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窈窕》 第1章 第一章血色婚礼 * 初冬的风儿格外凌冽,卷着一股薄雪吹进京华城一座古老巍峨的高大府邸之中,在门口挂的两串火红灯笼上罩了一层莹白。 这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靖南侯唐昭昱的府邸,老百姓们俗称唐门。 如今这样的时节,人们只消在外头多站一会儿,便要打着哆嗦回屋去烤火。 可唐门上下的家丁丫鬟们却在院中来回奔走着,忙得热火朝天。 不为别的,就为了明日唐门大小姐的大婚礼。 说起来这唐门大小姐唐婴宁,早在三年前就与忠肃侯定下了婚约。可那年德高望重的唐老太太却撒手人寰,于是唐婴宁便守了三年的孝,硬是拖到十八岁还未出嫁。 好容易今年定下了婚事,又恰逢瘟疫肆虐。 于是忠肃侯亲自上门与唐侯爷一合计,决定将原本定在明年开春的婚礼提前到冬月。 这时候,靖南侯夫人金氏正在自己屋子里头给明日的新嫁娘梳发。 只见铜镜里的人儿让人挽了发,戴上一头珠翠玲珑簪,衬的她一张脸愈发小巧。金氏手里还忙活着,恨不能将所有珠宝全给她宝贝女儿戴在头上。 这场景看起来浓烈而美好,可那美人却眉头微蹙,露出些许怯意,看起来有些异样的违和。 就在金氏准备再给她戴一支八宝簪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轻启朱唇: “母亲,这样行么?” 她声调娇娇柔柔的,可话一出口,她母亲的手却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实际上金氏已经三十四,可她皮肤光洁,妆容艳丽,实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 她似乎仔细思忖了一遍女儿的话,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一挑,闪过一丝狠戾: “新嫁娘披上凤冠霞帔,有谁能不顾礼教拆穿这一切? 只要你稳住阵脚,谁能发现你不是唐婴宁?” 这位坐在妆台前的娇娘的确不是唐门大小姐唐婴宁,而是唐二小姐婉娇。 若要论起身份来,她们二人都是嫡女,可意义却截然不同。 像唐门这样的高门世家,向来讲究门第之别。 靖南侯先夫人乔氏虽然早逝,但到底是一方贵女。 而她金氏是续弦,早先年就被唐侯爷养在庄子上,身份低贱得很。 这么多年,全凭着唐侯爷一意孤行的偏宠,她们母女才得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跃成为侯府贵女。 可是即便如此,京华的权贵也并没有完全接纳她们。 金氏所出两女,长女唐婉娇,次女唐婉娆,都已经年过十五,却都无人上门议亲。 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尴尬的身份。 眼看着大女儿到了该出嫁的年龄,金氏便想出了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 来一出偷梁换柱,让自己的女儿唐婉娇代替唐婴宁嫁给忠肃侯。 可唐婉娇到底没她母亲那般老奸巨猾,一张小脸明显底气不足: “母亲,可若是忠肃侯发现了该当如何...” 金氏握紧了手中的梳子,咬牙道: “事到如今也不能回头了。 好在忠肃侯没见过那小贱蹄子,等洞房花烛夜过去了,再告诉他唐婴宁已经死了,叫他不认也得认。” 为了这个阴谋,她可准备了三年多的时间,绝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唐婉娇却被她吓了一跳,小声提醒道: “母亲,唐婴宁...还没死绝呢...” 金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 “她可不能在今天死了。 等明日你出嫁了,为娘自会好好送她上路。” * 她们口中那个还剩一口气的唐婴宁,如今就在一院之隔的椿黎园里。 园子里一片萧索,她往日种的药材都枯死在地里,无人收捡。 唐婴宁睡在床榻上,苍白如雪的脸颊没有丝毫鲜活的气息,可她的轮廓精致的就像精心雕琢的一般,叫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睛。 她睡在那儿,不像是病危,更像是一只在幽静山谷里栖息的雪狐。 屋里空荡荡没有声响,可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了。 夹着雪花的风忽地涌了进来,将她硬生生吹醒了。 可是她虚得厉害,浑身都没力气爬起来,只好微微睁开一双美眸来,瞧见进来的是两个交叠的身影。 那是唐婴宁身边的侍女菊香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两人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一处,衣衫让扯开,白花花的身子全露了一半。 还是那男人止住了手上的动作,迟疑着往唐婴宁的方向看过来,担心地问: “大小姐不会醒了吧。” 菊香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双眼睛斜斜地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直到瞧见那被窝里蜷缩的身子,不经意地舒了一口气: “都快死了,不会醒的。” 说罢,她又环上男人的脖颈,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不多时,寝卧里便充斥着不堪入耳的嘶喊声,与外面风雪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肮脏得很。 唐婴宁想起身来喝止他们,可她却好像发不出声音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直到她再次昏睡了过去,什么都没再看见。 冬日里的雪就这么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 唐婴宁觉得似乎有一只柔软的小手在探她的额头。 她下意识地念了一句:“姨娘...” 借着昏黄的烛火,她似乎瞧见来人是个清丽秀美的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锦缎衣裳,细嗓音泼辣地说: “宁姐儿怎么烧成这样了?姨娘来看看...” 那是她父亲的妾室赵姨娘,这么些年总是爱管教她,可又总是护着她。 等等...赵姨娘。 像是一股滔天巨浪向她席卷而来,将她砸了个透心凉。 赵姨娘已经死了!她几天前就死了! 一想起那血淋淋的场面,唐婴宁猛地睁开一双眼睛,整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水,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滑落下来。 坐在她床前的哪有什么赵姨娘,而是个小男孩。 是赵姨娘生的小儿子,她的庶弟唐婴韶。 唐婴宁试探着用沙哑的声音问: “韶哥儿?” 唐婴韶穿着一身儿单薄的素服,眼圈儿红红的,干瘦得不成样子。 他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个盘子,里面摆了两样儿点心。 他咽了咽口水,小手捏起一块来送到唐婴宁唇边: “姐姐吃。” 唐婴宁听了,泪珠儿险些掉下来。 自从赵姨娘也被金氏打死之后,他们姐弟俩便彻底没了依靠。 她知道就这一盘点心,还是韶哥儿省下来给她的。 她伸手推了推,哄着韶哥儿说: “你吃,姐不饿。” 她一碰到唐婴韶,却让那小手滚烫的灼热感吓了一跳。 再一看他,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也燃着血红。 唐婴宁大惊,一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一边问: “是不是不舒服?” 韶哥儿无力地点了点头,手中盘子一松,点心七零八落地掉在她床榻上,小小的身子也直直地栽了下去。 唐婴宁惊呼了一声,又伸手轻轻扒开他的眼角看了看,又探了脉搏。 随着那脉搏微弱的跳动,她的心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 这是瘟疫。 毫无回天之力的瘟疫。 听见了她的呼喊,菊香衣衫不整地推门进来,一脸厌弃地往里面扫了一眼: “喊什么?我说主子,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您可得消停点。” 唐婴宁一愣: “什么大喜的日子?” 菊香的脸上带了一丝嘲讽: “今日可是忠肃侯和二小姐的好日子,您可别闹了,当心惹得主母不快。” 她脑中嗡地一声,眼前忽地浮现那个温润清雅的男子,站在漫山遍野的梨花下笑着朝她说: “原来是唐门大小姐,楚昭失礼了。” 那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是她如今来不及想那些,只顾着哀求菊香: “韶哥儿病了,你去求求父亲,接他去医堂...” 还没等她说完,菊香毫不留情地截断了她的话: “主子,侯爷这会可顾不上这些,您还是等二小姐礼成再说罢。” 说完,菊香便拢上了房门,扭着腰回去找自己的情夫。 唐婴宁看着床榻上躺着不动弹的弟弟,一咬牙撑着身子起来,将他背起来往外走。 她一推开门,风雪便鱼贯而入,吹得她几乎要摔倒在地。 可她还不能倒下,她背上还有弟弟要凭着她活下去。 唐婴宁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外面走。 她自己还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呢喃着哄他: “韶哥儿乖,姐带你去医堂...” 她身上就一身单薄的素衣,唯一的斗篷裹在了唐婴韶身上。 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刮过来,她不住地打颤,几乎走不稳路。 到最后,再凌冽的风刮在她身上似乎都没了知觉,她只知道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断地念着“韶哥儿”。 整个唐门就像是陷入死寂了一般,一路上也见不到人。 可是越往前院走,越能听见一阵锣鼓喧天的声音。 满眼的大红色和嘈杂声唐婴宁的神识逐渐清醒,她大喘着气,背着肩上的小孩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里。 没人能想到昨天还垂危的她能跑到前院来,等到想拦下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踉踉跄跄地阻断了新人出府的路。那一身素白的孝服,在这喜庆的场合里显得格外扎眼。 金氏一眼看见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尖锐的声音立刻喊了起来: “谁让她来的,快拉下去!” 丫鬟们这才纷纷涌了上来,死拽着唐婴宁要把她拖下去。 挣扎的过程中,唐婴韶从她肩上摔了下去,栽到了地上。 唐婴宁不顾一切地挣开她们的手,跪在地上将他轻轻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往主堂里走去。 丫鬟们还想再拦,可是已经迟了。 恰逢新人牵着红绸从里面走出来,荆楚昭一眼便看见了形容憔悴的唐婴宁,他明显凝滞了片刻。 紧接着,他不容丝毫分辩地将身边那人的盖头一把扯了下来。 唐婉娇一张精致的脸蛋丝毫没有掩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举众哗然。 也不知这些贵族们惊讶的是荆楚昭掀盖头的鲁莽,还是唐门敢偷换圣上赐婚的胆子。 宾客们都朝着他们指指点点地,脸上或是嘲讽,或是阴晴不定,似乎一眼便能预料到明日坊间的谈资。 荆楚昭将红绸一把甩过去,恰巧砸在唐婉娇的脸上。而后他大步疾走到唐婴宁身边去,想要扶着她起来。 可是唐婴宁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固执地抱着弟弟,一步一步走到大堂里,跪到上位坐着的那人面前去。 她小心翼翼地环着唐婴韶的小身体,腾出一只手去抓着那人的衣袍。 她整个人都冒着虚汗,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可仍然咬着牙低低念出几个字: “父亲,救韶哥儿,求你。” 说完,一口鲜血从她胸腔之中喷涌而出,斑斑驳驳溅了一地。 她眼前一黑,径直栽倒在地上,眼前一闪而过那人无情而冰冷的眼眸。 耳边不知是谁大声尖叫了一声:“瘟疫!!是瘟疫!” 又不知是谁把她抱在怀里,唤她婴宁。 她的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一切病痛带来的苦楚似乎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自始至终她还握着弟弟的手,心里念着: “韶哥儿,不怕,姐姐陪你。” 不管什么声音都慢慢散去了,渐渐地连痛楚都感觉不到,像是抽丝剥茧一般,她仿佛渐渐地从这世上抽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唐婴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飘在半空之中。 唐门还如同她死前的那个样子,遍地大雪覆了红绸。 那该是她的大婚礼,却成了一场血色葬礼。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没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素手遮天 * 她低头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荆楚昭抱着自己的尸身在喃喃自语,周围的宾客们早已四散而去。金氏和唐婉娇也跪坐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 唐婴宁看见自己那唤了十多年的父亲从主位上站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尸身看了一会儿,然后忽地转过身来,拽着金氏的衣领狠狠地扇了两个巴掌。 那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院中,金氏让人扇了个趔趄倒在地上。 唐婴宁心里燃起一丝炽热的火苗来,她几乎以为父亲心里还是惦记她的,继母也仅仅是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暗暗地给她下绊子。 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将她瞬间打入冷窟之中: “败家婆娘,圣上若是怪罪下来该当如何!” 从里到外,从心底到指尖,全都凉透了。 她已经死了,就死在他膝下,可是为什么他连一丝一毫的难过都不曾有? 金氏进门这么多年来,她碍于礼教一直恭顺有礼,处处忍让。可是到头来连自己的庶弟都护不住。 一股掺杂着酸楚的浓烈的恨意从心底里渐渐蔓延出来,仿佛有毒的藤蔓在她心底发了芽,迅速而猛烈的长势将她一颗七窍玲珑心都吞噬... 忽然她眼前模糊了一片,原以为是溢出来的眼泪,却不曾天地陷入一片浑浊的漆黑过后,眼前的情境竟然开始快速倒转。 她竟然看见了自己死在堂前的模样,还看见了荆楚昭和唐婉娇成亲拜堂的场景...... 她看见唐婴韶把点心放进自己的房间,赵姨娘为了护着病中的她,受了金氏的家法,被活活打死在祠堂上。 所有她经历的,没经历的,都在眼前迅速流转,宛如掀开了遮羞布的一切阴暗与丑恶全部真相大白。 这两年来唐门发生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的祖母的死因,金氏背着唐门做下的无数污糟事,还有荆楚昭的背叛...... 唐婴宁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几乎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她从小被教导成一个大家闺秀,不通世俗,从不曾想到世人之心竟如此险恶。 唐门将她豢养成一只金丝雀,却没人教她怎么在这污脏的世道飞翔。 她从未辜负过任何人,却被所有人辜负。 所有爱她的,拿命护着她的,全都死光了。 唐婴宁捏紧了衣袖,连指甲嵌进手掌之中也没有丝毫感觉...... 她暗暗下了决心,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要改变着一切。 谁知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眼前忽地又一阵天旋地转,身子重重落回一个温暖熟悉的地方。 耳边有个声音在轻柔地唤着她,可她的眼皮却沉的不行,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来。 菊香的脸映入她的眼前,眼睛里透着关切。 唐婴宁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推开,把她手里的碗也打翻在地。 菊香跟了她多年,是她的贴身侍女,一直照顾着她的日常起居。 越是这样被全心信任的人,背叛起来伤害就越大。 可谁知菊香脸上没有丝毫讽刺的神情,反倒是委屈了起来: “大小姐怎么了?可是让梦魇着了?” 唐婴宁没回她的话。 她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只发觉自己正处在一个华丽温暖的屋子里,燃的熏香溢出青烟环绕在帐前,与她那个早就破旧衰败的屋子截然不同。 这不是她家在京华城外的庄园么?她怎么会在这儿?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前两年瘟疫刚刚开始肆虐的时候... 忽地,一阵巨大的狂喜钻进她的脑海之中。 唐婴宁动了动四肢,感觉身上一阵松快,没有丝毫先前的病痛和孱弱感。 她真的重生了! 从喜悦之中走出来的唐婴宁回头看着菊香满脸委屈的模样,她不由地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方才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菊香早在金氏才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被收买了。 一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唐婴宁一双眼睛轻轻一挑,淡漠的目光掠过她去,朝外面喊了一声: “来人。” 外头立刻便进来两个二等丫鬟,恭顺地等着她的吩咐。 “去,把菊香给我绑了。” 菊香是唐婴宁的大丫头,一向很是得宠。 两个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愣在了原地。 而菊香更是慌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 “奴婢做错了什么,还望姐儿明示...” 唐婴宁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略略垂眸看她: “明示?好,那我就给你明示。 把她给我绑了拖出去。” 说着她凌厉的眼神望向那两个二等丫鬟,淡淡道: “你们不动手,是等着我亲自动手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不可违逆的语调,几乎让人心尖儿都颤了。 两个丫鬟再不敢耽搁,立刻从外面拿了足有拇指粗的麻绳过来,将菊香绑了个结结实实地。 菊香向来跟着唐婴宁过着好日子,比起寻常人家的闺女都金贵的很。 这一身细皮嫩肉地,让粗糙的麻绳这么一捆,便立即疼得嗷嗷直叫。 可唐婴宁半分也不曾回头,带着两个丫鬟拖着菊香到了院子里。 外头院子里还有几个服侍的丫鬟和婆子,见状也纷纷有些吃惊。可是都不敢说什么,只搬了凳子给唐婴宁坐着。 她刚一落座,便接过婆子捧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清冽的嗓音开口道: “去外院,把家丁和侍卫全叫过来,我要一一审问。” 这下子,丫鬟们彻底觉察出了今日的唐婴宁有些不大一样,便也不敢耽搁,连忙跑到外院去将人都叫了进来。 菊香被人压着跪在地上,一直抖着身子,怕的不行。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姐儿,菊香一直尽心尽力地侍奉您,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姐儿说就是了,何须动这样大的阵仗?” 唐婴宁凝神盯着她的脸,微微上挑的眼眸带着些许凌厉: “若是你乖乖指认出与你私通的人姓甚名谁,我或许还会饶你一命。” 菊香瞬间便瞪大了眼睛,身子忍不住筛糠一般地抖了起来。 她和外院的安侍卫好了半年多了,这件事一向私密的很,是怎么被大小姐知道的? 他们这些做婢女的,就算是主子再抬举,也断然不能作出通|奸这样的事。若是被发现了,怎么着也难逃一死。 唐婴宁见她如此稳不住,不由地冷笑了一声道: “你别忙着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先仔细想想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吧。” 她话音刚落,外头的家丁们便已经到了。他们纷纷涌向院子里,不一会儿便跪了一片人。 唐婴宁往下面扫了一眼,又问了菊香一遍: “还不说是么?” 菊香咬着牙说: “奴婢没做过的事,打死都不能认。” 唐婴宁樱唇微微一翘,明镜一般纯粹的脸蛋上却缓下了神色。 她怜惜地看着菊香,音调却陡然发狠: “好一个情比金坚啊。 来人,把安侍卫给我押过来。” 菊香一听安侍卫的名字,整个人瞬间便垮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不一会儿,家丁们压着一个面容白净的侍卫上前来跪在唐婴宁面前。 那人瑟瑟发抖,脸上几乎没了血色,只顾着哀求唐婴宁: “大小姐,全是她勾引的我,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唐婴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拖下去,杖毙。” 虽则面儿上淡淡的,可她暗自却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一时间,下面跪着的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有几个胆子大的才敢抬头看上两眼。 可他们不看也知道,今日的大小姐跟往日里温良柔弱的模样截然不同。 可是没有人敢违抗,因为她是这庄子上唯一的主子。 见几个壮汉围了上来,安侍卫瞬间便吓得痛哭流涕: “大小姐,大小姐,全是她啊,全是她,奴才冤枉...” 家丁们还迟疑着看唐婴宁会不会手下留情,可瞧见她又一脸淡然地端起了茶盏,全然没有要宽恕的模样,便只得咬着牙将安侍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听的人毛骨悚然。 菊香早就被吓得没有了丝毫鲜活气儿,连求饶都不会了。 唐婴宁淡淡扫了她一眼,脑中忽地想起赵姨娘为了救她,也是这样让金氏手下的人活活打死的。 一想到这儿,她手里捏的帕子陡然松了。 上辈子她们欠下的债,她会一一讨要回来。 她直起身子来走到菊香面前,伸手勾起她那张颇有姿色的脸来: “若是将你打死,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来人,将她给我拖出去卖给鼓楼街的人牙子。” 寻常买卖奴婢的须通过正经的官府机构。 这些地方出来的奴婢往往身世清白,去处也是达官显贵家里,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可是经过人牙子手里的却大不一样。 人牙子们往往是青楼和暗窑里送人的,但凡是落进他们手里的女孩,都难逃过被折磨致死的命运。 听了唐婴宁的话,菊香瞬间便回过神来,大声哭喊着: “大小姐饶了我吧,大小姐,不要把我卖给人牙子,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哟...” 她一边让人拽着头发往外拖,一边声嘶力竭地求饶。 可是一路被拖到门边,见唐婴宁也没有饶恕她的意思,她便突然开始咒骂了起来: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胚子,你可知我是谁的人吗?!” 听到这儿,唐婴宁突然伸出素手来止住了她们的步伐: “慢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琼华玉屑 * 菊香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来,以为她到底是怕了,又想再添几句恶语的时候,却冷不丁听见唐婴宁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把她的舌头割了再送出去。” 唐门鲜少有这样残酷的刑法,年轻的丫头们全不知怎么办了,还是几个年长泼辣的婆子们一拥而上,将菊香的舌头割了下来... 菊香死命地摇着头,却被人掐着脸掰开嘴,将舌头割了下来。 瞬间她便满脸的鲜血,看起来可怖异常。 唐婴宁没有再看,摆了摆手便示意他们退了下去。 不多时,先前围满了院子里的人们全都散了去,除了地上些许鲜血之外,没有了任何别的痕迹。 唐婴宁慢慢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却忽地双膝一软,险些跌倒。 就在她就快摔下去的一瞬间,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撑住了。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清瘦高挑的丫鬟站在她身边,身上穿的是三等下人的衣服。 唐婴宁觉得她有些面生,不由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福了福身,声音沉稳地回道: “奴婢柳白。” 唐婴宁上下打量了她一边,赞许道: “今后你做我的大丫头可好?不用再做外面的粗活,只在我身边侍奉便是了。” 柳白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立刻便跪伏在地上: “多谢大小姐提拔。” 唐婴宁点了点头,可双腿却依然发软得不行。 柳白注意到她的神态,便立刻上前来扶着她走进屋内。 这是她手上第一次沾血,说不怕是假的。 只是她明白这只是一个开端,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她。 想到这儿,唐婴宁便问道: “京华里来信了么?祖母身体如何了?” 前世里祖母走了之后,她的兄长唐婴湛也没能及时赶回来。 一时间,整个唐门没有了任何可以压制金氏的人,所以他们姐弟俩才会被那般欺凌。 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守在祖母身边,不给金氏任何可乘之机。 柳白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暖着手,一边低声道: “奴婢在后院侍奉,前院的事情不大清楚。 但奴婢听菊香说京华的瘟疫愈发严重了起来,如今已经全城封锁,老太太的车驾便也被耽搁了。” 唐婴宁忽地想起来,前世里祖母原本是要跟她一起到庄子上住的,可是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住到了庄子上。 再然后,她最后一次见到祖母的时候,就是在葬礼上了。 不行,她得尽快赶回去陪在祖母身边,不让金氏有任何可乘之机。 想到这儿,唐婴宁便忙不迭地下令道: “柳白,去备车,我要回京华。” 见柳白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唐婴宁说话便软了下来: “你放心,我回京是有要事在身,快去罢。” 听完了她的话,柳白这才点了点头,拿了唐婴宁的令牌到前院去备车了。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唐婴宁便已经轻装坐上了回城的马车,快速地往京华城奔去。 * 与此同时,京华城的城楼上有两个年轻人铺了一张酒席,正准备开怀痛饮。 一身紫衣的少年半倚在阑干旁,敞开大片玉白的胸膛,形容风流倜傥。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另一个俊朗清秀的绿衣少年,他衣服上镶嵌的金纹绣着神兽嘲风,通身明朗鲜艳,几乎老远之外便能看见他的身影。 只见他环顾了一遍凄凉荒芜的城墙上,一脚将个破木凳踢出老远,颇为不满地说道: “让你好好选个喝酒的地方,怎么到这儿了?” 紫衣少年乐颠颠地跑过去将他踢翻的凳子扶好,请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打着哈哈说道: “这也不能怪我啊。 你瞧瞧,那鼓楼街里的酒楼青楼全歇业了,就连杂家酒肆也都不让开了,我能怎么办? 您又要景致好,又得人少,这陈设摆件儿还不能太俗,我就只能选这儿了。” 话音刚落,守城的总司令踩着梯子冒了个头上来,笑得一脸谄媚道: “三殿下,李小王爷,这说好的一个时辰,您二位可得记着喽... 小的某个官职也不容易,您别...” 那紫衣少年李恪便立刻将刚摆好的凳子照着他脑袋踹了过去,总司令捂着脑袋便缩了下去。 旁边穿翠绿华服的杨晧白了他一眼,指着远处一座灰白色的医馆说道: “那边就是除疫馆,你还真敢在这儿吃肉喝酒。” 他正说着,下面那沉重的城门却突然打开了,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两人低头一看,只见几个脸上裹着面巾,包的严严实实的人从城里走了出来。 他们走的很慢,不是因为外面正下着小雨,而是因为他们的手中抬着一个素白的担架。 这场面明明不是葬礼,却肃穆极了。 就连一贯话多的李恪也不由地安静了下来,四周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杨晧似乎被那苍白刺痛了眼睛,他的喉结艰难移动了片刻,似乎有什么场景再次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他死了吗?” 李恪转过身来,收起了方才嬉笑的神情,将手搭在他肩上,担忧地说道: “没有。只不过进了除疫馆那样的地方,恐怕也快了。” 忽地有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烟雨朦胧的云雾之中似乎有一辆青蓬马车正快速地朝城楼驶来。 杨晧的视线立刻被扯了过去。 他忍不住想,敢在这个瘟疫泛滥的时候入京,这人怕不是...? “这时候入京,找死吗?” 只听城楼下一阵怒骂传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总司令正凶神恶煞地拦下了车驾。 谁知他这一声竟颇为奏效,那青蓬马车远远地便停了下来。 李恪见状松了口气,乐道: “看来这马车的主人还是惜命啊。” 杨晧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马车,看见上面下来一个蓝衣女子,毫不理会总司令的怒斥,反倒朝着快要远去的那几个抬着担架的人唤道: “众位留步。” * 唐婴宁没注意到城楼上的人,她只是看到有人抬着担架往除疫馆去了,便想下去看一看。 其实前世里瘟疫刚刚开始肆虐的时候,她曾经偷偷去唐门掌管的医堂里瞧过患者的症状,也自己拟了些方子。 只是后来让父亲知道了,斥责了她一顿,便没有再继续研究下去。 这次恰逢遇上了,她便想着再看看。 那几个抬担架的迟疑了片刻,劝阻道: “这位姑娘,他身上的病已熬到了九层,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你还是别看了。” 唐婴宁却执拗地说道: “我也算半个行医之人,且让我看看也无妨。” 见她如此坚持,几个抬担架的也没办法,只好将那人身上盖的素布掀了开来。 只见那病患是个女子,身上染着她自己吐出来的污血。 她一张脸发的苍白,眼睛凹陷青紫,睁开眼来满目血红。 她的手无力地抬起来,却让唐婴宁抓了个正着。 四周的人赶忙拦她,不让她碰那病患。 可唐婴宁却丝毫都不惧怕,而是轻轻闭上眼睛感受患者的脉流涌动。 默了良久之后,她有些欣喜地睁开眼睛,低下头来温柔地拂了拂那病患的头发: “别怕,你还有救。” 只见那病患黯淡的眼睛里忽地闪着亮光,像寂灭之中倏然的烛火。 唐婴宁握了握她的手,朝着那几个抬担架的人福身说道: “请各位将病患交由我照料,我有信心能让她康复。” 几个抬担架的人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见那总司令却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极为不屑地朝唐婴宁大声斥道: “京城里那么多大家名医都没办法,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办法? 还是好好回去绣花罢!” 唐婴宁眉心一皱,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忽地瞧见一片菜叶飘了下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金绿华服的少年驾着轻功落地,恰巧落在他们面前。 他一张脸上透着玩世不恭的稚嫩,比起总司令来还要更傲三分: “我看这位女医仙姿卓然,或许真的有什么诡谲手段也未可知。 你去开门。” 总司令不甘道: “殿下,这可是要往除疫馆送的病患,可玩笑不得啊...” 杨晧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唐婴宁身上,语气却固执得很: “你去开门。” 没办法,那总司令只好下令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唐婴宁示意几个抬担架的人将病患送到自己的马车上,转身对杨晧略一福身道: “多谢三殿下相助。” 杨晧吃惊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三殿下?” 唐婴宁的视线略略往下一挪,这身绿衣裳衬得他面若皓月,更平添几分俊美。可是落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年少气盛的纨绔而已。于是她轻启朱唇道: “殿下若不想让人知道身份,该换件衣裳。” 说罢,她便轻盈地跳上青蓬马车,一路疾驰而去。 这时候李恪才满头大汗地从城楼上跑下来,抹了一把汗问: “怎么了怎么了?刚才那美人儿是谁?” 杨晧转过头来扯着自己的华服问他: “我这衣服很像小三吗?” 李恪更是满脸狐疑: “你这绣的不是貔貅?” * 回了唐门之后,唐婴宁让车夫将人送到了后院的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去了,自己则从正门而入,赶着去拜见祖母。 可就在她刚准备迈进大们,老远便撞见金氏所出的那一对庶女正往外走。 她低下头来正巧看见素腕上戴的翠玉镯子,便借着大门狠狠地将镯子磕了上去。只见那翠绿的镯子上瞬时便多了一道裂纹。 这是荆楚昭送来的订婚礼物,前世的她几乎从未摘下来过。 前世里对那个俊雅温润的男子,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过的。 只是也仅止于此了。 唐婴宁垂眸不再去想,而是捂着手腕朝她们走了过去,看起来像是在把玩那镯子。 她故意没看前面,与她们撞了个正着。 年龄小一些的唐婉娆打小最是蛮横,见到什么好东西都要抢。 看见她手上戴的翠玉镯子晶莹剔透,二妹唐婉娆眼睛一亮,伸出手去便要去抓唐婴宁的手腕。 唐婴宁灵巧地躲开她的手,轻声惊呼道: “妹妹你做什么?这可是忠肃侯府的礼物,难不成你想抢了去?” 一听是荆楚昭送的礼物,一旁的唐婉娇的脸上立刻便浮现起一层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委委屈屈地劝阻自己的亲妹子道: “娆儿,不可无礼,宁姐儿可是未来的忠肃侯夫人。” 瞧见自家姐姐如此可怜的模样,唐婉娆更是来气,立刻便张牙舞爪地扑向唐婴宁: “那本是我姐姐的姻缘,你这个贱货!” 唐婴宁看准了机会,借着她的力气扑倒在地上,将玉镯垫在下面。 只听“啪嚓”的一声,碧玉镯子碎成了几瓣散落在地上。 她眼里噙了泪花,红着眼眶哭诉道: “婚前毁了订婚信物乃是大忌,妹妹这是要陷整个唐门于不义之地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嫡庶有别 * 这姐妹俩打小长在庄上,没见识的很,只三言两语地便能将她们唬住。 果然,唐婉娆听了她的话,整个人踉跄着躲到她亲姐身后,扯着唐婉娇的衣裳战战兢兢地争辩道: “我没有!你这个贱人胡说的,你分明是自己摔到地上的,摔死了也活该!” 因为实在是害怕,唐婉娆竟不惜口出恶言诅咒她,也不肯承认自己犯下的错。 她话音刚落,只见外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嗓音来,毫不客气地冲着她们喊道: “哟哟哟,大夫人教出来的竟是这样粗鲁野蛮的丫头? 我在外面可全看见了,就是你推了大丫头,才把这镯子摔了的! 走,跟我去找老太太评评理!” 唐婴宁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忙不迭地转过身来,直到亲眼看见那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人影儿来,她眼前却瞬间模糊了下去。 那果然是赵姨娘和韶哥儿! 水蓝色的影子染了层水雾一般,在眼前潋滟着不肯抹去。 她忍着脚腕的微微痛楚,站起身来奔过去扑进那人怀里。直到指尖触及她柔软的水光缎子衣裙和那股温热,她一颗被寒冰缠绕生出冻疮的心才有了些许温度。 赵姨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边心疼地搓着她的后背,一边义愤填膺地直呼: “大丫头可是惊着了?走,姨娘带你去找老太太评理。 何时我们唐门还允着庶出的踩到嫡出的闺女头上了?” 韶哥儿如今也才五岁,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来握着唐婴宁,奶凶奶凶地说: “谁敢欺负姐姐,我要她们好看!” 唐婴宁这才从赵姨娘身上起来,低头看着活生生的韶哥儿,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她眼眶里噙着泪花,唇角弯起笑意来: “好,韶哥儿长大了,能保护姐了。” 唐婉娇见事情像是闹大了,连忙上前去福身道: “姨娘息怒,娆儿她不是有意的,” 赵姨娘冷笑道: “这么说,二丫头这便是认了? 那便跟我走一趟老太太院子如何?” 唐婉娆一听这话,想起唐老太太那副颇为严厉的模样,一骨碌便撒泼似的坐到了地上,她那黝黑粗壮的手臂抹着眼泪大哭: “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摔的! 我才不去后院,我不去不去就不去!” 若是平常,她这套还真算是屡试不爽。 可她今天实在是时运不济,偏偏遇上了向来泼辣惯了的赵姨娘。 只见赵姨娘让唐婴宁躲到了一边去,自己则撸起袖子来,弯下腰一抡唐婉娆的臂膀,瞬间便将她按在地上。 唐婉娆立刻疼得哇哇大叫,哭喊的嗓音震天动地,声嘶力竭宛如嘹亮的猪嚎。 唐婉娇连忙上前去解围。可奈何她平日里装惯了金贵大小姐的模样,身子纤细的跟竹竿似得,哪里有得跟赵姨娘抢人的力气? 随便拉扯了一两下,她便没了力气,身子软软地快要倒下,只能让侍女扶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缓着气。 于是赵姨娘就这么像是拖猪肉一般拖着唐婉娆,一路将她拖到了老太太住的翠芳苑。 唐婴宁则蹲下身子小心地用手帕将碎了的碧玉镯子包好,这便牵着韶哥儿跟着赵姨娘一起到了后院里去。 见状,唐婉娇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勉强让丫头扶着跟在她们后头,一路踉踉跄跄地往翠芳苑去了。 * 唐老太太才用了午膳,正准备让贴身侍女香秀扶到贵妃榻上歇午觉,这便听见外头一阵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紧接着,便看见赵姨娘便怒气冲冲地拽着唐婉娆进来,身后还跟着唐婴宁。 这下子,老太太原本迷迷瞪瞪全让惊醒了,她吃惊地问道: “这是怎么了?大丫头不是在外头庄子上?怎么突然回来了?” 唐婴宁跪到她面前去,啜着两滴泪花将那破碎的碧玉镯子递到她跟前,带着哭腔说道: “祖母可得为孙女做主,娆儿她今儿个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偏要来抢这镯子。 孙女不给,她便来抢,还把孙女推到地上...” 唐老太太听了心疼坏了,一撇眼睛便看见唐婴宁手腕上的擦伤,连忙唏嘘着将手腕送到自己面前来: “哎哟这可不得了了,你从小细皮嫩肉的,哪曾有一丝磕碰的? 快来人,给宁姐儿上药!” 这时候,赵姨娘便趁机开口道: “哼,亏了大丫头仁心才这么说,老太太您是不知道,这三丫头骂的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那些个污糟话,都不舍得落进您耳朵里,实在是太下作了!” 老太太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向了唐婉娆,冷声道: “竟有这等事?” 唐婴宁一张小脸惨白,看起来楚楚可怜: “三妹妹只是打小没在唐门里长大,有些规矩不懂也是常有的事,祖母还是原谅她罢。” 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唐老太太却听出了端倪: “宁姐儿是说,这样的事不是一回两回了?” 还没等唐婴宁开口,韶哥儿倒是主动跑到唐老太太面前,奶声奶气地说: “三姐姐可坏了,每次都说大姐抢了二姐的姻缘,还骂大姐姐是...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唐婴宁连忙捂住他的嘴,眼圈立刻便红了: “韶哥儿莫要学舌,这样的话怎么能学呢!” 唐老太太看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得了: “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跟祖母说呢?” 唐婴宁低下头说道: “孙女原本只想着唐门上下要和睦... 既然两位妹妹都是爹爹的骨血,怎么着也跟婴宁是血肉至亲,不能叫祖母和爹爹为难...” 赵姨娘气不过,也在旁边说道: “大丫头怕离间了家里人,这些日子总这么忍辱负重地。 今日若不是我和韶哥儿恰巧撞见,大丫头还指不定要怎么被这姐妹俩编排呢! 母亲您可得管管这事,不能让大丫头再受委屈了。” 唐老太太将她扶起来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揉着她的手一边说道: “以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得来告诉祖母! 你才是唐门正经的嫡女,任凭其他的什么乡野孩子也没办法跟你相提并论,听明白没有?” 一旁的唐婉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只见自己的妹妹叉着两条腿坐在地上,看起来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她脸上愈发臊得慌,仿佛伪装了多年的假面具被人一下子揭穿了下去,便只好低着头站在原地,独自生着闷气。 安抚了唐婴宁一遍,唐老太太这才抬起头来厉声道: “三丫头以下犯上,重打二十鞭,罚跪祠堂两个月,只能吃素斋,不能食荤! 谁若是敢开戒,便跟她一起跪着!” 唐婉娆听着心肝发颤,可是望着唐老太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一挪一挪地爬到自己亲姐姐跟前去,抱着她的腿哭。 如今金氏不在家里,唐婉娇自知也护不住她,便只能狠下心来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于是唐婉娆就这样被人拖了下去,拉在院中等着受那家法。 她原本便有些肥胖的身子被绑在长凳上,手和脚都被牢牢捆住不能动弹,整个身子像一条蛆一般扭动着。 施刑的婆子举起手中的象牙柄皮鞭,凌空狠狠地一抽,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便传了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下又一下,惨叫声便一声高过了一声。 唐婉娆身上穿的玉白色沾了血印子,看上去十分吓人。 唐婉娇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见她苍白着脸看了一会儿,便头脑发晕地靠在丫头身上,整个人都快要软绵绵地倒下来。 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二丫头还是看着好,以后知道怎么劝劝你母亲,要知道收敛。 不是迈进来就算是唐门的人了,你们该学的还多着呢!” 唐婉娇煞白的小脸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老太太的方向福了福: “多谢祖母教诲。” 眼见着二十下鞭子都打完了,长凳上绑的人也没了声响,看起来像是晕了过去。 唐老太太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 “去把三丫头带下去疗伤罢,等治好了,该跪的祠堂还是要跪!” 唐婉娇低眉顺眼地施礼道: “是,孙女告退。” 说着,她连忙便和几个丫头一起将唐婉娆架着带了回去。 等一干人等出了翠芳苑,赵姨娘这才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这才跟老太太说: “母亲有所不知,这后娘的心比蛇蝎还毒。 如今母亲还坐镇后院,她便敢如此欺负大丫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这话虽尖酸刻薄,但说得唐婴宁心里暖烘烘的。 她伸出手去握着赵姨娘的手软声道: “姨娘,我没事。” 赵姨娘心疼地摸着她手上刚扎好的绑带,眼神温柔的快掐出水来: “哎,看这细白的手,平白让蹭破这么大一块皮。” 唐老太太摇着头道: “昭昱真是糊涂!平白养了这么一个乡野村妇,连孩子都养成这般狠毒的心肠。 我原以为她们安分些便也罢了,毕竟那两个孩子身上流的是唐门的骨血...” 屋里瞬时便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原本以为老太太只是感慨一两句,却没想到她的眸光微微闪动,却没来由地又冒出一句话来: “若是昭仁在便好了...” 一听这话,赵姨娘连忙扯了扯老太太的衣服,朝她摇了摇头。 唐婴宁看了看她们紧张的神色,不由地想起祖母口中的这位“昭仁”来。 唐昭仁是她的伯父,是已故的唐老太爷的长子。 传说伯父从小便通识医术,品行仁德。就算后来官居从二品参知政事,也常常在自家督办的药局当中坐诊看病。无论病患的身份贵贱不一,他也来者不拒。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高洁的人物,最后竟因为结党营私被叛了流刑,死在苦寒的北境。 就因为这样,这位伯父在唐门早已成了禁忌之词,不可说,不可提。 其中的故事,唐婴宁自然不甚知晓。 只是看见祖母这般伤神的模样,还有赵姨娘担忧的面容,她不好细问,只能垂眸坐在一旁。 唐老太太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韶哥儿,跟赵姨娘说: “你带着韶哥儿下去吃饭罢,给大丫头也准备上。 我再嘱咐她两句,说好了便让她去找你。” 赵姨娘点了点头,提起裙摆站起了身,招呼着唐婴宁道: “一会儿子去我院子里,姨娘给你做荷叶鸡吃。” 唐婴宁朝她一笑,权当应了下来。 等赵姨娘带着韶哥儿走了,唐婴宁这才安安静静地等着唐老太太的话。 可谁知老太太握着唐婴宁洁白细嫩的手,用着颇有些无奈的腔调说道: “小宁儿可是不喜欢和忠肃侯的这门亲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孤注一掷 * 只见她长睫轻轻翻起,眼睛眨巴着望向老太太,心下不由地一紧。 她的这些小计俩,说到底还是瞒不过祖母的慧眼。 不过本来她也没打算瞒着,只低下头来轻声道: “祖母是怎么瞧出来的?” 唐老太太将那断成几截的玉镯子捧过来,叹了口气道: “这玉镯若是摔到地上,总得有些齑末。 可你这个倒是碎得齐整,像是在门框上磕坏的一样。” 她的头更低了,想起祖母平日里的教诲更是有些愧疚: “既然祖母都瞧出来了,自然知道孙女是故意将这事栽给三妹妹的,怎的还罚了她?” 唐老太太面儿上并没有流露出来任何异样的神色,反而坦言道: “你这个孩子向来心善,我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那三丫头先惹了你。 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为何非要毁了那镯子? 难不成是真的不喜欢这门亲事?” 唐婴宁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垂眸道: “原是喜欢的,只是孙儿恰逢知道了二妹妹和忠肃侯暗地里私相授受,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唐老太太明显的一怔,眼中渐渐燃起些许骇人的怒意: “这是怎么教出来的两个丫头?小的自打进了门,便是那副粗俗的样子。 这大的竟然敢觊觎你的婚事?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诉祖母?” 唐婴宁苦笑了一下。 一想起那人见到她时的低眉浅笑,她还真的以为荆楚昭喜欢的是自己。 若不是重来一次,亲眼瞧见了那些画面,她都不知道荆楚昭早已私下里许了唐婉娇的侧夫人之位。 “并非孙女刻意隐瞒,只是怕这件事惹得祖母心中不快。” 唐老太太自打多年前长子离世开始便生了心病,一遇到阴雨天便总是觉得心口疼。金氏进门之前,家里头大事小事全都是赵姨娘管着,一般也没人能在老太太面前嚼舌根的,唯恐伤了她的心脉。 唐老太太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也变得柔软了些许道: “你与忠肃侯府的姻缘是御赐的,可倘若忠肃侯果真与二丫头有了私情,那祖母就算拼着这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告到御前,也要为你讨回公道。 但如今也只是怀疑,并无实据。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唐婴宁点了点头,依偎在祖母的怀里,目光不由地飘到桌上那素白手帕包的碎玉上。 那斑驳的翠绿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仍然带着往日的光辉,只不过不再是完璧。 这样全无瑕疵的翠玉镯子,只一对便可换来数不尽的权势和金钱,几乎价值连城。 可是再好的东西,若不是她的,她分毫都不会要。 * 吃了午饭,唐婴宁没停留多久便跟赵姨娘和韶哥儿告别了。 她得赶快回到自己的椿黎园里去,去瞧瞧她的病人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刚一进院子里,便瞧见柳白面色颇有些慌乱地走到她身边来,低声道: “大小姐,那病患回来已经咳了三次血了。 奴婢担心,这病若是传出去了该当如何?” 唐婴宁并没有慌乱,而是一边往偏房走一边问: “你出来的时候用艾草熏了么?” 柳白点了点头: “都按照大小姐说的,整间屋子全用艾草熏了。 奴婢进、出也都用艾叶浸的水洗了手。” 唐婴宁点了点头,安慰道: “这瘟疫说可怕也并不可怕,若是处理得当是不会染上的。” 柳白心定了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她,声音里也带了些许欣喜: “奴婢相信,大小姐定能治好那位姑娘。” 唐婴宁笑着从她手中接过一方厚实的帕子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口鼻,这才迈进偏房里去查探病人。 只见她的头发都让柳白梳得齐齐整整,脸颊也用湿毛巾擦拭过,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蛋来。 看见有人进来了,她下意识地想起身来迎,却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瘦弱的身子被那连续不断的咳嗽牵扯着不停地抽搐,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胸腔之中涌了出来,零零洒洒地溅满了床铺和青砖地上。 唐婴宁从怀中掏出一小瓶甘草丸来,不顾她身上的那污脏的血,让病患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药丸。 没过多久,那姑娘终于止住了剧烈的咳嗽,斜斜地躺在了床榻上。 婴宁见她无力地眯着眼睛,知道她神志还算清醒,于是便开口安慰了她两句: “放心,你在这儿没人会来打搅你,安心养病便是了。” 那姑娘似乎微微地动了动,只是动作很小,看起来似乎是点头应允了唐婴宁的话。 安抚了她之后,唐婴宁便开始诊治了。 她先仔细瞧了一遍这姑娘的眼眶,发现仍然是通红的一片。她又伸手探了探姑娘的额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滚烫。 这么看来,城外那几个抬担架的确实未曾诓她。 这姑娘的病已然到了瘟疫的第九层,几乎已经无药可医。 唐婴宁微微蹙起眉头来,低下头检查了一边她的指尖,发现指尖微微有些发青。她的眉头陡然又舒展开,忙不迭地坐在床榻边上,用纤纤素手探上她的脉搏。 果然,与她前世得到的信息一致。 瘟疫当中的病患,往往会发热、眼睛变红,脉搏异于常人地快。 这正是病体发热的缘故,所以大多数医者都会立刻用药强行逼退患者体内的热气。 可她的眸光却慢慢滑落下来,盯紧了病患那发青的指尖。 若真的是热症,前世里这瘟疫怎么会肆虐三年之久还不曾有好转的迹象? 唐婴宁正发着呆,她的素手陡然却被病患抓住。 那微弱的力量握紧了她的手,又慢慢地松开,像是将什么希望寄托给她一般。 婴宁抬头瞧见那姑娘睁开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她周身一滩死气沉沉,可唯有那眼睛里带着一丝亮光。 像单薄的火苗儿一般,似乎吹口气就要熄灭了。 唐婴宁心中一阵酸涩,她反手握住了那姑娘,轻声安慰道: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听了婴宁的话,她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些许亮晶晶的光芒,看上去令人疼惜不已。 婴宁看着她,竟觉得她的模样像是有些熟悉,可到底想不起来是谁。 于是便嘱咐了她两句,便带着柳白净手出去了。 刚一回了屋里,婴宁没顾着歇息,在自己的书案上摊开纸来,照着前世的记忆写着药方。 “黄连,黄岑,各半两,橘红,玄参...” 写到这儿的时候,她头也没抬,轻声朝柳白吩咐道: “柳白,你去床边的柜子里瞧瞧,看看还有没有玄参了? 我应当写了批注,你对照着找便是了。” 柳白循着她说的方向去翻了翻柜子,打开那写着“玄参”的药盒一瞧,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地: “大小姐,没有玄参了。” 唐婴宁不由地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狼毫放下来,这便拿了方子准备往出走: “柳白,你随我去前头的药局一趟。” 柳白点了点头,扶着她往外头去了。 * 唐婴宁带着面纱站在药局外面,她轻轻掀起面纱的一角来,看到匾额上“唐门药局”这四个大字,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门的惠民药局主要是给皇室供药的,其次才是公开售卖给大众。 唐门掌管了七代人,却不想却折在了她父亲唐昭昱这一茬。 金氏进了唐门之后,无比精准地瞅准了整个唐门最容易捞钱的药局,将自家兄弟安排到了药局做掌柜的。在他手里,这惠民药局没熬得过这三年就完了。 这时候,大门里面正巧有个伙计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撵了出来,一边轰人还一边骂: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若不是我们东家开恩,非得让你赔那两包药钱不可! 快走走走,少在这儿碍眼...” 那老人眼睛微微发红,模样虚弱不堪,像是有些瘟疫的初期征兆。他被身强力壮的伙计推推搡搡地,几乎有些站不住。 唐婴宁正准备上前去制止,却冷不丁瞧见一颗锃光瓦亮的石子儿从她身后飞了过去,正正好砸在那伙计脑壳上。 那伙计被砸懵了,刚反应过来便气得跳起来破口大骂: “谁他娘的不长眼睛...” “我他娘的不长眼睛!” 唐婴宁觉得这声音熟悉的很,便转过身来一看,果然瞧见杨晧犹如一汪嫩油油的小白菜一般立在那里,看着精神得很。 那伙计再傻也懂得看他这通身的打扮,更别说那砸了他脑壳的“石子儿”原是一颗半大的银元宝。 他立刻换了副讨好的面孔凑到那人面前去,点头哈腰道: “这位公子爷买药?” 杨晧的一双丹凤眼扫了那老人一眼,只扔下一句“给他治病”便没再理会那伙计。 他笑语吟吟地朝唐婴宁走来,颌首道: “好久不见。” 唐婴宁并没有意外他能认出自己,反倒微微福了福身: “看来三殿下是微服出访,请恕臣女不能施以全礼。 只是几个时辰前方才见过殿下,实在谈不上许久未见。” 杨晧爽朗一笑,摆了摆手道: “唐大小姐不必客气。我此番来,只是想将城门外那位女子讨要回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唐婴宁心下微微一紧。那姑娘在她手里兴许还有得救,可若是就这么把她送回去,势必活不过这几天。 想到这儿,她不由地轻轻掀开面纱来,露出一张娇若牡丹的面容来,看得一旁的药局伙计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小姐?” 唐婴宁示意他不要声张,又转过来躬身相邀: “三殿下若得了空,可否入药局之中小叙片刻?” 杨晧一双眼睛含笑的眼睛看着她,随即痛快地点了头。 两人进了药局之中,选了一间净室刚刚坐定,唐婴宁便坦然开口道: “既然向三殿下讨要了这位病患,臣女自然有把握将她医治好。 可殿下既然在城外已然答应了臣女,又为何突然登门讨要?” 杨晧叹了口气,颇有些惋惜道: “我今日回去才知道,被你带走的那位姑娘的确病入膏肓,经由许多名医诊治无效,这才被放弃。 如今太子监国,我大哥他又是那样一个脾气。他知道我主动将这极具传染性的病患又放回了城中,暴怒异常,这才将我赶出来,限我今日之内将她送回除疫馆。 若是唐大小姐愿行个方便,本王将感激不尽。” 唐婴宁低下眉头,只轻声应了一句“原来如此”便沉默不语。 杨晧以为她已经决定将病人交还给她了,便舒了一口气道: “既然如此,还请唐小姐指个地方,我自会派遣属下去接人。” 可那清清亮亮的嗓音却忽地止住了他的脚步: “慢着。” 杨晧的心跳陡然慢了半拍,回头瞧见唐婴宁素白的脸上是异于常人的沉稳: “若是三殿下信得过我,请允我三个月的时间。 我手中有一良策,还尚未施用。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希望能救她一命。” 杨晧看着她的眼睛瞧了半晌,仿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蕴藏着数不尽的奥秘。 神使鬼差地,他竟没有立刻拒绝。 唐婴宁以为他还在犹豫,有些焦急地走到了他面前去,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道: “三殿下放心,臣女自幼修习医术,明白该如何防治瘟疫传播。 只要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不成,臣女愿意亲自前往东宫请罪。” 她眼里似乎发着光,带着期盼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杨晧不禁动容了,这样热烈的恳求与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样的目光,他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样浓烈而炽热的期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帮助她。 “好,本王答应你。 这三个月你可以任意治疗那位病患,有我在,绝不会有任何朝廷的人干涉其中。” 唐婴宁终于松了一口气,躬身端正地朝他福了福身: “多谢三殿下成全。” 杨晧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告辞”,便离开了唐门药局。 杨晧前脚刚走,柳白在旁边颇有些担忧道: “只三个月的时间,就算齐王顶得住外人的压力,大小姐就有把握能研制出解药来吗?” 唐婴宁握紧了手里的药方,眸光坚定: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险棋了,是生是死,我一个人担着便是。” 说完,她便将面纱戴好,准备到外面去抓药,却在转弯处听见一阵鬼鬼祟祟的交谈声: “往药里掺点假的人参,六两掺四两,有谁会发现! 哼,若是你不弄,我有的是人会顶替你的位置!” 只这么两句话,她便立刻便听出来,那是金氏那个好吃懒做的兄弟金权贵的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侯门续弦 * 金权贵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胡话连篇,放肆道: “你照着我说的做,少不了你的好处。 要不然,我让人把你一家老小都扔到除疫馆去!” 与他说话的像是一位老者,不敢出言反驳,只能颤着声道: “掌柜的,这回的药可是要往河西贵族那里送的除疫药,若是被人发现了,连老爷都保不住啊...” 金权贵急道: “河西那穷地方有几个识得药材的? 你快着将货备好跟他们的人交接,老子下午要从账上提钱,备好一百万两银子!...” 听见老人唉声叹气,唐婴宁一掀帘子便走了出去,清冽的嗓音将原本就心虚的金权贵吓得魂飞魄散: “金掌柜提一百万两银子,是打算去梨园还是清越坊?” 金权贵缓过神儿来,看出来人原来是唐婴宁,一双眼睛转了一圈儿,陪着笑脸道: “哟,大小姐来了...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本想着这两天|朝廷缺药缺的紧,便想着提了银子去进货...” 唐婴宁不容分辩地打断他的话,冷笑着说: “进货?如今京华城全城封闭,只有手持御笔亲书才能离开。 我倒想知道,金掌柜什么时候竟然权势通天,能面见天子了?” 只见他额头上冒出一片冷汗来,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又闪烁其词道: “不是出城去进货,我本来想着下去分铺收药,以免账面儿上流水出了问题,便想着提了银子去。” 唐婴宁盯着他的眼睛,眼神锐利地像一把冰锋一般,凑到他面前去低声道: “下面的铺子有多少存货,金掌柜最清楚。 不管怎么收,也用不了一百万两银子。” 说着,她便朝旁边那老者道: “我担心下面分铺的对金掌柜有所欺瞒,你去将账本拿来,让我好好看一看。” 金权贵满头大汗,几乎都渗进了眼睛里。 他一边擦拭着额头,一边慌里慌张地阻拦道: “大小姐不必看了,侯夫人昨日便将账本都拿去了,明日才还回来。” 唐婴宁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不由地有些发笑: “这时候金掌柜才想起将母亲抬出来? 不过不巧了,今儿个母亲不在唐门,你便跟我去见侯爷罢。” 金权贵吓得脸色灰白,瞬间便匍匐在地上, 说着也不等他回话,便朝店里的伙计们下令道: “来人,将金掌柜给我绑了,送到唐门去。” 伙计们面面相觑,明知唐婴宁是少主,却也都畏惧于金权贵的威势,不敢轻易动手。 唐婴宁深知今日若是拔不起这棵毒草,以后便再难动他了,于是便朝众人道: “金掌柜坏的是朝廷的规矩,你们这么护着他,是想跟他一同下大狱吗?” 众伙计们暗自揣摩了一番,纷纷咬牙一拥而上,将金权贵五花大绑,按着头往唐门押送。 惠民药局与唐门离得并不远,可是一路上却要穿过一片闹市区。 虽则在这个瘟疫肆虐的时节里,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可来来往往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当众人们瞧见一个头戴面纱的窈窕女子走在前面,身后却跟着好几个壮汉押送着惠民药局的金掌柜,都纷纷叫好。 金权贵平日里被金氏和老母惯得无法无天,那曾有过这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时候? 在一片指责声当中,他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怒骂: “好你个唐婴宁,你竟敢捆了老子,你就不怕我姐姐回来了要你的小命!?” 唐婴宁轻描淡写地给柳白递了个颜色,后者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一块方才从药局里拿的滚石来塞进他嘴里。 金权贵没有任何防备地让她塞了一满嘴,还自顾自地胡咧咧,一下子将门牙崩下来半颗,疼得他呲牙咧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就这样,一行人便押着金权贵回到了唐门,直奔靖南侯所在的院落当中去。 这是重生回来之后,唐婴宁第一次来见他。 她想起前世里她临死前,曾经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袍恳求他救救韶哥儿。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可这被金氏万般欺侮排挤的时候,他都从未露面。直到死,就连这么卑微的恳求都不曾有过动容。 唐婴宁不奢望重来一次,父亲就会对她有所改观。 她需要利用他的愤怒,为自己做一些事。 她很清楚唐侯爷在意的是什么。 她让家丁引着,绕过绘制着双鹤戏珠的蜀绣屏风,看着那个清瘦硬朗的身影渐渐近了。 一直走到里间,她跪在一方鎏金麒麟香炉旁边,垂首道: “婴宁见过父亲。” 唐侯爷一双细长的眸子淡淡扫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手中握着紫毫的笔并没有停下来。 只听见他嗓音低沉道: “是宁儿来了,起来吧。” 外面的日头渐渐落了,她的影子变得无比颀长,却又落寞地像孤鹜一般。 唐婴宁没起来,她将账本端正地举过头顶,开门见山地说: “父亲,外面药局里的金掌柜企图将送往河西的人参换成残次品,以从中贪污。 这是药局三个月的流水账本,请父亲明鉴。” 唐侯爷手中的笔在纸上染出一大片墨渍来。 他几乎是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紫毫,快步踱到她面前来,接过账本来细细查看。 唐婴宁低着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涌起万般苦涩来。 她料的果然没错,她父亲一生最在意的东西乃是这高居云端的官位。 除此之外,无所依恋。 但此一物,视如性命。 随着他翻动账本的速度越来越沉重,内间里的空气似乎也渐渐凝结,几乎令人窒息。 许久过后,唐侯爷一掌将账本拍在书案上,怒道: “夫人在何处?” 家丁战战兢兢地回道: “夫人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去拜访丁员外的夫人。” “去请回来!” “是...是...” 家丁连滚带爬地去了。 唐侯爷一双眼睛忽地落到了唐婴宁身上,眼神愈发锐利了起来。 他的声音渐渐结上了寒霜,说的话不带一丝温度: “金掌柜牟利,宁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唐婴宁倏地被他问住,纤细的手指不由地捏紧了素白的手帕。 她该怎么说才能瞒得住院子里有个瘟疫病患的事? 就凭她爹的冷漠无情,一定会将那病患赶到除疫馆去,说不准还会牵连三皇子。 不知为何,一想起那副炯炯有神的眼睛的时候,唐婴宁的心下便是一紧。 就在唐侯爷不断地逼问她的时候,门外却忽地传来一阵愤怒的声音: “不去问你那个好吃懒做的妻舅,反倒来逼问自己的女儿。 唐昭昱,你干脆改姓金,权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唐婴宁往门口一瞧,只见自己的侍女柳白扶着老太太走了进来。 唐侯爷挨了自己亲生母亲的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脸色难看的很: “母亲怎么来了?” 唐老太太根本不理他,而是径直走到唐婴宁面前,心疼地将她扶了起来,又旁若无人地走到外面主堂上坐下。 刚一落座,老太太便连忙询问道: “乖孙女,膝头跪的疼不疼?” 唐婴宁终于展开一个笑容来,摇着头安慰她祖母道: “不疼。” 唐侯爷跟在后面走了出来,脸色一沉道: “母亲,宁儿毕竟是名门闺秀,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唐老太太立刻便瞪了他一眼道: “今日是我让宁儿去外面药局取一些药! 你新娶的的那个媳妇把药看的比她的命还重,难道我老婆子熬药还得看她的脸色?” 唐婴宁心里一惊,不由地握紧了祖母的手。 唐侯爷一听这话,话头立刻便软了下来,低头认错道: “都是儿子多心了。 金氏只不过是个续弦,哪里敢管到母亲您头上。 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子定然会责罚与她。” 唐老太太冷哼一声,一指院外跪着等候发落的金权贵道: “既然账本都在这儿了,金权贵贪污也属实,何必等着她回来才发落? 我唐门何时要看一个外妾的脸色行事了?” 唐侯爷顿了顿,似乎斟酌了片刻,这才咬着牙下令道: “来人,金权贵贪污渎职,难为唐门所容。 将其杖责四十,赶出唐门!” 外面的家丁们得了命令,便立刻响亮地回应道 “是!” 唐侯爷下令完毕之后,转过身来低声对老太太说道: “金权贵不是奴籍,若是出了人命,官府定然全力追究。 故而不能施以极刑,还望母亲谅解。” 唐婴宁淡淡扫了他一眼,向自己的祖母轻声道: “祖母,确如父亲所言,此事不宜张扬。” 唐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点着头说道: “此事若能杀一杀金氏的风头也是好的,让她摆正自己的身份,日后别做出污了唐门的事来!” 老太太这一句话说的响亮,完完整整地进了刚进门的金氏的耳朵里。 只见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华服,仔细一瞧,衣襟处还打着褶,显然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的。 她一进门便听见这么一句,又瞧见自家那娇生惯养的兄弟被结结实实地绑在长凳上,心下瞬时便慌了。 只不过金氏聪明的很,一眼便瞧见堂上坐着的老太太。 她知道自己如今若是去看自己的兄弟,势必会触怒老太太,便连忙迈着小碎步疾走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唐老太太面前: “母亲这是哪里的话,媳妇早就嫁了进来,怎么也不敢忘了自己是唐门的人...” 唐婴宁碍着礼数,便也静静地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礼。 夜风吹过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杜鹃花香溢了出来,钻进她的鼻腔里。 金氏身上有这样的香气,显然不是从什么所谓的丁员外家里过来的。 唐婴宁早就知道金氏曾有个姘头,是个风流的青衣男子,年岁与她也差不多。 只是前世里她瞧见金氏偷情的时候,也只瞧见了那人的模样,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般无凭无据地,金氏定能有理由撇清嫌疑。 于是她便静静地立在一旁,等着下文。 唐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 “若是如此自然是好的,那你便看着你兄弟受刑罢。” 金氏一听愣了片刻,立刻便恳求道: “我家兄弟被家母惯得不懂规矩,也不知他犯了何等错误,还请老太太饶了他这一次...” 老太太懒得与她废话,伸手将几个账本扔到了地上: “你兄弟贪了足有五百两银子,岂是不懂规矩便能蒙混过关的? 来人,施刑!” 外面的家丁得了命令,便立刻开始挥棒打了起来,下手又狠又准。 金权贵哪受得了这个,只挨了几下便开始哭爹叫娘,喊得跟杀猪差不多撕心裂肺。 金氏听见自家宝贝弟弟如此凄惨,脑中不由地嗡的一声,根本顾不得看那账本,连滚带爬地到唐侯爷面前去,哭得梨花带雨地恳求: “老爷,求求您饶了他吧,这么打下去会死人的...” 谁知一向偏爱她的唐侯爷如今也硬下心肠来: “他们知道分寸,不会出人命的。” 金氏彻底傻了眼,听见自家弟弟的哭喊声,她细长尖锐的指甲几乎都嵌进手心里。 她只不过出去了一天,局面何以变成了如今这样? 金氏的一双细长的眸子勾着怨恨,快速地扫了一圈堂上的人,偏偏停在了唐婴宁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梨园私会 * 当天晚上,金氏带着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弟弟回了娘家,又火急火燎地请来了药局最好的大夫为金权贵治伤。 金家老母看见自己的金疙瘩被人打成这样,急的一拍大腿便哭,竟不顾身份地数落起了自家闺女: “你这个没用的,成天到晚就知道跟个姘头在外面厮混! 瞧你这通身骚得连衣裳都挂不住了,都不管你弟弟的死活! 金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贱蹄子!?” 金氏忍气吞声地忍受着她母亲的责骂,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好容易等金老母骂的累了,歪着头缓了一会儿,挣扎着要进去看儿子。 周围的丫鬟们这才敢一拥而上将金氏从地上扶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 一边走着,金氏一边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不由地气得直咬牙: “菊香果真让唐婴宁给打死了么?” 身边的丫头垂首道: “奴婢亲眼瞧见菊香被人拖出去买到了人牙子手里,绝没有错。 奴婢还听侍卫说...今日三小姐也是因为她才被老夫人用了家法。 夫人,可是她发觉了什么?” 金氏几乎快要碎了一口玉牙,恨恨然道: “有了那死老太婆的庇护,她才敢在唐门如此耀武扬威。 且让她再风光两天,我保证让她死的比路边的野狗还难看!” * 第二天清晨,唐婴宁按时前往唐老太太的翠芳苑去用早膳。 唐门上下一向清俭,更别说是如今这物资匮乏的时候了。 唐婴宁往桌上一看,早膳不过是两碗玉米面儿粥,一碟炸的金黄的馒头片儿,一碟太师糕,还有四五碟小菜罢了。 唐婴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细数了一遍菜色。 她今日穿了一件雪青色的衣衫,眉眼弯弯地笑,愈发显得温柔娴静: “如今这时节,委屈祖母也吃这些粗茶淡饭了。” 唐老太太很是爱听她说话儿,笑道: “有小宁儿陪祖母吃早膳,哪里有什么委屈的。” 唐婴宁笑着低下头来,垂眸轻轻抿了一小口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不经意地提起来道: “孙女昨个儿回椿黎园的时候,瞧见大厨房昨日扔了好些吃食。 仔细一瞧,连玉米面糊糊也让人当成泔水倒了,想来是母亲不爱吃糙食罢了?” 唐老太太眉头一皱道: “她家就是乡下的,从小就吃这东西,怎么能吃不惯?都是让你父亲娇养的罢了。 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二十斤玉米面,差人全都送到昭昱那院子去,一个月不许再给精粮!” 下人见老太太发了话,连忙应了下来,忙着去办了。 * 如今荔香园里也正摆了一桌早膳,金氏母女三人正吃的在兴头上。 她们在乡下待久了,吃食上从来也不讲究,只要有了肉和精粮便算得上是好日子。 可是来了唐门之后,后厨供奉的菜品玲琅满目,可把这两个乡下丫头给馋坏了。 金氏一向溺爱她们,几乎每顿都让人用鸡汤吊了鲜粥,还让大师傅额外做许多精巧的点心,专供荔香园。 谁知这时候,家丁们却挑着几担子玉米面进来,“咚”地往她们面前一方,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夫人,这些糙米和粗粮是老太太赏的,日后荔香园一切从简,不能再用精粮了。” 三丫头唐婉娆正啃鸡腿啃得满嘴是油,忽地一听这句话,原本不灵光的脑壳却能立刻想起来从前在乡下日日吃糙米面糊糊和窝窝头就野菜的日子。 唐婉娆不干了,偏生又少了她姐姐的心机城府,着急地哇哇乱叫: “娘!娆儿明天还想吃肉!” 金氏忙不迭按住她的手,哄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细眼睛向上一挑,堵着一口气道: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寻常的供奉减了又减,如今还要拿这玉米面来蒙混过关么?” 她一边质问着家丁,唐婉娆一边在旁边大哭着,吵闹个不停: “娆儿不要吃玉米面,口中都要淡出个鸟来!” 那家丁也并不打算久留,只鞠了一躬道: “奴才只管将这玉米面送来,其他的事情也不清楚。 大夫人若是心存疑虑,不妨直接去问问老夫人才是。 奴才告退了。” 说着,任凭金氏怎么呼唤,他们却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荔香园。 金氏气的将碗都砸到了地上,可唐婉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扯着她的袖口哭喊: “母亲,娆儿不要吃不要吃不要吃!” 吵闹的声音嗡嗡地回荡在耳边,终于惹得金氏一阵暴怒。她几乎将前两天的怨气全都撒了出来,反手便给了唐婉娆一个巴掌,朝她怒吼道: “给老娘闭上你的嘴!” 唐婉娆不敢相信母亲会打她,让周围人看着更觉得尤为丢人。于是她便将碗筷摔在地上,鸡腿和红烧肉滚了到处都是。然后便一掀裙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姐姐唐婉娇见状,连忙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让丫鬟们带到了屋里去慢慢哄。而她自己则走到母亲身边去,轻声安慰道: “母亲,娆儿不懂事,您且消消气...” 金氏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一双眼睛带着期许望了过去: “娇娇,就属你最懂事了。 这唐家上下就知道欺侮我们... 这几天忠肃侯给你写信了吗?” 唐婉娇羞怯一笑,红着脸低下了头: “侯爷他...写了好多信来,还送了许多礼物给我...” 金氏欣慰地笑了,将唐婉娇拉近了自己身边道: “忠肃侯可是百年世家,是朝廷最倚重的功臣。 你若是能嫁与他做夫人,日后定然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京华城里可没人再敢瞧不上你...” 可唐婉娇却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睛跟小鹿一般胆小: “母亲...忠肃侯和唐婴宁可是早有婚约在身...” 金氏一滞,眼睛里闪过一丝歹毒。她冷冷道: “哼,不到最后,谁知道结局如何。” 就在这母女二人想尽法子编排唐婴宁的时候,她早就坐上了前往鼓楼街的马车。 不为了别的,她准备去那座传说中“百花齐放”的梨园去转一转。 金氏为人过于谨慎,她寻不到丝毫破绽来针对她。可若是直接从她那姘头下手,或许事情会简单些? 唐婴宁抱着这样的想法,走进了那座梨园当中。 这梨园的戏子们唱的是昆曲儿,不仅都有一把清脆的好嗓子,还个顶个地耐看。 有的风情妩媚,有的软语撩人。 更让人心痒的是,这地方的戏子有的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有的则是红倌,专供客人们取乐。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唐婴宁在马车上就换了身装束,看起来玉树临风犹如一位翩翩公子一般。 柳白被她利落的手法深深折服,通身打量了一番道: “大小姐这样装扮上,倒是像个白面小生了。” 唐婴宁微微一滞,转头又窸窸窣窣地换回了往常的女儿家装扮。 柳白愣了愣,不解地问道: “怎么又换回来了?” 唐婴宁叹了口气道: “听闻...如今外面长得俊俏的男子比女子还要危险些,更何况是梨园那样的地方...” 她虽没去过,可但凭金氏多次出入那场所便知道,梨园的女客要更多一些。 若是被那些望族贵妇们瞧上了,那她可就脱不了身了。 一转眼的功夫,马车便在梨园外停了下来。 她方才准备下马车,便瞧见外面有个颇为俊俏的粉面小生走了过来,将臂膀送了过来让她借着下车。 他的衣襟开到一半,身上满是合欢香的气味,唐婴宁一时红了脸颊,不知眼睛往何处放。 她没借着那人的胳膊下去,只自己走了下来,又胡乱问道: “在哪儿听戏?” 粉面小生微微一笑,带着香气的罗袖往远处的水榭一指: “若是不弃,可否让在下陪伴小姐?” 唐婴宁不打算跟他在这儿调情,连忙闪身进了园子当中,却没留意到柳白落在了她身后。 京城里大部分铺子全都关了,连一向热闹的梨园也门可罗雀。 唐婴宁朝远处望了一眼,只见客人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水榭台上,颇为认真地听着戏。 忽地,她听见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她定睛一瞧,竟瞧见唐侯爷让几个姑娘围着,正往水榭的方向走。 唐婴宁虽然知道自己那混账爹最是个花心的,可怎么也想不到他身居高位,竟然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狎妓。 眼看就要撞上他们,情急之下唐婴宁忙不迭地推开了旁边一扇门,钻进了一片昏暗当中。 她扒在门边儿上瞧着外面的人影逐渐走近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就在这时候,她背后却忽地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声。还不等回过头来,她的整个身子便被猛地按在门框上,一双有力的臂膀钳制住她的素腕,一动也不能动。 唐婴宁吃痛,只软着嗓子低吟了一声,对面那人便浑身一僵。 “唐小姐?” 唐婴宁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三...殿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子规夜啼 * 外头清白的日光稍有些许穿过了浅金色的纱帘,在她的脸庞上映下一片柔和的光芒。她微微上挑的眼眸带着光,是与这周遭繁华尘埃截然不同的孤傲清明。 杨晧一时间看痴了。他已经认出了来人正是唐婴宁,可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也没有放开。 唐婴宁忍着手腕上的痛意,微微挣了挣,轻声道: “劳烦殿下...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杨晧这才发觉自己手中还握着那素白纤细的手腕,立刻便撒开了她,脸上不可抑制地发烫了起来。 为了不让她看出来,杨晧别过脸去没再盯着看,可眸子却又不由控制地一点一点挪回去,瞧着她揉捏着自己的手腕。 借着外面的光线,他瞧见那那羊脂玉般的酥腕上分明印着几道红痕。 他刚才那样的力道,一定弄疼她了吧。 想到这儿,杨晧心里便浮起一层歉疚来,可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原地干看着。 可是唐婴宁没吱一声,只揉着腕子垂下头来,从耳根起渐渐变得赤红,逐渐蔓延到她的脸颊上。 她红着脸轻声提醒道: “殿下...没穿衣裳。” 杨晧猛然一惊。他低头往下一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还在酣睡,被吵醒之后也顾不上穿衣服便来一探究竟。 他的脸上如同烙铁一般烫了起来,转身便回去拿衣裳。可是他走得太急,只听“轰隆”地一声,屋里的屏风倒了。 唐婴宁让吓了一跳,不由地望向门外隐隐约约的人群。 从暗处望过去,唐侯爷似乎还是被这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注意。 只见他似乎蹙了蹙眉,向旁边陪侍的姑娘问道: “这间天字号住的是哪位贵人?” 姑娘娇声回道: “回侯爷,这天字号是李小王爷常年包下的。” 一听这话,唐侯爷沉吟片刻,轻声道: “唐门与晋国长公主素有来往,里面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你们该派人去看看。” 那姑娘脆生生地应了,立刻便走到门口去敲起了门。 唐婴宁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跌进一个炽热的怀抱当中去。 回头一看,杨晧已经穿上了一件锦袍,轻轻扶着她的肩小声道: “劳烦唐大小姐去我床榻上避一避,记得捂紧被子。” 唐婴宁眼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躲,只好慌乱地点了点头,按照他说的躺到了床榻上,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杨晧见她藏好了,将青纱帐放下来遮住床榻上的人影,故作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了门口,将大门敞开了。 看见里面人的模样,唐昭昱慌地立刻便准备下跪,口中亦是疾呼道: “下官见过三殿下...” 杨晧修长的手指微微拨动了两下,示意他起身说话。 唐昭昱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慌乱道: “下官前来此处,乃是为了这一个月才登台一回的杜鹃血,还望三殿下...” 他还没说完,杨晧便示意他停下来: “靖南侯不必对本王解释。 此处乃是我挚友包下的雅间,本王亦是来此处消遣的,自然不会闲着去跟父皇通禀此事。 侯爷放心。” 唐昭昱擦了擦额上的汗,听闻此言便暂且放下心来。 可他不经意瞧见了杨晧穿着整齐的衣衫,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他朝杨晧拜了一拜: “下官方才听闻三殿下房中传来一阵巨响,这才扰了殿下的雅兴。” 一边说着,他的余光一边往天字号里面望去,企图看一看那位能与齐王共度良宵的佳人。 谁知杨晧似是瞧见了他的意图,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挪,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若是没别的事,侯爷还是去听杜鹃血罢。” 唐昭昱这下才奉承般地笑了笑,行礼告退了。 杨晧刚刚松了口气,准备关上房门的时候,却忽地有一只有力的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他倏地便有些发毛,转过身来刚准备骂一句“老□□”,却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停了下来。 李恪笑嘻嘻地扳住门框,用力地从缝隙中挤了进来,一边挤一边说: “哎,我昨个儿给你安排的十八个姑娘,你怎么全给人家撵出去了?” 杨晧想起来床榻上还藏着唐婴宁,便也用力地将他往外挤: “让你找个喝酒的地方,偏偏找到这儿来... 哎...你等会儿再进来,我还没穿好衣服。” 可是不管他再怎么使出吃奶得劲儿都来不及了,李恪大半个身子已经挤了进来: “你光着屁股四处跑的时候我就认识你,怕个啥?莫非...” 说着,他的眼睛贼溜溜地往床榻上扫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锦被下面是个隆起的小山丘: “啊哈,果然留下了一个。 让我看看是不是那个水灵灵的小花旦?” 说着,李恪便不由分说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却被杨晧用力拽住了臂膀。 “哎,说话当心点,什么水灵灵的小花旦?我怎么没见过?” 李恪正准备挣扎开他的束缚,上前去掀开被窝,却忽地听见自己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个通身雪青色衣衫的妙人儿站在他们面前。 她微微涨红了脸,衣松发乱,玉钗斜插,看起来...像极了刚刚欢好过的模样。 李恪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愣愣道: “这梨园,还有这样的人物?” 唐婴宁方才在里面全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时间便有些羞愤。 她粗略理了理衣衫,朝对面的两个人行了一礼: “多谢三殿下相助,请恕臣女告退。” 说着,便掩面快步走出了杨晧的房间。 杨晧知道方才李恪口无遮拦定是伤了她,可又不能就这么追上去,让她更加狼狈。 于是便只能瞪了李恪一眼,朝他挥挥拳头吓唬道: “下次再胡说,我拔了你的命根子。” 李恪闻言,立刻便惊慌失措地捂住某处,咬牙切齿地说: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重色轻友的人呢?” 杨晧一边往外面走,一边甩下一句话: “一直都是。” * 唐婴宁从天字号出来之后,鼻尖儿不自觉地一酸,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前世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提来梨园这样的地方了。 可是她咬了咬牙,循着水榭戏台的方向去了。既然已经来了,那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唐婴宁找了个离看台近的座位,要了一壶清茶和一碟玉子糕,静静地看着戏。 来往看茶的伙计给她递了一封戏单,她一行行看下去,只见今儿个还有七八场戏。 若是幸运,说不准就能瞧见跟金氏厮混的那小白脸。 她正回忆着那人的面庞容貌,却感觉周遭突然暗了下去。转头一看,只见水榭周围都让拉上了一层厚厚的帷幔,舞台上顿时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在漆黑之中,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阵温柔清亮的戏腔陡然传来——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残花落尽风吹去,欸... 不如,脂粉堆里尽风流,美人怀中死无憾...” 忽地,周围大片大片的光亮再次重现于这舞榭歌台之上,一位穿着及地水袖的花旦款款而出。 也不知是不是被精心设计过,拉开帷幔的时候远处恰逢夕阳西下。 如血的残阳在水面上洒下一片,映照着他那水袖有若丹霞一般,泣血流淌,魂牵梦绕。 最末了,终于露出一副精致秀美,如同白瓷瓶儿的面容来。仔细一看,只见他柳眉轻挑,眉眼晕染着大片胭脂,在素白的面容上映衬得犹如雪中含梅。 轻点朱唇,眸光似水。 他一双含情的眸子望过来,令唐婴宁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不正是与金氏相好的那个少年? 这时候,一锭硕大的银元宝稳稳当当地落在她手心儿里,还包着温度。 唐婴宁不由地向上一看,只见杨晧正朝着她歉疚一笑: “方才我朋友失礼了,你若喜欢这出戏就拿这个打赏,帐全算在我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戏子莲华 * 唐婴宁握着手中的元宝,一时间不知道是进是退。眼瞧着远处近处的少妇姑娘们都眼巴巴地往这边看了过来,无数双眼睛全都打在了他们身上,她不由地微微低下头来,轻声道: “三殿下请坐。” 杨晧得了她的允准很是高兴,一掀袍子便坐在了唐婴宁旁边的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李恪他一向是那副样子,你若不高兴,我将他打一顿给你出出气。” 唐婴宁眼睛仍然不时地望向戏台上的少年戏子,心神不宁地回道: “三殿下若是实在想施展拳脚,唐门药局每日都有许多活计要忙。 若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 谁知杨晧眼睛却一亮,咧嘴一笑露出皓齿,隐隐还能瞧见一颗虎牙: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哥他要我主理瘟疫一案,我大可在唐门药局设立大本营...” 唐婴宁一听,心绪一下子便让拉了回来。 她的心砰砰直跳,却还是稳住了性子,不露声色地问道: “太子殿下为何要让三殿下主理瘟疫一案?” 杨晧似乎有些窘迫,他一边偷瞄着唐婴宁一边说道: “因为我...将那位患了重病的姑娘给了你,到了期限也没能将她找回来... 所以大哥一怒之下就罚我主理此事。” 他这么一说,唐婴宁便有些不好受。都是她一意孤行,才惹得齐王被太子殿下如此惩罚。 可那瘟疫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一直肆虐了三年有余,又岂是齐王一人之力就能处理好的? 她叹了口气道: “若是如此,想来明日东宫的太子教令就该到了。 待臣女回去便与父亲和祖母商议此事,一定会准备万全静候殿下到来。” 杨晧眼睛里却蒙上一层雾霭,他的语气也逐渐低落: “方才还好好的,一提到大哥,你就又换了称谓。” 唐婴宁一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晧刻意的接近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出来,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将她往外面扯。 似乎无形之间,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深深的壕沟,极难逾越。 似是想要靠近,可又下意识地疏远着。 唐婴宁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感觉来源于什么。只是面对这样火焰一样炽热的人,她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终于,戏台上终于传来了一声锣鼓的声响,这出杜鹃血终于结束了。 她回过头来往戏台上一看,却只看见那少年戏子的一个离去的背影。于是唐婴宁朝杨晧福了福身道: “臣女还有些事要办,殿下自便。” 说完,便朝着后台的方向去了。 杨晧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倒也没有多生气。只是在她离去的时候,目光始终带着笑意淡淡地望着她,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 梨园一向是达官显贵们前来的地方,所以大多数地方都不设防,客人们可以随便闲逛参观。于是唐婴宁不费吹灰之力便绕过水榭,来到了后台一座美轮美奂的楼阁前面。 到了楼阁外面,她唤住一个端着盘子的侍女,仔细询问道: “这位姑娘,方才唱杜鹃血的是哪位?” 那侍女上下打量了她一边,捂着嘴偷笑了一声,娇声道: “小贵人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 方才那唱杜鹃血的是我们梨园的大花旦,也是这儿的掌门人,艺名儿唤莲华的,这京城里的才子佳人们可没几个不知道的。” 唐婴宁有些窘迫,又继续问道: “我从前不知道,多谢你告诉我。 那么你们的这位大花旦住在几层?” 侍女抬头指了指那楼阁的第五层,小声道: “他平日里是不见客的。小贵人若是要找他,不妨去五层碰碰运气。” 说完,侍女也不做多停留,便颌首离开了这里。 唐婴宁小心翼翼地迈进楼阁之中,一层一层地走上去。 这楼阁在夜里可谓金碧辉煌,走进里面更是一派歌舞升平。进去之后她才看见,里面每一层有一个小戏台,各唱着不一样的曲子。 客人们全都卧在精致的软塌上,由着身边跪侍的姑娘小生们喂点心。 这一幕幕暧昧场景瞧的她脸上一阵绯红,于是她便提着裙边,一路不停地走到五层去。 等到了最上面的雅阁,她不由地有些气喘。待停下来歇好了,便准备叩开那扇雕花大门。 还没进去,便让一个突然出现的侍女拦下了脚步。 那侍女与方才她见过的一样貌美,说起话来无比轻柔: “这位贵人留步,请问找莲华何事?” 唐婴宁定了定神: “有要事拜访。” 那侍女一样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变戏法一般从腰间取出三个荷包来,笑颜如花道: “贵人恕罪。 我家主人吩咐了,若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还请选一个荷包。若是选对了,便可进去。” 唐婴宁微微蹙眉,低头一看,只见这三个荷包上分别绘着杜鹃、白莲和牡丹。 方才在戏台下面的时候,她顾着跟杨晧说话,并没有听几句戏文。 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声哀哀戚戚的长叹“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只是... 她不由地凝滞了片刻,脑中回转过那万千潋滟的水榭和外面的残阳如血,神使鬼差地伸手抓了一个,用询问的眼光望向那侍女。 侍女面不改色地开口道: “贵人可是确定么?” 唐婴宁握紧了手中绣着一品牡丹的荷包,极为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侍女眉开眼笑,伸手便退开了雅阁的大门,微微躬身作出一个“请”的姿态: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位拿对荷包的人。 这谜题的答案,还请姑娘保密。” 唐婴宁点了点头,权当应承了下来。 她转身轻轻踏进了那间雅阁当中,隔着屏风便瞧见一个长发及腰的人坐在烛光下面,手中似乎在专心致志地弄着什么小玩意儿。 那影子纤瘦唯美,像一只鹤一般修长。 她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是进还是退。 只见那影子微微动了动,一声温柔醇厚的声音从屏风后边传来,与方才戏台上娇弱无力的嗓音几乎不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 “既然来了,躲在暗处做什么,来瞧瞧我新做的胭脂。” 奇怪了,他还没露面,可分明听得出声音里的笑意。 他一定是笑着的,那声音就像春天的夜莺一般,只不过比夜莺还要更温柔美好一些。 唐婴宁短暂地忘记了她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的,像是丢了魂一般缓步走到屏风后面,直到瞧见莲华。 莲华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双美极了的桃花眼几乎不辨雌雄,却是这世上极为难得的臻品。 昏黄的灯光覆在他的侧颜上,在他眼睫下方打下一层细细的光影。 多看两眼,就挪不开眼睛了。 他的下颌线条柔和平缓,可天生美得惊心动魄的骨相却带给他些许属于男子的俊朗。 莲华纤细瘦长的手指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小盒,他正往里面添红色的胭脂。 见唐婴宁来了,他转过身来温柔地笑了: “你是第一个选了牡丹花的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说着话,眼睛也不时地看向她,可是手里头的活计却分毫也没耽搁。他做得恰到好处,既照顾了客人的情绪,也没耽误自己的正经事。 唐婴宁欠了欠身,将手中紧握着已经汗湿的荷包取出来,轻轻抚了片刻: “一路走上这雅阁,先生的心思我怎会不懂?” 莲华手中的活计终于停了下来,不知是弄好了还是对唐婴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慢慢站起身来,捧起青花瓷的茶盏递到她面前,笑着说: “贵人不妨说说看,莲华有什么心思?” 唐婴宁略一思忖,颌首道: “这梨园虽小,囊尽天下风流才子。 古往今来,有多少功名旧业都是在一方小小的酒肆里开始的。 先生的抱负往小说是意欲结交名士,往大说是想结党营私,共谋大业。 若非这一品牡丹的国色天香,又如何能捞星摘月?” 莲华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仍然带着方才的笑容: “贵人这话,可不能出去说。 莲华并没有那样宏大的心思,只不过是想在这天地之中创建一处世外桃源罢了。” 唐婴宁淡淡一笑,借着说道: “从一层到五层,每一层所容纳的客人都不尽相同。 越往高走,客人便越是尊贵。 而先生的雅阁却设在这所有人贵人之上,难道还不足以见其问鼎天下的心意吗?” 他没有反驳,更没有同意。 面对唐婴宁如此大胆的定论,莲华显得极为冷静。 他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一双染着桃花色的眸子抛过来: “能问鼎天下之人,乃是天子。 莲华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也无力与此。 不过贵人来找我,想来不是为了平白给莲华扣帽子罢。” 唐婴宁见他说话敞亮,便也没有遮掩,直截了当地便说了: “我想问问你,可认识唐门金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弱柳妒春 * 莲华见她这么一问,略略偏过妆粉未净的清秀脸庞来,不由地重新审视了唐婴宁一边,站起身来喃喃道: “原来贵人是唐门大小姐,莲华失礼了。” 唐婴宁没有站起身来回礼,而是定定地看着他垂下的双眸道: “先生只需回答我,可否认识唐门金氏?” 他如水的明眸抬起来,如同潋滟着波光的湖面: “岂止认识,侯夫人乃是莲华的恩客。” 唐婴宁脸上腾地浮起一层绯红来。莲华这样直白的回应,反倒叫不经人事的她感到局促。可她到底是为了对付金氏来的,如何也不能在莲华面前生了怯意。 “既然如此,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倘若事成,婴宁愿以重金相谢。” 莲华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是带着笑意的温润模样,而澄澈的眼中却像是看透了一切: “唐大小姐可是希望借莲华之力扳倒侯夫人?” “不错。” “那么请恕莲华无法从命。 既是做这一行,最不能坏的便是规矩。 更何况侯夫人与莲华有知遇之恩,若是应了大小姐之命,只怕天道难恕。” 唐婴宁站起身来,淡淡道: “先生应知我家承办太医院惠民药局,为京城百姓甚至中州十六郡提供药材。 金氏篡改账本,私售药材多达千余两。 此人不除,唐门难安,京华难安,京华百姓亦难安。” 莲华眼中涌起一丝波澜却又转瞬即逝,仿佛一丝秋风被卷进万丈深渊当中。他的手轻轻在袖中握紧,脸上却看不出分毫异样: “那,与莲华无关。” 唐婴宁逼近一寸: “果真? 如此偌大繁华的梨园,难道没有唐门的一砖一瓦?” 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从从容容,毫不慌张: “大小姐既然知道了这么多,大可去禀报侯爷与老夫人,为何偏偏要找上我这里?” “金氏的智谋远在我之上,与你的事,还有账本的事,她怎么可能留下破绽?” “那么大小姐将这一切告知我,就不怕我透露给侯夫人?” 她的眸色亦是清白如水: “既然想要得到先生的帮助,婴宁怎么会有所欺瞒?” 唐婴宁不认识莲华。可是她清楚得很,无论莲华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能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成为这梨园的主人,势必会有着比旁人更多的手腕和智谋。 吹枕边风这样的事,绝非是他所在的格局。 所以她打了一个天大的赌。倘若想要得到莲华的帮助,势必要诚心相对,将一切原委全部都和盘托出。 莲华忽地笑了,宛若一夜春风来,人面比花娇三分。 “大小姐所求之事,莲华记下了。” 唐婴宁刚想追问两句,却见他整个人都挪近了两步,容颜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莲华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朵杜鹃花来,纤细的指尖拈着,斜斜别在她的耳鬓。 温热芬芳的气息几乎快要贴在她面额上,唐婴宁的心陡然漏了半拍,身子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莲华没退开,而是仔细端详了她一阵儿,指尖顺着她水光锦的衣裳滑下去轻轻包住她的手,眉眼中的笑意肆意蔓延,如同春日野火般烧尽一池碧绿。 他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 “这支杜鹃,婴宁可愿采撷?” 唐婴宁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莲华的屋子里落荒而逃的,她提着裙角,几乎顾不上戏院里看客们繁杂的目光,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这座玉宇琼阁。 虽则她是重生回来的,可是到底两辈子不经人事,更未体会过分毫的男女之情。莲华这样娴熟的引诱,让一向安静沉稳的她慌了阵脚。 一想起那肌肤接触的温热,唐婴宁便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哪边儿飘过来,带着极为别扭的语调: “如今还是初夏,有那么冷么?” 唐婴宁定神回头看,只见杨晧不知从哪边的柳树下走了出来,发间还沾着几片细长的柳叶也浑然不觉。 她忽地想起那日初见杨晧的时候,他那一身绿油油的嘲风华服,倒是让人看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一遇见他,方才在莲华雅阁当中那略有些压抑的心情便陡然舒展开来: “殿下还未回府,可是要在梨园过夜?” 杨晧连连摆手,脸上略有些窘迫: “李恪说的话都算不得真,我住在梨园并不是为了...找姑娘。” 见唐婴宁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杨晧脸红的已经能滴下血来: “更不是为了找小厮,我不是断袖。 我来梨园...是为了休养的。” 唐婴宁微微撇开脸去,脸上亦是一片滚烫: “殿下自便。 夜深露重,唐门家规甚严,请恕臣女告退。” 她正欲拂袖离去的时候,却感觉鬓间有什么东西轻轻划过。她回头一看,只见杨晧手中轻轻握着方才莲华给她戴上的那朵杜鹃花。 他看着手心里那朵娇弱的花儿,皱着眉头说: “这是谁给你戴的?这花寓意可不好。” 唐婴宁又想起莲华唱的那出杜鹃血来,心下也想着那杜鹃花总归不算什么好花,便也没在意: “方才一位友人所赠,若是三殿下喜欢便拿回去罢。” 说着,转身便准备离开,却感觉手腕一紧,瞬时便跌入一个怀抱当中。 抬头一看,杨晧一手拥着她,一手里又拈着什么东西给她别在耳后。 冰冰凉凉的触感,唯他的手是温热的。 唐婴宁还没回过神来的功夫,杨晧手上的动作便已经停了,环着她腰的手也轻轻放开。只见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得露出那颗深藏不露的虎牙来: “恩,柳叶好。柳叶辟邪,走路不撞鬼。” 她一惊,轻轻抚上耳畔,果然摸到一根柔软的嫩芽上结出的两片柳叶。 虽则前面只见过一个莲华,但唐婴宁猜测,这天下的男子应当是少有给女子插一簇柳叶的。 只是看着他笑得一脸单纯的模样,唐婴宁不忍心破坏他美好的祝愿,只微微福了福身: “多谢殿下相赠,臣女告退。” “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府吗?” 唐婴宁头也没回: “多谢殿下,车马侍女就在外面等。” 她继续往外走,杨晧的声音远了些但仍然清晰可见: “我明日便去药局,切莫忘了...!” “唐门恭候大驾光临。” 离得足够远了,杨晧终于没再扯着嗓子喊,而是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浅笑着念了一句: “夜安,婴宁。” * 出了梨园,唐婴宁一眼便瞧见了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柳白,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柳白迎上来,她的身子便立刻软绵绵地靠在她柳白肩上,像是累极了的模样。 柳白急忙将她扶上马车,让她倚着软垫斜斜躺了下来: “大小姐进去大半天了,也不带着奴婢。 奴婢在外面瞧着便害怕,那梨园是什么地方...” 唐婴宁安慰道: “无妨,梨园到底也算是守规矩的,我进去不会有事。” “天色这样晚了,老太太约莫着该着急了。” 唐婴宁想起今日在梨园的遭遇,连忙嘱咐道: “回去切莫忘了,千万要守好了这件事,切莫让其他人知道了我今日来了这儿。 就说是去城西的崇安寺祈福了。” 柳白忙不迭地点头道: “大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嘱咐了她一遍之后,唐婴宁这才放下心来,靠在软垫上睡了过去。 到了唐门已是深夜,唐婴宁下了轿子便瞧见赵姨娘打着灯笼等她,心下不由地一暖。 她笑语吟吟地迎上去,却瞧见赵姨娘眼眶泛红。 看见她平安归来,赵姨娘埋怨似地拍着她的手背,眼泪一连串地往下掉: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唐婴宁连忙搀扶着她,慢慢地一边往回走一边软声问道: “姨娘这是怎么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初识瘟疫 * 唐婴宁哄了好一会儿,赵姨娘这才平息了下来,轻轻啜泣着同她道出了原委: “如今外头的时疫闹得正厉害,我不放心,今日便回了趟娘家。 才一进家门,便知道芳宁丫头刚刚没了。 兄嫂就这一个丫头,哭得厉害,说是前天便让抬出城外,估摸着连个全尸也不能留。” 说着,赵姨娘又哽咽了起来,哭得伤心不已。 唐婴宁脑中慢慢回想了一阵儿,这才想起这“芳宁丫头”是谁来。 那是中书省赵侍郎的嫡女,也是赵姨娘的亲侄女。小时候她曾见过几次的,犹记得是个玉雪聪明的小姑娘,一对梨涡笑起来尤为可爱。 虽多年未见,一想起来亦是酸涩,更别说她的骨肉至亲们? 一时间,唐婴宁也不知该作何安慰,只好一下一下地给赵姨娘顺着气,陪着她慢慢在院子里走。 赵姨娘小声啜泣着说: “那丫头才跟你同岁,就是不听家里人劝,非要一个人跑到书铺去买什么琴谱,结果晚上回来就病了。” 听到这儿,唐婴宁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 她恨不得立刻便回到自己房中去继续研制解药。她甚至想到,若是她能早一点将住在椿黎园的那位姑娘治好,再将手里的方子推行到外头去,赵芳宁会不会如今还活着? 毕竟赵芳宁父母双全,还有如此疼爱她的姑姑,比起她来,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唐婴宁心中酸涩,可惜那个姑娘的同时,又不由地握紧了赵姨娘的手,细声安慰道: “姨娘...不哭了,这时疫总会过去的。 总有一天,它会过去的...” 这句话她说的很慢,却很坚定。 也不知是说给赵姨娘的,还是说给她自己的。反正说完这句话之后,唐婴宁感觉自己胸腔里似乎又有热烈的火焰在跳动着。 奇迹般地,赵姨娘听了她的话,竟然也不再哭泣,反而是愣愣地看着她: “丫头,你不会又开始看医书了罢?” 唐婴宁并没打算瞒着她,于是便点了点头,用沉重的语调说道: “姨娘,我不想让千千万万个芳宁再被这时疫吞没了。” 赵姨娘一时沉默了下来,看得出来她也在不断地挣扎着。 赵氏也是大家闺秀,自幼读的也是女则、女训,学的是三从四德。她清楚得很,女人就算是再有才能,也是不能站在医馆里抛头露面的。 只是...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心里挣扎犹疑着,可是答案似乎已然清晰地写在对面这个少女的脸上。 她坚定,从容,仿佛一个已然飘然立于这世间的医者一般。 这样美好的青春年华,让她又想起来自己那芳华早逝的侄女。 难道要帮助唐昭昱扼杀掉她的天性,让这孩子一辈子都被埋藏在深院之中吗? 想到这儿,赵氏一咬牙道: “好,丫头你记着,往后若是缺银子缺药材,只管跟姨娘说。 明日姨娘便请老太太准允你去药局帮忙,若是有什么要跟医师们请教的只管去! 不管怎么样,咱丫头有这样的志气,唐门就该全力支持。 就算你爹不支持,姨娘也支持你。” 唐婴宁望着她有些消瘦憔悴的脸颊,鼻尖不由地一酸,可心里却是暖烘烘地。 * 告别了赵姨娘之后,唐婴宁便回到了椿黎园。 一进园子,她便唤来了椿黎园的另一个丫头芒青。 她和柳白一走便是大半天,园子里的事全都交给了芒青打理。自然地,唐婴宁将那病患的事也全都委托给了她。 好在芒青也算是个稳重的,一天下来按照唐婴宁的嘱咐给病患喂了三次药。如今再诊脉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咳血了。 可唐婴宁知道她开的方子是下了猛药,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想要得到真正有效的解药,她还需要刻苦钻研。于是在看过病患之后,她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闺房里研读古书旧籍。 唐门的藏书多的不计其数,只是日久没人看,都积了灰。 她昨天夜里悄悄去了一趟藏书阁,翻出一本破旧的风寒论和一本黄帝内经。这两本书她小时候就偷看过,可是那时候大字还认不得几个,更别说看得懂其中的内容了。 再翻开的时候,唐婴宁感慨良多。 或许是两世重头来过,这书里的内容却仍然是旧时的模样,让她也不由地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 她的脑海中甚至涌出了许多破碎的片段,来自很久以前。同样也是夜里昏黄的灯火下,她父亲抱她在膝上,一字一句地叫她读着黄帝内经上的大字。 虽然父亲年轻时的容颜记不清了,但总归不是现在这样阴戾冷漠的模样。 这一夜,唐婴宁彻夜未眠,将那本黄帝内经看了一半,累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晨曦初露,晨起给病患熬药的柳白瞧见唐婴宁房中灯还亮着,这才进来瞧见她睡熟的样子,忙不迭地将她唤醒了,唯恐她着了凉气。 唐婴宁正做着关于黄帝内经的梦,梦里也是书里的大字漂浮在半空里,四处都是。她此时还徜徉在梦里,却冷不丁被柳白给唤醒了。 柳白见她眼中的疲惫,担忧地劝道: “大小姐都看了一夜,也该歇歇。” 唐婴宁轻轻摇了摇头,缓声道: “倒是不觉得累。 柳白,小厨房里应当还有些吃食,你去给我蒸碗鸡蛋羹好不好?” 柳白无奈,只好点头应了,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去给她做鸡蛋羹。 唐婴宁将书案上平铺的黄帝内经又翻了一页,这才读到《灵枢》卷五,寒热病第二十一处。 随着纸张轻轻翻过去,她一双眸子盯在书页上没动。 因为从这一页开始,书页侧面竟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批注!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又细细地研读起了那些批注。 正是因为有了那些批注的帮忙,剩下的部分唐婴宁只花了两个时辰便读完了。 通篇的黄帝内经读完,她只觉得精神抖擞。她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思绪,又借助着前世记忆一连写下了数篇方子。 写完了方子,唐婴宁这才泛起了嘀咕。这书多年无人阅览,究竟是谁留下的这些珍贵且颇有见解的批注? 她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可惜了柳白的蒸蛋,硬生生给放凉了、又上蒸笼加热、又放凉了,柳白端着碗来来回回地从小厨房到她的书案前跑了了好几次,可那鸡蛋羹还是没得到唐婴宁的青睐。 到最后那金黄灿灿的鸡蛋羹,硬是被她给搁成了一片干瘪如同蜂窝般的模样。 一直快到午时,柳白和芒青进来给她送午膳,唐婴宁才从桌案上抬起头来。 只见芒青手中还捧着个神秘的小盒子,只一眼她便知道是什么东西。 唐婴宁站起身来,因为好几个时辰未进食,忽地眼前一阵眩晕,只好撑着桌案才缓过劲儿来。 柳白立刻便赶过来搀扶她,担忧道: “大小姐这么久不进食,可不得犯晕么? 来,先吃点心垫一垫。” 唐婴宁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眼睛轻飘飘地瞥向芒青手里的小盒子。 柳白连忙解释道: “这是忠肃侯府送来的,说是侯爷专程从江南带回来的稀罕物件儿,姐儿要不要打开看看?” 唐婴宁撇过脸去,坐到了摆满了膳食的餐桌前,准备起筷吃饭: “扔了。” 芒青一愣,以为她大半夜没睡闹脾气,连忙道: “方才那送礼物的侍卫还可以叮嘱奴婢,说是侯爷吩咐务必要送给小姐的...” 唐婴宁旁的一概不动,只捡了那碗早上剩下的鸡蛋羹,慢慢咽了一两口,脸上这才露出些许满足来。 只见她一勺接一勺地连着吃了两三口,这才用帕子擦净了嘴角,轻描淡写道: “那里面装的不过是一柄碧玉簪子。 你们若是得空,且去荔香园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人配着一样的簪子。” 听了她的话,芒青这便打开盒子来看了一眼,果然是柄通透水亮的碧玉簪子。 可是这丫头倒也是爱钻牛角尖的,非要奔去荔香园去看个究竟。 还没半个时辰,芒青便一个人气冲冲地回来了。 刚进椿黎园,小丫头便愤愤不平地嚷道: “凭二小姐算是谁,荆侯爷怎么还给她买了一样的礼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翠玉簪子 * 听闻这话,柳白大吃一惊,忙问道: “你这丫头,若是么瞧清楚可不能这么乱说。” 芒青一张小脸气鼓鼓地,涨得通红,却也不敢再嚼出什么更恶毒的话来,唯恐唐婴宁听了不悦。 可再瞧瞧唐婴宁,她竟像是意料之中一般,神情始终淡淡地。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碗,从一旁取过那装簪子的木盒来,打开来细细端详着: “芒青说的不错,忠肃侯的确送了一样的簪子给唐婉娇。” 柳白惊道: “大小姐早与忠肃侯爷定下了姻缘,二小姐如此这般...岂不是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唐婴宁冷笑了一声。他们又岂止私相授受那么简单。 她忽想起前世里瞧见的那场景——他们二人在她病重时,那花前月下,对影成双的模样,可真真是堪称良配。 一想到这儿,荆楚昭那张永远停滞在梨花树下的面容,又在她脑海之中薄了几分,淡得几乎全然看不见。那些对她似有若无的情意,原来只是肮脏的谎言而已。 唐婴宁重生了才知道,他要的名门是真,闺秀是假。 她猜测,前世里荆楚昭或许是看出来自己在唐门式微,怕娶了自己得不到唐门全心全意的协助,这才又移情到唐婉娇的身上。 可既然她回来了,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唐婴宁葱白的指尖捻起簪子的一头来,手上微微用力地握紧了那翠玉簪子。 她没吭声,眼睛却瞧见那垫在下面的木盒竟是特意对照着簪子雕刻成了相应的槽皿。如此一来,便能让簪子固定在匣子里,让它不至于到处晃动而有所损毁。 她拿起来将簪子拿到阳光下头照了照,只见里面晶莹剔透,没有分毫杂质。 果真是支上好的玉簪。 只是可惜了,摊上那样一位主人。 唐婴宁如此想着,指间却陡然松开空隙,那抹翠绿便瞬间坠落下去,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柳白和芒青齐齐“哎呀”了一声,全都吓傻了,连忙便蹲下身去将簪子抢救起来。 可是那簪子已然碎得无法修复,只得静静地躺在丫鬟们的手心里,连那精心雕琢的牡丹花也再也没有了方才栩栩如生的艳丽。 柳白心疼地说道: “大小姐生气归生气,总不至于将它给摔了。 如此这般,就算是二小姐没理,可咱们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唐婴宁毫不留恋地将目光从那断裂的玉簪上挪开,晃了晃手中的木匣子道: “要那个东西才累赘,你们拿去扔了,随我一同去给祖母请安。 这事儿得尽早办了,下午我还要去药局一趟。” 说着,她便懒懒地将木匣子一收,也不等两个丫鬟反应便踏出了屋门。 两个丫鬟大眼瞪小眼,眼见着唐婴宁快走出院子了,这才用帕子将碎玉全裹进帕子里扔了,连忙跟着她往翠芳苑去了。 * 这会儿唐婉娇还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一无所知。她特意为了荆楚昭送来的玉簪,取出了自己新裁剪出来的一身蜀锦衣裳,打算应邀去忠肃王府幽会。 荆楚昭派来的马车都已经候在偏门外了,她却仍旧不紧不慢地梳洗打扮着。 母亲常教导她,若是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让他抓心挠肝地求不得。 故而唐婉娇在这方面十分有灵气,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一个天大的雷已然在赶来劈她的路上了。 她刚刚才梳洗打扮好了,翠芳苑的人却偏偏登上门来,说是老太太叫她过去。 唐婉娇跟她的傻妹妹不一样,她从来不在礼数方面给人留下话柄。她算了算时辰,左不过老太太就是要找她说说话儿,想来也耽搁不了多久。 于是她便穿戴整齐地去了,头上还插着那柄牡丹风华的翠玉簪子,衬的她一张小脸楚楚动人,看起来像是名门闺秀的那么回事。 就这样,唐婉娇一路端着她臆想的名门闺秀的架子,凌波微步般款款而来。 刚一进翠芳苑,唐婉娇却瞧见唐婴宁正坐在老太太身边说着体己话,不知在说些什么。 再看老太太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妙。 她立刻便察觉到了异常,可并不知是怎么回事,于是便只得照着往日的礼数给老太太行了礼。 可这次,老太太却迟迟没让她起来。 反倒是唐婴宁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去,端详了她一阵后笑道: “是了,这簪子果然是让妹妹捡到了。 这下祖母不用担心是家贼了。” 唐老太太却并没有理会唐婴宁看似“打圆场”的话,而是语气严肃道: “二丫头,你将头上那簪子是哪儿来的?” 唐婉娇一时反应不过来,又不能说是荆楚昭所赠,于是便只能搪塞道: “这簪子...是舅舅托人从江南买回来的...” 唐婴宁却轻轻地“咦”了一声,面带疑惑地说道: “荆侯爷送来簪子的时候曾说过,这娇牡丹的翠玉簪独此一支,金家舅舅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唐老太太听到这儿,已然听出了些许端倪。 再看唐婉娇支吾的模样,心中对这二孙女的怒气更甚。 老太太怒而一拍桌案,严词道: “去把她头上的簪子拿过来,一看便知!” 身边几个丫鬟也都是手脚利索的,见老太太都发了话,连忙拥上去将唐婉娇头上的翠玉簪子拔了下来,呈到老太太面前。 唐婉娇那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她的簪子被夺了去,一头乌黑的长发便披落下来,衬着惨白的脸色如女鬼一般。 不仅如此,还有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她脸颊滑落了下来,她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坦然自若。 老太太虽年老,但眼神一向好。她将那簪子与唐婴宁手里的木匣子一合,正巧稳稳当当地卡在里面,实在是巧夺天工一般的契合。 既然验明了簪子就是荆楚昭送来的,老太太脸上便更沉了几分: “原以为你比起三丫头还算是懂事的,结果竟学会了偷鸡摸狗的把戏! 来人,家法伺候!” 唐婉娇饶是再蠢笨,也多少猜出了一些来。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将与荆楚昭的事情全供出来。若是那样,不仅嫁入忠肃侯府的事将会作罢,自己的名声也会变得污糟不堪,最后只能落得个下嫁的命运。 在如此艰难的境遇之下,她只好一边哭一边哀求道: “孙女并未偷过姐姐的簪子,想来只是碰巧了一样的... 祖母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我房中查探一番,看看是不是有跟这一样的匣子。” 本来唐老太太打算直接发落,可唐婴宁竟也在一旁帮腔道: “祖母还是派人去荔香园看看,若是委屈了妹妹可不好。” 于是唐老太太这才指了两个丫鬟去了荔香园。 唐婴宁给柳白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刻心领神会地跟着去了。 此时还是盛夏,堂屋里闷得不行,又没人给唐婉娇扇扇子。 本来屋里就热,她披着头发更是捂出了一身的汗。饶是再漂亮的美人儿也经不住如此的折腾。还不等丫鬟们回来,唐婉娇脸上的妆便花了,她又不敢伸手去擦,只好狼狈地继续跪在地上。 唐婴宁则安安稳稳地坐在祖母身边,身边还有芒青给自己慢悠悠地扇扇子,安逸得很。 才过了半个时辰,几个丫鬟便回来了。 唐婉娇听见背后的声响,眼中立刻便亮了,期待地回过头来一看,一张脸却在那瞬间被吓得煞白。 眼见那为首的丫鬟手上,捧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梨花木匣子! 她瞬间便瞪大了眼睛,冷汗一层一层地从额前落下来,脸色又苍白了三分。 唐婴宁只随便瞧了两眼,便知道是柳白带着她们找到了装着唐婉娇和荆楚昭往来私信的匣子。 可她并未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来,只顾着剥着花生,将那一颗颗嫩白的果仁儿塞进了自己随身的小荷包里,时不时还尝上一两颗。 唐老太太瞧出了唐婉娇的异样,一皱眉问道: “你们找着一样的匣子了?” 那为首的丫鬟低头道: “回老太太的话,找着了。 只不过...还找着了一些忠肃侯送来的信件,也一并带来了。” 唐老太太大惊,转而怒向唐婉娇斥道: “你竟敢私相授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