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 第1章 芝兰玉树,生于庭阶 “朕也曾经是一位娇滴滴的公主。” 我坐在铜镜前,抚摸着脸颊说出这句话,内心的悲伤简直要喷涌而出。 一旁的二皇姐却笑得捂紧了肚子。 我把她轰了出去。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她本是来陪我用午膳的,却把我按在镜子前面大损了一通,说我十五岁生日那天登基时还是个女子,三年过去,已经彻底变成了个男人。 我回想着她的话,忧伤地问我的贴身婢女:“云乡,朕真的一点女儿态也不剩了吗?” 云乡飞快地摇头,“您梦到丞相被吓醒的时候,还是很有女儿态的。” 我把她也轰了出去。 晚上还要大宴群狼……群臣,我便躺下养精蓄锐去了,昏昏沉沉的就又做了那个梦。 “陛下陛下陛下,丞相他……” 我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接道:“他来杀我了?” 云乡站在床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丞相已经来赴宴了。” 我松了口气,擦干额上的汗,更衣,摆驾设宴的万寿园。 万寿园中遍植夏花,如今六月盛夏时节,正是它最艳丽的时候,而我到来时,花中那白衣人,却让那姹紫嫣红一瞬间失了颜色。 身姿挺拔,白衣清华,如芝兰玉树,立于庭阶。 当朝丞相,谢庭柯。 他背对着我看花,我站在门口看他,一时挪不开眼。 每次他没看见我的时候,我总忍不住盯着他看个没完;而一旦他看见了我,我立刻就不敢乱看了。 比如此刻,他转过头来,躬身一揖,笑意温和,“参见女皇陛下。” 满朝文武不满我女子登基的很多,唯有他,至今仍不厌其烦地在我的称呼前加“女皇”二字,似乎生怕我忘了,我本没有登基的资格。 我赶忙收回贪婪的目光,摆出一脸假笑,走进园中,道:“丞相又早来了一个时辰,朕贪睡来迟,甚是惭愧。” “稍后的寿宴还需女皇陛下劳心,将养精神自是应该。”他笑道。 “丞相终日操劳,朕多费些心思也是自然的。”我笑道。 一番唇枪舌剑,个中意思我们心知肚明,他不再回击,从身旁随从手中取过一个锦盒递给我,“祝女皇陛下万寿无疆。” 我接过来,心想他的祝福我可兜不住。 平日我传谢庭柯议政,他往往要迟个大半天才来;但我每年生日,他都会提前一个时辰到来,让我单独去见他,并把贺礼亲手给我。 每到此时我总会以为他对我还存有一点点昔日情谊。 然而也只有这一天而已。 这个我如今最怕的人,其实是我从懵懂无知一直喜欢到青春妙龄的人。 那时候,谢庭柯还不叫谢庭柯,而叫谢齐光;我也不叫季含光,而叫……滋滋。 我大轩国的公主在及笄以前是不起正式名字的,随口起个绰号就叫到十五岁,笄礼时方赐下封号。 然而我没等到及笄礼,只等到了登基礼,被父皇给了“含光”这么个公主味不浓的名字。 谢齐光是前任丞相谢增的独子,我和二皇姐跟他师出同门,小时候曾在同一个屋子里念书,在同一个院子里疯玩……主要是我和二皇姐疯玩,他念书。 八岁时的我被父皇惯得不成样子,在同窗间横行霸道,逮谁欺负谁,但是最常欺负的,就是谢齐光。 那时他十二岁,一身白衣加一张白脸干干净净,不像其他男孩子那般喜欢打闹折腾,整日坐在座位上读书写字。 手欠的男孩子看他文静,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就都去欺负他,结果一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手欠的本公主看他们都欺负不了他,就逞能地去了,又拽头发又抢东西,他却都只是微微一笑,我被那好看的笑美瞎了眼,结果从那以后就失去了欺负其他人的兴致。 课间,他坐在那里读书,我从背后抢过他的笔,劈手就把笔尖往他脸上划。 他一把捉住我的右手,夺过笔去,我忙用左手捂住脸以防报复,右手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 睁眼一看,他用笔蘸了朱砂,在我右手背上画一朵鲜红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的画画得真好,我高兴得好几天没舍得洗手。 上课,他来得最早;下课,他走得最晚。拣别人都不在的时候,他清清静静地温习功课,常常读出声来。 他读的时候,我就躲在一旁偷听,觉得那声音比二皇姐的琴还好听;等他读完了,我就跑过去捣乱,抢了他的书引他来追。 夕阳温柔,他不紧不慢地含笑追我,一步步踏缓了时光。 我向小伙伴们炫耀说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欺负他,小伙伴们表示不屑,说那只是因为我是公主。 于是我就让二皇姐也去试试,她不敢,被我硬推上去了,结果虽然没挨打,却也被瞪了一眼。 我算是美透了,每天变本加厉地欺负他,结果倒没被他打,却被父皇打了一顿。 父皇告诉我说,谢增是大奸臣大权臣,天天在朝上欺负他,结果他女儿天天在书院欺负谢增的儿子,简直是作死。 那时我还不太懂,只深刻认识到不能让谢增知道我欺负他儿子,于是就跑去威胁谢齐光,“你要是敢告诉你爹我欺负你,我就召集书院里所有想打你的人,我们一起打你!” 他笑吟吟地摸摸我的头,“滋滋这么凶巴巴的,好吓人啊。” “既然知道我的厉害,就记住我的话!” “好,记得了。” 如今想起这些,我简直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如果过去我能稍微少欺负他一点,将来没准还能求他给我留个全尸。 晚宴结束后,我精疲力竭地跑到尚华宫,去看父皇。 当时他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对着月亮用泥巴捏小人,据他所说,这叫吸收日月精华,如此捏出来的小人会更加活灵活现。 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在烈日当空的时候对着太阳捏,免得“日月精华”少了一半,他生气地“哼”了一声,不理我了。 “父皇,宴会散了。”我捂着肚子走进去。 他头也不抬地继续捏小人,“饭在屋里呢,吃去吧。” 我欢快地跑进屋去,把宴会上少吃了的东西补齐。 我父皇哪儿哪儿都好,做的饭好吃,小人捏谁像谁,又博学多识,问他什么他都知道,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无心国事。 为帝前十年吊儿郎当,结果培养出了谢增这样的大奸臣;之后五年和谢增斗智斗勇,被打得节节败退勉强支撑;最后一年,谢增熬不过先挂了,结果谢庭柯子承父业变本加厉,父皇彻底撑不住了,就把皇位传给了我。 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却传给了我。 他说我一介女流,年纪又小,就算亡国了,也会获得青史的宽恕。 于是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男扮女装?”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你父皇长得太英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可堪回首,五年时光 酒足饭饱,我还是捂着肚子走出去,父皇的小人还没有捏好,但已经有了脸。 我凑过去一看,是母后。 “这已经是第三百九十六个母后了。”我道。 他笑笑,“你母后只有一个。” 我父皇是个绝世好男人,身为皇帝,一生只娶了我母后一人。哪怕是母后去世之后,都不曾再娶。 “父皇也只有一个。”我在他面前坐下,长叹一声,“我好羡慕母后啊。” 他终于掀起眼皮看了我今天的第一眼,问道:“那小奸臣今天又送了你什么礼物?” 我从云乡手中接过锦盒,打开看。 桃红色的锦缎,包裹着一本破烂的书,书名却看得我眼睛一亮。 “《冥江志异》!”我惊呼出声,连忙打开翻了一遍,“至少百年前的古本了!他从哪儿找来的!” 父皇白了我一眼,“果然还是他最知道你喜欢什么。我看他没准也对你有点意思,要不是谢增老贼生的小贼,招个驸马也不错。” “你够了!” 同样的话,他每年都要说一次,稳准狠地戳我心窝窝。 一位少爷给一位公主送她喜欢的故事书,可以理解为喜欢她;一个奸臣给一个皇帝送这个,难道不是督促她快点玩物丧志把皇位让给他? 但他确实清楚我喜欢什么。 我从小就喜欢听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找来宫里的各种相关书籍还看不够,就让书院的其他小伙伴去自己家里给我搜罗。 别人都大包小包地给我带书来,谢齐光不同,他的故事都在脑子里。 书院后的大草地,傍晚时分,阳光温柔和煦,他绘声绘色地给我讲故事,把阴险晦暗的鬼都讲成了阳光的颜色。 然而,谢齐光和滋滋的故事,在我十三岁那年的秋天,从阳光颜色的故事,变成了鬼故事。 我正沉浸在悲伤的回忆里难受得想哭,忽然被一连串的“陛下”打断了思绪。 一看来人是凝章宫的内侍小汤子,我立刻一个头两个大,问道:“大皇夫和二皇夫又打起来了?” 小汤子一个劲点头。 “摆驾凝章宫。” 事实表明,只要是有后宫的地方就有争斗,无论后宫里的是女人还是男人,无论这个皇帝对后宫有没有兴趣。 夜色晴好,适合打架。 凝章宫正殿的屋顶上,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乳白色的玉盘之前,两道黑影如同一支大笔画出的两条活墨痕,在纸上窜来窜去。 两位的武功不分伯仲,没人阻止能打到下辈子,我忙大喊一声:“都住手!给朕下来!” “呼啦”两阵风声,一蓝一黑两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的灯火中,躬身唤我“陛下”。 笑得阴险狡诈的这位,是朕的大皇夫顾云灼,已故大将军顾照的独子,现任礼部侍郎。 面色沉冷不快的这位,是朕的二皇夫苏微,已故大将军苏显的遗腹子,现任御史中丞。 这两位向来不和,朕在处理这件事上早已形成了固定的原则。 “苏微,向顾云灼道歉。”我甩甩袖子。 请我来主持公道的小汤子不干了,悲愤地为他的主子伸冤道:“陛下,是大皇夫他——” 苏微将他一拦,对顾云灼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柿子当然要找软的捏,小汤子在我这儿吃了那么多次瘪还不长记性,妄想我听他说理,还是苏微聪明,直接听话道歉。 顾云灼得意洋洋地看着苏微走远,回头对我笑,我双手叉腰,怒道:“你就不能少没事找事啊!” 说完我转头就走,手却立刻被人从后面抓住。 顾云灼绕到我身前,捏住我两边肩膀,道:“你说清楚了,我怎么就找事了?” 我冲他下三路一脚踢过去,他立刻松开了我的肩,向后蹦了一步。 我忍无可忍地指着他鼻子道:“好歹是朝廷命官呢,能不能别跟个猴子似的?” 于是他立刻站好整了整衣冠,还声音雄浑地咳了两声,然后端正地拱手道:“启禀陛下,栖云楼的事,微臣有了一点进展。” 我懒得看他装模作样,正转身想走,一听这话,当即掉头猛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么什么?” “陛下,别像个猴子似的。” 我冲他下三路又是一脚。 如果说让谢庭柯变回当年宠我疼我的谢齐光是我现如今的第二大愿望,那找到栖云楼的人,就是第一。 我师父庾观在十年以前就是京城读书人公认的才子。才子这种事物往往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我师父就有两处。第一,他不爱走仕途,专爱教人读书,我父皇三顾茅庐他都不理,每日带一帮娃娃摇头晃脑地读“之乎者也”,衣服破了打补丁的钱都没有,他却乐得自在;第二,收弟子不看人品,不考学问,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他看着顺眼,而这个“顺眼”,却并无定准。 父皇为了终有一日将这位才子收入麾下,就把我们兄弟姐妹都送过去给他过目,最后只有我和二皇姐他看着顺眼,收为了弟子。当时父皇还很是失望,遗憾他不能成为未来的帝师,却不料阴差阳错,他还是成为了今日的帝师。 父皇嘱咐我和二皇姐,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郑重地答应了,然后第二天整个师门就都知道我是朝廷的三公主了,于是我收获了一大批跟班,和父皇的一顿暴揍。 就是在这批跟班的怂恿下,后来,我以悍不畏死的精神跑去欺负谢齐光,然后度过了五年美好到不堪回首的岁月。 说起来,当时还跟谢增势均力敌的父皇,原本是万万不会允许我们和谢增的儿子师从一人的,无奈师父这个人倔强得很,他看上了谢齐光,就一定要收下他,父皇阻拦,他就拼死拼活,父皇也不敢拿他怎样,只好同意了。 于是谢齐光来到了书院,成为了我第一个师弟,也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作为最后入门的三个人,我、二皇姐和谢齐光受到了师父和大师姐的偏爱……唉,每说起谢齐光,我总是忍不住说多——其实真正和栖云楼有关的,就是这位大师姐,她叫孟芷音。 她曾在江湖上游历过,身负盖世武功。师父不喜舞刀弄枪,从不许我们接触一点武学,而我对此极感兴趣,就拽着谢齐光,去偷着求大师姐教我们习武,而偏疼我们的大师姐也冒险答应了。 一起冒险最能培养感情,五年下来,这位大师姐在我心里,简直要重过了那个说什么也不肯陪我练武的二皇姐。 然而,就在我十五岁登基的那一年,初初入冬的时候,第一场冬雪融化的夜里,她忽然如同冬雪一般消失在了人间,没留下一点踪迹。 也就在同一夜,名震江湖的武林门派栖云楼,也随之消失了,同样的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事情太过凑巧,我断定是栖云楼偷走了我的大师姐,于是,我已经调查了它三年。 直到今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南疆之雨,湿我衣裳 我亲热地挽着顾云灼的胳膊,走进他的寝殿,然后转身亲手带上门,再一转身,顺势把他甩在金砖地板上。 “你你你谋杀亲夫啊!”他左手揉着臀部“哎哟”几声,右手撑着地就要起来。 我赶忙走过去,朝他伸出手,于是他全凭着我的力气试图站起,而我,为了不辜负他的信任,就在他站起到一半正不能保持平衡的时候,松了手。 惨嚎声中,我施施然来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茶。 不是我狠,更不是我不急着听栖云楼的消息,只是在我最心急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呢? “今晚睡在我那里,我才告诉你。” 顾云灼这个人自小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那时候敢招惹本公主的人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他一个,我换的第一颗牙,就是和他打架时被他打下来的。不过我打掉了他两颗,所以也不算亏。 顾照和苏显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友,因而顾云灼和苏微也从小就是形影不离的朋友。然而,就在我还是公主时被赐婚给顾云灼的那天起,这两位竟突然反目成仇了。 那之前我跟苏微并不熟,除了去找顾云灼玩时偶尔会和他打个照面外,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若说他们因为争我而结仇,实在是没有道理。 然而,当我登基为帝,要“迎娶”顾云灼时,苏微竟跪到了父皇面前,口口声声说爱我,说什么都要“嫁”给我,哪怕屈居“妾”位。 我震惊不已。苏微这个人,据父皇所说,向来胸怀大志,又颇有傲骨,按说不会这么沉溺于儿女情长,更不会死乞白赖地要进宫当面首。 但是他真的这么做了,然后就和顾云灼,打了整整三年的架。 不过,相对于顾云灼,苏微整个人是低调而沉默的,在朕的眼里是一个好柿子,于是,这三年的架,他从来没赢过。 所以顾云灼简直膨胀到要把后宫挤破了,为了平衡势力,也为了保个耳根子清净,我就每天晚上都住在苏微的寝殿,从来不到顾云灼这儿来。 直到今天被顾云灼胁迫了过来。 现在他摔得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只好乖乖地告诉我栖云楼的事。 栖云楼的附近遍生古木,那些古木是栖云楼的机关所在,只有破解机关,才能见到栖云楼,否则只会迷失在深林之中。 虽然力量强大,但地盘毕竟不大,做不到自给自足,所以栖云楼的人还是需要和外界沟通的。所以,有熟悉栖云楼的人,发现那夜之后再也没见到其门人出来买菜,就到林中去找,却因无法破解机关而作罢。 这些年来顾云灼领着一些能人一直在试图破解那些机关,前几天,他们终于成功了。 他已经命人进去查过一次,发现里面并不像人们想象的堆满了尸体,而是空无一人的,且并无遭到破坏的迹象,应该是里面的人主动搬走的。除此之外他什么线索也没发现,于是,他建议我亲自去看一看,毕竟他们都和大师姐不熟。 我冰凉的手心,攥紧了发烫的茶杯。 我是一定要亲眼看一看才行的,可是,谢庭柯把我的一举一动都盯得死紧,我要怎么出去? 顾云灼仰面往地上一躺,翘着个二郎腿,道:“不如让苏微来装几天你,反正他这个人女里女气的。” 我从焦虑中回过神来,挑了挑眉,故作娇羞地说:“不带苏微同去的话,我怕他担心我。” 顾云灼瞥我一眼,从鼻子里憋出“哼”的一声。 三年来,顾云灼用来欺负苏微的借口一天一个从不重样儿,而苏微反击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对我说:“陛下,微臣怕顾云灼会害您。” 我也是不太懂得苏微的思路,顾云灼要怎么害我呢,再打掉我一颗牙? 让顾云灼想办法实在不怎么靠谱,我琢磨了一下,最好的方法大概是找个借口将谢庭柯支离京城。 于是我准备回自己的昭明殿找个大事出来,足够让谢庭柯心甘情愿离京的那种。 这样想着,我叫云乡摆驾,就往门外走,完全忘记了身后还躺着一个麻烦。 麻烦从地上弹起,从背后搂住我的腰,大叫一声:“云乡!去把陛下的奏章搬过来!” 我抬起脚,冲着身后,他的下三路踹过去。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对着镜子琢磨了半天自己的脸,以免一会儿在谢庭柯面前露出算计人的表情。 云乡为我套上那大得拖不动的朝服,纯黑的底色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将我一口吞下,刺绣的金丝纹路又如绳索一般紧紧缠绕住我。 每当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我都会想,我是为了谢庭柯才穿上这身衣服的,可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一直以为,总有一天,我会为他穿上的,是那身鲜红的嫁衣。 然而结果却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那些小心思,并向他寻求答案,他就用实际行动,答复了我。 想得太多难免影响我待会儿的发挥,我便告诫自己不要瞎矫情,然后正了正头顶的金冠,走出门去。 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举行朝会的承和宫时,我走进大殿,看到的情形和往常一般无二。 群臣均已就位,只有谢庭柯,还迟迟未至。 从我出现在殿中,到我在龙椅上坐下,殿下低着头的众多谢党有些抬头瞅了我一眼,有些则继续埋头沉思,仿佛并没有什么人出现在这里。但是我知道,等一会儿,殿外响起那稳而有力的脚步声时—— 他们忽然回了头,哪怕我看不到他们的脸,也知道美丽的微笑正堆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作揖,“丞相大人早!” 早? “昨日寿宴,谢相喝得酩酊大醉,朕担心你今早醒不过来,还特意备了解酒灵药,正要着人送到相府去。”我说着,打个手势,一旁的太监总管方愚便捧了一瓶药丸上前。 谢庭柯在早已给他备好的座椅上坐下,掸了掸柔软的白色长袍。我含笑看着他,并不生气,毕竟,面君不跪,朝堂设座,便服来朝,都是朕亲口准下的。 仪容仪表修整完毕,他才仿佛刚刚听到我说的话似的,站起身来朝我拱手:“多谢女皇陛下。” “不过,既然谢爱卿一‘早’便来了,大概这药是不需要了。”我靠住了椅背,“方愚,听说大皇夫那儿的小木子醉到现在还没醒,这药拿去赏了他吧。” 殿下的顾云灼十分配合地谢恩,其余众臣互相瞅瞅又瞅瞅谢庭柯,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尴尬。 但人家正主并不尴尬,重新理了理袍子,含笑落座,道:“女皇陛下果然心思至细,如此小节之上,从未有失。” 这是刺我泥于小节难成大器呢,没事,我不生气,不生气。 “朕这里正有大事需要丞相拿个主意。” “女皇陛下请讲。” 我将早就备好的奏章递给他,道:“南疆水患一时难除,工部办事不利,朕需要有人前往督查指挥。” 谢庭柯微收着眉,将奏章看了半天,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有没有听出我的话外之意。半晌,他道:“回女皇陛下,臣以为,二皇夫苏御史可往。” 虽然我知道苏微这两重身份和刚直的性子使得让他前去极为合适,但谢庭柯的回答让我颇感意外,因为这种很能笼络民心的机会,他向来不会放过。就算他看出了我有调虎离山之意,又何必将这个机会让给苏微呢? “苏御史近来身体微恙,不宜前往。”我道。 谢庭柯睨了苏微一眼,挑眉道:“女皇陛下是希望微臣前去?” 我心想是呀是呀,“若爱卿有合适人选,朕自不愿劳烦丞相。” 他微低了头,轻声一笑,“微臣并无其他人选,但,请恕微臣无暇前往。” “哦?丞相有其他要事在身?” “回女皇陛下。”他欠了欠身,“下月初五,微臣娶亲,幸蒙光降。” 南疆倾盆的雨,一瞬间冲我兜头淋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罗敷有夫,使君有妇 虽然谢庭柯没去南疆,但大概也没心思盯着我了。婚期将至,他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苏微虽然也没去南疆,但我以谢庭柯尚在京中劝得他答应不去栖云楼了,我终于可以在没有他和顾云灼打架的环境下安静生存了。 一切都解决得很完美。 但顾云灼一路架着我回到昭明殿。 他把我扶到床上躺下,取了把小扇子来,站在床头给我扇风,叹口气道:“你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从不假装坚强。” 我用力抹了把眼泪,“谁说的!” 然后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放声大哭。 床沿微微陷下去,他的声音闷闷的:“算起来也有……快五年了。你还不死心?” 不死心?怎么可能。 我对谢庭柯早已经死心了,可我的心还没有死。 没有死,会难过。 顾云灼递给我一块帕子,再叹一口气,道:“你不如睁眼看看我?我算你半个家养的,比外面野生的放心多了。” 我用那帕子用力地擤了一把鼻涕,嘟囔道:“我不喜欢长得丑的。” 顾云灼飞奔出去照镜子了,我躺平,轻轻捂住自己的双眼,听自己的心一点点静下来。 谢庭柯要娶的,正是他多年前便有婚约的女子。 她叫李薇言,据说是谢庭柯的远房表妹,自小便与谢庭柯定下了娃娃亲。后来她父母双亡,便住到了相府中去。 我和谢庭柯形影不离的那些日子里,从未听说过她有这么一个表妹,更没听说他有什么娃娃亲。 可就在我和他的关系彻底破裂后没几年,她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据说谢庭柯曾为她亲自到万丈的悬崖边上采过草药,险些跌了下去,幸好一手扒住了悬崖边,却也带了一手的鲜血回来。 相比之下,他送给我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书,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觉得自己也该醒醒了。 刚这么想,就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晚饭时候,还没吃几口,谢庭柯忽然进宫见我,说要商议一下南疆事宜。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冒着香气的饭菜,套上朝服,在昭明殿的正殿召见谢庭柯。 我来到正殿时,谢庭柯正举着杯茶,给在场的内侍讲解据说不伤胃的泡茶和饮茶方法。 见到我来了,他仍是不紧不慢地讲完,然后把茶杯往内侍手里一递,走向我之前还不忘嘱咐一句:“照我说的去换了吧。” “呵呵,谢相的生活可真是讲究。”我冷笑道,在龙椅上坐下,“只是这天下的伶俐奴才大概都在相府,朕只捡到些蠢的,学不来那些高雅玩意儿。” 他垂了眼,没有回话,只是低低一笑,然后向我微一躬身,就在内侍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开始例行的理袍子。 他难得的不回击我,我反而觉得有些尴尬,对身旁的云乡使个眼色,问她顾云灼和苏微为何还没到。 云乡和我向来默契,正准备去问,就见顾云灼搀扶着苏微,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我强忍住一瞬间的笑意,道:“云乡,快给阿微看座。” 这两位终究还是靠谱的,朕都忘了曾撒过苏微生病这个谎,他们不仅记得,居然还能暂时放下矛盾,肩并肩地走进来。 把苏微安置好后,顾云灼在大殿中间岔开双腿立着,抱起双臂,鼻孔朝天地道:“丞相大人为了娶妻这么个芝麻小事,竟拒绝为国分忧,真是因小失大,因私废公,枉居相位!” 最后四个字真是听得我冷汗直冒,不自觉地赶紧去瞅谢庭柯,见他神色一冷,我简直想给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安排后事了,心念再一转,才想起这个人是顾云灼…… 顿时放心了。 果然,谢庭柯面上的怒色只一瞬便烟消云散,他没有看顾云灼,而是向苏微询问了几句病情,就把话题自然地转向了南疆的水患。 一直以来,朝野上下都知道,这世上唯一一个胆敢和谢庭柯正面冲突的,不是年逾不惑的太上皇,不是当今的女皇陛下,而是女皇陛下身后的那位正宫,顾云灼。 因为无论是谁,敢招惹谢丞相的,都会被折腾个七荤八素。唯有顾云灼,对谢庭柯不敬之事做尽,却从未遭到什么报复。对于他的主动出击,谢庭柯一般只有一个对策,就是躲。 这件事情难以解释,就连顾云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事之人查了这两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没有发现半吊钱的关系。于是京中便有传闻,说是谢丞相对大皇夫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情愫,故而事事迁就。 云乡把这传闻告诉我时,我不由地咧了咧嘴。如此说来,我喜欢谢庭柯,而谢庭柯却深爱着我的丈夫,那我岂不是应该去勾搭一下他的未婚妻? ……我不去。 我们谈水患,谈完水患,他们又谈了不少用不着我操心的杂事,我听着听着就眼皮发沉,他们的话语慢慢都变成了耳边的嗡嗡声。 嗡嗡声停下的那一刻,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我睡得迷迷瞪瞪,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用力地睁开眼,目光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人脸。 我吓了一跳,因为顾云灼这个人长得从下面看真是丑哭了,我刚睡醒,小心肝承受能力还不太强,便愤怒地张口骂道:“混蛋你抱我干什么!” 他冲我急使眼色,低斥一声:“闭嘴!” 我自问脑子还转得不是特别慢,被他一吼顿时清醒了些,警惕地向四周一望,就看到站在殿中的谢庭柯。 我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们这是刚谈完事,谢庭柯还没走。 刚才那句骂突然浮上脑海,我觉得尴尬无比,便转回了头,勉强将脑袋倚在了顾云灼的肩头,掩耳盗铃地想,朕不在朕不在朕不在。 回凝章宫的路上,顾云灼对我刚才的表现一顿数落,我听得怒气填胸,却没有心思回击他,便岔开话题问他刚才都谈了些什么对策。 顾云灼的复述说得我连连叹息,心想如果谢庭柯是个忠臣,该有多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因为不愿招惹江湖势力,为了避人耳目,我和顾云灼商量,只带上了他身边的小木子一人前往栖云楼。 出发的这日天气晴朗,我穿了一条白裙,发上只简单插了根绿色的玉簪,整个人在太阳底下就像一个闪光的白萝卜。 离开京城时我心里十分压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试图进入栖云楼,只是盼着能够在里面找到大师姐的线索。可我其实并没有证据证明大师姐的失踪和栖云楼有关,如果在里面全无发现,我下一步又该到哪里去找她? 我正烦躁,马车里却突然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我扭头一看,见顾云灼左手拿着个红果子,右手拿着个青果子,一边啃一边看窗外的风景,喉咙里隐约还咕嘟着什么歌。 我长叹一口气,“人傻真好。” 那位悠悠地回我一句:“那你可真令人羡慕。” 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果子,转到他没啃过的方向,咬了两口就顺手扔到了窗外。 “啧啧,暴殄天物。”他笑了笑,向我凑过来,“怎么,心情不好?” 我点了点头。 “哈哈哈——”他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真是难得的好消息……哎哟!” 由于顾云灼非说我一脚差点把他踢残,我只好陪着他去沿途的小镇看病,看病的结果是药没买,但买了一大堆好吃的。 栖云楼位于暄州的郊外,本来从京城过去只需要两日,却被顾云灼生生拖到了三天。 见到树林时,小木子停了马车,我空手下了车,顾云灼则除了拿剑外,还没忘记拎上他那一大包袱吃的,并顺手抛进了小木子的怀里。 我拍了拍小木子的肩膀,“兄弟,跟着他,你真惨。” 小木子面无表情地低了头。 这个比我大不了几个月的小太监,名字与他本人十分相配。这么一个比木头还沉默的人,偏偏跟了顾云灼这么个废话一箩筐的主子,不知道这两位平时是怎么互相忍耐的。 迈进树林的第一步,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挤下来,落上我白亮亮的长靴;我抬起脚,想要迈出第二步,后衣领突然被顾云灼提住。 “喂——你干什么!” 他牢牢地抓着我,道:“你要乱跑,触动了机关我可不救你。” “这么早便有机关了?”我很诧异。 顾云灼没有说话,粗暴地把我拎到身后,蹲在地上不知道琢磨了半天什么,然后拉住我的手,开始忽左忽右地绕着古木前进。 找路的时候,顾云灼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神色,这让我心中分外不安,生怕他一个疏忽,就会让我们死在这遍布机关的密林之中。 就这么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在我觉得双腿发酸想要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突然,脚下蓦地腾起了一股大力,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那大力拉着,向上升起。 紧握我手的顾云灼在那一刻试图向他的方向拽我,可我只觉得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一勒,再下一瞬,顾云灼便松开了我的手。 我的身子继续上升了丈余才停下,到了这时我才来得及看清,我竟落入了一张大网之中,此刻被悬在一个枝杈之上。 我低头一看,见顾云灼正有些忙乱地对着四周东张西望。只看了一眼,我就立刻收回目光,因为我自小极度恐高,此刻小心肝跳得厉害。 我放声叫道:“喂,怎么回事啊,你快想办法放我下来!” 片刻后,他的声音从下面响起,“我也没办法啊!我看它上面系得也不算紧,你自己跳出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你你你——你接得住我吗?” “我哪儿知道!” 顾云灼的诚实令我万念俱灰。可此时此刻又实在别无他法,我只好颤颤巍巍地把脚从网兜的顶部伸出去,然后跳下来。 脚掌重新触到地面时我好像已经死了一次,情绪十分崩溃,扑到顾云灼怀里便放声大哭。 “哎哟哎哟!”他张开双臂将我搂得死紧,“没想到这陷阱还有这么好的功用。” 这话说了我才发现自己被占了便宜,瞬间失去了哭的欲望,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怒踩两脚道:“你不是对这里的机关很熟悉了吗,怎么连个网都躲不开?” “我躲开了呀。” 我将刚刚站起的他再次推倒在地。 阳光开始升温,顾云灼抹了把汗,在地上坐下,道:“这林中的机关排列一共有三套顺序,每通过一次,便会更换成另外一套。上次我们进来时走的是甲套,这次我便带你走的乙套,可这渔网明明是丙套才会出现的。” 这话听得我心中一咯噔,忙扑到了他的身边,“你的意思是,乙套被人走过了?” 顾云灼转头看我,不无沉重地点了点头,“上次我们来时,将栖云楼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确实是很多年无人涉足了。也就是说,那些进来的人,大概是跟我们一个时候破解了机关,并在我们上次来和咱们这次来的这几日的间隔里,进来过。” “过?” 他瞟了我一眼,道:“也许还在里面。” 这实在有些可怕,我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进来做什么,也许他们是看到顾云灼来才来的,专门针对我们的呢? 我道:“要不我们先出去吧,下次多带些人来。” 他往地上一躺:“机关一旦被触动,便会再转换一套,甲套的走法……我没记住。” 我实在是想揍他,又不敢过多浪费力气,“那你说怎么办啊?” 顾云灼回过头,指了指小木子身上的包裹,道:“反正咱们有吃的。” 傍晚时分,我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看顾云灼四处抓兔子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想,果然人还是要靠自己,不要靠别人,“别人”特指顾云灼。 来之前我叮嘱苏微和那些与顾云灼一起研究这些机关的人,如果七日了我们还不回来,就过来找我们。所以我姑且和他在这里住上两日,如果那些人找不到我们,我就要他亲自去试一试,看会不会有飞箭什么的把他戳成筛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深林寂寂,生死一隙 顾云灼说,根据他模糊的记忆,我们所在的地方,方圆一里内没有其他陷阱,因此我们的活动范围其实不算小。 但我还是只敢跟在顾云灼和小木子的身边。 因为在我们看不到的任何地方,都可能藏着一些人,他们害得我们被困在这里,可能是无意的,但更可能,是有意的。 入夜,篝火缓缓跳动着,我躺在顾云灼和小木子的中间,强迫他们醒着陪我聊天,可当我把能聊的话题聊完之后,他们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我望望夜幕下暗色的深林,吓得立刻起上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忙闭上眼,又挨顾云灼近了些,让他不算太大的呼噜声在我耳边放到最大,心中总算安定些许。 后来我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但当我从睡梦中惊醒,眼中就只有一片漆黑。 篝火不知何时燃尽了。 惊醒我的,是异常的人声——脚步声。 我心头一紧,正要叫醒顾云灼,便感到他突然按住了我的手,耳边传来极低极低的一声“别动”。 于是我便僵了身子不敢动,另一侧的耳边,小木子的喘息声也变了样,应该是也醒了过来,却躺着没动。 我僵挺着过了几万年,听那均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某一程度时,戛然而止。 我心头一动,内心猜想,那人定是也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就在下一刻,一声极轻的兵刃出鞘之声响起,紧接着,我身边的两人都弹了起来,一人冲过去抢先出击,一人将我护在了身后。 一片黑暗之中,小木子和那人连斗了十几招,顾云灼忽然道了句:“小木子赢不了。” 说罢,他拉着我走向某个方向,然后蓦然松开了我的手。 手一空,心一慌,我正想叫他,却见眼前起了亮光——顾云灼重新点燃了篝火! 火光一起,我和他都立刻转头,去看跟小木子缠斗的究竟是何人。 那人正背对我们,白衣白裳,手持一柄长剑,出招很是干净利落。我正觉得那背影颇有些眼熟,他却忽地一转头,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险些停止。 那人分明是—— 谢庭柯! 四面一亮,小木子和谢庭柯也分别看见了彼此,动作出现了极短一瞬的凝滞后,二人不约而同地从纠缠中退开,长剑遥指,两相对峙。 周遭的草木声霎时荡然无存,我摒住呼吸,目光冻住了似的粘在谢庭柯身上挪不走,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了又松开。 身旁的顾云灼低声冷笑道:“他独身一人?这机会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啊”了一声。 “他死在这里,谁都不会知道。” 话音刚落,他就松开了我的手,转瞬便已握住了腰间的剑。 冷汗就在那一刹那覆了满额,我想都没想,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却抓了个空。 顾云灼持剑扑了过去,小木子便也立刻再次出招,谢庭柯大概是自知不敌,连退数步,目光飞速扫过四周,见避无可避,方挺剑迎战。 我站在长剑交击的清鸣之中,只觉得悠悠往事一瞬间浮上心头,我知道我和他总有一日会生死对立,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而且竟是由我来决定他的生死。 谢庭柯在二人的夹击之下连连败退,就在他被顾云灼的剑风划破上臂、足下一时不稳之时,小木子瞅准了这一间隙,将手中长剑对准了他的咽喉,离手掷出! 以我当年习武的经验,我毫不怀疑这一剑会命中它期望的目标,惊恐使得我头脑一木,脱口叫道:“顾云灼!” 一切都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来不及看清顾云灼当时作何反应,只见人影一闪,利剑破风之声骤然停止—— 顾云灼握着剑柄,剑尖停在谢庭柯颈前毫厘之内。 饶是谢庭柯向来沉稳,此刻也让我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他目光逼人地与顾云灼对视,道:“大皇夫是不是走错了机关,把女皇陛下困在了这里?” “不劳你费心!” “可是,我知道怎么走出去。” 风声都凝滞了一瞬。谢庭柯这明显是在许以利益,防止我再改了主意还要杀他。顾云灼尽管背对着我,我也仿佛看到了他一脸的恼羞成怒。 谢庭柯却将目光移开,越过他,看向我,瞬间面上竟似春风拂过,“请女皇陛下安,微臣不慎惊驾,还请女皇陛下息怒。”说罢,他将手中的剑,轻轻抛落在地。 在这远离朝堂的深林之中,人类繁复的势力关系被简化到不能再简,仿佛野兽一般,胜负生死皆由武力决定。就在这里,被架空的女皇和独揽大权的丞相意外相逢,双方都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一直被遮掩着的矛盾第一次被血淋淋地揭开,然而,竟被他这一句话,就又轻飘飘地重新遮掩,人类的身份伪装刹那重来。 可我没有心力与他打官腔,此刻我只觉得刚才那短短半晌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全身酸软无力,几乎就要跌倒。 见我不说话,顾云灼便重新开口。他将剑往谢庭柯颈上一抵,道:“少废话,你前面带路。” 这动作和言语的不敬,谢庭柯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恼怒,他抬头看了看天,道:“大约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见太阳,我需要太阳,才能找出路来。” 顾云灼冷笑道:“缓兵之计?” 谢庭柯摇了摇头,“此刻我的命便在你剑下,纵然来了千军万马又能如何呢?” 顾云灼大概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剑刃一推,迫着他连退数步,直至靠上一棵大树,然后唤小木子道:“把他绑到树上,后半夜你就别睡了,看好他。天亮了立刻叫我们。” 随后顾云灼捡了谢庭柯的剑,又摘下了他腰间的一把短匕,接着就向我走了过来,看我的眼神隐有不快。而我此时看着他,也觉得胸口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不等他来到跟前,就背过身去,就地躺下,不想搭理他。 我气他不与我商量就要杀谢庭柯,是的;可是,我心底清楚,我更是在气自己,在本可以杀谢庭柯的时候,下不了手。 我为什么还不能狠下心来呢,你死我活的那一天总会来的啊,更何况在五年前,他就曾经差点杀了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故梦沉沉,如被冰霜 十三岁的时候,我已经十分明白谢增和皇家的关系了,因而也清楚,父皇绝对不会把我嫁给谢齐光。 但那时的我并不认为谢齐光本人和谢增会有什么血缘之外的联系,也就是说,在我眼里,尽管他的父亲是谢增,但他,只是那个会给我画我最爱的桃花的谢齐光而已。 所以,三公主不能嫁给谢增的儿子,但滋滋,并非不能爱谢齐光。 于是我准备和我的驸马约法三章,他也不要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将来我会想办法,放他去娶和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而我,能嫁给谢齐光便罢,不能,便自己过完这一生。 但这样耽误人家的青春年华多少有点不厚道,我一直担心对方会不会同意,所以,当我听说父皇愿意让我自己挑选驸马时,我赶紧向父皇请求选择顾云灼,免得他先娶了别人。 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如果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放心去揍的人。 我把他叫到书院来,在书院后的小树林里,偷偷向他坦白了心意和打算。 他答应得特别痛快,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喜欢我,所以也并没有想到这样做可能会伤他的心,只是快乐地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拥抱,道:“顾云灼,你简直是上天赐给我的大宝贝!” 他道:“当你的宝贝可是太惨了。” 那天晚上我心情很好地背着师父喝了两口酒,带着那么一点微醺的醉意,敲开了谢齐光的房门。 其时他一身白色软袍,正坐在案边自己跟自己下棋。见我来了,便分拣出黑白子收回棋盒,要和我对弈一局。 我高兴地答应了,因为和他下了这么多年的棋,我从来没输过。当然,我的棋艺本是不如他的,无奈他让着我。每次我下了一步臭棋,他都先指出我的错误所在,然后落一枚更臭的子,最终输给我。 然而,这一局,从始至终,他一言未发。很快,我便输得一塌糊涂。 被让习惯了,突然输得这么惨,我气得七窍生烟,伸手揉乱棋盘,“啊啊啊我不跟你玩了!” 只揉了两下,一只手腕忽然被他抓住。他用力很大,弄疼了我,我更生气,使劲挣扎,“谢齐光你干什么!” “滋滋!”他忽然用一种低吼般的方式喊出我的名字,我一惊,不再乱动,转而错愕地看着他。 “你已经十三岁了,应该知道,撒娇和耍赖不能解决很多问题——大部分问题。”说着,他松开我的手,低头捡拾那些乱七八糟的棋子,“比如跟这下棋类似,却残酷很多的——” 他抬起眼睛,目光中竟有凛凛寒意,惊得我不由睁大了眼。 “江山博弈。” 我霍然站起,问道:“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你父亲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盖上棋盒的盖子,道:“听说陛下要将你嫁给顾照将军的儿子。” 我不解地看着他。 “顾将军和我父亲积怨已久,若是他与皇家联姻,自然给我父亲平添许多麻烦。” 我皱起眉头,心想,谢增是想破坏这桩婚事吗? 他微微一笑,“所以,如果三公主死了,这联姻自然就告吹了。” 那一刻我只觉得一记重锤落在了头顶,脑中一片嗡嗡声,仿佛完全不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可偏偏又明白。 而就在这时,他冰凉的手,蓦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强烈的窒息感让我又瞬间清醒,我知道这不是玩笑,这不是梦,是他,真的——要杀我。 我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去捏他的骨头,趁他吃痛泄力的一瞬,挣脱他的手,飞快地逃出了他的房间。 我直接跑到了大师姐的房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讲给她听,她当然也觉得难以置信,便带着我去质问他。 回到刚才噩梦发生的地方,我躲在大师姐的背后,听到谢齐光矢口否认刚才的事,并对她说:“朝廷的事,还请大师姐不要过问。” 大师姐气得声音都有些抖,她努力端着嗓音道:“好,朝廷的事我管不着,但师门的事我必须管一管!谢齐光,你意图戕害同门,罚你跪到祖师爷的牌位前,何时诚心悔过,何时才准起来!” 这惩罚的结果却是,谢齐光跪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直到晕厥,也没有说出半句悔过的话来。 看他这简直是宁死也不后悔与我决裂,我又怎会对他死缠烂打,何况这是一个想要我命的人。 于是我请大师姐放过他,大师姐不肯,看我坚持,便决定请师父定夺。 我本以为这种同门相残之事师父一定也不会容忍,却不料师父知晓此事后,与谢齐光密谈了半个时辰,竟决定不予追究。 师父说朝廷争斗本应是书院外的事,谢齐光把它带到了书院中,是他不该,跪了三日已是惩戒;至于其他,他一律不管。 饶是如此,谢齐光还是很快离开了书院。 而我,再也不愿呆在这个伤心之地,便回到了宫中。 回忆起过往种种,我对书院中和谢齐光有关的一切都感到厌恶至极。于是我自散内力,也不再练武,因为学武的每一刻都有他在旁;那些和他一起读的书、听他讲的故事,我也只恨不能将它们从脑子里挖出来。 那时年轻、任性、冲动,若是那一切在今日发生,我说什么也不会舍弃自己辛辛苦苦修来的内力,以至于现在每晚都要和苏微睡一个房间,以防谢庭柯来杀我。 泪水慢慢地淌了下来,心情却仿佛平复了许多。 此刻顾云灼躺在我的背后,将我和谢庭柯隔开,听呼吸声,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大概正瞪着眼睛看星星,被我刚才丢人的反应气得睡不着觉。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不该和他生气。可是,他也该体谅一下我的感觉。 我轻轻地问他:“顾云灼,如果换做是我曾经要杀你,你会一有机会就要杀我吗?” 他半晌没有回应,然后突然动静很大地翻了个身,鼻孔出气道:“哼,当然会!” 这气性可真大。我不由地笑了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中有金钗,可配凤冠 本以为这会是个不眠夜,但大概是又累又难过,我竟很快就睡着了,直到林中的鸟鸣声将我唤醒。 我坐起身,看到谢庭柯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画着一些看不懂的线条,不时地抬头看一看太阳。 顾云灼和小木子一前一后盯着他,见我醒了,顾云灼便招呼我过去,拉住我的手腕,并把我挡在背后,依然与谢庭柯隔开。 过了半晌,谢庭柯站起身来,含笑道:“女皇陛下,大皇夫,微臣会在前引路,若有机关便先行尝试,还请二位放心。” 顾云灼并不放心,他拿绳子系住了他的腰,绳头握在自己手里,以免他独自脱身。然后,谢庭柯在最前,顾云灼随后,拉着排在第三的我的左手,排在最后的小木子拉着我的右边袖子,四个人串成一串,沿着曲折的路线前进。 走了不过十几步,突然有机括声响起,我吓得一个哆嗦,探头看时,竟见正前方现出了一个大洞,谢庭柯正向下跌去! 顾云灼左手猛地一拉绳头,右手又松开了我的手,转而试图去捞住谢庭柯,却不料,不仅没有拉住他,自己竟也滑向了洞中! 我正惊愕是谢庭柯太重了还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拉,余光突然瞥见洞口的边沿上还扒着一只手,随后就见谢庭柯一个纵身,竟从洞中又跃了出来! 我心道不好,顾云灼中了谢庭柯的计,谢庭柯是故意掉进洞中,只为把顾云灼弄下去! 我心念电闪,行动却远远跟不上,不待我有所动作,刚刚落回地面的谢庭柯猛地扑了过来,一脚踹开小木子,劈手抓住我的手腕! 洞中遥遥传来顾云灼的怒吼,谢庭柯全然不理,单手揽着我的脖颈将我控在怀中,另一手举着刚从顾云灼手里夺回的剑指着小木子,道:“你,自己跳下去,包袱留下。” 小木子没有办法,只得照做。随后,谢庭柯不知在什么地方跺了两脚,洞口便被几根铁柱封住。 这时他松开了我,我慌忙离远了几步,警惕地盯着他,一时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 他低头理了理凌乱的衣袍,将夺回的匕首挂回腰间,慢慢道:“还请女皇陛下恕微臣死罪。只是,微臣此番来栖云楼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大皇夫戾气太重,不是好的旅伴,便请他在此处稍事休息。劳烦女皇陛下与微臣走一趟栖云楼,事成之后,微臣必将二位护送回宫。”说着,他把从小木子那里抢来的包袱递给我。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简单地说最多四个字就能解决:你被劫了。 攻守之势转瞬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还能怪谁呢,还不是怪顾云灼太蠢。 谢庭柯大可以把我也关进这里,但他却让我跟着他,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可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走向我本来一心想去,此刻却视若鬼府的栖云楼。 阳光慢慢地浓了,在他的白衣上投下淡淡的光。我跟在他身后,与他时远时近,他背着自己的包袱走得风度翩翩,也不回头。在这机关遍地的地方,他并不担心我会逃跑。 一边走,他一边低着头在地面上寻寻觅觅,不时地采下一两株野草。 我不知道他采野草作甚,便好奇地看着他,他偶然瞥到了我的目光,笑了笑,将野草向我伸出来,道:“你也帮我看着点,这种样子的草。” 我怕他给我下什么奇奇怪怪的毒,便试探着问道:“这是什么草?” “它的汁液可以敷在伤口上。”他说着,转身将染了血色的衣袖对着我,眼含笑意,“昨晚的伤,流了半夜的血。你和顾云灼虐待俘虏,颇没有大将之风。” 这话说得毫无矫饰,竟还开了个玩笑,与他平日的官腔相比,仿佛一个浓妆艳抹的美人突然卸了妆。而我却没有太多心思琢磨他这突然的转变,我的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嘴唇上,想,昨晚他一定很疼,却偏偏一声也没吭。我昨晚是真的忘记了此事,不然…… 想到这里,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心疼他? 连带吃早饭、喝水,谢庭柯采药、抹药、包扎、换衣服,我们断断续续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来到了一处院落之前。 我盯着那广阔而朴素的大院,心一时狂跳起来。多年的谜团,如今总算要接近谜底了。 正出神,谢庭柯忽然问我:“对了,你来栖云楼做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垂了眼睛道:“我……我来找,孟芷音。” 书院的一切都不堪回首,我不想重新提起我们曾是同门同窗,所以不敢说出“大师姐”这三个字,然而就算我直呼了她的名字,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知道他那一刻的反应。 “大师姐?”他倒是毫不在乎,微微一惊,直截了当地反问我,“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局促地道:“她和栖云楼同一天失踪,我想来这里看看,没准有什么线索。” “应该不会。”他皱了皱眉,“我查了她这么多年,也没发现她曾跟栖云楼有什么关系。” “你‘查’她?”我不由地对这个字有些警觉。 他转头看了看我,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微微笑道:“难道只有你能担心她?” 我转开眼神,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也许一直是我没有想清楚:一个奸臣,也是会为亲人的失踪而焦急的?而且,这个亲人多少有些特殊,照顾了他许多年,又最终因为我——他的敌人——而与他决裂。 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太愿意去深究,便就着这个话端问道:“那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有一个名贵的首饰,叫金凤钗,据说当初是栖云楼的人得了,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我就来找找试试。” 我不由地笑了,语含嘲讽,“人说天下珍宝尽在相府,谢相竟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找一根钗子?” 他顿了顿,回答道:“薇言想……在成亲时戴上。” 我将快要滑落肩头的包袱拽了拽,举步向门口走,道:“哦。” 难怪,他在此时来到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云卷云舒,去留何意 谢庭柯先我一步,推开了宅院的大门。 轻柔的风吹动院中的柳枝,送来一阵阵阳光与柳叶碰撞出的气息,我隐约回忆起一点在无忧无虑的那些年中,午饭过后躺在柳树下睡觉的感觉。 那时候,当我被迁移的树影暴露给阳光时,谢齐光往往会轻手轻脚地将我重新抱到阴影里,有时还编一顶柳条帽戴在我头上;二皇姐则会一声不响地抱来一床棉被,同样轻手轻脚地盖在我身上;大师姐看到了,会折下柳枝追着二皇姐打。 短短数年,却几番物是人非。如今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前来寻找失踪的大师姐,最终却是被谢庭柯挟持而来;而二皇姐,还傻乎乎地在宫里战战兢兢地守着,时刻准备冒充我,生怕谢庭柯发现我偷偷离开了皇宫。 人生啊,实在是很不友好。 这院子中有十多座高矮不一的竹木小楼,主要的七座,匾额上分别题写了“云动”“云逸”“云卷”“云舒”“云起”“云散”和“云飞”,一条溪水将它们从中分开。我们环视一周后,便先迈进了位于正中央,最高也最大的“云动”。 正如顾云灼所言,栖云楼中的一切都很是规整,扫扫灰尘就能重新住人。很明显,这一曾经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门派,是自行撤离了这里。当然,入侵者有意伪装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顾云灼已派高手细细看过,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若是伪装出来的,对方未免太过可怕。 谢庭柯在正堂之中四处察看,自言自语地道:“这栖云楼突然将自己藏了起来,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若是江湖原因便罢了,若与朝廷有关,怕是麻烦不小。” 这是已经把朝廷看做是他的了吗?我一瞬间心头火起,忍不住冷笑道:“朝廷如今最大的麻烦,恐怕不是栖云楼吧。” 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正不经意地抹去桌上积尘的手停住了,转过头来,含着一点笑意望着我,道:“依你看,如今的朝廷,可能离得了我?” 我“哼”了一声,“这世上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也有道理。”他无声地笑了笑,转回头去拿起桌上的茶壶茶碗,“走吧,洗一洗茶具,找一找厨房。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呆几天了。” 我跟上他,“那顾云灼他们呢?” 他脚步没停,“饿上两天,死不了人。” “可是……” 讨价还价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顿了顿,道:“我晚上去给他们送些吃的和水。” 说完他又举步要走,我匆忙地又跟上去,“那个……” “还有何事?” “我……”我局促地低了头,“我不会做饭。” 很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哦……刚才是谁说,谁都能离得开谁的?” 离不离得开是有特定含义的,但我不想跟他说太多,也就没再开口。 在他的指挥下,我们分工合作,做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所必须准备的事情。比如他去溪边洗茶壶茶碗,他找干草结成束来清扫灰尘,他寻找野菜准备午饭,我被突然从草丛里冒出的兔子惊得一声惨叫,他用石子打死兔子,给午饭添一道肉菜。 不得不说谢增在教育孩子这方面真是比父皇强太多,一个权势煊赫的丞相家的孩子,居然会做这么多事情;而我除了吃,什么也不会。 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如果真比烹小鲜,我大概早就一败涂地了。 谢庭柯做的饭真叫一个好吃。 这件事我很多年前就知道,在书院的时候,每次我背不下书被师父禁晚饭,他都偷着去厨房给我弄吃的,因此也挨过不少戒尺。 时隔多年,我多想趁着这个机会再重温一下过去,哪怕只是单纯表示一下对美食的怀念。 可是,一个被奸臣挟持的皇帝,对着他做的食物大快朵颐,实在是丧失了最后一丝尊严。 但是不吃又不行。 我就着包袱里顾云灼的点心,喝了几口他做的野菜汤,便放下碗筷,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对面的他也停了筷子,问道:“吃饱了?” 我“嗯”了一声。 他明显不信我饱得这么快,“不好吃吗?” 我发自内心地道:“好吃。”然后补充一句假话:“但是我真的饱了。” 他有那么一瞬没说话,忽而笑道:“那么,你是看见我就饱了吗?”说着他就站起身来,“我先去给他们送吃的吧。你慢慢吃,吃完休息休息,不要乱跑,当心触动机关。” 被看穿心思,我颇觉尴尬,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猜的心思。不等我想到回他句什么,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对着一桌的饭菜,我犹豫了很久。虽然在他不在的时候吃没那么丢人了,但终究还是吃了的,实在不好看。 可我还需要足够的体力和精力来应付当下复杂的情形——遍布的机关、未知的谜团,以及这个笑眯眯给我做饭吃的人。 权衡利弊之后,我还是动了筷子。吃完之后,我收拾了兔子骨头,跑到溪水边洗了碗。看着浑不似摆过饭菜的桌子,我很有一种掩耳盗铃毁尸灭迹的安全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一响,我听到声音,怕进来的是别的更可怕的人,就连忙跑了出去。 推开门,看到谢庭柯正走在庭院中,看到我时,一笑,“我回来了。” 这场景多像妻子在等待久未归家的丈夫,听到动静就急忙奔过来看。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有些紧张又有些犹豫地道:“顾云灼他们……没事吧?” 他笑意不减,只是微微低了头,拍打身上的尘土,“没事,就是气生得有点大。” “嗓子……哑了?” 他正往屋里走,听到这话的时候抬了抬头,略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 我怎么敢告诉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时候,顾云灼一定已经以怒吼的方式问候过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他没有追问,我自然不会再多做解释,便问他:“现在我们做什么?” 他似是思索了一下,道:“先休息吧,我很累了。” 说着他走进门,在饭桌前停了下来,然后问我:“嗯……你,吃完了?” “对啊。”我顺口一答,忽然又觉得他的声音里隐约含着笑意,怔了一瞬,随即脑海一炸——由于太过紧张,我忘了他走之前没吃完饭,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 在极端的尴尬中,我趁着他还没转头看我,一溜烟逃离了作案现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长剑无字,竹楼藏锋 谢庭柯这一“休息”,就休息了整整两天。 白天晒太阳,到了饭点就做饭,吃饱了翻一翻栖云楼的武学典籍,也并不练,大概只是作为消遣。 而我因为并不想跟他说话,便全天躺在床上,思考到底怎么脱身,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净睡觉了。 谢庭柯可不是个会把大好时光浪费在休闲上的人,我担心他是有意拖延,有什么不好的打算。但我又无可奈何,在这机关遍布的地方,就算没有他,我也真的是不敢踏出这个宅院半步。 到了第三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两天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跟他说话:“谢庭柯,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吃饭睡觉的,我想你也不是吧?” 他翻着书页的手停了停,似乎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轻轻道:“有时候,我也想对自己好一点。” 我愣了一下,想不通他这是什么意思,喝茶都怕伤胃的人,难道他还对自己差过吗? 不等我多想,他把书一合,道:“我的伤还没好彻底,怕出了什么事不好应付。既然你着急,我们现在就去各处看看吧。” 我默默地腹诽了一句,你胳膊这点小伤,跟当年在书院偷着练武的时候比,那简直还不如蚊子叮的,好歹有点痒痒。果然人爬得越高,就越珍惜自己。 但我什么也没说,看他起身去门口拿了自己的剑,就赶忙跟过去,准备一起出门。不防他没往外走,而是突然回头,我险些撞在他身上,忙后退了半步。 那一刻他面上略过一丝迟疑的神色,快到我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然后他取下腰间的那把匕首,递给我。 这把花纹繁复美丽的匕首,我认得。他长年把它挂在腰间,哪怕在不得持兵的朝堂,但我管不了人家。 此时此刻,我第一次见他亲手摘下它,居然是为了给我。 他道:“虽然有我在,不会有什么大危险。但你还是手里有件武器好一些。”大概是见我盯着匕首出神,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希望它不会反过来伤到我。” 这话说得我微微一惊,回过神来。敢把兵器给人质的劫匪,他一定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是极其信任自己,还是对我也有一点信任? 那天我阻止顾云灼杀他,大概他是听到了的。可是,纵然我舍不得杀他,但那把匕首,还是可以趁他不备做些事的。 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可能是宁肯稍微担一点风险,也不要我成为他的累赘吧。 或者他根本不觉得我能做出什么来? 胡思乱想间他已经走出了门,我忙跟了过去。 这宅院里的七座小楼各有不同的用处。“云动”是正堂,主要用于集会等重要事务,楼主很可能也住在这一楼;武功典籍和兵器收在“云卷”;杂物间、厨房等等设在“云飞”;“云舒”、“云逸”、“云起”、“云散”是住其他人的。 为了寻找大师姐的线索,我要求先看“云卷”,因为如果大师姐曾经在栖云楼生活过,她最常来的一定是这里。 谢庭柯本想先看“云飞”的,为了寻找他未婚妻的金钗。我用商量的语气说要先看“云卷”时,对于他会答应我,本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他甚至并未犹豫,就转身走进了“云卷”。 也许,他也真的想找到大师姐呢? “云卷”已经不剩下几件兵器,书架也空了不少,仅从地面上粗细不均的各式划痕上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个大型兵器库。 大师姐剑法超群,且痴迷好剑,我便先把地上散乱堆着的几把长剑看了一遍,却并没有在剑身上发现刻字之类的东西。 于是我便又翻了书架,发现这架上剩下的多是些菜谱、医书,都是大师姐万万没兴趣的,上面大概不可能留下她的字迹。 这最可能有线索的地方,经过了这一番大致搜寻后却一无所得,我不由地感到一丝绝望,开始后悔自己来到这里,没有收获还惹上了谢庭柯这尊瘟神。 我正对着窗口发呆,听到他道:“咱们先去别的地方走一遍,若是找不到什么,再回这里,把每本书、每件武器,都细细看一遍。如果她真的来过这里,就总会有线索。” 这算是安慰我吗?我转过身来,准备和他离开,却见他蹲下身,翻拣地上的武器,道:“我也找一把短匕来,方便藏在身上。” 说话间他把手伸向一把匕首,却发出“咦”的一声。这时我也看出了异常,因为他看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而那把匕首却黏在地上不动。 那把匕首看上去很是老旧,极不引人注意,如果不是足够短,大概谢庭柯也不会去拿它。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庭柯俯身看了半天,道:“你先出去。” 这也算是有了特殊发现,我的心砰砰直跳,攥紧了他的匕首,依言退到了门外,站在门口看他。 他的手握住了刀柄,轻轻地把刀往鞘外拔。他的动作很慢,每拔一点就停一下,然后再继续。 然而,就在匕首出鞘一半的时候,“咔嚓”一声轻响发出,仿佛一根树枝突然折断,紧接着我便看见,谢庭柯的头顶,一根房梁掉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谢庭柯所在的一楼的房顶——也就是二楼的地面——骤然碎裂,里面掉出来几个乌黑的球,连同二楼的书架、地上的兵器,眼看就要砸到谢庭柯头上! 我大惊失色,脱口叫道:“小心!” 所幸谢庭柯反应极快,方才他是蹲姿,此刻并未费时站起,而是就地一滚,转瞬已翻到了楼外。 巨响连绵,烟尘四散,他出来后不过刹那,整个“云卷”已变成了地上的一堆烂木头。 我定睛一看,那些乌黑的球上,布满了无数的细铁刺,哪怕是轻轻摸一下,后果都不堪设想。 谢庭柯这番可没顾上整理衣裳,望着消失了的小楼,若有所思。 我此刻仍心有余悸,又为刚才自己担心他的表现感到尴尬,便清了清嗓子,装作自叹地道:“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找出路了。” 他没有回头,似乎笑了笑:“我知道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真人不露,珍宝蒙尘 想了想,谢庭柯开始动手,扒小楼的废墟。 我问道:“这些断木之中,会藏着什么吗?” “也许吧。”他道,“栖云楼设了这么个毁楼的机关,不可能不是想隐藏什么。又或者,我们还应该再找到刚才那把匕首。” 于是我和他一起,翻了半天的竹子木头,却没有看到哪块是中空的。直到最后,那把出鞘一半的匕首,重新出现。 我觉得不会再有问题,就伸手去拔它,被谢庭柯拦下。 他掏出出来前准备好的绳子,拴住刀柄,然后退出十几步,仍旧很慢地,把匕首拽了出来。 匕首彻底出鞘的那一瞬,它突然掉了下去。 我一惊,连忙跑上去看,被谢庭柯拉住。他慢慢地走过去,我跟在他身后,近了,看到匕首方才所在的地面上,出现了个正好一人可下的洞,有楼梯直通下去。 谢庭柯蹲在洞口望了望,道:“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说着他便摸出火折子点上,我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好笑地看我一眼,“怎么,怕我不回来接你?” “不是。”我其实,只是……有点担心他。 我道:“如果你死在下面,我也没法活着走出去,还不如一起下去。” 闻言,他犹豫了一下,道:“那我先送你出去。” 什么?送我出去?出到哪儿去?十有八九是把我跟顾云灼关到一起去! 我赶忙语气坚定地表示拒绝,并表示我一定要下去亲眼看看才甘心。他看我坚持,便道:“也好,反正,我怎么会死在下面。” 这话经他说出来很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但我却好像很相信。大概是因为他在我心中实在强大得过分,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跟刚才一样小心谨慎,他举着火折子,小步地走下了楼梯。我跟在他身后,也举了个火折子,端端正正地举在胸前,生怕举歪了烧到什么。 暗道的墙壁没有经过太多处理,大概挖出来就是这个样子。这让我感到些许安心,这样的暗道,想必是没有布置机关的吧。 刚这么想,谢庭柯突然后退半步,同时一横手臂,将我往身后拦了一下。 “有暗器。”他轻轻道。 可我没有听到机关发动的声音,正一头雾水,却见他蹲下身,从地下拾起两枚细小的针来。 那银光闪闪的小刺看得我头皮发麻,却不是因为这阴险的机关,而是因为眼前这个耳力极好的人。 这样的人大概是睡不稳觉的吧,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在睡梦中被暗杀。 看来这暗道里确实有机关,而且很是恶毒。下面的路谢庭柯走得更慢,而我也跟得他越来越近,小心肝跳得厉害。 暗道歪歪斜斜,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两侧的山壁上偶尔有水滴落,“啪嗒”,在火光下发出橘黄色的声响。 莫名的,竟有些安定人心。 走了很长的路,眼前忽然开阔起来,我们好像来到了这暗道中的一个“厅堂”。对面还有路,但黑漆漆的,看不清。 “厅堂”中有两盏灯,谢庭柯点亮后,整片空地都可以看得清楚了。 说是“空地”倒不全对,因为这里堆放着七个大箱子,五个敞着口,两个盖着,但每个的锁都散落在地上。 锁上的花纹有些特殊,像鹰又像鹤。 我和谢庭柯分别走向了两个敞口箱子,我这个空无一物,谢庭柯那个也只找到了一根木钗。 但谢庭柯看钗子的神色颇不对劲,随后他快速翻了另外三个敞口箱子,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两个盖着的箱子,一共只拿出了一把匕首和一沓花笺。 这里似乎被洗劫过了,劫匪拿走了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了些破烂。 谢庭柯细细把看着那两样东西,我在旁随口念叨:“这些杂物怎么也混进来了。” 他却摇了摇头,把花笺递给我,道:“你闻一闻,这些花笺的味道与普通的不同,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独独生在涌玉山上的雪莲花制的。那雪莲二十年才开几朵,你应该能猜到这花笺有多珍贵。” “这把匕首是前朝一位有名的铁匠毕生打造的三件兵器之一,名字我一时记不住了。”他说着,重新举起那支木钗,“至于这个钗子……” 他拔出匕首,开始削钗子的木头,我在一旁认真看着。 第一刀下去,木头底下就隐约露出一点金色,我正诧异,便见眼前金光一闪,紧接着觉出发髻一紧,竟是谢庭柯突然将钗子插在了我的发上。 我一怔,下一刻,他按着我的肩膀后退一步,将我正对着方才看到的另一条路。原本黑漆漆的路上,此时遥遥闪着火光,那火光还在迅速向我们靠近。 身后谢庭柯低低道:“对方人多,不知敌友,我们不一定能跑掉。待会儿随机应变。” 话音未落,洞口已经出现了人影,为首的是个彪形大汉,络腮胡子,手拿大刀,看着就吓人;紧接着又陆续出来了二十来人,都带着明晃晃的兵器,最后出来的是一个瘦子,拿着一把折扇,眼神看上去有些阴险。 谢庭柯按着我的肩膀步步后退,直到靠在墙壁上,那些人便在前面将我们团团围住,劈手就夺走了谢庭柯的剑。 谢庭柯也没跟他们抢,后背使劲抵着墙,用惊慌的语气道:“各位大哥各位大哥,别动刀子,有话好说!” 瘦子微微眯缝着眼看着我们,道:“你们是什么人?” 谢庭柯磕磕巴巴地道:“我是栖云楼的,三年前外出办事,回来后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好另谋生路去了。近来想起地下宝藏,便来看看,谁知已经被搬空了……” 瘦子挑了挑眉,只见刀光一闪,大刀便横在了谢庭柯颈前,“偌大栖云楼,只有这一处宝藏?休想骗我!” 刀光把我吓了一跳,谢庭柯看似极为惊慌,但我离他那么近,他说话的气息都没什么变化,可见是胸有成竹。 演技高超的谢戏子道:“不敢骗大侠,大侠别动手!那个,我知道,别的地方,有好东西。” “哪里?” “当朝谢丞相府中。” 噗。 我强忍住笑意,没想到这人急了连自己都卖。 瘦子听了皱皱眉,“那姓谢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宝贝倒肯定不少,但咱们不想招惹官府,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憋得我肚子好疼。 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那姓谢的倒是脸色不变,道:“不瞒大侠,我已经在相府当了三年的差,平日里也没少踅摸藏宝贝的地方,顺几件出来给大侠,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瘦子冷笑一声,“放你回去,你还能回来?” “那……”谢庭柯似是犹豫了一下,随即转头看我,“大侠可以先把她扣下,待我拿了宝贝来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异林之鸟,大难临头 这话说得我顿时一头冷汗。这段也算是共患难的时间,险些让我忘记了我俩的关系,任凭他跟土匪交涉而一言未发,默认了他一定会救下我。 我至今不知道他带我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怎么就轻信他了呢? 借刀杀人,可是比什么都干净利落。纵然他还不敢杀我,也能让我一时难以回京。 我觉得我不能把命运交给他,心一横,正要说话,他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手背上传来他手心的触感,微微有点扎,似是有茧,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双手该是多么嫩滑。 和多年前一模一样的一双手,仿佛,他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他一次。 瘦子露出猥琐的笑,“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啊……”谢庭柯微拖了长音,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竟含了那么点不怀好意,然后道:“她是丞相家的丫头,跟我偷偷好了两年了……” 我手一抖,一瞬间满脸发烫。 瘦子突然兴奋地指着我:“诶,脸红了,红了!看来是真的!”后面的所有人也都大笑了起来。 算了,遇上这样的土匪,也是我流年不利。 我的脸虽然很不要脸地红了,但也算做了件好事,土匪答应了谢庭柯的意思,只是要求派一名土匪乔装押着他进相府,但这都没有关系,进了城局面就由不得他们了。 土匪们决定三天后离开栖云楼,我和谢庭柯便被关进了这里的牢房,颇有猥琐兴趣的瘦子要求一定要把我们关在一个房间里,说是想看什么戏。 我浑身冒冷汗,他想看什么? 幸好他们锁了门就走了,没有真的盯着我们等“戏”。我抱腿坐在牢房一角的草垛上,面墙,不想搭理谢庭柯。 为他是否会救我而担忧,为他的玩笑而羞愤,更为自己那一刹的脸红而懊恼。 在此期间他也一直没有说话,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我使劲控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看他在干什么,最后却还是没忍住。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转了头,却见,他躺在草堆上,竟然睡着了。 于是我的心就又可耻地软了,想这大半日来他探路、摸机关、斗土匪,劳心劳力,大概真的是累了,不然也不会睡得这么快…… 想完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身上。 我从没给人盖过被子,动作有些笨拙,想着他这种耳力极佳又仇敌一大把的人,睡觉大概会很轻,却没想到,整个动作做完,他都一动没动。 我心头倒是一动。 若我想要暗杀他,大概没有从前想象的那么难吧?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忽然,昏暗的牢房里光影一闪,远远的传来了脚步声。也就在这么一瞬间,谢庭柯倏地睁开了眼,目光戒备地投向声音来处,并坐了起来,顺手将披风递还给我。 我抱着披风,刹那心惊——装睡? 来的倒不是危险人物,一个小喽啰端了一碗饭,随手放在了牢门口,就转身走了。 我松了口气,在心中暗骂这些土匪真小气啊,我们两个人,就送一碗饭,是想看我们打一架? 我当然是不敢跟谢庭柯打的,打也打不过。于是我抱着腿,捂着肚子,缩在墙角,看着他探过手去,拎过饭碗,凑近了闻一闻,又用手抓了一小把,喂进嘴里。 别说,这一国权相,用手抓饭吃,都能吃出点风度来…… 我正用这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却见他转过头来,将那碗他只尝了一口的饭向我递了过来。 “多少吃一点,万一有什么情况也有力气应对。” 我呆愣愣地接了过来,脑子木木地转了两下,道:“那我给你剩一半。”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轻轻地弯起了眉眼,向墙边一靠,摇头道:“我不饿,你吃吧。” 就这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猛然将我带回了九岁那年。 书院的后山地形复杂,容易迷路,师父严令禁止我们跑去玩,可我对这种“禁地”最感兴趣,“苦口婆心”地劝谢齐光领我溜去玩,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迷了路。 原地打了半日的转,只找到了一个野果子,他用袖子内侧蹭了蹭,尝了一口,然后递给我,道:“有点酸,不过好歹吃一点,好赶路。” 我嫌弃地看着他咬过的地方,琢磨着怎么礼貌地拒绝吃他咬过的地方,就说:“那我给你剩一半。” 他的心思都放在找路上,不很走心地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当时我腹诽他不解我意,长大一些才明白,他先咬果子是为了看能不能吃,他说不饿其实是在让着我。 而今日,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对话,说话的那个人……会不会也是相同的心思? 心思? 这五年来,我从未考虑过面前这个人对我还可能有另一种心思,直到一起沦落此处的这些天,直到——此时此刻。 我不由地抬眼看他,却见他靠在墙边,又闭上了眼睛。 我端起碗,嚼着没有味道的米粒,久违的,有那么一丝丝,真正来自心底的高兴。 但这种喜悦没能持续多久。 为了养精蓄锐,吃完以后,我便也靠在墙边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被一声凶狠的叫嚷吵醒时,我陡然睁眼,吓得汗毛竖起,手脚偏偏酸软得聚不起力气。 全部的土匪好像都聚集在了牢门外的狭小过道里,黑压压的看不到头,站在最前面的瘦子正对着几个大汉怒骂:“白吃饭的,一共盯着俩人,还能逃了一个!” 那一瞬间我心里彻底凉透,转眼一看,之前谢庭柯靠着的墙角已然空空如也。 果然……还是…… 就在那一刻,我仿佛突然忘记了恐惧,只觉得,哪怕此刻就死去也无所谓,这世上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最极致的喜怒哀乐,竟还是只系在他一人身上。 瘦子非常果断地下令:“看来那小白脸有些来头,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些贵重的,咱们马上就撤!” 土匪齐声称是,掉头就走,瘦子身旁的大汉却拽住他,堆笑道:“老大,这小女娃呢?” 瘦子一摆手,“送你了。”说罢匆匆离去。而离他近些的几名土匪听他此言,也都绕了回来。 我心头一震,仓皇爬起,退至墙边。 那大汉挥手将其他人一挡,道:“我先!”说完他转身向我走了过来,其间双手已经解起了裤带。 我后背抵在墙壁上,手在袖中扣上了谢庭柯的匕首,心里惨然地想,今日之事都是我太过自作多情,作为敌人,他留给我这把匕首,已是仁至义尽,虽然我杀不了面前这帮土匪,至少我还能在他们碰到我前,杀了自己。 转瞬间大汉已来到近前,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而我在前一刻已经偷偷褪下了匕首的鞘,也不知道如何下的决心,扬手就向着胸口刺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密林世外,相护何由 刀尖尚未近身,我拿刀的手却被人猛然握住,下一瞬我双腿被人一抱,整个人竟被半拖半抱地拉到了地下去—— 地下是空的,且藏了人! 变故突发,那抓着我衣领的大汉竟还不松手,就被一起拽了过来,半个身子垂到了下面。 黑暗中陡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两指如刃,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的双眼之中! 那画面血腥可怖,我不由地皱紧了眉,只听这大汉一声惨叫,上面立刻传来了乱哄哄的呼号之声。 那人将手上的鲜血在大汉的衣服上抹了一把,随即收了回来,将我打横抱起,沿着地道向更黑的地方跑去。 没跑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抱着我的人左转右转,似乎是想利用这迷宫似的地道,将土匪甩开。 忽然,他在一个光线最暗的地方停了下来,蹲下身,更加彻底地隐藏在黑暗里,在我耳边轻轻地道:“嘘!” 我屏息凝神,听到那瘦子的声音:“不追了,太危险,撤!” 人声完全消失时,我只觉得心里的情绪快要胀破了胸膛,我丧失了理智一般地,伏在他的肩上,失声痛哭。 谢庭柯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另一手摊开手掌覆住我的后脑,呼吸和我一般急促,“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轻率了,发现这有地道就下来探查,没想到迷了路,那么久才找回来……幸好……我……”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听懂了他的解释,又好像没有听懂,脑中迷迷茫茫,仿佛觉得自己有堆积了五年的委屈,只想在这一瞬间全部发泄出来。 过了好久,狂跳的心才随着无声流淌的泪渐渐缓了下来,我也慢慢清醒,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他怀中哭了好半天。 脸一时有些发烫,我试着动了动,他便顺着我的动作松开了手。我松了口气,却也觉得心头什么地方空了空。 半晌,谁也不说话。直到他点亮了火折子,并轻轻开口:“从这里一直走,应该可以出去。我们试试看吧。” 我犹豫道:“可是,我还没翻遍这里的七座楼……” “下次吧,现在这伙儿土匪在,我们两个实在对付不了。” “那!那下次……” 这种话我本就有些说不出口,又见他正看着我的眼睛等我说下去,我便更是局促地低下了头。 然而他还是明白了我要说什么,若有若无地笑了笑,道:“她也是我的大师姐。我帮你。” 他说得郑重,我心头微暖,偷偷地松了口气,接着就想起了他来此的目的和遇到土匪前发生的事,便从头上摘下那木簪。 他接过,小心地用匕首削去了剩余的木头,一支金光闪闪的钗子竟真的露了出来。 他欣慰地笑了,取出一块帕子,将金凤钗小心地包好,轻轻地收在怀中。 我别开头,假装没有看到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和他在地道里摸索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爬出去,入目的是一片竹林。 谢庭柯四下望了望,道:“这里竟然是暄州城北了。” “那个……顾云灼……” 他打断我的话,指着西边道:“我们从城里穿过去吧,近一些。” 看他没有不管顾云灼的打算,我再次松了一口气,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抬脚,刚迈出一步,忽听他在我背后大叫了一声“小心”。 就在这一刹那,我也看到一排密密麻麻的小箭从我面前的树梢上飞射而下,可我的身体远远迟钝于我的眼睛,眨眼间,箭尖的寒意已经逼在了颈边。 背后却忽然一暖。 随即我被带着转了个身,按跪在了一旁的草地上,那致命的风声转瞬即过,而那搂着我的身体却是一沉,压得我险些一头栽到地面上。 “谢庭柯!”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从他的怀中钻出来,反托住他的胳膊,扶他在地上坐下。 三支小箭,没了半截在他的背后,鲜血染红了大片的衣衫。 脑子还是一片空白,泪水却流了满脸,我抖着声音问道:“怎……怎么办?” “没事,皮肉伤。”他面色惨白,眉头紧锁,声音却依然沉稳,“没想到栖云楼连这里也要设机关。此地不宜久留,你帮我把箭拔了,我们就赶快离开。” 我咬紧牙关,伸手碰了碰他背上的箭,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去拔。 “别怕。”他侧过头来看我,竟还微微一笑,“眼下是‘芒刺在背’,必‘除之而后快’。” 这种时候他在说些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小箭,心一横,猛地发力拽了出来。 生怕他疼晕过去,我忙探头去看他的脸色,却见他也偏着头,似乎在看我。四目相对,他含笑点了点头,“没事,继续。” 三支箭全部拔出时,我已经汗流浃背,眼前一黑,就摔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掌心贴住我的后背,送过些许真气来,轻轻笑道:“若是有人看到,真不知道受伤的是谁了。” 此时此刻,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便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一点也不想跟他开玩笑。我抿紧嘴唇,拼命地犹豫着,就在我觉得自己一定问不出口的时候,竟一瞬间鼓足了勇气,道:“为什么救我?万一被射中要害,万一箭上有毒……为什么?” 我像一个濒死的人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 五年了,五年前我们决裂得不明不白,那时的我单纯幼稚,心被伤得鲜血淋漓,根本没有想到该问一句“为什么”。后来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他若是那时真想杀我,我未必能逃脱。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可转头就见他对我咄咄相逼,这样的疑问也就暂且放下了。 时至今日,在这远离人世的密林之中,他的温存体贴,他的舍身相护,让我再一次,强烈地,想要问清楚来龙去脉。 眼前的他神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又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变色从未发生。 “男人保护女人,需要原因吗?”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瞬间打破了我所有的期待。 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竟还觉得,这也不错。 至少他没有说什么“为臣之本分”,我也应该知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昨日过往,大梦一场 进城之后,我们找了一家医馆,给谢庭柯拿了药,我又多给了些银两,死乞白赖地强买了大夫家的两匹马。 待谢庭柯上完药,我便站起身,“走吧。” 他半躺在床上不动,道:“现在就走?” 我怔了一下,看了看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可我又实在担心顾云灼的安危,便犹豫着道:“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 “我现在这个样子,去了定要受制于顾云灼。”他笑了笑,“你且放心,林中那些机关并不简单,那伙土匪大概没本事全部破解。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也是从哪条密道进去的,出去时也未必会路过顾云灼那里。先让我休养一日吧。” 谢庭柯明白我是在担心顾云灼,可我不止担心那帮土匪会对他不利,更担心他那个暴脾气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伤到自己。晚去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险。 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我怎么会反过来恩将仇报?” 他摇了摇头,“你不会,他可未必。” 我急道:“你放心,那个混蛋敢不听我的,我就把他扔锅里炖了!” 他一下子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忽然一低头,笑了:“我很久没见过你这般凶巴巴的样子了。” 我呆住,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懂。 寂静的沉默里,他忽然扶着床沿站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来:“你吃了它,我们便现在走。” 像是被什么掐了一把,我怔了怔,却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对,这样才对。 这才是我们之间本该有的样子,前几天只不过是我在做白日梦罢了。 我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放进嘴里。 一口嚼下去,我被自己的唾沫呛了,忍着咳嗽细咂了一口味道,惊道:“这个……这是?” 他似乎很是愉快地笑了起来,轻轻拍着我的背,道:“七味正气丸,补气养血。大夫刚刚给我的。” 我想要嗔怪地看他一眼,却还是忍住了,半偏过头,抿了抿唇,终是轻轻地笑了出来。 此时正值上午,街上人头攒动,为了不要太过显眼,我和他便没有骑马,牵着缰绳缓步前行。 阳光分外温暖,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天,道:“暄州这个地方,有一个传说。” 我好奇地看着他。 “很多年以前,暄州照不到太阳,人们只能用火把照明。有一名少女,获得了一位神仙的馈赠,得到了一缕阳光。”他凭空抬起手,似乎想托住一掌阳光,“暄州的人们都想抢夺这缕阳光,只有少女邻家的两名少年,始终保护着她。两位少年都深爱少女,而少女自然只会对其中一位芳心暗许。” 他转头看我,笑道:“如果你是那得不到爱的少年,你还会保护少女吗?” 我不加考虑地道:“当然会,爱不一定要求得回报。” 谢庭柯叹了口气,笑道:“道理是这样的。” “所以呢,那个少年做了什么?” “一天夜里,他拿刀杀死了少女爱着的少年。少女得知后,要为爱人报仇,他便又挥刀杀死了少女,夺走了她的阳光。” 我不由地皱了皱眉。与“光明”有关的传说往往温暖人心,听了让人心怀希望,可这个故事,只听得我一阵恶寒。 果然,谢庭柯还是更善于讲鬼故事。 我道:“这阳光披在身上,大概会很烫吧。” 话音未落,谢庭柯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这才发现,面前杵了一个老头,正满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和谢庭柯。 而我心里此时此刻也是见了鬼的感觉。 老头是暄州知州徐关,丞相党狗腿子一枚,万万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碰见他。我简直可以想象,为人臣子的,看到平时在朝堂之上水火不容的皇帝和丞相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在大街上肩并肩溜达,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这一刻,徐关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我猜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吓着了。 然后他抖抖索索地要跪,被谢庭柯一把扶住。 我站在谢庭柯的背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从徐关一瞬间更加吓得要死的样子,我也大概能猜到,他一定对着人家笑得春风和煦。 “徐大人,你听着:今天你没有在暄州遇到我们;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你告老的奏章。” 我站在他背后,听他阴森森地威胁徐关,看着路边的风景深吸一口气,假装没听见有人当着朕的面,就自作主张地罢了别人的官。 虽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送走了散个步把官散丢了的倒霉蛋,谢庭柯对我道:“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呆久了多生事端。” 于是我们干脆上了马,快速脱离了闹市,来到城西的郊外。 到了林边,我们弃马入林,才走了两步,不远处错杂的脚印便看得我心里陡然一凉。 而谢庭柯四下望望,也道:“有人进来了,而且是大队人马。但机关没有启动过的痕迹,看来是熟悉机关的人。” 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快去找他们。” 谢庭柯没有说话,拉住我的手腕,快步从树林间绕来绕去,直到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告诉我,那个陷阱就在不远处。 可极目远望,黑压压的人影给我带来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谢庭柯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不知来者何人,小心为上。得罪。”说完,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揽住我的腰,带着我一跃而起,落在了前方的一棵树上。 这里看得清楚,却让我险些惊叫出声。 陷阱附近,谢庭柯的护卫长荀明所领的一队相府护卫,将两人团团围困。而那中间的两个人,上臂受伤却持剑作困兽犹斗之态的是苏微,而躺在地上、嘴角有血的是顾云灼! 苏微可能是提前来找我们的,但谢庭柯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谢庭柯自己显然也很是震惊,当即带我飞身落地。 看到我的时候顾云灼和苏微都惊愕万分,尤其是看到我和谢庭柯同时出现。顾云灼已经脱口叫道:“放开她,姓谢的!” 在落地的一刹那,谢庭柯倒是立刻松开了我的腰,然而他众我寡的局面下,放不放开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等谢庭柯发问,荀明已经急着向他禀道:“大人,昨日晌午,苏御史的手下在东城品茗楼前欺侮夫人,刘管家与他们理论了几句,这时苏御史赶到,竟污蔑夫人冲撞御史台、图谋不轨,要将夫人收押。夫人气得当时便犯了心疾,昏迷之中还是被苏御史强行带走,但是根本没有送到刑部或御史台,很可能是关进了宫中的暗牢!” 皇宫之中有几处暗牢,都设有重重机关,专门关押最最重要的犯人。 说到“犯心疾”之时,谢庭柯已勃然大怒,荀明刚刚说完,他便斥苏微道:“苏微,你身为御史,如何竟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薇言她现在在哪儿?” 苏微毫无惧色,连声音都分外平静:“大人身为一国丞相,如何便偏听一面之词?” 谢庭柯冷笑:“很好,既然苏御史也想说,便随我回相府慢慢说。”说罢下令道:“带走!” “住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明日如何,今日何如 谢庭柯慢慢地转过了头。 若让他带走苏微,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勉力压下恐慌,做出镇静的样子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丞相忘了吗,苏微不仅是朕的御史,也是朕的皇夫,纵然犯了什么错,也该由朕亲自处罚,丞相无权惩办!” 谢庭柯淡淡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什么情绪,直到我刚刚鼓起的那些勇气已经快撑不住的时候,才笑了笑,背过身去,冷声道:“愿为女皇陛下分忧。” 相府护卫已将苏微按住,我心中一乱,手先了脑子一步,握住了袖中的刀柄,向面前背对我的白衣人猛扑了过去。 刀锋入肉的时候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要害以免他回击,然而他在那一瞬间却一动也没动,于是我又迅速将染血的白刃抽了出来,抵上他的咽喉。 四周顿时混乱地响起了惊叫声,而我只能听见耳畔谢庭柯倒吸凉气的声音,心一瞬间疼得要死,可头脑竟奇迹般地清晰了起来。 “放开他们。”我冷硬地发出命令,却终究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夫人的事朕自会调查清楚,还请丞相不要太过忧心。” 谢庭柯面色惨白,却还是坚持站得笔直,我举着匕首的手无力地抖着。他看着前方许久没有说话,就在我再要开口威胁时,他低低地问:“这是……我的匕首?” 我心里一颤,险些就松了手。 他哑着嗓子扬声道:“放他们离开。” 苏微搀扶着顾云灼走到我的身旁,我令荀明原地等候,便挟着谢庭柯,向出林的方向走去。 走出不到半里,谢庭柯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正要警觉起来,便觉他身上劲力一泄,整个人向下便倒。 控制了半晌的情绪骤然崩溃,泪水夺眶而出,我将匕首一扔,弯腰想要扶他,却被顾云灼一把拉住了手腕,向出林的方向拽了一把:“别管他,快走!”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回京的马车的,看着窗外风景飞驰,眼前却尽是那满刀鲜红的血。 我不停地想起,他给我匕首的时候说:“我只希望它不会反过来伤到我。” 可我别无他法,若不刺下这一刀,以他的功夫,我根本挟持不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救下苏微。 谁能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天,他为了别的女人完全不顾我的感受,而我为了别的男人对他痛下狠手。 泪水不期然又流了满脸,肩头忽然被人轻轻地拍了拍,刚包扎了伤口的顾云灼坐到了我的身边,轻轻道:“很难过吗?我的肩膀,借给你哭。” “走开!”我没好气地掀走了他的手,却在下一瞬间再也忍不住,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顾云灼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忽然吼苏微道:“都怪你,你没事招惹那个李薇言干什么?”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全无准备地激怒谢庭柯,并不是明智之举,苏微一向沉稳,想必他有自己的原因。 我抬起头来看苏微,只见苏微压根一眼没看顾云灼,直接对我道:“陛下,您和顾云灼不在的这些天,李薇言每天都会到品茗楼去。虽然线人说李薇言的确偏爱那里的茶和景致,但以前也从不会日日前去。” 顾云灼皱眉,“她去做什么?” 苏微依旧一下也没瞅他,继续道:“她每次去,都只带着一名婢女,坐在窗边喝茶晒太阳,看起来并无异常。微臣令人去偷听了几句她们的谈话,听得并不完整,但是,竟就提到了‘暄州旧楼’这样的词。” 暄州旧楼,不是栖云楼还能是什么? 苏微咳了两声,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精神,“微臣实在不放心陛下,就先斩后奏,扣留了李薇言,然后立刻启程去栖云楼。只是没想到谢相也在栖云楼,他的手下为了李薇言也找了过来。” 好一番阴差阳错,若是苏微知道李薇言提起栖云楼只是为了一支钗子,一定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然而,我把这事说出来后,苏微只是更严肃地皱了皱眉,道:“陛下,您真的相信,谢相只是为了一支钗子前来?” 这话问得我顿时愣住,不等我自己反省,顾云灼已经开始阴阳怪气地损我:“你的陛下一听说她的旧日情人为了未婚妻喜欢的一根什么簪子,不惜以身犯险独闯龙潭虎穴,醋都吃了几百斤了,哪还记得要用脑子辨别一下真假?” 被说中的尴尬使我开始不讲理,狠狠锤了顾云灼的伤口一下,吼道:“废话一大堆!接下来怎么办?” 顾云灼捂着伤口凶道:“你问我?你听我的吗?” 我没好气地答:“听!听听听!” “马上到暄州城了。” “怎么了?” “苏微带了不少亲卫来,在城里。叫上,回去,拿人。” “拿谁?” “姓谢的啊!”顾云灼挑眉,“回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和那帮护卫,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一愣,几乎是无意识地反驳他:“你又在出什么馊主意?你还嫌惹他惹得不够吗?况且你现在抓了他,朝里肯定要出事!你……” 话没说完,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怒道:“你怎么回事,又被他下了迷魂药?” 他这么一嚎,倒是像泼了一盆凉水一样,把我浇醒了一半。 我不说话了,可他还在骂骂咧咧:“这么多年了,你刚能做到平和地对待跟他有关系的事,怎么跟他去栖云楼走了一圈,回来就又变回了几年前的鬼样子?” 骂够了还给我分析形势,“你好好想想,栖云楼曾经是最强大的江湖组织,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来这事不一定和朝廷扯得上关系,可偏偏姓谢的去了。他去干什么?就算不为朝事,我记得你大师姐和谢庭柯关系很差,她现在杳无音信,你就不担心吗?”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我被他啰嗦得又暴躁起来,挣开他的手想要回嘴,却被他重新按住,继续听他叨叨:“而且,苏微扣留李薇言,你又捅了他一刀,真是把他得罪了个彻彻底底,少不了被他报复。咱们先发制人,还有两分胜算,否则就是坐以待毙。” 废话结束,他终于松开了手,我怒吼:“车夫!” 顾云灼更怒:“我都白说了?” “咣”地一拳砸上门框,我憋足了劲儿大喝:“提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进入暄州城时暮色已经降下,马车七拐八拐,停在了一间偏僻的酒馆前。 馆子的门关着,里面亮着暖融融的灯。苏微先下了车,我扶着伤重不支的顾云灼下车时,听到苏微吹响了一声口哨,召集亲卫。 里面的灯暖融融地亮着,没有动静。 我心头一凛,已听苏微低喝一声:“快上车走,陛下!” 然而,就像为了证明他的正确似的,四下里明光一闪,我们三人已经被包围在了刀光剑影之中。 这时,酒馆的门才缓缓打开,谢庭柯,肩头缠着绷带,扶着荀明的手臂,面色苍白、神情淡漠地站在门口。 绝望霎时涌上心头,我和顾云灼都没有想到,谢庭柯竟能带伤先我们一步赶回暄州,找到秘密潜入城中的亲卫所在。 难道他刚才是……装晕? 伤重的顾云灼说话时依然中气十足,“谢庭柯,你要造反吗?” 谢庭柯闻言嗤笑一声,声音有些虚,“女皇陛下的亲卫护驾不力,微臣已令人拿下,护驾之事便交与微臣吧。另外,御史苏微滥用职权之罪,也请女皇陛下切莫包庇。” 苏微听得眼神愈发凌厉,扬手就要拔剑出鞘,被我抬手按住。我低声道:“不要白白受伤。” 见苏微收了剑,谢庭柯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似的,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便有人走上前来按住了苏微,并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转身的前一瞬,我看见酒馆的门里有人影一闪,两根棍子随之就冲着谢庭柯和荀明的脑门砸了下去。 想都没想,我忙道:“小心!” 这二人大概也听到了动静,回头就各是一个手刀,劈在偷袭之人脖颈上的一刹那,谢庭柯自己竟也闷哼一声,向下就倒,被荀明一把捞住,却已陷入昏迷。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我没看清谢庭柯到底为何会倒,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上前去,却被顾云灼一把揪住了手腕。 腕间生疼,我低头一看,见两枚石子尚卡在他的指间,便顿时明白了原委。 这个身受重伤的家伙反应速度竟丝毫没有变慢,在谢庭柯回身抵挡偷袭的时候,他扬手就是一颗石子,生生将他打晕了过去。 而苏微,竟好似和顾云灼约好了一样,趁着相府护卫分神的刹那挣脱开来,闪身挡在了我的面前。 下一刻,上百弓箭手从四面的房檐上和道路旁冒了出来,箭尖冷光泠泠,对准了每一个相府护卫。 “陛下!” 我正奇怪是谁会赶来救我,便听一声油腻腻的呼唤,转头一看,从弓箭手之间挤出来的,竟然是刚被谢庭柯罢了官的暄州知州徐关。看来,他是觉得谢庭柯靠不住了,投诚来了。 他连哼带喘地跑过来,跪下道:“微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谢庭柯竟有弑君之意,真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陛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却无心去听,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让这两天发生的破事不致继续闹大。 “荀明。”我道,“弃械投降,朕可保相府诸人无恙。否则。” 谢庭柯的这个护卫不苟言笑,面部表情总是又冷又硬,我以为他会是个不易说动的人,谁知这话一出,他立刻便令相府护卫收手,然后将谢庭柯轻轻放在了地上,向我一跪,道:“陛下,少爷身上受伤颇多,还请陛下开恩,稍加善待。” 他称呼的是,“少爷”。 我一怔,另一个属于此人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和当下重合在了一起,一个沉稳,一个稚嫩。 “殿下,我家少爷今天练武伤了手,您就开开恩,别让他剥瓜子了吧!” 心里惊涛骇浪,面上风平浪静,我避开眼不看他,也不回答,转身对徐关道:“徐大人辛苦了。事关当朝丞相,不可轻举妄动。你且派人将这一干人等秘密押送回京,封锁消息,待朕亲自处理。如有半分泄露……杀无赦!” 徐关吓了一跳,点头哈腰地走了,我盯着他的背影想,这个人是不能留在朝中了。 且不说今天他目睹了太多秘密,单看他这个墙头草的嘴脸,明日就保不齐也会拿着棍子从我脑袋后面敲上来。 我低声吩咐苏微,回京后将相府之人连同州府的护卫一同扣押,待事情解决后再放出;然后,立刻扣押徐关。此人的罪证早已捏在苏微手中,昔日若不是碍于谢庭柯,他早就完蛋了。 顾云灼凑到我耳边低低地说:“哎呀,这个徐大人怎么突然倒戈了?这下拍马屁拍在了蹄子上,要把自己拍死了。” 我轻轻捏了一把他重又开始渗血的手臂,道:“你拍得准,拍得准!” 这货咧了下嘴,然后又像不知道疼似的,弹指抛出了手里的另外两颗石子,分别打在了两边的门框上,“是啊,真准!” 启程回京,徐关派了几名暄州的大夫一路随行。顾云灼声称不需要大夫,死皮赖脸地让我亲手给他包扎,但在我吩咐将所有大夫都派去给谢庭柯治伤后,他立刻放弃了我,点了一半多的大夫上了我们的车。 一路不歇,快马赶路,不到两日便抵达了京城。然而,谢庭柯始终没有醒来。 大夫说他是伤重加过劳,且顾云灼那一击使出了十足的力气,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倒也没有生命之危。 但我还是不太放心,回宫之后,便叫了最可信的太医赵欲新来给他诊治。 刚回京时,顾云灼要将谢庭柯和李薇言一起关入弘昌殿的地下暗牢中,被我强硬地拒绝了,坚持把人带到了他和苏微的凝章宫,送进一处偏殿,拿铁索锁在床上。 于是,赵太医给谢庭柯诊脉时,顾云灼就在旁边骂:“你看她,哪儿像抓了个俘虏回来?简直像是看上了哪家的民男,抢到了后宫里来!” 我本来脑子里就一团乱麻,被他这么一吵吵,怒火攻心,转身道:“苏微,朕特许你今天随便打这个祸害,打断一条腿,俸禄翻一倍!” 苏微毫不迟疑地抓住顾云灼的伤臂,连拖带拽地弄了出去。 诊脉过后,赵太医也说谢庭柯并无大碍,我才终于放了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忽然五载,此心未改 夜深了,我和顾云灼、苏微还在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谢府的探子来报,谢庭柯的书房里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沓重要奏章,管家已经以丞相忙于婚事为由推掉了好几批求见的大臣。这样下去,迟早要乱套。 谢庭柯说得对,朝廷现在根本离不了他。 时间紧急,我们最后商定加紧做完三件事:最紧迫的,当然是审结李薇言的案子,保住苏微;其次,问清楚谢庭柯去栖云楼的原因;另外,尽量审结被谢庭柯压了许久的吏部贪污案,释放蒙冤的吏部侍郎武筠轩及部分属官。 商议完毕,我便准备去睡觉,顾云灼却拉着苏微,要去先行审问李薇言。 其实这样也对,毕竟谢庭柯比李薇言难对付得多,在他醒来前先审问了李薇言,我们也好有个准备。但考虑到顾云灼的身体,我便道:“你重伤未愈,还是我和苏微去吧。” 顾云灼作受宠若惊状:“我娘子真好!” 我正准备一脚踹脸上,云乡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陛下,不好了,谢相突然又发起高烧了!” 我心头一紧,举步要走,想起李薇言的事,就抛下句话:“你们两个先去,我随后到。” 身后传来顾云灼的一声呜咽,“苏微,你说她怎么这么不守妇道?” 我赶到偏殿时,赵欲新正在给谢庭柯诊脉。 我刚走进门,苏微就跟了进来,大概是不放心我,就让顾云灼自己去审李薇言了。 我问:“赵太医,是伤口出问题了吗?” “陛下,伤口倒是没有大碍。只是,谢相大约三天前中了毒,方才是毒发了,幸好医治及时,否则怕是要出事。” “中毒?”我吃了一惊,算算日子,三天前大概正是我们遇到土匪的那日,谢庭柯为我挡了三支箭的那日。可他当时检查过箭尖,并未染毒。我抿了抿唇问道:“是背后的伤口染了毒吗?” 赵太医摇头,“在右臂上,极小的一处伤,似是针扎的。” 我细细思索一番,突然记起,初下暗道时,谢庭柯从地上拾起的那两根银光闪闪的小针。 他竟是那时已受了伤,却没有告诉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当时还将我向身后拦了拦。 心里一时百味杂陈,我沉默半晌,突然烦躁不已,只想立刻解决所有问题,然后赶紧放他走。 赵太医收拾药箱离开了,我站在床前,看着谢庭柯。 姣好的面容,在月光里半明半暗,现出清晰的轮廓来。此刻他安静地睡着,面上没有表情,也就没有要杀我时的狠厉,没有朝堂上的高傲,没有下令抓苏微时的冷漠,就仿佛,还是我曾经熟悉的那个谢齐光。 我突然分外清醒地意识到,尽管决裂了这么多年,互相争斗、算计,可我始终没能真的恨他。 我始终是喜欢他的,所以他欺压之外的一丁丁点温存都让我珍惜不已。 这样的我真是令人讨厌。 心情差极,我转身要走,谢庭柯却忽然咳嗽了两声,慢慢睁开了眼。 他抬了抬头,先是皱着眉摸了摸被我刺伤的地方,这动作带得腕上锁链一响,他怔了一下,仿佛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扭头看见了我和苏微,他撑着床坐起身,焦急地问道:“李薇言呢,她怎么样了?” 见他重视李薇言甚至过于自身,我强行压下心窝窝里泛起的酸味,开口时声音却还是不由地有些冷,“谢相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薇言有天生的心疾。”他阴沉地道,“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与此事有关的任何人,都休想安生。” 这话说得我心头火起,冷笑道:“此时此刻,你哪里来的底气威胁朕?” 他似是也气笑了,道:“就凭女皇陛下还能让罪臣醒过来。” 我抿了抿唇,一时语塞。 当今朝廷离不开他,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我和他的谈判,天然地落于下风。 没有办法,我只好退了一步,道:“朕只想问一件事,问清楚了,便放谢相和夫人离开。” 他微微眯起眼睛,“什么事?” “你去栖云楼,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话一问出口,他神色微微一变,我正心道看来果真有非同寻常的事,就见他神色又是一缓,然后竟慢慢地躺了回去,还摆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去找金凤钗。我早就告诉过你。” 我冷笑,“谢相政务繁忙,竟有闲情逸致亲赴险地找一支钗子?朕不信。” 他语气平静,还闭上了眼睛,“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编一个谎话来骗你。” “谢相说给朕的,有几句实话?” “我困了,头很疼,先睡一下。你若是想听谎话,等我明日编给你听。”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颇不寻常的反应震住了,不知所措地回头看苏微,苏微还没说话,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架子倒是大得很!” 我一回头,只见顾云灼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往桌边一坐就倒茶,一边倒茶一边说:“姓谢的,我莫不是打坏了你的脑子吧,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谢庭柯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睁眼,顾云灼已经举起的杯子停在了嘴边,见状倏地一扬手,满满一盏水连带着茶叶沫,便洒了谢庭柯一脸。 “阶下囚。”声音沉冷。 这样的侮辱比打杀更甚,我一惊,想要阻拦,被他扬手制止。顾云灼冷笑,“当真以为当今朝廷没了你会生乱,我们便不敢杀你?平乱和任你欺凌之间,我想陛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始终没有说话的谢庭柯闻言颤了颤睫毛,平静地开口道:“南疆的水患如何了?” 顾云灼冷哼一声,“少威胁我们。” “算算日子,请求发粮赈灾的本子应该很快就到敝府。民生要事,顾侍郎不以为意,倒是将与在下的私人恩怨看得极重。如此,倒不如辞了官职,安心在后宫中……” 话没说完,顾云灼又是一杯茶水泼了过去,谢庭柯陡然住了口,平静的面上总算染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怒,却仍是没有睁眼。 顾云灼这货却很是高兴,起身走到床边,笑道:“好主意,我还真是更喜欢佳人在侧的日子。不过谢相这话也是提醒我了,当下有个空缺大概比丞相之位更适合你,天成关军中现在少两个……” 说到这里,他凑到谢庭柯耳边,嘴唇动了两下,不知道说了什么。 谢庭柯陡然睁眼,扬手便抓向他的咽喉。 而顾云灼似是早有准备,在极近的距离里轻巧捉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捏,见他忍痛地动了动眉毛,不由更是笑得得意洋洋。 “就怕他们嫌你丑。”顾云灼甩开他的手,“说不说实话,你自己决定。”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将我一起拽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可以心软,不可手软 走在回寝殿的路上,我始终一言不发。 顾云灼扭头看我,一挑眉,“怎么,心疼了?” 对于他的这种问题我向来不会好好回答,但此刻,我抿了抿唇,感觉完全没有玩笑或抵赖的力气,便老老实实地道:“嗯。但我知道我可以心软,不能手软。” “总算听你说句人话。” “说实话,在栖云楼的那几日,他对我很好。”我低声道,“可是一旦遇到其他的事,我才发现,我和他还是敌人。” 冰冷的回忆漫上来,我叹道:“就像小时候,我们那么好,最后还不是为了破坏联姻想要杀我。就算他对我还留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情分,那也是对滋滋的,不是对三公主的,更不是对季含光的。” 顾云灼轻轻搂住我的胳膊,道:“如果真的喜欢,那,你就是你,不是滋滋,不是三公主,不是季含光。” 他的语气有些特别,我心虚地笑了笑,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一直没开口的苏微突然一把拉掉他的手臂,道:“陛下,不要听信顾云灼的花言巧语。” 得,又来了。 我摸摸鼻子,拦住顾云灼揍向苏微的拳头,转移话题道:“李薇言说什么了吗?” “她说她不知道。”顾云灼摇摇头,“看来只能从姓谢的那里找突破口了,你说,我又不能对一个弱女子用刑,对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顾云灼的抱星阁,他举步往里走,我站在原地,冲他背影做个鬼脸,对苏微嘀咕道:“好像他多有君子风度似的……” 话没说完,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心里一慌,我飞奔两步绕到他面前,抓住他的两条胳膊,皱眉道:“不行!” 顾云灼挑眉,不说话,双目流露出“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眼神。 我实在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移开眼睛道:“他这种人,怎么会屈服在酷刑之下,不会有用的。” “吓唬吓唬总行吧。”顾云灼把我抓着他胳膊的两只手拍下去,“我自有办法,你就别担心了,我弄不死他。” 弄不死?说实话,我有点怀疑。 第二天一早,顾云灼带了七八个禁卫,来到偏殿。 我早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半天,看他带了禁卫来,就更觉得心里有些没底。 走近了,禁卫向我行礼,我说了平身,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掠而过时,发现他们各个身材魁梧,容貌丑陋可怖,但手上都没拿什么刑具。 心里松了松,我嘲笑顾云灼,“这就是你说的‘吓唬吓唬’?要是能吓到他,我跟你姓。” 顾云灼眼睛亮了,指着我的鼻子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笑容满溢眉梢眼角,露出十六颗牙,顾云灼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巴掌呼开门,先挥手把禁卫们赶了进去。 谢庭柯睁开眼,又闭上,似在忍怒,却根本没有害怕的意思。 我得意地看着顾云灼。 顾云灼看着我,一抬下巴,示意我等着瞧。 “我去栖云楼的确是为了金凤钗,但那是因为,我需要它去交换一件宝物。” 谢庭柯突然开口,我惊掉了下巴。 面上爆出因过于夸张而扭曲的笑来,却没有出声,顾云灼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顾含光,进来听。” 那边谢庭柯继续说着,我却因过度震惊而一时恍惚,只听得他的声音不太真实地飘过来。 “东海药仙研制的一种毒,叫做‘凌枝水’,无色无味,可通过剂量控制毒发时间,非常适合暗杀,方便脱罪。” 顾云灼皱了皱眉,“东海药仙?什么人,住哪里?” 谢庭柯回答得十分痛快:“京城以东八百里,一面大湖,名唤东海。她就住在东海南面的水湾处。” “好。”顾云灼细起眼睛,“我会去查,你若敢……” 话没说完,他陡然止住,我奇怪地看过去,却见他捂着嘴,有水滴从指缝间滴落。 落地溅开,一片艳红。 事发突然,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被谢庭柯偷袭了,扑过去将他一拽,上下一看,竟没有伤处,只是鲜血从手指缝里不停地滑落下来。 “顾云灼,这是怎么回事?”我沉声道。 “吐点血而已,别大惊小怪的。”他轻轻推开我,含着一口的血,道:“重伤未愈,昨晚练功激着了。” 我半信不信,紧紧盯着他,担心得要命。他却扭头就走,道:“我去洗洗。” 我举步要跟,他将我一拦,“别跟着我,死不了。你赶紧安排几个人走一趟东海。” 我愣在原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远了。 是谢庭柯的话打断了我的神游,方才他也目睹了事情的发生,此时对我道:“我多言一句:他看上去并无痛楚,这可不像受伤,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我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毒?” 他摇头,“不知道。”然后又补充道:“正好,你可以问一问东海药仙,他应该知道。” 我恍惚地点了点头,举步向外走。苏微看我脚步虚浮,忙过来扶我,我皱眉道:“派人去一趟东海,记得也问一问顾云灼的事。传赵欲新,给顾云灼好好看看。” 苏微应了,又道:“陛下无需太过担心,微臣看顾云灼自己都并不在意,他一向贪生怕死,应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道理是这样。我稍微宽了宽心,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赵欲新来后,给顾云灼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结果除了旧伤,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 顾云灼不屑地咧嘴角,“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看在他刚吐完血,我没有把他再揍吐血。 我偷偷拉着赵太医,问有没有什么毒会让人口吐鲜血但身体没有不适的,他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当事人和医术高明的太医都没说啥,我也放了一半的心;谢庭柯也开了口,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小步;下面就等着去找东海药仙的人带消息回来了。 于是我一时得闲,就觉得很累,正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就又看到云乡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出事了。 这丫头一向爱慌张,经常把我吓得不清,但其实没啥大事。 结果这次真出了天大的事。 我的师父——京城第一才子庾观——来宫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明月之夜,黑白之局 师父已经在昭明殿等我了。 为了拉拢师父,父皇很早就给了他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只是师父他老人家向来最讨厌皇宫,是以一次也没有来过。 不仅如此,我逢年过节去书院拜访他老人家,十次有九次会被挡在外面,说忙着睡觉,没空见我。 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屁颠屁颠地跑到昭明殿,一进门,就见一身儒生青衫、虽老却仍丰神俊朗、气质飘然脱尘的我师父……正盘腿坐在我的龙椅上,严肃认真地倒着鞋里的沙子。 哪怕是顾云灼那般和我不拘礼数,也从不敢坐那把椅子。 扑过去就是两个响头,我眼含热泪道:“师父,徒儿见您一次不容易啊。” “起来起来。”我师父从来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理所当然地受着,“滋滋啊,如果没什么事,我也不想来你这个鬼地方。” 我用力点头,“多谢师父赏光。您有什么事需要徒儿效劳?” 师父朝我勾了勾手指,我麻利儿地跑了过去,附上耳朵。 “我要见齐光。” 心猛地漏跳一拍,我的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颤声道:“您说什么?他怎么会在……” 话没说完,师父突然伸手捂住我的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好险,我要是动作慢点,你就要做出‘欺师灭祖’的事了。” 我心里凉了个彻底,也顾不得这只放到我嘴上的手刚才还拿着鞋,只喃喃道:“您怎么知道他在我这里,难道有人泄露了……” “别瞎猜。他固定每月十五的晚上陪我下棋,这么多年都没爽过约,昨天他没来,相府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就猜他只可能是在你这里。”师父睨着我道,“你今天必须让我见他,不下这局棋,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师父认准的事,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只好将近来发生的事讲给师父听,并道:“真不是徒儿不想帮您,只是……我真的不能放他。” “我哪句话让你放他了?”师父穿上鞋站起来,举步就走,仿佛我已经答应了似的,“你们之间的破事我不掺和,我跟他下完棋,就滚。”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无法理解师父的有些想法和举动。 无奈,我一路带着他来到凝章宫偏殿,打开了房门。 被闭在门外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了进去,谢庭柯被刺得眯了眯眼睛。然而,他看清站在门口的师父时,并没我想象的那么意外。 “师父。”他微笑着唤了一声,从容地起身下床,却被锁链将一条手臂限在了身后,“请恕徒儿难以见礼。”说着弯了弯腰。 “不必。”师父摆了摆手,回头对我道:“链子解了,搬桌子凳子,拿棋盘棋子,再准备两碟瓜子,一壶茶。去吧。” 我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扯住师父的袖子,低声说:“瓜子有,但链子不能解,我怕他会……” “怕什么怕?”师父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声音扬得老高,把我不想让谢庭柯听见的话全喊了出来,“他要是跑了,师父这条老命赔给你。” 我颤颤地巴住闻说师父进宫特地赶来的二皇姐,一瞬间怀疑,师父是谢庭柯的亲师父,我大概是哪条水沟里捡来的。 一切按照师父说的准备好,他们在屋里下棋,我和二皇姐在外面听墙根。 “齐光啊,怎么回事,弄得这么狼狈?” “徒儿一时失算。” “滋滋那丫头能把你算进去了?长本事了啊!” “她还是没有算清楚。”谢庭柯道,“在她眼里,徒儿大概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所以徒儿说自己去栖云楼是为了找金凤钗给李薇言,她不信,非要徒儿说自己是为了换来一种害人的药,才肯暂时放过徒儿,不远千里前去东海求证。” 下面就是师父的一串声如洪钟的大笑。 我几乎要在二皇姐的眼珠里看见自己发黑的脸。 师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那两个丫头可在外面听着呢,你不怕她听?” 我一惊,正想连滚带爬地逃走,便听谢庭柯淡淡地道:“无妨,听了她也不会信的。” 后来他们聊起了棋,我便没有再听,蹲到偏殿院里的桂花树下,认真思考谢庭柯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二皇姐坐在我旁边自己和自己斗草,嘟嘟囔囔地说:“师父太偏心眼了,这么多年咱们就见过他一两次,可他居然每月都和谢庭柯下棋!为了找他连皇宫都来了!你说,师父是不是被姓谢的给骗了!” 我正在出神,闻言摇了摇头。 如果是谢庭柯自己说他如何尊敬师父,我可能不信;但师父如此信赖他,我就不由地相信他的尊敬是真的。因为师父看人很少犯错。 可方才谢庭柯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其中似乎有东海药仙之事是说谎的意思,又并不明确。如此模棱两可的话,完全可以骗了我,却并没有欺骗师父。 我和二皇姐就这样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门忽然开了。师父满脸堆笑地从里面走出来,而谢庭柯站在床前的阴影里,含笑拱手作揖,一步也没有往外迈。 我松了口气,朝守在门口的苏微使了个眼色,便走上去,和二皇姐一左一右搂住师父的胳膊。 二皇姐嘟着嘴道:“师父,您老人家偏心眼!我们姐妹俩八百年没见着您了,还以为您闭关不见人,没想到您居然每个月都和谢庭柯下棋!您不带这样的!” 师父伸手使劲捏了捏她脸上的婴儿肥,“怎么,不服?你们两个,哪一个下棋能赢得了我?” “赢不了不是才好嘛?” 师父眉毛一竖,“嘿我说你这个臭丫头,怎么还是这么没追求?”说着他清了清嗓子,板起脸道:“正好,八百年没检查你的功课了,去,拿纸,写几个字给为师瞅瞅。” 大概也八百年没写过字了的二皇姐抱头鼠窜了。 师父笑眯眯地看了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转身对我道:“滋滋啊,你去忙吧,为师自己走就行。” “徒儿送师父出去。”我道,“毕竟徒儿下棋赢不了师父,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您。” 师父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吃醋的水平比湖湖可是高了不少。” 湖湖是二皇姐的小名,因为过于像“芝麻糊糊”,所以自从她及笄时被赐了“明春”一名后,她就再也不许别人这样叫她了。 父皇都被她撒娇撒得不敢再叫,只有师父不吃她那套。 我笑了笑,心情却完全没法像师父那样轻松,闷闷地道:“师父,您说,我可以相信谢庭柯的话吗?” 师父又是前仰后合的一顿大笑:“看来那小子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不信的!” 我瘪瘪嘴,“师父就知道笑,也不给徒儿出出主意。” 师父抓着刚才没吃完的瓜子边吃边往花丛里扔皮,百忙之中摆摆手道:“我早就说过,朝事我不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祸事接踵,迷雾重重 送走了师父,我十分郁闷地踱回了凝章宫。苏微在院中练剑,看到我便走了过来,道:“陛下,黑白棋子一颗不少,且全部完好无损;瓜子和瓜子皮的数量也核对过了,没错。” 我惊讶地笑了,“瓜子皮也数了?” 苏微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听起来荒唐,但细想也对。谢庭柯这样的高手,随便什么东西在他手里都有成为暗器的可能,如此谨慎是必要的。 心里感觉很累,我一边往苏微的噙月轩走,一边道:“苏微,你说,谢庭柯对我师父说的话,可信吗?” 苏微很坚定地摇头,“不可信。” “可是,我师父信,我就忍不住也想信。” 苏微沉默片刻,道:“其实信或不信都没太大分别,总是要去看一看能不能治好顾云灼的病。” 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我被李薇言的事和吏部贪污案弄得心力交瘁,后者还好,可一旦讨论前者,我就不仅要头疼事情本身,还要头疼一个时辰吵八次架的顾、苏二人。 顾云灼认为关于谢庭柯、李薇言和栖云楼之间的关系,短期内很难再调查出什么来,不如赶紧放人,化解矛盾;而苏微认为,至少要等到去东海的人回来。 情感上我支持顾云灼,理智却逼着我听从了苏微的建议,顾云灼因此大发雷霆,差点掀翻了昭明殿的屋顶。 他愤而离席后,我和苏微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怎么就气成了这样。 一番思考后我咧咧嘴角,“可能他还是身体不太舒服。” 苏微身边的小汤子悲愤道:“陛下,您把大皇夫惯坏了!” 刑部贪污案审结的那一晚,我很早便睡下了。第二天因要上朝,我也醒得极早,洗漱一番后,竟没有见到顾云灼腻歪到我身边陪我用早膳。 虽然很大可能是他还在赌气,但我到底也担心他的身体,便亲自去了抱星阁。可敲了半天门,却没有人应。 抱星阁的侍卫、仆从都说没见到他出门,我顿时慌了,下令踹开房门。 地上、床上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可屋里空荡荡的,竟没有人。 窗户大开。 我腿一软,跌在了云乡的臂弯。 吐血吐成这个样子,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云乡扶我站稳,我僵立在屋子中间,不由怀疑顾云灼是得了什么绝症怕我伤心,此时,闻讯赶来的苏微却突然将我拽出了门。 “陛下,里面有迷烟的味道。” 迷烟? 我心里一凉,一把揪住苏微的袖子,道:“你的意思是,顾云灼可能不是自己走的?” 苏微皱着眉,道:“陛下稍安勿躁,微臣去看看。” 头还是有些晕,我在云乡的搀扶下席地而坐,将头埋在膝上。 什么人竟能做到无声无息地从皇宫中劫出人去?他们劫顾云灼是为了什么,跟顾云灼吐血一事又有何关联?顾云灼虽然吐血不止,可看起来并无不适,他功夫也不弱,怎么会轻易着了道? 事情太过蹊跷,我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又担心顾云灼的安危,此刻便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泪水止不住地冒出眼眶。 这些年来经了那么多事,可我竟还是这般脆弱,一遇事就想哭。 我自嘲地笑起来,抬起头,看到苏微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陛下,没有发现脚印,但地面、窗台上有擦拭过的痕迹,人应该是从窗户走的,而且有意清理过了蛛丝马迹。”苏微道,“昨晚值夜的禁卫没有发现异常,要么是顾云灼自己走的,要么劫他离开的人对皇宫非常熟悉。微臣已经传令封闭宫门、搜查各宫、排查昨夜出宫之人。”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若是他自己要走,又何必给自己放迷烟。” 苏微道:“制造被劫的假象。” 我诧异地看他一眼,只见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毫无说笑的意思。于是我不由地又想起苏微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陛下,微臣怕顾云灼会害您”,便僵硬地笑道:“苏微,你和顾云灼到底是如何积怨的?” 苏微立刻低头,道:“陛下明鉴,微臣只是就事论事。” 见他如此认真的样子,我怕他多心,忙摆摆手,道:“我开玩笑而已,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苏微没有再说话,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些,然后突然想起了谢庭柯。 我起身去了偏殿,见两名禁卫带刀站在门口,门开着,谢庭柯靠在床头,在两名禁卫的监视下,接过赵太医递来的药碗。 若是谢庭柯的人有本事悄无声息地掳走顾云灼,那么绝没有理由不先将他救走。 我皱了皱眉,站在门口一时出神,忽听谢庭柯唤我:“出了什么事?一大早禁卫便四处搜查。” 我回过神来,见他正将空药碗递给赵欲新,还微笑道:“有劳。”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没有眼泪后,走进门去,打量了半晌他的神色,试探着道:“顾云灼被人劫走了。” “劫?”他眉头一跳,似是极其意外,垂眸思索了片刻,忽而抬眼看我,“你以为是我?” 我慢慢摇头。若真是他,他应该赶快提条件,没必要装傻骗我。 “想要从宫中抢人出去可不是易事,他们多半还在宫中。”他若有所思地道,“封闭宫门,禁止任何人进出;仔细搜查各宫,排查昨夜出宫之人。京城各门也要严查。” 没想到他会给我出主意,我不由地怔了怔,有些迟钝地点头,“都已经做了,如果找不到就麻烦了,因为现场没有脚印,无从追查。” 他半垂着头沉思片刻,抬眼看着我的眼睛,“我倒还有个办法。” 听他说有办法,我下意识地一喜,紧接着又想到,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帮忙呢。 “什么办法?”我沉住气,问道。 “你大概也听说过,我府中有一宾客,名叫闻人修,极善追踪之术。”他道,“对方再小心谨慎,也总会留下线索。” 我咬唇不语。 半晌,里间传来一声轻笑,“你也不必如此苦恼,时机一到,你本也留不住我的。” 我一惊,抬起眼,却见他若有深意地一笑,“该上朝了,女皇陛下。” 谢庭柯果然已经算好了一切。 李薇言被苏微所扣一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虽然当时谢庭柯已告假不朝,却是告的婚假,若是未婚妻被抓而他迟迟没有动静,未免引得谢党怀疑。 所以,回京当日,我已经宣布收到了丞相从暄州递来的为未婚妻伸冤的奏章,并表示将慎重审理此案。 按照我们的想法,审案期间应该暂时不会出事,我们可以和谢庭柯慢慢周旋。 没想到的是,今日上朝,谢党诸人仿佛突然知道了谢庭柯出事,开始齐齐向我施压。 这个事需要丞相决断,那个事需要丞相决断,谢庭柯告假时委托之人,仿佛一下子全都变成了白痴。 我的目光在大殿下那些严肃的脸上扫过一遍,冷笑道:“众卿不如直接前往暄州,请见丞相。” 统领京城禁卫军南军的呼延峰道:“回陛下,微臣已派人去过暄州,丞相多日前已经离开,未交待去向。形势紧急,还请陛下设法寻回丞相!” “谢相上一封奏疏还发自暄州,现在便离开了?”我作震惊状,“那,朕到哪里找他?” 谢党众人并不理会我的话,竟齐齐一跪,比山呼万岁的时候声音还要响亮得多:“请陛下设法寻回丞相!” “众卿所言极是。”我道,随即下令呼延峰派出三路禁军打探丞相的去处。 当下,呼延峰是必然不敢调兵出京的,戏演到这里,我大概还能撑个一两天,等呼延峰“找人未果”,再来见我。 可是,户部尚书方沐提起的下一件事,已经万万拖延不得。 派去南疆的户部侍郎李临玉奏请放粮的本子到了。户部被谢庭柯捏得死紧,没有他的指令,这个粮我便放不出去。 我又气又急,叫声退朝,拂袖便走。 看今天这几乎要逼宫的架势,这群人必定已知道谢庭柯出了事。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谢庭柯连续几日没有理事,还是因为我亲审了那几个谢庭柯负责的案子,亦或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守株待兔,暗度陈仓 我又来到了凝章宫的偏殿。 门一开,谢庭柯便坐起了身,竟像作为主人迎接客人似的,朝床边的椅子摊了摊手,微笑:“请坐。” 我将椅子搬远了些,坐下,用肯定的语气问他:“你预先已经派人报过信。” 他点了点头,直接承认:“为求稳妥罢了,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因为南疆的奏本,该到了。” 我眯起眼睛,冷声道:“李临玉可是打着你的旗号去的南疆,若是见死不救,败坏的可是丞相大人的名声。” 谢庭柯很赞同地点点头,道:“烦请准备纸笔,要去年江南上贡的彩蝶笺。” 我一怔,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想了想,令人照做。 在一众禁卫的监视下,谢庭柯执笔写字。我盯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假装毫不心疼地想,担心他以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拿瓜子杀人,真是苏微多虑了。 他很快写完,我接过一看,不由一震。 短短的四个字:“见字,开仓。”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筹码,竟然就这样放弃了?我惊讶地抬眼看他,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宫中独有的彩蝶笺,一经拿出,等于是明说了丞相在我这里,我再不放人,那帮狗腿子没准真的会造反。 坑就给你明摆在这里,你跳不跳? 我捏紧信纸冷笑,“彩蝶笺。丞相算得妙啊。” 他笑而不语,从容地放下笔,慢慢坐下,“千算万算,人命不可算。顺便而已。” “说得真好听。”我嗤笑一声。 他浑不在意地淡淡一笑,道:“所以你看,你本也留不了我几日了。不如现在便放我走,还能多一个寻找顾云灼的途径。” 我在内心里骂了顾云灼这个累赘一百八十次,然后叫苏微来开锁。 他又补充:“还有薇言。” 纵然千般不甘,我也别无选择。一个上午的时间,禁卫搜遍了整个皇宫和半个京城,没找到顾云灼,甚至一点线索也没有。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虽然没找到活人,但也没找到死人。 谢庭柯给了手书,我便令人去相府传召闻人修;同时,令苏微去弘昌殿,将李薇言带来。 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很是被动,不由地就有些烦躁。却没有想到,更大的意外旋踵而至。 苏微回来时,只有独自一人,我奇怪地问他原因,他却一言不发地站到了我和谢庭柯的中间,然后才沉声道:“陛下,京兆尹传来消息,闻人修今早被发现死在了自己房间;另外,李薇言她……不见了。” 什么?! 我几乎第一时间便看向了谢庭柯,却正见他霍然起身,研判的目光毫无收敛地落在我的眼睛里。 这样的目光告诉我,他怀疑我在设计他。 李薇言和闻人修同时出事,我要怎么向他证明不是我干的? 心头一虚,我便很没出息地在他刀子般的目光下退了半步,有些恐慌地看着他。 令我意外的是,他的眼神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了那么一丝丝柔软。他道:“带我去看看两个现场。” 我看不懂他的反应,却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让他知道弘昌殿的暗牢,最后还是屈服于对顾云灼的担忧,便和苏微一起,带谢庭柯去查看了抱星阁与弘昌殿。 暗牢之中,谢庭柯将各处检查一番后,蹙眉道:“处理得这么干净,看来是个高手。顾云灼和李薇言,什么人会同时劫走他们两个?” 苏微在一旁道:“也有可能是一人劫走另一个,或者一起离开。” 我诧异地看了苏微一眼,而谢庭柯的眼神一沉,眉毛微挑,“苏御史的意思是,薇言一个弱女子,趁夜劫走了一个大男人?” 苏微却摇了摇头,看向我,“陛下,这暗牢的机关,只有微臣和顾云灼两人知道开启之法。请恕微臣直言,嫌疑最大的,一是微臣,一是顾云灼自己。” 见苏微在此时此刻还不忘插顾云灼两刀,我觉得又可笑又可气,便没有理他,直接对谢庭柯道:“我们去昭明殿细谈。” 宫人端上了热茶,我在昭明殿落座,看着坐在我对面,又开始装模作样整理袍子的谢庭柯。 一番波折,生活似乎回复了本来的样子,可我又隐隐觉得,这回,我和谢庭柯,很可能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屏退左右,我让苏微一同退下,然后道:“苏微和顾云灼有些矛盾,但是,二人都是可信之人,不需要怀疑他们。” 没有旁人在时,谢庭柯好像便不再刻意端着架子了,他浮着茶叶沫,“嗯”了一声,然后道:“李薇言不会武功。” 我点了点头,“二人没有什么关联,唯一的联系便是朕和你。可如今朝中又有谁会同时与我们二人为敌?” “或许不是朝廷中人。”谢庭柯目光幽深地盯着茶杯,“但对方对我们的情况了解得非常清楚,甚至能猜到我会找闻人先生帮忙。”他抬起眼皮,“内鬼的可能性很大。” 我一惊,道:“会不会和栖云楼有关?”这样猜下去,我觉得浑身发冷,“或许,栖云楼并不是藏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而是……藏在了我们身边。” 谢庭柯缓缓抿了一口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到底还是猜测罢了。不过,我们倒可以顺着这个思路找找看。” 顺着这个思路…… “朕倒是突然想起一事。”我倏地抬头,“苏微之所以扣留李薇言,是因为她言语中提到了栖云楼。” 谢庭柯神色一变,“真的?” 我将事情经过简述了一遍,谢庭柯眉头越收越紧,“‘暄州旧楼’是栖云楼吗?可她怎么会提到栖云楼?我去栖云楼一事,除了荀明,谁也不知道。” 李薇言不知道谢庭柯去了栖云楼? 我一惊,犹豫了一下,问道:“李薇言到底是谁?朕怎么从不知道你有什么表妹。” 谢庭柯道:“她的确不是我的表妹。前些年我被人追杀,逃到一座村庄,是她救了我。” 竟是一个以身相许的烂俗爱情故事。 我心里不合时宜地一阵酸,开口时也不由地带了醋味,“只是一个普通村姑?” “那倒不是。”他摇摇头,“她家是村中大户,她读过不少书,能吟诗作文,写得一手好字,琴棋之上也颇有造诣。” 哦。 夸上天去吧! 看他夸得这么认真,我控制不住地感到生气,连忙在心里偷偷地扇了自己两巴掌,然后道:“按理说她不该和栖云楼有何联系。” 谢庭柯却慢慢摇头,“那也未必。” 看来他竟并不是那么彻底地信任李薇言。 我又很没出息地有点高兴,道:“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 谢庭柯垂眸沉思半晌,道:“对方冒险将人偷出宫,所图必然没那么简单,但也至少能确定,他们还是安全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点点头,“我明白。” “继续大张旗鼓地搜查京畿地区,同时派人暗中寻找栖云楼的线索。还有,等。”他抬头看我,“等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此间自在,无君无臣 烦心事总是扎堆来。 其实我不该这么说的。 七月初一,是师父的五十岁大寿,这本是大喜事,可顾云灼的失踪本就让我无心他顾,而这个寿宴的举办方式,更让我难以接受。 师父的习惯是只过整十岁的生日,从他二十多岁开了书院起,他的两次生日都是在书院,和所有弟子一起过的。 所以,这次,他照例召集了五湖四海的弟子,回书院。 自然也包括我。 和谢庭柯。 我是六月二十八才收到消息的,此前我将师父的生日忘了个一干二净,于是不等我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就不得已换了便服,拎着礼物,五年来,第一次,走进了我曾经生活过五年的书院。 熟悉的门匾高悬在阳光之下,被垂下的柳条遮了个边,停在檐上的鸟儿看见我,“喳喳”叫了两声,扑扇翅膀飞走了。 我拉着二皇姐的手,推开了门。 宽敞整洁的院子,巨大的水缸,茂盛的花花草草,师父亲手题写的楹联。 一切都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师父盘腿坐在院子正中的椅子上,四周的地上已经围坐了一大堆的人,都在嘻嘻哈哈地听师父讲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由于师父喜欢把弟子从小教到大,所以他的弟子并不很多,除去失踪的大师姐和早逝的二师兄,一共也只五十七个,现在已经差不多都到了。 “哎,湖湖,滋滋!” 师父最先看见我们,一嗓子喊出来,所有人就都回了头,紧接着便是一声声热情洋溢的“师妹”。 依着师父的规矩,只要进了这个书院,便只有兄弟姐妹,没有皇帝,没有公主,也没有大人。 我是“师妹”,是滋滋。 眼泪倏地溢出了眼眶。 一见我哭,十来个师兄师姐赶忙站了起来,围到我的身边,递手帕的递手帕,拍背的拍背,安慰的安慰,打趣的打趣。 我的泪水却流得更是厉害。 离我最近的三师兄武筠轩接过五师姐递来的手帕,一边亲手给我擦眼泪,一边柔声笑道:“滋滋啊,你居然也会哭,大家可真是开了眼界啊。还记得当年你和七师弟打架,脑袋上被他揍出那么大个包,你都没哭,挥着拳头还要上……” 四周顿时一阵哄笑,被点名的七师兄穆仪嚷道:“喂,三师兄你太不厚道了,如今滋滋可是我的老大,你这是挑唆她来报复我吗?” 笑声飞上云霄,我也跟着笑,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以为我在梦里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书院里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切都没有变过,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这样的美梦却又立刻被打破。 “齐光!” 随着师父的一声呼唤,满院的笑声瞬间沉寂了下来。我身边的三师兄神色一冷,和其他人一起,转头看向门口。 谢庭柯一身白衣,手里抱着一卷字画,闲闲地立在门口,笑容温和,“师父。” 师父的五十多个弟子中,绝大多数继承了师父闲云野鹤的心志,不愿为官;在朝为官的除去谢庭柯共有十一人,都是我可以信赖的忠臣,和谢庭柯水火不容。 这些人自不必说,而那些不做官的人,也都知道谢庭柯曾对我做过什么,再加上谢庭柯在书院时本就人缘不好,是以此时此刻,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敌意。 尤其是三师兄武筠轩。 前些日子我趁着扣留谢庭柯的时机审结的那个冤案,其中一名被羁押了很长时间的吏部侍郎,就是他。 他被释放的那日,我微服去刑部大牢接他。他出来时衣衫破烂,胡须凌乱,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 就这样,他不恨死谢庭柯才怪。 气氛僵硬死寂,但谢庭柯却好似殊不在意,顶着无数双颇不友善的眼睛,他从容地走了进来,先向师父行了礼,又很是自然地转向众人中资历最老的三师兄,长揖道:“三师兄。” “哟,小师弟。”三师兄一勾唇角,冷笑,“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活着见到你。” 谢庭柯仍然笑得淡定雍容,“三师兄福泽深厚,又有贵人相助,自然平安无虞。” 听他指桑骂槐地点我,我抿了抿唇,正在犹豫要不要帮帮三师兄,便听师父开口了。 “筠轩,齐光!”他声音含笑,似是佯怒,但我知道他是真的气他们将朝堂恩怨带进书院,“师父可要打人了!” 谢庭柯很是上道,立刻笑着拱手道:“徒儿知错,待会儿愿自罚三杯,求师父手下留情。” 三师兄的恨意自然没那么容易压下,他向师父简单道了个歉,朝着谢庭柯一甩袖子,将我手腕一拉,笑容才又温柔起来,“走,滋滋,我们去看看你当年被老七扔下去的那口井。” 我本来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和谢庭柯共处的尴尬局面了,可他最后这句话,却让我不由苦笑。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当年,不靠谱的七师兄把我扔进废井中就跑了个没影,最后还是谢齐光找来,把我救了出去。 那时我们学武不久,轻功还没练成,所以谢齐光是放了绳子下来的。 夜深露重,他轻轻拍着扑在他怀里大哭的我,待我情绪平稳些后,便脱下外袍将我罩住,然后替我把绳头在腰上拴牢,准备将我拉上去。 我抽抽噎噎地道:“你下来干什么,绳子下来就好了。” 他故作诧异地道:“绳子怎么抱着哭?” 泪水更加凶狠地落下来。 “喂,滋滋?”三师兄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进门就哭个没完?” 我一惊,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抬手一摸,双颊一片湿润。 “我在想,七师兄太可恶了,我要把他也从这井口扔下去!”我强笑道。 刚刚跟过来的穆仪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然后可怜巴巴地拽我的袖子,“吾皇你忘了吗,你从井里上来以后的第二天,就已经把我扔下去过了。” “啊?”我一愣,“我没有啊。” 七师兄很震惊地跳了起来,“不是你推的?” 我又仔细地回忆了一番,摇摇头,“我确定我没有做过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 “嘿,那是哪个挨千刀的?”七师兄跳着脚,被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气得鼻孔冒烟。 我被他夸张的动作逗得破涕为笑,道:“可能是遭了报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三杯即倒,千杯不醉 师门难得聚齐,叙旧就叙了整整一天。 书院后的大草地上,师父坐在中间,弟子们围了两层的大圈,各自讲着各自的见闻。 只有谢庭柯,独自一人靠在院墙边的大柳树下看书,只在师父开口讲话的时候转头望过来,露出微微的笑意。 只有我,根本没有心思听别人的故事,嘴上“嘿嘿嘿”地附和,脑子里从头到尾都是谢庭柯。 逢场作戏、拉拢人心,其实谢庭柯于此道颇为谙熟,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与这些师兄弟们格格不入,就像……五年前一样。 淘气的孩子往往喜欢欺负他这种“老实”的孩子,而他可不是软柿子,每次被招惹了都会把人劈头盖脸揍一顿,所以他小时候和别人关系不好可以理解;可是,离开书院的那年他十七岁,师兄师姐们更是过了不讲理的年龄,但他仍然是常常独来独往,除了我和大师姐外,不与任何人交往。 自从从栖云楼回来,直到今日,谢庭柯总是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某些时刻,他会露出一点当年谢齐光的影子来;可每当我试图捕捉那些影子时,他又会变回朝堂上的权相,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一个下午混混沌沌地过去,寿宴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正式开始。 师父自己落座之后,便喊了谢庭柯坐在他的右边,我和二皇姐坐在他的左边,非常贴心地将我和他隔开。 宴上欢声笑语,推杯换盏,气氛煞是热烈。不一会儿,人来疯二皇姐就已经端着酒杯不知道跑到了谁的身边叙旧,酒量不好且胃口不好的我,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花生米,竖起一只耳朵听师父和谢庭柯谈论今晚的星象。 直到三师兄端着酒壶和酒盏过来,在二皇姐的位置上坐下,带着醉意,给我斟了一杯酒。 “滋滋,谢谢你。武侍郎已经谢过皇恩,但今天师兄还想要谢谢师妹。” 我笑笑,一饮而尽。 三师兄又斟了一杯,笑道:“来,给师兄看看你的酒量。” 我犹豫了一下,看他很是高兴,不忍心煞风景,便又接了过来,一口喝下去,觉得胃里火辣辣地难受。 “不错啊!”三师兄大笑,又斟一杯,“两杯不行,起码三杯才尽兴!” 我的酒量就这两杯,第三杯可不敢接了,“不行呀师兄,我真喝不了三杯!” 三师兄大着舌头说:“我不信,三杯而已!” 算了,这样欢聚的机会不多,大不了今晚就睡在书院! 我咬咬牙,伸手去接。 忽然,却有一只手横了过来,先我一步握住了三师兄递来的酒盏。 我心想是谁这么贴心地替我挡酒,一转头,却惊得心里一抖。 谢庭柯,两只手指捏着细脚的酒杯,含笑站在我的身侧,“三师兄,酒是好酒,但若把人喝到不省人事,岂不是糟蹋了?” 三师兄顿时脸色发黑,站起身,阴沉沉地看着他,用力扯出一个笑来,“喝到不省人事倒不算什么,若是有人天生‘不省人事’,糟蹋的就不是区区好酒了。” “筠轩。”师父的声音又恰到好处地响起,倒也没指责谁,“滋滋不胜酒力,不要灌她。” 三师兄应了声“是”,余怒未消地回过头来,对谢庭柯一举杯,冷笑:“我记得小师弟的酒量倒是不错,大概不会浪费好酒。” 这话确实是胡说了。谢庭柯的酒量虽然不像我这么差,但也绝对谈不上一个“好”字。小时候在书院时我从没见他喝过酒,后来就差不多只在我的生日宴上会和他一同用膳,而他每次都醉得很快。 然而,谢庭柯只是微笑,举杯饮尽,“敬三师兄。” 三师兄冷哼,夺过杯子来再斟上,“一杯可不见诚意。” 看这架势,三师兄是一定要灌醉他了。谢庭柯旧伤未愈,我有些担心,正想打个岔拦过去,却见谢庭柯面不改色,含笑一饮而尽。 于是紧接着就被倒上了第三杯。 我知道三师兄是在发泄怨气,其实谢庭柯该受着,再看他也并没有想脱身的意思,三师兄倒了他就喝,于是我便没有再阻拦,只在一旁偷眼看着。 一杯接一杯,转眼就是十多杯,一向挺拔的白影却仍旧立得笔直,看得我惊讶不已。明明前些天在我的生日宴上,他还是只喝了七八杯就有些走不稳路了,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天他是装醉? 三师兄大概也没想到他能喝这么多,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偏偏又不愿认输。我正为他感到为难,忽见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七师兄狂奔了过来——光着上半身。 “三师兄救我!”穆仪往三师兄背后一躲,冒出头来看追过来的一群师兄弟们,“我都输光上衣了,他们还想让我输光裤子!” 三师兄笑着将他一护,道:“这么多师姐妹都在呢,你们可别玩得太过了,衣服还他。” 四师兄喊:“好啊三师兄,你要是护犊子,就拿自己的衣服来换他的好啦!”说着一哄而上,就开始撕扯三师兄的外袍。 多大的人了,疯起来还像一群小孩子。 我扶额,有点不好意思看男人脱衣服,却又有点喜欢看他们这样无忧无虑打闹的样子,便低头吃花生米,余光瞥着那边。 而谢庭柯趁此得了闲,竟就在我身侧二皇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 我立刻没了看打闹的心思。 茶有些浓,苦,我喝了两口便有些下不去嘴了,可谢庭柯往那儿一坐,就一饮而尽,想来就算没醉,酒喝多了还是会难受的。 我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谢你……” 他没有回答我,没听见似的,慢慢夹了一口菜吃。 心里空了空,我不由地有些失望,想来他也不是为了帮我吧,只是为了跟三师兄较劲而已。 就在这时,那边一片欢呼,我循声望去,只见那群人终于成功脱下了三师兄的上衣,正乐不可支。 三师兄转着圈地抢衣服,肩膀上一点绿色的刺青一闪而过,图案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说起刺青,就在我皇爷爷在位时,它还是基本只被用于黥刑;后来我那除了当皇帝以外啥都会的父皇亲手把母后的名字刻在了自己的臂上,从此它便成了装饰物,全国流行。 我若是有母后一半的福气,哪怕比她再少活几年,也心甘情愿。 我偷偷地瞥了谢庭柯一眼,他正望着那边打闹的人们,眼眸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鹰鹤之画,酒后之言 不觉子时已过,许多喝到走不动的师兄师姐就直接睡在了书院,而我因第二日还有要事处理,便把不省人事的二皇姐抛给了师父,准备自己回宫。 师父不放心,“滋滋,你带人来了吗?” 我摇头笑道:“我偷着出来的,应该不会有事的。” 师父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三师兄先开了口,“我送你回去吧,好歹我也会一点功夫。” 我点了点头,对师父道:“那您早点休息。” 师父笑着摆手,“为师还要和齐光‘谈天说地’呢,你们就别管了,快走吧!” 身旁三师兄的气息顿时冷下来,我讪笑,向师父告退。 此时早已宵禁,路上不时地碰到巡逻的卫兵,我这才记起自己没有带什么腰牌,若不是跟三师兄同行,可能还会遇到些麻烦。 没人巡逻的地方,夜就显得格外黑,甚至在这夏日里,还有那么一丝丝凉。 我搓搓手,对三师兄笑道:“师兄要是不陪我走,我可能还真会有点害怕。” 三师兄压低声音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陛下纵然是真龙天子,在这大街上也需防备着些。” “我倒觉得真的蛇更可怕一些。” 三师兄笑道:“野兽哪里狠得过人呢?” 我正要开口,忽觉身侧风声一紧,三师兄霍然转身,抬臂挡住背后来人一击。 那人裹着暗色的披风,头罩斗笠,手脚极为利索,招式凌厉逼人,三师兄当即便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方才遇到卫兵的方向狂奔,并大声呼救。 不出几步,肩膀蓦然一沉,随即我被大力一扯,向后就倒。 然而,我并没有如想象的一般躺倒在地,而是被人拦腰一捞,后背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不等我继续叫喊,嘴突然被人捂住,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别怕。” 谢庭柯?! 我一怔,松了挣扎的力气。 但是“是他”和“别怕”之间其实并没有办法扯上联系,他松开我之后,我转过身,看到他背后躺在地上的三师兄,心头一颤,“他……” 谢庭柯眉头紧锁,只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蹲下身去向三师兄伸出手,“打晕了。” “别……” 我话没说完,便见谢庭柯揪住三师兄的衣领,一把扯开,露出左侧的肩膀。 借着月光,刚刚见过不久的刺青出现在眼前,此刻看得清楚,我发现它竟是一只仙鹤的模样,只是长了鹰嘴和鹰眼。 我愣了愣,便见谢庭柯转头看我,低声道:“眼熟吗?” 也确实有点眼熟。我盯着它使劲看,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终于停在了栖云楼地下暗道中的一幕。 锁头上的花纹! 我惊愕地看向他的眼睛,月光下那双眸子如古砚一般聚了浓浓的墨,他盯了三师兄片刻,动手摸出他的钱袋,然后将他扛到肩上。 “换地方说。” 我万万想不到,他要换的地方居然是刑部衙门。 刑部尚书吴岱辞是谢庭柯的亲信,大半夜的见到谢庭柯扛着吏部侍郎和我一起进来,惊得说话声音都变了。 “不要说见过我。”谢庭柯将三师兄甩到吴岱辞背上,连同三师兄的钱袋,“待他醒了,说巡逻的士兵听到叫喊声赶到八音巷,抓了个强盗,救了陛下和他。”想了想,他又道:“通知苏御史来接陛下。” 吴岱辞连连称是,然后按照谢庭柯的吩咐,将我们引到后面,安排了一个房间来说话。 说是安排地方说话,但门一关,谢庭柯就径直找了个靠墙的椅子坐下,头倚在墙上,双目轻阖,没有说话的意思。 此时灯光明亮,我才发现他面色微白,两耳赤红,看上去不太对劲。内室安静,他的呼吸声有些沉重。 我抿抿唇,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他没有睁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道:“我还醉着,让我歇歇。” 声音低哑,比平时多了一丝惑人的气息,像一根羽毛在心上轻轻拂过,我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脸竟然可耻地开始发烫。 我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下,站起身,拿起手盆边的布巾,打湿了递给他,“擦擦脸吧。” 他还是没有睁眼,抬手接过,有气无力地慢慢擦脸,没有说话。 今天自从喝了酒,谢庭柯就总是不说话,说的时候也是极其简单的几个字,动作看上去也颇为迟缓,看来当真是醉得不轻。 心里有一丝异样,我垂着眼,低声道:“对不起。” 他终于掀起了眼皮,缓慢地瞅了我一眼,竟然问我:“对不起什么?” 我尴尬地道:“让你替我喝了那么多酒。” “哦,这个事我确实挺后悔的。”他不怎么高兴地看着我,“就让你醉倒在书院里,也好过让我赶来救你。” 他似乎在生我的气,可我看着他的神情,竟然不自觉地有一点高兴。 长久以来他对我顶着一张或微笑或冷漠的面具,难得露出如此鲜活的表情。 不过,“救我?”我皱了皱眉。 他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你走以后,我突然记起在栖云楼曾见过那鹤纹,怕武筠轩灌你酒是有所图谋,就换了师父的披风和斗笠去找你,赶到没多久,就看到他用手刀打你的头。” 回忆起小时候在书院里一起嬉戏打闹的日子,我有些难过,低声道:“我真不相信三师兄会害我。” “你不相信任何人会害你,除了我,是不是?” 他突然发问,我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不是……” 他抬起略有些血丝的眼睛看着我,用我从没自他口中听过的逼人语气道:“我把他关在刑部大狱,你抓住机会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放出来,你在急什么?你在怕什么?” 我心虚地道:“也没有证据证明他贪污……” “你没有,我有。”他紧盯着我,“你问过我吗?” 我惊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的语气越来越凶,“在你眼里,我贪财好利,滥杀无辜,心怀不轨,丧尽天良,与我合作的人都是奸佞邪僻,与我作对的人都是忠臣良将;我不可能关心大师姐的下落,不可能仅为了心爱之人的喜好而闯栖云楼,不可能仅为了查明真相而办案,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是不是!” 泪水不知不觉地满了眼眶,我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此时根本无法流畅地说出一句话来,便抿紧了唇,咬牙不语。 我满心委屈又无可辩解,他也没再说下去,室内霎时寂静至极,我几乎听见自己狂躁的心跳。然后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声音低缓了下去:“我真是醉得狠了……对不起。”前一句似是自语,后一句却是说给我听。 他对我有那么多的埋怨,却为什么还要说对不起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一片真心,付千行泪 谢庭柯闭目养神,我背对他坐着,抹着始终止不住的眼泪,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 他凭什么指责我?我曾经把最美丽的少女心思都给了他一个人,却被他无情地踩在脚下。是他要杀我,是他抢我的权,难道他还妄想让我给他“信任”吗? 可是我竟完全生不起气,伤心难过的情绪使我喘不过气来,不敢反驳他,甚至不敢看他,就像真的是我对不起他似的。 若是让顾云灼看到我这个卑微的心态,一定又要骂我。 可我没有办法。 “好了。” 一方手帕忽然递到我的眼前,和着谢庭柯分外柔和的声音,“我都道歉了,还不放过我?让我听你哭。” 我确信我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他怎么知道我在哭呢? 心底像是被什么挠了挠,脸紧随着就开始发烫,我接过帕子,嘴硬道:“我没哭。” 掩饰的短短三个字反而坏了事,情绪霎时再也控制不住,我懊恼地将脸埋在手帕里,失声痛哭。 背后一声低低的叹息,他慢慢地道:“五年了,怎么也不长大?” 这话让我的心一揪,震惊使我的眼泪都稍稍收了收。 他说什么,他说“五年了”? 他说的是什么五年了?在他眼里,五年前怎样,五年中又怎样? 今晚谢庭柯说的话和平时又大不相同,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我心里忽然颤了颤,一瞬间有极其强烈的冲动,要借机问清楚他的心思。 我暗暗稳了稳情绪,转过头,却见他右手抬起,正悬在我的头顶。 几乎是没有意识到地,我缩了下脖子,向后退了小半步。 那只手肉眼可见地一僵,然后他慢慢地蜷起了手指,垂下手,笑了:“你怕什么?我若想动你,也无需从背后下手。”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怕习惯了。” “习惯了?”他看似忍俊不禁,却仍微皱着眉,“难道我曾经伤到过你?” 竟就忘了吗?我咬紧了牙,不是因为恨,而是怕自己一开口就又要哭,“没有吗,五年前?” 短短的六个字使得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他好像忽然没了力气,回到椅子上坐下,靠住了墙,叹了口气,“那么,我伤到了你哪里?” 我真想捂着心口告诉他是那里,可他明显不是这个意思。的确,他并没有真的伤到我。 于是我提着心追问道:“但我若是没跑呢?” 他半阖着眼,淡淡道:“那时你还没我肩膀高,又瘦又小,能有多大力气。” 一直以来的疑惑从他口中说出,我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不由地上前了一步:“那,为什么?” “我有我的不得已。”他淡淡道,没有了下文。 我冷笑,怒道:“好一个‘不得已’,杀我是不得已,结党营私是不得已,玩弄权术也是不得已,对不对?” 他沉默了一瞬,道:“是的。权力像一个泥潭,一只脚踏进去,就很难收回来。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成为例外,然而……” 他没有说下去,可我觉得我再明白不过了,他们这些人,哪个拒绝得了权力的诱惑? 我激动地把怨气倾泻而出,“既然如此,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没有伤过我,又凭什么问我为何怕你?这五年来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梦见你掐着我的脖子,梦见你闯宫杀我,梦见你把带血的刀捅进我的心脏!谁说梦里是不会疼的?会疼,疼,好疼!”我终是忍不住指了指心口,“你伤的是这里!这里!” 泪水把眼前染成模糊一片,我拿袖子粗鲁地抹了把眼泪,看到他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手背青筋暴起,而他望着我的眼神里,尽是类似怜悯的光。 我不需要他的怜悯。 忍了又忍还是又一次失态了,我懊丧地侧过身去,使劲深呼吸。 大半天的死寂过去,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对不起……” 我咬牙冷笑,“别,是我对不起你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他的声音极是低沉,似是刻意压抑着什么情绪,“我是权臣不假,可我不想做奸臣,更不想为君。手里的权我不会放,可也不会再抢,你若是想集权,大可放心与我一斗;若是不想,我自会护你一生清闲平安——总之,你无需怕我;若你愿意,甚至可以依靠我。” 这话说得我震惊之余又感到一种莫名的荒唐,“这话,你自己听着,不觉得好笑吗?” 他别过头,又道:“对不起。” 我一时无话可说。今日借着一顿酒,我收获了他的三个“对不起”,按说应该满足了不是吗,对于他,我不能有任何的贪念。 我走到水盆边洗了把脸,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红肿的双眼。 顾云灼说我没出息,他说得一点错也没有。可是没出息的我,在谢庭柯所说的“斗”和“依靠”之间,也必须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无声地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坐下,道:“我们还是说说武筠轩吧。” 谢庭柯抬起眼睛,打量了我两眼,轻轻点了点头。 “高祖的名讳里有一‘鹤’字,所以大轩开国以来,无论是造锁的铁匠,还是文身的工匠,都不敢随便绘制仙鹤。”谢庭柯道,“武筠轩不过而立之年,身上为何会有这样的刺青,而且和栖云楼的锁一模一样?” 我的心不由沉下去。顾云灼至今杳无音信,三师兄和栖云楼很可能有说不清的关系,此番又有意向我下手。我总觉得,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张大网很早就已经铺开,只是近来才为我所察觉。 “之前咱们曾经猜测过,栖云楼那么多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他们会去哪儿?在野尚好,若是在朝?”谢庭柯微微收着眉,“像武筠轩这样看起来毫无问题的官员,身居要职,揽权、敛财都很是方便。只一人倒无所谓,可万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已经不寒而栗。 看上去毫无关联的许多“忠臣”,若是他们其实来自同一股势力,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相互勾连,这真是比十个谢庭柯还要可怕。 我心里烦乱,半晌没有说话,他也随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不知道武筠轩劫持你意欲何为,最近你的身边务必加派人手,知道吗?” 这话说得我心头一动,道:“那,我们也许可以来个引蛇出洞?” 他眼皮一掀,“不行!”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山雨欲来,夜风吹拂 计划商定,谢庭柯便仍披着师父的斗笠偷偷离开了,而我在刑部呆到苏微到来。 我把这日发生的事情尽数说给苏微,并告诉他,我打算和谢庭柯联手,摸清楚和栖云楼有关系的朝臣。 苏微越听,眉头收得越紧,我苦笑道:“你也觉得这样不稳妥对不对?” “陛下,微臣以为,区区鹤纹,未必能证明武侍郎与栖云楼有关,他试图偷袭陛下也只是谢相的一面之词;再有,纵然这二者都不假,也难保谢相不会借机清除异己。” 我烦躁地点了点头。经过昨晚一番交谈,我几乎要完全相信谢庭柯了;然而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我,不能。 “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过,我与他定下的第一步计划还只是排查身有鹤纹的官员而已,应无大碍。在此期间,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暗中调查鹤纹,注意不要打草惊蛇;第二,盯紧武筠轩。”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谢庭柯或许也会查,小心不要撞上。” 苏微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来,迟疑地道:“陛下,还请不要过于相信谢相。” 我苦笑:“这种话顾云灼常念叨,你倒是第一次这么嘱咐我,是因为顾云灼不在,怕我昏了头?” 苏微没有接我的话,而是道:“也不要过于相信顾云灼。” 我无奈地笑道:“那依你看,我可以信谁呢?” 苏微垂眸,略一思索,抬起眼,认真地注视着我道:“陛下自己,太上皇,以及,微臣。”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可我的心里却是一震,不由自主地敛了笑意,认真地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谢庭柯利用他无所不在的眼线,把各大臣的家、京中各大浴池和青楼,以及各处可能会接触到不穿衣服的朝臣的地方,都搜查了个遍。 短短三日后,他便在一个深夜进宫见我,递上了一份名单。 字是谢庭柯亲笔写的,一共七个名字,除尽皆身居要职外,还有一个共同点。 我一眼扫过,心底一沉,又仔细记了一遍,然后把纸条放在灯上烧掉。 我抬起眼,只见谢庭柯坐在下面的椅子上,手半拢在袖子里,面带微笑地望着我,似乎已经料到我会说些什么。 这种被看透了的感觉非常不好,我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点尴尬,轻轻咳了咳,尽量四平八稳地假笑道:“是朕用人不察。” 七个人,皆是我的亲信,没有一个是谢庭柯的人。如果栖云楼对整个朝廷都有敌意,那总不该不在谢庭柯身边安插眼线。 除非,名单有问题。 谢庭柯笑而不语,将手从袖中伸出,向我身旁的内侍递出个什么东西,然后道:“这个结果也让我觉得很是意外,很可能并非巧合,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听起来他倒坦诚,可我总不能太过相信他的自我剖白。内心忐忑间,内侍将那东西呈到了我的面前,看清之时,我心中一震。 京城禁卫南军的虎符! 保卫京师的两支禁卫军,我只控制着力量较弱的北军,强大的南军从谢增时便捏在谢氏手中,一直是令我坐卧难安的原因之一。 而此刻,谢庭柯竟主动交出了南军,简直相当于交出了他控制于我的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对面谢庭柯悠悠道:“一支南军,抵不抵得过那七个废物?” 这话说得难听,却也不无道理。可用之人太少,所以只要不依附谢庭柯的,我便都收来用,其中自然不乏平庸之人。可现在再看,我却不免猜测,平庸的背后,会不会是一颗异心? 我握紧了虎符,继续对谢庭柯假笑道:“多谢丞相为了朝廷不计个人得失。” 官腔打得我直恶心,谢庭柯却听了笑话似的笑了,摇摇头,道:“你也不必拐弯抹角地试探我,我之所以愿意吃一点亏来换取你的信任,只是为了这场两利的合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罢了。” 鉴于此种情况,我和谢庭柯商定,从这七人中官职最低的几个打开突破口,调查、审讯、处置等一系列的事情均由我亲自处理,他只负责向我提交名单。 谢庭柯走后,我辗转难眠,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一场大的变故近在眼前。 与我隔着一道屏风的苏微大概是被我翻身的声音吵醒,低低地唤了我一声,“陛下睡不着吗?” 我苦笑道:“抱歉啊,吵到你了。” “陛下言重了。”一阵窸窸窣窣,屏风那边的人影坐了起来,“若是陛下愿意,可以将心事对微臣说说。” 睡意全无,见他愿意听我说话,我干脆坐了起来,“还能有什么?顾云灼、谢庭柯、栖云楼,一个比一个烦人。如今朝野上下一派山雨欲来之象,可这‘雨’究竟是哪方力量,我都还弄不清楚。” 他应了一声,道:“与谢相和顾云灼相比,陛下可能更希望对手是栖云楼。” 被说中心事,我在黑暗中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突然意识到,他竟顺着我刚才的话,把顾云灼和谢庭柯、栖云楼一起列在了“对手”之中,可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心头再次生出疑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问道:“苏微,我记得小时候,你和顾云灼亲密得跟亲兄弟似的,你们到底是如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 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在我几乎要为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而道歉时,苏微道:“因为他曾经做过我没有办法原谅的事情。” 我怔了怔,不由自主地猜测顾云灼到底做了什么,却一个念头都没有得到。 顾云灼这个人虽然手欠了点嘴贱了点脾气坏了点,在大是大非上可是从没出过问题。不过,苏微也不是小心眼的人,难道顾云灼真的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追问,便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这个混蛋怎么招惹你了?” 苏微不答反问:“陛下您认为,一个犯过错的人,改正以后,还应不应该被人信任?” 这话说得我心里愈发忐忑,“要看是什么错吧,十几天不换袜子这种事,我觉得顾云灼一辈子也改不掉。” 苏微完全无视我的玩笑,道:“我不敢信。所以哪怕他只有万一的可能再犯,我也必须防着。” 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道:“你说得对。”假装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休息吧。” 其实聊了这么一通,我更睡不着了。心里暗暗盘算,等到找回了顾云灼,我一定狠狠抽他一顿,好好审审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泥沼归来,石破惊天 接下来的几日,“山雨”始终没有到来,我却一直憋着一口气不敢使劲喘,生怕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担心打草惊蛇,我没有直接对名单上的人下手,只是令人密切监视,并试图从其他方面寻找他们的过失,如此自然难以迅速取得进展。 此外,三师兄武筠轩处也没有了任何动作,这使我愈发担心,担心一切都是谢庭柯的离间之计。 唯一的动静是,前往东海的人,果然打听到了那位“东海药仙”,只是药仙上山采药,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事情没有进展,我内心抑郁,便跑去书院找师父聊天。 自从师父“偷着”和谢庭柯下棋的事被我知道以后,他就不找各种理由拒绝见我了,只是听我说话的时候还是常常心不在焉。 “谢庭柯想要和徒儿合作。” 师父正戴着眼镜给花儿捉虫,“好啊好啊好啊。” “但徒儿怕他有诈,不敢信他。” 师父发现一条又白又肉的虫子,“就是就是就是。” “不过徒儿还是答应了,打算走走看。” 师父决定把它当宠物养起来,“好的好的好的。” “师父!!!”我怒吼,“徒儿快死了!” “不错……嗯?”师父终于摘了眼镜,扭头看了我一眼,“瞎说什么呢?” 我噘嘴,“被您气得!” 师父嘴噘得比我还高,眼里却灌了笑意,摸了摸我的头顶,“师父还没气你一大早说这些破事扰我清静呢,你倒先寻死觅活的?” “师父。”我蔫下来,“您为什么对我和谢庭柯之间的事这么不在乎呢?您就不怕哪天他弄死我,或者我弄死他?” 师父翻着白眼思考了一瞬间,摇头,“不怕。” 我气道:“为什么呀,您是亲师父吗?” 他伸手就拿指关节敲了我脑门一下,“不是亲的,还真没法这么放心!” 这次我真的好奇了,“为什么呀?” “因为为师了解你们呀。”师父又笑眯眯地揉起了我的脑门,“他呢,不会弄死你的。” 我的心跳快了一瞬,“为什么?” 师父似乎噎了噎,眼珠一转,道:“他怕师父揍他!” 这答案实在让人失望,我一下子没了精神,做个鬼脸道:“那,我可不怕师父揍我!” 师父笑起来,“你呢,没本事弄死他。” 话音刚落,师父就已经抱着他的新宝贝走远了,我对着他的背影怒道:“师父,您也太瞧不起人了!” 明明,是我舍不得他。 一整天都不太搭理我的师父,在傍晚时分终于玩腻了他的小肉虫,记起还有个比肉虫可爱很多的徒弟在等他。 彼时我正准备离开,师父却盛情邀请我留下尝一尝他新研制出来的菜,肚子里的馋虫催着我答应了下来。 还好,这次我带了不少随从,倒也不怕深夜回宫。 武筠轩的事我没有告诉师父,毕竟我还没能确定谢庭柯说的都是真的,也怕白白冤枉了三师兄。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四下漆黑,我让云乡随我一起坐在马车里,好让我安心一些。 然而,走到一半,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一瞬间紧张得汗毛倒竖,却听见车外传来小木子的声音:“陛下!” 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似的,我一把掀开了车帘。 月光点亮小木子脸上的两行泪,“大皇夫他,回来了!” 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却在见到顾云灼的一刹那消失无踪,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发须凌乱,简直看不出个人样来,仿佛一只高大的猴子。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吃饭,虽然这个人平时就不注意仪态,可也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吃东西,活像饿了几百年。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我强忍着道:“顾云灼,你死哪儿去了?” 他含着满口的粥冲我摆摆手,“等我吃完了,洗个澡,慢慢跟你讲。”说完又叮嘱道:“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 抱星阁,我和苏微焦急地等待着洗澡的顾云灼。 半个时辰过去了,我方才的那一丁点怜惜都快消失干净了,顾云灼都还没洗完。 我正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催他,就见苏微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两步冲进了隔壁,紧接着就拎出了乱七八糟裹着衣服的顾云灼,扔在床上。 顾云灼腿一盘,从半敞的衣领开始整理,口里念念叨叨:“苏微你等着,等我恢复体力,看我不……” “说正事行不行?”我终于忍不住怒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快要吓死了!” 顾云灼愣了一瞬,随即又露出没脸没皮的笑,“让夫人担心了,该死该死!” 眼泪又在眼眶转了一圈,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看我太严肃,顾云灼终于不笑了,道:“来救李薇言的人,劫持了我。” 我手一抖,险些摔了茶杯,“谢庭柯?” 他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怀瑜门?李薇言是怀瑜门门主李瑾的女儿。” 热茶端在手里,手心却依然冰凉。我慢慢地放下了茶杯,以免真的摔碎。 怀瑜门我倒是知道一些,它是武林中一个颇有名气的门派,早年曾和谢增相勾结,后来双方因为一些外人不清楚的事情反目成仇,从那以后怀瑜门便不再插手朝廷之事,也没有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我哑声道:“怀瑜门又勾结了谢庭柯?” 顾云灼又是摇头,“根据我前几天听到的东西,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李瑾和谢家有仇,可李薇言偏偏看上了谢庭柯,她因此和李瑾闹掰,住到了谢府。前一阵听说李薇言出事,而谢庭柯迟迟未动,李瑾便派高手摸进了宫。” 说到这里,他咬紧了牙,“那天晚上我睡到半夜,就闻到一股怪味,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软得坐都坐不起来,嗓子也发不出声音,然后就看到两个蒙面人凑过来,他们说那迷烟有剧毒,逼我带他们去救李薇言。” 顾云灼一拳头捶在枕头上,“谁知道他们一点江湖道义也不讲,我都照他们说的做了,他们救了人,反手就把我敲晕,一起带走了,也不怕背两个累赘飞不出宫墙!李薇言就算了,老子好歹人高马大一男的,他们……” 我攥紧了手,无意识地打断了他的废话,“后来呢?李薇言她,回谢府了吗?” 顾云灼白我一眼,以为我只是关心李薇言和谢庭柯的婚事,“你能关心点重要的事吗?” 我几乎屏住呼吸,“这很重要。”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又白我一眼,“当然回了,为这个事还跟她爹吵了一架。李瑾骂她傻,非要卷进朝廷的是非里,可李薇言对她爹也够横,俩人吵了大半天,李薇言就跑了,李瑾也没追,大概是无奈了。” 我的脑海一片混乱,一时不知该再问什么,这时苏微冷冷地道:“然后呢,你怎么逃脱的?” 顾云灼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笑:“拿我脖子上那块玉买通了看守,然后装死,让他们把我运去了乱葬岗。” 苏微继续冷声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以绝后患?” 这语气不对,我倏然回神,见顾云灼果然狠狠地盯着苏微道:“怎么,你特别遗憾我没有死在那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自卿别后,几度春秋 面对顾云灼凶狠的眼神,苏微面不改色地道:“既然李瑾不愿惹上朝廷,那便只有杀你灭口,才最干净利落。” 顾云灼气得火冒三丈,吼道:“不了解情况你就不要废话!李瑾接任门主以后,怀瑜门一直走的是正道,怎么会滥杀无辜?再说,我也只是当初调查栖云楼的时候,从画像上见过李瑾,李瑾根本不知道我认识他,为什么就一定要灭口?想我死,你不如直说,少拐弯抹角!” 苏微道:“那谢庭柯呢,就不怕你跑出来,坏他的事?” “坏他什么事?”顾云灼一下子听出了重点,便没有继续发作,喘了两口大气后,问我:“我们失踪后,谢庭柯都做了什么?” 苏微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顾云灼。 顾云灼听的时候一言不发,待苏微讲完,他慢慢地转过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半晌,伸手摸了摸我的脑门,“你是不是烧傻了?” 我烦躁地甩开他的手,他的手在半空悬了一瞬,突然一把抓起一只茶杯来,眼看就要摔。 几乎是同时,苏微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硬是把杯子撂回了原位。 顾云灼此时可没有力气和苏微抗衡,站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似是终于压下了火气,凑到我身边低声道:“季含光,你是不是没有脑子,你是不是不长记性?谢庭柯的话你也敢信?还要和他合作揪什么栖云楼的人?南军虽然重要,但他难道换来的只是那七个官位吗?换的是你的信任!信他的,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身心俱疲,不想和他吵架,揉了揉额角,道:“可是,那个鹤纹,确实蹊跷。” “蹊跷?”顾云灼听了笑话似的一咧嘴角,“你说的是这个吧?” 说着,他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我还没来得及捂眼睛,一块暗绿色的刺青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定睛一看,心底一凉——赫然,便是锁头上的鹰眼鹤纹! 这下便是苏微也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顾云灼愤怒的神色里夹杂上一丝得意,讽刺道:“怎么样,先把我当栖云楼的人审一审?” 苏微皱眉道:“那,这是什么?” “高祖的名讳中有‘鹤’字,我爹他们这些跟着他闯天下的人,很多都会在身上刺这么一个东西。”顾云灼道,“开国以前,这纹路也不是什么机密或者不得了的东西,刻在锁头之类的,也没啥大惊小怪的。开国后,我爹他们这些老臣,有些也会给他们的子孙刺来表忠心,高祖也不会怪罪。” 话说至此他眉头一皱,道:“你没有发现吗,被谢庭柯列在名单上的,都是忠良之后。你动这些人,就是在动你自己的根基!”说完还添上一句,“如果你现在有根基的话。”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谢庭柯他,终于要动手了吗? 一番话谈下来天已经快亮了,我撑着昏沉沉的脑袋,跑到了尚华宫见父皇。 天边还只有一丝光亮,父皇已经坐在院子里开始捏小人。 自母后去世,父皇几乎每天都是深夜入睡,天亮前便起,他说是年纪大了睡得少了,可我知道,不是的。 我跌跌撞撞地蹭到父皇身边,他看我一眼,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有些兴奋地笑道:“滋滋,你看看,这次捏的,是不是有点像你母后七八岁时候的样子了?” 我望着他,没有说话,他对自己说的傻话浑然不觉,又笑道:“我估计你也不记得了,毕竟我也是这第一百二十八个,才捏得有点像我印象里的样子。” 我没有拆穿他,在他身边席地而坐,托腮道:“父皇,母后七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一说起小时候的母后,父皇又兴奋了许多,道:“你母后小时候,还真跟你有一点像,淘气得无法无天。不过,在大人眼里,她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姑娘,这是因为,她会把闯的所有祸,都嫁祸到我头上。那时候,你皇爷爷把我寄养在她家,我作为半个客人,顶多就被训斥几句,不会挨揍。不过,每次你皇祖母过来看我,你外祖父都会跟她告状,我就得在柴房里跪上几个时辰。” 我笑道:“母后太坏了。” “不不不。”父皇使劲儿摇头,“每次我跪柴房,你母后都会亲自下厨,做桂花糯米藕给我吃,我们这可是等价交换。” 想到母后的桂花糯米藕,我忍不住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父皇所说的“等价”不敢苟同。 “你父皇老啦,糊涂了,本来以为可以一辈子记着你母后每个阶段的样子,可现在也只能勉强回忆到七八岁了。”父皇微笑着摇了摇头,“还好,我已经把她七八岁到三十多的样子都捏了出来,以后,再也不会忘记了。” 父皇看不够地盯了泥人半晌,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微微一变,“滋滋,你怎么哭了?” 我回过神来,僵硬地抬起手,一碰脸颊,摸了满满的一手泪水。我咬了咬牙,哽咽道:“没事,只是我,没出息!” 语罢,我颓然地俯下身子,趴在父皇的腿上放声大哭。 哭声里传来了脚步声,我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顾云灼和苏微一同走了过来,我忙长吸一口气,抹着眼泪站起,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吗?” 顾云灼向父皇施了礼,抱着胳膊盯了我一瞬,道:“你没哭够。” 我愣了愣,“啊?” “我说,你没哭够。”他说着,抬手粗暴地一揽我的后脑勺,将我的额头按在他肩上,“没有出事,你可以继续哭。” 这话说得我想揍他,可眼泪却先一步流了出来,我完全没有了打人的力气,真的就保持着那个动作,继续放声大哭。 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后脑勺,“我希望以后你该坚强的时候坚强些,不该坚强的时候不要瞎坚强。” 我甚至没有了骂人的力气,脑子里也天昏地暗,除了哭,什么也没法做。 苏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在问我父皇是否知道鹤纹,大概是他又在怀疑顾云灼了,俩人吵不出结果,就一起来问父皇。 可惜父皇作为最小的儿子,基本没有参与皇爷爷的创业,他道:“高祖的属下是有个什么专属的刺青,可我从来没见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请君入瓮,调虎离山 按照顾云灼的建议,我暂时封锁了他已经回来的消息,打算给谢庭柯来一个将计就计,找机会反将他一军。 那日之后,我实在不愿面对谢庭柯,便称病不朝,连续三日。本来打算第四日便去,没想到第三日一早,谢庭柯竟主动进宫来见我。 我推说睡着不见,他却赖着不走,说要等我醒来。眼看摆脱不掉,我只好假装睡醒,让方愚引他来昭明殿。 我装模作样地歪在榻上,看到谢庭柯进来,还打了几个喷嚏。 他缓步走近,非常自然地在床前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顺手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云乡,并非常自然地吩咐:“里面的药是止咳安神的,拿去煎了吧。闲杂人等退下,我有要事禀告。” 我冷眼看着他这一系列反客为主的举动,想着他那句“止咳安神”,心里不由犯怵。我装病装的是伤风咳嗽,装给宫里人看了,却没有直接对外宣布,然而他,知道了。我的身边,究竟潜伏了多少他的眼线? 胡思乱想间房中只剩下了我们两人,我冷笑一声,道:“‘禀告’不敢当,谢相有何吩咐?” 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道:“好些了吗?” 我冷冷道:“还好,不怎么咳嗽了,白费了你的苦心。” 他正慢慢刮着茶沫,闻言,目光在水面上微微一滞,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什么。然而,互派眼线,而且宫中比相府多很多,这都是我们各自心知肚明的事了,“暴露”一次也不算什么大事。 果然他很快便调整了神色,抿了口茶,淡淡道:“探病送药这种心思,白费了才最好。” 这话说得我心里一软,不由地又烦躁了起来。无论如何得知,他肯来看我,还带了药,怎么说也不是恶意。可我怎么又被这一丁点无耻的善意感动了呢? 我摸了摸脑门,故作不适的神色,道:“朕头晕,谢相有事快说。” “我说了,你先不要着急,等你完全康复,我们从长计议。”他慢慢道。 我心里冷笑,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回来,我一直派人潜伏在栖云楼附近,昨日来报,有人进了那片树林。”他眉头微微一收,“而且从远看,很像是……大师姐。” 我从床榻上弹起,“什么?!” 起得太突然,这下是真的头晕了,我眼前一花,急忙弯腰撑了撑床榻,眼前又清明起来。 然后我看到谢庭柯的手虚抬在半空,似乎曾想去扶我。 旁侧的安神香悠悠飘来一缕,又在眼前淡去。 我尴尬地垂了眼,摇了摇脑袋,谢庭柯收回手,慢慢掸了掸肩头不知是否存在的灰。 一瞬的走神后,我重新皱起了眉,“有没有跟上?” 他摇头,“树林里机关太多,怕跟不上,又暴露了行迹。” “那……怎么办?”我攥紧了手心。 谢庭柯道:“你别急,听我说。近来,咱们和栖云楼牵涉了太多的事。先是你我都在研究它的机关,然后又进去,拆楼、走地道、斗土匪;后面还排查鹤纹。这其中太多环节,我们不能保证没有泄密。” “你的意思是……” 他露出沉思的神色,“那里多年无人涉足,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进去一个长得像大师姐的人……若是敌人,对方多半知道大师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武筠轩上次偷袭你不成,这次难保不是请君入瓮之计。” 请君入瓮? 这个词听得我心底一惊,方才被他一语打乱的心突然镇定下来。 先借鹤纹骗我自断臂膀,又用大师姐将我的视线引向栖云楼,他到底想干什么?请君入瓮之计,是栖云楼的,还是……他的? 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焦躁,我道:“那该怎么办?” “当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栖云楼,我会亲自去看一看。”他道,“至于你,就留在宫中,凡事小心谨慎,毕竟除了请君入瓮,还可能是……调虎离山。” 这番话说得我心中的焦躁直冲顶点,我想了想,道:“宫中让顾云灼盯着,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 他答得极快,导致我几乎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虽然谢庭柯常常逼着我顺从他的意思,却很少如此强硬而直白。 我犹豫了一下,也故作强硬地道:“事关大师姐,我必须去。” 他皱了皱眉,“若不是见你特别关心大师姐,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怕你会冲动。你要想清楚,你跟在我身边,根本于事无益,还可能会有危险。” “武筠轩若是想杀我,在书院时就有机会。既然他们没有杀心,我就自己跳一次陷阱,也无妨。” “无妨,但不必。”谢庭柯道,“无需多言了。” “你不带我,我可以自己去。” 谢庭柯闻言眉头一挑,唇畔竟隐约浮上一丝笑意,却又很快恢复平常,他略加思索,道:“那,带个机灵点的高手同去。” 机灵点的高手,能带的,自然只有苏微。 然而他不同意我的做法,顾云灼更是被我的决定气到七窍生烟,还好没有再试图摔东西。 顾云灼这次失踪前后,跟怀孕了似的,脾气异常暴躁。 他怒道:“请君入瓮,调虎离山,他自己都替你把阴谋诡计的名称说完了,你还能信他的,季含光,我真是服了你!” 我已经开始对他的暴躁习以为常,淡定地道:“正是因为他都说了,我才有一点信他。” “你就看结果,结果是什么?你要去,而且有点信他!这就是他说话的技巧!”顾云灼持续暴躁,“我警告你,你要是真去了,中计了可别哭!” 我道:“无论是谢庭柯的计,还是栖云楼的计,敌暗我明,他们此计不成还会生计,我除了将计就计,还能怎么办?” “你……”顾云灼指着我的鼻子,想了半天,也没骂出来。 因为这确实是我现在唯一的选择。 一直在旁听着的苏微道:“陛下说的没错,微臣愿随行保护。” 我冲他笑了笑,便准备回去收拾,顾云灼却忽然开口:“等等!” 他手托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道:“既然是将计就计,我们不如玩个大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计中之计,谁在骗谁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苏微,谢庭柯带着荀明,策马赶往暄州。 我们选了上次爬出地道的那个入口,毕竟走已经走过的路,会安全许多。 小心翼翼地七拐八拐,我们找到了那个通向上面牢房的口,听着里面没有动静,便打开门爬了上去。 那是谢庭柯曾在土匪手下救了我的地方,堆积的干草上还有陈旧的血迹。 我心里不是滋味,一时失神,忽觉脑门上微微一痛,才发现我竟一头撞在了谢庭柯的后背上。 我无比尴尬地退后了一步,道:“是我不小心……” 话没说完,谢庭柯突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吓得连忙闭嘴,四下一静,竟不知何处,飘来一点极其遥远的人声,微弱到几乎被我擂鼓般的心跳声盖过。 这时,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面的荀明低声道:“少爷,那边,似乎是在呼救。” 呼救? 我的心跳得更狠,无比希望那是大师姐,又怕她正在承受某些可怕的痛苦。 顺着荀明所指的方向,我们慢慢地靠了过去,越近,声音越大,直到我也差不多可以听出,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大一声小一声地喊“救命”。 我前面的谢庭柯突然止住了脚步,惊道:“李薇言!” 这个脱口而出的名字,几乎在我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我一瞬间明白了谢庭柯引我来此的目的——落实李薇言和顾云灼为栖云楼所劫的“推测”,接回李薇言,“了结”顾云灼!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我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由地回头看了苏微一眼,对方皱了皱眉,眼里投出沉冷的光。 谢庭柯那边还演得非常投入,他加快了脚步,向着声音的来向走去,最终停在了一扇大石门之前。 他在门上摸了摸,没有摸到什么,里面的声音又有气无力地响起,似乎很是痛苦。 他锁起了眉头,趴在门上听了听,微扬起声音道:“李姑娘?” 李姑娘? 我挑了挑眉,谢庭柯竟然就是这样称呼他的未婚妻的? 门里的女声欣喜道:“大人!是我!” 谢庭柯道:“你稍安勿躁,我马上想办法开门。” 说着他就又在门上摸了一阵,就在我心里骂他戏做得差不多就行了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机关,并“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 门里七扭八拐,又是很多间牢房。深处一间,女子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手脚都被锁链锁在墙壁之上,一身白衣肮脏不堪。 见到我们,李薇言眼睛一亮,撑着地面坐起了身,半哭半笑地道:“大人!您居然真的找来了!” 第一个走到她身边的荀明拔出佩剑,动作利索地砍断了锁链,探了探她的脉,又给她嘴里喂了一粒药丸,对谢庭柯道:“无大碍,只是有些体虚。” 谢庭柯环顾了这牢房一周,走到她面前半蹲,道:“李姑娘,可有人跟你关在一起?” 我抱着胳膊看戏,内心冷笑:这个时候不应该赶紧亲亲抱抱安慰一下吗,谢庭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 我正神游天外,背后的苏微忽然拽了拽我的袖子,待我回头,他比了个口型:咕。 咕? 就在这时,李薇言的声音响起:“本来是有一个男人的,但他好像会些功夫,扯下了一个人的面罩,就被他们砍了几刀拖出去了,看样子活不了了。” 哦,原来苏微是在提醒我,戏进行到顾云灼这里,该我上场了。 “不……不可能……”我难以置信地惊叫,深受刺激地腿一软,倒进了苏微的臂弯,眼泪控制不住地瞬间流了满脸,演技可称炉火纯青。 水雾模糊里我看到谢庭柯在看我,听得他道:“砍的若不是要害,未必会死。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着他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而他身后,荀明背起了李薇言,举步跟上。 我嘲讽地看了苏微一眼,他还是冷冷的神色,弯腰将我抱起。 谢庭柯领着,一路出了地牢,又向着出林的方向走,看这样子,戏演完了,就忘了所谓的“长得像大师姐的人”了?我偏要看看他后面怎么演。 我一把攀住苏微的肩膀,从他身上跳下来,往地上一坐,哭道:“我不走!没找到顾云灼,没找到大师姐,我不走!” 最前面的谢庭柯停下了脚步,转身慢慢地走了过来,也在我面前半蹲下来,声音很温柔:“我们送她进城,然后就回来,行不行?” 想到这样的温柔其实是虚情假意,我的假哭里就多了几分真实,略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你先走吧,我和苏微再回去探一探。” 刚演了一出大戏的谢庭柯八成是不敢把现场交给我去查探的,果然他开始犹豫,我正猜测他的选择,李薇言却突然开口了:“大人,我没事,只是饿了几天。你们带吃的了吗?我吃一点就可以跟着的。” 啊,这样一番善解人意的话,配合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一个大方端庄的微笑,我真是都忍不住要爱上她了,呵呵。 她的话音落下,谢庭柯的面上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他站起身,道:“那再好不过了。我们在这里稍微休息片刻,就回去。”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在看我,我内心冷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休息期间,谢庭柯问了李薇言很多问题,比如如何被掳走、被砍男子的相貌、劫匪的体型和口音、有没有逼她做或者说什么,等等。 李薇言一问三不知,我却越听越奇怪。这些问题问得切中要害又过于细致,很容易露出破绽,毕竟多说多错。谢庭柯为什么要这么做? 趁他们没注意这边,我小声对苏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李薇言也在骗谢庭柯?” 苏微冷冷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也可能是顾云灼在骗我们。” 他对顾云灼的执着令我无奈。我和顾云灼一起长大,他这个人从小就没出息,这二十多年里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吃遍天下美食,一个是成为我真正的夫君,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任何理由去害我,毕竟我早已经不和他抢吃的了。 问题问完毫无收获,谢庭柯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道:“走吧。” 荀明要背起李薇言,被她含笑拒绝,“我可以走,不用麻烦了。” 前面,谢庭柯已经走出了几步远,我忍不住在后面嘲讽道:“谢相,夫人这是想让你背呢,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白色的背影微微一顿,回头望过来,我的心里不由地一咯噔,琢磨着我这个语气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刚死了夫君,忙捂着嘴颤抖补充道:“如果是顾云灼,他一定会亲自背我的。” 这话实在太恶心,我心里一阵膈应,幸好,谢庭柯的思路还是被我拽了回来,他道:“不要担心,一定可以找到他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经年重逢,音容未改 如谢庭柯所言,他的确对栖云楼的机关十分熟悉,这个我早就知道,并曾经感慨他的聪明才智,可今天却不由地想,会不会他其实,和栖云楼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当前,一切的线索都极为混乱,我能确定的只有这两件事:第一,李薇言是怀瑜门的人;第二,关于鹤纹的事,谢庭柯在骗我。 其余的事,如谢庭柯究竟是否知道顾云灼和李薇言失踪的真相、谢庭柯带我来此的目的、谢庭柯和栖云楼的关系,等等,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其他的可能性。 或者说,虽然真相最有可能是谢庭柯设了个连环局在套我,可我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至少他在大师姐的事情上,没有骗我。 微风不停地掠过树梢,偶尔跳过的野兔拨弄得草丛沙沙直响,一颗小石子落上地面,“啪”的一声。 “搀扶”着我的苏微,突然撤去了手臂。 我的手下一空,心也猛然悬起,余光里只见苏微脚下的土整块塌了下去,苏微正向下落去! 我下意识地探手一捞,本没有抱什么希望,然而竟让我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一瞬间,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我被他一起带下去的结局,然而抓着他竟没让我花费任何力气。紧接着,人影一闪,他已经站在了我面前平整坚实的土地上。 一切都在瞬息发生,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只见我们之中多了一个黑衣蒙面的矮个子,手握双刀,正以极快的速度劈向李薇言! 刚才就是这个矮个子突然出现,千钧一发之际,将苏微拉了上来! 荀明替李薇言挡下了那一击,那人刹那间又是一刀砍下,速度快得令人发指。谢庭柯见状忙加入了战斗,可那人以一敌二,竟还游刃有余! 此人敌我难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薇言血溅当场,不如抓了再说。我和苏微对视一眼,他微一点头,当即徒手加入战圈。 以一敌三,且这三人都是当世高手,那人却还一时不见颓势。我正暗暗心惊,忽听那人用低哑的女声高叫:“不想死就帮我抓住李薇言!” 同时,我对上那人黑布上的双眼,那双眼过于明亮,如一道闪电直达我的眼底,让我不由瞳孔骤缩。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先抓她,毕竟李薇言不会武功,好抓得很。 见我没有动作,自己大概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她再次开口大喊,喊得我心头猛地一颤。 她喊的是:“滋滋!” 而这次她换了一个清澈的声音,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那是—— “大师姐!” 谢庭柯先我一步惊叫出声! 而李薇言,竟也像认识她似的,神色一变! 泪水顿时蓄了满眶,我怔在原地,听到大师姐又叫我抓李薇言,才出言招呼苏微。 说是抓,但大师姐一招一式都是照着李薇言的要害砍去,谢庭柯急道:“大师姐,把话先说清楚不迟!” “谁跟你废话!”大师姐一声怒吼,竟抡起长刀就砍向谢庭柯的胸膛。谢庭柯本已不在战斗状态,又似乎不愿和她动手,再加上大概也没料到她竟如此不留情面,躲闪不及,硬生生用肩头接了这一刀! 刀风强势,谢庭柯连连后退数步,我几乎也同时感觉到了刺骨的疼。 谢庭柯受伤,荀明顿时分神,被大师姐拿刀格开,随即便有一刀,毫无阻碍地,砍向了李薇言! “别!”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出言阻止,然而已来不及,眼看李薇言就要一刀毙命,却见白影一闪——李薇言就地一滚,躲开长刀,紧接着利落地起身,纵身一跃,落在了一棵粗树的顶端,遥遥望了下来,双眼精光逼人,全不复方才温婉。 “相爷自己小心!” 喊罢,她一转身,竟跳进了粗树的树干之中! 大师姐毫不迟疑,一刀劈去,空心的粗树从底部折断,轰然倒下,然而其中已不见人影。 “唉,让她跑了!” 大师姐懊丧地双刀相击,“铿”的一声尚未散去,她已回过了头,如电的目光骤然落在了谢庭柯身上。 荀明横剑挡在谢庭柯身前,目光极度戒备。 而我也跟着紧张不已,生怕大师姐像砍李薇言那样,再一刀砍过去,“大师姐……” 最镇静的却好像是谢庭柯,他用力按压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哑声道:“荀明,收剑。” 荀明面不改色,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谢庭柯慢慢道:“你的功夫是我教的,我的功夫是大师姐教的。你打不过的。” 大师姐眉头一挑,“以退为进,以情动人,演得不错,鼓掌。”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一道细丝从袖中飞射而出,缠住了荀明的长剑;几乎是同时,另一道细丝从另一袖中射出。 快到一眨眼的工夫,荀明的剑和谢庭柯的剑,已经都落在了大师姐的脚下。 “嗖嗖”,又是两道细丝飞出,将谢庭柯、荀明二人紧紧缚住。 然后她转身面向我,轻轻扯下了蒙面巾,露出我最熟悉的那种太阳般的笑:“滋滋,快给我掂掂,又胖了几斤!” 梦想了无数次的重逢终于到来,我的心头却是一团乱麻,惊喜有之,恐惧有之,担忧有之,百味杂陈,无法言说。 我扑过去抱住大师姐,放声痛哭。 她拍着我的后背,笑道:“行啦行啦,三年没见你,怎么比以前还能哭啊?” 我抹了抹眼泪,半真心半撒娇地道:“这几年,出了好多事,我的眼泪都快哭干了,你还嘲笑我。” “出了什么事,有我死过一次可怕吗?” 我一下子忘记要哭,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怎么回事?大师姐,你快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师姐眼里热烈的光微微冷了冷,然后她笑了笑,按了按我的肩膀,道:“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等等。”我抿了抿唇,小心地低声道:“先给他止一下血吧。” 大师姐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扭头望向谢庭柯,勾唇道:“放点血让他冷静冷静,以免看到我还活着,震惊过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诸般往事,齐上心头 “李薇言是栖云楼楼主。” 当大师姐以罕见的严肃表情说出这句话时,我震惊得张目结舌。 她面对我难以置信的眼神,慢慢点头,“当年,我离开书院,一心想看一看江南,结果在江南,遇到了外出游历的栖云楼云起阁阁主,楚临风。” “在他的劝说下,我加入了栖云楼。李薇言是前任栖云楼楼主的关门弟子,年纪不大,功夫却练得好,又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做事稳妥,从楼主到普通门人,都十分喜欢她。”大师姐一勾唇角,笑容冷冽,“除了我。” “我们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发生过几次矛盾,我越来越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所以,当我听说楼主有意将来把楼主的位子交给她后,我就离开了栖云楼,回到了书院。 “三年前,我回到栖云楼去看楚临风,没想到正赶上楼主重病,药石难医。没过几天,楼主去世,果真令李薇言继任楼主。楼主的丧礼之后,是李薇言的继任仪式,我不愿参加,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走,谁知当晚就出了事。” “深夜,李薇言突然聚集全体门人,说他们探得消息,朝廷忌惮栖云楼的声势,将要派兵来剿,而楼主也是被朝廷暗害。”大师姐的神情愈发凝重,“栖云楼之人一向沉迷研究武学,不问世事,李薇言当时已代楼主掌事半年,颇得众望,自然她说什么,别人便信什么。” “可我知道,当时你刚刚登基,朝政又被谢庭柯把持,哪有闲心搭理从不惹事的栖云楼?但我人微言轻,没人信我。”大师姐慢慢摇头,“随后,李薇言提出了秘密转移、易容藏匿、伺机复仇的计划,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了,除了我和另外三个人。” 说到这里,大师姐皱紧了眉头,仿佛想起了十分痛苦的事情,我不由地抓紧了她的手。 “于是李薇言以避免泄密为由,将我们四人关了起来,让楚临风留下看守,待其余人成功转移后,再放我们离开。”大师姐的手心里慢慢浸满了冷汗,“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我们的饭里被下了软骨散。” 她的眼神变得空茫,仿佛想起了非常可怕的场景,“楚临风来了,打开牢门,挥刀砍死了他们三个。原来李薇言本就没打算留活口。我躺在那里,他们的鲜血慢慢浸透了我的后背,冰冷刺骨。” 我从没想过,一向强大的大师姐也有一天会需要我来安慰。我伸出手臂,轻轻地搂住她,几乎可以听到她强烈的心跳。 “我因为和楚临风的私交而逃过一死。他摇身一变,成了京城富商,把我锁在他宅院地下的密室里,一锁就是三年,而且想锁我到死。” 一滴泪水缓缓滑过她的眼角,她却短促地笑了一下,道:“你说,我是该恨他,还是感谢他?” 我回答不出,她也没等我回答,继续道:“怕我憋疯,他有的时候会来陪我聊天,偶尔说起一些栖云楼和李薇言的情况,我替你着急,却没有办法告诉你。” 说着,她转过头,目中寒芒直逼谢庭柯,“栖云楼诸人有的入朝为官,有的在各地经商,四处分散,暗暗积攒力量。而李薇言,和谢庭柯勾结,三年来利用栖云楼的力量帮助谢庭柯敛权、敛财,只待借谢庭柯之手,颠覆朝廷。两人真是配合默契,狼狈为奸!” 她对谢庭柯冷笑道:“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吧,李薇言还留了后手等着对付你,若有一日季氏倒了,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谢庭柯微微垂着头,沉默不语。 大师姐握住我的手,目露担忧,“就在前几天,楚临风对我提到,李薇言要想办法引你去栖云楼旧址,我问他目的,他又不说,吓得我魂飞魄散。” “巧的是,那晚楚临风心情不好,让我陪他喝酒。他酒量不行,喝了几杯就有些头晕,怕我暗算他,就急着离开,可惜已经晚了。”她冷冷一笑,“我按住他灌了整整一坛酒,灌到他不省人事,就偷了他的钥匙,打开锁链,逃了出来,直奔暄州。” “我本不想被李薇言认出,就换了这身行头,甚至改用双刀,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暴露身份,只希望李薇言不会对楚临风下死手。”最后一句几乎是自言自语,我心想,大师姐对这个楚临风的感情,大概并不普通。 “我在这里潜伏,看到你们一行,就远远跟踪,结果正看到李薇言偷偷拿石头打开地上陷阱,想要杀害苏……抱歉我忘了你叫什么。” “苏微。”一直在旁安静听着的苏微抱拳一揖,“多谢相救。” 杀害? 我这时才想起看一看刚才地面陷落的那一块,只见下面并不很深,却树立着无数冰冷的刀锋,一旦落下,绝无活路。 看来李薇言真是恨毒了苏微。 “她武功不低,加上谢庭柯,我并无胜算,所以也并不是想要杀她,只是想逼她暴露功夫,免得跟你说的时候空口无凭。”她道,“不成想你这个小傻瓜还帮她打我,可气可气!” 我应付地笑了一下回应她,心底却一片苦涩,沉重万分。 “说起来,小傻瓜,怎么李薇言一骗,你就真的来了呢?”大师姐拍了拍我的脑门,“就算她假装被劫,也轮不到你来救啊!” 这个问题戳中了我的痛处,眼泪又涌上了眼眶,“谢庭柯说有疑似你的人出现在了这附近。” “我来的时候蒙了脸,这些年我还瘦了好几圈,他能认出我就真见鬼了。”大师姐眼神一冷,转头望着谢庭柯,冷笑,“谢庭柯,你倒是歪打正着,我和滋滋这么快就重逢,还得谢谢你呢!” 谢庭柯依旧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过于镇定的样子勾起了大师姐的火气,她起身上前两步,长刀出鞘,冰冷的刀锋贴上谢庭柯的脖颈。 心尖一颤,我强撑着僵硬的四肢站起,双手抱住了大师姐的另一只手臂。 好在大师姐倒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她居高临下,嘲讽地看着谢庭柯,道:“我的小师弟,你不是很能说的吗?来,辩白两句,说你其实很无辜,让我听听,学学说话。” 刀锋在侧,谢庭柯身子紧绷,目光却殊无波澜,淡淡道:“辩无可辩,不如不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也曾温和,知礼向学 “很好,果然是很委屈的样子。” 大师姐面露鄙夷之色,刀锋轻移,微微悬空,沿着谢庭柯肩头的伤口一寸一寸地滑过,“告诉我,你们带滋滋到这里,想干什么?杀苏微?然后呢?” 她的问题原本该由我来关心,可我此刻完全顾不得想这个,只僵硬地抱着她的手臂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手抖一下,就将刀锋刺进去。 谢庭柯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了头,声音平淡,“大师姐,你现在想听到的不是真相,而是你所认为的真相。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又何必问呢?” 大师姐眼中闪过戾气,面上倒还带着笑,“油嘴滑舌。你尽管说,信与不信,我自会判断。” 谢庭柯深吸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能积蓄出说话的力气,“我的确是想来找你的,她硬要同行,我没有办法。” 大师姐转头对我以目相询,我生怕她手抖,忙趁机将她向后拽了两步,然后才道:“他确实不让我跟,是我硬要跟的。” “不让你跟,最后不还是带你来了?”大师姐嗤笑一声,收了刀,“欲擒故纵懂不懂?师父没教好你兵法。” 我强笑了一下,道:“顾云灼也是这么说的,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提到顾云灼时,我看到大师姐身后,谢庭柯倏地抬眼望过来,目光中流露出震惊。我不愿与他对视,看向了一旁。 始终不说话的苏微突然道:“孟姑娘,请问,您可知道这个鹰眼鹤纹?”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画着那鹤纹的纸条递给大师姐,大师姐看后,摇了摇头。 苏微又问:“那您可知道李薇言的身世?” “这个我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说她父亲是个大人物,早年抛弃了她和母亲,所以她从小在栖云楼长大。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大师姐道,“怎么了?” 大师姐被问得一头雾水,可我知道,苏微是在证实顾云灼的话,他始终是不完全相信顾云灼的。 于是我把事情从我们第一次来栖云楼,一直讲到刚才。 “顾云灼和李薇言突然失踪,导致我没能继续调查他来栖云楼的目的。师父生日宴那晚之后,我的目光就被谢庭柯引向了栖云楼,引向了那七名朝臣。直到顾云灼回来,告诉我鹤纹是当年追随皇爷爷的老臣和他们的后代所常刺的印记,我才发现受了骗。”我无力地道,“在这种时候,谢庭柯特意向我提起要来栖云楼,我便想将计就计,跟来看看。” 没敢也不好意思说的是,我来也是因为,对谢庭柯抱了最后一丝幻想。 想了想,我还是把和顾云灼商量好的事当着谢庭柯说了出来:“而且,苏微他们早已搜集了不少任职户部的谢党的罪证,现在谢庭柯交还了南军,我们打算借此机会,收回被他把控的户部,现在顾云灼估计已经动手了。” 说的时候,我一直留意着谢庭柯的反应,然而他竟几无震惊之色,反而在我说完,慢慢笑了起来。 我转头向他望过去,见他慢慢地摇着头,边笑边道:“好,很好。” 大师姐顺手丢出一颗石子,抛在谢庭柯身侧的草地上,“好什么好?” 唇畔略显夸张的笑容慢慢敛去,谢庭柯转过头来,微笑地望向我,道:“女皇陛下和大皇夫好计策,微臣心服口服。” 朝堂上针锋相对时的语气和神色,让我立刻不由地心生畏惧,随即又生出厌恶来。不是厌恶他,而是厌恶我,厌恶这个怕他、心疼他、放不下他的怂货,季含光。 “阴阳怪气。”大师姐轻蔑地评价他,然后对我道:“现在呢,你说说要把他怎么办?一刀砍了的话,你我都不方便动手,可以交给小苏微。” 我忙道:“不不不,现在还不行。” 大师姐似乎恨谢庭柯入骨,必杀之而后快,“那什么时候行?” 什么时候行?等我大权在握,等我对他绝了情,等到……非杀不可的时候。 我道:“我得尽快回京,看情况再做定夺吧,李薇言跑了,我怕顾云灼那边会出事。而且,师父也一直很担心你,你也先回书院看看吧!” 大师姐点了点头,双臂一抱,“那先找个地方把他撂下吧,反正你可不能带他回书院啊,师父那老头子偏他偏得厉害,知道我虐待他,非把我片了不可!” 我奇道:“师姐也知道师父偏他?” 大师姐也很奇怪,“全书院早就都知道了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所以全书院只有我和二皇姐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吗? 提到书院,我本就低落的心情又沉下了几分,小声道:“大师姐过去也偏疼他。” “谁年轻的时候没眼瞎过?”大师姐的火又迅速窜了上来,转身怒瞪谢庭柯,“那时候他温和知礼,一心向学,和那些混小子都不一样,谁知道会变成现在这副利欲熏心、六亲不认的德行?”大师姐越说越气,言语也越来越不好听,“这倒算了,反正谢增老贼的崽子长成这样也不太让人意外,可他和谁勾结不行,非和李薇言这种满手鲜血的鬼!砍他一万刀我也不解气!” “大师姐!” 谢庭柯终于皱起了眉,轻声一喝,语气不算凶,却能听出,他在生气了。 大师姐眉头一挑,“你少这么叫我!” 谢庭柯嘴唇微张,却欲言又止,将说未说的样子持续了半晌,他又重新低下了头,合眼自语道:“算了。” “你说算了就算了?” 大师姐的火本就还没压下,见谢庭柯这副神色,她愈加愤怒,倒过长刀来想用刀柄打他,被我拽着胳膊拦下。 “师姐师姐,你想出气,也不急于一时。”我道,“咱们先离开这里吧,毕竟是李薇言的地盘,待久了心里不踏实。” “没事,这里我也熟得很。”大师姐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收了刀,“从哪边出去?我给你带路。” 我指了一个方向道:“我的人就在那边接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天罗地网,逃无可逃 这次来此不似上次,我早已经对谢庭柯有所防备,所以吩咐了七个高手,提早埋伏在树林之外,以备不测。 走出树林时已是黄昏,一条小河从密林中慢慢延伸向暄州城,在夕阳余晖之下,泛着金灿灿的光。 苏微打了个手势,唤出了埋伏着的禁卫,令人去弄两辆马车来。 马车马匹其实也早已备好,所以很快就赶了过来。 大师姐盯着马车思索了片刻,道:“我呢,带着这两位坐一辆,亲自盯着放心;苏微你,和滋滋坐另一辆。让她和谢庭柯离得远点,这样安全。可以吧?” 我和苏微都认为她的安排有理,便往其中一辆马车走去,余光里看到大师姐转头,对谢庭柯和荀明喝道:“走!” 耳畔却突然传来另一声低喝:“跑!” 我心头一震,猛然回头,果然见谢庭柯和荀明同时转身,拔腿就跑! 这实在是出人意料,他们本就很难跑过大师姐,又双手被缚,跑又有什么用? 然而下一瞬间,我不由地倒吸一口气——他们竟纵身一跃,直接跳入了河中! 谢庭柯会游泳我是知道的,可他的技术有没有达到不需双手就能游动的水平?如果没有,岂不是在送死! 双腿比我的思考快了一步,想到这些时,我已经向河边跑去。 大师姐抬手一拦,“你离远点,我追!” 追,还是救? 我焦躁地站在原地,看大师姐和我带来的两个人冲到河边,也都纵身跳了下去,紧接着,水面竟恢复了平静,仿佛并没有五个人先后跳了进去! 巨大的担忧激得我满身是汗,颈上却忽然一凉。 一只手臂凭空横了出来,用力箍住了我的双臂,而颈间那股凉意,竟是一把锋利的长剑。 “唰”,几乎是同时,数把长剑纷纷指了过来! 我震惊之下,目光从面前持剑之人扫过,从苏微,到四名禁卫——少了一名禁卫! 完了,带来的七个人里,竟有一个是谢庭柯的奸细! 苏微目光凛冽,死死握着剑柄,“放开陛下!你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身后之人一言不发,手里仍稳稳握着长剑,显然对苏微的威胁完全无动于衷。察觉这一点,我当即心下透凉。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河面上水花飞溅,谢庭柯爬上河岸,飞速地退后了几步,与瞬间转向他的两柄长剑拉开了距离。 紧接着,荀明也爬了上来,站到了谢庭柯的身边,横臂将他护住。 缚住他们的细丝,竟已不见了踪迹! 大师姐和禁卫一时却不见上来,我此时才彻底明白过来——谢庭柯根本不是想要下水脱逃,而是藏在水下设法打开绳索,并和奸细配合,挟持住我!大师姐他们中计了,一定是往远处追了! 谢庭柯和荀明慢慢地移动到我的背后,然后我听他冷冷道:“苏微,向南退后十步。” 苏微冷声道:“然后呢,你会放了陛下吗?” 谢庭柯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他道:“苏御史,你是聪明人,何必说些没用的话?我只能说,如果你们配合,我可以保证女皇陛下安然无恙。” 苏微一向冷静的目光中此时也冒起怒火,他看向我,以目相询。 我惨然笑道:“听他的吧。”不然还能如何? 就在此时,水面一响,大师姐爬了上来,见到岸上场景,眼底火焰顿生,“谢庭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谢庭柯对那奸细道:“带她上车。” 那人挟着我步步后退,我看到谢庭柯笔直地立在原处,抬起双臂向大师姐端正地施了一礼,声音恢复温和:“事急从权,望大师姐恕罪。” 我被那人押上马车,捆在了车壁的栏杆上,窄小的马车如同囚笼,将大师姐愤怒的骂声隔得分外遥远。 然后谢庭柯和荀明也上了车,马儿一声嘶鸣,极快地奔跑起来。 谢庭柯一坐下,就靠在车壁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嘴唇苍白,如不是凌乱的呼吸,简直就和死人无二。 荀明从那奸细那里拿了伤药和衣服,怕吵醒谢庭柯似的,轻声道:“少爷,先上了药,换件衣服吧,伤口不能一直沾着水。” 谢庭柯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接过衣服,道:“蒙上她的眼睛。” 于是荀明伸过手来,覆在了我的眼睛上。 ……?他这是怕我看光了他? 布料窸窸窣窣的响声里,谢庭柯问我:“除了南北军,你是否还动用了其他力量?” 我冷笑,“我还有什么?” 谢庭柯没再答我,对荀明慢慢道:“进城以后,你就找匹快马,先行回京,将此事通告阖府上下。我担心李薇言会趁我回去之前,到府中闹出大事来。” “是。” 顿了顿,谢庭柯道:“告诉魏植桑,拖住顾云灼即可,待我回去亲自处理。” “魏植桑!” 我不由失声叫出这个名字,就在此时,荀明撤去了手,我看到谢庭柯斜过眼来,冷漠的目光从我身上一掠而过,又淡淡回正。 魏植桑曾是北军副统领,去年我南巡之时遭遇刺客,他为我挡过一箭。这次谢庭柯上交南军兵符后,我便将他调去南军,替换了呼延峰的统领之职,还以为南军从此稳握无虞了,谁想他竟也是谢庭柯的内应! 我信任的那些人,到底还有多少属于谢庭柯?! 刹那间我明白了,我早已身处一张天罗地网之中而不自知,花费多少心血经营盘算,其实都是如小丑一般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表演。 该死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偏偏双手被绑无法擦拭,被人控死在手心里的屈辱感在那一刻更是达到了顶点,我愤怒而徒劳地挣了挣绳子,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时马车正好进了暄州,停了一下,等荀明下去之后,就又跑了起来。 一只手突然探到我的身后,轻轻拽开了绳子。 我没想到他竟会放开我,不由怔了一瞬,然后忙侧过身,缩回手,抹去没出息的泪水。 “想算计别人,就该有失败的准备。有什么可哭的?” 冷而无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竟像是一位老师,在教训学生。 愤怒、悲伤、绝望,诸多情绪如潮水般冲击着我的内心,撞得我脑袋一阵阵晕眩,眼泪就愈发地收不住。 半晌,谢庭柯再次开口,不是问,是叹:“太上皇究竟为何要让你即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与日同光,庭有奇树 父皇这个人,实在是胸无大志的典范。 其实我的三位皇兄都多多少少的有治国之能,甚至是大皇姐都很有些巾帼英雄的气概,可父皇都没有选中他们。 而是选中了懦弱、迟钝、不务正业、遇事慌张且爱哭、还对谢庭柯痴心难改的我。 因为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打败谢庭柯,而只是让我季氏撑一天算一天,别死得太难看就好。 这种清奇的思路,耽于权谋的谢庭柯自然难以理解。 其实就连不务正业的我都很难理解,我即位三年,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过来,却始终没有放弃最初的目标——扳倒谢庭柯,尽管我喜欢他喜欢到极致。 因为我认为这是无论我愿不愿做、能不能做,都必须去做的事。 而父皇呢,他为了打击谢庭柯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给我起了“含光”这个名字—— 不满谢增给他的儿子起了个“与日月兮同光”的名字,故意给我选了个“光”字,以避讳为由,逼谢齐光改名。 真是老谋深算。 “别哭了。”谢庭柯又道,“你想收回户部,我还给你。” 这是看我可怜的施舍吗,还是一个新的圈套?我忍不住嗤笑一声,强压哭腔道:“南军你也还给我了呢。” “魏植桑可不是我任命的。”他道,“你回去便可以换了他。” “无耻。”我忍无可忍,用极低的声音骂了一句。 可毕竟离得太近,他还是听到了,竟然像是笑了笑,“我吗?” 我愤怒得想要破口大骂,却还是由于太怂,选择了闭口不言。 “从上一次在栖云楼遇到你,到今天,我没有对你说过半句假话。”他很慢地说道,“你的所有困扰,都是因为你,不信我。” 我再一次强行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当然,也不能怪你。”他又道,“怪我轻信了李薇言。她设计得太好,你的确没有理由信我。” 提起李薇言,我终于忍不住了,转头怒视他道:“谢庭柯,我对你和李薇言之间的那些勾当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不需要这个时候还跟我装什么清白无辜,反正我也翻不出你的手心,你何必处心积虑骗我来栖云楼,想干什么不如干脆吩咐一声,我照着做就好了!” 我一番话喊下来,他眉头渐渐拧起,看我的眼神显出些狠厉。就在我以为他可能想打我、正准备往后缩的时候,他才慢慢舒展了眉。 “我想干什么?”他靠回车壁,抬手轻轻碰了碰肩头的伤,“我只是想找回大师姐。” “找大师姐?”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笑了,“找大师姐,正巧找到了李薇言?哦,就像找妻子正巧找到了栖云楼楼主、找鹤纹正巧找到的都是我的人,还有,找我正巧看到三师兄偷袭我?为什么这么多巧合都发生在你身上?” “鹤纹的事是我不察,至于其他的,我觉得应该是这样:李薇言为了利用我而呆在我身边,她被苏微带走以后,栖云楼或是怀瑜门从宫中劫持顾云灼,救走了她;后来她为了顺利回到我身边,令人冒充大师姐出现在栖云楼,目的是引我前来,‘找到’她;见你带着苏微来了,她又试图杀苏微报仇,没想到大师姐突然出现。” 我冷笑一声,“听上去很有道理。”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嘲讽,继续道:“这些是我的部分推测,不说全对,但十之八九。但有一些东西我猜不到:第一,抓李薇言的是苏微,栖云楼或是怀瑜门是如何想到劫持顾云灼去救李薇言的?似乎还知道顾云灼当时身体不适。第二,李薇言如何得知我在找大师姐的?第三,若是如顾云灼所言,鹤纹和栖云楼没有关系,那么李薇言又如何知道我在盯着栖云楼,而派人冒充大师姐出现在那里?还有,武筠轩为什么要偷袭你?” 我不耐烦地道:“继续编。” 话音刚落,手腕一紧,我一惊,转头时,正对上谢庭柯紧盯着我的目光。 他抓着我的手腕,一字一句语气严厉地道:“我希望你至少在认真听过之后再考虑信不信我。否则,若你我两败俱伤,被李薇言渔翁得利,这片江山,就真要改了姓了!” 心像是被细针狠狠扎了一下,我有些惶恐地挣他的手,他愣了一下,倏地松开了我。 他以手掩口轻咳了两声,我则低头揉了揉手腕,有些尴尬地道:“你再说一遍。” 他重复一遍后道:“你我身边,必有栖云楼内奸。” 不得不说这一通解释十分具有说服力,可是鹤纹之事,我无法相信这只是他的“不察”,毕竟如果顾云灼没回来,我可能真的会得罪一批忠良之后。况且,大师姐不会骗我,那个楚临风也没有必要欺骗他本打算关一辈子的大师姐。 但我现在冷静了许多,理智告诉我没必要跟他就此事正面冲突。于是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却淡淡地看着我,“你没必要假装信我。” 被他看穿,我心头一紧,想要解释,却又明白多说无用,想了想,干脆闭口不言。装是装不成了,不起激烈冲突便罢了。 “我说过,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倒是你,一心想要扳倒我,甚至打算‘回京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杀我。”余光里我看到他嘴角微微一牵,像是在笑,“所以你不用这么怕我,倒是我,该怕你。” 说着他伸手拽过丢在一旁的绳子,“得罪了,但我必须睡一会儿。” 又是这句可笑的“从不想伤害”,可我已经遍体鳞伤,若是他想,我只怕已经死了一百次。 我嗤笑一声,强作平静,难以言说的苦涩却慢慢溢出心房。 马车颠簸了大约一个时辰,在夜幕彻底降下后,忽然停在了一处集市。 小城没有宵禁,此时街上的叫卖声仍是不绝于耳,一派繁华景象。 车一停,谢庭柯便睁开了眼,低头看了看肩头伤处,便伸手给我松绑。 外面传来那细作的声音:“大人,那位拿双刀的姑娘一直骑马跟在后面约百尺外,马车太慢,实在甩不开。” “无碍,她撑不了太久。”谢庭柯道,“稍事休整吧。待会儿你去买些吃的来,再雇一名车夫,咱们连夜赶路,尽快回京。” “是。大人想吃什么?” 谢庭柯转过头来,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内心暗暗骂他虚伪,别过头不说话。 他也没有再问,从外面小贩叫卖的东西里点了几样,“桂花糕,梅花酥,萝卜糕,两个素包子,弄点水,再来一小坛酒。其余的看你喜欢。”然后又补充道:“看看能不能买到干净的布。” 三样点心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小吃,再加上许久没有进食,只听着名字,肚子竟然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还好当时谢庭柯话音未落,没有听见。 那人递东西进来时,被谢庭柯叫了进来,获准在车里休息。 不得不说,这样的大度和体贴,非常容易拉拢人心。 雇来的车夫继续驾车赶路。 谢庭柯将三包点心递给我,包子放在一旁,独拎起了酒坛,除去封泥。 我正万分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喝酒,就见他微微掀开衣襟,扬手就倒了小半坛酒在肩头的伤口上。 “你!” 我的肩头仿佛同时感受到了那股彻骨的疼痛,我不由低呼出声,震惊地看着谢庭柯。 他牙关紧咬,脸色惨白,神情倒还算平静,放下酒坛,一把抓起白布覆上肩头,用手捂住,双目紧闭,半晌才挨过了那阵剧痛,睁开了眼睛。 那细作帮他包扎,他缓缓地喘着大气,靠在车壁上休息。 我的眼睛忍不住地偷偷去瞟他的肩,可我的角度恰好被他掀起的衣襟挡住,看不到伤口。 于是我立刻清醒,果断放弃,并在心里再次暗骂自己没出息,动不动就心疼他。 这时,他忽然道:“不饿吗,怎么不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衣食无忧,亲爱在侧 我不由地想起第一次和他在栖云楼的那一天,他亲手做了饭菜,问我为什么不多吃一点,那场景和现在差不多。 当时我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愈发觉得恶心,就像有人养了个小动物,白天拿鞭子抽着逼它卖艺赚钱,晚上把它关在笼子里,然后亲手喂它吃饭。 可是小动物又怂又弱,无法反抗,只好少吃两口,聊表愤怒。 我抓起桂花糕咬了一口,恋恋不舍地放下;又咬一口梅花酥,恋恋不舍地放下;萝卜糕咬了两口,恋恋不舍地放下。然后违心地道:“太难吃了。”再补充一句:“我想吃包子。” 谢庭柯面露诧异之色,眉头慢慢挑起,“这可是素馅的。” 最讨厌素馅包子的我继续违心地道:“我就喜欢素馅的。” “是吗?”谢庭柯好像不信,轻飘飘地反问一句,将包子递给我,“那你尝尝。” 我知道他从不吃糕点,而且那些糕点还都被我咬过,所以故意给他找别扭,却没想到他真的把自己的包子给了我。 实在讨厌素包子的我内心凄惨地接过,装作热爱的样子,几口吃完了一个。 他更加诧异地看着我,举起第二个包子,“还吃吗?” 怀着害他没饭吃的心思,我探手抓了过来,吃不下去,就干脆丢掉馅啃皮。 “我竟不知道,你的口味变化这么大。”他轻轻挑了下眉。 抓着包子的手微微一僵,我侧过脸,看他伸手拿起我扔在一旁的桂花糕,手指拨开纸包,低头咬了一口,很优雅地慢慢嚼。 万万没想到谢庭柯竟然不在意这种事情,微有洁癖的我震惊了,脸庞不合时宜地有那么一丝丝热,我尴尬地舔了舔嘴角的油,随口接道:“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能吃得下糕点了。” 他意外地道:“你还记得?”声音里似有笑意。 我怎么能说,关于他的每一点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青梅竹马时候他的一颦一笑,我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地回忆。 我故作不屑道:“我记性也没那么差。” “哦……”他似有深意地拖着长音,问我:“那,你可还记得,大师姐曾说过,她那细丝是用什么做的?” 我不仅不记得细丝的材质,而且不记得大师姐曾说过,只好装作透过车帘缝看外面的风景,尴尬地摇了摇头。 “京北冲天山脚下独生的一种蚕,吐的丝韧性极高,不容易断。”他道,“唯一的弱点是……在水中浸泡一会儿,会慢慢溶化。” 心里咯噔一声,我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大师姐从没教过我们使用丝线,所以一定不会经常提起它的特性;而他又和大师姐至少五年没见了,竟然还能记得它怕水! 估计大师姐也没猜到他还记得,不然不会让他轻易接近河边! “记”不如人,我无话可说,他却继续道:“权力争斗如刀尖行走,需要知道的东西太多。可你一向只对奇闻怪谈有兴趣,其他东西总当做耳旁风。” 这话说得颇有些得便宜卖乖的意味,我气得够呛,却又无可反驳,只得接着闭嘴。 “任性的人不适合参与政事。”他说着,又拿起萝卜糕,“就像我喜不喜欢吃糕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不需要吃它。” “所以我不明白太上皇为何要让你继位。”他压低了声音,随手拂去落在衣上的萝卜丝,“于朝政无益,又让你过得十分痛苦。如果不是这个皇位,那么衣食无忧,亲爱在侧,你会比现在幸福很多。” 亲爱在侧? 他以为我喜欢的是顾云灼,或者苏微吗? 我嘲讽地笑了笑,道:“多谢你为我遗憾,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一个成语,叫做‘兔死狐悲’。” 一番对话结束得颇不愉快,从那之后,直到第二天,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马车颠簸,我又觉得分外疲惫,所以很快就被摇睡了。睁开眼时,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户,我怔了怔,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时候也能安稳睡上一夜,简直像是一头蠢猪。 转过脸,见那细作已经不在,谢庭柯合眼靠在车壁上,呼吸平缓。 我心头微微一动,将声音压得极低,试探道:“谢庭柯?” 动静小得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谢庭柯却顿时睁了眼,眼神清明,毫无睡意,“醒了?” 就这平平常常的一眼,就看得我腿一软,心想幸好我没有贸然偷袭他,不然一定死得很难看。 他掀开车后的帘子,我随着他看了看,此时我们身处一片麦田的边缘,极目远望,已经不见了大师姐的影儿。 接着,谢庭柯下令停车休整,车帘掀开,雇来的车夫大概已经走了,细作从谢庭柯手里接过了两个放食物的纸包。 然后谢庭柯又给我递了几包,我打开一看,还是昨晚的那些点心,只不过形态不同,想必是我睡着时他们又停车买过。 我正思索还要不要找事,就听他道:“你没有必要为了为难我而为难你自己。吃得舒服才是正经事。” 头皮一麻,我怔怔地想着他怎么连这种事都能看透我,他已起身,下车去了。 休整过后,马车重又飞奔,我有些出神地看着车帘外的风景,忽然手腕被人一抓,绳索紧接着就缠了上来。 “委屈你了,我只睡一会儿。” 拿绳子绑你的时候都保持着该死的礼貌的谢庭柯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意态放松下来。 但对他的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好都分外敏感的我,想到他明明要防着我,明明自己还带伤需要休息,却还是自己保持清醒,让我安稳地睡了一夜,就不由地感到难过。 喉头一阵苦涩,我轻轻道:“回京以后,你打算……怎样?” 南军的力量强于北军,魏植桑是奸细,谢庭柯离京前又似是已有防备,顾云灼此番倚仗南北军向户部发难,定然功亏一篑,届时若是谢庭柯想,北军恐怕难逃造反的罪名,连顾云灼自己都可能没法全身而退。 谢庭柯睁了眼,道:“如果你真的只是调了南北军,没有把事情进一步闹大……” 话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细作的声音传进来:“何人拦车?” 我心头燃起一丝期盼,谢庭柯则神色一凛,一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一手按住了身侧的剑。 “诶,这不是刘家娃娃嘛,你紧张什么,不认识老头子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大权独揽,祸国殃民 万万想不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大喜过望,忙叫道:“师父!” 谢庭柯也叫了一句,然后自言自语道:“今日是十五?”说着起身去掀车帘。 他似乎有心下车去迎师父,但师父一向自觉,不等他开口,就自己跳上了车来,摘掉斗笠,抹两把头上的汗,“骰子点数告诉我你们会走这条路回去,还真灵嘿!” “师父!”过度的惊喜使得我鼻头一酸,话没出口就先哭了出来。 “哭啥啊,你这小丫头眼泪太多!”我的后师父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我是被他的亲徒弟绑在车上的,嫌弃地看我一眼,非常不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可是无论如何,师父的到来还是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谢庭柯若无其事地伸手拽开了绳子,道:“明日才是十五,师父怎么今天就来找徒儿了?” “你说这次没准会推迟,让我等你消息,我想反正我也没事干,就出来找找你。” 师父说着,目光落在他的肩头,“受伤了?” 我抹着眼泪,分外委屈地抱紧了师父的胳膊——怎么谢庭柯有异样他就能发现,我有就不能? 谢庭柯微笑摇头,“没事,徒儿不小心……” 话音未落,车后远远的传来一声长呼——“师父!” 竟是大师姐又追了上来,看样子还看到了师父上车! 那一瞬间师父神情乍变,一把反握住了我的手,不等开口,眼角先泛出泪来:“你听,为什么我好像……” “停车!”谢庭柯扬声命令,然后对师父道:“师父,是大师姐,她回来了。” 尾音还没落下,师父已经掀开车帘,一骨碌翻下了车。 我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忽觉手腕一紧,一股大力将我按在了原位。 谢庭柯一手抓着我的手腕,一手将车帘掀起固定,“你不能去,就在这里看吧。” 我心头怒火顿生,却又无可奈何。 车外,大师姐纵马而来,在师父面前翻身下马,摔跤似的跪在了地上,连着三个头磕下来,泪流满面,“徒儿不孝,让师父担心了!” 师父扑过去扶起她,一把捞进怀里搂住,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哭得比大师姐还大声,“阿芷!阿芷!阿芷——” 抱头痛哭了好半天,师父才分开师姐,拉着她的手道:“阿芷,快告诉师父,你这三年,到哪儿去了?你还好吗?” “师父,说来话长,回头再叙。”大师姐拍了拍师父的手背,然后突然将手一抬,怒指谢庭柯,“他,绑架了师妹,师父你管是不管?” 师父毫不犹豫地摆手,“不管不管,你快给我讲讲你……” 大师姐可能本以为师父就算偏心也最起码会有所犹豫,见此情景便难以置信地打断他,道:“师父?!” 而我虽早已知道师父的中立态度,此时也还是忍不住道:“师父,你是不是我亲师父啊!” “诶,丫头你可不能这么说!”师父双手叉腰,“上次你把齐光关在宫里,我救他了吗?” 我被堵得哑口无言,赌气地一别头,正看到谢庭柯微微低头,发出极轻的一声笑来。 “快快快,阿芷,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小茶棚,我们去坐坐,慢慢道来。” “道什么道!”大师姐怒而甩开师父的手,一巴掌按住师父的脑门,“师父你是烧糊涂了还是老糊涂了?你偏心眼儿也得有个底线吧,谢庭柯这么些年大权独揽祸国殃民,现在连皇帝都敢挟持,这你也能不闻不问?” 师父道:“听起来你好像还是知道点这些年的事的?走,给师父讲故事去!” 师姐发现没办法跟师父讲理,气到七窍生烟,双臂一抱,道:“讲讲讲,讲个屁!你要走就走,我要保护师妹!” “小白眼狼,我是关心你啊,不然谁稀罕听故事?”师父撒娇似的噘嘴,把师姐手臂一捞,“滋滋交给齐光保护去吧,你跟我走!” “他保护?!”师姐彻底炸了,“不走!我不放心滋滋!” 师父有点急了,眉头一皱,“不听话?” 此话一出,肉眼可见的,大师姐的气势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就像一团烈火瞬间缩成了一朵小小的火花。 果然,和从前毫无区别,大师姐平日里一向和师父没大没小,但师父一旦板起脸,她就恨不得立马抱头求饶。 然而师父好像也不是真生气,只是真的很想知道大师姐的故事。他见大师姐不说话,就拉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讲,他要是动了滋滋一根汗毛,你师父这颗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行了吧?” 我微微一怔,见大师姐抬头向我望过来,眼含担忧。想来她也救不了我,又何必让她白白担心呢,于是我强笑道:“放心吧师姐,我没事。” 说话间师父已经拉着大师姐走远了,就撂下一句“明天来下棋”给谢庭柯,似乎完全不关心我的处境,就连一句话也没给我留。 我有一点点失落,可是师父刚刚的话,和之前他说过的另一句,不由地又在耳边响起。 “他要是动了滋滋一根汗毛,你师父这颗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因为为师了解你们呀。他呢,不会弄死你的。” 这么多年,师父关不关心我,我自然是知道的。那么,他到底了解我们什么,让他如此坚信,谢庭柯不会伤到我? 这段小插曲过后,马车继续前进。我魂不守舍地胡思乱想,完全不记得师父出现前我还问了句什么。 可谢庭柯还记得,忽然开口道:“我昨天已经说过,户部,还给你;南军,也还给你;顾云灼、苏微查处贪官污吏有功,该怎么赏,你定。” 我惊诧地转头,见他也在看我,他道:“你不必如此诧异。我仔细梳理了一遍事情的始末。大师姐说栖云楼在朝中藏了不少人,还一直在帮我,可我的确从没有跟李薇言有过任何多余的交流。可见她是在暗中帮我,目的是将来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从我手里夺权。只是她没有想到,我并没有进一步的计划,于是她设了不少局,引你怀疑我,逼你对我动手,可她明知道你动不了我,所以,她最终目的大概还是……逼我对你动手。” 这一番话说得我暗暗心惊,若是如此,似乎除了鹤纹,其他问题都可以完美解释了。 “现在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可是,你不信我的话,所以我只能多退几步,以此来请求你,信我。” 请求? 我出神地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如果,一举拿下北军的大好机会他也能放弃,我是不是,真的要相信他? “我只有两个条件。” “条件”二字让我迅速回神,听得他道:“第一,魏植桑不能治罪;第二,户部尚书方沐半生清廉,不要让他蒙受不白之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一身风雨,十里凄凉 半路又雇了临时车夫,日夜兼程,第二日清晨,已距京城不远。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马车旁放缓,荀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谢庭柯伸手掀开了车窗的帘子并固定住,然后接过他递来的包袱。 透过车窗,我看到了几名相府护卫,看来荀明带来了不少人,应该已经围住了马车四周。 “少爷,如您所料,果然出事了。”荀明神情严肃,“李薇言回到府中,说您在搭救她时遇到了麻烦,被人困住,令梅、莫、常、晋四位先生前去帮助。我已派出几路人马四处搜寻,暂无音信。” 闻言,谢庭柯眉头一皱,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甚至抬手捂住了肩头的伤口。 这四个人我都略有耳闻,朝野皆知谢庭柯府中有八位门客,各有各的绝世才能。闻人修已经去世,余下七人,竟一下子就被李薇言骗走了四位吗? 我正思索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忽然被“砰”的一声吓得一哆嗦。 是谢庭柯一拳头捶在了车座上,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闻人先生是她杀的!” 正抬头看他的我心头一震,从侧面看仍冷如寒霜的目光,让我十多年来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杀气。 我突然就信了,五年前,他真的没有打算杀我。 荀明忙从袖中取出一颗丸药递给谢庭柯,道:“少爷息怒,身体要紧。” 这一番暴怒似乎真的牵扯到了伤口,谢庭柯的呼吸微微凌乱,丸药嚼了两口就喝水冲下,然后道:“户部那边如何了?直说无碍。” “大皇夫传陛下旨意,以贪污赈灾款等七项罪名捉拿孙、周二侍郎及数名属官。方尚书质疑圣旨真伪,拒不服从,请求面圣。大皇夫调来北军包围户部衙门,魏植桑同时率南军赶到。我回去时双方正对峙,已按照您的吩咐,令魏植桑按兵不动。” 谢庭柯“嗯”了一声,转头看我,话中隐含威胁之意:“待会儿该如何做,你可明白?” 听这阵势,我绝无胜算,还能如何?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谢庭柯低头解开了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白衣。 我盯着那衣服想,这种时候还记得注意形象,真是…… 一句心声还没发完,谢庭柯的声音在头顶漠然响起:“闭眼。” ? 回京之时,天色暗沉,电光偶尔行过云中,一亮又灭。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细作掀开车帘,我向外一望,见苏微带了几队禁卫列于城下,皆作手按剑柄的动作,目光凛冽。 我背后,谢庭柯道:“驱车入城。” 我只好向苏微打个手势,令他让开城门。 马车一路向户部行进,苏微带领禁卫将马车三面环绕,徒步同行。 到了户部所在的长街,放眼望去,皆是披坚执锐的南军将士,一眼望不到头。马车就在此处停了下来。 惊雷乍起,一瞬的震天撼地后又归于寂静,谢庭柯淡而沉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下车吧,女皇陛下。” 那细作单膝跪地,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扶我下马车。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堆积的浓云,心情与之大类,惨淡而压抑。 余光里掠过白袍的衣角,谢庭柯在我身侧道:“女皇陛下请。” 我迈动脚步,忽觉手背一凉,紧接着,雨点接二连三地落下,细却密,很快便将我的眼前打上了一层薄雾。 苏微和禁卫就站在道路外侧,然而谢庭柯站在我的身边,便无一人敢上前撑伞。我就站在中秋的寒气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被冷雨打湿。 十多步走下来,魏植桑的面容在我眼前渐渐清晰。我死死地盯着他,他先是肃然看着我,然后眼神一飘,看了看我的背后,又赶快回正。 我心中冷笑不已,口中仍像牵线木偶一样,替别人说出属于他的台词:“魏植桑,撤兵。” 一瞬沉默,魏植桑的眼神又是一飘,然后才发出命令。 南军迅速地让开一条道,我继续行进时,忽觉头顶一暗,雨滴落上伞面的声音声声响起。 此时撑伞又有何用,我的周身已经透湿,发丝缕缕贴在额头,黏黏腻腻,令人恶心。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谢庭柯叫他的人取来了伞,我用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声音冷笑道:“多谢丞相。” 背后没有回应,我迈步向前,同样下令北军统领杨孟昌撤兵,然后看到了站在户部衙门之中、正皱眉向外张望的顾云灼。 看到我,他的眉头拧得更紧,疾步走了过来,目光凶狠地从谢庭柯身上掠过,然后没头没脑地低声问我:“有没有事?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他,扬起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大皇夫辛苦了。” 顾云灼神色变幻,显然疑惑不已,却也没有说话。 二侍郎及数名属官本跟着方沐跪在院中,见到谢庭柯都是眼神一亮,纷纷膝行过来,老泪纵横,“陛下、丞相明鉴,臣等委实冤枉!” 我漠然道:“冤不冤枉,自有证据说话。来人,带走!” 几人神色乍变,顿时转向谢庭柯连连求救,谢庭柯淡漠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藐视国法,谁能救你?” 户部未涉事的诸人面面相觑,皆或多或少地露出惊愕之色来。 无视那几人的号哭,我对独自跪在原处的方沐道:“方沐,你治下不严,还带头闹事,即日起回府闭门思过十日。” 方沐抬起头来,道了声谢恩,目光同样若有若无地飘向谢庭柯。 我突然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诸事处理完毕,苏微终于能带着禁卫来到我身边。 可能因为带伤,谢庭柯脸色不太好看,一手还搭在荀明的胳膊上。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他低声对我道:“李薇言身份暴露,下一步定会采取其他行动,接下来,用人小心,诸事当心。我退让了不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诚意。非常时刻,你我必须合作,否则只能是祸起萧墙。” 他的神情无比严肃,一句一句真假莫辨的话语听得我疲惫不堪,我张了张嘴,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腿软得站立不住。 站在我身侧的顾云灼一把扶住我,手摸上我的额头,口中怒道:“谢庭柯,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要跟你合作?你把陛下怎么了?她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原来我在发烧吗?不知道,反正我真的是脱力了,此时扶着顾云灼站立也实在费劲,便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会意,低头一捞我的膝弯,将我抱起,苏微则已去安排轿辇。 我忍了又忍,勉强对谢庭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然不会把朝政当做儿戏。” 他点了点头。 风雨弥漫,顾云灼抱着我向外走去,与谢庭柯擦肩而过。 我刚刚发现,在凄凄冷雨之中,他没有打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仙来海上,再掀狂潮 我发了三天的烧,却没有落下一天的早朝。 我没有办法判断谢庭柯的话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他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现在的朝廷,现在的我,现在的父皇、顾云灼、苏微、我的哥哥姐姐、我的所有亲族,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我来保护。 况且,我也再不想像那天一样,如木偶一般,被别人牵在手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可笑可悲的表演。 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懈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满脑子都是对谢庭柯的感情。 我该醒了,该……长大了。 自从下定决心拼尽全力后,我的日子过得乏味、疲惫,却意外地舒心了不少。我发现,当我忙碌于各类事务而无暇分心时,我为了谢庭柯而难过的时间也减少了许多。 我开始相信,有一天,我可以彻底忘记那段错误的感情。 我把魏植桑调离了南军,安排了个虚职,精挑细选了一个人接替他的位置。此番,保险起见,还让苏微派人严加监视。 此外,顾云灼和苏微还着手亲自排查为我担任要职的所有官员,无论是栖云楼的或是谢庭柯的奸细,多抓出一个,就少一分的风险。 谢庭柯的话我跟顾云灼、苏微以及大师姐仔细探讨过,顾云灼和大师姐坚定地认为谢庭柯和李薇言是一丘之貉;苏微则认为,这次谢庭柯不仅让出了半个户部、整个南军,还因为和我一起整治户部而伤了谢党的心,让步不可谓不多,若真如顾云灼所言,这些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那未免有些不值得。 双方皆有理,研究了一通,我还是没有办法彻底相信谢庭柯。我想试一试他,看看他为了他所说的“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究竟能退让到何种地步。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在议事时连连否决了他好几项提议。他果然步步退让,可是,我能感觉到,他的火气在一点点地烧起来。 这腔怒火,终于在今天,我执意要将他的堂弟谢齐原派往北地任知府时,爆发了。 谢齐原现在是御史台苏微手下的一名侍御史,位卑而权重,又倚仗谢庭柯的势力,常常堂而皇之地清除异己,也因此常与苏微发生冲突。 这次我以升职为名,想将他调到偏远地区,谢庭柯坚决不允,少见的直接在朝堂上对我疾言厉色,带得其他朝臣一并请我收回成命。 我只好退了一步,只将他从御史台调到了司天台,仍在京城任职。 退朝之时,谢庭柯连平日虚伪的拱手之礼都没有行,直接拂袖而去。 朝臣退尽,只余顾云灼和苏微两人,顾云灼冲着门口大骂:“什么东西,给他家那混蛋升职还委屈他了?吹胡子瞪眼睛的,谁还怕他不成?” 我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怕。” 顾云灼白眼,“怂。” 我没精神拌嘴,道:“看样子,他已经忍到极限了。也许,快要暴露真面目了。” 苏微望了门口片刻,转身道:“陛下,微臣以为,倒也未必。” “怎么?” “依微臣看,一旦事关谢氏族人,谢相往往要更加在意一些。而且,谢齐原平日里虽然横行霸道,但他本人其实是个病秧子,恐怕遭不住北地的寒风。” 我点了点头,心中烦闷不已,“看他下面的动作吧。” 刚刚回到昭明殿,方愚忽然来报,说派往东海的人带着那位东海药仙一起回来了。 我皱了皱眉,“为何要带回来?” 方愚道:“那位东海药仙说,怀疑大皇夫的症状是生了大病,定要亲自为他诊治。” 我的心不由一沉。 自顾云灼回来后,便没再吐过血,我便相信了他从前所说的内伤复发。 难道,事情真的没那么简单? 我看向顾云灼,只见他微敛着眉,神色略有些严肃,我就更是不放心了,试探他道:“那让他给你诊诊脉?” 顾云灼瞥我一眼,重又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切”了一声,二郎腿一翘,“江湖骗子吧。”顿了顿,又道:“算了,且看他说些什么!” 他这反应多少有些异样,我令人通传,目光掠过苏微,他也十分严肃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一位黑衣黑发的女子提了个药箱款款走了进来,宽袍大袖一敛,对我躬了躬身,神色和声音一样清冷,“阿九见过陛下。乡野小民不惯行礼,还请陛下恕罪。” 我瞠目结舌地看了看顾云灼,他回我一个诧异的目光。 万万想不到,东海药仙,居然是这样一位年轻又秀气的姑娘。在我的想象里,“药仙”的形象应该更接近我师父庾观。 更想不到的是,她见我不跪也就罢了,还说得理直气壮,“不惯行礼”,简直气壮山河,胆大至极。 幸好我本也不在乎那些礼节,便道:“药仙言重了。听闻药仙定要为大皇夫诊脉,究竟是为何?” 药仙一言不发,竟不问哪一位才是“大皇夫”,目光从顾云灼和苏微脸上掠过,便走了过去,向顾云灼伸出了手,似乎已经从面相上看出了什么。 我惊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果不其然。”女子原本淡漠的神色微微一凛,“栖云十七绝!” “栖云”?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疾声道:“那是什么?!” 她不紧不慢地拂开我的手,道:“武林门派栖云楼的秘制剧毒,中毒者每十七日口鼻流血一次,如不服药镇住,十七年后将血流不止,血尽而亡。故名‘十七绝’。” 她每说一个字,我就觉得脑海中的“嗡嗡”声加重一层,我用力摇了摇头,勉强保持清醒,沉声道:“求药仙施救。” 女子摇了摇头,我心里刹那凉透。 “栖云十七绝的每种配毒之法皆有对应的解药配方,且对每种药物的用量要求极严,稍有差池,后果难料,所以只有施毒者可解。而且,那毒药和解药配方一向只在历代楼主手中继承,我甚至从来没见过那些药,也没亲眼见过中毒之人。”她道,“今日前来,是想亲眼见一见病人,看看能不能帮上些许。” 她话音落下,我怔了好半天,才记起去看一看顾云灼的反应。 他面色苍白,似乎也在出神,就在此时,苏微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声音里压抑着沉沉怒气,“顾云灼,你是如何中的这‘栖云十七绝’?!” 我从未见苏微如此暴怒过,生怕他一把掐断顾云灼的手腕,忙道:“苏微,冷静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青梅竹马,不忍相猜 顾云灼不耐烦地挣脱他的手,撇嘴道:“也不知道对要死的人温柔点。”虽然话语如常,但神色中的黯然已经掩饰不住,他垂着眼,轻声道:“第一次摸进栖云楼的时候,在云动的地下密室里中了暗器。” “真的?”苏微的惊天怒气丝毫没有缓解,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难道不是从那年……” 他的话猛然收住,听得我一头雾水,而顾云灼的目光则骤然冷了下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苏微,你说什么?” 苏微一时没有说话,手却仍抓得极紧,眼神也毫不放松。 眼看这俩人简直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我忙上手将他们分开,道:“现在是打架的时候?” 顾云灼别过头去,低声道:“我找过不少名医,绝大多数甚至看不出我中了什么毒,看出来的也解不了。怕你们担心,就没告诉你们。” 眼眶热得难受,我强忍住落泪的冲动,问东海药仙道:“药仙,难道除了找到下毒人,再无其他办法了吗?” 女子沉吟片刻,道:“我可以为病人施针,延长毒性发作的间隔。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 眼泪还是忍不住滑了下来,我恨声道:“李薇言……” “还有一法,只是,未必能成。”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我立刻道:“什么?” 女子缓缓道:“师祖在世时,曾配得十丸‘万灵丹’,可解百余种剧毒,不知对这十七绝是否有用。”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当然也要尝试!我道:“如果解不了,可有什么后果?” 她道:“万灵丹几乎不与其他药物相克,按理应当无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万灵丹的配方没有流传下来,九丸已经被师父和我救人用掉了,最后一丸,几个月前,我用它和谢丞相交换了几本医书。” 又是谢庭柯! 我呼吸一紧,伸手扶了扶桌案,慢慢坐了回去。 女子继续道:“这药弥足珍贵,我想谢相应该还没有使用。但也不知他是否愿意赠出。” 言尽于此,再无其他道路。药仙去给顾云灼施针,我呆坐原地,兀自出神。 苏微关上房门,道:“陛下,有一句话,现在说或许不恰当,但微臣必须要说。” 我哑声道:“什么?” “陛下,当心顾云灼。” 这句话这些年里他说了几百遍,我都是一笑置之,这次却有一股邪火冲上了心头,我挥手将桌案上的茶壶茶碗抹到地上,怒道:“苏微,你是不是真的恨不得他死?” 凌乱的破碎声里,苏微眉头微收,屈膝跪地,道:“请陛下息怒,听微臣一言。” 无名邪火转瞬即逝,我看着一地碎瓷片愣了愣,简直不相信我竟对苏微发了这么大的火。我忙站起来扶他,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苏微低头道:“陛下言重了。陛下,微臣只是想到,若是李薇言对顾云灼以解药相要挟,那么,谢相对您说过的那些解决不了的疑问,就都有了答案。”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颤了颤。 不得不说,按照苏微的猜测,确实可以将谢庭柯的推测补全。 可是…… 我怔愣许久,道:“苏微,我相信顾云灼,他不会害我。” “陛下……” 我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再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为了得到解药而偶尔做些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可以原谅他。” 苏微皱了眉,沉默不语。 我知道苏微一心为我,我却如此回答,实在是太伤人心。于是我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啊,苏微。只是,从小到大顾云灼都疼我护我,只要他不做出特别出格的事,那,比起他的命,很多东西实在不值一提。” 苏微又沉默一瞬,终于点了点头,“还是先想办法给他解毒,其他都是后话。” 就在这时,方愚来报,说谢庭柯进宫了,要单独见我。 我对苏微苦笑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苏微道:“陛下,不要答应他太离谱的条件。” 我点头道:“我有分寸。” 更衣,出门,走向昭明殿的正殿。 一路上,从小到大和顾云灼的一切,点点滴滴地浮上心头。 听父皇说,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喜欢缠着顾云灼玩。长大一些后,我的性子越来越霸道,就开始喜欢缠着他打。顾云灼也不是白受气的性子,我俩就常常打成一片,每次我输了都会耍赖,怪他以大欺小,可现在想想,他大我五岁,又是男孩,如不是让着我,恐怕能一拳头直接捶死我。 十二岁那年,我发现我喜欢上了谢齐光。不敢表白,我就常常偷偷地向顾云灼诉说心事。他从来都是很耐心地听着,有时候还帮我支招,这导致我一直不知道他也喜欢我,还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当我的“假驸马”。 直到十六岁那年,我微服出游时遇刺,护卫被打散,他护着我逃到一处悬崖边上。追兵已至,无可奈何,他便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我的胸前,双手护住我的后背和后脑,从悬崖上滚了下去。 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季含光……我,爱你。” 幸运的是,我们都没有死,从此顾云灼便不再掩饰他对我的心思,开始光明正大地吃起谢庭柯的醋来。 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他死。 正殿里,谢庭柯已经在等我。 殿门刚刚关上,他就转过头来看我,眼神微冷,直白地道:“我步步忍让,是希望暂时休战,不是给你机会得寸进尺。” 这话真是难听,可我有求于人,又能怎么办呢? 愤怒撕去了他温文的外皮,“谢齐原素有寒疾,在京过冬都时常生病,你把他调到北地,是想要他的命吧!” 我想赔个笑,却只是动了动唇角,“对不起,我刚知道他身体不好。” 他冷笑,“哦,是吗。” 刚在朝堂上步步相逼,现在有事相求就低声下气,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又没骨气又无耻,简直可以说是面目可憎。 话在嘴里含了半天,我终于说道:“谢庭柯,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现在问。他本就在气头上,若是进一步激怒他,定然于事无益。可是,我实在不敢耽搁,怕他将那丸药用到别处去。 他冷声道:“女皇陛下的问题,微臣岂敢不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倾心已久,愿君下嫁 我鼓起勇气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真的……没有办法联系上李薇言吗?”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了一抹怒色,紧跟着又涌上了许多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他就那样看着我,无言半晌,忽而一笑,“很好。果然。无论我如何退让,你也不会相信我。” “不是!”我连忙解释,“只是,事关重大,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必须问一问。” 他点点头,“哦,在你心里,真的只是万分之一吗?” 语气平静,可我知道他的怒火半点也没有减弱,我心如擂鼓,忙低声道歉:“对不起。” “嚯,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对不起我呢?” 仿佛已被他看出有事相求,我在慌张之外又感到一丝窘迫,垂头道:“东海药仙说,顾云灼他,中了栖云楼的剧毒‘栖云十七绝’,只有栖云楼主的解药可解。” “什么?” 他的语气也透露出一点震惊,我抬起头,怀着一丝丝期待,看着他。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半晌,淡淡道:“为了救几位先生,我已找了李薇言半月,全无动静。” 他真的不知,还是故意不说,我都毫无办法。我的心沉了沉,抬手抹去眼角的一滴泪,然后道:“听说,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求你……帮帮我。” 他的眼神又起了变化,盯了我片刻,笑了笑,“好。我说呢,和刚才在朝堂上比,你对我的态度怎么突然变了这么多。” 无论其他事如何,这件事总是我做得太过不堪。惭愧使我偷偷地咬紧了下唇,低声道:“只要你愿意帮我,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立刻,又是很轻的一声笑。我的手在袖中攥紧了衣料,看着他忽然举步,一步一步向我走近,与我隔着桌案对视,唇畔噙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我都明白了,你现在这样对我低声下气,还肯答应任何条件,是想讨要我的万灵丹,去救顾云灼?” 他的眼睛近在咫尺,眼眸黝黑深不见底,我心头一阵颤栗,有些慌乱地重复道:“求你,帮帮我。” “什么条件都可以?” “都可以。” 于是他点点头,语气轻快,“好说,如果你什么条件都肯答应,那自然好说。” 我一瞬间紧张到极点,一个声音在心里反复地道:只要不是让我直接让位给他,让我死我也答应他。 “任何条件。”我沉声再次重复。 “嗯。”他微一倾身,伸出手来,几乎是温柔地,捋了捋我额角的碎发,“微臣倾心已久,想要女皇陛下……” 一口气憋在胸口忘了喘出。 “下,嫁。” 狂风骤起,呼啸着奔过窗外,我慌忙想叫人关窗,一转头,却看窗子紧闭,外面花叶扶疏,平静无风。 回转头,谢庭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目如深海,黑浪滔天。 我是皇帝,自然不可能真的“嫁”给谁,可只要有了这么一个“下嫁”的名头,我就将会成为千秋百代的耻辱。 他愤怒到了极点,提出这样堪称恶毒的条件,来报复我。 说什么“倾心”? 在眼眶里蓄了很久的泪,突然干了。 我想了想,有点想笑。 我深爱多年的人,今天向我求婚了。 不是天大的喜事吗?怎么能不笑。 于是我笑了,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他的手停在了我耳畔,唇边虚假的笑意一凝,脸上的神情结了冰似的蓦然僵硬。 仿佛我耳朵上有刺,他倏地收回了手,接连后退了三步,站在殿中,别过头,像是愣住了。 我心如死灰,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思考不来他这是怎么了。 “我胡说的。”他冷不丁地开口,然后就像忘了要说什么似的,又过了好半天才道:“人命关天,万灵丹我自当奉上,不用条件。” 说罢,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转身便走,步履匆忙。 我愣在原地,竟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真的……无条件地把万灵丹交给我? 他到底怎么了? 两个时辰之后,谢庭柯重又进宫,亲手递给我一个锦盒。 他居然真的无条件地给我了,而且就在当天。 我激动得无以复加,将盒子在手中握紧,颤声道:“多谢。” 他并不看我,神色冷漠,道:“不必。吃之前不要经他人之手,免得再有人陷害我。” 我微微一怔,还没回答,他转身就走,很快就不见了人。 “陛下。”苏微从后面转出,“微臣见谢相神色有异,斗胆请问,陛下究竟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方才他和顾云灼已经盘问我一遍了,我碍于顾云灼,只满口强调没有条件。此时,便将整件事对苏微讲了一遍。 苏微听着,皱紧了眉,“陛下,谢相答应得过于慷慨,只怕有诈。用药之前,最好还是让药仙检查一遍。” 那是自然。 在顾云灼、苏微从旁监视下,我将盒子递给东海药仙,向她说明用意。 女子听完之后,似乎愣了愣,然后道:“不必呀,谢相怎么会给假药?” 这句反问倒是叫我也怔了一下,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笑问道:“药仙和谢相早就熟识?” 女子点了点头,“差不多有五年了吧。我们经常互换一些稀罕的东西,他从来没有骗过我呀。” 从来没有骗过她。 是啊,他也不是生性喜欢骗人,只是常常骗我罢了。 我笑道:“朕非是疑心谢相,只是这京中人心复杂,小心为上。” 女子睁着一双干净的眼,似乎还不是非常理解我的顾虑,但仍是打开了盒子,掰开了药丸,看了看,又闻了闻,道:“是万灵丹,没错的。” 我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顾云灼。 要说这位药仙的出现,确实有些古怪,但是,顾云灼也问过了许多大夫,这是他离解毒的可能最近的一次。要不要相信她,只有他自己可以决定。 顾云灼却并不犹豫,对药仙道了声谢,便服下了药丸。 药仙重又给顾云灼诊脉,然后道:“根据毒药的不同,万灵丹生效的时长一般从即时到六个时辰不等。暂时还没有效果,请诸位耐心等待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我心死时,出手之日 药仙说每个时辰给顾云灼诊脉一次,所以此夜注定难眠。我和顾云灼在抱星阁的院子里铺了地毯,躺着聊天看星星。 星河璀璨,我却无心欣赏,只想快些熬过这一夜,却又害怕度过这一夜。 顾云灼也很久没有说话,难得闭那么长时间的嘴,我以为他也紧张,正想安慰他两句,忽听他道:“季含光,这次我若是渡过了这一劫,你愿不愿意真的嫁……不对,娶我?” 类似的问题这些年他也问过,这次我和往常一样,仍是沉默。 “唉……”他长叹一声,“我本以为你今天愿意为我嫁给谢庭柯,是爱上我了呢,看来我又自作多情咯!” 我一个翻滚坐起身来,惊道:“苏微居然告诉你了?他怎么变得这么藏不住事了?” 顾云灼不屑地“切”了一声,“那家伙,一心怀疑我受李薇言胁迫想要暗害你,特地跑来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想要感化我的铁石心肠。” 这话他说得轻松,我的心中却一瞬激荡。我趴到他身旁,道:“顾云灼,这个世界上,杀我最容易的,就是你了。” 他眼一斜,“怎么,试探我?” “不是。”我道,“我是想说,所以我相信你。” 他又不屑地“切”了一声,“说得很好听,不还是不愿我当你相公?我说,今天谢庭柯让你嫁给他的时候,你其实挺高兴的吧?” 高兴? 我一巴掌拍在顾云灼脑袋上,他骨碌碌地滚走,我就站起来追着踩。 谢庭柯说出“下嫁”二字的那一刻,是我这五年来所有残酷的经历中,最残酷的一个瞬间。 这个大混蛋居然拿来开玩笑。 夜深露重,小木子拿来了两件大氅。衣服是顾云灼的,似乎熏过香,没有顾云灼身上那股讨人厌的气息,我就当做被子往身上一盖。 暖意上涌,颇有些昏昏欲睡。 我拽拽身旁顾云灼的袖子,“我就睡一小会儿,药仙来了叫我。” 顾云灼的声音难得的很温柔,“没问题,放心睡吧。” 可我不放心,梦乡里呆得很不踏实,我梦到顾云灼又流了一地的血,我摇着他的胳膊嘶吼:“顾云灼,你若是背叛我,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但你若是死了,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你!” 梦里他也不肯正经一点,蘸着自己的血当口脂,“哦哟,可吓得我不敢死了。” 后来我从噩梦中惊醒,觉得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地方,睁眼一看,发现我竟被挪到了顾云灼的床上,而天外已经天光大亮,六个时辰早已过去。 我来不及穿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在门口被一双手臂捞住,打横抱了起来。 是顾云灼,他一边皱着眉往里走,一边道:“睡我的床把你吓成这样?不穿鞋就跑。”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沉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顾云灼将我往床上一放,低头去拿我的鞋,轻飘飘地道:“不怎么样,没用。” 头有些晕,我抓住了床上的褥子。 “诶你别晕啊,我还没死呢!”他探手摸了摸我的脑门,“这毒邪性,没准六个时辰没用,得十二个时辰呢。” 心知几乎没有可能了,但是,我怎么能反过来让他安慰我呢。于是我使劲摇了摇头,保持清醒,强笑道:“也是,再等等吧。” 为了不给顾云灼太大压力,我故作镇定地穿鞋、洗漱、吃饭,看奏章,心里却在不停地想,该把哪里作为突破口去找李薇言。 谢庭柯到底还跟李薇言有没有联系呢?他这次如此痛快地给药,该不是在掩饰他和李薇言的关系吧?不然,总不会他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对顾云灼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思绪乱七八糟,东一道西一条地如同乱麻,吃完晚饭后,我干脆离开抱星阁,跑到了昭明殿,却还是怎么也看不下去奏章了。 一刻一刻地,总算熬到了明月初升,我站起身,打算再去看看顾云灼,问问药仙究竟是否还有希望。 就在此时,一阵急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我一抬头,见苏微冲进了大殿,“陛下,顾云灼出事了。” 一路赶往抱星阁,途中苏微将事情讲给我,我却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方才,药仙正要给顾云灼诊脉,他就突然面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陷入了昏迷。 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进抱星阁,就看到药仙守在门口,而一名身穿官服之人跪在脚踏上,看背影应该是太医赵欲新。 我刚跨进门,药仙便抓住了我的手腕,竟要给我诊脉。我惊讶地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又抓住苏微的手腕给他诊脉。 然后她道:“拿药。” 我莫名其妙地接过小木子递来的药丸吃下,听面前的女子道:“幸好发现得早。” 我问道:“顾云灼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宫殿里的人都中了长离香的毒,大皇夫身体较弱,似乎还中毒更深,所以才会昏迷,不过,已无大碍。 她转头看了看尚在昏迷的顾云灼,“长离香虽不致命,闻久了却能让人神智受损。因为中毒后没有症状,所以常常要等到病人神智受损后才能发现。若不是大皇夫陷入昏迷,我们可能都危险了。” 听到这事和谢庭柯给的药没有关系,我在这种时候竟还微微地松了口气,问道:“整个抱星阁吗?怎么会呢?” 苏微道:“陛下,药仙说这长离香需泡在水中方可生效,吸入香气多了会中毒,微臣已派人排查抱星阁所有有水的地方,找到源头再做打算。” 我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过了一会儿,整个抱星阁都已排查完毕,竟没有发现一滴有问题的水。 就在这时,忽听赵欲新道:“大皇夫醒了。” 我忙凑过去,见顾云灼捂着脑袋坐起来,似乎还有些头晕。但他气势不减,从袖子里掏出放万灵丹的盒子,往地上一扔,“我就知道姓谢的不会好心救我!” “省点唾沫吧!”我白他一眼,“不是万灵丹的问题。” “不是?”顾云灼一挑眉。 我正要跟他说,余光里看到苏微走了过来,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盒子。 刹那间,我想到他要干什么,忙起身站过去。 苏微打开盒子,盒子里什么也没有;他摸了摸盒子底,递给我一个复杂的眼神,然后取了剑来,将盒子竖着劈成了两半。 烛光下,盒子底部细小的空隙里,一点水光盈盈闪动,模糊了我的双眼。 东海药仙凑了上来,不知如何试验了一番,道:“不可能,谢相怎么会用这么恶毒的毒药?我去问问他。” 苏微想要阻拦,我摇了摇头,道:“由她去吧。” 瞒着谢庭柯又能怎样呢,一起装疯卖傻与他周旋吗?我太累了,算了吧。 我转身往门口走。 顾云灼似乎叫了我一声,我张了张嘴,却觉得没有力气答应,便继续往外走,一步,再一步。 我想去哪儿呢? 一名禁卫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到我,递上一卷纸条,低声道:“陛下,截获相府递出的密信。” 我展开纸条,看到上面三个人的字迹: “请教相爷、楼主之意。”新任南军统领的字。 “准。”谢庭柯的字。 “准。”陌生的娟秀小字。 我看着纸条,慢慢地笑了。 “苏微。”我轻声唤道,“陪我去书院看看大师姐吧。” 我想跟她说—— 时候,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