着。” 梅争寒接住梁简丢过来的匕首,抬头看着梁简,问道“你连防身的武器都给我了,你遇上麻烦怎么办” 梁简笑了笑,对他的担心不以为然“我只不过是个路过的江湖人,谁会没事找我麻烦走了,你自己小心。要是这里不安全你就离开,不用担心我,我自会去找你。” 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但保不住就有不信邪的进来搜查空屋。梁简可不希望梅争寒担心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在这附近停留不肯走。 屋子里,梅争寒拿着梁简给他的匕首,将刀从刀鞘中。雪色清亮的刀身倒映出梅争寒红润的面容,在细碎的阳光下,刀刃看起来薄如蝉翼。梅争寒无聊的拔下一根头发放上去,头发断成两节落在地上,他心里发出一声惊叹。 “他把这么好的刀给我,就不怕我拿着刀把他丢下吗这县城说起来,还是我比他更熟悉。”梅争寒收刀入鞘,想不明白梁简为什么那么放心他。明明他们昨夜才第一次见面,可梁简对他却像是遇见一个老朋友,不见陌生。 梅争寒在心里想了想,确定自己之前没有见过梁简。以梁简的模样,他要是真见过还给忘了,那他当时肯定严重眼瘸。这种美人都能忘记,后悔的时候该多心痛。 “嗯”梅争寒无聊的把匕首拿在手里转着玩,忽然脑海里闪过刚才梁简说的话,一把握住匕首,蹙眉道“我昨天晚上并没有带兵器他怎么知道我惯用长枪,而不擅长用刀” 梁简刚才说的太自然,以至于梅争寒当时都没反应过来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梁简像是早就知道他惯用的武器。梅争寒不愿意怀疑梁简别有用心,在心里安慰自己梁简说不定是找街坊打听的时候,从街坊口中顺耳听来的。 邻里街坊都是看着梅争寒长大的,对他的生活习惯多少有些了解,这样一想似乎也说的过去。梅争寒肯定的点点头,接受这个看起来就很牵强的理由。他才不承认,一切都是因为长的好看。 不过真细算起来,梁简也没做过伤害他的事,反而从救下他开始,就一直在帮他。要是真别有用心,梅争寒毫不怀疑自己都已经死了几百次。因为这人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梅争寒还是凭借着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从他的身上嗅到一股同类的味道。 那是杀过人,染过血的野兽才有的特性。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该有的杀戮血腥,一样不少。 梁简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口误引来梅争寒疑心,他离开小巷后,直接去了昨天所在的客栈,不出意料的看见昨天利索逃走的说书老头。他就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高台上,只不过今天换了一个故事,讲的江湖事。座下听客三两个,大家兴致缺缺,还在议论江家的事。 梁简点了一壶茶,挑一个靠近老头的位置坐下,静静的听老头讲那些夸张过的江湖故事。茶馆的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老头也不受影响,该怎么讲还是怎么讲,不会因为听故事的人变了就重新开始。 梁简非常有耐心的听老头子啰嗦,不过他有耐心,喝茶的人可就没啥耐心。就连茶馆的老板也受不了他又臭又长的穷酸故事,嚷嚷着让他换一个。 “嘿,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故事要细水长流才好。”老头摸着自己的山羊胡,脸上写满了孺子不可教也的感慨。不过等他的目光落在梁简这边时,短暂的停了一下,欲言又止。 梁简注意到他的视线,端起茶杯,做了个以酒代茶的姿势,道“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故事,不知道老先生愿不愿意听我说个一二。这个故事和月亮有关,红色的月亮。” 梁简的声音不高,身边也没人,只要高台上的老头子听清楚他说什么。本来看起来就像个江湖骗子,没个正行的老头子忽然精神抖擞起来,双眼发光。那一瞬间,他仿佛不是一个穷地方的说书人,而是见到一大堆银子的土财主,垂涎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很快,他就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又是把懒骨头,没精打采的斜靠着座椅,在脑海里寻找可以讲的故事,好似没把梁简的话放在心里。 梁简笑了笑,他也不催老头,而是淡定的喝茶。他已经抛出诱饵,要不要咬勾是鱼的事。而且他相信这个诱饵,对老头有着足够的吸引力。 台上的老头摸索过自己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眼神往梁简这边偷偷看几眼,见他不疾不徐,心里有些没底。血月传说的消息,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 没有说书人的声音茶馆也不见得安静,那些客人都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他们的声音把掌柜的注意力拉过去,掌柜一时也没发现自己请的说书人在偷懒。 时间静静的流淌,梁简等了好一会儿,见老头还没有反应,拿出茶钱丢在桌上,做出准备离开的假象。还在喝酒的老头看见他的动作,以为他要走,眼角一抽,连忙把酒葫芦往腰间一别,快步从上面下来,坐到他面前,道“小子,那个红色的月亮长什么样” 梁简抬头看着他,平静道“缺了一角。” 老头目光一凝,认认真真的打量梁简,收起不着调的态度,正色道“多少年了,还有人知道月亮缺了一角。小子,看来你的确知道点东西,不过你知道的不一定就比我多。” “哦”梁简露出个不屑的笑,道“老先生,你怎么都不好奇我要给你讲故事。你看这城里的说书人也不只你一个,我为什么偏偏挑中你呢” 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爱好八卦的存在。所以说书人还真不稀罕,县城偏僻也能一手抓出两三个,都是混口饭吃。搭个台子,摆张桌子,请个能瞎编的往上一坐,就能让喝茶的人听个高兴。 老头表面上看起来,也不过是众多说书人中的一个,除了年纪大点,脾气怪点,溜的快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 梁简这一问,直接把老头问的一愣。他刚才听见红色的月亮,知道梁简说的是血月传说。表面维持着淡定,但心里已经泛起惊涛骇浪。震惊之下,都忘了这种不起眼的小地方,是没人知道他说书人以外的身份。 如果有人知道,那这个人肯定有备而来。意识到自己被梁简下套的老头面色微沉,浑身肌肉绷紧,右手暗中蓄力。 “老先生,我没有恶意。”梁简给老头倒了一杯茶,假装没有察觉老头的动作,平静道“我前来叨扰先生是想请先生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送上一个关于月亮的消息作为报酬。” “此话当真”老头看着梁简,血月传说的消息真的太少,拥有的人很少会轻易把它交出来,老头不相信梁简会那么好心。不过,梁简能知道他的身份,也该知道交易规矩,应该不敢坑他。 梁简点头,这天下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血月传说,关于血月传说的消息,哪怕只是没什么关联的一点,也能让人疯狂。他只说给老头一个消息做报酬,可没说要给有用的还是看起来有用但实际根本就没用的。 老头见梁简如此坦然,收起自己的杀心,沉思片刻道“这交易我接了,说吧,需要我老头帮你做什么。” “很简单,我听说江大夫的棺材还在家里无法下葬,希望老先生能够请动邻里帮忙,让江大夫入土为安。” 梁简平静的说完,口气轻松随意的好像是请人喝茶。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的看着梁简,他还是第一次见过有人拿血月传说的消息来换一件和他本人毫无关系的事。 “你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昨天才到这里的外地人。用月亮的消息来换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入土为安,你图什么” 老头忍不住问出来,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都让他遇上了。 梁简笑了笑,没有回答老头。有些时候说的越多,越容易被人察觉到弱点,处处受限于人。 “听音阁的规矩,不许打探交易人的口风,老先生是离总舵太远,把规矩都忘了吗” “山高皇帝远,谁管我。”老头不以为然的笑起来,抓过腰间的酒壶往嘴里灌酒。梁简见他行事洒脱,料想不会是个普通的音,没在和他多言,而是约定好交易的时间地点后,起身离开。 老头看着他的背影,面容逐渐凝重起来,他招了招手,刚才还冲他嚷嚷的掌柜一溜烟的小跑过来,恭敬的俯身垂耳道“宫主有何吩咐。” “江大夫在县城十八年,救死扶伤无数人,最后枉死贪官之手,连入土为安都拖了七八天办不成,是时候让人去过问一下。你找几个人去办,越快越好。” “是。” 掌柜的领命下去,老头子靠着桌子,又是一副老无赖的穷酸样。他晃了晃葫芦里的酒,摸着胡子道“三年了,终于又有血月的消息。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子能告诉我多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腕扣 梁简离开客栈后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街道上转悠好几圈,买了不少东西,最后还去了一趟铁匠铺。铁匠铺生意冷清,一天下来也没几个人。梁简在铺子里转一圈,铺子里多是农具和菜刀,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客官是对这些不满意”在打铁的铁匠见他兴致缺缺,停下手里的活儿道“看你的打扮像是个江湖人,是想挑合适的兵器还是暗器” 红叶城崇武,对民间兵器的限制没有那么严。民间铁铺偶尔也会打造兵器售卖,但会打造暗器的还是少数。因为一些暗器的制作要求精巧,轻便。不仅工艺复杂,还对工匠有一定的要求。这种耗时费力的东西卖的还不好,所以铁铺愿意打造的人很少,除非有专门的售卖路子,才会固定做一些卖。 梁简本来对这家铁铺不抱希望,听见铁匠这样说,顿时来了兴趣。 “兵器和暗器都需要,老板有带血槽的窄刀和袖箭吗” 梁简擅长使用刀,最喜欢带血槽的窄刀,刀刃薄,刀背厚。只要下手的时候干净利落,直接一击毙命,见血封喉。他之前那把藏在红伞中的刀是徐良川送的,出了江城就被他丢进河里。这会儿大概已经染上一层铁锈,被掩埋在河底,再也不会出现。就像他的前世,被埋藏在自己的心底,无人可以窥探。 铁匠听完梁简的描述,站在炉火边想了想,抬头道“刀我没有,但有一对带袖箭的腕扣,十六发,箭头带倒勾,开有血槽。” 没有刀在梁简的预料之中,他并不失望,而是让铁匠把腕扣拿出来给他看看成色。这袖箭是以备不时之需,他还是希望不会用到的好。 铁匠对这暗器似乎有所顾虑,又问一次,确认梁简是真的需要,才走到屋内从一个矮柜下面翻出出一个上灰的盒子。他一口气吹落盒子上的灰,顿时尘土飞扬,也不知道是放了多久。他抬手挥了挥,免的灰尘糊他一脸。 “这个其实是一位故人放在这里让我帮忙寄卖的,但因为一直无人问津,就被我丢在角落。”铁匠拿着盒子过来,怕梁简嫌这东西年头久,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忙解释道“你别看它像个旧品,精巧程度可是连我都惊叹。不过那位故人说是个瑕疵品,二十步外,杀伤力就不行了。” 铁匠说有瑕疵的时候,口气并不遗憾,反而充满了赞赏。毕竟以那个故人的年纪,能做出这样东西着实让人惊叹。不过这东西到他手里快两年了,故人也没来过问,也不知道这些年又去了何方。 吹落灰尘的盒子露出原样,是个表面雕刻浮云的木盒,周围镶嵌一层铁皮,防止受潮腐烂。梁简接过来,摸到钥匙扣将盒子打开。 盒子内部垫了一层软布,上面放着一对颜色暗沉的腕扣。那腕扣做的十分精巧,只有少女的手掌大小,间隔均匀的镶嵌八支小铁箭,上面盖着压片,不细看会以为是雕的花瓣。 梁简把腕扣拿起来,发现腕扣的内侧有奇怪的花纹,他仔细看了看,是个变形的铎字。用很抽象的手法刻在上面,如果不顺着笔画看,很容易认成花纹。 梁简愣了愣,面色瞬间阴沉,浑身的杀意如同沸腾的滚水,瞬间爆发出来。他握着腕扣的手骤然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不明所以的铁匠遭此杀意扑顶,只觉得眼前站的是浑身浴血的罗刹,即便没有青面獠牙的恐怖面具,也让人见之生畏,如坠地狱。 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被这气势吓的两股战战,直接跪倒在地,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仿佛刀斧加身,下一刻就会人头落地。 梁简上挑的眉眼间俱是寒霜冷意,手掌被尖锐的棱角刺破也毫无察觉。在他看来,这一点点的小痛和前世万箭穿身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那刺穿他身体的每一支铁箭上都有这个花纹,这是锻造者特殊的癖好,一定要留下自己的名。 而这个锻造者叫张铎,是他从倒塌的城墙下救起来的铁匠。 前世的背叛历历在目,梁简还记得张铎的脸,冷漠无情,用看丧家犬的眼神看着他死不瞑目。梁简对他的恨和对徐良川不同,徐良川是屠门在先,欺骗在后,真真假假的情意糅合在一起,复杂而难以分辨。 而张铎梁简对他有救命之恩,未曾要他报答,还在军营给他安排一个职位,免他寄人篱下。可最后换回来的是什么是对方设计数百架弓、弩,将他射杀在宫中。 “张铎。”梁简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一边,恨不得饮其血,哙其肉。 铁匠早已吓的不敢吱声,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这袖箭到底有什么问题,能让梁简怒成这个样子。 “你刚才说这是故人寄放在你这里,那你可知这个人现在何处”梁简侧身居高临下的俯视铁匠,他盛怒之时,眉眼无笑,好看的面容俱是森冷寒意。把他的天真和无害冲刷的一干二净,剥落出罗刹般的狠辣。 铁匠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结巴道“他他他他一向居无定所,我和他也不是很熟,是他来寄卖过几次东西,我们谈论过一些打铁的事。这东西他放在这里两年了,没卖出去,他也一直没来取回。” 张铎和梁简同年不同月,两年前也不过刚及冠。二十岁就居无定所,靠寄卖暗器为生,看来张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梁简听完铁匠的话没急着下定论,沉默好一会儿,确定铁匠真的不知情,丢下合适的银钱,带着袖箭腕扣消失在铁匠铺。 梁家一走,铺子里的空气骤然一松,铁匠瘫坐在地,这才惊觉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他抬手抹去满头大汗,心想这位故人的东西他是再也不敢接了。他只是养家糊口的小本生意,并不想卷入江湖的恩恩怨怨。 梁简带着袖箭在街上转了很大一圈,等自己完全冷静下来,才开始往弃屋走去。前世的因果他愿意一力承担,不管是复仇还是报恩,他都不想把这些东西带到梅争寒面前。梅争寒是他心里最后的净土,他不想连这最后一点东西都护不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听音阁 第10章 梁简回到弃屋已经是午时,梅争寒这次倒是听话,乖乖的在屋子里等他,没有偷偷跑出去。梁简带回来一些食物,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梅争寒感叹没酒,吃的不尽兴。 “身上又是伤又是蛊,还想喝酒”梁简眉头微皱,口气有些不满。 梅争寒摸了摸鼻子,身为伤患自觉理亏,没有反驳。 “等伤好了,稳定下来,想喝多少我都请你。” 梅争寒前世也好酒,而且千杯不醉。梁简知道不让他喝酒,他一定馋的慌,不忍他失落,又换了个口气。 “一言为定,你可不许反悔。” 比起喝酒,小小的忍耐算的了什么梅争寒几乎是快答,只差高兴的站起来手舞足蹈,酒鬼本质暴露无遗。 梁简无奈又宠溺的看着他笑,没有及冠前的梅争寒真的像个大孩子,让他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都送到他手上。只为了看他展颜一笑,眉目飞扬,自信张扬。 梅争寒被梁简笑的不好意思,把自己的酒鬼本质稍稍收敛,安静的吃东西,不在闹腾。 等两个人吃完饭,便开始着手后面的事。 听音阁的人行事一向迅速,既然接了单子,就不会马虎。 梁简料想他们很快就会有行动,让梅争寒把想带给江盛雪的话都写下来,等下混乱起来他会趁机摸进江家把消息带给江盛雪。 梅争寒原本觉得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让梁简带口信也行。但转念一想,他现在是逃犯,江盛雪对不认识的人肯定都是高度防备,他不写个手信,江盛雪不一定会听梁简的话。 拿出梁简买回来的笔墨,梅争寒提笔想了一会儿,只在纸上简单的写道“下葬师父当日,就是离开之时。” 江盛雪和梅争寒在这里住了十八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可是现在这些都要抛弃。为了活下去,他们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来。梅争寒心里有着千言万语相对江盛雪诉说,可到最后落笔,只是寥寥数语。 其实有些话,他不必说的太明白,江盛雪冰雪聪明,一看这几个字就懂。 这里回不来了,该带走的都要收拾妥当。 宣纸上笔墨未干,梅争寒拿起来吹了吹,等墨迹不会糊在一起,才叠起来递给梁简。梁简接过后直接收入袖中,看起来他对梅争寒写了什么一点都不感兴趣。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在梁简看来,江盛雪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没必要对这种事情抱有多余的好奇心,徒惹梅争寒怀疑。 梅争寒对他这老朋友般自然的动作并不惊讶,反而觉得事情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自然熟络而又有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梅争寒当然能感觉到梁简的身上藏着秘密,可这些秘密在他的一言一行中又那么坦荡。仿佛是烈日盛开的睡莲,在光明中坦坦荡荡,只有暗夜降临之后,才隐藏起来,不可窥探。 天音阁的行动不出梁简所料,进行的很快。几乎在他们二人准备妥当的同时,江家那边就传来吵闹的声音。弃屋的位置很接近江家,加上中间没有热闹的街巷喧嚣阻碍,四周安静,那边的声响可以直接传过来。 梅争寒心系江盛雪,对声源十分敏感,判断出位置的一瞬间,他就准备往门外跑,被梁简拦住。梁简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后院的天井,指着屋脊道“上去。” 简短的两个字坚定有力,梅争寒没多想,脚尖一点,身体腾空而起,犹如灵敏的燕子,飞落在屋脊上。站在屋脊上往下看,梅争寒发现这弃屋比周围的房子要多出半个阁楼的高度,站在它的屋脊上面,可以把江家的情况尽收眼底。 “你找这地儿也太”梅争寒欲言又止,他远远的看见江家门口围着的邻居,对这个弃屋的位置感到诧异。在他后面上来的梁简没有多言,而是拉着他一起趴在房顶上用屋脊遮掩,而不是大大咧咧的站着做活靶子。 梁简的手搭在梅争寒的肩膀上,是一个拥护的姿势,梅争寒侧头看着他,心情复杂。 梁简斜他一眼,故意做出迷茫不解的样子。但实际刚才梅争寒未完的意思他已经领会,梅争寒无非是觉得巧的不合时宜。但实际这真的是个巧合,最起码和其他的巧合比起来,这个不是梁简故意为之。他当时从屋脊上过来,一眼就发现这里不太一样,多留意一下罢了。 梅争寒在梁简无辜的攻势下退让,把话重新理一遍道“你找的地方也太实在,往巷子里穿的时候不会注意,往屋脊上一站基本就是最高。” 本来是该质疑却硬生生改成赞许,梅争寒都要唾弃自己败于美色。 不过梁简听的很开心,禁不住笑了起来,一双眼弯的像月牙一般,把星光都聚在里面。梅争寒的心被羽毛挠一下,整个人一个激灵,觉得浑身都是热气。他默默的扭过头,把视线转移到江家,不敢去看梁简的脸。 长得好看的人,连笑都是无声的犯罪。 江家门口围堵不少人,其中闹腾最凶,站在最前面的赶巧是梁简在茶馆询问过的街坊。他们在责问衙门为何不许江大夫的尸骨下葬,要衙门给个说法。这群街坊的战斗力梅争寒见识过,能从街头骂到街尾,骂人的话都不带重复的。 堵在门口的衙役口才不够,被骂的满脸懵,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反驳。梅争寒啧啧两声,对街坊肃然起敬。吵架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气势上来了,就是两张口也要让个道。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街坊帮忙的,虽然他们对这件事情都很气愤,但也明白得罪官府没有好下场。”梅争寒听的心里痛快也不忘担忧街坊,忍不住向梁简打探。 梁简看着目前的局势,在人群里找到几个格外与众不同的理论者,心里有了定论,道“走南闯北的时候,听过听音阁的名声吗” 梅争寒点头,他知道听音阁是之前走镖的时候遇上麻烦,总镖头去求助听音阁,很快事情就得到解决。从那时起,他就对这个江湖势力有所关注。 “我听说它是个专门收集贩卖消息的组织,遍布江湖各地,阁主以下有宫、徵、羽、音四个不同的等级。其中音人数最多,最普通,也遍布最广。”梅争寒把自己知道的情况捋一捋,说的都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消息。说完之后,他想了一下,觉得梁简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组织,试探道“你找了听音阁这里也有他们的人吗” 梁简没有瞒他的意思,见他问也干脆的回答“听音阁的遍布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广,别说是这里,就是乡野之地,说不定也有音的分布。它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消息买卖所,来历和背景都要更复杂,等以后有时间,我在慢慢告诉你。” 就算是在前世,听音阁也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神秘感,时常让人不知道该打探它的另一面还是该相信它展现出来的这一面。梁简曾和听音阁的阁主打过几次交道,对听音阁的来历背景有所了解。这个组织以它中立的立场坚挺到最后,在战争中保留住大半的势力。 想接触听音阁的人并不难,丢出一个消息投石问路就行。如果没有消息,也可以直接找音。音虽然普通,但和常人还是有所区别,熟悉听音阁的人很容易从人群里分辨出来。 不过梁简这次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那个老头只是简单的音,但现在看来,恐怕职位比音要高,甚至有可能达到徵。 只是不知道这种偏僻的县城,怎么会出现如此高职位的人,有些不合常理。 “糟糕,他们打起来了。” 守在江家门口的衙役衙役们在江家蹲了好几天都没抓到梅争寒,各个憋着一肚子火,这一骂起来简直不可收拾,周围的衙役全都聚集过来。 人群挤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悄咪咪动起手,抽了最前面的衙役一嘴巴,顿时场面乱成一锅粥,双方直接打起来。虽然衙役吃的是官家饭,但到底都是城里的街坊,大家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场面一乱,他们也不敢真的拔刀动手,只能赤手空拳的肉搏。 混战中不分你我,大家一边打一边往门口推攘,在门里盯着江盛雪的人被惊动,打开门看情况。结果门刚打开,还没看清楚状况,就被一群人扑过来淹没。街坊趁乱往里面挤,衙役只能往后退。披麻戴孝的江盛雪从灵堂出来,终止这场混乱。 梅争寒看着多日不见的江盛雪冷静地安抚街坊的情绪,心里很不是滋味。江义刚死的时候,江盛雪一边哭一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在街坊的帮助下为江义收敛尸骨,等他回来。结果他回来之后,一怒之下杀死县官,导致自己被通缉,让江义的后事都全落在江盛雪的身上。 他这些天逃亡在外,徒增江盛雪的担心,这曾被他和江义捧在手心的大小姐短短几日,就被现实磨成另一个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声讨 第十一章 江家混乱的局面让凑热闹的人群大量的聚集过去,衙役的注意力被分散,不得已都退进屋子,和街坊分成两拨对峙。梁简让梅争寒回弃屋等他消息,自己从屋脊下去,趁着衙役焦头烂额之际,混进人群。 江义的死加上梅争寒被通缉,江盛雪把所有的压力都抗在自己肩头。短短几日,她整个人清瘦很多。 邻里街坊和衙役都有人受伤,江盛雪阻止斗殴后,将家里的伤药拿出来给他们涂抹。邻里街坊习以为常,倒没觉得有什么。江义在的时候,大家有个跌打损伤什么的,他都会送药不收钱。衙役们围困江盛雪多日,这会儿心情复杂,都不好意思接药。 江盛雪把药塞在他们手中,道“拿着吧,我爹在世之时,常常念叨为医者,要心怀大善,明辨是非。不可以己度人,枉顾人命。你们也只不过是替人当差,养家糊口罢了。” 衙役也不过是一群听上头吩咐的小喽啰,当官的让往东他们不敢往西,江盛雪分得清真的债主是谁,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再者,他们虽然围困她多日,但也没有刁难过。之前县官之子故意挑衅,还是衙役帮忙化解。 恩怨要分,江盛雪不会一竿子打死一群人。现在恩情两清,日后就是清算仇怨。 闹事的和被闹的都冷静下来,江盛雪询问前来的邻里街坊,知道他们是为了下葬一事前来,站在院中间沉默好一会儿。 “邻里街坊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家也是知根知底。如今我爹死不瞑目,兄长又遭衙门通缉,我一黄毛丫头确实难以将我爹下葬,多谢各位街坊还记挂此事。我也想让我爹入土为安,可是”江盛雪苦笑一声,看着一侧的衙役,道“我兄长一日不归案,我和我爹的尸骨就要做一日人质,县太爷的公子不会轻易让我们走出这道门,恐怕今日要让诸位白忙一场。” “盛雪,不瞒你说,我们大家就是知道这个情况才来的。你爹的棺材在家里停了八九天,头七都过了还不能入土为安,这叫什么事儿”膀大腰圆的壮汉坐在地上,把伤药往自己刚才打架受伤的胳膊上抹,听见江盛雪这话,顿时义愤填膺,对一干衙役怒目而视。 其他街坊也随声附和,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声讨。 “江大夫在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好人,你们在场的各位摸着自己良心说说,你们谁家没有受过江大夫的恩惠现在江家有难,你们好意思出来落井下石吗” “县太爷的小妾是怎么回事,你们这群当差的比我们更清楚。她造谣生事,江大夫良言难劝。如今江大夫病逝,你们还不让他下葬,天理何在。” “梅争寒说到底只是江大夫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弃婴,并非江大夫亲生儿子。他为江大夫报仇,还了江大夫养育之恩,和江家也当一刀两断。你们要抓他,去张贴布告,去外面抓去。守着江家,为难盛雪一个孤女,像话吗” 邻里街坊都是吵架的好手,江盛雪静静的听他们声讨,听见梅争寒的名字时挑了挑眉,目光转向说话的那人,心里轻咦一声。 之前帮说话的街坊江盛雪都认识,但这位拉扯梅争寒的人,她印象里和他们家没什么交集。如今江家不比往日,不是平日受恩深重的人都不敢轻易出头,就怕得罪官府。这人不像是帮忙,倒像是搅浑水。 “行了行了,冲我们嚷嚷有什么用你们有本事让梅争寒自己去投案自首,只要他归案,一切都好说。”衙役这边也是窝火,他们当然受过江大夫的恩惠,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可是上头有人压着,他们能怎么办 梅争寒杀人抽身走的干净,烂摊子甩了一堆又一堆,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大家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我给大伙支个招。”坐在地上的壮汉道“明天就是个适合下葬的日子,我们大家帮忙抬棺让江大夫入土为安,盛雪作为女儿要上前上香,你们既然担心她跑,那你们就跟着一起去。就你们这人数,守她一个姑娘家,还守不住吗” “我看行,你们衙门要怎么样是你们衙门的事,我们担心的就是江大夫的尸骨停放太久,要坏。人都死了,还不让人入土为安,你们也不怕遭报应。” 民间对土葬有着诸多禁忌,他们认为人死后应该尽快入土为安,不然停放时间一长,亡灵得不到安息,就会成为鬼魂野鬼,飘荡在世间。 衙役们心虚的低下头,他们当然知道这个理,可是官文在头上压着,他们也不敢动。领头的握着药瓶子,脸色沉郁的沉默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成,但是有一点,江姑娘,你得跟着我们,不要有其他的小心思。” “让我爹入土为安,我能有什么小心思。”江盛雪不解的看着领头的衙役,明亮的双眸里写满了不屑。这些人是把所有人都拉到和他们同样卑鄙龌龊的境界,才能看问题想问题。 领头的被怼的哑声,想了想也觉得确实没必要如此紧张,他们一群人要是连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都看不住,那才真是笑话。 既然衙役点头,街坊们达到目的和江盛雪说好下葬的时辰就不在久留,江盛雪以孝子的身份送他们出门。梁简故意走在最后,趁那些衙役聚在一起,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时,从江盛雪身边擦过去。 江盛雪本来在和街坊说话,突然被人触碰下意识的回头,看见的是个陌生的青年,温和的冲她笑了笑。而后,江盛雪就感觉到有人往她手心塞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握住,将手收到袖中。 梁简颔首离开,全程没有和江盛雪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都像是个看热闹的路人。他来也好,走也罢,都没有人注意到。 邻里街坊走的一干二净,衙役们也退出院子,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江盛雪关上大门,回到灵堂上给江大夫上香,然后跪在灵堂前继续烧纸。她背对着房屋的大门,不管是趴在屋脊上张望的人还是在院子里留守的人,都只能看见火光在她面前跳跃,让她的背影镀上黄色的光边。 纸钱在盆里燃烧成灰烬,江盛雪从袖中摸出刚才梁简给她的纸条将纸展开“师父下葬之时,就是你我离开之日。” 纸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让江盛雪红了眼眶。她对街坊邻居突然前来本就有所疑惑,看到这句话后恍然大悟。她把纸握在手心片刻,从上面得到莫大的勇气和安慰。 真好,江盛雪想道,你没事真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调虎离山 清晨天刚蒙蒙亮,送葬的人就在江家集合,江盛雪依旧穿着一身孝服,未施粉黛,鬓间戴了一朵白花。昨日那个出主意的壮汉在指挥大家收拾东西,抬棺、举坟蟠、洒纸钱,一切按照民间的风俗,没有落下半点不对。 江盛雪颔首谢过前来的诸位,关上房门,和大家一起出城。衙役们分成两拨,一拨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拨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确保不会弄丢江盛雪。若非小城消息传播的快,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唠叨过江家的事,说不定会误以为今日葬的是官老爷。 江义下葬的地址在城外不远处的小山上,是一个受过江家恩惠的风水先生帮忙选的地址,入土的地方有一颗老枫树,枫叶红如火焰,远远就能看见。 送葬的队伍出城后天才大亮,县城从沉睡中苏醒,人们出来开门做生意。 弃屋处,梁简和梅争寒也收拾妥当。梅争寒知道下葬的地方,所以他们没有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起走,而是等他们离开后一起去江家。江家的衙役没有全部离开,还留下一两个看守,以防梅争寒突然回来。 区区两个人手还不够梁简活动筋骨,他们甚至连人影都没看到,就被梁简打晕。 停棺的地方还残留火盆的温度,梅争寒双膝下跪,对着灵堂磕了三个响头。这些天逃亡在外,这是他在这灵堂上第一次给江义跪拜也可能会是最后一次。梁简走上前,看着陈设简单的灵堂,闭眼想象这里曾经人声鼎沸的样子。 来来往往的伤患,絮絮叨叨的江义,活泼可爱的江盛雪,张扬自信的梅争寒。秋日暖阳在人间铺一层黄色的光,到处都是鲜活而温暖的气息。 可惜这样的场景以后都见不到了,梁简在心中轻叹,睁开眼对已经空了的灵堂三拜。不管是江义的至善还是他身为梅争寒的师父将他养大成人,梁简都该给他应有的尊重。 “以后我会照顾争寒和你女儿,请你放心去吧。”没有香烛,没有牌位,梁简只能对着无尽的虚空,在心里传递自己的承诺。 上一世梅争寒吃过的苦,这一世他不会让他再尝一次。他的人,他会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替他遮风挡雨。至于江盛雪,就算是梁简对江义养大梅争寒的回报。多谢他两世都愿意从雪地里把梅争寒捡回来,待他视如己出。 梅争寒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江盛雪把家里打扫过。大概是心里残存着可以回来的念头,很多东西她都整整齐齐的放好。梅争寒环顾四周,那些东西勾起他很多很多的回忆。 梁简静静的陪着他,没有出声打扰。他理解梅争寒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曾失去过所有,想过挽回却无力,想过失而复得却得而复失。 生离死别,背井离乡,这大概是世间最难的两件事,偏偏还撞在一起。 梅争寒缅怀的时间不长,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回来的最终目的。江家的宅子不大,江盛雪住在最里边的小院,梅争寒轻车熟路的走进院子,推开江盛雪的房门,第一眼就看见搁在桌子上的包袱。江盛雪昨夜收到纸条后,就趁夜里休息的时间把东西收好。该带的盘缠和衣服全在里面,这是做好逃亡的准备。 梅争寒对江盛雪很有信心,也不担心她落下重要的东西,提上包袱就走。梁简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从后院翻墙出去,绕开热闹的集市在城门口附近的暗巷潜伏。 按照计划,为了把连累街坊的风险降到最低,梅争寒和梁简选择在城门口抢人。先由梁简出面帮忙引开大半部分衙役,再让梅争寒去救江盛雪。到时候大部队都在追着梁简跑,梅争寒和江盛雪要出城不会受到太大的阻碍。 “出城后一直往东走一盏茶的时间有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你们会看到三匹马。如果甩不掉追捕的人,就骑马先走,不用等我。” 梁简和梅争寒一起站在暗巷里,这条暗巷不宽,只容一个人通过。他们两个人挨的很近,十八岁的梅争寒稚气未退,就连身高也没发育完全,和梁简凑在一起,只到梁简的耳朵。梁简说话的时候,气息都在他的耳边,他觉得痒,又不好意伸手挠,悄悄的往后挪一小步。 “你一个人留下真的没有问题吗”梅争寒抬头看着梁简,想了想还是觉得留下梁简一个人不妥,英气的剑眉都皱到一起,担忧道“要不我把盛雪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回来接应你。” “放心,我一个不起眼的外乡人,甩掉衙役后往人群一钻,他们不可能认出来。”区区几个衙役,梁简还不放在心里。他要是连这点麻烦都不能摆平,也没资格说要护着梅争寒。前路还有更加凶险的困境,他会变得更强,超过前世的自己。 “好吧。”梅争寒点点头,没在纠结这个事。说的多了,反而像质疑梁简的能力。 梁简的目光还停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蓝色的眸子,觉得冷硬的心变的无比的柔软。他其实很想抱一抱梅争寒,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属于前世的温暖。可是他不敢,因为他觉得自己真这样做,会引起梅争寒的抗拒。 他害怕梅争寒讨厌他,憎恨他,误会他这会让他变的狂躁,所以一直他都小心翼翼,把自己不好的一面隐藏起来,让自己变成一个可靠沉稳的侠客。 送葬的队伍在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回到城门口,回来的人群没有去时整齐,因为完成葬礼后没有其他事,有些人先离开去做自己的活。进城后,离开的人更多,江盛雪的身边剩下的都是衙役,他们把她围在中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我饿了,去买点吃的可以吗”队伍走到一半,江盛雪突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说道。 领头的衙役让大伙儿停下来,他看了眼日头,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他也有点饥肠辘辘。城门口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贩,衙役没有拒绝江盛雪的请求,但他也没有让江盛雪去买,而是指挥一个人去。 江盛雪看他一眼,冷笑两声,没有多言。 “江姑娘,这怨不得我,要怨还是得怨梅争寒。”衙役没有错过江盛雪的冷笑,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江盛雪好一会儿,又道“其实我很好奇,今天这样好的机会,梅争寒会不会来。” “来自投罗网吗”江盛雪冷眼看着衙役,面不改色的和他对视。 虽说江义是个暴脾气,但他面相十分和善,一看就像个老好人。江盛雪没有继承他的和善,反而继承了娘亲的英气,眉眼生的冷,自带一股子傲气。即便这会儿未施粉黛,披麻戴孝,她也是烈烈傲骨,犹如腊月寒梅,风雪不欺。 衙役领教过她的倔强,这会儿也不和她多做争论,而是让手下注意周围的动静。 暗巷里,梁简把城门的情况仔细的看一遍,确定没有埋伏后,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面巾蒙在脸上。他和梅争寒身量有差别,等下出去引人必须做到快,不能让衙役看到正脸,也不能给衙役反应的机会。 梅争寒看着只露出上半张脸的梁简,觉得蒙面和不蒙面没什么区别,梁简的眼睛是眼尾上挑,自带三分柔情的桃花眼,眼神温柔似水,很好认。 “我先走一步,你等大部分人都去追我才出来。” 衙役已经买好东西往回走,劫人的时机刚刚好,梁简准备动手。 梅争寒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上。同时,他也拉一把梁简,让梁简往外的脚步顿了一下。梁简回头看着梅争寒,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梅争寒拿出那天梁简给他的匕首,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擅长用刀,所以这东西还是你留着。” 冰冷的铁器入手,没有残留主人身体的温度。梁简握着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对上梅争寒含笑的眼神,才猛然醒悟。他昔日过于自在说漏嘴,梅争寒当时就在怀疑他,这些天都不动声色,现在突然说出来,是交心也是交出后背。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知道你身藏秘密,可是我选择相信你。 梁简心头一热,前世和今生有了刹那的重叠。前世如同一场冗长的噩梦,融入今生的相逢。梅争寒还是那个梅争寒,哪怕年岁相差四年,他的心也未曾改变。这是一份未宣于口的信任,沉甸甸的落在梁简心口。 梁简最终忍住拥抱的冲动,握紧手上的铁器,留下一句注意安全,就从巷口的平地腾空而起,手上石子连发,吸引衙役的注意力。 梅争寒站在暗巷里,看着他像一只畅游翱翔天际的鹰隼从高空中俯冲而下,直奔人群里的江盛雪而去。 受惊的人群一片哗然,有衙役大声呼喊梅争寒的名字。梁简的手只碰到江盛雪的肩就被衙役横扫过来的柳叶刀逼退。他在空中一个翻身,脚点在刀刃上,借力往上一跃,落在不远处的凉棚上。衙役的刀紧跟而上,梁简没有恋战,而是直接往人群里跑。看起来像是劫人不成,落荒而逃。 “追,抓住他。”衙役收刀回鞘,留下几个人看管江盛雪,自己带着人去追梁简。 围观全程的江盛雪惊讶的看着这群追人的衙役,刚才梁简抓她肩膀的时候,她就发现并不是梅争寒。看到衙役们喊着梅争寒的名字追过去,江盛雪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梁简速战速决,并没有给衙役们思考真假的时间。留下的几个衙役都紧张的拔出刀,警惕的看着四周。刚才还尖叫的人群看着已经结束的战斗,很快就收拾心情,重新开始叫卖。 江盛雪丝毫不受这场袭击的影响,知道不是梅争寒,她开始收起担心,不慌不忙的吃着衙役买的馒头。不过她还没吃两口,一道人影就从一旁的阴影下闪出来,三两下放倒这几个中看不中用的衙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迎着光往城外跑。 看守城门的人不是县太爷重金请来的高手,压根拦不住梅争寒,被梅争寒揍的满地打滚。这个时候,被打趴下的衙役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从地上爬起来跑去找人。 然而大部队被梁简当猴子戏耍,大街小巷乱窜,一个个跑的精疲力尽。就算知道中计,只怕也无力回天。 甩掉那群不成气候的衙役,梁简摘下脸上的面巾从暗巷出来,直接混入人群。后面追上来的衙役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再也找不到梅争寒的影子。 他们苦追梅争寒多日,盯着江盛雪,盯着城南镖局,以为穆争寒求人无门,不曾想还能中一出调虎离山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败走 第13章 梁简甩掉身后的衙役混入人群,等衙役的布防稍微松懈之后,去了一趟茶馆。 这一次,该在台上说书的老头优哉游哉的坐在茶馆后院的藤椅上喝着小酒,听下面的人汇报城门口的乱局。听到梁简速战速决牵制大部分衙役,让梅争寒和江盛雪顺利逃脱,老头的眼神亮起来。 老头起初以为这个梁简就是个江湖人,路见不平有意相助,但现在看来,却觉得他和梅争寒渊源颇深,不然也不会冒这种险。因为弄不好,他也会变成通缉犯。 大堂的人进来通报梁简前来求见,老头挥手让汇报的人离开,然后让人把梁简请来。 梁简跟着引路的人一路进来,注意到后院的格局十分奇特,心里对老头的身份大致有底。等到老头面前,引路人行礼后告退,梁简立在原地闷不做声。 老头抱着酒葫芦合上眼假寐,等着梁简先开口,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梁简有动作,耐不住睁开一只眼偷瞄梁简,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顿时不在装睡,而是不高兴的睁开眼嚷嚷起来“你说你这个人,我好歹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就不能有点后生该有的样子,对我老头子客气点吗” “前辈在此休息,晚辈不便打扰,故而静候,难道还不够客气”梁简对老头无中生有的指责感到好笑,这老家伙真当他不知道他是故意装睡吗 老头一想是这个理,他装睡在先,梁简把他叫醒才真的是不客气。不过他脾气怪着呢,即便梁简没错,他也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出点茬来。 “你来找我帮忙的时候就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现在事情解决了,梅争寒和江盛雪都顺利出城,你连个谢字都没有” “我没记错的话,我和老先生是公平交易,既然是场交易,何必言谢”梁简戏谑的看着这老头,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他的好脾气只在梅争寒的身上有效,远离梅争寒以后,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是死物。 “公平交易就不说谢你这个小子可真是狂妄。这天下大着呢,你别以为在这小山坳里翻云覆雨,就能把天下也玩弄于股掌之间。”老头子本想刁难梁简,没想到反而被梁简堵个正着,不满的从藤椅上坐起来,就开始和梁简唠叨。 他心里奇怪这梁简最开始找上门的时候,气息可平易近人的很,怎么现在浑身都是刺。摸着还扎手,心里有些不痛快。 梁简闻言挑了挑眉,若他真的还只是前世那个不知道人心险恶,世事无常的玉阎罗,说不定会把老头的话听进去。可惜啊,他两世为人,这些话在他看来,已经和吓唬人的言论差不多。他相信老头的见识比他多,但他纵观的是今后的天下,不是眼前。 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老头,梁简平静道“先生说的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能做井底之蛙,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全天下。这天下的奇人异事海了去,小看别人是要吃大亏的。所以大话说说就罢,当真可就不应该了,先生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是当然,想我听音阁成立至今上百年,也不敢说自己收集完天下奇事”老头见梁简同意自己的观点,摸着胡子高兴的准备吹嘘一番,可话刚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不对劲,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只差把酒葫芦砸在梁简身上“小王八羔子,你消遣我呢。” 梁简闷笑两声,转移话题道“我前来是结束这次交易,顺便送先生一个消息,烦请先生帮助这次出头的街坊躲过一劫。” 老头刚被梁简消遣还在气头上,知道梁简来送消息挺高兴,可一听完后面的话,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人疯疯癫癫,向善向恶全凭自己喜好。梁简从头到尾至善至情,只差把救世主的光环顶在头上。老头其实最烦这种人,一旦遇见少不了刁难。 可是他也奇怪一点,梁简给他的感觉并非善人,怎么就那么 老头想不明白,气哼哼的抱着酒葫芦,对梁简的要求嗤之以鼻,骂道“梅争寒你要救,梅争寒的街坊你还要救,你救世主下凡呢屁事真多。我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了那么多年,见惯了官府欺压百姓,贪官横向霸道,鱼肉相邻。要是人人都向你一样,我听音阁岂不是要成天下第一的大善堂。” “先生严重了,我相信这对你而言只是小事一桩。如今县官选拔在即,衙门肯定也不想事情闹大。”梁简当然不是什么大善人,只不过是为了免梅争寒后顾之忧,不然这些人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老头余怒未消,灌了一大口酒,思考一会儿道“先给我血月的消息,我在决定要不要帮你。” “可以,这也是你该得的。消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江城。”梁简面带微笑,眼神真诚的看着老头,把江城二字说的格外清楚。 老头闻言浑身一僵,抬头看向梁简,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这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梁简,梁简最开始提起血月他就是这个表情。 这天底下关于血月传说的传闻很多,一传十十传百,不是真的也能传成真的,导致消息真真假假,越来越让人难以分清。就说这地址,传闻的就有七八个,像梁简这种一口咬定在江城的是少数。更奇妙的是,老头最后得到的消息也模糊的提起过江城。 梁简的话交叉印证血月传说和江城有着密切的联系,这激起老头莫大的兴趣,让他陷入沉思。梁简静静的等候老头思考,并不急着去证明。 血月传说确实和江城有关系,但关系并不深,糊弄人还行。梁简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借老头的手,让听音阁的势力在江城遍布,到时候,听音阁就是他在江城的眼线。他可以在其他地方的听音阁,买到和江城有关的一切消息。 “你这个消息对我很有用,值得起我帮你救梅争寒。不过我很好奇,你还知道多少”老头看着梁简,他的眼神完全变了,整个人发生质的变化,白须飘飘,衣袖无风自动,有一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不过,这仙人之姿下,是毫不掩盖的杀意。 梁简笑了,他看着老头,想了想道“还行吧,恰好知道不少。” 他说这话的口气轻松随意,好像他掌握的不是震惊江湖的秘密传闻,而是隔壁家谁谁谁和人偷情的小道消息。 老头也笑了,他淡然的盖上酒葫芦,从藤椅上站起来。浑身懒散的骨头一瞬间挺直,就像矗立在天地间的一颗白杨,任凭风沙狂啸天地,不见半分退让。 “小伙子,你我能在这个地方相逢也是缘分,来给我做徒弟如何”老头问道,浑身的气势就像汹涌澎湃的浪潮,铺天盖地的朝梁简奔袭而去。 梁简面不改色,人畜无害的说着骂人的话“老东西,想给我做师父,你还不配。” “你找死。”老头再次被激怒,浑厚的内力在掌间运转,一掌拍向梁简。势如泰山压顶,雄浑深厚。 梁简瞳孔骤缩,没想到自己还是小看这个老东西,不敢和他硬碰硬,足尖一点,身体腾空而起。老头的掌风落下,拍碎梁简刚才站立的石板。梁简借他之力在空中翻个跟头,手中袖箭弹射而出。 张铎制造的东西无论速度还是精准度都比很多暗器精良,如此短的距离,梁简射出的袖箭快的只剩残影,犹如白昼里的一簇黑芒,破光而出。 老头后撤,内力包裹手掌,在空中轻拍,并指夹住那枚袖箭。 梁简一击不成并未恋战,后退之时脚踏梁柱,借力跃上屋脊,朗声笑道“老东西,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份报酬,后会有期。” 说完,他从屋脊上跃下去,彻底消失在老头眼前。闻声赶来的掌柜等人连他的人影都没捕捉到,只看见翻飞的衣角。 “宫主,需要追吗” 老头摆摆手,能在他手上逃脱也是有本事,去追未必追的上。 “不必。”老头说着,把手上的袖箭拿到眼前,注意到袖箭上的花纹,心里轻咦一声“这东西,我好像在那儿见过” 梁简离开茶馆后没有久留,而是竭力赶往城门口。此刻城门口已经戒严,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要检查。梁简一副江湖人打扮,又是个生面孔,并没有引起衙役太大的注意,很快就顺利出城。 离开城门一段距离后,梁简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来。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心里暗道自己这次还是托大,没想到这个老东西的功夫已臻化境。他刚才躲开大部分攻击,承受一小部分还是免不了受伤。 要不是袖箭傍身,出其不意,想从老头的手上全身而退得废一番功夫。好在该送出去的东西最后还是送出去,虽然过程有所偏差,但目的达到了。他没时间找张铎,只能利用老头想要血月传说的贪欲,让老头帮他找。 听音阁遍布天下,这老头也不是个善类,寻找起来事半功倍。 不过这个老头功力深厚,在阁中必然地位不低,怎么甘愿偏安一隅还一待就是很多年,这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冒险不成而且前世听音阁动荡时,梁简未曾见过此人,现在想来十分蹊跷。这种人不会在阁中默默无闻,他不可能没听说过。除非当年听音阁动荡之时,这个人已经死了。 但以他的功夫,要杀他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中间肯定还牵扯别的秘闻,很有可能和血月传说有关。 梁简沉吟,回头看向县城,阴狠道“老东西,这笔账我们日后再算。前世你听音阁置身事外,以为明哲保身就能安然无恙。这一世我就是死,也要把你们全部拖下地狱陪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夜宿 第14章 梅争寒带着江盛雪逃出城后,顺着梁简指的路穿过树林,果然看见三匹马拴在路边。他让江盛雪先上马,把包袱从身上拿下来搭在马背上,道“你先走,这条路一直往前有一个破庙,我们走镖的时候时常在那儿落脚,很隐蔽也很安全,你在那儿等我。” 江盛雪闻言从马背上弯下腰,一把拉住梅争寒,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还是不放心梁简,我要回去接应他。你放心,我们会很快追过来,不会让你一个人在破庙过夜,不用害怕。” 信任是一回事,担心是一回事。梅争寒和江盛雪跑了一路,心里一直牵挂梁简,现在江盛雪成功脱险,他说什么也要回去找梁简。 江盛雪被他的话惊到,目露诧异之色。虽然她此前没听过梁简的名字,但多少能猜到梅争寒说的人是谁。她和梅争寒好不容易脱险,她实在不愿意梅争寒冒这个险。 “你信得过他吗”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江盛雪并不希望梅争寒回去。从小到大,梅争寒只要交到新朋友都会和她说,从来没有隐瞒。可是这个梁简,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多半是梅争寒被通缉后才认识的朋友。 他们居住的县城不大,坏事一天就能传遍大街小巷,江盛雪相信对方知道梅争寒是因为什么被通缉。这种情况下,对方还愿意出手相助,江盛雪本不该生疑心。可是那天梁简来送信时的态度实在太过随意,并未把衙役放在眼里,让江盛雪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世人皆为棋子,随他翻云覆雨。江盛雪是担心对方不是善类,有备而来,梅争寒过于重情重义,不设防备,容易阴沟里翻船。 但梅争寒明显没有领会江盛雪的意思,以为江盛雪说的信得过是相信梁简有逃脱的能力,这无疑和之前梁简说的话重合,梅争寒对两人这隔空的默契感到好笑,道“他飞檐走壁无声无息,必然是个中高手,我当然相信他有本事逃脱。但我相信他和我担心他,要回去接应他并不冲突。” 说完,梅争寒也不等江盛雪反应,就往马屁股上抽一鞭子。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带着江盛雪窜出去老远。江盛雪坐在马背上,还没反应过来梅争寒的话和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就被马带着跑,连忙拉住缰绳,把马停下来。 她回头看着已经跑没影的梅争寒,气的想跺脚,破口大骂道“梅争寒你个王八蛋,你看脸的烂毛病好不了了是不是,长点心会死啊。” 已经跑出老远的梅争寒听不见江盛雪的咆哮,往县城的方向狂奔,但他也没走多久,就被迎面而来的梁简截住。 梁简拦下梅争寒,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不由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先走吗你妹妹呢” 一连三个问题砸下来,梅争寒愣了一下才道“我担心你,回来接应你,让盛雪先走了。” “胡闹,”梁简不确定自己身后有没有听音阁的人在跟踪,身上的伤势都没来得及调息,听完梅争寒的回答,是即生气又高兴,轻斥一句胡闹后,见梅争寒垂下头又心疼起来。他认命的叹息一声,抓住梅争寒的手腕,道“先走,有什么话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梅争寒嗯一声,二人开始狂奔,很快就到栓马的地方。江盛雪去而复返,坐在路边等他们回来。 梁简看见江盛雪又是一愣,回头看着梅争寒,道“这就是你说的先走了” 梅争寒也很惊讶江盛雪去而复返,不过他还没开口问,江盛雪就先从地上站起来,生气的瞪他一眼,翻身上马。梅争寒顿时明白,是自己自作主张惹江盛雪生气,可他也是为江盛雪好,谁知道江盛雪根本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梁简看一眼情况心中猜到大概,只当是兄妹间的小别扭,没有多言,而是让梅争寒上马,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次,三匹马同行,踏着丛林小道的落叶,在飞扬的尘土中,把此地的一切都甩在身后。他们向着新的天地策马奔腾,谁也无法预料今后会有怎样的境遇。 傍晚时分,他们三个人赶到梅争寒说的破庙,庙门口半人高的荒草枯黄,一只黑色的乌鸦蹲在屋脊上呱呱的叫着,看见有人来,张开翅膀飞起来,在树林和破庙间盘旋,影子印在破庙的土墙上。残阳拉长树和破庙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怪物扭曲着身体。乌鸦是为之歌唱的使者,带来不详和恐惧。 忽然,一阵冷风卷地而起,草丛簌簌作响。江盛雪忍不住打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着破败的矮墙,倒塌的房梁,想着以后都要逃亡在外,心里不禁悲从中来。她被江义宠在手心,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采药的山林,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安宁平静,从未想过会有颠沛流离的一天。 梅争寒走在前面开路,很快就清理出一条通道。江盛雪看着他的背影,努力的压下心里的伤感。世事无常,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她再伤春悲秋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振作起来。她还不是一个人,还有疼爱自己的兄长。 “这破庙四处漏风,夜里会很冷,我们需要趁天色还能看清,捡些干柴回来。”梅争寒把自己马匹拴在破庙门口唯一一根没有倒下的柱子上,顺手又接过江盛雪的缰绳,对站在破庙门口查看情况的梁简道“这里我以前来过,留宿一夜不成问题。” 梁简点头,有瓦遮头总好过露宿荒野,而且梅争寒说的没错,这庙虽然破烂,但里面还算干净,看的出来常有行人落脚。 破庙里还有一些干草,梅争寒简单的收拾一下,铺出可容一人睡的地盘给江盛雪。江盛雪精神不振,没和梅争寒客气,走过去坐下,郁郁寡欢。 梁简在破庙里转一圈,料想江盛雪和梅争寒多日不见,必有话要谈,开口道“我去拾点干柴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顺便找点吃的。”梅争寒不等梁简说完,就从地上一跃而起,跟上他的脚步。 梁简回头看了眼江盛雪,对梅争寒使个眼色,委婉道“江姑娘跟着我们奔波大半日,你留下照顾她,打猎也交给我。” “这附近我比你熟悉,知道什么地方有猎物。”梅争寒说着,靠近梁简,在他耳边道“再说了,盛雪不能一直穿着这身孝服跟着我们走,我留下来,她一个大姑娘家换衣服都不方便。” 梅争寒的顾虑和梁简的顾虑不在一条线上,他没有领会梁简的意思,反而有自己的考量。 带个姑娘家出门的确有着诸多不便,梅争寒说的也没错,梁简无奈的轻叹一声道“好吧,那我们速去速回。” 梅争寒跟着镖局走镖在这里歇脚的次数很多,所以对附近的林子十分熟悉。现在是秋天,林子里有很多可以吃的果实,梅争寒挑了能存放时间久的摘一些。梁简去拾干柴,偶尔抬头寻找梅争寒。如果看不到,等一会儿就能看见梅争寒从树叶中间冒出来。 秋天的白季不长,梅争寒和梁简进入丛林的时候还能看见夕阳余晖,出去时夜幕已经降临,天地间只剩一层暗沉的光。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老远就看见一道倩影站在昏暗的光线中,和三匹骏马呆在一起。梅争寒高兴的大喊一声,那人受到惊吓,猛的抬起头来,而后又垂下头去。梅争寒看到她抬起手抹了把脸,像是在擦眼泪。 梅争寒愣住,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心里难受起来。 梁简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江姑娘这是不想你担心,你要是也哭丧着脸,她会更难过。” “我知道。”梅争寒从胸膛里呼出一口气,把难过都压下去。走到这一步,他和江盛雪都没有在彼此面前露出过脆弱的一面,不是不想互相拥抱舔舐伤口,只是觉得悲伤解决不了问题。现在突然看到江盛雪背着他哭,他不仅心疼,还觉得自己很没用。 “人生在世,要经历很多次的生离死别,每一次都是一种残酷的成长。我们总是在往前走的途中,得到又失去。过去的一切不可挽回,所以应该更珍惜当下的人和事。”离破庙越来越近,江盛雪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梁简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在梅争寒能听清的程度。 梅争寒认真的聆听梁简的话,听到最后,他偏头看着梁简,心里冒出一个巨大的疑问,迟疑道“梁大哥,你是不是也曾失去过对你重要的人。” 梁简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梅争寒。暮色下,梅争寒蓝色的眸子被染了色,看起来像黑沉沉的深渊。梁简心里一阵刺痛,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闪过,莫名的难过将他淹没。 他当然失去过,而且失去的正在自己的面前。 梅争寒被梁简悲伤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他在心里想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才会让梁简也变的悲伤。 “梁大哥” “走吧,别让江姑娘等急了。” 梁简打断梅争寒的话,没让他开口道歉,而是转身往破庙走去。 江盛雪脱下自己的孝服,换了一身素衣,头上依旧带着守孝的白花。她脸上的泪痕都被自己擦去,夜色暗沉,梅争寒走近了也没看出异样。 梁简和江盛雪打声招呼,就越过她进门把干柴架起来点燃。梅争寒拿出摘的野果给江盛雪,让她先吃一个填肚子,然后自己拧着猎到的兔子去破庙后面的水潭清理。 这口水潭是从山里引来的活水,四季不断,可以直接饮用。 干柴沾了火星,很快就燃烧起来,黑暗的破庙亮起来。江盛雪坐在草堆上,抱着梅争寒给她的果子,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梁简和她不熟,两个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江盛雪抬头偷偷的打量梁简,她想知道能让梅争寒短期内认可的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梁简察觉到江盛雪的打量,但是他没动,而是大大方方的让江盛雪看,反正他不会少块肉。 梁简眉目清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映衬着跳跃的火光,平添两分妖异。他面容柔和,俊俏却不阴柔,因为梅争寒在身边,他心情不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更显的人畜无害。 江盛雪把他从头看到尾,心里把梅争寒骂了个遍。导致梅争寒提着剥干净的兔子过来时,一个劲的打喷嚏。 “你这是感染风寒”梁简不确定的问道。 梅争寒摆摆手,道“我看是有人在骂我。” 江盛雪哼一声,抱着自己的果子挪了挪地方,让梅争寒坐下来。 梅争寒从梁简捡的干柴里选出几根耐烧的把兔子架上,放到火上烤。野外条件有限,没有其它的调料,只能吃白味兔子。好在三个人都饿了一下午,也没人挑剔味道,把一只兔子全部分食干净。 饭饱以后,梅争寒伸个懒腰,让江盛雪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江盛雪看了眼梁简欲言又止,她其实有很多话要对梅争寒说,但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梁简不是不识趣的人,见状知道自己不适合留在屋里,准备起身去外面溜一会儿。只是他还没站起来,就被梅争寒压住肩膀按回原位。 “盛雪,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也知道你对梁大哥有所顾虑。”梅争寒拨弄着火堆,往里面添柴,让火烧的更旺,驱散夜里的寒意。他抬头看着江盛雪,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几日承蒙梁大哥照顾,帮我四处活动,不然我也不能成功把你带走。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试着信任他,不要在他面前过于避讳。我们一样无家可归,将来要相互扶持的路还长。” 梅争寒不是真的缺根筋,看不到江盛雪的明示和梁简的暗示,只是他不希望江盛雪对梁简防备,也不想梁简把自己当成外人。他很清楚,现在他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蚱蜢,遮遮掩掩只会徒生嫌隙。 江盛雪嘴角一抽,梅争寒说出这番话她并不意外,但她心里还是有点不太爽。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原本的领地,突然被一个外侵者抢去一半。但她没有奋起反抗,而是看向那个入侵者。 梁简耸了耸肩,梅争寒的话深得他心,但梁大哥这个称呼第一次听见他当梅争寒是想谢谢他,现在又听一次,看样子梅争寒是要把他当大哥拜,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爹临死前交给我两样东西,让我务必要给你。”江盛雪看不下去对面两个人之间的互动,从包袱里翻出个匣子,递给梅争寒,道“除了这两样东西,爹还让我给你带两句话。第一句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走投无路,就往漠北走,去望月城。第二句他要你娶我为妻。” “” 梅争寒伸出手接住匣子,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江盛雪最后一句话吓的一哆嗦,差点把匣子打翻在火堆里。他目瞪口呆的看向江盛雪,吓的失语,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和江盛雪从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把她当妹妹,突然听见江义要他去江盛雪,他只觉得荒唐至极。 江盛雪被他这个反应刺激道,不满的双手叉腰,道“你哭丧脸干什么,我爹临死前神志不清说的胡话,我只是帮他把话带到,又没要你履行。” “不是,谁哭丧脸了,我就是哎,这样说吧,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心里想的是帮你把关找个疼你的如意郎君让你嫁过去,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师父会让我娶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梅争寒觉得莫名其妙,他师父真神志不清不成他和江盛雪要真能有点什么,还用的着等到现在。他师父也不想想,他和江盛雪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别说没感情,就是有感情他心里也过不去兄妹那道坎,这简直就是乱点鸳鸯谱。 江盛雪心里想的和梅争寒差不多,但被梅争寒先说出来她却觉得浑身不舒坦,这种事情难道正确的处理态度不是先把她从头到尾夸赞一下,然后在推脱吗怎么都推了还不见一句夸的话 “梅争寒,你真是活该没姑娘送秋波。”江盛雪气不打一处来,只差把梅争寒烂桃花的旧账都翻一翻。幸好她还没气糊涂,记得旁边有个梁简,骂梅争寒一句后,上干草铺睡觉,不在搭理梅争寒。 梅争寒哎了两声,江盛雪都没反应。知道江盛雪不会在搭理自己,梅争寒说句那你好好休息就没在烦江盛雪,而是研究手上的匣子。 “梁大哥,你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匣子很简单,轻易就能打开。可是一想到这是江义临终前才拿出来的东西,梅争寒心里就有点没底。他在江家十八年,江家后院的土他都不知道翻了多少次,江义有多少家底他都清楚,从来不知道还有他不清楚的存在。 梅争寒莫名有些恐惧,这个匣子就像未知的将来一样,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江盛雪倒头不理人,梅争寒只好问身边的梁简,希望有个人吱声缓解他心底的不安。可是半晌梁简都没吱声,梅争寒疑惑地抬头看他,见他盯着面前的火堆神游万里不知归处,顿时笑出声。 梅争寒又叫了一声梁大哥,梁简才猛然惊醒,扭头看着他,揉着眉心道“抱歉,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个匣子我该不该打开” “既然是你师父给你的遗物,那打开便是。他临终前嘱托江姑娘一定要交到你手上,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梁简神情恍惚,并没有注意到梅争寒心里那点漂浮的不安。在他看来,江义最后能留给梅争寒的不外乎是一些平日里珍藏的值钱物,希望梅争寒好好保存。 重要的东西吗梅争寒看着手上的匣子陷入茫然,江义对他视如己出,江盛雪有的东西他也有,江义和江夫人从来不会偏颇。有些时候梅争寒都怀疑自己其实就是江家夫妇的亲生子,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才不能认他,而是把他当徒弟养。 现在江义逝去,还留下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江盛雪转交给他,梅争寒心里有种微妙感,他莫名的觉得这个匣子里装的东西一定是江义这辈子最大的秘密。 而现在只需要打开匣子,就能得到这个秘密。梅争寒深吸口气,手指在匣子上划拉一圈,最终一鼓作气把匣子打开。 借着明亮的火光,梅争寒和梁简看清楚匣子里的东西一本被撕去封皮的书,露出来的第一页写着枪法第一式燕回首。 江义留给梅争寒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是一本枪谱。 梅争寒盯着枪谱好半晌,自嘲的轻笑两声,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地,有种如释重负感。江义没有留下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也不用为此困扰,真是太好了。 迫不及待的把枪谱拿出来,梅争寒将匣子丢开。不料匣子里面有个隔层,匣子被抛起来的时候隔板掉下来,放在隔板下的东西跟着落下来。 梅争寒大惊,想要伸手接已经来不及,好在梁简手疾眼快,顺手一捞,才避免那东西落进火堆。不过梁简快,火焰也烧的快,那东西尾部的流苏被火焰燎焦几根,一股烧焦的味道随之蔓延开。 “我的天啦,这匣子里怎么还有隔层。”梅争寒吓的心跳都要停了,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匣子还会有隔层,更没想到江义会把东西塞在隔层里,用枪谱盖住。 “江姑娘刚才都说了是两样东西,谁知道你眼里只容的下枪谱,把另一样东西当耳边风。”梁简轻叹一声,好在东西是接住了,没有大的损坏。他把东西递到梅争寒面前,摊开手掌。 梅争寒吐了吐舌,他刚才被江义的遗言吓的不轻,完全没记住江盛雪的前半句。 梁简的手递到面前,梅争寒顺势看过去,在梁简的掌心躺着一枚色泽圆润,打磨精致的梅花玉佩。蓝色丝线编成金刚结坠在下面,留下一段蓝色的流苏。这东西的款式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挂在腰间的配饰,不论玉佩的做工还是玉佩的材质都不像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东西。 梅争寒颇为诧异,虽然江家的家底不错,但也不可能没事去买这种烧钱的东西来做配饰。而且江义对配饰,首饰完全不懂,根本不会操心给别人买这些东西。就连江盛雪的首饰,胭脂水粉,都是梅争寒走镖路上看见好看的、实用的给她带回来。 这明显不是江家的东西。 “我姓梅,这玉佩也是梅花状,难道这和我的身世有关”梅争寒抬头去看梁简,他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梁简盯着梅争寒,他现在心情非常复杂。前世的很多东西都被这枚玉佩勾起来,杂乱无章的缠绕在一起,变成一个巨大的谜团。 这枚玉佩前世他见过,但不是在梅争寒的身上,而是在穆大元帅的女儿穆昔的身上。 漠北望月城穆家是武将世家,如今的家主穆程不但是望月城的城主,还是当今天下的兵马大元帅,手握天下兵权,镇守漠北苦寒之地,守卫丘桐国疆土。梅花是穆家的家纹,穆家儿女会佩戴世代相传的梅花玉佩,以梅花警示自己,做人要有风骨,不可自轻自贱。 前世梁简遇见梅争寒的时候,他身上根本没有梅花玉佩,但那个时候他姓穆。 穆争寒,穆家,梅花玉佩,还有江义让梅争寒往漠北走的遗言,一切都串联起来,梅争寒的身世呼之欲出。 但穆程的妻子是当朝大长公主,皇帝的姑母。如果梅争寒真的是穆程和大长公主的儿子,当年怎么会跟着起义军起义,为人马前卒,推翻自己堂兄的统治。要知道,当今皇帝才上位没几年,前世战乱起来的时候,他还连个儿子都没有。 若穆争寒真是皇亲,只要略施手段,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收拢天下兵权抵御外敌。而不是跟着西北军东奔西走,艰难的从战乱中寻找一条光明的道路。最后看着西北军兵败,无力回天,自己也沦为阶下囚,命丧王城。 而且梁简没记错的话,前世穆家根本没有参与战争,不管是起义还是外战,穆家都选择退出战局,一家人隐姓埋名。穆家军化整为零编入西北军,穆争寒也在其中,从一个无名小卒步步走到将军的位置。 梁简不相信穆程和大长公主真的铁石心肠,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狠心,眼睁睁看着他顶着乱臣贼子的骂名和起义军征战沙场,九死一生。 “我师父除了不喜欢说官场的事,在其他方面从来不会瞒着我。我以为我和他之间一点秘密都没有,可是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 梁简久久不语,梅争寒轻笑一声,从他手中拿过玉佩,对着火光细细的端详。玉是好玉,一丝杂质都没有,火光穿透,玉石染上一层绯色,像雪地里怒放的寒梅,娇艳欲滴。 “说起来我和盛雪都是冬天出生的,我只比她大八天,每次我管教她的时候,她都会说我是大八天不是大八年,每天唠唠叨叨的教训人,将来会没人要。那个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听过就忘了。可是现在想想,师娘和师父怎么知道我就比盛雪大八天,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当年师父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全身就裹着一层毯子,别说玉佩、枪谱,我浑身光溜溜的连件衣服都没有。” 梅争寒笑两声就再也笑不出来,面色凝重的握着玉佩,回想起从小到大在相邻和师父师娘口中听来的身世,心里沉甸甸的难受。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能生根发芽。 “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梅争寒低声喃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梁简,亦或者是在问已逝的江义“师父把它留给我,是什么意思” 梅争寒垂下头,枪谱带来的喜悦一扫而空,他垮下肩膀,全身的精神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梁简无法回答梅争寒的疑问,因为他心里的疑惑一点都不比梅争寒少。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安慰。伸出手揽住梅争寒的肩膀,梁简往梅争寒的方向靠过去,让梅争寒的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安抚道“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师父留下这些东西自然有他的用意。你这段时间都过的浑浑噩噩,都没好好的休息过,先别费神去想,好好睡一觉。说不定等明天一早起来,就能想现在没想明白的东西。” 梁简的手臂温暖有力,肩膀也宽厚可靠,梅争寒枕着他的肩膀,听着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是啊,他现在为了一块奇奇怪怪的玉佩发疯是为什么江义十八年的养育之恩,难道因为一块来历不明的玉佩就不算了吗 “是我想错了,果然人没睡好就容易犯糊涂。”梅争寒没在纠结玉佩的事,他抬头看着梁简,玩笑道“反正知道这玉佩值钱就行了,说不定师父是担心我走的太急没带够银两,特意给我这东西,好让我在穷的时候当了当银子用。” “是吗那你觉得这玉佩值多少钱。”梁简低头问他,这一动,两个人的面容凑的很近,彼此的气息都缠绕在一起。火光跃进梅争寒湛蓝的瞳孔里,像在黑暗中点燃一片星空,灼灼生辉,让人沉迷。 距离变的危险,连氛围都变得格外暧昧。梁简凝视着梅争寒,一切的纷扰都变得不重要,这样的日子能够地老天荒该有多好。 可惜梅争寒不懂梁简心里的苦涩,他认真的思考梁简的问题,对这个兑换没有概念,含糊道“怎么着也有很多很多钱吧。” “嗯,价值千金,有价无市。”梁简抬手握住梅争寒那玉佩的手,语气难得的正经严肃“不论玉佩此前的来历,现在它是江义留给你的遗物,是他留给你最后的念想,比什么都珍贵。” 逝者往矣,能留下的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消磨而越来越少,念想这东西有一样算一样。 梁简知道梅争寒说要把玉佩当了只是一句玩笑,但他心里有芥蒂也是事实。现在情况不明,梁简不敢贸然告诉梅争寒关于穆家的事,只能换一种说法,让他珍惜这样东西。 “那么严肃做什么。”梅争寒笑了笑,低下头枕着梁简道“你先让我靠一会儿,辛苦你守前半夜,后半夜换我来。” 荒山野岭时常有野兽出没,在外过夜不能全部熟睡,需要有人守着火堆谨防野兽靠近。梅争寒靠着梁简睡过去,梁简松开他的手,把他握在掌心的玉佩拿出来,仔细的挂在他的腰间。 至于那本搁在一旁的枪谱,梁简伸手拿过来翻了翻,不出意料的看出是穆家的枪法,和前世穆争寒用的一样。 江家的秘密从一开始就不少,只可惜答案都被江义带进坟墓。 梁简放下枪谱,看着面前的火堆,陷入漫长的沉思。今天真的发生太多的事,多到他现在都不知道那一件应该先放在前面。 江义,听音阁,江盛雪,漠北穆家,所有的一切都偏离前世的轨道,往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梁简发现自己前世的经验完全用不上,别说穆争寒的身世出乎他的意料,就是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的江盛雪也成了一个烦。 天知道他听见江盛雪把江义遗言说完的那一刻,他用了多大的隐忍,才让自己保持理智,克制住满腔的杀意。梅争寒是他的,他根本不能想象梅争寒娶别人的场景,嫉妒会让他发疯。他宁愿变成疯子把窥觊的人杀死,把梅争寒强制绑在自己身边,也不会看着他娶妻生子。 他做不到那么坦然,他要是做的到,前世怎么敢用西北残部要挟穆争寒,把他困在将军府,让他接受自己的好意,和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 江盛雪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狠狠的踩在他的底线上,梁简隐忍克制,不敢让那头在血液里奔腾的疯狂野兽露出獠牙。他想这一世顺其自然,而不是强迫梅争寒接受他。但如果梅争寒刚才敢点头,他不介意当场杀死江盛雪,让梅争寒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样。 好在梅争寒和江盛雪都对这个遗言不对付,双双拒绝。 “争寒,别让我疯。” 梁简侧头,在梅争寒的头顶落下一个不经意的吻。他在心里呐喊,灭顶的悲哀将他淹没,他不想疯,他想和梅争寒守一个岁月静好。 梅争寒听不见梁简的呐喊,但他在睡梦中伸出手,手指在空气中虚抓两下,落在梁简的手背上,而后握住梁简的手。 这只是一个睡熟后无意识的动作,却像演绎过千万次的默契、安静地,无声地落下来,给梁简一个回应。 梁简垂下眼,嘴角上扬,忽然就满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突变 第15章 一夜无梦到天明,梅争寒看着从破庙房顶漏洞的地方落下来的阳光,躺在地上沉默好一会儿,才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破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江盛雪和梁简都不在。梅争寒转了一圈,听见外面有动静,快步走出去,看见梁简提着一只野鸡回来,而江盛雪站在庙门口给马匹喂草。 “醒了睡的还好吗”梁简笑着上前问道,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一点也没有熬一宿的疲倦。 梅争寒不高兴的哼一声,问道“说好我守后半夜,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的太熟,所以就没叫你。”梁简没把梅争寒那点不高兴放在心里,把手上的野鸡递给他道“怎么担心我没睡吗那拔毛烤鸡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去补个觉。” 梅争寒接过野鸡,道“这还差不多。” 梁简一宿没睡,梅争寒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现在自然是把能揽的活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巴不得把梁简押去睡觉。被人关心的感觉让梁简十分舒坦,他跟在梅争寒身后,看着他提着野鸡去后院熟练的杀死拔毛,自己倒靠在一旁的石头上,拔了根野草叼在嘴里,翘着二郎腿,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 梅争寒抬起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见梁简还在一旁,不由的催促道“说好的睡觉,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觉啊。”梁简睁眼说瞎话,满眼笑意。 梅争寒瞪他一眼,不爽的嘀咕“说好叫我,却让我一觉睡到天明,你又不是铁打的,昨天跑了一天,难道就不累。” 梁简耳目聪慧,梅争寒的声音他听的一清二楚,接话道“累,当然累。你看我昨天不仅受伤,还被你压麻了手臂,这要是搁别人身上,说不定倒头就能睡个昏天黑地。但是,你伤势未愈,还有蚕心蛊在身,本来就容易疲倦,我怎么忍心叫你。” 梅争寒清理野鸡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梁简,提高声音道“你说什么你昨天受伤了” “是啊,小伤而已,出城门的时候被狗咬了一口,没大碍。今早江姑娘给我诊治过,已经没事了。”梁简从石板上坐起来,笑意盈盈的看着梅争寒,一双桃花眼淬着星光,送一地秋波。 “连盛雪都知道,我却不知道,我”梅争寒对梁简的秋波接受无能,自责懊恼的开始反省自己粗心大意,居然没发现梁简受伤,还让他守夜一整宿。 梁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昨天不想梅争寒担心,所以有意瞒着他,不让他看出来,不怪梅争寒没发现。只不过今天一大清早梁简就改变主意,故意让醒来的江盛雪发现他受伤,博得一声同情。他想要梅争寒心疼他,想要梅争寒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后院外面,站在破庙门口喂马的江盛雪隔着一个大殿都能听见梅争寒的声音。她摸着马鬃,对自己的马道“嘿,小家伙,你以后要是看上其它的母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光看美好的外表。有人看脸的烂毛病好不了,连怀疑两个字都不会写了。” 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江盛雪今早醒来之后,明显感觉到梁简对她的态度不对劲。之前梁简对她的态度也算不上多热情,但起码很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梁简对她不但不热情,还有点挑刺的嫌疑。 江盛雪自我反省一下,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梁简,而且察觉到梁简受伤后,还主动帮他治理。只不过现在江盛雪有种错乱感,她觉得梁简是故意把自己的伤暴露出来。至于原因,大概是冲着里面那个看脸的混蛋去的。 “估计梁简把他卖了,他都不会有怨言。”江盛雪不高兴的腹诽,把面前的野草都抓秃不少。 “江姑娘,争寒找你。” 梁简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背后响起,江盛雪被吓一大跳,她猛的回头看着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梁简,拍拍自己的胸脯道“你吓死我了。” “啊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走神。”梁简歉意的看着她,略颔首道歉,就转身进屋 江盛雪看着他的背影,不安的想到“我刚才的话他没听见吧,真是糟糕透了,果然人后不能说人是非。” 梅争寒做饭的速度很快,三个人吃完早饭后,清理好行装就往下一个地方出发。这一次没有追兵在后面,三个人走的很慢,路上偶尔还会打趣两句。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半天,三个人终于从山林里走出来,看到人烟。 这是一间供行人歇脚的酒馆,三个人下马休息,酒馆的小二上前招呼。三人点了不少东西,梅争寒本来还叫了酒,但被江盛雪和梁简同时出声阻止。 “你还有伤,不许喝。” “你又喝酒” 江盛雪和梁简说完后相互对视一眼,都扭头看向另一边。梅争寒摸摸鼻子,觉得这个情况有些微妙的尴尬。 “不喝就不喝。”梅争寒不想让两个人都不高兴,对小二说不用上酒。小二应一声,转身去忙活。 酒馆不大,但因为位置处在官道旁边,来往落脚的人很多。这会儿酒馆里就有好几个,坐在梅争寒身后的桌子上。几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声音粗犷,说话的音量很广,整个酒馆里的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江盛雪和梁简因为刚才的事儿都不说话,梅争寒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那儿不对付,不好劝,干脆自己也不说,而是听身后的几个大汉说话。 “你们听说了吗临县的官老爷被人一刀劈成了两半,啧啧,死的可真惨。” “什么一刀劈成两半啊,是被人一刀把头砍下来了。你那儿听来的消息,就是杀猪的也不能一刀把猪砍成两半,更何况是人。” “就是一刀劈成两半,我有个亲戚在临县做生意,他亲耳听衙门的人说的。杀人凶手是个镖师,武功高着呢,官府抓了他好几天都没抓到,听说已经成功逃脱了。” “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听人说了一耳朵。临县的县太爷打死了江大夫,江大夫的徒弟给他报仇砍死县太爷,被官府通缉。我还以为他落网了,没想到他跑了。那江大夫的女儿怎么办” “谁知道呢,江姑娘是出了名的大美人,爹死了,兄长也跑了,她一个女人孤苦伶仃,以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坐在梅争寒身后的人一声长叹,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连江盛雪和梁简也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认真的听他说。他们真没想到事情已经传的那么远,连过路的酒馆都有人在传。 身为上了通缉令的原主,梅争寒垂下头没说话。衙门的画师故意把他的脸丑化,就算通缉令传过来,也不会有人凭脸认出他。不过他的眼睛实在太明显,完全遮不住。 酒馆还有其他客人,听见这边的议论,忽然搭话道“请问这位大哥说的江大夫可是江义江大夫” “是的呢大兄弟,你问这个做什么”梅争寒身后的人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唉声叹气“江大夫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可惜了。” 问话的那个人听见是江义,顿时面容呆滞,缓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哭。酒馆的人都被吓一大跳,看他那哭天抢地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他爹。 江盛雪和梅争寒面面相觑,都低下头喝茶,假装没看见。 和那人同桌的人出言安慰,询问缘由,那人断断续续的说出自己曾受江义恩惠,这次是特意赶来报恩。但没想到还没走到地方,就听闻噩耗。 江盛雪把对方的话一字一句无声的重复一遍,在桌子底下踹梅争寒一脚,小声道“我们还是把东西打包带走,赶紧离开这里。” 梅争寒点头,这人哭的撕心裂肺,把大家对这事的关注度都提起来,这对他们而言不是好事。 梁简回头看那人一眼,赞成江盛雪的话,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人先去牵马,这里有古怪。” 梁简说完,梅争寒和江盛雪一起起身去牵马,梁简喊了一声小二,让他把东西打包,他们现在就要带走。小二为难的赔笑道“这位客官实在不巧,你要的熟食还没准备好,只有几个馒头是刚蒸的,你看” “那熟食就不要了,你帮我把馒头打包。” “好咧。”小二应道,转身给梁简包好几个馒头。梁简掏出银钱结账,小二拿着铜板笑呵呵的说着慢走。 梁简也没有迟疑,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去。梅争寒和江盛雪已经上马,梁简把馒头递给梅争寒,自己去牵马。 不料他刚拉住缰绳,那个哭天抢地的大男人就猛然扑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哭声道“这位兄弟,能不能把你的马卖给我,我想去临县给江大夫上一炷香,探望一下他的女儿。” 梁简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把人挥开道“抱歉,我们兄妹三人有急事,不能把马给你。” 因为扑过来的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没有恶意,梁简忍住反感,挥开人的时候很客气,甚至都没用力。但没想到那人后退之时一个踉跄,竟然仰面倒下,气息断绝。 在酒馆里喝酒的大家看到这一幕,喧嚣声沉寂片刻化成惊慌的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梁简怔住,身后的江盛雪和梅争寒也是错愕不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杀人 第16章 梁简三人离开县城夜宿荒野后赶了一上午的路,终于看到人烟,本想在酒馆吃顿好的在商量接下来的路往那边走。但是没想到酒馆里有人议论梅争寒,三人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就提议离开。梁简让梅争寒他们出去牵马,自己随后就到,但没想到刚出门就被人缠上,而且缠上这个人被他一推就倒地身亡。 酒馆里的人见此场景都纷纷叫喊起来,甚至有胆大的上前说要抓梁简去见官。面对这群人的攻势,梁简一言不发,脸色逐渐阴沉起来。 江盛雪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是和这些人讲理,但这些人对她的说辞充耳不闻,从头到尾都认定梁简杀人。 “小雪,带你哥先走,我留下。”梁简给江盛雪使了个眼色,让她不用白费力气。同时,他也含糊了江盛雪的名字,不提梅争寒,隐晦提醒二人,这群人来者不善,极有可能是专程在这里等人。只不过梅争寒的画像过于偏差,又没让他们看到眼睛,他们不敢确定。 江盛雪江湖经验少,但人聪明,闻言瞬间就反应过来,立刻闭嘴,收起自己解释的心思,从善如流的回道“那大哥自个小心些,我和二哥在前面等你。” 梁简点头,并上前两步,直接挡在二人面前,为他们断后。 茶馆里的几个人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刚才谈论梅争寒最多的壮汉低声喝道“慢着,你们两个人也不能走,你们既然是一起的,那都脱不了干系。” 壮汉话刚说完,就听见梁简一声冷哼。这种事情梁简本就不屑解释,之所以留下是情况不明,他不想无缘无故遭人算计,落人陷阱。但这如果些人再敢胡搅蛮缠,休怪他刀下无情。他忍一时不是为了风平浪静,而是不想梅争寒嫌他残忍。 壮汉被梁简的杀意镇住,讪讪的缩回去,不敢在多嘴。江盛雪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群人外强中干,不成气候,梁简一人可以应付,便招呼梅争寒先行离开。 不料她二人马匹还没开跑,梅争寒突然闷哼一声,毫无征兆地从马背上摔下来。江盛雪愣住,一时没回过神来,就连梁简也是一怔。梅争寒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唇无血色,额间大汗滚滚,形如重伤。他痛的说不出话来,艰难的冲江盛雪摆手,示意她快走。 江盛雪没有退,她很快回神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小跑到梅争寒身边,跪地扶住他,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那儿不舒服。” 梅争寒紧咬下唇,浑身血气上涌,喉间冒出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但被他死死的压住。剧烈的刺痛从骨髓里开始往外蔓延,他疼的浑身痉挛,额上青筋暴起,面色由白变红,染上一层诡异的绯色。不仅如此,他还浑身滚烫,裸露的手背血脉喷张,有东西在里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游动。 江盛雪看见那东西,面色大变,当下顾不上其他,直接上手拉开梅争寒的衣服,果不其然在他后背看见顺着脊梁隆起的黑色,脸色顿时阴沉,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间染上三分肃杀之意。 她的手顺着梅争寒的脊梁骨往下滑动,眼神坚定,神情专注,最终纤长的手指在梅争寒的尾椎骨往上一掌的地方停住。在那儿,江盛雪能感觉到轻微的鼓动,像人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很有力。这就是幼蛊的母体,控制住它才能控制住梅争寒现在的情况。 江盛雪知道当下应该立即给梅争寒施针,可是身边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她不敢掉以轻心,回头对梁简大喊“他中了蚕心蛊,而且王蛊就在附近,不然他体内的蛊虫不会如此躁动,你” 江盛雪本想问梁简能不能控制住现在的情况,但她话还没有说完,瞳孔骤然一缩,面色大变,惊呼道“你背后,小心” 江盛雪给梅争寒检查的时间说来漫长,但实际就在极短的几息间,梁简抬脚准备过去,骤然听见江盛雪的惊呼,他分在梅争寒身上的全部心神骤然回笼。敏锐的危机感从脚底窜上来,梁简甚至听见身后利刃破空的声音,他没有回头,而是凭借本能在原地一个腾空闪避。 而就在他躲开的瞬间,雪色清亮的剑光横斩而过,像黑夜里一抹刺眼的星光划过天际,撕裂苍穹。刚才还躺在地上死透的青年面容诡异的站起来,他手中的剑没有收势,而是一剑砍到底,将梁简身后那匹马的马腿齐齐砍断。骏马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声惨叫就像一个打破平静的信号,在酒馆里的那些人纷纷从桌子底下抽出大刀,从酒馆里跳出来,把梁简三人包围。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中间没有任何的迟疑和停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队伍,配合过很多次。梁简看着他们,没有慌乱,甚至脸色都没变,只不过稍微往梅争寒和江盛雪的方向后退,以便打起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护住他们。 梅争寒的情况很不好,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靠着江盛雪,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动静。江盛雪脸色难看的很,她心跳的很快,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 提着剑的青年和梁简挨的最近,梁简看着他,倒吸一口凉气。青年严格上来说已经不算是人,他面容惨白,死气沉沉,眼睛里没有瞳孔,眼白布满整个眼眶。 他僵硬的扭动身体,脖子以一个正常人做不到的程度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又直起来,眼睛直直的盯着梁简,脸皮没动,嘴角却勾起一个笑,说不出的瘆人。 “这是个虫人,你要小心,我怀疑有蛊师在附近,而且手上拿着王蛊。”江盛雪抱着梅争寒,用只能让梁简听清的声音,低声提醒梁简。 梁简点点头,他背对着江盛雪,江盛雪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模糊的觉得此刻梁简有点不太对劲。他很平静,也很冷淡,乍一看不觉得他是被人围攻,而是走在路上遇上一群人挡了道路。 江盛雪以为他是不知道虫人和王蛊是指什么,所以才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也难怪,毕竟这种东西只在滇西流行,出了滇西这几个大城,其他地方都对这东西不感兴趣,觉得不入流而且邪乎没道理。 一般蛊师养蛊,为了能够更好的控制其他的蛊虫,都会提前培养一条王蛊。王蛊可以加速蛊虫对宿主的蚕食,瞬间瓦解宿主的战斗力。而虫人,顾名思义,是被蛊虫控制的人。不过因为这个法子阴损缺德,滇西养蛊的派系坚决抵制,一旦发现有人这样做,会群起而攻,将其处死。 江盛雪没想到他们小小的县城居然有人养虫人,还不惜拿出来追捕他们。虫人没有痛觉,力大无穷,除非被人砍下脑袋,不然他就是断手断脚,也能像蛇一样爬过来咬人一口。江盛雪一想到虫人的可怕,禁不住打个寒颤。 她想提醒梁简,但显然梁简不需要她提醒。 “我劝你最好闭上眼睛。” 梁简的声音冷冷的顺着不知何时起来的风灌进江盛雪的耳中,江盛雪慢了半拍没有反应过来梁简的话,还不等她问个缘由,面前的梁简就动了。 那是江盛雪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场景,她来不及闭上眼,把一切都收进眼底。梁简的身影像黑暗中的鬼魅,又像一簇拔地而起的黑暗幽火,紧贴着人的影子,毫无规则的蔓延。他的掌间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匕首,清亮的刀光是唯一的锋芒。 战局起来是一瞬间的事,挡在梁简面前的虫人提着剑,他看起来极度的兴奋,想要和梁简大战一场。然而他兴奋的神情还没有散去,梁简的刀已经到他面前。锋利的刀在梁简的手中转一圈,他握住刀柄,刀锋极快的切过虫人的咽喉。灌注内力的刀如同切豆腐一般,将虫人的头砍下来。 刀口周围的血肉没有翻卷,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涌出来,虫人的头滚落在一个杀手的脚边,脸上还带着笑意。 杀手的面容抽动一下,他踏出去的脚险些就踩在这颗头上,他慌忙后退。而就在这后退的一瞬间,一道光晃过他的眼,他看见梁简沾了血的脸从眼前越过。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眉清目秀,嘴角似乎带着温和的笑意,第一眼绝对不会让人生起防备之心。 杀手想这样的人怎么会那么狠,杀人连眼都不眨。带着这样的念头,杀人直挺挺的倒下,这个时候他才恍惚反应过来,自己被人一刀切断了咽喉。只是刀太快,一点痛楚都没有,他完全没有感觉到。 面前的世界是血色的,江盛雪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鲜血,很快就染红周围的地皮。这是单方面的屠杀,什么杀手,什么虫人,在梁简的面前连动一下手指头的资格都没有。梁简握着刀,清理完最后一个人。 他今日穿的不是黑衣,而是一身湖蓝色的锦衣,只不过此刻这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它沾上鲜血,颜色更深。他站在那里,漫不经心的擦拭匕首,动作轻松随意。他脸上沾了几滴血,把一贯的清秀都抹去,看上去妖孽又妩媚。 江盛雪看着这样的梁简,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冷的,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天真,她以为梁简只是一个路见不平的江湖客,就算有威胁也不是大问题。可实际上,梁简冷静、强大,顷刻间就能杀人于无形之间。她曾经猜测的,完全赶不上面前这一幕的万分之一。 这样的人,别说穆争寒此刻情况不明,他就是完全清醒,没有受伤,也没有反抗之力。 江盛雪简直要疯了,她不知道梅争寒从哪里惹上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她对梁简有了恐惧,有了戒备,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然而梁简完全不在意,他把匕首收回刀鞘中贴身放好,然后蹲下身检查梅争寒的情况,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坐上去,将梅争寒完全拥在怀中。 “上马,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梁简回头对江盛雪吩咐道,他依旧是冷静淡然的模样,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但这个平静又和刚才有所不同,好像更像是一种强制性压抑出来的结果,他的眉梢间带着笑,冷冷冰冰,把柔和都淡去。 江盛雪从地上站起来,她不敢和梁简搭话,也不敢拒绝梁简的话,听话的翻身上马。骏马扬蹄狂奔,渐起大片尘土。 梁简抱着梅争寒,隔着衣衫,他都能感觉到那滚烫的高温。梅争寒的蛊毒被催动,现在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给他解毒。 江盛雪以为梁简冷静,却不知道他此刻心乱如麻,已经处在崩溃边缘。梅争寒是他的逆鳞,突然被人蹭一下,直接激起他满腔杀意。 什么冷静,什么淡然,统统见鬼去。再有人敢不知死活的跳出来阻拦,他就一路杀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解蛊 第17章 傍晚时分,日落西山,两匹骏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过,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城。走在前面的马匹上坐着两个大男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面色凝重,后面那匹马上坐的是个姑娘,她几次想和前面的人搭话,但都没能成功。 两匹马进城后速度不减,一路飞奔过街道,最终停在一家客栈前面。机灵的店小二听见马蹄声出来招呼,梁简把梅争寒从马背上抱下来,让店小二准备三间空房。 “客官,真不凑巧,因为红叶城在开诗友会,来往的客人很多,我们店只剩下两间房,你看”店小二弯着腰,谄媚的笑着。 此地是个郡城,对外商贸往来频繁,虽不及主城繁华,街上却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特别是这段日子,多数客栈都是人满为患。 梁简现在一心想着给梅争寒解毒,并没有在意房间的问题,知道能多一间给江盛雪,便没在计较,让店小二带他们上楼。店小二吆喝一声,从柜台拿了钥匙,小跑在前面领路。 客栈来往的人多,看见梁简手里抱着一个大活人,都不由的好奇,多看几眼。梁简面色不变,眼神泛着寒意,扫过所有打量的视线,毫不客气的释放自己的杀意。 他到底是在血与火中走过的人,即便有意在梅争寒面前隐藏,也不能抹去浑身的煞气。他这毫无保留的释放,让胆敢窥探的人如遭重击,只觉一股压力铺天盖地的扑过来,化作洪荒猛兽取人性命。 江盛雪脸色发白,梁简的气息不是冲着她去的,但她挨的太近,多少有点影响。 楼下窥探的人都不敢在看,匆忙的收回视线,胆小一点的手掌发抖,险些拿不住面前的碗筷。 等梁简和江盛雪跟在店小二身后上楼再也不见人影,楼下才传出细微的议论声。 店小二把二人领进房间后,连赏银都没讨,匆匆离开。唯恐自己慢一步,就会被这个看起来眉目清秀,面容俊丽的男人撕成碎片。 梁简对自己的威慑效果很满意,此间多江湖人,他已经明确的表示不想被打扰,不会有不长眼的凑过来。 客栈剩下的这两个房间都在角落里,因为太阳下山的缘故,光线有些昏暗。梁简让江盛雪把灯点上,自己将梅争寒安置在床。远离王蛊之后,梅争寒身上的热度已经褪下去,但他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脸上还出现一层死气,面色发青。 梁简脱下他的衣服,发现蛊毒已经在蔓延,后背的红色逐渐泛黑。陷入昏迷的梅争寒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梁简抽出匕首,刀刃寒光冷冽,仿佛镀了一层霜。 江盛雪举着烛火过来,看见梁简手中的刀,瞬间面如土色,声音颤抖道“你做什么” 梁简杀人的场景还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不敢想象梁简拿出刀是要做什么。 “给他放血,把蛊虫逼出来。”梁简知道的解蛊方法就是在黑线上开口子,用新鲜的血肉做饵把蛊虫从宿主的身体里逼出来。 知道梁简不是要伤害梅争寒,江盛雪松口气,但瞬间又严肃起来,她把烛火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沉声道“你这样解他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还是让我来吧。” “你会解蛊”梁简诧异的看着江盛雪,这倒真让他有点惊讶。 江盛雪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我是大夫,你见过几个大夫不会治病救人” “这是蛊,和病不一样。”梁简心里对江盛雪没底,毒、蛊、病,这三样并不能混为一谈。他见识过被蛊寄生的人惨烈的下场,心里对此始终有所顾虑。 “这不用你提醒,我从小在滇西长大,我见过的蛊总不会比你少。”江盛雪觉得自己所擅长的东西受到外行的鄙视,心里升起一团无名怒火,压过她对梁简的恐惧,忍不住要和梁简抬杠。 梁简愣了一下,江盛雪以为他要发难,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乖乖的站起身,把位置让给江盛雪。江盛雪让梅争寒背朝天平躺在床上,手指摸过他的脊梁骨,检查他体内的蛊虫情况。 梁简站在一旁看着,他对蛊真的知之甚少,情急之下想到的也是前世的老办法,而忘了身边这个姑娘长在滇西,认识蚕心蛊,对蛊有所研究,懂的肯定比他多。 “怎么样需要我去买东西吗”梁简见江盛雪眉头紧锁,一脸沉重,心里不由的跟着往下沉。 江盛雪摇摇头,道“暂且不用,我出门带的东西足够。你帮我压住他,我怕他等下挣扎。” 江盛雪说完,取下随身的一个小布包,她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摊开,是一个长布条,上面裹着银针,和一柄只有中指长的小银刀。刀很薄,只有前段开刃。 江盛雪用银针封住梅争寒后背的几个穴位,阻止毒素的扩散。下针的时候,梅争寒似乎是感到痛,竟然挣扎起来,被梁简死死压住。 江盛雪沉着脸,目光专注,她将银刀放在火上烤过,然后捏在手指间。她下刀的手很稳,丝毫不见手抖。刀刃划破梅争寒后背的肌肤,梁简只觉眼前一花,江盛雪已经将刀刃从梅争寒的身上拿开。 银色的刀刃尖端变成黑色,梁简一开始以为是血,等江盛雪顺手拿过一个茶杯,将刀刃放进去,然后往里面倒热水,梁简才看清是蛊。 整个刀尖都是蛊虫,遇水以后从刀刃上脱离,漂浮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占据整个杯子。 梁简突然觉得有点恶心,他扭过头,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梅争寒,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蛊虫被清理了,但毒素还没清干净,我去给他抓一副药煎服,大概明天早上就能醒。” 江盛雪把银刀从杯子里抽出来擦干净,又把梅争寒身体上的银针都拔下来一一收好。梅争寒后背的黑色褪去很多,红色也在消散。江盛雪注意到他身上还有其他没有愈合的伤,不由的心酸,眼眶发红。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接二连三,连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梁简把梅争寒翻过来,让他平躺在床上,只给他穿上里衣,外衣脱下来叠好放在一旁。 江盛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要出门抓药,被梁简叫住。梁简站起身,走到江盛雪面前道“此地鱼龙混杂,你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你把药方告诉我,我速去速回。” 梁简他们到此地已经是傍晚,给梅争寒解蛊这会儿功夫,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下来。顺着房间的窗口看下去,外面的街道挂满灯笼,火光连成一片,像倒灌的星河。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酒鬼在朋友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江盛雪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俏丽的姑娘家,梁简不放心也是有道理的。 “我”被自己提防的人送上关心,江盛雪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瞅着梁简半晌,才想起来报出药名。 梁简默默听完后重复一遍,确定没有错后,叮嘱道“这客栈里有不少江湖人,我离开这段时间,要是有人上来敲门,不用理会。” 江湖人行事各有不同,有人好结交朋友,看上投缘的,说不定就会上门去问好。当然也有人打着交友的名义,上门骚扰。 “倘若对方不知趣,硬闯进来,你可敢杀人”梁简问道,江盛雪脸色白了两分,但最终还是坚定的点头。 梁简笑了,他把手上的一只护腕取下来,递给江盛雪道“这只护腕里面藏有八支袖箭,只要按动上面这个铁片,袖箭就会发射,二十步内可以取人性命。当然,你也不必太过紧张,这东西现在不一定用的着,你留着防身。” 张铎做的这个护腕大小可以随意改动,梁简倒不担心江盛雪带不上去。他把操作的方法交给江盛雪,见她紧张,知道自己可能把话说的太重吓到她,又出言宽慰。 江盛雪摸着手腕上多出来的冰冷铁器,一言不发。袖箭是防身之物,梁简竟然愿意给她,就不怕她背地里拿他试刀 梁简出门买药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他把药交给店小二让他把药煎好端上来,顺便把吃食一并送上来。江盛雪和梁简在屋子里简单用过晚膳,梁简就催江盛雪去隔壁休息。 “我和争寒风餐露宿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你一个大姑娘跟着我们奔波两日,这脸上的疲倦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别在这儿跟我逞强,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我可不想明天争寒醒来看见你精神不振,还以为我亏待你。” 江盛雪执意留下照顾梅争寒,被梁简三两句话挡回去。面容憔悴的姑娘看着梁简,心想这位置是不是反了她才是梅争寒的亲人,怎么让梁简一说,她反而有种成了外人的感觉。 梁简才没空琢磨江盛雪的心思,客气又不容拒绝的把人请出去,赶巧店小二送药上来撞见这一幕。江盛雪毕竟是个姑娘,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大半夜和两男人凑一间屋子不太好,气恼的跺了跺脚,转身进了自己屋。 店小二把药递给梁简,眼神在梁简和江盛雪的房间来回瞟,心里好奇二人关系。 “我妹妹脾气不太好,小心你的眼睛。”梁简合上门前,嘴角带笑的对店小二说着残忍的话,让店小二硬生生打个寒颤,一溜烟跑下楼。 店小二送来的药温度刚刚好,梁简坐在床边扶起梅争寒,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昏迷的人意识不清,喝药都是靠本能的吞咽,每次喝进去的药汤很少。梁简也不嫌烦,他端着药碗,喂药的动作熟练而温柔。 这样的场景他并不陌生,因为前世最后那段岁月,穆争寒被他强留在府中养伤,喂药换药都是他亲力亲为。他甚至还记得一次要给穆争寒喂多少剂量,他才不会吐出来。 习惯成自然,他跨越前世来到今生,没变的是怀里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梦魇 第18章 “大将军,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老奴就要去军营找你了。” 梁简在城外巡营归来,刚到家门口下马,家里的管家就匆忙迎上来,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焦虑之色。他是从梁简进江城就一直在身边照顾的老人,现在徐良川登基为皇,在宫里照顾他的人多得是。梁简恋旧就把管家要过来,安置在府中。 管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平日里也顶多管管内院的事。好在梁简即便手握兵权,官拜一品,也不好奢靡,府中没什么需要费神打点的事,管家一个人还管的过来。 梁简让小厮把马牵下去,快步走到管家跟前,压低声音道“这是怎么了” 管家背微弯,步履蹒跚,耳朵也不好使。梁简问他话,他虽然一脸焦虑,但行动上要反应一下,才慢吞吞的回道“那位大人昨夜高热不退,老奴不敢贸然请人前来医治,只好按照你留下的方子给他抓药,可是药方见效甚微,那位大人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管家说话的同时,他和梁简两人都在往内院走,等管家说完,他们都进了内院。 这座宅子是前朝大官的私宅,梁简瞧着修建的不错就拿来做自己的府邸。这内院原本是那大官养女眷的地方,奇花异草无数,凉亭假山精巧,算得上十步一景,百步一换。梁简对景色要求不高,只不过觉得这清幽的地适合某人养伤。 听完管家的汇报,梁简心里一紧,不由的加快脚步。他没办法责备管家隐瞒不报,也没办法责备管家不请大夫,实在是这病人身份太特殊,管家没有他的吩咐不敢擅自行动。 只是他离开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病情突然就反复起来。 丢下管家在后面慢吞吞的走,梁简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东边的厢房。这会儿是早上,距离梁简离开也不过一天一夜,屋子里他走前折的花都还好好的养在瓶子里,开的灿烂。阳光照射进屋子,驱逐黑暗,在地上铺一层细碎的光。 床上躺着的人面容苍白,往日红润的唇因为缺水干裂,他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锁。梁简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吓人。 “水” 睡梦中的人发出呓语,梁简连忙拿过一旁桌上搁的水,用汤勺沾了一点喂给床上的人。 “争寒,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梁简放下瓷碗,看见穆争寒的眼睫毛轻颤,还以为他清醒过来,紧张的问道“你那儿不舒服” 穆争寒的眼前一片模糊,就连梁简的声音也朦朦胧胧,似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听不真切,遥远的像是幻觉。他费力的偏过头,却还是看不清梁简的样子,浑身无力的感觉糟糕透了。他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寒意渗透进骨头,浑身发冷。他说不出来哪儿不舒服,感觉身体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疼。 梁简见穆争寒久久不答,好像又要睡过去,心里有些慌神。他出门让管家换一副药方抓药,自己去酒窖搬来一坛酒,用布巾沾湿给穆争寒擦拭身体。酒就是一般的黄酒,散热的情况只能稳一时。 穆争寒高热稍退,梁简检查他全身的伤口,并没有发现伤口感染的情况。他身上大部分的伤口在愈合,小部分因为伤的重,偶尔还有渗血的情况。梁简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伤,把人抱在怀里,用被子把他裹起来。 “将军,药来了。” 因为穆争寒的情况不能随时请大夫,梁简干脆在府中备下各种需要的药材。管家早年在药铺当过学徒,认得药方上的药材,很快就把药煎好端来。 梁简接过药,一勺一勺的吹冷喂给穆争寒。 因为高热之下,意识模糊不清,穆争寒很难配合梁简把药喝下去。基本上梁简喂多少,他吐多少。 “将军,这样不行,穆公子根本就没往下咽。”管家在一旁看的着急,穆争寒高热一夜,要是热度还退不下去,人恐怕就不行了。 梁简当然知道是这个理,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去找大夫,可是他完全迈不动脚。他的身体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想站起身带穆争寒出府,手和脚却抬不起来,感觉身体上压了千金重石,没有办法挪动。 周围不知何时起了一场大雾,身边的管家消失不见,屋子里的阳光被雾气阻隔。梁简看不清穆争寒的脸,只能感觉到穆争寒在他怀里慢慢死去。恐慌占据梁简的内心,他感到痛苦而绝望,他想要大喊,可喉咙就像被人施了咒语,一点声也发不出来。 “争寒,穆争寒。”梁简在心底歇斯底里的咆哮,一遍又一遍的喊着穆争寒的名字。 猛然,梁简感觉到自己突破重重迷雾,从高空中跌落,失重感把他带回现实。 “呃” 梁简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不知何时趴在床边睡着了,大概是睡的姿势不对被噩梦魇住,才会在梦里搂着穆争寒的尸体。梁简直起身,活动被自己压麻的手臂,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糟心。 这噩梦除了人是对的,其他全是瞎胡扯。上一世穆争寒确实伤的很重,被他留在府中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有几次情况凶险,但都有惊无险的挺过来。只不过因为重伤未愈,穆争寒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养伤,偶尔天气好,梁简会抱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那段日子对两个人来说,都格外的特别。没有纷纷战火,没有针锋相对,两个人在混乱的格局下,诡异的维持着现世安稳。 穆争寒的死梁简不想在体验一次,就算是在梦里,也让他难以忍受,百般不是滋味。但也庆幸只是在梦里,现实中他重新拥有这个人。这一次,谁也不能把人夺走。 床上梅争寒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面色恢复如常。大概是梁简睡着的时候压住被子,他觉得冷又拉不动,这会儿侧身躺着,被子只盖住肩膀。 梁简做了一场噩梦,这会儿睡意全无,他起身给梅争寒盖好被子,准备出门找店小二要一壶酒。 时至半夜,客栈里静悄悄的,守夜的店小二在柜台后面睡的昏天黑地。梁简敲了两声木柜,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又大又响,店小二也全无反应。大半夜扰人清梦有些不厚道,梁简在柜台处站了一会儿,没有继续叫醒店小二。 大概是老天爷觉得他这个时候不适合借酒浇愁吧。 梁简笑了笑,转身上楼。 楼道里,同样睡不着的江盛雪穿着一身素色的裙子,坐在二楼护栏的横凳上,看见梁简上来,她惊讶的转过身。她这个位置看不见楼下的场景,不知道梁简刚才下楼一趟,还以为他是刚从外面回来。 梁简看见她也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没睡” 江盛雪轻摇头“我睡不着,出来坐一会儿。你这是才从外面回来” “没有,我下楼找店小二拿酒,可是他和周公下棋正欢没有搭理我。”梁简有些无奈的耸肩,看起来有些遗憾。 江盛雪笑笑,她只是一个人在屋子里闷的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才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会遇见梁简。她和梁简相顾无言,两个人在楼道里彼此沉默一会儿,谁也没开口,气氛有些尴尬。 “那个我能和你聊聊吗”江盛雪捏着自己的衣袖,手指触摸到冰冷的铁护腕,被那股凉意冷了个激灵。白天的事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她心里始终有个疑问,想要寻个答案。 难得江盛雪先开口,梁简点头,走到江盛雪身边坐下,示意她随便聊。 江盛雪问道“你对蛊和虫人知道多少” “有所涉猎,了解不深。”梁简如实回答,他前世一直在江南和乾东活动,要不是因为滇西的战场损失惨重,和蛊师一战一直打不下来,他也不会挥军来此。所有关于蛊的东西,他都是在行军途中了解的。此前对这东西一无所知,印象里就是个可怕的东西。 这一世他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对蛊有所警惕,但他毕竟刚到滇西,所以知道的真不多。 江盛雪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盯着梅争寒休息的房间,思索片刻才道“给兄长下毒的蛊师十有八九不是丘桐国的人,因为在滇西的蛊师派系中,虫人是坚决不允许存在的。如果发现有蛊师培养虫人,蛊师派系会一起出手将人拿下。虫人说白了,就是用活人的身体养蛊,让蛊虫寄生,把人变成傀儡。虽然我们滇西派系不允许,但闽国很盛行。” 闽国就是丘桐国边境上擅长养蛊的那个小国,前世以蛊术把丘桐国将士打的节节败退,做前锋的大部分是虫人,没有痛觉,没用人性,只要不被砍首,就能前仆后继。丘桐国不知道多少士兵被虫人折腾的精疲力尽,往往一个不留神,就着了虫人的道。 梁简前世对此感到大为头疼,不得已让下面的蛊师以毒攻毒。要是他没记错,这件事后来还成了徐良川定他罪的罪证,说他性情暴虐,嗜杀成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苏醒 第19章 虫人的培养分为两种,一种是尸体,一种是活人。 利用刚死去的尸体寄生蛊虫会比活人容易,但保存尸体的方法比较麻烦,而且制造出来的虫人僵硬不灵活,和牵线木偶差不多,不适合与人作战,顶多放在家里端茶倒水,打扫屋子。这样一来,不但成本高,成效还差,所以闽国的蛊师开始在活人身上打主意。 寄生活人的蛊和一般的蛊有所区别,为了能够保留活人大部分的意识,寄生的蛊都是经历层层撕咬活下来的中级王蛊。被寄生的活人力大无穷,无知无觉,绝对服从蛊师的命令。很多制造活虫人的蛊师对宿体会精挑细选,会武功的当然是上乘。 活体虫人很难成功,因为宿体前期会反抗,在有意识的时候选择自杀。但就算只成功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的战斗力也十分可观。虫人被蛊师用于暗杀并不稀奇,但因为虫人用一个少一个,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蛊师也不会轻易把虫人放出来。 昨天酒馆里的那个虫人就是活体虫人,看的出来他保留大部分的意识,在蛊师的控制下,可以交谈如常人一般,别无异样。 “酒馆的虫人想必也是衙门蛊师的手笔,只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你二人。就算他是县太爷高价请回来的护身符,秉着道义为县太爷出手一次,已经仁至义尽,怎么还会再度截杀” 白天事发突然,梁简一心想着为梅争寒解毒,倒也没仔细想过这件事。这会儿江盛雪提起来,他深入一想,发现事态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在酒馆里的人是一波,但很明显目的各不相同。那几个杀手训练有素,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搭档干活的组织,他们的目标是梅争寒。这一点不难理解,因为梅争寒成功出逃,县太爷的公子一怒之下重金悬赏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那个虫人,他的目标却不是梅争寒,而是江盛雪。他从一开始接话搭话、以及后面痛哭淋漓,话题都是围绕江盛雪。只不过他是用江大夫对他有恩做掩护,让人一时没有过多怀疑。 梁简做为这场追杀里多出来的人,自然而然的成为这群人要最先干掉的绊脚石,这也解释为什么江盛雪和梅争寒出门那些人没动,偏偏要等到梁简起身才跟出来。那个虫人扑上来的时候大概是想纠缠之下,出其不意的给梁简一刀,但没想到梁简压根不想搭理他。 在酒馆梁简被激起怒意,也没想过要留活口,都杀个干净。这会儿心生疑问,他把这件事仔细的从头回想,发现其中确实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按理县太爷一死,衙门的蛊师就算和他终止交易,完全可以抽身离开,不在卷入这场浑水。可是他非但没走,还步步紧逼,甚至不惜派出虫人跟着杀手一起半途截杀。 再者,就算衙门要守着江盛雪抓梅争寒,在江家外面埋伏就好,没必要寸步不离的监守江盛雪。他们那样明目张胆的守着,梅争寒又不是傻子,会跑上去自投罗网。现在回想起来,衙门那个样子,不像抓梅争寒,倒像是防止江盛雪离开,要把她困死在县城。 江盛雪一个孤女,衙门提防她作甚亦或者,衙门或蛊师想从江盛雪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但又恐惧梅争寒的存在,不敢明抢,只好相互耗着。 江义给梅争寒留下两样东西,那势必也会给江盛雪留下其他东西。只不过江盛雪没提,梅争寒没问,一般人想不到那么深,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能引人抢夺的东西不可能那么简单,梁简眼神微眯,看向江盛雪的目光危险起来。 江盛雪一直有意回避梁简的目光,她垂着头,神色憔悴,青丝垂在耳边,有种美人弱柳扶风的病态美。她今夜和梁简聊这些也算不上是心血来潮,只是心里堵的慌。那个蛊师给她的感觉很不妙,她一想到白天那个场景,就头皮发麻。 她是大夫,跟着江义见多了生离死别,也见多了鲜血死亡,可是那些和白天发生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梁简单方面的杀戮让她恐惧,可恐惧之后,是对追杀深深的后怕。她到底年幼,没有江湖经验,看过听过都不如切身体会。 她第一次明白,这个江湖风雨飘摇,刀下亡魂说来就来。想要安稳度日,除非从漩涡中抽身。 可是她不能,起码现在她不能从这个漩涡里抽身,她还在这漩涡的最中心,没办法抽离。 “那些人还会继续追杀我们吗”江盛雪没有办法回答梁简的疑惑,比起为什么,她更担心以后。 对于江盛雪的避而不答,梁简没有继续追问,他收回自己略带压迫性的眼神,慵散的靠着护栏道“不用担心,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过是几个小喽喽,梁简还不放在心上。 江盛雪点点头,脸色却不见轻松,看起来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梁简想了想,心道也不怪江盛雪这个样子,一姑娘家年纪轻轻就过上奔波流离的逃亡日子,心情郁结在所难免。 “好了,别多想,快回去休息,我们明天说不定还要继续赶路。”梁简适当的宽慰江盛雪,催她去睡觉。 江盛雪抬头看着他,抿唇不语,半晌才道“你把手伸出来。” “干什么”梁简嘴上不解的问着,行动上配合的伸出手。 江盛雪没回答,而是探上梁简的手腕给他号脉。梁简疑惑的挑挑眉,心想这姑娘难道是想起他还是个病号,准备给他检查一下在县城受的内伤 “白天那个虫人朝你扑过来的时候你没有躲,我是担心你被他下蛊,不过看样子他身上没有携带蛊虫,你没中招。”江盛雪松开梁简的手,解释道“闽国的蛊师其实很少会来滇西,除非是蛊师大会。蛊术从闽国流入滇西以后形成新的派系,在原来的基础上有所改进。每年的蛊师大会,闽国才会来人和我们交流。我们的蛊术和他们本质上一样,但发展上出现不同的分流。我们对闽国一些守旧的派系嗤之以鼻,闽国的人也对我们的改进看不上眼。县太爷请的这个蛊师如果真的是闽国人,那他留下的目的定然不会那么简单。” 其实之前给梅争寒解毒的时候,江盛雪就想给梁简号脉检查身体。不过被梁简打断,她一时就给忘了,回房的时候想起来她还想着算了。要不是梁简刚才又念叨让她去睡觉,她说不定还是想不起来。 一提到蛊,江盛雪心里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忍不住和梁简多说几句。 梁简认真的听她讲滇西的蛊术派系,其中不少和前世的情况相吻合。前世大战闽国,梁简集结蛊师联盟时,就听那些蛊师聊起蛊术流派,当时他们还提到一个叫蒋公的人,梁简印象深刻。 “要是蒋公在此,我们也不会损失惨重到如此地步。可惜啊,他老人家走的早,连唯一的女儿也下落不明。” 那个感叹蒋公辞世的蛊师胡子花白,据说年纪比蒋公还大,在蛊师大会上几次败给蒋公,输的心服口服,所以对蒋公十分敬佩。 梁简当日也感叹无缘得见此高义之士,实属遗憾。 “你对滇西的蛊术如此了解,那你也是蛊师”等江盛雪说完,梁简问道“你可听过一个叫蒋公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梁简的错觉,他在提到蒋公的时候,江盛雪睫毛轻颤,眼里有泪花闪烁。不过等他在看,江盛雪面色如常,眉眼低垂,神色柔和。 “我对蛊,毒都有涉猎,因为我爹是个闲不住的人,恨不得让我把他一身的本事都学会。樵县离闽国很近,要收集关于蛊的事很容易。至于蒋公”江盛雪道“是蛊师里很有名的一个前辈,但他为人神秘,我只听说过,未曾瞧见。怎么,你也知道他。” “有所耳闻。”梁简心里对这个蒋公更加好奇,随口回道“听说他还有个女儿。” “”梁简的话让江盛雪微囧,她眉眼舒展,露出个浅笑,道“我原以为出了滇西的地盘,外面的人对蛊术不是嗤之以鼻就是毫不理睬,没想到梁大哥不但有所涉猎,对派系里的传奇人物还知道的比我多。” “这么说他真有个女儿”梁简有些诧异,他还以为是那些蛊师说着玩的。 江盛雪掩唇大笑,道“不巧,我听说的是他有个儿子。” “” 得,还真是说着玩的。 梁简无奈摇头,以讹传讹的话信不得,他都要怀疑那个蒋公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清溪郡的早晨有雾,街道上白茫茫一片,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雾气才全部散去。金色的阳光从窗口落进来,梁简端坐在桌边喝茶,床上梅争寒呼吸平稳,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昨夜梁简和江盛雪聊的很晚,一直到天蒙蒙亮,江盛雪才肯去睡觉,这会儿也没有起床。 梁简精神不错,下楼用过早膳后还出门一趟,带回来一些必需品,顺便雇了一辆马车。 江盛雪解蛊的法子虽然比梁简直接放血来的温和,但毕竟伤筋动骨,梅争寒需要休养一阵子。但此地不是休养的好地方,他们还得继续往前走。坐马车比骑马舒服,能让梅争寒在路上调养。 屋里的阳光随着时间的变动而挪动,从窗边一路延伸到床上。梅争寒搭在被褥上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的苏醒过来。睁眼的一瞬间,阳光落进他的眼睛,他不适的抬手遮挡,往一旁偏头。 “醒了感觉如何” 刚才还在喝茶的梁简不知何时到了床前,梅争寒看见他呆愣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什么事。他猛的撑着床榻坐起来,后背一阵刺痛,让他呻吟起来,痛的倒回床榻。 梁简本来伸手要扶他,看见他倒回去,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道“疼吗” “疼。”梅争寒眼泪花都要掉下来,委屈巴巴的看着梁简,从床上坐起来。这一次他学聪明,撑着床榻缓缓起来,尽量不牵扯伤口。 “怎么会这样我只记得蛊毒发作,后来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有种被人从后背砍了一刀的感觉。”梅争寒伸手去摸后背刺痛的地方,并没有摸到绷带之类的东西,感觉就是道小口子,但痛楚就像从骨头里渗出来的一样,要是梁简没在他跟前,他铁定要锤床。 “真那么难受”梅争寒蓝色的眸子里浸润水光,像一片湛蓝的湖。梁简看的喉咙发紧,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他以为江盛雪的法子温和,大概是不会痛的。 梅争寒有苦难言,表情越发的委屈。梁简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坐到床边,让梅争寒把里衣褪下来他检查伤口。梅争寒听话照办,他把衣服脱下来,露出光洁的后背。 昨夜江盛雪下刀的地方只有一道小指长的细口子,伤口周围一圈红痕,不像是血迹在皮下凝固的状态。梁简伸手按压,梅争寒痛的拍床,吓的梁简不敢再碰。 梅争寒扭头看着梁简,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 梁简三言两语就把昨天的事情告诉梅争寒,知道这是解蛊后留下的伤口,梅争寒瞪大眼,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毒解的比没解还折磨人,难道要他一直这样痛下去 “我对这个也不清楚,我还是替你找江姑娘过来看看。”梁简对伤口周围的红痕不了解,也只得去请江盛雪。 可怜江盛雪才回床睡了个回笼觉,还没睡醒就被人叫起来。连简单梳洗的功夫都没有,换了身衣服就来给梅争寒检查。 “这是余毒未清,你在喝两副药就好了,要是实在疼也只有忍着。”江盛雪看完之后,毫无同情心的说出结果。解蚕心蛊并不难,只是昨日梅争寒体内的蛊被催动,吐出了毒液,才会导致伤口变成这个样子。 蚕心蛊的毒素会阻碍伤口愈合,加重痛感。 “行吧。”挣扎无用的梅争寒接受现实,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江盛雪白他一眼,不管他的哀嚎,回自己房间睡觉。她昨天晚上和梁简谈过之后,心情好很多,虽然对梁简还是有所恐惧,但她已经能把这个情绪隐藏。心里的大石头卸下,她可困的很,不睡好觉,根本没办法赶路。 眼看两兄妹都精神不振,梁简把行程改到下午。从清溪郡离开,有一个县城挨的近,下午离开也能赶到,不会露宿荒野。 为了不让精神都集中在后背的伤口上,梅争寒开始给自己找乐子。屋子里的大活人梁简自然成了他的目标,伤痛面前,唯有美色能够稍微安抚他。 “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不饿,我下楼给你端碗粥上来。” 梁简不说还好,这一提梅争寒的肚子顿时应景的叫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梅争寒尴尬的摸着肚子,梁简忍不住笑起来,桃花眼弯成月牙,水波潋滟,风情无限。 梅争寒觉得肚子更饿了,喉结滚动,委屈巴巴地看着梁简问道“我能喝酒吗” “不能,忌口。” 梁简毫不留情的否定,起身下楼给梅争寒端上来一碗小米粥。梅争寒因为伤口疼,趴在床上不想动,梁简端着粥过来,他想了想还是爬起来,自己端着粥喝。一碗粥下肚,勉强让梅争寒填下肚子,没那么饿。 “江姑娘给你开的药不能空腹喝,所以我让你先喝碗粥垫一下。我已经让店小二去煎药,等下喝了药,你舒服点了,我们在下楼吃饭。” 梁简接过瓷碗放入托盘,给梅争寒解释为什么只给他端一碗粥,不是有意让他饿肚子。 一听要喝药,梅争寒先皱眉。不过转念一想,不喝他得疼死,好像怎么都不划算。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横竖都不舒坦,梅争寒干脆把这些事抛在脑后,专心致志的欣赏坐在自己床前照顾自己的梁简,有一搭没一搭的拉着别人聊天。 梁简由着他性子,陪他闲聊“你师父不是说让你去漠北吗我们就往漠北走。” “他真的想我去漠北吗”梅争寒沉默了一瞬,眼底露出追忆之色,幽幽道“师父既然让盛雪告诉我,走投无路之际可去漠北,那说明他心底其实是不希望我去。只不过他担心自己离开以后,我和盛雪日子艰难,才不得不给我们一条后路。” 梅争寒了解他师父的个性,如果他师父真的想要他去漠北,那不会加上走投无路这个条件。师父会这样说,多半是无可奈何。 梁简闻言微怔,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语道“是吗” 原来江义的遗言并不是要梅争寒去漠北,只是给梅争寒留一条后路。那前世梅争寒直接去漠北,中途没有停留,是因为当时真的就走投无路吗 梁简忽然想起来,前世自己不但没有见过江盛雪,还连江盛雪的名字都没有听过。江盛雪这个人,并没有出现在他的前世。也就是说,穆争寒当年离开樵县的时候,不但江义身亡,很有可能江盛雪也香消玉殒。他独自一人遭到通缉和蛊师追杀,身受重伤,不得已逃亡漠北。 这一世,因为梁简的出现,江盛雪安然无恙,梅争寒有了选择的余地,他不用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可以选择一个新的开始。 “听说红叶城的诗友会还在开办,梁大哥,不如我们去红叶城如何” 梁简发怔的空隙,梅争寒已经思考好接下来的路程,反正他们三个现在也没有确切的目标,那就先游玩后打算。 梁简抬头看着梅争寒灿烂的笑容,弯起嘴角道“好啊,去红叶城。” 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既然已经改变你的命运,那我会对你以后的人生负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时疫 第20章 刚刚下过雨的官道变得十分泥泞,梁简赶着马车走的很慢。这是他们离开郡城的第五天,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慢悠悠的走着,谁也不着急赶路。中途途径一个驿站,梁简还往江城寄了一封信。 梅争寒体内的余毒已经清除,身体逐渐好转。他几次想出来陪梁简吹风,都被梁简挡回去,江盛雪嫌他多事,让他直接坐在马车门口,掀起车帘就能和梁简唠叨。 红叶城身为滇西四大主城之一,有着上百年的诗酒文化,每年的诗友会都办的十分盛大。沿途的红色枫林就像火色的织锦,给大地披上一层红衣。雨后红叶上挂着露珠,晶莹剔透,映着红叶的颜色,像颗颗饱满的红珍珠。 梅争寒斜斜的靠着车厢,看着外面火色连天的枫叶林,心思都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坐了五天的马车,他早就闲不住,眼看红叶城尽在咫尺,恨不得策马奔腾。 梁简没有挥鞭促马急蹄,马鞭随意的放在一旁,他侧身坐着,曲起一只脚,姿势随意散漫。梅争寒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鼻梁挺立,唇角含笑,眼带星光。 说起来这一路都是梁简在照顾大家,露宿荒野的时候他守夜,留宿客栈他浅眠,梅争寒担心他身体撑不住,但实际上他面色红润,气色比梅争寒和江盛雪还好。为此,梅争寒还在心里暗搓搓的比较过,觉得梁简比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可让梅争寒受挫不小,要知道从小到大,他一直比旁人优秀。且不说街坊邻里,就是走镖遇上江湖客,对方也会客气的称他一声少侠,而不是小兄弟。他并非年少老成,只是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师娘带着去走镖,比旁人见识的多。 他原以为自己这样就算出类拔萃,认识梁简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同时,他也很高兴在自己最低谷难捱的时候,梁简如同守护神一般从天而降。 “哥,你说我的通缉令会传到红叶城吗” 雨后空气湿润,吹过的风都带着凉意。梅争寒调整坐姿,大半个身子从车厢里探出来,紧挨着梁简坐下。沿途一路走来,他对梁简的称呼已经变成一个字,去掉姓后变的更加亲昵。虽然梁简对这个称呼哭笑不得,但一直没有反驳。看见梅争寒一脸纯真的把他当兄长,他真不忍心拒绝。 此刻他们已经能看见红叶城的城门,高大的城墙隔断连绵不绝的红色枫林,在天地间划出一条冷灰色的分割线。 梅争寒一想到自己的通缉令就头疼,闯荡江湖虽不在意,但若被人认出来,还是少不了麻烦。 “传是肯定会传过来的,毕竟死的是朝廷命官,于情于理城主都要过问一二。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因为每年这种事情在一个城中不会少于五起,大部分通缉令从下面传上来都是做样子,不会有人真的去追查。” 这年头,朝廷办事从来都是围绕郡官以上的大人物,下面的小人物怎么闹腾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直接利益。就算通缉令在主城满天飞,大家一看死的是个县官,赏银不过几两,也都没兴趣。这种睁只眼闭只眼的不作为,也间接的导致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见义勇为的江湖侠客为民除害。 梅争寒的事往大了说,城主责任追究下来,县官鱼肉相邻,贪污腐败的罪名逃不掉,梅争寒杀他既是出于孝道也是为民除害,要脱罪不是没有可能。而事情往小了说,死的只是一个咎由自取的县官,和城主的利益八竿子打不着,城主没必要为了他,去追一个江湖人。 在丘桐国,庙堂和江湖的位置可是十分微妙,庙堂见不得人的事有江湖人帮忙解决,江湖人有见不得人的事,有庙堂帮忙遮掩。大家互利互惠,要是一个处理不妥就会相互反噬,得不偿失。 梅争寒此前对这种事情有所耳闻,但真落在自己身上,听见别人这般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他非但没有觉得宽心,反而神色凝重。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冷灰色高墙,心里没由来的悲哀“不知不觉世道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惩治贪官的不是朝堂律法,而是江湖人的手中兵刃。要是长此以往,侠以武犯禁,天下岂不是要乱套。” “谁知道呢。”梁简轻笑,天下之事,瞬息万变。如今不过是个开端,还没有进入完全爆发期。等时日一长,上位者在无措施,天下就将变成一盘散沙。 江盛雪坐在马车里,听着二人谈论,疑惑之下,插嘴问道“梁大哥,既然主城都不管通缉令,那为什么还要下面的人上报直接装不知道岂不是更好还不用担心后面有人问。” “管的,只是管的力度比较小,可以忽略不计。”知道江盛雪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梁简耐心的又解释一次,这次说的比较详细“其实不止是官员遇害,地方发生恶劣杀人事件,凶手逃逸后,官府也会发通缉令,并且将通缉令上传到主城给城主过目,城主让官员登记在册,然后在城门张贴,严查进出人员。有犯人归案就销案,算作地方官员的政绩。但因为现在尸位素餐的人太多,这个律法逐渐失去效用。别说城门口严查,肯张贴就不错了。” “这也太那要是遇上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岂不是” 江盛雪本想说就这样让凶手逍遥法外太过分,要是遇上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还得了。然她话说了一半,就自己打住,然后认真的琢磨一下,直接闭嘴,不在多言。因为她发现自己在这个事情上,其实很没有立场义愤填膺,毕竟她面前的人一个是在逃通缉犯,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生逢乱世,草芥人命之辈比比皆是,朝堂的这个律法失去效力也不是没有原因。”江盛雪话未完,梁简看她一眼就猜到原因,想来是这姑娘正在梳理自己的立场,不便多言。但其实这件事没那么复杂,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不过是乱世中的一员,为了活着必不可免要沾上鲜血。 再者朝堂律法并不适用于江湖,江湖有江湖自己的规矩。 “说起来我之前走镖去过一次丹临城,城门口盘查甚严。我们找城里的人打听,才知道溜进去一个江洋大盗,盗走了城主的最爱的夜明珠。负责调查的人没找到江洋大盗,反而查出几个身负命案的通缉犯。这些人啊是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就不会觉得肉疼。”梅争寒摇头长叹,对这世道感到无奈。 “若真是这样,江洋大盗也算做了件好事,以一己之力拉一群通缉犯下马。”梁简笑了笑,道“有些时候城门戒严不一定是查案,也可能是城中发生其他的重大事件,需要控制百姓的进出” 马车一路向前,红叶城的城门就在百步之外。梁简正和梅争寒说着话,不经意抬头,看见城门两侧分别站着十来个士兵,有官兵在门口设栅栏,严查进出的人,不由一愣,拉住往前的马。 官道笔直通往城门,可见外出的人排了两队长龙,一眼看不到尾,而进去的人稀稀拉拉的几个,进去后和排队的人多言两句,就连忙后退出城。那些好不容易出城的人也都走的匆忙,好像身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扑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梅争寒看这架势,心想自己不会那么背,遇上和丹临城一样的情况,红叶城也在严查盗贼吧。 “红叶城是诗友会主场,为了维持城内的治安一般都会查过往的人员。但看他们这个情况,不像是为了维持城内的治安。”梁简也赶到奇怪,他把马车赶到官道一旁,没有继续上前。 “和官员在一起的是个大夫,他在给出来的人检查。”马车停下后,江盛雪就从马车里出来,这会儿和梅争寒一起挤在前室。她是大夫,一眼看过去,先认出同行。 梁简和梅争寒听了,齐齐回头看着她。城门口设关卡查人他们还能理解,查人还带一个大夫,这是查病 “我去问问,你们在这里等我。” 眼看出来的人开始多起来,梁简跳下马车上官道截住一个短打打扮的汉子询问。汉子是个老实人,满面愁容,把城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梁简听。梅争寒和江盛雪在车上等情况,看见汉子说着说着捂脸大哭,面面相觑。 梁简宽慰汉子两句就转身过来,他撑着马车边缘坐上去,对等待的两个人道“红叶城发生时疫,大家都在往外逃。城主下令让在城门口设关卡,让大夫检查每一个出城的人,凡染病者皆不可出。刚才那位,本来是和内人一起出城避难,没想到内人感染了不能走,他只好一个人逃命。” 城内的情况不复杂,梁简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提到汉子弃妻子不顾时,他的神情有些轻蔑。在他看来,这种懦夫就算人前悲恸大哭,也不能掩盖其自私自利的内心。时疫加以控制,并不会要人性命,他丢下妻子不顾,想必是觉得妻子已经是累赘,必死无疑。 梅争寒亦有同感,轻声叹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可悲。” 江盛雪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听见是时疫,她脸色凝重,频频看向城门口,恰好看见有妇人被官兵拦下,拖回城里。 “时疫来势凶猛,诗友会已经提前结束,还去吗” 城门口检查出染病的人越来越多,隐约能听见痛苦的大哭,让人的心情跟着沉重起来。梅争寒不忍再看,回头询问身边的两个人。 梁简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地从来都只有一个,就是梅争寒的心。 江盛雪垂下头,沉默一会,迟疑道“我想去看看。” 医者父母心,既然撞上了,江盛雪实在做不到转身就走。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任性,说完之后便生悔意,又道“要是不适合就算了。” 梁简和梅争寒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默许。梅争寒了解江盛雪,知道她是于心不忍,心里说不出反对的话。而梁简,他自认不是个好人,但他不会阻拦别人做一个好人。 只不过进城之前,他们还有另一个麻烦。梁简抬手遮住梅争寒的眼睛,笑道“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得委屈你哥做一会儿瞎子,不然我们在城门口就得被拦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死城 第21章 城门口的长龙一眼看不到尾,不管是镇守的官兵还是检查的大夫,都忙的不可开交。没查出来的还好,要是查出来了,又是拖家带口之辈,少不了一哭二闹三寻死。官兵们焦头烂额,下手越发粗鲁。城门口的哭喊声高过城墙,直上云霄。 在这闹剧般的混乱中,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过来,在一众出城的队伍里,显的十分扎眼。坐在前室驾马的是个青年人,做的江湖人打扮,身着玄色劲装,面容俊丽,身姿挺拔。他慵散的斜靠着马车,曲起一只脚,潇洒恣意,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公子哥。 慢悠悠的马车在城门口被官兵拦下,上前盘问的官兵看见青年,满脸的不耐烦都稍微收敛,问道“干什么的车上都有些什么” 梁简从马车上跳下来,佯装不知城中之事,对盘问的人拱手道“鄙人是从清溪郡来此走亲戚,车上是舍弟舍妹。” 官兵听了车上还有人,道“有人就一并出来检查,最近城里不让牲畜通行,你们要进去可以,但马车不能进入。” 城里的疫情还没有确诊,病死的牲畜也不少,尸体堆在一起难以处理,城主干脆下令不让牲畜进入。毕竟人还能控制,牲畜却不行,一旦传染起来,救大费周章,不救尸骸堆积。 梁简听闻这个结果,低头思索一下,没有和官兵争论,而是掀起车帘让江盛雪和梅争寒一起下来。等待检查的官兵在一旁懒洋洋的站着,目光往这边瞟一眼就被吸引住,再也挪不开。 先出来的人是江盛雪,她穿着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也出尘绝色,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身姿妙曼,十指纤纤。满头青丝随意披散,头上只有一只朴素的木簪。她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梁简伸手扶她一把,她低头道谢,眉眼低垂,温婉如兰,让人心生怜惜之意。 有官兵看的色心大动,眼神黏在江盛雪身上移不开,和一城的闹剧相比,美人的确很舒缓心情。 梁简让江盛雪往他身侧靠一点,侧身挡住几个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才伸手去扶跨出马车的梅争寒。和江盛雪相比,梅争寒的待遇可好多了,梁简握住他的手,让他稍微蹲下来一点,然后拦腰把人抱下来。 突然凌空让梅争寒很不适应,落地之后总感觉没站稳,抓住梁简的手没松开。他凭感觉感受江盛雪的方位,伸出手想去拉江盛雪,被江盛雪拍开。 “别闹。”梁简靠近梅争寒,低声在他耳边轻语。梅争寒吐吐舌,他此刻玩心大起,才不会把梁简的话放在心上。 “这位官爷,我们人都在这儿了,现在可以走了吗”梁简紧握着梅争寒的手,用身体挡住江盛雪,抬头问面前已经看傻眼的官兵。 梁简说话的时候刻意用了内力,致使声音落入官兵耳中如同惊雷一般,让面前的官兵瞬间惊醒。 “呃可以嗯,你们”官兵意识到自己失态,合上惊讶的下巴,擦了擦嘴角,一时语无伦次起来。他的目光在梅争寒的身上停留好一会儿,毫无恶意的问道“这位公子的眼睛” “舍弟不日前眼睛受伤,暂时不能见光。若是你们觉得不妥,可以解下绷带给你瞧瞧,不过”梁简说着说着,神情哀伤起来,扭头看着梅争寒,苦涩道“他伤势有些恐怖,唯恐吓着你们。” 梅争寒听着梁简声音不对,手指在他掌心轻挠,配合道“兄长不必忧心,大夫说有复明的可能,等过一段时间拆了绷带,说不定就能看见了。既然官爷不放心,那我自己解下来给他们过目。” 梅争寒说完,将手从梁简掌心抽出来,准备解绷带。 官兵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过要看梅争寒的眼睛,见这兄弟二人如此配合,连忙阻止道“不必不必,我们就是例行询问,公子伤势严重,还是小心些。” “多谢官爷关心,那我们可以走了吗”梅争寒本来就是做戏,对方都这样说了,他也顺坡下了驴,温和的笑着询问。 他本来就生的俊朗,器宇轩昂,哪怕遮住如水平和的蓝色双眸,也不损自身风采。这一笑,犹如春风化雨,温和有礼,让人心生好感,在心里赞他一声好气度。 官兵被他笑了个大红脸,退到一旁让出过道,抬手示意他们请便。梅争寒看不见他的手势,等梁简伸手过来扶他,才知道可以走了。梅争寒正在兴头上,高高兴兴的扮演一个看不见的瞎子,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搭在梁简的身上。 眼睛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光度,梅争寒的听觉变的灵敏。哪怕是在细微不过的声音,他此刻也听的一清二楚。梁简走的不快,一路上都很照顾梅争寒的速度,遇上泥潭还会提醒他小心脚下。这一幕让旁人看来,颇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可惜了,多俊的一位公子,怎么就是个瞎子。” 等梁简三人通过城门,刚才盘查的官兵才和身边的同伴感叹。看到梅争寒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只觉眼前一亮,心想那画中仙也不过如此。 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因为时疫起来的太快,诗友会提前散场的红叶城看起来有些凄凉,瑟瑟秋风吹动猎猎展旗,街道上行人匆匆,很多店铺都店门紧闭,看不见人影。排队的长龙一直到街尾,大家看着逆行的梁简三人,窃窃私语。 这些等出城的人有江湖侠客,有商贾大户,也有讨生活的老百姓。大家无一不是满面愁容,神色憔悴。他们中大部分是前来参加诗友会的游人,没想到遇上这种糟心事,心里都又急又恼。小部分是红叶城的百姓,担心染病离开去投奔亲戚。 梁简他们一路走下来,看见不少老弱病残被留在城中,有些染病的穷人没钱医治,又担心传染给家人,有家不归,找个墙角躺着等死。红色枫叶落满身,像场红色葬礼,那是艳丽下的悲戚。 “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红叶城。” 江盛雪看着满街躺着等死的人,秀眉轻皱,红叶城是主城,就算发生时疫,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城中不是没有大夫,只要抽出人力,分工治理,完全可以控制住疫情。 梅争寒听到感叹,想摘掉绷带,被梁简抬手阻拦。梁简对这个情况也是始料未及,他听那汉子说城主让染病之人留在城中时,还心想这城主总算不是昏庸无能之辈,知道把疫情控制在城中,不带出去。谁料城中情况根本就是放任自由型,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把染病的人困死在城中,把城变成死城。 “滚开,莫挨老子,谁知道你有没有传染。我这儿也没药,你要找药你去城主府,现在城里有点本事的大夫,都被城主召去了。城中的药材也都被那些有钱的人抢完了,我就这一点,还不够我一家人用。” 梁简三人转了好几条街,发现情况比他们以为的还要严重。城中竟然连药材铺都关起门,这无疑让人求医无门。他们又走了一条街,好不容易看见一家开门的药铺,准备过去询问。不想他们还没走近,就听见急躁的怒吼声从铺子里传出来,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被人从门里推出来。 那妇人一身罗裙,面容憔悴,被推的一个踉跄,踩住自己的裙角,从店铺门口的台阶上滚下来,跌的头破血流。她艰难的撑起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店铺里的人听了,走出来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晦气,要哭丧到别处哭去,现在到处都是要死的人,不多你一个哭丧的。” 那说话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穿着锦衣罗段,手里抓着一把草药。他骂完人后,还嫌不够解气,又朝妇人吐了口唾沫。 江盛雪看的气血上涌,连忙走到妇人身边,对胖子怒目而视。那胖子见她貌美如花,面色稍缓,怪叫道“哎哟,这时候还能在城里看见如花似玉的美娘子,可真是福气。姑娘,你看现在大家都是活一天算一天,你要不跟了我,我保管你余下的日子” 胖子说话下流难听,眼神色眯眯的盯着江盛雪,一会儿工夫从她的脸看到胸,看到腿,龌龊至极。江盛雪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梅争寒见不得江盛雪受气,闻言沉声道“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这声音不高,但警告和杀意显而易见。 胖子这才发现还有两个人大男人跟着江盛雪,说话的是个瞎子,他本不惧,只当他外强中干。可等他看见梁简时,被梁简似笑非笑的眼神吓的浑身一抖,仿佛是被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盯上,凉气从脚底窜上来,浇他一个透心凉。 胖子此刻还能在城中稳坐自然有些本事,当下做出决断,知道这些人他惹不起,不敢在反驳梅争寒,一边骂着晦气,一边进屋关门。 江盛雪深吸口气,把心头的情绪都压下去,蹲下身去扶妇人,不料被妇人推开。那妇人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一旁的墙角跪地弯腰,从地上搂起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哭的更加伤心。江盛雪注意到那孩子昏迷不醒,脸色绯红,是高热不退的症状。 “我苦命的儿啊,为什么染病的人不是我。老天爷,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苦命的孩子,是娘没用,娘救不了你。” 妇人哭的肝肠寸断,一颗心都在自己孩子身上,连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也不顾,恨不得替孩子承受这份痛苦。 江盛雪叹口气,走上前去,道“大婶,你要是信得过我,让我帮孩子看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救治 第22章 江盛雪的话让搂着孩子痛哭的妇人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江盛雪,红肿的眼中燃起希望,她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泪痕,啜泣道“姑娘,你是大夫吗” 江盛雪点头,妇人像是想起什么,道“可是刚才那个掌柜说城里的大夫都被城主叫去了,你怎么没去” “我不是江城的人,我和两位兄长来此投奔亲戚,但是没想到”江盛雪把之前编好的说辞对着妇人说一遍,话点到为止,最后那声叹息让妇人深有感触。 妇人把自己落下来的头发拢在耳后,眼眶含泪,她松开自己的孩子,把他的手递给江盛雪,这是同意江盛雪诊治。江盛雪蹲下身给孩子检查,妇人在一旁焦急的看着。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出了事也找不到人帮忙,自己什么土办法都用过了,孩子还是高热不退。 梁简扶着梅争寒过来,就目前城里的情况,对妇人询问道“这位大婶,我们刚到这里不清楚情况,你能跟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看到自己的孩子有人诊治,妇人稍微分出心神在其他事情上。刚才着急孩子她也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这两位公子模样俊俏,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妇人恍惚了一下,拘谨的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伤感道“城里闹瘟疫,疫情起来的很快,根本控制不住。我家那口子知道孩子染病,丢下我们娘俩走了。我带着孩子出来求医,却找不到一家开门的医馆。好好的一座城,还没两天就变成这个鬼样子。” 妇人说道自己丈夫丢下他们离开的时候面色十分平静,一点波动都没有。生死面前,一切看淡,比起不负责任的丈夫,孩子更牵动她的心神。 梅争寒闻言轻叹,想起城门口那个痛哭的汉子,觉得有些讽刺。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灾难面前,顶梁柱倒的比什么都快。 梁简环顾四周,只见秋风瑟瑟,红叶萧萧。墙角病患数千,医馆却无一间。等死的人坐在街边,神情麻木,眼神空洞。昔日繁华的城池不见踪影,疫情蔓延,把它变成祸源之地。 梅争寒虽看不见,但能从妇人的话里听出不对劲,他有些愤怒,沉声道“难道城主就没采取一点措施对你们进行援救” 妇人摇头,梁简接过话道“既然把大夫都叫走了,想必是要想办法的,只是尸位素餐的人多,办法想的慢。苦了这些老百姓,连个看病的地方都没有。” 一座城找不到一个大夫,也不知道这个城主是想办法还是怕死,把大夫都留在身边,方便使唤。 梅争寒对这个说法不能苟同,讨论办法和救人并不是两件冲突的事,偌大的城池,难道只有三两个大夫会看病,还都被叫走,连个多出来看病的都没有也不知道城主本意是要控制疫情还是放任疫情。 江盛雪给孩子诊治的时间有些长,她秀美轻皱,面色微沉,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妇人一直注意她的神色,见状心里揪紧,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我孩子是不是救不好了。” “我能治,只是比较棘手。”江盛雪站起身,道“而且听刚才那人的意思,现在城里很难在买到药材。” 听说孩子的病情能治,妇人面露喜色,可是还不等她高兴完,江盛雪的下一句话就把她的希望抹杀。是啊,救人需要药材,可是现在城里哪里还能买到药就算有人卖,也肯定是千金难求。她家的银两都被丈夫拿走了,她现在根本没有钱。 一想到是这个结果,妇人心如刀绞,面如死灰,抱着孩子低声啜泣。她的哭声不大,却尖锐的像野兽痛失幼崽,悲恸哀伤。江盛雪听的心里难受,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她纵然医术高超也救不了这个孩子。 梁简对这种事情本来没有多少兴趣管,但妇人哭的太伤心,他不知怎的想起自己爹娘,心里有些窝火。他看着最近的这间药铺,心里起了打家劫舍的念头。现在城里乱成这样,他就是劫了这家人,也没人有闲工夫来管他。 梅争寒和梁简差不多的心思,妇人的声音就像一根根针往他脑子里扎,他听的一个头比两个大。他心想自己已经是官府通缉的人,在劫人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今后沦亡天涯。 “大婶,你给我点时间,这个病症不会马上要人命“江盛雪出言宽慰妇人,她揉着额角,心里其实已经有主意。 而且这个主意不单单是救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只不过这个法子冒险,会把梁简和梅争寒牵扯前来,她并不想用。她想救人,但救人一事也要量力而行。如果为了救人,而把身边的人搭进去,那不是舍己为人,那是蠢。 妇人不知道江盛雪的考虑,她听见要人命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更加慌神。 江盛雪如何劝都无效,心里叹息不止。 梅争寒握着梁简的手,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要不我劫了面前这家药铺解此时之困。” “解一人之苦而不能解他人,劫了也没用。”梁简刚才的冲动已经平复下来,心里有了其他的思量,道“现在城里时疫横行,他宁愿握着药在城里死守也不走,想必身家性命都系于此地。时疫他怕不怕肯定还是在意的。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上门告诉他有解时疫的药,你说他愿不愿意合作” “当然愿意,他肯定不想死。既然如此,我们先礼后兵。要是他不答应,就你唱白脸我脸,威逼利诱。” 梁简的办法比起劫舍更好,梅争寒毫不犹豫的肯定他的办法。 这次梁简没有很快回应梅争寒,他看着梅争寒高兴的面容,在心里微微叹口气。 这个办法自然好,只要得到药材,加上江盛雪的医术,可以有效的控制疫情。然后呢城里突然出现神医,城主那边肯定会来人盘问巡查,一层层问下来,他们的身份就遮不住了。到时候,城主对梅争寒斩杀县官一事,真的能大度的不过问 就梁简前世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个城主决对不是能宰相肚里能撑船之辈,卸磨杀驴倒是常有。如果身份暴露,药方也泄露,只怕他们三人就要成为城主居功的垫脚石。 只不过这些话梁简此刻不能说,他抬头看向江盛雪,发现江盛雪也在看着他。江盛雪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梁简挑眉,见江盛雪这个样子,略思索就猜到她心中所想,冷笑道“别想了,不可能的。” 被梁简戳破心中所想,江盛雪咬唇看着他,不甘心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因为你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你,你想用治时疫的功劳去抵你哥的罪名。” 梁简的温柔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梅争寒的身上,少部分间歇性会转移到别人身上。江盛雪顶着妹妹的名号,梁简对她算客气。这一路能照顾就照顾,从来不委屈她。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梁简的态度变的坚决严肃,他比江盛雪更了解这个城主,简明扼要地把此地的关系厉害剖析给江盛雪听,不希望她心存侥幸。 江盛雪一番好意,但思量不足,被梁简一顿说教,心里有些委屈。她揪着自己的衣袖,忍住没和梁简争论,尽量心平气和的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其他人就不说了,这个孩子在这样下去,就算救回来心智也会受损。” 这话说的没错,并非危言耸听。梁简揉着眉心,问妇人家在何处,让她先安顿孩子,别再外面吹风加重病情。 妇人早已没了主意,听了梁简的话连忙点头,说自己家就在不远处,可以带他们过去。 梁简说自己要在看一下周围的情况,顺便想办法弄来药材,不和他们一道。妇人就把自己家的位置大致告诉梁简,梁简记下后准备离开。 此刻这种情形,梅争寒并不放心梁简一个人行动。可现在自己是个瞎子,要是说同他去像是在捣乱。又不方便在妇人面前摘下绷带,只好抓住梁简的手腕,商量道“你要不先送我们过去。” 梁简顿了顿,从这话里听出一丝担忧,他伸手揽住梅争寒的腰把梅争寒拉向自己,靠近梅争寒的耳朵道“乖,我很快就回来。” 梅争寒一愣,梁简这口气就像是哄闹脾气的小孩,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他们两个人拉扯的功夫,妇人已经抱着孩子站起身和江盛雪往前走。梅争寒眼睛看不见,江盛雪也没等他的意思,这是把人丢给梁简。 梁简哭笑不得,这下不送也得送,谁让梅争寒还一脸乖巧的拉着他的手,和他站在一起吹冷风。 妇人的家说不远但其实还是有点远,红叶城枫树成林,有些房子为了避开百年的老树,会修的比较绕。 三人跟着妇人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她家的院子,因为是要离开,所以院子的大门上了锁,不凑巧的是锁的钥匙在她丈夫手里,到了家门口才想起这茬的妇人又急又气。 梁简被这妇人磨的没脾气了,他走上前看着斜挂着的小铁锁,瞥了妇人一眼,抽出匕首一刀劈下。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锁被砍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妇人被梁简的动作吓了一跳,看见梁简手里的刀差点尖叫起来,好在她及时忍住,把到嗓子的尖叫压下去。 不过她没出声,却有人叫起来。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