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主母》 第1章 第1章 三月汾州,潇潇雨飘。 昨日方才大办喜事的常府人影穿梭,有事的客人今早已跟家主辞别,只是去之一二,大江南北的常家人因常家家主的婚宴难得齐聚一堂,家主挽留留客,大半客人皆会逗留些时日,要到下旬月末客人散尽,这婚事喜宴余味才会消罢。 此乃汾州各地大家习常。 常家家主乃八日成亲,九日这天,供常家族客居住的常家客堂客舍依然挤得满满当当,每屋都住着人,申时夕食将至,客堂堂坪和晒谷场因雨无法摆桌,只能摆二十四桌的客堂大堂挤进了三十张八仙桌,两方长廊下摆了二十张小八仙桌,仆从帮工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有那前两日才进来的帮工慌乱中砸掉了手中的碗,碎了一地,带她帮忙的仆妇抓过她就打,嘴里压着喉咙嚷着“带你来挣几个子,钱没挣到你就砸掉多的了,一个碗三个钱,你晓不晓得” 帮工乃她家中小女,年方不过十岁,仆妇下手狠,打人下了力气,说话却不敢大声,生怕打了站在前廊下的监工郭掌柜的眼。 “作甚”孰料郭掌柜一个扫眼看到,快步过来扫了眼地上,眼睛一眯,朝仆妇不快道“还不快打扫好” “手脚麻利些,”前面有抬碗的两人抬着箩筐要过来,郭掌柜站到廊边等他们过去,“还不快动。” 他甩袖而去,指着对面的长廊与前面的人道“这筐从左廊前头先摆起,慢点,下脚小心” 仆妇等他走远了,瞪了掉着眼泪的女儿一眼,“哭甚蠢死了,有本事以后你嫁个好小子,不干这下等人的活,还不快摆” 小闺女抽噎了一记,擦了把眼泪,咬着嘴弯腰拿碗。 隔桌另一个老仆妇劝了一句“小孩家家的,方来不熟手,别骂了,东家喜事,这点小事碍不得事,回头跟郭掌柜的说两句好话,这事就过了。” “不赔钱罢”年轻的仆妇朝老仆妇赔笑问道,她到常府做了半年的工,但来客堂这边是头一遭,也不知道府里跟这边的规矩是不是一样的。 “赔也赔不了几个,一两个钱罢。” 一两个钱也是钱啊,能买两把线一根针,仆妇心中生疼,待摆满了一桌碗,见女儿忍着泪不敢哭,到底是自己生的,她叹了口气,摸了下闺女的头,“小心些。” 小闺女见娘不责怪了,忍着的泪掉了下来,小声道“娘,我不敢了。” 待到当夜戊时,小闺女的活干完了,她娘跟其它大娘去听掌柜的说话,她先出了后门,看到了来接她们母女的爹。 今天赔了钱,小闺女蹲在爹怀里,低头扒着她爹的手指闷闷不乐,面黄矮瘦的汉子爹见她形状,搂着闺女道“挨你娘骂了” “我把碗打了,要赔钱。” “打了就打了。” “加两个钱,就是一副药钱了。”小闺女说着,想着这是她爹的活命钱,眼睛里起了泪。 “不要紧,爹现在好得很,不吃药了。”矮瘦汉子刚说罢,见闺女还哭上了,正要安慰,却见后门那处,自家婆娘拿着两个碗朝他们冲了过来。 “当家的,当家的,大好事大好事”冲过来,仆妇拿着两个碗满脸喜气,塞给他一个碗,“你吃了没快吃,东家夫人赏我们的,快快,趁还热吃两口,这一碗带回去给大宝小宝。” 汉子赶紧接过碗,把另一碗也接过去,“干完了” “没,还有几张桌子要擦,我跟你说,”仆妇激动得双颊发红,探手从胸前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刚大掌柜赏的,说是做事的都有赏,家奴是十二个子,长工十个,帮工也有五个,我家得了十五个,三副药钱,你能吃十天。” “给赏了”汉子顾不上吃,忙把两个碗搁地上,探头打量婆娘手中的钱。 “可不是,是东家夫人赏的。” “看样子,是个善性子的夫人。”汉子松了口气,东家夫人是个仁善的,他家婆娘当差就不怕出错了。 “她命好,一进来就是当家的,还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从小就没吃过苦,这世上有几个人有这个命”不过,有得赏就是好,仆妇还要回去做事,把钱收回怀里,“你把那碗小的吃了,这个碗我要拿回去还,大的那个明早过来还,我先走了,你们等我会。” 说罢,仆妇跑了进去,汉子看着她进去了,蹲下身拿起筷碗,把闺女揽到身前,喂了她一口肉。 “过年喽。”见闺女笑了,汉子也笑了起来。 苏苑娘断气的那一刻,似是听到了丈夫在外面的哀泣,他一声一声叫着她。 苑娘,苑娘 再睁眼,却是回到了最初。 她垂眼看着自己那双稚嫩的手,听府中大管家说罢府中一些事,又听他道“老爷在前面待客,分家的大爷” “也就是老爷在京都那一枝的堂兄中午才赶到汾州,老爷中午接的他,正与各家的爷陪他洗尘呢,兴许要晚一些,老爷让我过来知会您一声,太晚了,您早些歇着,莫要等他” 苏苑娘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指,在心中与柯大管事的一道说着后面的话,他所说的,与她记忆中相差无几。 苏苑娘对这个京都堂兄有一些印象,晚年她被兄长接去京都,常伯樊来京带她回去,请的说客当中有这一位。 这位堂兄骂过她毒妇,因他当时官至御史台御史中丞,说话颇有份量,兄嫂被他激怒,因此迁怒常伯樊,更是不许他进门。 他亦逼过常伯樊与她和离。 但当年她病入膏肓,此人还是应了常伯樊之求,请了他上官为其出面请宫中御医为她冶病,更为要紧的是,当年她兄长被人陷害,洗脱冤情的背后有此人的助力帮忙。 君子端方,这是后来她兄长对此人的评价。 是个好人,正直随和,是常伯樊一生当中最好的兄弟。 “把”苏苑娘开口,启嘴的声音颇小,略哑。 “夫人。”柯管家却是听到,停下嘴,恭敬地听着。 “把母亲给我的女儿红拿出一坛,”再开口,苏苑娘的声音恢复了平缓,语气清雅平淡,不疾不徐,“送过去。” “是。”她朝身后的人看过去,站于她身后的丫鬟知春朝她福身道。 是知春啊许多年没见了。 知春年过二十,她就把人放了出去,听说她这个丫鬟过得很好,后来她儿子中了秀才,来常府报过喜,只是当时苏苑娘已久不面世,没有见这来府报喜的旧人。 而今年知春年方十五,比她小五岁。 苏苑娘今年虚岁已过二十,她十四岁与常伯樊订亲,只等十五岁一行及笄就与他成亲,未料她及笄当年,常柏樊父母同一年接连逝世,常伯樊连守四年的孝,时至昨日两人方才大定成亲。 怎么就不早几日 早几日,她无需进常家门。 常伯樊守孝那几年,母亲几次三番问她可还进常家门,苏苑娘生性好静,不喜变动,就点了头,陪常伯樊一道守了四年,等他来娶。 这些年苏家已起势,京都的本家前些年已当权上位,本家出了一位一等护国公,而她兄长前年殿试及第高中一甲榜眼出仕,毁婚另嫁于苏家而言,不是大事。 常家家大,但只大在汾州临苏,于卫国而言,它现今只是一户替国家守着汾州临苏盐矿的家族而已。 常家当年有“井伯”的封号,乃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的三等,伯爵以下,过三代不得袭,到常伯樊父亲这一代已无封号,就是如今有人还叫常伯樊小伯爷,但那不过是私下的客气,而苏家本家已出了一位一等护国公,此时一家如日中天,一家日薄西山,已成门不当户不对,不嫁不过是招来几句闲言碎语而已。 但她嫁了,过了漫长又无聊的一生,所幸,最后没有死在常家。 她不喜欢常家,最初是不厌,后来在她母亲因常家而亡,她的孩子因常家而死后,不讨厌变成了不喜欢。她常年不见常伯樊,在兄长接她入京后,更是不曾见他一面。夫妻二十余载,她与常伯樊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最后他成了一个她从别人嘴中经常听到的陌生人。 外人常道他对她情根深种、至死不渝,这个说法,贯穿了她不长不短的一生。 苏苑娘未曾把这个说法放在心上过,于她一生,初嫁常家时,常伯樊是她要共度一生的丈夫,等到母亲因常家人死后,他就是她的半个仇人,连敬如宾客的客气亦只剩一半,待到孩子没了,他就成了她一生最不想见、最不想忆起之人。 只是,如今,在他的痛哭声还响彻耳边、缠绕心上时,回到初嫁他的第二日,他待她的那些好,突然变得有些明朗了。 事已不可更改,见到他要如何 苏苑娘有些许迟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无论如何,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了。 “夫人,那老奴去了。”柯管家欣喜接过丫鬟捧来的女儿红,真真是高兴。 夫人是大家闺秀,一言一行无不贤淑得体,但柯管家一向觉得爷这位命定之人颇有些过于一板一眼。 如他们未成亲之前,爷给她送点什么过去,她就回一点,不送不问罢,连她来府送句问好都不见,皆是爷上心着她,挂牵记念着她。 像今晚这样上心他家爷的事情,甚是少见。 果真成了婚,是一家人了,很是不一样了。 往后爷就有知心人了,算是苦尽甘来了,柯管家替自家主公欢喜着,一路小心捧着酒坛,不假他人之手。 “老爷,大爷,三爷,昌大爷,嶀大爷,珉二爷”进了正堂,柯管家一一请过座上老爷的安,跟坐在主位的自家老爷笑意吟吟道“老爷,夫人听闻您在招待自家人,特令老奴送来一坛她陪嫁的女儿红。” 常伯樊微怔,恰时,他对面的京都分枝家的大爷,亦今日才赶到临苏的常孝昌这厢含笑开口“弟妹有心了。” 常伯樊朝他微微一笑“兄长客气。” 随即回首朝管家问道“夫人歇着了” 柯管家摇头,小声禀道“没呢,似是在等您,不过看着有些困了。” 常伯樊颔首,管家退下,待酒过三盏,他停了杯,道“大堂兄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应有些乏了,今日暂且喝到这,我先送您回去歇息安顿。” “无需劳烦贤弟,兄自去就行,还是忆风苑” “是,还是老地方,不过忆风苑去年由弟改为忆风居了”常伯樊起身,走向前,“堂兄,请。” 忆风居是了,听闻他这堂弟那位贤妇闺名叫苑娘,名中带个苑字,想来有所规避。 “由此说来,常家无苑了”走了两步,常孝昌调笑道。 “正如昌堂哥所说,”常伯樊的庶兄,常府大爷常孝松一拍掌,大笑道“常府现今已无苑,府内六苑二苑阁,凡带苑字者皆改喽,因此府里很是忙碌了一番,如此可见二弟对二弟妹用情之深。” 常府由常伯樊当家作主,改个居所之名是他一句吩咐的事,这等小事,没有他人置喙的余地,是以常孝松说话亦只说了半句,没有明言嫡弟大张旗鼓只为博美人一笑,只是让话语带出那么点意思。 卫国国风勤慎肃恭,常家自伯公之位大去之后日渐式微,大族式微,为振旗鼓,族人几十年间上下一心奋发图强,严以律己,只为有重建门楣的一日,当家人更是要以身作则。 身为一府之主而不尽责,何来颜面见列祖列宗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 “这雨下了好一阵了吧”常孝昌似是没听到常府大爷那抚掌笑语,接与常伯樊闲话家常。 这寒暄,常伯樊接他的路上,他已问过堂弟。 常孝昌这一辈以孝字为辈,唯独常伯樊有两名,一为伯樊,二为孝鲲,族谱上他两名皆有记载。 自出生之日起,常伯樊就以伯樊之名面世,他还未出生就已被定为常家之主,常府由他接替是为定局,绝无可变的余地。 此事起因是上一代的常家家主宠妾灭妻起的祸根,而常家差点毁于这位家主之手当年常家被对手秘密举报,密折上到了今上的御桌上,常家被下令彻查,而当时家主那几年间宠爱小妾,冷落嫡妻樊氏,亦不把岳家樊家放在眼里,樊家几次来人敲打,他是当面应承,背后仍自我行我素,还让宠妾之子先于正妻出生,樊家怒不可遏,家主以休妻威胁,两家凶猛对仗,这时恰逢常家出事,只有樊家有余力周旋,头悬长剑、在灭族之危下,家主这才服软,接回了在娘家的樊氏,而樊家对女婿已毫无信任,在外孙常伯樊未出生之前,就定下了他的伯樊之名。 伯为长,樊字为提醒常家樊家之恩。 樊家可以伸手救常家,但常家必须归樊家女儿所生之子所有。 当时常孝昌已年及十二,他们这枝常家枝脉是在京都,他是家中长孙长子,家中大变之事他有参予,个中内情他再清楚不过,如今看宠妾之子竟有脸暗指嫡兄奢迷昏庸,心中冷笑不止。 “下了几天了。”常伯樊看了一眼门廊外面的雨幕,接过下人手中的灯笼,口中带着些许酒气,与一道走出来的弟兄们道“昌堂兄由我来送,你们且回。” “我们也送一程。” “不用了,也晚了,大家亦乏了,有话明日再说,各位弟弟就且留步。”常孝昌朝常家的几位爷拱手。 “那小弟不恭,就不送大哥了。”常孝嶀等忙回礼,众人目送了两人离去。 人一走,常府大爷常孝松朝常孝嶀,常孝珉这两位堂兄弟、亦常伯樊身边的得力干将拱了拱手,又朝三房的常孝文敷衍拱了一记,假笑了一声,“既然昌大堂兄已走,夜已深,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走后,常府三爷常孝文含着恭谦的笑,送走了两位常兄,这才回房。 他回去后,他姨娘还未睡,见到他冷沉着脸毫无悦色,轻叹了口气,替他换着衣裳间隙安慰他道“听说你嫂子是个好性子,夕间还大肆给了下人赏,想来是看重那名声的,等过两天” “那等人家出来的,哪个是好相与的您吃的苦头还不够”常三爷毫不留情,冷冷打断了他姨娘的话。 他姨娘似无话可说,低低“欸”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厢常伯樊送了常孝昌到了忆风居门口,他没有进去,嘱咐了奴仆几句,让他们好生侍候大爷,就与常孝昌告辞。 “伯樊”他转身时,常孝昌叫了他一句。 常伯樊回身,眼带疑惑。 他已是常府老爷,但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二的年纪罢了。 说来,他年岁虽小,可自他接手常府以来,常家已有了起色,之前凉州分枝出事需要钱打点,是他送的银子过去,常孝昌虽身在京都,离临苏遥远,但堂弟的本事他是知晓颇多的,但有一点他身为兄长、尤其是与他要交好的兄长,还是要提醒他一二“现在府中已由你作主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当断则断,莫要妇人之仁。” 常孝昌的祖父与常伯樊的祖父是亲兄弟,当年到他祖父一代,常伯公府变成了常府,为长远之计,他伯祖父和祖父那辈自曾祖父一辞世,很快就分家,由伯祖父镇守临苏,他祖父背负家族所托,自此去京都谋常家的另一条出路。 而今,他是樊家在京都的三代,本家临苏樊家也将将供养了他们祖孙三代人,眼看家族兴旺在他和常伯樊手中有望,常孝昌不想事情有变。 这厢,常伯樊闻言顿了一下,走了回来,低首朝堂兄道“小弟心中有数。” 只是还不到时候。 “你心中有数就好,”伯樊之父,他叔父是伯祖父的老来子,因来得不易,娶了第三任继妻才得此子,小时候长辈们过于疼宠他,叔父长大了亦是任性妄为,宠妾灭妻险些毁了常家不说,也让常家在他手里的二十年间毫无起色,如若不是本家的能干人撑着,背后还有樊家还替其镇着一二,可能常家在他手里连家本都守不住,早被对手夺去。而他那叔父年轻的时候荒唐,老了也糊涂,临终之前当着诸公的面竟然要求嫡子在有生之年不许与兄弟分家,常孝昌与他父亲在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出离愤怒不已,常孝昌从那天开始对他这个长辈难有尊重,这时候想及此事脸色更是难看至极,“莫让那负累成了托累。” 到时就晚了。 “我看那畜子对你也无敬意。”常孝昌又冷道。 常伯樊笑了笑。 庶兄在他这要钱不成,要权不得,早愤懑于心,见面了能扯出笑来已是不易,又从何来的敬意 父亲不许他们兄弟三人分家的临终之言,当场召来族里诸多长辈为证,当时在场的还有当时在汾州为任的知州,提督两位大人。被诸多人盯着,这几年,常伯樊先是守孝、立家,如今娶妻大事已成,往后就是固本大计,在常家固本的期间,府中更不易生出那有碍前景的大事来。 还需再忍几年。 常伯樊含糊地笑着,未语。 自打一见面,常孝昌就看出了他这位堂弟的沉潜内敛来。 这种人,不是轻易表态之人,性子深沉,亦不会轻易与人交心,哪怕他们兄弟乃同舟共济。面对这个有望与他一道振兴常家的堂弟,常孝昌一时之间感慨万千,暂且不逼他说话,探手拍了下他的肩,“行事深思熟虑,三思而后行是为上计,但也不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中间的分寸,你要握住。” “是。”常伯樊恭敬应道。 “回罢。”短短半日,常孝昌已尝出了常伯樊对他异于常人的尊重恭谦来,他这位身为家主的堂弟并未因他们京都常家与他父亲之间的闲隙与他有所隔阂,常孝昌乍见他的满意,暂时掩过了之前路中对他种种不妥的思量。 “兄长请进,伯樊先回。” 常伯樊提着灯,看着先前退下的下人聚拢过来拥护着堂兄进了忆风居,等门在里面关上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门匾。 忆风居。 以前是忆风苑。 苑,苑娘 他的苑娘啊。 常伯樊嘴角起了笑,眼眸温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老爷,到了。” 雨水未歇,常伯樊快步穿过挂满红灯笼的长廊,将至飞琰居,打灯的小厮躬身道。 门廊下,柯管家翘首站立,见到他来,低首浅浅一垂。 “回罢。”常伯樊吩咐。 “那小的回去了。” “歇着了”常伯樊进了门廊,往居内望去。 飞琰居乃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苑娘生性娴静,喜欢读书画绣,琴棋也颇为了得,在迎娶她之前,常伯樊便在飞琰居旁边小修了一排长房供她琴棋书画,长房纳入飞琰居,重修了门房,飞琰居较之前大了不少。 他这一望,只望到了寝房外面,雨幕中廊下的一点红。 “还没,老奴刚去门外问了,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夫人在看书。” “好。”常伯樊往里走,进去后,想着夜已深,便在门口与管家道“府中可妥” “妥,您吩咐的,老奴盯着底下人办了,都是自家铺子里叫过来的掌柜,他们办事您放心,”想及爷让他用夫人的名义给下人发赏,柯管家也是叹服主公对夫人的一腔深情,只是,“这事夫人还不知晓,您提醒她一句,省得有那外人提起,夫人还不知情,您若是不便说,老奴” “我与她说。” “三掌柜的消息刚刚送到,如您所料,马帮那边的程当家的果真是出事了,他被毒蛇咬了,伤情有些严重,人昏迷不醒,这才误了接货的时辰,说是药都喂不进去了,三掌柜的问您接下来的章程,说是程家马帮那边想接手的有的是人,程家那边的族老也皆开了口,一切听您的意思,三掌柜说他那边在等您的准话。” 常伯樊不语,看着门外倒映着红色火光的雨地。 过了片刻,他道“今天辛苦你去古师傅的别坊走一趟,叫常大带着常随驾马车把他送到程家寨。” 这是要给程当家的治病 “连夜赶去”柯管家问。 “叫常大驾车仔细点。” “老奴知道了。” “先看看吧,雨水大,路不好走,等放晴了再说也不迟。” “是,那老奴就按您的意思给三掌柜的说。” “嗯,还有事” “就这些了,那老奴去办事了。” “办好了,在家里多歇会,明日当下午的差就是。” “明日夫人三朝回门。”哪能偷得那懒。 “你就别去了,”说起苑娘,常伯樊稍显冷淡的脸有了些许笑意,“回门礼交给东掌柜的,你在府里替我镇半天,我要在苏家多留片刻。” “那改日我得去给程老爷程老夫人告个罪,老奴这心不诚。”要说夫人娘家的老爷老夫人,那真是好性子,就冲着俩老,他们爷对夫人多上些心也是应该。 苏家那可是顶顶大的助力。 “去罢。” “那老奴走了。”眼看常家一日比一日好,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主公更是今非昔比,柯管家就是忙,也忙得踏实。 管家一走,常伯樊快步跨过长廊,到了门口,方才发现主寝的房门是半掩着的,没有关上。 房内没有动静,他敲了下门,“苑娘” “娘子,是姑爷回来了。”说话之间,有丫鬟快步至了门口打开了门,丫鬟低低朝他一福“姑爷,您回来了。” 常伯樊朝门内看去,看到了一张在灯光下回首的脸。 她明眸微睁,看到他似是颇有些惊奇。 她有一双清澈明亮却从不起波澜的眼,如今这双无动于衷的眼里,有惊愣,还有不解。 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苑娘”不知为何,常伯樊被看得心里蓦地一颤,心底发冷,来不及多想,他已大步走向了她。 苑娘 是了,是他。 只有他会如此叫他,她的苑字只被他一人咬得又深又重,还会顿那么一下。 她去京后,从此就没听过有人会如此叫他,最后听到,是她临终那一刻,只是那一声声苑娘当中,藏着无尽的哀凄,她终于听出了那“苑”字当中的沉重来,终于明白,这世上只有他一人会如此叫她。 你 你好吗他的哀鸣犹响在耳边,苏苑娘站了起来,看着他担忧望着她,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从没问候过他,今日想问候一句,问候却是变得无从下口。 怎么会是这样苏苑娘敛眉。 “苑娘”见她蹙眉,似是不快,果然是有事,常伯樊顾不得怕唐突她,伸手摸向了她的颊,担忧道“我吓着你了是了,我走路轻。” 走路轻吗不是,苏苑娘摇头,“是雨大。” 是雨大 未料会从苑娘口中听到如此作答,常伯樊嘴角扬了起来,他看着她娇美温润的脸,不由自主附和“是雨大。” 他看起来有些傻。 不过,却是熟悉,他确是如此对她的,他对她的呵护疼爱,不比父母对她的少,那一世,他对她确实不坏。 只是常府常家主常玉郎,他对谁都不坏,他仁义宽厚,乐善好施,受过他帮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对她小心温柔,不是什么奇特之事。 是以,从小被父母当掌上明珠疼爱长大的苏苑娘,从没把此放在心上过。 但他不是你的爹爹娘亲,没有理所应当要对你的好,他欢喜你,才把你看得额外地重。苏苑娘想起病终之前身体好的那一段时日,长嫂与她曾说的这句话。 末了连讨厌他,极为护着她的长嫂都道了他的好。 他是好的罢 “你累了吗”苏苑娘稍有滞疑,问发傻笑着的人。 “啊累了累了,不,不是,不累不累,苑娘,我不累” 他连三肯定又否认,以前的苏苑娘看不出他的手足无措来,如今却是看明白了,她不解他的慌忙,但他眼底的欣喜却是看得分明。 这个人,是如兄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欢喜中意她的罢 “那,”苏苑娘细心地道,“歇息罢。” “苑娘”待换过衣裳上床,苏苑娘被他抱着,又听他在她耳边叫着她。 怎生如此喜欢唤她的名字 苏苑娘不解,脑中里闪过这道想法,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今日不解的事情太多,脑袋沉重无比,今日且如此,明日再想。 她睡得极快,常伯樊叫她第二声,就没听见她有声响,黑暗中,听着她细浅的呼吸声,手才搭在她腰上,与她共枕一处的常伯樊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他笑着,头埋在她鬓边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苑娘,身上似是从无有过三魂七魄,不懂世间喜、怒、哀、爱、恶、欲、惧,她不解不懂的事情太多,岳父与他坦明让他多担待,但何用担待她只要如此伴他一生,问他累倦,体他暖冷,她就是在他身边无心无肺一世,他亦甘愿。 苏苑娘这日醒来,身边人已不在。 恍然当中,她想起,他们尚且夫妻共枕的时日,他往往要起得比她早,她则要待辰时方起。 她未嫁予常家时,公婆已不在,嫁进来府中已是丈夫常伯樊主事,他让她按在娘家的晨昏作息起居,她便如了他所说,随了在父母身边时的起居时辰。 想来是不应该的。 她被兄嫂接进京都,就看见被兄长极为爱重的长嫂就不是如此做的。 兄长曾责备过她,说往昔过错当中,她至少错了一半。 是如此吗往事一点一滴忆起、浮现,苏苑娘比较着,想道也许如兄长所说,她在常家与丈夫的一生当中,她的过错是为颇多。 她错了许多,是以,不待那过错发生,需趁早早马上和离才是好罢今日回门,可是要与爹爹娘亲道明真相 想及此,苏苑娘心想着和离后,还是跟爹爹娘亲加快回京都罢。当年爹爹替本家顶罪被贬黜出京,但上面也未说过不许爹爹回京,当年娘亲过逝,爹爹就被兄长接回京都养病去了,想来他是能回京都的,后来兄长也与她说过,爹娘不回京都,是因想在临苏养大她好好送她出嫁,后来她出嫁,是想她有依靠之人才留在临苏,这才一拖再拖,没有回去与兄嫂一起同住。 还是赶紧回京都,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好,娘也很想兄长侄儿,上辈子直到病死前,她房里还有为兄嫂一家未做成的衣裳鞋袜。 不能让娘这辈子也伤心,苏苑娘一想起她的娘亲,有些乏力的身子突然有了力气。 她一起身,知春、明夏两个陪嫁丫鬟马上就小跑着过来扶她,“娘子,您醒了” 一在她们的服侍下梳妆好,苏苑娘就吩咐知春“把八宝盒拿过来。” “是。” 足有一尺高的八宝盒一拿过来,知春就识趣带着房里的两个侍候的丫鬟出去了。 苏苑娘的陪嫁众多,陪嫁过来近身侍候的大小丫鬟有四个,上等的良田有五百亩,临苏城里的铺子六个,帮着打理铺子的掌柜两个,两个掌柜两家就计有十余人,还有两个跑腿的帮随小子,另还有一千两的银票,八百八十八两的银子 苏家把一半的家产随她嫁了过来。 “今日就带回去吗”还是改日翻了翻装在盒子里的嫁妆,苏苑娘自言自语。 正当她想着如何定笃,外面知春在道“娘子,姑爷差人来问您,您是否梳妆好了,若是好了,他来接您去正堂用早膳。” 用早膳苏苑娘看向门,很是迷惑。 上辈子,她不是在房里用的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不能在房内吗 需听从他吗 要的,如若这世确定不假,前日她已嫁予他,在未合离之前,她尚是常家妇,要做常家人。 还是尽快和离的好。 苏苑娘前世被常家族人众嘲是个一板一眼的木美人,没有七窍灵珑心,对外不知笼络,对内不懂体贴小意,愧为常家妇、家主妻。 她自是不管这些,她当家主中馈的那几个年头,从未断过府中大小事务支出,如此每年公中尚有结余,待她不管交到庶房手里后,府中公中银袋就似钻了个孔,无论填补几次,一到要用钱就是空的。 如此,不少常家妇说她坏,坏的到底是何人,苏苑娘心里有数如若所谓笼络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择手段,日日闹得府中鸡犬不宁,把剥取来的家中盈利群而分之,不顾外头死活,这等竭择而渔之事她自是做不出来。 她父母亲从未教过她如此。 不懂体贴小意,她亦不认,出嫁前娘亲教她要代夫以身处之,要设身处地去处理他的困难,她皆一一做到。 只是没有好结果罢。 没有好结果,也不是父母亲教的是错的,只是常家不对罢了。 还是要尽快离开。 苏苑娘想着事,中间应了一声“好。” 今日把重要的东西捎回去,就不带箱子引人侧目了。 八宝盒中最为重要的是两块玉佩,一块为龙形,一块为凤形,凤形本是归她所有,是她的,龙形则是她早夭的二哥所有,他在父亲被贬前来临苏途中生病早去,后来父母在临苏有了她,就雕了两块写着二哥和她名字的玉佩,在她出嫁之日并连皆给了她。这两块玉佩在她在常府时被常家人偷去,长兄为赎回它们,被常家人逼得做事,很是焦头烂额了一阵。 这个一定要带回去,不能让长兄日后为难。 贴胸藏好玉佩,刚叫知春进来放盒子,就听门口明夏的请安声“姑爷,您回了” 苏苑娘不由看向捧着八宝盒的知春。 知春被她看得莫名紧张,“娘子,不急。” 说着不急,她却急忙捧着盒子往箱笼跑。 还好箱笼就搁在旁边耳房,跑进去就看不到盒子了,知春跑得很快,一下就跑到了置物的耳房,不愧是她最为得力的大丫鬟,苏苑娘高兴回头,看向进来的常伯樊。 是以常伯樊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嘴唇带着笑意,眼睛闪亮的小娘子。 他一愣,随即也不由地漾开笑脸,问她“苑娘为何欢颜可能与为夫说道” 没什么好说的,还是去用早膳罢,苏苑娘站起身来,“你来了” 赶紧去罢。 是为他来了如此高兴一早吹着冷风去了趟府外的常伯樊顿时一颗心就如泡在了温水中一般熨贴。 “是,我来了,京中瑜堂伯家中昌堂兄说想看看你,今日要陪你回门,等见过昌堂兄,用过早膳,我们就出发,可好” “好。” 他声音放得很轻,说话带笑,看起来异常高兴,整个人像是飘起来了一样,苏苑娘迫不及待要走,把他带得远远的,他说话的隙间就走向了他,见他说话的模样甚是好看,很是吸引人,走着的一路皆看着他,等走近了,还多瞧了他两眼。 而刚才他是飘的,现在已是飞起来了。 苏苑娘正若有所思,就见他手一晃,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 “那走罢。” 哦。 苏苑娘跟着他走,迈出门槛时,他先一步迈出,尔后低头看着她抬脚,小心地盯着她脚下,然后还帮她扯了一下裙尾。 他对她是好的罢 难怪多年后,饶是先前厌恶他至极的兄嫂也皆道他对她有十分真心。 可是他的心再真又如何没有让她的娘亲和孩儿避免被常家人所害。 对不住,她是要走的,这一刻,苏苑娘对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怜惜和歉意。 不是他不好,只是他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不能做夫妻。 这厢,苏苑娘歉意地握了握他的手,没想,却得来他温柔缱绻至极的注视。 他的眼神好温柔,没来由地,苏苑娘心中突地一痛,想起了她临终前他的哀痛惨叫声。 苑娘 他的叫唤,像是失去了所有。 苑娘一路看着地上不出声,常伯樊倒也习惯,脚步也放慢了些,见慢了一段路,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不解地看他,常伯樊不由闷笑出声。 “走。”常伯樊本想问她可是数清了地上的蚂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笑望着她。 自刚才一见到她,他就在笑。 果然还是娶回来自己时时守着好。 也难怪岳父岳母舍不得她。 小时常伯樊随母亲去苏家做客,只听他说一句他喜欢她的银裸子,小呆苑娘便把她的银匣子给了他,末了兴许觉得银匣子不够诚意好看,还拿她顶好的金丝绸锻发带给匣子绑了一朵花来,岳父岳母哭笑不得问她为何要把攒了多年的银匣子给他,她道看他喜欢就给他,东西要给喜欢的人。 岳父岳母问了好几声才弄明白她是觉得他喜欢银匣子,那银匣子就给喜欢它的人,而他却是自她一开口,就明了她的意思。 苑娘的呆只是呆,不是傻。 有人道她木讷,常伯樊却从不如此认为。 他的苑娘只是有一套寻常人所没有的,独她自有的看人待物的方式。 “好。”苏苑娘点头,步伐加快。 等见到堂兄,见正堂只有堂兄一人,她似是松了口气,常伯樊心中好笑又无奈。 她不喜欢家中大嫂她们,前日新婚第一天见她们,她眼里全是不解,不懂那些人为何对她言中带刺,笑中带刀。 一想过两天要把公中交到她手里,由她主中馈,她就得天天面对那些不知包藏着什么心的妇人,常伯樊不由心疼了起来。 这事等会儿见到岳父,还是问岳老两句,讨两句话罢。 “苑娘见过大伯。”一见到人,苏苑娘快加了两步,左右手一搭两手握拳,右脚向后撤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朝正堂里唯一的一个三旬白面儒生行了一记万福。 “弟妹不必多礼,”常孝昌赶紧虚扶一记,等她起身,看了她一眼,惊鸿一瞥之后朝常伯樊笑道“孝弟果真好生福气,弟妹一看与你就是郎才女貌,再再般配不过。” 堂弟这妻子娶得真真是好,这亲事确切大定,他回去之后就有名目与苏家密切来往,多了道助力,他们家在京中也要好走动一点了。 常孝昌之前还有些怕这婚事生变。 苏家今非昔比,苏护国公受圣上器重非凡,而苏苑娘之兄苏居甫受苏家着重扶持,他前年才殿中及第,如今却是已进京都应天府。 应天府乃实权之部,管理京都近乎所有的大小事情,与各家利益密切相关,是各家兵家必争之地,各大家皆想按人进去,苏居甫能拔萃出群,居众人之上一跃进了应天府,可见苏护国公对这位族子的看重。 常孝昌从他父亲那听说当年苏居甫,苏苑娘之父苏谶被罢黜出京都有很大的内情,说是他以一己之身,顶了苏家几个人的罪名才被皇上驱逐出了朝廷,而此换来的就是苏氏一族对他所出之子的大力弥补扶持,是以从这点来看,苏居甫前途无量,脚步绝不会止于应天府一介小吏。 “为兄百般匆忙赶路,未料半路生了些许波折耽误了赶路,没有赶上你们夫妻俩的新婚大喜,为兄心中真是内疚万分”常伯樊一早过来问好,常孝昌一听说早间他要带新妇来面见他就备好了礼,在原本要给新妇的大礼中又添了二三分,这下一连从下人手中接过两份厚礼、六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往新妇面前搬。 “小小薄礼,是我们一家给弟妹的见面礼,还请弟妹不要嫌弃礼薄,家父家母说了,等你们来日去京,到时再给你补上一份大礼。” 苏苑娘犹豫了一下,未犹豫多时,她落落大方一福,朝这位前世拢共也没见过几次的京都堂兄浅浅一笑,双手接过了大礼,道谢“谢堂伯伯,堂伯母,堂兄堂嫂的厚爱” 京都堂伯主分枝这枝家里如若她没记错的话,是三子四女罢现在不必都提起,等这位昌堂兄回去时,按人按份备礼也不迟。 不过,那时候她已不在了。 还是等会儿回去就回了罢。 请完安,问完好,送上见亲长的回礼,苏苑娘就安静听兄弟俩说话,等早膳摆布好用膳时,见常伯樊当着常孝昌的面给她夹菜,夹了一次又次,连夹了数回,苏苑娘觉得很是不对,备受困扰地看向他。 他以前从不当着外人的面。 “用罢,无事,昌堂兄是大哥,是长兄,不是外人。”常伯樊见她又有不解,剔掉筷中百合蒸肉中的肉,把百合放到她碗中,带笑温声道。 非礼勿视,常孝昌先是不看,听到堂弟这句明显朝他示亲近的话,也是啼笑皆非。 他这堂弟,真真是个情痴。 听说他早对苏家女心生爱慕,亲事还是他让他母亲不等人及笄早早去定的,连说了好几年才定下来,其中也可谓是百折不挠,他母亲先是说不下,他还亲自出马去找苏家父母说,被苏家父母赶出来过多次,他母亲往京都送的信中,还笑话过他小小年纪求妻心切的猴急,如今看来,这妻子还真是他求娶来的,情殷殷意切切得很。 “长兄,你说可是”京都离临苏千里,来回一趟快马加鞭也要一月有余,不是大事京都族人很少回来,这是自他父母辞世他掌常家后,第一次亲眼见到京都分枝主脉的大堂兄,以往他们只有书信来往,往后他依靠京都行事的事情只会逐年增加,难得人在,常伯樊不怕把自己的弱势往他这堂兄眼前递,加进牵系。 “欸。”面对堂弟不着痕迹的示近,常孝昌含笑摇头,两指虚点了他两下,好生感慨,“你啊你” “饱了。”在座的两个人对笑着,也不知在笑什么,苏苑娘被他们笑得背后发麻,顾不上仪态等细嚼慢咽,忙把碗中食塞进小嘴里咽下,手拦着碗,准备起身告退。 好像有什么不对,怪怪的。 她还是避上一避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夫君,”乍然这般称作,苏苑很是不习惯,但离去之心盖过一切,“我饱了,你和堂家大伯说话,我且退下。” 说话间,她朝两人施礼告退。 “嗯。”常伯樊目送她去。 她一离开,常孝昌又点常伯樊两下,笑叹道“得此花颜月貌的贤妇,难怪贤弟如此心爱看重。” 苑娘是美,常伯樊也很喜欢她的娇美秀丽,亦不否认,笑笑默认。 “我叫了嶀哥过来,等会就让他带你去认识下家里的亲戚,这次都没还走,趁人都在,有好些人大哥也没见过,认认人,有好几个长辈昨天就跟我说了,想见见你。”常伯樊别开话,另叫小厮去传人,“叫宝掌柜来。” 常伯樊手下有七大心腹掌柜,自他当家以来,这七大掌柜就是他的左右手,为他打理常家所有家业,这次他成亲,这几个掌柜有大半放下了手中的事,赶来常府,帮主公处理大喜的所有事宜。 成亲之前,常伯樊为家业东奔西走,在府中呆的日子不长,成亲的半个月前,他还在邻县的楠林县为一批金丝楠木驻守,一等楠木被他的人运出楠林,他快马加鞭回来,同时来的还有被他召来的掌柜们。 他成亲之事,皆由柯管家带着掌柜们过手,没让之前代主府里中馈的庶嫂插手。 庶嫂之后怕是更要找苑娘麻烦,但中馈只要会回到苑娘手中,她就免不了要愤懑,此事避免不了,常伯樊已打算这一两个月尽量呆在府中,待事平再出去走动。 宝掌柜呆在外面等候传召,很快就过来了。 “老爷,大老爷。”宝掌柜朝他们请安,他年过四旬,体态瘦削,面有长须,他有一双精明带笑的眼,举手投足却是不卑不亢,稳重得很。 “这段时日,家里所来亲人皆是由宝掌柜接待,他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就让宝掌柜给你带路”常伯樊稍作停顿,接道“兄长京中事忙,却长途奔波为赶来吃小弟的喜酒,小弟这里就不作多谢了,想来兄长出门得急,又忙着赶路,没多带那累脚的什物,弟这给你备了一点与人见面的小礼,等会让宝掌柜跟你细说,你这若是还缺着什么,只管跟宝掌柜说就是,我已吩咐过他了。” “是,大老爷,老爷已吩咐过小的了。”宝掌柜在旁附和。 为了赶路,常孝昌是没有多带东西。家中知道这次来参加喜宴的亲戚多,上下免不了要打点,原本家里的打算是到了汾州府城再置办拉到临苏来,没想他路中因事耽误了一些时日,眼看婚礼都赶不上,哪有心思再去置办东西,遂从一进汾州就快马加鞭赶到临苏,这时候要见亲戚就捉襟见肘了。 早上常孝昌就令家仆悄悄去置办了,但临苏城近半的大铺子归常家所有,这避免自家人知道,还得避着点,能采办的地方少了,想来也置办不齐全。 伯樊这是雪中送炭,常孝昌没想他连这点都顾到了,伯樊此人细致、大气,常孝昌着实是明白了为何常家在他手里短短几年就起死回生。 “善”有这样的当家人,何愁常家不兴,常孝昌悦声称赞,“有劳贤弟费心,我就不客气了,等下午你回了,差人知会我一声,我这还有大事要跟你商量。” “是。”常伯樊微笑,简言应下。 大事不知是何大事。常家京中需有他堂伯这一脉,且他这大堂兄绝不简单,京中的瑜堂伯老当益壮,但府中已俨然由他这大堂兄当家作主,常伯樊不怕他的“大事”,只怕他无事。 苏苑娘回房没多久,就见以前常随常伯樊左右的东掌柜过来给她送回娘家的礼单,又道柯管家天擦亮才将将歇下,就没过来跟她请安了。 苏苑娘见到东掌柜有点高兴。 东掌柜是家主的人,是家主身边得力的七个掌柜当中的一个。前一世,东掌柜是几个掌柜当中难得只要她吩咐的事就立马去做的人,很是敬重她,把她当主母看,苏苑娘若是见到那些个个心里皆有本帐的掌柜是头疼,那见到东掌柜,就是打心眼里高兴。 见到让她高兴的人,苏苑娘话就多了一点,她道“大管家辛苦了。” 又道“礼单重了,把这两套金银头面拿下,玉瓶一对,也不要,绸锻,玉锦这两样划了” 礼重的都不要,省得日后要还回来。 “汾酒”汾酒就留下罢爹爹喜酒,爱喝。 还是留下罢,至多回去了,叫娘亲多回一点常家要的礼,像常伯樊喜欢爹爹的字,就给他多添一幅。 划到最后,礼单就没剩几何了,东掌柜知晓夫人娘家底厚,苏老爷又是大文儒,几十年前中过状元的人,不在乎这些俗礼,尤其夫人又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前两天成亲苏家随她来的嫁妆,那是什么稀罕物都随她抬进常家了,苏家哪会在乎这点东西,但不管如何,面子上要过得去,东掌柜笑呵呵道“夫人还是捡几样放上罢,知道亲家老爷不在乎这些俗气东西,但老爷的面子还是要的,自家里娶了您这样的明珠,总不能回娘家什么都不带罢” 但是抬来抬去很麻烦。 苏苑娘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可是有些事不喜欢也是要做的,苏苑娘从小被娘亲严加教导,不是任性的性子,经过一世,她娘亲教的东西已深入骨髓,这厢就是觉得和离了还要把常家的礼送回来很麻烦,但还是拿笔多勾几样上去,“那两对金银要了,玉瓶要了” 她把好还的器物勾上。 常伯樊回来时,就见他家夫人已穿戴好,站在廊下候他。 苑娘穿了一身蓝红色的丝裙,颈上戴着一条镶着蓝宝石的金项圈,恁是富贵打眼,只是她俏生生的脸蛋没有表情,只有水汪汪的眼里透露出的期待透露出了她些许心思。 常伯樊一走过去,她加快了过来,一看他往卧房走,只听她细细地“呀”了一声,许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往里走。 “见岳父岳母要恭敬一些,等我回去换一身衣裳。”常伯樊无奈,回头跟她解释。 “不要紧。”爹爹娘亲不在乎,见到她就足以高兴了。 哪能不要紧,常伯樊失笑,见要过门槛,探手扶了她一记,接道“你这身衣裳着实好瞧,是岳母为你从京中寻的布做的” “不是,”苏苑娘摇头,“是长兄长嫂送我的。” “难怪这般漂亮。” 苏苑娘点头,是很漂亮。 她是穿去给娘亲看的。 她成亲兄嫂未回,娘亲对兄嫂颇有些怨怪,道她一生一世只成一次亲,家中又只有他们兄妹两人,当兄长嫂嫂的居然不回来送亲,太淡薄兄妹亲情。 母亲责怪兄长不疼爱她了。 却不是如此的,兄长在信里说上峰有要紧事让他办,他无法请假休沐离京,事情确是如此,且事情比兄长给家中的信中所说的更为严重。 兄长跟随的长峰被查办,稍有差池,兄长也会被跟着被查下来,这种危急时刻,兄长是万万离不得京的。 兄长不敢在信中言明真相让父母家人担忧,他们不能回,还是托人千里迢迢给她送贵重非凡的添妆。 这套衣裳头面只是其中的一样,亦是其中最贵重的一样,苏苑娘用完早膳回来,想起前世她方成亲时母亲对兄嫂的责怪,特地挑出来穿去给母亲看。 娘亲和爹爹都走了后,是兄嫂照顾了她一生,就是外面有诸多人言道他们把未和离的小姑子接到家中不放不成体统,常家逼着他们放人,他们也没有送她回常家过难过的日子。 兄嫂对她的好,苏苑娘无论生在何处,绝不会忘。 “我记得我有两身宝蓝色的长衫,等会挑出来,也能与苑娘般配一二了。”常伯樊笑道。 他身边的长随南和这时机灵地冒出来,“老爷,我记得您的蓝衫放在那个大楠木箱里,小的这就给您去拿。” 还能如此不般配也没关系的。 但这话不能说,苏苑娘默默忍下。她没去内卧,坐在外卧等人,等候的隙间,觉着等了好长时辰,着实好耽误她见爹娘,她有些许不耐烦,朝知春小声道了一句“好久。” 比她梳妆打扮的时辰还长。 当家主的好会悠闲。 知春是孤儿,五岁被叔婶卖到苏府做了奴婢,她一进苏府就陪在自家娘子身边,再明白自家娘子的性情、话下的意思不过,这厢她知晓自家娘子着急见老爷夫人,从而嫌弃上姑爷了,她憋着笑,一样小声在娘子耳边耳语,安慰她“姑爷才进去没多久,娘子稍稍再等一会儿,很快了,多等片刻也不要紧,到家夫人做的好菜也好了。” 您坐下来就可以吃。 苏苑娘被揭破心思,亦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深深地轻叹了口气。 常伯樊与父母,哪有可比之处,若是见后者,就是等前者一眨眼功夫,也如等了三秋一般难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娘子回门,为她回来,苏家前一日下午已忙将起来。 娘子爱吃的糜酥肉要炖六个时辰以上的功夫;三月笋嫩,但春笋刚刚生出来,挑到街上喝卖者寥寥,要去那村子里相熟的人家竹林中寻,便能寻来几根,还能带一些嫩野菜回来做几道时令小菜 女儿回门的菜谱,苏府夫人从她出嫁第二日早上就开始拟,拟到回门当天早还在添减,苏府管家见夫人因心烦意乱忙碌不休,去到在书房写字的老爷面前叫苦“夫人打寅时进了厨房,请都请不出来,吴师傅被抢了锅铲,拿夫人没法子,气得直跺脚,刚才还拉老奴到一边说悄悄话,说您要是不把夫人请走,咱们苏府的厨房他是呆不下去了。” 这吴师傅看似只是一介厨子,但大有来头,他师傅吴大吃是宫内外鼎鼎有名的御厨,还跟苏谶有一点交情,是以这小吴要离京讨生活,便被吴御厨举荐到了苏府。 吴师傅的厨艺是没得话说的。 夫人厨艺也不错,但她只在节日和老爷娘子生辰那等大日子才进进厨房,为此气走一个大厨也是不值当,但管家心里想着夫人也就几个大日子才进进厨房,几日又不是长日子,吴师傅忍忍又何妨 可惜吴师傅来头大,又收了他一坛药酒的好处,再则夫人在厨房忙的时辰太长,过头了,管家收了好处后,脚后跟一转,就来了老爷处。 “二娘还没出来啊”苏谶一听夫人没出来,乐呵呵放下手中毛笔,背手往外去“那走,跟老爷请夫人去。” 苏谶去了厨房,在厨房外面探头探脑,苏夫人被贴身丫鬟提醒老爷到了,举着沾着粘粉的手小步跑到门口,与老爷道“谶君且等妾身一下,我炸点酥麻花就出来。” 苏老爷“哟”了一声,“这是我爱吃的。” “就是给你炸的。” “那好,二娘且忙,为夫在外面等你。”苏老爷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苏夫人娘家姓佩,她在家中排行第二,外面人叫佩二娘。 佩家原本是京城有名的书香门第,佩家祖上曾当过皇帝的老师,只是后来佩家家道中落,到佩二娘这一代已大不如以前,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佩家到底是大儒之后,苏老爷的老师与佩二娘的父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佩二娘就是经苏老爷老师保的媒,与苏老爷成了百年之好。 佩二娘面容姣好,受家风熏陶从小饱读诗书,她上面有一个大姐,后面有三个妹妹,从小跟大姐帮着母亲照顾妹妹,惯会照顾人,嫁给当时的状元郎苏谶,她一能红袖添香,二能洗手作羹汤,里外皆能操持,与苏谶很是恩爱。 后来苏谶出事被罢贬,佩二娘跟着他来了临苏,丢了前途没有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夫妻俩一道经过大风大浪大起大落,历经喜悲,比之以前的恩爱,后来又多了几许相依为命。 苏苑娘是他们在临苏三年后才生的闺女,打她一出生,夫妻俩人一道精心养育着,苏谶教女儿琴棋书画文房四艺,佩二娘就教她女红家务人情世故,可说苏苑娘自一出生,就从没有离开过他们夫妻二人身边,现在把她送出去了,一连几天,苏夫人佩二娘都睡不着,想孩子想得紧。 苏谶不遑多让,但到底要比夫人沉得住气些,写写字静静心,就忍过去了。 苑娘是他们的宝,孩子从小没有大喜大悲,但是贴心无比,且黏他们得紧,也不知她在夫家几日过得惯不惯。 苏谶坐在厨房外的凉亭里,想着娇女嫁到常府后要面对的种种,末了叹嘘着摇了摇头。 罢,已留她到二十,不嫁不成,怎么留都留不下了。 苏夫人把最后一根酥麻花炸好,吩咐下人现在就送到堂上去,从厨房风风火火出来,站在径道上对凉亭中的苏老爷扬声道“老爷,我好了,你可陪我回房换身衣裳” 苏谶应下来,“诶。” 老夫妻俩方走回卧房,就听下人急急忙忙来报“老爷,夫人,娘子回府了,我们娘子回来了” “哎哟快快快快把昨晚备好的那身紫牡丹给我拿过来。”苏夫人提着裙子往房里跑,跑进了门方想起还有个老爷,探出头来小心问道“那老爷,妾身不等您了” 苏谶乐呵呵地笑“你忙,你忙。” 苏夫人脑袋就钻回去了。 苏谶一进屋,就听夫人中气十足地吩咐丫鬟“快去拦着姑爷,别让他们走快了,等我们到了正堂他们再到,等我们坐好了。” 管家也到了,挥手让丫鬟去,“快去,请姑爷走慢一点,等老爷夫人坐好了,他和我们娘子进来就可以磕头了。” 一个箭步,他趋到苏谶面前“老爷,姑爷他们来的早了一点,我看是知道你们想娘子,实在是有心。” 一般姑爷带娘子回家,都是近午的时辰了。 “你倒是挺会为他说话的,收东西了吧”苏老爷靠近老奴,戏谑道。 苏谶年少时候是个温文和善的翩翩佳公子,后青年官场生波,低沉了许多年,等家中闺女长大了一些,她五六岁那两年,他性情才接而豁达开阔起来,与谁都能说几句顽笑话。 老而弥坚,看开了许多东西,苏谶反而比以前更得人心,管家本是苏家京都本家的人,现在对苏谶却是再忠心耿耿不过,知晓老爷是在顽笑他,他挤眉弄眼靠近苏老爷,“收了一点点,回头老奴就把大头献给您。” 苏谶忍俊不禁,“好你个苏木杨。” “老爷,你也换一身罢。”这厢,一身锦衣华服,珠光宝器的苏夫人从内卧走了出来。 “不了。” “也好。”自家老爷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苏夫人不勉强他,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老爷,我们走快点。” “是了,夫人,老爷跟着你。” 苏夫人带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唉声道“就您会说。” 苏谶被夫人那一眼瞪得浑身舒坦,哈哈大笑不已。 等苏苑娘着急地跟着常伯樊进了正堂,就见高堂上双慈笑容满面,如沐春风一般,看着和煦可亲的亲慈朝她展露欢颜,苏苑娘眼睛陡然一红,不知不知当中,热泪已流出了眼眶。 “爹爹,娘亲”她未语先泪,等说出话来,已是泣不成声。 上辈子母亲因被常家人拦住了她派去的大夫和药,救助不及时急病死在了临苏,母亲走后,父亲病倒了,他拖着病躯被兄长接去京中,还想着为她谋一个有依靠的以后,他们花半生为她殚精竭虑,却是个个走得都不安宁,她实在是有愧于他们。 “怎么了”苏夫人被女儿惊着了,苑娘从小就是个不哭的孩子,怎么刚回来就哭了这是 “苑娘,出什么事了”苏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当下起身箭步走到女儿身边,着急地连连说道,“姑爷,怎么了” 常姑爷看着苑娘脸上的泪,更是错愣不已。 苑娘竟然会哭哭起来的样子,居然好似有别样的好看 “姑爷” 若有所思的姑爷当下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回道“儿的错” 娘亲已走到身边,苏苑娘被亲慈擦着脸上的泪,她感觉着娘亲那只带着温暖热气的手,眼泪本越发地多,但常伯樊斩钉截铁一个“儿的错”,把她说得当际愣了,当下忘了哭。 “你错哪了” “你哭了,我的错。” 哦,是是吗 那好吧。 苏苑娘挽着娘亲的手臂走到一边,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跟娘亲说与常伯樊和离的事。姑爷很傻这个理由够吗是不是有些稍显牵强 “苑娘。” “苑娘” 常伯樊叫一声她没反应,提高了声音叫了她第二声,她同样没回应,还是岳母哭笑不得拉了拉她,苑娘才回头,且脸带茫然。 “过来,磕头。”本来是一见面就要给岳父岳母磕头请安敬茶献礼的,被她一哭打岔没磕成,现在看她还打算跟着岳母去找高堂上的岳父要离开的样子,常伯樊真真是无奈。 在外人面前还好,在岳父岳母身边,苑娘十足十就是个呆的。 磕头苏苑娘一个掉头看向她的娘亲。 嫁之前千叮嘱万嘱咐,嫁出去了不在父母身边不一样了,一定不要心不在焉时时分神,现在看来,叮嘱的话一句都没管用,苏夫人责怪地点了点女儿的脑门,“你呀你,教你的都忘了” 可是要和离,不磕也没关系。 但现在没和离,还是要的,苏苑娘依依不舍松开娘亲的手,朝常伯樊走去。 她眼里没有了泪意,但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常伯樊忍了忍,末了还是抬起手,帮她擦泪,忍不住问道“怎地哭了” “想娘。”爹爹在高堂上站起,站在前方面露关切地看着她,娘亲立站在他们前面一些,此时也是竖着耳朵在听,皆等着她说话,不回答不好,但一回答说罢心里话,苏苑娘也觉出了几分羞赧来。 前一世这一日回来她都没有哭,多活了一辈子重回到今日,居然哭了,她 莫不是傻了的是她 可是她真的好想他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噗。”闻言,苏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到女儿正伤心着,她连忙收住笑,欲要移步上前安慰,就听苏老爷喊她“夫人,快过来。” 苏老爷也是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坏是好,女儿嫁出去没几天,居然知道哭了。 以前她就是跌倒摔破膝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更别论哭。 “来了,管家,上茶。”苏夫人这是又心疼又高兴,女儿想她想得都哭了,她身上几夜辗转难眠的难受一下子就消失了,现在分外神清气爽,连身子骨都轻了几分,迈出的脚步格外轻快。 她笑容满面过去,苏老爷轻咳一声,让她收着点,苏夫人整整脸,坐下后一脸关爱看着她家苑娘,眼里满是止都止不住的笑意。 “苑娘”管家拿来崭新厚厚的蒲团,蒲团已放好,苑娘却是只呆呆地望着岳母,一动不动,常伯樊太无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再三提醒她“敬茶了。” 他说话的距离太近,气息打在了她的耳朵上,迷惑不解的苏苑娘从喜眉笑眼的娘亲脸上移开眼,看了他一眼,便屈下膝,心不在焉地往下跪。 他们娘子又不知神游去何方了,管家接过下人送上的茶,忍着笑往她跟前奉。 “苑娘,端茶。”还没回过神呢,常伯樊只得接着提醒。 呀,是了。 苏苑娘抬头端茶,看到了满脸笑容看着她的管家。 是老叔,好久不见了。 老叔陪她爹爹走到了在人间的最后一刻,爹爹走后不久,他也没了。 “老叔。”苏苑娘叫了他一声。 “是,娘子,老奴在着。”管家苏木杨见娘子呆呆喊他,心软成了一滩水,半佝偻着的腰一个往下放,跪坐到了娘子身边,端着盘子往她身前放,往她手中递茶,“娘子,接茶跟姑爷向父母敬茶喽。” 苏苑娘看看木盘当中的茶,点点头,伸出双手。 “娘子,小心点,茶烫。” 高堂上,苏夫人忍俊不禁,抬手拿袖挡嘴,跟苏老爷窃窍私语“我怎么看着更呆了” 自女儿进来,苏老爷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他这厢好笑,也有些心酸“是真想咱们了,伤心了。” 苑娘一见到他们,眼泪攸地一下就掉了下来,她在他们身边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不是想的,还能是何事 至于姑爷会不会欺负她,苏谶暂时相信他是不敢的。从他向苏家提亲到他们成亲也有七八个年头,苏谶自认看人还是有点眼准的,如若不是常伯樊对他家苑娘至少有七八分的真心,他们夫妻俩绝不可能把苑娘交付到他手里。 倒是常家家族人多纷杂,虽说常伯樊是一府之主,一族之长,但常氏一族不是他的一言堂,且因他年轻,他现在正是他建立威信的时候,他自身已有诸多要解决的问题,恐怕帮不上苑娘什么忙,苑娘反而会成为一道别人向他示威开刀的靶子。 但无论嫁给谁,都会出现问题,更何况富贵岂是那么简单容易能享的常伯樊好歹位及常府众人之上,需卑躬屈膝的人少,苑娘嫁予他,至少享着富贵的同时不用受太多气,相对来说,比嫁给别的人家问题要少一点。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不管如何,他们夫妻俩只要还有一口气,总会护着她一些的。苏谶心想着,一脸怜爱地看着下方的呆女儿 “唉。”听罢老爷的话,苏夫人认同地叹了口气。 可不就是伤心了苏夫人心里又甜又苦。 女儿知道为他们掉泪,没有白养,她心里甜,但一想往后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从此想见不是轻易见到的事,一想到这,就不禁悲从中来,心里苦得很。 呆女儿此时端过茶,随着姑爷的敬茶声,双手往上朝双慈敬茶。 “爹,娘,女婿携苑娘回门,向二老敬茶,祝二老万事顺心,笑口常开”常伯樊朗声道,双手奉上茶。 “爹爹,爹爹”眼看爹爹大开笑口,乐陶陶地接过了常伯樊的茶在喝,苏苑娘有些急了,拖着腿上前跪走了两步,把茶往她爹爹面前递,“喝茶。” 喝苑娘的。 “呆儿”苏夫人真真是哭笑不得,弯下腰一手托住她的手,一手去拿茶,给呆女儿解围,“你的茶只给爹爹喝,不给娘喝了” 眼巴巴往她爹爹眼前送,就不给她送了 不是还有吗苏苑娘往管家老叔手里瞧。 手中又端了两杯茶的苏木杨笑着跟娘子解释“交岔敬,你现在给夫人敬了,等会再给老爷敬是一样的。” 倒是,苏苑娘点点头,推了推已被娘亲拿在手中的茶,“那娘亲你快喝。” “你就只想着爹爹是罢”苏夫人笑骂道。 别人家的规矩是一道敬完父亲,再一道敬母亲,但苏府规矩有点不一样,可以交岔,上次苏府长子苏居甫成亲,认亲茶就是交岔来的。 这是苏谶准的,意思就是视夫人如同位,他即夫人,夫人即他。 苏夫人还以为女儿记得,没想女儿心中只有爹爹。 “不是。”苏苑娘摇头。 如若常伯樊朝娘亲敬茶,娘亲拿上就喝,她也会急。 前世父母总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要看重常伯樊一些,苏苑娘知晓父母这是为她,他们对常伯樊好,是希望常伯樊念着他们的好对她好,可常伯樊 上辈子常伯樊不是没对她好,只是那种好在他背后的常家人给她带来的痛楚面前,不值一提。 现在不是说常伯樊不好提和离的好时候,但在上辈子被常家人害死的娘亲面前,苏苑娘没沉住气,她双手扒着娘亲的腿,靠近她娘亲朝她小小声地道“您不要对他好。” 他不值得。 这是醋上了苏夫人当真是哭笑不得,连忙抿了口茶把杯子放下,笑着手点呆儿的鼻子“看把你娇得,夫君的醋都吃呀娘亲就不能对姑爷好了” 不是啊,是他不值得 苏苑娘正要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就听老叔插话,只见他笑得乐不可支地道“好了,娘子,现在你可以给老爷敬茶了,来,茶在这呢。” 苏苑娘眨眨眼,看着送到眼前的木盘。 “怎地又傻了快拿啊。”苏夫人真真是为她的憨儿操碎了心。 母亲催促,苏苑娘只得拿茶,朝爹爹那边送“爹爹,喝茶。” 苏爹爹已被呆儿的呆憨逗得笑得合不拢嘴,这厢接过茶,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好,爹爹喝。” 苏老爷这次豪爽,姑爷敬的茶只浅尝了一口,女儿敬的茶,一口一饮而尽。 “娘,喝茶。”常伯樊接过管家拿来的茶,给岳母敬的时候,与跪在岳母面前的苑娘错身以对。 她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岳父,他探身过来敬上茶,岳母伸过来接,她才回过神来看正对着她脸的他 她的眼移到了他的脸上。 常伯樊不由朝她微笑。 苑娘却是小小声地,似是拿他没有办法地叹了口气。 常伯樊的笑意更深了。 见他笑逐颜开,眼眉飞扬,苏苑娘更想叹气了。 父母也好,他也罢,不知为何如此怡悦欢欣 上辈子这天也是这样,爹娘很高兴,他也很高兴。 她总是有一点不是很明白他们。 午膳上,苏苑娘一直忙着吃,娘亲为她夹菜,夹的都是她喜爱的。一桌的菜,大半皆是苏夫人亲手所做,苏苑娘许久没吃过了,埋头吃着饭顾不上说话,吃到最后,菜堵在了喉管咽不下,哽得她直打嗝。 “娘,苑娘饱了,这些我来罢。”常伯樊拿走了苑娘面前那只堆积如山的碗。 “来,喝口水。”常伯樊把碗拿走,又端起了水杯,试了试水温,见温热宜口,把茶杯往她嘴边送。 苏苑娘喝了一口,抚了抚胸口,抬头朝爹娘看去,没想到却是看到了他的脸,这才意识到刚才是他喂她的水。 苏苑娘马上朝另一边看去,找到了爹娘,却见爹娘一个比一个欣慰地看着他们。 果然是这样,有些事还是没有变。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是个好女婿,会照顾她,爹娘很放心,于是对他对常家人都很好,她听父母的叮嘱,对常家很上心,勤俭持家,悉心打理家事,竭力尽主母之责。 但常家人并未悉心对她和她的爹娘。 这世不能如此了。 是以,等膳后常伯樊被爹爹叫去说话,苏苑娘随娘亲回了房,就想开口跟娘亲说与常伯樊和离的事。 正当她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听娘亲先开了口,笑着问她道“这身衣裳是你兄嫂添的衣物里头的一身罢我儿穿着真好瞧。” 是的。 说到兄嫂,苏苑娘就把和离的事暂时抛却了,点头与娘亲道“这衣裳和头面是一套,可贵了是不是” 苏夫人撸开女儿的衣袖,看着她白玉手腕上的蓝宝石嵌金镯,又掂了掂女儿戴的同色的金玉项圈,满意颔首“是很贵重,这蓝宝石不见丝毫杂质,难得每一颗皆是这等品质,这一整套下来算得上是上上品,就是戴去面见那身份特别贵重的贵人,也是配得起的,这一套已足够当传家宝了,你要搁好了。” “哥哥给我添了好多嫁妆,娘亲,你说哥哥手头现在还宽裕吗” “这”苏夫人迟疑。 大儿现在是为官了,但他只是应天府中一介小官吏,上有上峰要打点,下有同僚要笼络,若说宽裕 本家那边每年会把营生所出的盈利分给各房,他们这一枝虽然出京了,但盈利还有他们的一份,为大儿行事方便,这份钱自大儿进京都就放到了他手里,钱不少,但只能说够花销,大手大脚却是不能的。 自从把这份银利转到了大儿手中,他们就没给过大儿银钱了,每年皆是大儿往临苏给他们送节礼,他们也有往京都送,但论贵重,没有大儿给他们的贵重。 本家那边是没有遗弃他们,营生所得还有他们的一份,但老爷毕竟不在本家了,他被分了出来,给的营生也是看在他为本家所做的牺牲上,本家自家人的人情世故走动能从公中出,她儿却是不能。 京都的人情走动有多费钱,苏夫人是清楚的,这要是走动得频繁点,往上松动得勤快些,银利哪够花。 “娘亲” 苏夫人回过神,道“小孩子家家的,算这些干什么你哥哥手里宽裕得很,用不着你操心。” “哥哥嫂子给我添了三大箱,好多啊。” “他们人都不回来,”苏夫人埋怨,“给你多添点嫁妆怎么了” “可是有事”苏苑娘仔细跟母亲说,“哥哥身为兄长,对我向来爱护有加,嫂嫂跟兄长是一条心,自来得了那好的精细什物,就会给我们送来,如此有心,不会我出嫁都不回来,想来实在是有那大事为难,才无法脱身。” 苏夫人一琢磨,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拉着女儿的手站了起来,“你长兄自幼离家去京,跟我们书信从来只报喜不报忧,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着不对劲,不行,这事得叫你爹爹写信去查,你现在就跟我去找你爹爹。” 事不宜迟,苏夫人是个想到事就立马去做的人,当下拉着女儿就往老爷的书房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书房内,苏谶坐在书桌后,常伯樊站于前。 “小婿于不日想把府中中馈交予苑娘主持,不知岳丈大人”常伯樊恭敬站在书桌前,“意下如何” 把掌上明珠嫁予常伯樊之前,苏谶连着几年不断为难过他这个女婿,目的是为考察此人的人品,见识此人的能力,但凡常伯樊不能托付终身,他不会把他们夫妻俩的女儿交给此人。 女儿没出嫁前,他对女婿诸多为难,只为看清女婿本性,如今小夫妻俩已然成亲,苏谶就不会再端着以前的大架子。 为了苑娘,他这次与女婿说话,一开口就很是和颜悦色,含笑道“这是苑娘为妻为妇本份,理当如此。” “苑娘她” “如何” “小婿有些担心她可能要面对诸多”常伯樊措辞,末了还是坦承说出心中话,“诸多刁难。小婿此前忙于府中营生,常不在家,府中由大嫂蔡氏主持中馈,府中下人皆多听命于她,小婿怕苑娘面对一府生人,难免有那措手不及之时。” “那你之意,是不让她插手” “这” “那你打算意下如何”女婿吞吞吐吐,苏谶神色淡下。 “小婿是想趁这时机恰当,交给苑娘。”长痛不如短痛。 还好,苏谶神色缓和,颔首“既然你已有主意,便如此行事就是,至于” 苏谶不是不想闺女无忧无虑富贵一生,但世间岂有这等美事,他道“苑娘已嫁为你妇,相夫教子,主持中馈打理内务是她为你常家妇应尽之责,你问我之意,为父明白,只要你不辜负她,帮着外人欺辱她,我们岂是那等不讲道理的长辈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是站在她那边的,我们不会责怪于你。” 说让人放心,话毕,苏谶追加了一句“她若是被人故意为难,你若是知晓,不可视而不见。” 说放心,还是不放心。 常伯樊再知岳父岳母对女儿的看重不过,就是心里视苑娘为宝,绝计不会让他人欺负她,嘴里也与岳父郑重表态“岳父大人请放心,苑娘亦是伯樊心中宝,绝不会坐视他人欺辱她。” “如此就好,你就不用担心你岳母与我了。”常府管着临苏出盐之事,下面还有着诸多行当,作为当家人,他时常游走于外,不可能天天盯在府内,苏谶知晓府内事只能他家苑娘一面独挡,但常伯樊有此保证,苑娘有丈夫作为底气,也算是无后顾之忧,事情只要做得稳当,让人拿不住话头手柄,不管是何事皆无大碍。 “小婿谢岳父大人海涵,”稍顿,常伯樊又道“伯樊对苑娘之心,日月可昭。” 书房外,拉着女儿站在外面的苏夫人闻言不由满意颔首,探身与女儿轻语“不枉你等他多年,非要嫁他。” 苏苑娘哑然。 不是非要等他嫁他,而是 一时之间,苏苑娘也有些不太记得当年为何父母允许她悔婚,她为何要等他去丧成婚的执意了。好像是她不喜生变,也有些她不厌恶他的原因 也好像是 是她答应过他,答应他她会等他来娶,她有承诺于他。 苏苑娘终于想起来,她最初会愿意嫁予常伯樊的原因。 “还算真心。”苏夫人满意,伸手敲门。 “谁”门内传出了苏老爷的声音。 “老爷,是我,还有闺女。” “进来。” 苏夫人带着女儿进房,房内,常伯樊看着自家夫人低着头跟着岳母径直走到了岳父身边,经过他时,丝毫未作停留,还是岳母回头看到,好笑地推了她一下,她才茫茫然走到他身边。 常伯樊好笑,也有几许心酸。 不知何时,苑娘才会如此依赖他,他走去哪,她就顺着他走去哪。 “你”你为何要执意娶我走到他身边,苏苑娘抬头,想问他为何非要娶她,但话到嘴边,只剩惘然。 她是知晓为何的,无非是他喜欢她,无非她是苏家女。 她不俗,他亦不凡,外人皆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何却有那等宁死不见的结局 她死时,他的痛泣声那般伤悲,谁又能言道他对她未曾生过真情。 “什么”她止住嘴,常伯樊不由追问。 “爹爹,给我两副书画。”苏苑娘的眼已瞧到了墙壁上父亲作的画上,想着来的时候要给他多要两幅画添补那些他送的礼,便开口。 “什么”这下,换苏谶作问为何了。 他看着眼睛在书房游走的闺女,饶是女儿是苏谶一手带大,苏谶有时也有些跟不上她的想法,当下颇为汗颜。 女婿也颇有些辛苦,往后不应过于为难他,应该对他更好一些。 如此作想着,苏谶灵光一振,想起他的书画在外颇有一些名声,女婿在外奔走,大可拿他的书画去作礼,便对女儿宽容道“好,多拿两副,爹爹以前多作的,皆可拿走。” “两副,三副即好。”要大方点,苏苑娘临时改口。 “好,你挑你喜欢的,给伯樊也挑几副。”苏爹爹更大方。 “就是给他的。”爹爹突然好大方,以往送一副都是斟酌了再斟酌,陪嫁她的也不过三副罢了,苏苑娘不禁默然。 “都挑,”苏谶愣了一下,笑着叠声道“都挑都挑,你们去爹爹库房挑就是,由着你们挑。” 母亲还有话要问父亲,苏苑娘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小声道“我带你去。” 他们走后,苏谶与夫人叹气“才进门两天,就想着她夫君了。” “坏你担心,好你也担心,”苏夫人掐他,白他一眼,“怎地比我这丈母娘还难侍候。好了,我有要事问你。” 等苏苑娘带人挑书法出来,见母亲就好似有些忧心忡忡。 这厢苏夫人见到他们笑容不减,但苏苑娘从小跟随母亲身边长大,尤其她对看重之人情绪非常敏感,就是苏夫人笑容不变,她还是看出了不对来。 等父亲叫去常伯樊看他写字去了,苏苑娘问母亲“是哥哥出事了吗” “你别管,”女婿不在,苏夫人就放心说话了,拉着女儿的手殷殷叮嘱“家里的事,你兄嫂的事,你皆无需担心,你只要过好你自己的,我们就放心了,只要你无事,家中就没什么大事。” 她即大事,苏苑娘前世已知,这世再听母亲嘴里说出这话来,她心中冷不丁一疼 她不能在新婚初始、兄长受难之时,拿和离之事纷扰父母。 且等一等,等兄长的劫难一过,官位往上一升,那个时候才是她提和离的好时候。 苏苑娘片刻就做好了决定,颔首与母亲道“苑娘知道了,娘亲放心。” 离开苏府时,苏夫人掉了泪,苏苑娘给娘亲擦泪,安慰她“等过节了,我就来看您了,要不了几日您就可以见到我了。” 被呆闺女安慰,苏夫人破啼为笑“要不了几日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三月最早的上巳节已过,正阳节要到那五月去了,现在才三月中旬,哪个节日是要不了几日的 再则,也不是哪个节日皆可回娘家的。 “那我得巧,就回家来。”苏苑娘细想想,这节礼日间隔得是太长了,但也不甚要紧,她会找到时机回来的。 苏苑娘不是那等没有心思的人,前世爹娘想她,没有理由便寻借口借着巧机来看她,这世就由她来罢。 前世没有为他们做的事,今世要做到,她不想再留遗憾悔恨。 “好,”有这份心,就是她不来也足够了,苏夫人方才哭着,这下已是笑容满面,“娘在家等着你。” “要听爹爹的话。”娘亲有时也任着性子来,常与父亲生气赌气,苏苑娘在家时,还能陪着爹爹一起与娘亲作揖道歉,哄娘亲顺心,后来她不在家了,父母大吵了几次,据说是有一些日子相互不理睬的,娘亲也因此跟她表露过与爹爹不理会她的沮丧。 “爹爹”苏苑娘叮嘱完母亲,又掉头转脸叮嘱父亲“娘亲只是爱使一点点性子,她不开心了,您顺着她一些,她就开怀了。您切莫生她的气,生了,她不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怎么难过呢,苑娘不在家,只有她当得您的心肝了。” 看女儿像模像样像个大人一样操心嘱咐他,苏谶也是啼笑皆非,只是以往的三人相依为命如今只有两人了,另有心酸占据他心头,摸着她的头笑叹道“知道了,会好好照顾你娘亲的。爹爹老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盯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们担心,知道吗” “知道了。”苏宛娘点头。 苏夫人在一旁泪眼婆娑,刚收回的泪又掉了出来,她与老爷依依不舍送了女儿女婿上马车,等马车走后许久,还站在大门门口,怅然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日后还长,且父母在。 常家她还需呆一段时日,但她亦无需像上世那样周全处事了她早晚要走,她无需理会他们如何作想,自然也不用以常家主母身份自居,保全他们的颜面。 他们待她以礼,她回之以礼;待她以刀,她还之直刃。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先人诚不欺人也。 马车嘀哒嘀哒往前驶,半途一个震荡,苏苑娘身子不免摇晃,等身子歪斜到半途便被人拥住,她不由抬头,看到了眼中带着笑意的常伯樊。 “苑娘。” 苏苑娘慢慢回过神来,从他温热的怀中退身而出,方想起一事来。 昨晚他们没有同房,恰时她疲惫至极,察觉到他一直眼瞅着她不放也无暇多顾,自行睡去了。 如若今晚他若想与她同房,该当如何 不过上世,她是成亲的第三个年头方才有孕。 她嫁的常家不变,父母未变,想来此事也不应有变,如此,他若是想同房,那便,同罢。 当晚同房,苏苑娘很是手足无措僵硬了一番。前世她与常伯樊夫妻多年,前期常伯樊勤于房事,她皆顺之,彼此熟尔,但她到底是忘了,前世分开到最后离她走之间,他们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常伯樊于现在的她,已是半个生人。 所幸只是起初不适,末了苏苑娘倦倦睡去,常伯樊探头过来交颈厮缠不休,她不堪受扰,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逃了过去,引得常伯樊低笑不止,胸膛震荡起伏不已。 总生还是如此麻烦,苏苑娘烦累至极,但又无力动弹,在他胸口厌烦地来回转动着头。 别笑了,她要睡了。 有甚好笑的。 怀里的人在叹气,常伯樊被她的娇态逗得胸口发热,但也知她倦了,轻轻拍拍她的背,柔声哄道“睡罢,我在着。” 不在也无关紧要,最好是不在,苏苑娘想着,不到片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隐约间想再过几日,等家中亲客散尽,此人就要走了罢 快快走罢。 这一早,苏苑娘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不知是什么人在外头拔着嗓子说话,声音甚大,尤其有道声音苏苑娘格外耳熟。 她坐起听了几句,方想起,是蔡氏。 常伯樊庶兄之妻蔡珍敏,汾州府城汾城县主簿之女。 前世苏苑娘起初对她颇多谦让。父母教她以和为贵,她贯而彻之,不想在入嫁初始就与家中内眷滋生矛盾,便对咄咄逼人的蔡氏多有忍让,只是后来蔡氏得寸进尺,苏苑娘便开始对她有所节制,蔡氏从此对她更是恨之入骨,处处与她作对,且从不分场合,闹得临苏县人人皆知,连那幼童都知道妯娌两人不和,弟妹苏氏仗着身份欺负庶嫂。 前世蔡氏在外面当了好一段可怜人。 这世才回来两天,有些事变了,有些事未变,苏苑娘想起前世也是回门回来第二日,蔡氏一大早就来了,带着身后一众仆从,还有几个亲戚。 她先是在外面不解苏苑娘为何晨阳都要出来了还在睡,又与一众人顽笑苏苑娘是不是被折腾得太累了,等苏苑娘出去,就一声声好妹妹地叫着,亲热无比,再往后,言里言外就是要与苏苑娘一同管家。 前世苏苑娘答应了她,这世她休想。 这常府里的银钱,蔡氏半个子都莫想沾。 苏苑娘听着外头的动静,觉着兴许在和离之前,她在常府的日子不会那么难捱。 至少在和离之前她若是想让蔡氏从今碰不到常府半分银子,她还有不少事要做。 苏苑娘伸手扯了一下床头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头,挂在床柱上的雕花金玲响起了轻脆悦耳的一阵“叮叮叮叮”声。 娘子醒了,在外头的知春朝通秋、了冬两个小丫鬟使了个眼神,让她们进去侍候娘子晨起。 通秋、了冬两个丫鬟伶俐地推开一条门缝,接连飞快钻了进去又慌忙把门合上,朝床快快跑去。 “娘子。”通秋喊了娘子一声,发觉屋子里不是太亮,匆匆去灯柱处燃火。 娘子喜欢亮堂。 “娘子,水,奴婢这就给您倒来。”了冬赶忙倒水,双手端着过去。 姑爷体贴,水热在炭炉上,上等的银炭,一两银子十斤,姑爷也舍得用来给娘子热水喝,娘子真是好生福气。 了冬好生羡慕。 了冬过来,苏苑娘接过水,看了她这小丫鬟一眼。 她身边四个贴身丫鬟,分别为知春、明夏、通秋、了冬,这四个丫鬟皆是她娘亲精心挑出来的伶俐人,从小就买进府教养当往后贴身侍候她的人,她们年纪相差无几,今年皆在十四五上下,知春最大,也最先在她身边侍候她,是为丫鬟之首。 她们的名字皆为她所取。 知春忠心不乏精明,明夏伶俐却是单纯,通秋是四人中最为沉默也是最为老实忠厚的,了冬聪明活泼最会讨人喜欢。 上辈子知春被她送了出去,明夏早亡,通秋跟着她进了京,了冬在害死明夏之后,被常伯樊发卖了出去,听说没两年就病死于花柳之地。 了冬被常伯樊发卖之时不敢置信,哭喊着说“姑爷我中意您啊,我不过只比娘子出身低贱罢了,但父母不是我所能选,她比我好的无非如此,她什么都不会为您做,我却能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您对她好她尚不中意您,您眼中无我,您却是日日夜夜住在我心上,我心悦您啊” 常伯樊无动于衷,叫人拖了她下去。 了冬能对常伯樊说着明悦的心悦之话,却能帮蔡氏算计谋害她,她能说可爱的话语,也能做出那等杀主的事情,倒也 苏苑娘喝了一口水,收回了瞥她的眼。 倒也算是有胆色。 罢,趁早找个时机,送给蔡氏罢。 “弟妹还没醒吗妹妹,妹妹,我是大嫂啊,还有几个亲戚来看你了,你可醒了”这厢,被丫鬟阻拦,迟迟见不到苏苑娘的蔡氏在外面抬高了嗓音。 “娘子,大夫人和几个亲戚夫人一早就来了,在外头站了有两柱香了,知春姐姐怕扰着您睡觉,一直在拦着呢。”了冬接过娘子喝过的水,活泼地道。 通秋已点好灯,快步过来跪在脚床,拿过汲鞋为娘子穿鞋。 娘子的衣裳是知春姐姐在备,衣裳首饰的钥匙皆在知春姐姐身上,通秋不知娘子今日穿的是哪身,等为娘子拖上鞋,了冬在说话,通秋看了看门外,回首朝娘子道“娘子,我去叫知春姐姐进来。” “你去,叫外面的亲戚去客堂等着,莫在门口喧哗。”整个常家,内眷之中,无几人能与她身份比肩,尤其能跟着蔡氏走的,能有几个有身份的,压不过她去。 “是,奴婢这就去。”通秋领命而去。 “娘子,大夫人还不知姑爷疼您,让您按着在我们苏府时的规矩来呢。”了冬俏笑道,一脸喜气洋洋。 苏苑娘起身,走去镜前。 “娘子,您今日穿哪身衣裳呀您都不知道,昨日您穿的那身大公子给的华服,足把姑爷看傻了呢。”了冬紧步跟着她,语气欢欣不已。 她一口一个姑爷,苏苑娘漫不经心听着。 丫鬟如此明显,不知为何上世直到明夏将死,她方知了冬对常伯樊的心思。 可见她确实有几分傻气。 “娘子。”门吱呀一响,知春转身关上门,朝苏苑娘走来。 苏苑娘回首看她一眼。 知春禀道“我已着明夏通秋请各位夫人去客堂了,有点远。” 夫人们有些不高兴。 “呀,”知春拿梳子,了冬让步,在旁惊讶道“是姑爷招待客人的大客堂吗” “不是。”知春为娘子梳头,对了冬的话心不在焉,全神在娘子身上,“娘子,奴婢这手劲是不是重了” “不重。”苏苑娘闭着眼醒着神,嘴中回着知春。 “娘子,今日我瞧着下午要下雨,这倒春寒厉害着呢,我们今天多穿点吧,您看里头添一件灰色的袄衣,外面就穿那身绯色梅花锦衣,您看如何” “知春姐姐你好细心,姑爷今日”姑爷今日穿的也是深红色的长袍,了冬插嘴,本想如此说道,但被知春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往下说。 她跟娘子说话,插什么嘴。了冬愈大愈不通规矩了,回头等事情忙完,定要好好训这丫头一顿不可,知春瞪了了冬一眼,回过头后,正正对上了镜中一双眼中无情无欲的眼。 “娘子。”知春吓了一跳,心砰砰急跳了两下。 “可。” “啊。”知春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娘子要穿梅花锦衣,梳着头连忙道“那奴婢知道了,头饰娘子可有想戴的等会儿奴婢把能配梅花绯衣的珠钗手镯挑出来,拿来由您挑。” “好。” 知春梳着头,絮絮叨叨间把娘子今日要穿的衣物配饰皆定了下来,了冬一直站着不走,想看看娘子的那些华贵美丽的首饰,但知春一梳好头就谴她走,让她去知会厨房备早膳,了冬不甘愿,撒娇道“知春姐姐,让我帮你分忧一起侍候娘子罢,我都大了。” “叫你去就去,误了时辰饿着娘子,小心你的皮”知春脸一板,凶狠道。 了冬不甘心而去,走去门之间不断回头,可怜兮兮地朝娘子和知春姐姐看,希望娘子心软,让她留下来。 一直到她出门,娘子都没叫她。 太狠心了,了冬跺了跺脚,不由有些丧气。 什么时候,娘子的钥匙才能轮到她手里呀,知春姐姐太霸蛮了,不过比她们大几天,仗着早来娘子身边几天,就把着娘子的金银珍宝不放。 太可气了。 她走后,知春跟苏苑娘道“娘子,了冬现在反而不懂规矩了,我看得说她两句。” 苏苑娘看着镜中那名淡漠美丽的女子,缄默无言。 一待梳妆好,苏苑娘没去大堂,等早膳一到,在外卧用过方才起身。 门外,了冬探头探脑,见娘子不紧不慢,像平常一样细嚼慢咽,她收回头,吐吐舌头,朝与她站在一起等候吩咐的明夏道“娘子一点也不着急,我还以为她要跟大夫人她们一道用呢。” 明夏白她一眼,“娘子是娘子,大夫人她们是她们。” 娘子是什么人,大夫人是什么人一介庶嫂罢了,一大早就来娘子处扰娘子清觉,没得规矩。 “是庶嫂子,但娘子也要叫一声嫂子,还是要顾及些面子的,”了冬吐吐舌头,“大老爷毕竟是姑爷的大哥。” “你可得了,”明夏很不喜一大早就来飞琰院扰了一院清静的大夫人一行人,她们一来故意扯高了嗓子说话,说话阴阳怪气,明夏就觉得她们是来给娘子下马威的,刚才如若不是知春姐姐拦着,她都要回嘴了,“庶兄而已。” 他们卫国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姑爷是常府大宗唯一的嫡子,庶兄算得什么。 “也是。”毕竟有谁能尊贵过姑爷去呢,明夏这么一说,了冬点头不已。 这厢苏苑娘用完膳方过客堂。 此时,先前七嘴八舌的常家妇们说话不再像此前那般热络,这等人的时辰太长,她们还要回去侍候老人孩子,眼前这快一个时辰要过巳时了,再不久这午膳都要开了,都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 “这都快正午了,还没起来啊”见带来的几个本家夫人焦虑着打算要走,蔡氏探首看向外面,故意道“这排场可够大的,不愧是名门出身的闺女。” 之前蔡氏说新妇不懂规矩,跟着蔡氏来瞧热闹的五位本家夫人还隐隐觉得欢喜雀跃,这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也不过如此。 但现在都巳时了,她们出来这么久,回去了老人不定怎么说她们,一想到被家里人知道她们跟过来看新妇的热闹,结果热闹没看成,人被冷着连个正主都没瞧见,她们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这时候,她们才想起新妇再是新妇,也是常家家主明媒正娶、八台大轿娶进来的嫡妻,往后掌管一府的常家主母,她们若是还想沾本家的光,还得看她的脸色。 她想下她们的脸,轻而易举,她们还不能怎么发作,一发作得罪人,谁知以后她会不会给她们穿小鞋。 这瞧热闹的劲一过,这五位被蔡氏怂恿来的常家妇方后知后觉出后果来,有那见机不妙的中年妇人一回过味,当机站起来朝蔡氏笑道“大侄媳妇,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伯樊娘子兴许是有事耽搁了,我也不等她了,你见到她替我带声好,我就先回去了,你堂叔堂弟他们还等着我回家去呢。” 这中年妇人是蔡氏叫来的人中身份最为长者,她是分家的婶娘,新妇见了她也得叫一声婶婶,蔡氏还指着她压新妇一头呢,见状连忙挽住人的手,笑道“我也不知为何我这弟媳妇迟迟不来,我这就叫人去催她,佑婶娘再等等。” 她回头,“快去请二老爷夫人过来,就说婶娘她们在客堂恭候多时了。” 新妇迟迟不来,蔡氏之前觉得这是坐实新妇无礼懒惰的好时候,就一直没叫人去请,等了半个时辰人还不到,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心里琢磨着莫不是她的下马威没给成,新妇反要借她立威 她早想派人去催了,有这婶娘一出头,正好给她找到话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蔡氏派去人不久,就见内院客堂外面起了声响,有婆子喜形于声“夫人来啦,夫人来啦,请夫人安,夫人好” 站在蔡氏身后的张婆子当即“啐”了一口。 这个老咬虫,浮浪破落户,见主就摇尾巴的谄媚老狗,不是个东西,刚才怎么就没看到她把人赶走。 这厢苏苑娘抬脚进堂院,就听门口有人咋呼,不晌就见一身着灰色仆服的老婆子朝她这方跑来,路中就已双手打拱作揖不止,连声请安。 是客院中一个作洒洗的老妇,如若她没记错,此妇娘家姓文,人叫文三婆。 后来她被烂赌的儿子在冬日打死在街头,身上被刮洗一清,听说她死后的眼睛睁得奇大无比,合也合不上。 文三婆在常府不受人待见,她是墙头草,但凡见到一个有身份地位的皆谄媚讨好不止,腿上跟没膝盖似的,见人就跪。 这方文三婆来不及近当家夫人的身,就被先行一步的院中管事拦到了一边,管事怒瞪她,苏苑娘与她错身的时候,看到了文三婆那张把谄媚卑贱刻在了骨子里的脸。 她回首,朝身边的知春浅点了一下头。 知春停步,拿出一小串铜子给了文三婆,道“好生做事。” “谢夫人,谢夫人”文三婆喜笑颜开,在后面连连拱作作揖“夫人菩萨心肠,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闻言,苏苑娘摇了下头。 前世她也让知春给了。 她没有菩萨心肠,亦没有长命百岁,更无多子多孙。 文三婆也没有,她低三下四一生,讨不到钱回去要挨赌鬼儿子的打,讨回去也安生不了两天,末了她在冬日衣不弊体,死在压榨了她一生的亲子手中。 无人救她。 假若前世父母皆亡后,没有兄嫂庇护,苏苑娘也不知自己将身消何处。 不能重新一世,还让父母操心、兄嫂牺牲,这世她绝不能像前世那般了。 她要自救,要让父母安心,让兄嫂放心,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把前世剥夺亲人的那些,皆还给他们。 苏苑娘进了客堂,朝坐在右侧首方桌左右两方的两个妇人看去。 坐在下侧首的是庶长嫂蔡氏,另一个是分枝的堂婶。 “嫂子,这位不知是哪家长辈”苏苑娘走上前。 “弟妹,你总算来了,”苏苑娘目不斜视上前,蔡氏有些坐不住,就势站起笑道“这是我们家的婶娘,家里叔父跟公爹是亲堂兄弟,是同一个亲祖爷爷,是再亲不过的亲戚了。” “请婶娘安。”不等她多言,苏苑娘请了那位讪笑不已的婶娘一个安,同时朝首座走去。 常家但凡嫡长掌府就会分家,只有到了常伯樊这代,因他父亲临终之托,这家才末分成,但卫国国风嫡庶分明百年,嫡庶高低无需明言,世人皆知。 上世是她太弱,才让蔡氏顺竿子不断往上爬,最终祸害了父母家人以及自身。 “这几位是”苏苑娘坐下,眼睛朝在座的人一一看去。 早有人坐不住站了起来,坐在蔡氏下首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妇人这厢得了蔡氏的眼色,尚还坐得稳稳的,只见苏苑娘一看到她,她当场娇笑,道“奴乃自家人,娘家里跟孝鲲弟弟外亲家要沾一点亲,孝鲲弟弟要叫我一声表姐,前年我嫁进了常家,与妹妹同为常家人,我夫在家中排行第二,名为明二爷,家中兄长当家,受孝鲲弟弟器重,府里人敬称一声嶀大爷。” 嶀大爷,常孝嶀,常伯樊在常家的帮手之一。 这位堂兄是个能干人,媳妇更是精明,就是弟媳妇的家里时时短缺,常使名目让她送银子回去,亲嫂子那边她占不到便宜,便与同需经常补贴娘家父兄的蔡氏沆瀣一气,借常孝嶀是常伯樊心腹的地位,同蔡氏一起在常府借机生事。 “妹妹叫我巧儿姐姐就好,”巧儿堂嫂笑道“不知妹妹刚才哪儿去了,叫我等好生一翻等,瞧,这太阳都升到正中午了。” “你们是来看我的,还是”苏苑娘神色淡漠,扫了眼她们和她们的身后,嘴间话稍顿,接道“来请好的” “妹妹这话是何意”在场的五人纷纷变脸,只有那巧儿堂嫂勉强笑了笑,说了话。 “要是来朝我问好的,来之前找人递个话,我好招呼你们,不问自来,扰我清眠,倒是让我烦恼了。”苏苑娘朝蔡氏看去,“不知庶嫂领众家人前来是为何意” 客堂一顿静默。 新妇一张嘴就似霜刀冷剑,句句都刺人,蔡氏没想这新妇居然有胆初初嫁过来就敢与她作对,她不敢置信,瞠目结舌之余,开口说话都不顺溜“你你” 她又气又怒,生生憋得脸孔一片通红,“你一个新妇,日上三竿还在睡,你还有脸,有脸” 蔡氏气极,羞愧掩面,边掩边道“你有脸讲,我却无脸说,羞死人也。” “家主的吩咐,我按吩咐行事,他让我睡到几时,我便睡到几时,既然他的吩咐如此令你羞煞,我叫人去问问,知春” “在。” “姑爷何处” “奴婢不知,不过姑爷走前吩咐过奴婢,有事知会柯管家一声即可,柯管家会给姑爷传话。” “去跟管家说一声。” “是。” 知春应声,往门边退。 常家妇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几句话就到了请家主这一步,此时那分家堂婶已明显沉不住气了。 家主若是真来,她这老脸不知往哪儿搁才好。 他们家与本家说是同一个祖宗,但他们是庶支的庶支一脉,连庶支那脉的盈利都分不到,只能在常家的营生里做点事,领份月钱。 刚才新妇的那声婶娘那半个礼,实则是抬举了。 如若不是领了蔡氏的好处,她不会来,现在这好处反变成了烫手山芋,这佑婶娘当即站了起来,匆匆朝新妇道“这日当正午,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回去,既然侄媳妇已见到,老身就不作陪,先回去了。” 不等新妇与蔡氏说话,她领着身后的丫鬟匆步往外走,不多时就出了门去,剩下那四个内妇在面面相觑之后,皆不约而同朝蔡氏瞧去。 蔡氏已被惹怒,怒极反笑,无视那朝她来讨主意的几张脸,当下朝新妇讽笑道“弟媳妇这是拿二弟压我们了好好我倒要等着他来,听听他是什么说法”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蔡氏哼笑,“居然有那叫新妇睡到日上三竿不醒的丈夫,真真滑稽至极,如真有其事,我倒要坐着,听听这奇事不可” 蔡氏是最不怕事的人,无理尚能搅三分,有理她更能搅得常府大乱,苏苑娘以前忍让,是为大局考虑,想让府中安静,府中男丁有心情有时间做事。 现在则截然相反。 常府男人有没有心情与时间做事她不在意,她在常府能否好好呆上一段时日,让蔡氏难过无法得偿所愿才是正途。 闹就闹罢,常府从来不是她的常府。 “那庶嫂且等上一等,通秋,给各位夫人奉上热茶。” “是。” “了冬,你去门边看着姑爷是否来了。” “诶。” 了冬欢欢喜喜地去了。 她有条不紊,蔡氏脸已铁青,她本想斥这新妇几句,但这时候实在不是她发威的好时候,她生生忍下,朝苏苑娘冷笑不止,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弟妹好生威风,我着实领教了。” “你莫要颠倒黑白,一早领人生闯我与夫君住处的人是你,扰人清静的是你,叫我来见人的也是你,”苏苑娘神色清清冷冷,口气平平淡淡“谁威风都不及庶嫂威风,庶嫂何必自谦,如若不是我早知你为庶嫂,还当是母亲在世,故意训教苑娘。” 蔡氏被气了个倒仰,顾不上那常伯樊要来,头脑一热当即咬着牙怒道“都道娶了个傻子回来,没想你是这等尖牙利嘴之人,当真是我小瞧了你看看你这嘴,哪有名门闺秀的气派,你爹娘若是知道你在婆家没两天就苛刻辱骂长嫂,不知道会不会羞得那张老脸都不想要了” “何来长嫂”这厢,苏苑娘怒了,脸色神情皆冷冽,如看恨之入骨的仇人一般盯向蔡氏“你一介庶嫂,敢自称长嫂何时你夫是常府嫡长子了蔡氏,你这是要夺家不成” 此话一出,蔡氏当即一个眼睛翻白,昏了过去。 常伯樊来时,客堂只见苑娘。 她坐在上首,手托着腮,垂眼看着一个杯子,不知在想什么。 常伯樊走过去,发现那是一杯未喝的茶,被泡开的茶叶飘在茶水上,盖住了杯口。 “冷了”常伯樊碰了碰杯沿,探身轻声问。 苏苑娘抬首,依旧是清冷的脸,清冷的眼,只听她轻声道“来了。” 她声音很轻,轻得就像风吟。 常伯樊听出了那阵风吟当中的飘渺,当下不知为何突觉她即将要消失而去,他慌忙弯腰,捉住了她的手腕,眼睛看进了她的眼中,“我来了,苑娘,我来了,我知道出什么事了,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你的吗”苏苑娘不解,轻轻问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是我的。”常伯樊想也不想应道。 他应得如此之快,苏苑娘定定望着他,又想起了她临终前他的哭声。 也是个可怜人罢 常家她走得,他走不得。 她摆脱得了,他死还是常家鬼。 不是你的,苏苑娘摇摇头,心道。 “苑娘。” “蔡氏是装的,”不管是谁的错,皆没意思,此生苏苑娘只望万事皆由她定,母亲也好,孩子也罢,他们的命运她要握在自己手里,她撇开头,不想看眼前男人的脸,看着空气中的一点,满脸漠然“她说她夫是长子,她是长嫂。” 斩草要除根,苏苑娘不知要如何方能彻底根除掉蔡珍敏,但每一次她当竭尽全力。 银子、富贵,蔡氏一样也别想得。 “等会我就叫大哥过来说这事。”常伯樊寻着她的脸,片刻不离眼,道。 “说了会如何” “大哥会教训她。” “会吗”前世就是如此,蔡氏做了错事,不管大小,只管装死装病就可了结,说她几句罚她跪几天又如何阻止不了她下一次的不择手段。 而蔡氏为何总是如此不过是她知晓她死不了,不过因她知道那位大爷跟她是一条心。 常伯樊一退再退,退到最后,又得到了什么连个家都没有,还被逼着娶小妾,一世身不由己,不知前世他死前,可有曾悔过。 “会。” 他答得如此干脆,苏苑娘却觉荒谬,她看向地面,轻言道“不会让你叫我去给庶嫂赔罪罢” 她此话一出,常伯樊顿时哑然。 这是他庶兄能说出口的话。 常孝松自诩正直直率,在临苏有扶弱抑强、仗义执言好抱打不平之名,此事他有顾左右而言他道苑娘不尊庶嫂的可能。 以往常伯樊不把庶兄的这些小聪明放在眼里,但苑娘话一出,他心中一顿,握住她的手,缓缓坐在了她身边。 “苑娘”你想如何常伯樊侧脸看向她,只见她合着眼,秀丽清绝的脸上一片漠然,就像没有生气的石塑一般。 不知为何,这刺中了他,常伯樊心中猛地剧烈一痛,话未出口已罢,手上不由用力握紧了她。 苏苑娘被握痛,睁开眼,皱眉看向他的手。 “苑娘。”常伯樊随着她的眼看到手上,这才察觉,慌忙松手。 又是苑娘,一声声地,他喊着不倦、不厌吗 苏苑娘却是厌了,前世她憎恨他、不想见他,就是因此,他的每一次呼叫,好似她就是他最亲近的人,她理当体量他,为他避让,为他周全,她一一做到,却不得善终。 这世她不想当个好妻子,出嫁从夫此事,就此罢吧。 “有一就有二,庶嫂之意何尝不是庶兄之心。” “大哥若有此意,我会驳斥他正好今日由你掌家,我把家事交到你手上,外面只会言道其他,你不必忧心,有我。” 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出声,苏苑娘说完,常伯樊顿了一下,把后面的那句道完,眼里有了丝笑意。 苑娘不是无心,常府之事她皆通晓明了。 想来也是,她毕竟是岳父之女,哪有不通晓人情世故的道理。 他莫明笑了,苏苑娘却是不解,但他说今日就由她掌常家,这事她不想拖,便点头,“好。” 她想掌家,只要是有关于蔡氏的路,她皆想斩断。 “好,起来,”常伯樊扶她,“我送你回去,后面的事你不必管,明日我让府中大小管事和我下面的掌柜来见你,你是想上午见,还是下午见” 不是该早上见的吗苏苑娘不解,嘴里同时回道“早上见。” “上午也有吉时。”苑娘自小要到辰时方起,常伯樊不想改她起居,只想让她在娘家一样诸事遂心。 “早上见。”这个不改。 “那可要早起一些,不起也不碍事,你是主母。” 是的,她是主母。 她说了算。 是以苏苑娘点了下头,朝门口朝他们行礼的几个丫鬟点点头,默然不语。 走了几步,一直看着她不放的常伯樊方才明了她的点头是何意。 苑娘这是让他也听她的,不要再说了 常伯樊顿时失笑,唤她“苑娘。” 苑娘两字,被他念得缱绻缠绵得很,那声音里头就似带着一把能勾动人心的勾子,他们身边挨近的丫鬟们皆被姑爷叫娘子的这一声叫得满脸通红,苏苑娘听到,却是不为所动,侧着脸看着府中景色,脑海中全是常伯樊之前的话。 把家事交到她手上,外面只会言道其他 常伯樊的意思是道,蔡珍敏失态,是因她掌家而起 这样的话,皆会道蔡氏心大,想夺权罢 如此,倒也算兵不血刃,蔡氏名声也会狼藉。 不像前世,她先是被蔡氏分权,一道掌家,后来事态失控,她方才想办法大费周章收回蔡氏手里的权力。 这是两个不同的开始,是因何而不同呢 “苑娘。”正当苏苑娘苦苦思索的时候,常伯樊又叫了她。 苏苑娘不堪受忧,回头看他,朝他摇头“莫要唤我,我在着。” 莫要唤她了,一声声地,他叫着不喉咙疼吗 她分外苦恼,看在常伯樊眼里,却倍觉她这神色可爱,他眼里欢喜满溢,不禁低笑出声。 莫不是也是个傻的,眼前的人是如此熟悉却又陌生,苏苑娘无奈,挽住他的手臂,轻声劝道“莫笑了。” 再笑仆人都要道他的傻了。 送了苑娘回去,常伯樊一出飞琰居,就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平静,脸上不见笑意。 “叫大爷到长绿榭来见我。”常伯樊吩咐,见候在门口的宝掌柜就要去,叫住他,“你派个人去,你跟我去长绿榭见昌大爷他们。” 宝掌柜犹豫,靠近,小声道“那边正生气,怕是不好请。” 他去方有可能。 “让小厮去,不来也无妨。”常伯樊送人之前,就让柯管家去请了常孝昌之位堂兄去长绿榭喝酒,另还有几位分家的堂兄弟作陪,也是把常孝昌介绍给他们,常孝松不来,没人会道他这个弟弟的不是,只会去道常孝松目无嫡弟。 常孝松不来无妨,来了,常伯樊也能当着诸人的面,给他苑娘把掌家之事定下,蔡氏发疯之因也能拍掌定下,往后她再敢发作,他能让大房一房吃不了兜着走。 “是。”宝掌柜得了话,就放心了,招手叫来一小厮,凑耳吩咐了几句,小跑着跟上了前方的家主。 一得吩咐,下人已在长绿榭把酒水摆好,常伯樊至长绿榭时,酒菜陆续抬来。 他是第一个到的,宝掌柜给家主倒酒,道“昌大爷那边是老柯去请的,想来很快就到了,其他几家都是我叫了得力人去请的,南徽州的爷是老郭去请的,您放心。” 南徽州的爷入了老爷的眼,有门生意要落到他手上,宝掌柜也不敢轻慢,找了老郭去请当是老爷的重视。 “你去路上替我迎迎他们。”常伯樊把酒杯放到一边,选了一张离主桌远着的椅子坐下,眼睛看向池塘上的浮萍,道。 “是。” “宝掌柜。” 宝掌柜又回头。 “你觉着夫人如何” 宝掌柜拱手,笑道“夫人是个和善人。” “哈哈。”常伯樊大笑,脸上不由带了几许笑意,挥手道“去罢。” 和善人碰上了,才叫和善人。苑娘哪是不通喜怒,谁好谁歹,她心中清楚。 宝掌柜去后不久,常孝昌由柯管家和宝掌柜领着来了,人一到,柯管家就告退,宝掌柜也跟在后面接着去迎人。 他们一走,常孝昌笑道“你也来得太早了。” “理当如此。”常伯樊请他入座,为他倒酒,“这两日堂兄已见了不少亲戚罢,还有哪些未见的” “要见的都见了,就是有一家,不知贤弟可有记忆” “哪家” “就是太和十八年迁到宿安的常格东常叔公一家。” “记得,这次他们没来,他们家现在只剩孤儿寡母四人,老叔公已仙逝,他膝下两子也跟着去了,家中现今只余一位慈母抚养家中三位幼子幼女,年初我就差了人去送喜帖,这位婶娘不便前来,也是歉疚不已。” “啊”当下,常孝昌错愣,失声道“竟只剩一母三子了出了什么事” 常伯樊瞥了他一眼,说道“因痨病过逝,东叔公早年就得了这毛病了,两位叔叔也随了他。” 家也因吃药吃垮了,常伯樊记得他们家,是因这家来信求主家讨过几次银钱,母亲跟他说过这一家子,也或多或少给了,后来母亲过逝,这叔公家的大儿子过来吊唁,哭得很是情真意切,还私下找了常伯樊凭吊了他母亲一番,也算有情有义,是以常伯樊大喜,也专门请了这一家。 “堂兄过问他家,是” “是我父亲之意,”常孝昌苦笑,“当年我父受了叔公一恩,这次我来,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一番。” 他靠近常伯樊,小声道“叔公家当年有一物送给了我父,之前此物帮了大忙,父亲道当年给的银子太少了,让我再补上一些。” 也是知道这家子难,他父亲想借机再补上一点,常父常瑜是重义之人,当年常格东一家被分出主枝,用分来的此物跟常瑜换银钱,常瑜也只当是借,现在这物送了出去,帮了大忙,常瑜就让儿子这次回来再添补一些。 帮了大忙常伯樊若有所思,嘴中道“前些日子得了回信,知晓他们孤儿寡母的难处,我已叫人送了些银子过去,也打算一两年的就差人去看上一看,帮扶着他们一家老小过来,等孩子长大。伯父那边仁义,若有贴补,兄长可托付于我,下次探望的时候,我一并送去。” 听闻此言,常孝昌长长地舒了口气,欣慰地看着常家这任家主,“父亲道常家在你手中已有不同,如今我亲眼见到,心头这悬坠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有你这等心性掌理常家,常家不兴也难。” 说罢,他靠近常伯樊耳语,把此前的大事说给了常伯樊。 这边刚说罢,就听宝掌柜的声音远远传来“老爷,南徽分家的平二爷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一靠近长绿榭,常如平的步伐快了,远远见主家当家站在亭廊下,他拱起手,朗声道“樊爷。” 常家本府的人称当家为老爷,分家的人就称叫当家的为一声樊爷,以往还可尊称当家一声伯爷,如今荣光不再,不好再作称,叫也不是本姓人能叫的。 至于二爷这个称呼,是万万没人敢叫的。 “平哥。”常伯樊嘴角微微一勾,拱手回礼。 “不敢不敢。”常如平与常伯樊同辈,但他们与本家已隔着三代了,是尚在五服的亲戚,但不是极亲的亲人,便连排辈他们这家早已不跟着主家走了,此前主家冷淡,与他们走动的不多,已想过这门亲戚用不了几年就不用走了,没想成换了下任当家,这走动反而有了。 这次常如平提前得到消息,主家要在南徽开堂设铺,且有意于他分管主持,他便带了厚厚的重礼前来,喜宴一过,客舍静待见人。 他还以为要多等几日,没想不过五日,就被叫来,路上他已听郭掌柜的说了主枝京都的那脉大爷也在,更是欢喜,这厢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迈过亭榭的台阶,连连拱手“多谢樊爷之请。” 他今年年及三旬,要比常伯樊年长许多,他在南徽也是称得上名号的人,但与主家主枝这个庞然大物一比,他们不过是大树上的一根小小枝蔓而已。 主家已无爵位,沦落为官商,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指缝间落下的一点,就够常如平在南徽城地位拔升不少。 “平哥客气,请。”常伯樊请他入内,见到常孝昌,与他们介绍,“这是我京都伯父之长子,名孝昌,与平哥也是年纪相仿,兄长,这南徽分家大脉的堂兄,名为如平。” “昌大爷”一等他话落,常如平神色恭敬,垂首拱手。 主家在京的关系,就是这家在走动运作,常如平对他的谦敬不比对常伯樊的少。 “有礼有礼,”常如平忙去扶,“请坐,这个,伯樊,家里这位兄弟是哪一年的” “我记得” “我乃襄安三年出生。”常如平忙道。 “我乃襄安元年,看来,为兄还长稍平弟三岁。” “是,是,是。”常如平没想他如此和善,还跟他视亲近,受宠若惊,不敢担当地连连拱手。 “你跟伯樊一样,叫我一声兄长即好,都是我常家的血脉亲人,不必生疏。”常孝昌笑道。 “两位兄长,请。”此时,常伯樊已为他们倒好酒。 等到另几位作陪的自家人一到,常如平已跟常孝昌、常伯樊连碰了几杯,说话随意了不少,等人陆续到来,好一阵寒暄,又是碰杯不已,桌上已热络了起来,相互之间扯起了亲戚关系来。 这些人被常伯樊叫来,心中皆有数,知道这是以后有用他们的地方,先让他们碰面熟悉,也是考校他们能不能相处,是以皆卯足了劲示好,但凡说话者应附者无一不称好称是,杯盏往来不休。 常孝松到时,脸色不妙,在一干满是热络笑容的人当中尤显突出,就如满堂宾客欢笑当中,突然闯入了一号丧之人般突兀。 “大哥,来了,”常伯樊见到人,站了起来,淡笑道,“坐。” 能不知道他来了吗这般客气,做给谁看常孝松怒不可遏,但这么多人在,不得发作,勉强挤出笑道“不知道你在请客,我还以为你叫我过来,是” “坐。”常伯樊拉过小厮搬来的椅子,拖到身边,脸色淡淡“大哥是以为何事” 常孝松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另位的座位,这时除了常孝昌,其余人皆站了起来,等着他入座,他不好挑三拣四,又万万装不出笑脸来谢常伯樊的好意,便还是青着脸,走了过去。 “自家兄弟,客气,大家坐,坐。”常孝松走过去,挤出笑,双手朝下叫人不必客气。 “大爷客气,大爷客气。” “大爷请坐。” “大爷您坐。” 在场的人话是朝着常孝松说的,眼睛却瞥着常伯樊。 他不落坐,他们是不会落坐的。 这个家是谁的,是谁以后赏他们生计,他们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老当家尚在世的时候了。 “哈哈,行,那我先坐。”常孝松故作磊落,坐下时已把怒火掩去。 不知何时,他这弟弟已把上下的人皆笼络到手了,以往他还能摆摆兄长的架子,现在老头子不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常孝松之前来的时候,还想兴师问罪,问问常伯樊那新媳妇是什么意思,进门没几天就敢刁难欺辱嫂子,但到场一看众人以他马首是瞻,京都堂兄看着他的眼分明就是在打量,常孝松这厢已无问罪的心,心里反而有些忐忑。 “看来我来迟了,是我不对,来,我先自罚三杯。”不等落坐的常伯樊坐稳,常孝松就已给自己倒酒,站起来敬人,“大堂哥、剀哥、立哥、温弟,这位是” “徽州那边的亲戚,常如平,平兄。”常伯樊淡道。 “那是比我还大一点”常孝松道。 常伯樊颔首。 “那就是平哥了,来,我给各位敬一杯,赔个罪。” 常孝松连敬三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是常家大爷,无论如何也是要给三分面子的,众人起身接了他的罚酒,也敬了他一杯。 常孝松是那长袖善舞的人,且能言善辩,很快就与人拉扯了起来,甚至为与常伯樊争面子,故意放低了姿态,即便是以前放都未放在眼里的分家的穷亲戚,他也特意找了话跟人聊得推心置腹。 两柱香下来,酒桌上只见他跟众人推杯换盏,不事声张的常伯樊倒显得平平无奇了。 末了,常孝松大醉,借着酒意,他拿着筷子指着常伯樊当着众人大笑道“此前我还以为二弟是找来我道歉的,没想是来见兄弟的,是以脸色不好瞧了点,惊着了诸位自家兄弟,各位兄弟还请恕罪,恕罪一二啊。” 他喝“糊涂”了,在场的人可没有,面面相觑之余,皆借着低头吃菜,无一人接常孝松的话。 都是无情无义的混帐,酒白敬了,常孝松醉眼看着无一人帮他,心中怒火又起。 等着常家到他手里,看他怎么收拾这帮狗眼看人低、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二弟啊,”无人接话,下一刻,常孝松打了个酒嗝,满脸醉意喃喃道“算了,你媳妇毕竟是你媳妇,我们哪敢不敬啊,此事就罢了,我” 此时,“叭”地一声响,常孝松的脸,重重倒在了酒桌上。 旁边的杯碗被他这一倒,带到了地上,碎成了片。 这厢天已渐黑,水榭静悄悄地一片,无人说话,不久,有人的声音响起“天黑了,点灯。” “是,老爷。”站在梁柱后的郭常柜出声,笑容满面,那副笑脸,冲破了黑色当中的那片阴霾“老爷,大爷喝醉了,要不要背回去” “抬碗醒酒汤来。” “是。” “哈哈,大爷是喝很有点多了”常如平首先开口,笑道。 “大哥之意,”常伯樊一一看过在场之人,特地跟常孝昌点了下头,方才缓缓道“是上午大嫂带着一帮人兴师动众去我主院见我娘子闹了点不愉快,我娘子是那不善言辞之人,平日未曾与人有过口舌之争,说来论起尊礼法,我还不及她周全,今日上午在大嫂自称为我长嫂时她觉着不对,有些急了,道了一声庶嫂何敢自称长嫂,大嫂便昏了过去” “这”常如平和他身边一人又是面面相觑,不敢随意搭话。 这是家事,他们就是亲戚也是隔着一些的,哪好管人家的家务事,但不说罢,又太置身事外,往后如何在当家人手下做事 “这弟媳妇说的也没错,”不像常如平那般谨言慎行,临苏分家中跟本家走得近的常孝立当下就开口“庶嫂怎么当起得长嫂这是要置嫡系一脉于无物不成嫡庶不分,说出去了,丢的是我们常家人的脸,弟媳妇说两句,也是为大爷夫人好。” “是,就是如此。”常孝立一说,在场的人附和了起来。 倒在桌上装醉的常孝松一动不动,这时,他的眼里淌出了泪来。 他的脸倒向常孝昌,这神色恰好落在了常孝昌眼里,常孝昌看到,意味不明地眨了下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和身边人说起话来。 灯点起,醒酒汤端来,常孝松还是一派醉意不醒的模样,常伯樊派人送他回去,另当着众人吩咐下人道“大爷喝多了,让他好生养两天,大夫人身体也不好,你们多多上心,好好侍候着,这几天府里的事就别去打扰他们了,让他们安生休息。” “是。”下人带着人走了。 在场的人亦不复先前热络,皆一一各怀心思,皆想着在这位手腕狠决的当家人手里做事,怕不是简单容易的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常伯樊于每日寅时末起床,自他六岁时就如此,十来年如一日雷打不动,也就新婚这几日,有那一两日晨间与苑娘厮缠一阵推迟了些许,方才破格。 便是如此,他心中也有数,不可日日沉缅。 这日清晨一早,怕扰了她睡觉,他未叫人入内,起床起了外间。 南和已端了水在外面候着,见到门从里打开,端着水盆小声道“老爷,水打好了。” “姑爷。”知春、明夏、通秋、了冬皆在,皆叫了姑爷。 四个丫鬟当中,知春、明夏、通秋皆叫得小声,倒是了冬脆声声的那声“姑爷”,就似黄莺贺春一般欢快。 站在前面的知春回头,皱眉看了她一眼。 当着姑爷的面,她不好斥责,冷着面道了一句“小声些,娘子在睡觉。” “喔”了冬握住了嘴,灵动的眼睛往姑爷身上瞧,一看到姑爷仅着内衫,挂在房门口的灯笼把他脖子上的喉结照得清清楚楚,了冬不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别过头。 “姑爷,要我们侍候吗”这厢知春已回头,没有看到了冬色的神色,她一心在里面等会儿要起身的娘子身上。 “不用,这是为何”第一日常伯樊就跟她们说过,他的起居由南和带人侍候,用不到她们,说罢想起她昨日说的话,道“娘子要早起” “是,娘子吩咐了,今日姑爷什么时候起,她就什么时候起。” “嗯,外面等着。”常伯樊往里走。 他一走,站在后面的了冬挤过来,挤开南和后面捧着剑的小厮,站到南和后面踮起脚尖,在南和耳边小声道“南和哥哥,姑爷真的每日都起这么早啊太厉害了。” 这厢常伯樊走去内卧,他起床时为怕惊着苑娘,便连灯都未点,进去后,他顿了一下,抬步先去桌子处把灯点了。 卧室灯亮,床上的人还无动静,睡得很沉。 昨晚常伯樊晚归,她已入睡,亲她的时候她连醒都未醒,把她搂过来这才惊动她,也只傻傻地看了他两眼,就又复合上眼,睡了过去。 这小猪,能起得来吗常伯樊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脸,见她一动不动,不由失笑。 岳父说过,苑娘对睡最为痴,睡不足还会不高兴。 “苑娘,苑娘”既然已吩咐下去,她就需起了,常伯樊有心替她改时辰,但话即出口,改约有损她威信,不得不狠狠心,叫她起来。 “苑娘” 又是苑娘,苏苑娘被追魂似的苑娘叫得心生恼怒,那声音每日每日叫个不休,就似没有歇停的一日。 就不能安静些许吗苏苑娘很是生气,睁开眼,果然看到了一个她今生今世极不愿意看到的人。 “怎么又是你”她很是愤怒,“不要叫了。” 她带着火气的眼在浅暗的房间里烁烁生辉,就似夜空中的星,常伯樊被那双眼惊艳到心口一滞,想也不曾想就低下了头,向她的嘴唇探去。 苏苑娘被亲了一口,呆了,神魂刹那间回了身体,才想起,今生不是前世了,她没有离开常家,且还是新婚。 “不要”不要亲了。 苏苑娘的话,被他亲咽了下去。 许久,久到苏苑娘不得不用力推他的时候,外面起了丫鬟的声音。 “姑爷,娘子,可是起了奴婢进来了。”知春道。 “好了。”他微微起身,还摸她的嘴。 好什么苏苑娘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顾不上他的手还在她唇间,慌忙仰脖朝外道“起了,进来。” “是。”知春应声。 此时,常伯樊起身,同时苏苑娘推他,斥道“不成样子”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苏苑娘很是不喜,前世被他哄了几回,是她年轻不懂事,这世绝不能再生如此。 “是了,”她的眼如星辉,唇如烈焰,说什么皆是对的,何来的错,常伯樊拨弄她鬓边的发,把它们拨到她耳后,怜爱看着她“不成样子。” “那你还做往后不能如此了”苏苑娘不曾如此声茬厉色过,她不喜争辩,更不擅生气,但此生的她容不了与常伯樊这等的亲近,只得端起怒脸来,阻止他的荒唐。 “是了,往后不如此了。”常伯樊应道,一手扶了她起来,另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 苏苑娘看着他,确认他是不是在说真话,见他点头应是,虽还疑惑,却不等她再逼问,知春此时已掀帘而入。 “娘子,卯时了,大门快要开了,我叫明夏她们进来侍候”常府卯时中开门,柯管家昨晚就来回报过,辰时大家就会到齐,等在大堂拜见当家主母,娘子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梳妆打扮用膳,知春很是紧张。 了冬不要,苏苑娘不想掌家的第一日还要见别有用心的丫鬟,正要出口说话,见常伯樊在,便道,“你去。” 又朝知春招手,“过来。” 常伯樊挑挑眉,未动,眼睛追着她手来回,末了视线又落在她脸上。 知春过来了,他还没动,苏苑娘见他不让位,压下心中的不悦,再行提醒“你走,我要说话。” “为夫不能听” 不能,苏苑娘摇头。 她板着小脸,想也不想地摇头,可爱,也很冷酷,常伯樊无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浅笑道“听苑娘的,为夫在外面等你。” 等她不用等,他忙他的去就好,苏苑娘生怕他还跟着她去见人,快快道“不用等,你去忙你的,我知道如何见人。” 常伯樊顿住步伐。 “我知道”苏苑娘见他还等她说话,说话更是冷梆梆。 那强烈拒绝他的意思不言而明,常伯樊脸上的笑已带不住了,他朝她点点头,不出一声去了外间。 他一走,知春连忙跪到脚床上,劝道“娘子,那是姑爷。” 姑爷又如何苏苑娘坐起身。 “姑爷心中有您。” 有又如何不如没有。 苏苑娘穿上汲鞋,俯身说要紧的事“不要叫了冬进来,派她打水、守门,一一皆可,就是不要进门,出现在我眼前。” 闻言,知春顾不上担忧娘子口气太伤人,不由惊讶道“了冬” 苏苑娘点点头。 “她”知春一想了冬刚才在外面叫的那一声,有些明白了,没有问下去,当下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谴开她。” 苏苑娘看她一眼,不知她知晓多少。 但上一辈子,知春也是到事后才知道,如今她是不懂了冬的心思的。 即使是她,也没有想过。 母亲为她择奴,择的也是侍候她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让丫鬟去侍候姑爷,并且当着这几个丫鬟的面说过,等她们年纪到了,就为她们在府里挑一门好亲事。 常伯樊那边,父亲也是说过了的,苏家不要有通房丫头的姑爷,此事丫鬟们也知道,前世知春她们安守本份,从未出格,她也未作多想,从没对丫鬟起过防范之心,这才让一个丫鬟掀起了大浪来。 谁都不可轻视,哪怕就是一个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的下人,这是苏苑娘经前世一遭,此生最大的感受。 “去罢。”了冬她已有安排,知春她们现在不知晓,往后也会知道,不急在一时。 “好,奴婢让她去打水,那明夏她们” “让她们进来。” “是。” 知春起身去了,到了外间,见姑爷面无表情伸臂让南和他们着衣,不知为何,姑爷的神色让知春有些害怕,心口一下就沉了下去。 是了,她们娘子那性子 唉,回头得给老爷夫人送个信,娘子最听老爷夫人的话了。 常伯樊穿好衣洗漱完毕就出去了,知春在娘子梳妆好用膳的时候还在想着如何去禀老爷夫人的事,就见外面响起了了冬惊喜的声音“姑爷,您回来了” 知春莫名觉得了冬的声音有些刺耳,朝娘子一躬身,道“奴婢出去看看。” 不等她出去,就见姑爷带着笑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苑娘,吃上了” “姑爷。”在房间里的丫鬟们连忙请安。 这厢,苏苑娘停了嚼着春饼的嘴,看着去而复回的,那口饭想咽也咽不下。 他怎么来了苏苑娘瞪大了眼。 “苑娘,我给你在好膳居带了几样点心回来,有你喜欢的水晶饺。”常伯樊把食盒放到桌上,拒绝了丫鬟的接手,亲自打开盒盖,一样一样拿出来。 点心还冒着热气,带着香气的热气一出来,苏苑娘不由往前看了看。 她是喜欢水晶饺,尤其是娘亲做的,好膳居的师傅做的这道点心也不错,味道跟娘亲做的各有千秋,而娘亲不是天天下厨,家里常吩咐下人去好膳居端来给她吃。 后来娘亲走了,她离开了临苏,水晶饺就成记忆中的味道。 不提起还好,提起了就有些想念了,记忆中的味道一起,苏苑娘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连并把嘴里的那口春饼咽了下去。 “咕哝”一声,看着她不放的常伯樊笑了。 苏苑娘眼睛在水晶饺上,也不去想他为何又笑,抿了抿嘴,拿起筷子就往水晶饺夹,夹到一个咬了半口,方才起愧意,又不想示好,末了一整个饺子吃完,他还没走,还在站着看她,满脸的柔和,到底是愧意占据了上风,她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又看了看旁边的凳子。 知春一看,立马机灵地奔了过来,把凳子往外拉开,“姑爷,您坐,您还没用罢奴婢这就给您备筷子。” 常伯樊朝这忠心耿耿的丫鬟点了点头,在苏苑娘身边坐下,把那盘推远了一些的水晶饺又推了回去,“吃慢些,不急。” “下次不用了”见他笑容微滞,最后一个字苏苑娘轻轻念下,垂下眼睑。 她不想看到他,更想离开常家,可是,她也不是那般想让他伤心。 毕竟,就连兄长都说他是真心卿慕她,让喜欢自己的人难过,到底不是她所想的。 “慢些。”见她心不在焉一口把一个饺子放进嘴里,一下被哽住了,常伯樊想不到太多,已伸出手顺她的背。 顺着时,想起她对他的拒绝,手不由凝滞,这厢,却听她一口咽下嘴中食,偏头看着他,轻声道“有时候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她也有不好的地方,不适合常家,却成了常家妇,如今想走,却还要留在常家。 “哪有”她的话让常伯樊笑了起来,他双眼一弯,眼里满是笑意,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爱意和开怀,“苑娘,你没有不好。” 他是如此开怀,苏苑娘无话可说,回过头食不知味地吃着突然变得没有了味道的水晶饺。 也许她应该尽早早地离开,在此时他们没有过多的纠缠之前。 用罢膳,常伯樊还是陪了苏苑娘去大堂。 苏府的下人皆被叫了过来,由柯管家领头,大小管事和府里只要是签了卖身契的人都到了,只签了十年的长工也站在了最后,没到的就只有短工这些在常府呆不了太久的帮工。 在外面当差的大小掌柜只要在临苏的也都来了,昨晚收到东家消息后,就是身在外地办事的三掌柜连夜赶了回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常府大小下人记录在册的有三百余人,今日走得开的走不开的都来了,即便常府主大堂颇为宽敞,这人一到齐也是可观。 “老爷来了,夫人来了。” 一声唱喝,不知谁带头请安,底下的人跟着大声叫了起来“请老爷安,请夫人安。” 声音振耳欲聋,好大的威风啊,底下有那人在心里想。 天上还下着细雨,常伯樊领着苏苑娘走在雨中,一直走在正门的那条道上,出来的时候她毫无犹豫就随他进了雨中,等迈入大堂大院门口,见她伸手推开身边打伞的丫鬟的手,常伯樊低头看她,见她神色不知何时变得坚毅了起来,他一怔,伸手取过了南和手中的伞,与他道“你们退下罢。” 他为她执伞。 几个跟在他身后的掌柜有一人恰好看到,用手推推身边的人,又带起一人来瞧,几个掌柜片刻之间皆都抬头看了一眼,心中乍舌不已。 他们还以为他们小伯爷就是对苏家娘子情深在外,也只是情深罢了,这等情根深种的作态,是万万不会发生在他们当家这位爷身上的 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当家这般行事,苏家那边听了,绝对是再舒坦不过了。 几位跟着常伯樊多年的掌柜看遍了他们小伯爷的行事,这时候也是没想过他们家当家单单只是情至而动,都心道当家已如此为夫人作势了,她若是不感动,也是说不过去。 “请老爷安,请夫人安。” 他们近了,下人们的请安声再行响起,愈发地响亮。 苏苑娘抬眼看了眼空中的伞,也未多行注意,眼睛放在了那些站在细雨中低头站着的人头上。 前世她掌家,也是全府的人都被常伯樊叫来了,不过,常孝松院里的一些人没来,还有几个有点身份的老奴托事告病没来,后来常伯樊找了由头罚他们,蔡氏找她来说情,她还真说情了。 也是傻。 苏苑娘看着人头进了大堂,等他们进去,由柯管家领头的大小管事,还有外面经手生意的掌柜们方被传召进去,一一自报来历身份。 这一自报,足足一个多时辰,苏苑娘个个都听得极为认真,听罢,比较了一下,偏头问身边的男人“老爷,都来了” 从自己的人报过己身,轮到大房三房那的时候,常伯樊就听出了不对来了,大房那边的有十几个人没来,其中有几个老奴以前是他父亲身边的人,三弟那边的倒是都来了。 “有几个没来。”常伯樊淡淡道,看向柯管家。 柯管家上前,“回老爷,回夫人,有几个老家人身子不舒服,怕今日过来冲撞了夫人,便告罪没过来。” “嗯,”常伯樊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看向苑娘,神色淡淡,脸上没有丝毫往常面对她时的笑意,“无碍。” 父亲已死,大房还敢闹腾,怎么说也是仗着身上流有常家的血,而为奴者竟敢,那就是大房撑的胆大房给的胆,甚过他家主的威,以往无事也收拾不到他们,此后也得动下手了。 是无碍,前世他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苏苑娘以为他的无碍是没关系,不在乎这几个人来不来,这世她才听明白,他的无碍是用不着在乎他们来不来,他会让他们明白不来会如何。 前世他 前世他不是没有护过他。 旧事重忆,看着如前世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站在她面前的人,听着一模一样的话,那些话竟有了不一样的意思,这一刻,就如被当头敲了一棒,苏苑娘头昏眼胀,恍惚了起来,突生悲凉。 前世她竟然也有不好的地方,居然这般早早就出现了。 怎会如此 苏苑娘的心一下子就像高空的瓶子,突然砸在了冰凉的地上,碎成了一片 她惊得浑身一抖,后背生寒。 “苑娘”他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慌。 苏苑娘咽了一口口水,朝他望去,她尽全力抑制住心里的慌乱,与他道“好。” 他想收拾便收拾,她不会插手求情,还会帮他。 慌乱中,她抓住了腿边他垂下的衣袍,别过头,不敢看他,看着眼前那些府里当事的管事掌柜们“你做你的。” 常伯樊怔了一下。 “继续。”苏苑娘紧紧抓着那一角衣袍,忍下心中所有的乱意,朝柯管家道。 “这是府里的帐薄,还有库房的钥匙,”柯管家一时没听明白夫人那句“你做你的”的意思,但见当家已朝他点头,便放下去想这句话,把准备好的帐薄钥匙等物件奉上,细细说道“大帐小帐,公中银两,皆在这几箱帐薄里了,今年开始,府里的记帐方式已跟去前的有所不同,此事郭管柜的会带着帐房跟您一一道明前后差别” 常家今年的帐薄,是常伯樊的人记的,自过年后,常府就由常伯樊的人打理,但那是为他打理生意的人,府里的事他们的身份管来也是吃力,为此几个掌柜也是惹了不少闲言碎语,常孝松后来更是以此为罪证,上告常伯樊不遵父亲遗命,请进外面为虎作怅的人,进府虐待欺压兄嫂,当家不仁。 这亦是他们成亲后,常伯樊迫不及待要把常府交到名正言顺能主持常府的她手中之因。 柯管家的话与前世无异,苏苑娘却是听得极为认真,把大小事情按重要次序在心中罗列了出来。 前世因她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不知常府里诸多只有自家人才知道的门道内幕,让蔡氏钻了不少空子,偷了不少银钱往娘家送,蔡家也因这些银钱往上差点松动成功,如若不是常伯樊及时发现拦截下来,蔡氏要多一个升官的爹。 就是柯管家,也不知道这当中有大房可钻的空子。 其中库房里存着一幅寿松画,常孝松后来用借画思亲的名头,把这幅他曾献给常父做寿的画要了去,结果里面竟藏着十万两银票。 这十万两银票,是常父私下吞墨得来的,来历极其不光彩,涉及一件杀官杀亲案,为掩下此事,为了常府和常父名声,常伯樊不得不出手保下常孝松,花了数以倍计的人情和金银抹平此事。 常府也差点因此被毁于一旦。 那时,苏苑娘已不太见常伯樊了,搬出了飞琰居,只知他为此事临苏京都不停跑动,这事摆平后他还大病了一场。 这一世,如若他真有护她之心,走之前为他了结此事,当是还情罢。 如此说来,她要做的事不少,想着,苏苑娘不由更是打起了精神,听到柯管家所说的地方含糊,她且不解的地方,还打断了他,多问了几句。 她专心至致,常伯樊见她如此认真,便半句话都未插,眼睛来回在她与柯管家身上打转。 等苏苑娘问完出来,天上的雨由小雨变成了连绵不断的细雨。 外面的仆人皆走了,常伯樊接过南和手中的伞,与有些错愣的她微笑道“我们在里面的时间长,便早早让他们退下了。” 已是午时了,远远的,有那廊下打扫的仆人看到他们,在向他们请安。 好威风啊,前世,大房院里那个侍候过老当家的老奴见到她,如此说道。 是有些威风的,前世苏苑娘不觉得,如今却有些这般认为了,她抬头,看着他,问他“我可威风” 那么多人不管想来不想来,都得来拜见她,不来还得被罚被教训,是威风的。 “威风” “嗯。” “是威风,”她是他的妻子,他的苑娘,是威风的,不过还不够,有朝一日,能有让人叫她一声伯爷夫人,那许才是真正的威风罢,常伯樊带着她的手臂走进雨中,缓步轻移,笑道“但还不够,且等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当日常府常家大爷那边出了大事,蔡氏为自证清白,竟悬梁上吊,被救过来后,还要哭着过来向苏苑娘请罪。 这是蔡氏上世最为擅长的逼人就范的手段,她不怕闹,总有爱面子的人会出面把面子抬上,她只管等着坐收渔利就好。 这次她又是上吊又是请罪,先前觉得她有些过份的人这时也可怜她起来,族中有那长辈看不过眼的,吩咐家中夫人去常府走一趟,让新当家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还是不要逼人太甚的好。 苏苑娘第二日一早,就见了两位来府看“新媳妇”的族中婶婆,辈份大她两个辈,足以能压住她了。 这两位婶婆,说来都是慈眉善目,且也好说话的人。 其中一位,前世也来常府和过几次稀泥,和过几次后就不来了,且约束了家中子女不与蔡氏过多来往。她不是那等喜多管闲事的人,来的几次也是因为家中老爷和儿女唆使而来,来了也没与她红过脸,皆是好好说话。 另一位,倒没来过,因她早早就死了,她成婚没多久这位老夫人就去了,思来也是这几日的事,没想这世临终前,这位前世她只见过一面,没说上两句话的老人居然也被游说来当说客了。 也没几日了,苏苑娘便听着她们劝她家和万事兴,一句话亦没反驳,中饭还留了顿饭,想着老人家口齿不好,专门让知春去厨房准备了软食,与两老人吃了顿糊糊饭。 两位老夫人一回去,皆朝家里老头子道,那是个好性子的,让他们去见了人就知道了,与蔡氏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蔡氏当新媳妇的那时候也会做人,只是多年下来,哪怕是狐狸都露出了尾巴,她是什么样儿的,临苏常家那些与本家走得近的亲戚个个心中皆有数,蔡氏不是善人,能争两分的她绝不会只争一分。 现在中馈不在她手中,到了名正言顺的人手里,她不大闹一场岂能甘心她豁得出来,他们是相信的。 如此一想,族老也觉得常府的事是这妇人扇的妖风,但现在亲戚们都在,不是出事让人看笑话的好时候,是以他们这日在客舍待客的时候,见到过来见亲戚的常伯樊,也劝了几句,让他回去跟新媳妇说一声,暂时顺着大房一点,说来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什么事,且等亲戚们走了再说,毕竟大家分南北、不远千里来贺他们的喜,他们高高兴兴来,也得让他们高高兴兴走。 道理是这个道理,常伯樊笑着应是。 没两天就是三月十五,临苏城大户人家有初一十五一早与祖宗上香供奉的习俗。 此时常家绝大部份亲戚还未走走,京都分枝的堂兄伯还在,族老们想借此人齐,在这日开祠堂祭祖。 开祠堂祭祖,这是大事,这等大事都是要提前一样商定好日子才会定的,这次一族老临时提出此事,因大家难得齐聚一堂,人再聚得像今日这样齐的话,不知何年何月去,因而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此事当晚就定了。 定的时候,常伯樊也在,带着笑也赞同族老的提议。 回去的路上,他就吩咐了下去,让在临苏的掌柜来府见他。 这是苏苑娘嫁进常府过的第一个十五,由她主持中馈的十五,她算着日子也有所准备,是以常伯樊回来,告诉她要开祠堂祭祖,就点了头。 她不慌不忙,常伯樊多看了她几眼,迟滞了片刻,问道“祭祖是大事,苑娘可能忙得过来” 能忙过来,祭祖要用的三牲五谷六畜这等事情皆是小事,吩咐了下去就有人办;吃饭的人多也好办,多行采买就可,临苏城不够,还有不远的汾城。 怕就怕,有人使坏。 前世蔡氏与她同主持祭祀之事,就拿采办的事大作文章中饱私囊,其中就出了有人吃了买来的菜坏了肚子被她责怪,临时再行采办一事,后来许久后,因其它的事牵出此事,才知是蔡氏贼喊捉贼。 这世蔡氏无法参与采办之事,但如何使坏,想来她还是通晓不放过的。 “能,”如何当家,苏苑娘就是前世后来疏于管家,但主持常府祭祖还是尚有余力的,“你把宝掌柜他们借我一用。” 有那等精明世事,且信得过的人在,前世那些小错便皆可省了“忙完此事,再放他们回去。” 之后就不让他们掺管常府的事了,她能行。 “还有,”苏苑娘想了想,看着他的眼,还是把心中最为想说的话言道了出来,“找人看着大房,看着大嫂,还有她的娘家。” “蔡家今日来人了。”前几日喝完喜酒就走了,今天蔡家就来了一大批人过来,此事苏苑娘知道不会轻易罢休,可能前世几年间才从蔡家那领教到的手段,如今避免不了要提前领教。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有了前世,她已明白别人不依,她就不饶便是。什么通情达理,什么礼仪廉耻,什么顾全大局皆是说给不经事的糊涂人听的,这世上大多数人皆是敬着初一的神,做着十五的鬼,得寸进尺锱铢必较的人得的才为最多。 “你知道了”见她神色冰冷,常伯樊摸了摸她的脸。 他的手掌是如此温暖。 前世他护着常氏一族,不择手段也要护着他们享那荣华富贵,末了,他却因他们妻离子亡,他的心中都是常家,都是常家的人,常家的以后,他自己却好像没什么以后,奔波劳碌一世,膝下连一个亲子都没有。 他在别人嘴里英明神武了一世,得的不过皆是虚名罢若不然,为何她临终前他哭得那般悲惨。 她不可怜他,但他的体温就在她的脸上,苏苑娘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开,“我怕大嫂他们出事,我们找人仔细盯着一些罢。” 常伯樊应了一声,附上她放在腿上的手,握紧了手下冰冷的手掌,他低头看着她那只如玉如冰一样的手,抬头把另一只手也拉进了手中,双手捧着暖着,问她“可冷” “不冷。”倒春寒的夜晚有些发凉,苏苑娘看了一天的帐,握了一天的笔,手早冷了疼了,但这些算什么呢,比起人生那笔糊涂帐,算算记在本子上只要用心就能算得清楚的帐真真算不了什么。 她不怕冷,说起来,糊涂帐她也不怕算,怕就怕 怕就怕,觉得他可怜。 苏苑娘抽出她的手来,垂眼不看他“我不冷。” 你别心疼我,我也不心疼你。 这夜他发了狠,苏苑娘被弄疼了也未吱声,半夜她被他亲醒,听他在耳边不断叫她,苏苑娘乏倦得很,却是心乱意麻睡不着,合着眼假装睡了。 不知是何处不动,他居然察觉到了,伸过手来掩她的眼。 苏苑娘也未声响,在他无声的安抚下睡了过去。 第二日,苏苑娘刚起不久,宝掌柜带着他下面的人就来了,见到宝掌柜,苏苑娘浅浅笑了一下,问他“你孙儿快要出生了罢” 宝掌柜没想夫人知道这事,笑道“快了,大夫说是顶多是四月底五月初的事,没两个月了。” “到时候就有得忙了。”这是宝掌柜的第一个孙子,他本有三子一女,现在活着的就一个儿子了,他早早就让儿子成了亲,盼了两年才盼到这个孙子,宝掌柜对他如珠似宝,还起了个贱名叫壮壮,后来也是几经险难方才养活。 苏苑娘去了京城后,那个时候宝掌柜膝下只有一个孙子了,老媳妇和儿子都去了,儿媳妇他嫁,但他还是常伯樊手底下最得力的大掌柜。 “托夫人吉言,忙好,有得忙就好。”宝掌柜喜气洋洋,笑得像个弥勒佛。 “是了。”苏苑娘也未多寒暄,请他入座,“我们先走一下菜单,在上午就把祭祖当日所需的东西都定下来,你也好带人采办。” “是。”一上午就皆定下来,时间怕是不够但宝掌柜也不多说,顺着夫人来,尽量按着这时间走。 宝掌柜怕时间不够,定的时候下的主意很快,“老爷说了,今年临时起意才定的祖祭,匆促起意,也不弄大了,规模小点,尽量小而善,族老们也是这个意思,是以小的也建议,这” 宝掌柜把宴单念了出来,主菜小菜上齐,皆是十六碗,比他们成亲时的十八碗只少两碗。 “添两道,成十八碗,多的两道由我庄子上拉来。” “这个” “就这么定了,下面纸钱元宝香烛这些,铺子里可有现货” “有。” “由哪几家铺子出” 一个上午,苏苑娘与宝掌柜的就把所有琐事定了下来,宝掌柜走的时候口干舌燥,出去了连喝了两杯茶方才缓过来,路上碰到柯管家,他朝柯管家连连拱手,笑道“老柯,以后你可算是轻闲了。” 柯管家不解,接过宝掌柜手中的礼册一看,不由问“都定下了” “都定下了。” “这么快” “夫人拍的板” “老爷那边的意思是” “都听夫人的” “那就好。”柯管家把册子还回去,沉思了下,叹道“毕竟是大家闺秀,从小吃的饭,经的事就跟一般人家的不同。” “要不,你当老爷为何如此心悦她”宝掌柜笑着连连摇头“娶妻当娶贤,老爷可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我们呐,还是尊着敬着的好。” 苏家的女儿,理当如此,就是有些也不苟言笑、太过于端正了,不过娶来当家是好,至于红袖添香,等以后再添便是。 蔡家来了不少亲戚探望蔡氏,便是蔡母也来了,她这一来,还来不及蕴量发作,就见苏家一听说常家要祭祖,拉了不少供品来。 连苏谶都来了。 苏谶先来的不是常府,而是常家供亲戚客人住的常家客堂,客堂离常府不远,独立而建,苏谶一进去就直奔年长的那几位,说是给老人家请安问好来了,把常家那几位老人敬得笑得合不拢嘴。 苏谶告辞时,被常家的人围着送进了常府,人员之多,声势之浩大,令人侧目,不久不说常府,就是整个临苏城都知道,苏谶苏老爷,之前卫国的老状元郎去了女婿家,给女婿涨面子去了。 苏苑娘正忙着让人把库房里祭祀能上的东西拉出来,为日后好跟蔡氏清算,她带着管家和管事守在库房清点,上帐。 她做事一丝不苟,且不苟言笑,一上午下来,跟着她的一群常家管事在她面前因紧张出了不少错,还弄湿了几匹麻布,场面一时混乱,末了连帮工的下人都不敢噤声,做事快手快脚不敢耽误时辰。 父亲的到来,出乎苏苑娘的意料,没有迟疑把手中的帐本交给了身边的二管事,“你来,我去去就来。” “小,小的来”二管事之前为在新主母面前邀功特地表现了一番,后果就是弄湿了库房里最后几匹用来做孝衣的麻布。 “你来,莫慌乱了。”柯管家有事在身,要不交给他是最好的,不过二管事也是老人,就是好大喜功,平时办事还算麻利,一碰到东家和能做主的,手脚就有点飘。 但人无完人,能做事的,有一份忠心的,便是好下人,苏苑娘前世不是苛刻之人,再来一世,她也只厌恶该厌恶之人,报复该报复之人,二管事此前与她无仇,今后也不会与她有恨,能用就用罢。 前世二管事离开常府出外打理常府的铺子,也是打理得不错的,还立过功,想来是有几许真本事的。 “哎,是,老奴领命,老奴知道了,请夫人放心”二管事一看夫人不计前嫌,还有些器重他,一时之间眉开眼笑了起来,觉着夫人也不是那么令人生畏。 他笑了,苏苑娘也觉着这管事那张脸也有些顺眼,朝他点了一下头,多言道了一句“好生做事,辛苦。” 说罢,她转身带着丫鬟们走了,却把二管事喜得以为得了她的青睐,往后肯定绝对有那好事等着他。 他也不图多的,只要多经手几次采买,抠那几十一百两银子来就好。 回房路上,苏苑娘听说在外的常伯樊已匆匆回府,父亲已有他交待,她便着人去问话,先行回了房间换衣服。 不多时,知春来报,说老爷姑爷请她过去。 这厢,大客堂中,苏谶正与在他对面正襟危坐的常孝昌说话。 常孝昌只坐了椅子的小半张,双手垂直放在腿上,偏首侧耳,恭敬地听着苏谶跟他问话,等苏谶问罢他老师是否安好,常孝昌叹了口气,“自去年府中师弟那一出事,师母过逝后,老师精神已大不如以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齐公之子的事,苏谶已从京都来信有所知情。 常孝昌恩师齐效兰乃秘书省秘书郎,专司掌管卫国书籍的收藏与校订。 齐效兰膝下三子四女,去年出事的就是他的二子齐盈。 此子与光禄勋彭机之子因争吵大打出手,被削去一手,之后两家的官司打到了天子面前,其后两家各罚三百大板,彭机被停了光禄勋之职,齐效兰被罚了一年俸禄。 彭机乃掌管宫廷侍卫之人,身后有无数眼睛盯着他的位置,他这一停职,复职之日遥遥无期,大有可能被他人取而代之,京城很多人猜彭家这次要走下坡路了。 事初这官司很是有利彭机,他乃宫廷侍卫之首,宫外之人皆要给他几分面子,应天府、大理寺多的是想求他办事的人,在他家的事情上偏向于他不在话下,但齐家世代书香,齐家门生不少,齐效兰更是能在陛下面前能说上话的人,彭家在宫外声势,齐家便在宫内使力,把事情捅到了天子面前,告彭机一府仗势欺人,此事从此从两家小儿的打闹升为了两家的对峙,一发不可收拾。 如若不是齐效兰老妻死于这段时间,陛下怜其可怜,怜其子断去了一臂,齐家怕也难以收场。 这事,事起在彭机想压齐家一等,把大事化小;而齐家又不是他能轻易压下的人家,齐家能力在天子面前,事情一出就是找陛下做主。 可闹到天子面前的事情,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岂能轻易了结齐家如若不是恰逢齐公之妻过逝,让天子想起了这家人的可怜之处来,打到身上的板子不会比彭家的轻。 这个中种种,太多门道,太多理由,皆是不可深说之事,苏谶就着常孝昌的话意,抚须叹道“老来丧妻,是不可言说之痛,齐公大苦。” 事起之因,是两家的儿子为争烟花之地的花魁起了口舌之争,事情演化到武斗,之后又是两家比拼背后势力,事情愈演愈烈,谁也没讨到好,而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在苏家以及苏谶身上。 苏家要是有此子弟,哪怕已被削断一臂,回来压到祖宗面前还能打断一腿。 到底是齐家教子不严,才引此祸事。 “唉。”此厢,常孝昌低头,深深叹气。 这事对老师影响不可谓不深,老师秘书郎一位虽说还在,但笼罩在齐家头上的乌云岂是那般容易散去的。 为了打点此事,齐家散去了一半家财,在外还有彭家对他们家恨之入骨,事事使绊子,还有人半夜在其门口泼粪,一家人也是不好过。 恩师之事,常孝昌也有出力,此前正是他父亲献出了家中一宝,得了宫内一得宠宫妃的眼,在陛下面前献了好话。 常孝昌也是希望齐家此事快快过去。 眼看岳父与堂兄话语沉重,常伯樊这时插话,道“小婿还没谢过岳父大人的厚礼,让岳父还为小婿操心,伯樊实在有愧。” “这不关你的事,”苏谶笑道“也是你岳母耳尖,听说你家里要祭祖,一想到家里两处庄子今年菜种的有点多,一家人吃不了,打发下人去卖也得不了几个铜钱,就叫我拉过来给你用,添不了两个菜,但也是她的一点心意,你笑讷就是。” “岂敢”常伯樊起身,向岳父行礼,“岳母大人一片心意,小婿领了。” “欸,小事情,无需多礼。”苏谶扶了他起来。 他也不是对女婿好,是对女儿好。 女儿在婆家日子的好坏,到底是取决于她的父母,伯樊说他心悦苑娘,苏谶信,但喜欢当得了什么事顶多是让他对苑娘和颜悦色宠爱一些,让不了常府上下对她恭恭敬敬,敬重敬畏。 苏谶此趟亲自前来,不是做给女婿看的,是做给常府常氏一族看的。 本来他是不用自己来的,但一听说女儿跟庶嫂起了龌龊,蔡氏娘家来人了,夫人就急眼了,撵着他过来给苑娘状声势,苏谶何需她撵,夫人一发话,他就拾掇整齐出门来了。 苏谶护女之心,可不比他夫人弱。 “岳父请坐,请喝茶。” “好,好。” 这厢苏谶一坐下,眼看常孝昌又要开口大谈京城之事。 苏谶是极不愿跟外人谈京城之事的,他被流放来临苏,就是来当闲云野鹤的,这些年他从不轻易与人大谈国事朝事,也就为儿子出谋划策的时候会与儿子张口,但一看常孝昌极其热切地想向他讨教,一想他是女婿的堂兄,到底咽下了回避之情,笑目看向这位后辈。 “说来去年经此一事,京中太平了不少,年底执金吾上报,去年下半年整整四个月,京都一起纠纷偷盗案也没起”不用登门造访就能见到苏谶,常孝昌谈性大起,不说到尽性势不罢休。 苏谶此人在京城消失多年,名不经传,许多后来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何人,知道多的无非知道他曾中过状元而已。 如若常孝昌的恩师不是齐效兰,听恩师说过,当年若不是苏谶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救苏家于水火,何来现在的苏护国公一府一门荣耀,常孝昌也只会与他人一样,当他是一个不得志的才子罢了。 但他听说了苏谶当年之事,对这个深谙圣心的苏老状元郎那是推崇不已,好不容易见到,自然想凡事请救一番,听听他的见解。 再者,跟他打好了关系,那就是跟京都苏家打好了关系。 常孝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苏谶也给其面子,在他停顿的时候点评一两句,话语不深不浅,常孝昌却欣喜若狂,引得常伯樊不由多看了他这个平日很显老成持重的堂兄几眼。 苏苑娘到时,在门口就听到了常伯樊那位堂兄高亢的声音,只听他亢奋道“没想大理寺卿大人丝毫不畏他威胁之语,当堂就下令处决宰,咔嚓一下,只一下,人头落地这谁也没想到啊,我听当时旁观审案的朋友来跟我细说,他说当时吓得心口都停了,那可是梅妃之父啊,给陛下生了龙子的梅妃若说我等也是小窥了陛下之海涵,第二日陛下就传了大理寺卿大人单独御书房面见,嘉奖了大人正大光明四字大匾,道他心怀坦白、言行正派、不畏强权,是为我辈楷模” 常堂兄慷慨激昂,苏苑娘在门口听着,都觉着他之声,振耳欲聋。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前几日见他,还以为他是那等稳重之人。 前世今生,苏苑娘对他印象不太深刻,了解的不过是别人在她面前说他的那些话,也未深思过。 最初的印象,苏苑娘觉着他与她所见过的人家当中的每一个大爷、顶梁柱没有不同,这厢,听着他言语,倒与当年兄长说过他的那“君子端方”,这四字联起来了。 常伯樊这位堂兄,论长相,论行事,不太像个正直的君子,他像常伯樊,像个徐徐图谋的谋人。 现在苏苑娘站在门口,没有见到他的人,却单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纯粹的对“公义”的向往来 有点讨人喜欢。 “娘子”这厢,她迟迟不进去,知春沉不住气,小声叫了娘子一句。 苏苑娘收回思绪,提步进去。 “女儿。”她一进去,还没叫人,苏谶首先就看到了她,笑着站了起来,“我儿,快来爹爹这处。” 他高兴得很,苏苑娘没想未过几日就能看到他,心中也不由地高兴起来,她心内欢喜,朝爹爹甜甜一笑,走过去了,想也未想就扯过父亲的衣袖拉着,才朝堂兄那边浅浅一屈膝,“见过堂大伯。” “客气客气,弟妹客气了。” “苑娘。” 有人叫她,苏苑娘稍迟疑了一下,朝喊她的人看去,慢慢浅屈膝,“见过夫君。” 常伯樊忙去扶她,没想岳父已经拉了她起来,朝他们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到我家苑娘了,还是一样的乖巧,我这乖女儿我念得紧,哎呀,就让她坐我身边罢。” “是。”没摸到苑娘的手,苑娘也不看他,抬头望着她的父亲,眼睛里好似只有她父亲一人一般,常伯樊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臂,垂下握了握拳,朝岳父微笑道。 这厢苏苑娘听着她爹爹的话,那处被薄冰包裹着的心口已暖和了起来,她低着头,扯着父亲的袖子,随着他去入座。 好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如此地怀念被爹爹惦念的感觉。 “苑娘。” 他又在叫她,声音近在耳边,苏苑娘抬头,看到了走在她身侧的他,她有些不解他何时到来,此时嘴比心快,回应他道“夫君。” 夫君当下就笑了,眼睛也笑了,看着她的眼是亮的,里面有光彩浮动。 苏苑娘在他的光彩里清楚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怎么了”她看着他,似有不解,常伯樊轻声带笑问她。 他很高兴,很开怀,眼睛微弯的脸孔竟是很好瞧。 这是前世苏苑娘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样子,听着心口突然怦怦跳动起来的声音,苏苑娘飞快别过头。 他许是很好很好罢,也许前世她未曾真的了解过他的人、他的情,可是,没什么可惜的她曾因为他的常家,失去了她最珍贵的挚亲挚爱。 他的感情给她带来的是伤害,再如何好看好瞧,皆是无关紧要之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女儿亦步亦趋紧随他,如同以往,就像她小时候,苏谶瞧了好笑,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他朝常孝昌往下摇手,“贤侄坐坐坐。” “世伯。”常孝昌回以一礼,坐下。 苏谶回头拉着女儿坐下,低首望着她,含笑道“爹爹来看小娘子,小娘子可高兴” 苏苑娘少时,苏谶最喜逗她,叫她小娘子。苏苑娘小的时候懵懵懂懂,父亲叫她小娘子就傻呼呼地应着,等到稍大一点,可算是明白父亲嘴里的小娘子带着逗弄她的意思,便不许父亲叫了,这厢父亲说话,她已不觉得小娘子有何不妥,直直点头。 高兴的。 最好是每天能来。 苏苑娘眼睛晶亮,定定看着苏谶点头的模样甚是娇憨可爱,莫说苏谶,就是一旁的常孝昌,也觉得此姝甚美,不由朝堂弟望去。 常伯樊从苑娘身上偏过眼神,对上了常孝昌,朝堂兄微微一笑。 常孝昌朝他颔首。 这门亲事,果然对伯樊大有助益。 “你这小傻子,”苏谶见女儿的傻气比在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好笑之余也不免有所担忧,他扫了一眼女儿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手,看着她笑道“都是当家的人了,还跟爹爹撒娇,可不能了。” 苏苑娘点头又摇头。 是当家了,但撒娇 “没有撒娇。”就是只想多看看您,多和您在一起。 “是是是,没有撒娇。”见小娘子一如既往认为自己从不撒娇,苏谶大笑出声,也不管她嘴硬了,朝站在他们父女身边的常伯樊哈哈大笑道“你看看你这美娇娘,还傻得紧,这还没反应过来嫁人了呢,你啊可得帮我看紧点,莫要让人诳了去。” “傻呼呼的。”说着,他捏了下女儿鼻子,全身上下那满腔的爱惜之情,不言而表。 “没有。”她不傻,苏苑娘说罢,见爹爹根本没当回事,便抬头朝常伯樊看去。 “这几日家里的事皆是苑娘安排,祭祖之事也由她一手操办,岳父来时,她正在库房细细清整后日祭祖之物,岳父岳母能把府中瑰宝、掌上明珠交托与我,是我常某之幸,小婿在此多谢岳父岳母厚爱。”常伯樊看了她一眼,便朝苏谶拱手作揖,郑重道谢。 他如此郑重其事,苏谶不免一愣,随即抚须笑道“好,你知道就好。” 常伯樊把爱女摆到台面上敬着也好,左右不过是往后他和居甫多看顾着些。 这厢常伯樊说罢,就朝苑娘看去,苏苑娘见他朝她爹爹说了她不傻的话就朝她看来,心中略微纠结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告诉他她领了他的情。 见她只是点头,没有笑容,常伯樊很是失望,到底是比不过她对父母之情,他难掩失落,自嘲一笑偏过头。 苏苑娘来不及掉头,看到了他那抹难过的笑,顿时心生闷疼,但一转头,看到了她爹爹的笑脸,那抹因常伯樊而起的闷疼便被她即刻抛到了脑后,只管专心听着她爹爹与那位兴致不减的大伯兄说话。 一顿说话,苏谶在府中用过一顿饭,又当场泼墨了一番,才在日落之前,众人的挽留之间回去。 他这一来,大房那边尚犹不死心,蔡氏之母当晚去拜访常家的族老长辈,试探着说苏氏的不通人情,但被人打着哈哈含糊了过去,无人与她一道指摘苏氏。 她这一走动,也是坐实了常孝松的不安份,尤其正逢仓促祭祖这种大事之际,每家出人出力还手忙脚乱,他不帮忙即罢,还来添乱,还把岳家蔡家拉了进来,此等不顾大局,这引来几位族老的极其不悦,如此更是无视了常孝松,即便是第二日他出来跟人说话,也无几人搭理他,更不让他碰触到祭祖之事,免得生乱。 这日一整天,常孝松在外走动了一天,见到他的人唯恐躲避不及,被他堵到的,他没说两句话就借托词走人,这气得常孝松回去关起门砸了好几个杯碗花瓶,蔡氏上前劝阻了一句,更是惹得他火起,被他抓着头发打了一顿。 蔡母过来劝,如若不是下人拦得及时,差点被波及,末了母女俩抱在一起在客堂中哭,常孝松发过邪火,也知道后怕,跪在蔡氏娘和蔡氏面前抱头痛哭“娘,娘子,常孝鲲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有他在的一日,绝计没有我们过好日子的一天,是我无能,是我没用” 说着,他打起了自己的耳光,蔡氏一瞧,顿时心疼,扑过去抱着他大哭道“夫君,你别打了,珍敏知道你的苦,你且等着” 蔡氏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满脸狠戾,“他们的下场” 常孝松要的就是这句话,哭倒在了蔡氏怀里,引得蔡氏对他更是怜意四起,对常伯樊和苏氏更是恨之入骨。 “可怜啊,我可怜的女婿,我可怜的儿,苍天无眼,苍天不公啊,那常孝鲲不孝啊,父亲死了就连兄长也不认,他没良心,不得好死啊。”蔡母见女儿女婿抱在了一块,看女婿那弱态,就知道往后常家到了他手中,还不是女儿说了算一想往后能得的好处,这前面常孝松当着她的面打她蔡家的女儿起的火气顿时就没了,这下抹她着泪,拍打着地,哭天喊地伤心诅咒道。 这厢大房哭作了一团,客堂门边,被下人抱在手上的常孝松之子常生贵小小的玉脸上也是一片恨意,他看着门内哭得伤心难过的父母还有外祖母,他握着拳头扬着手恨道“打死常孝鲲,打死二叔。” 抱着他的下人被他的恨意吓到,心里发怵,嘴里却是笑着哄他道“小公子好生志气,您这般孝顺,大爷夫人听了不知有多欢喜。” “哼”五岁的常生贵冷冷地哼了一声,“谁欺负我爹娘,我就让谁不得好死” “别,”下人连忙在他耳边悄声道“小公子,这个我们私底下说说就好,你可别在那边这么说,更不能在二爷二夫人面前说这些话,要不到时候扣了该您的那份份例,这就不好了。” “他们敢” “小公子,您想想那些宝物好东西啊,闹翻了,以后就不好开口了,您说是不是” 常孝鲲那个二叔有时候是会给他一些他要的东西,但有些也不给,愈是贵重的愈不给,什么大公无私,还不是想一个人占了全部去想着这些,常生贵更是生气,小脸上一片凶狠,“我早晚会让他跪着,尝尝欺负我们一家的苦头。” 见小公子反而愈发地凶狠,下人叠声应着“是”,不敢再多言。 这日常伯樊寅时初就已起,苏苑娘他后面跟着起。 前世一生除了几个特殊日子,她从未这般早起过,这世倒是一日起得比一日早,这寅时初更是早得跟没睡过一般。 知春给娘子梳头的时候,见娘子头一点一点,困极了,便朝了冬使眼色,让她把泡好的茶水端来。 “还烫着。”了冬端着茶过来,小声跟知春姐姐道。 “赶紧吹吹,拿扇子扇,你平时的机灵呢”平时狡得跟狐狸一样,这时候就傻了,知春瞪了她一眼。 “这,起太早了。”起太早了,且了冬心思还在外边穿衣的姑爷身上,她不知姑爷起这般早困不困。刚才她们进来问安的时候,姑爷也没看她一眼,不知为何,了冬有些委屈。 她过来的时候还特地顶着知春姐姐的骂,摸黑在园子里摘了朵花别在了发上,那花还是她看了园子好几日,早盯上的最好最漂亮的一朵,姑爷竟连看都没看一眼,了冬心酸难以自控,一直心不在焉,心思皆在外屋。 这厢她说话带着不经心,知春一眼看穿,想训她又没那时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手抢过迟顿的了冬手中的茶,召来正在收拾床铺的通秋“通秋,过来,拿扇子扇凉一点给娘子喝。” “是。”通秋过来。 了冬被她凌厉的口气吓得缩了缩头,小声吱唔道“那我帮明夏姐姐去理衣裳” “不用了,”打着瞌睡的苏苑娘被她们的动静惊醒,眼睛尚未张开,但神智已清醒,她闭眼打了哈欠,道“站着就是。” “啊”了冬不解。 “一边儿站着去,别挡着路。”知春对她是愈发不满,前两日才训过这丫头,让她少说话多做事,眼睛别乱看,结果还是一样,连以前的伶俐勤快一半都没有了,是该好生整治一下了。 “娘子,知春姐姐。” 明夏这厢拿着娘子要穿的衣裳过来,别开了挡着路的了冬,了冬还来不及说话,就见通秋双手握着茶杯过来,“知春姐姐,茶是温热的,你摸摸,娘子可喝得” 知春接过茶摸了摸,朝通秋一笑,“喝得了,你去忙你的。” “是,知春姐姐。” 苏苑娘睁开眼,看到了通秋转过背的身影,她接过知春的茶,在她“娘子,要一口气喝下”的嘱咐当中,当真一口气喝下了一杯温茶。 热流穿过胸腔,当下她精神为之一振,恰时,也正好看到了此时站在她右眼侧边,正嘟嘴不满的了冬。 “去,”苏苑娘吩咐知春,“带了冬去胡娘子那,换胡招娣过来。” “娘子”当即“咚隆”一声,了冬跪在了地上,吓得哭叫出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你哭甚”她这一哭,知春厉喝,弯腰就去拉她。 明夏瞧到慌忙过来帮忙拉,两人挽着了冬的手臂,拽着她往外拖。 “娘子,娘子姑爷”了冬喊了两声娘子,见娘子别过头去,冷冰冰的就像一个冷血无情人,她马上就想到了姑爷,当即凄厉地呼喊起了姑爷来“姑爷,救我。” 知春想也不想甩了她一个耳光,“闭嘴。” “呜”了冬大哭,“姑爷。” 姑爷救她。 “姑爷,这贱婢子不知大小,我这就拖她出去。” 外屋中,知春看到姑爷,当下停下脚步,头看着地下恭敬道。 常伯樊整理着衣袖没说话,神色如常,南和一看,回头朝知春摇手“不碍事,知春妹妹去就是。” “姑”了冬的声音,被明夏的手拦在了嘴里。 常伯樊没有回头,了冬只看到了姑爷的背影,她拼命地喊着“姑爷”,但她一声声求救的声音,皆在明夏的手里成了呜咽声。 “姑爷。”了冬只能在嘴里喊着姑爷,泪如雨下,被知春和明夏拖了出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知春就是再傻,也看明白了冬看姑爷的眼,出去后,她怒骂了冬,说着,她眼眶也红了,“那是你能肖想的吗你居然敢喊” “姑爷。”姑爷没救她,了冬趴在地上,什么也听不进耳,伤心欲绝呜咽痛哭了起来。 “还哭起来不是娘子心善,哪还有你的命”知春恨极了,这厢她拖了冬起来,了冬却是不起。 这是给脸不要脸,知春对她的那点怜惜刹那荡然无存,叫明夏道“打盆冷水来,给我泼这贱婢子身上。” “姑爷”了冬浑然不觉,喊着心里的那个人,这时她突然想起来,刚才姑爷没有回头。 没有回头,就是没有看到她,姑爷不是不想救她,只是没看到她而已。 刹那,了冬冷下的心回暖,她扒住知春的腿,哭喊道“知春姐姐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你叫给谁听呢今儿这日子,有你哭的份吗莫哭了,给我闭嘴”知春还要回去覆命,已无暇顾她,见她不犯浑了,拖着她就往侧院胡家人住的地方走。 他们走后,飞琰居静了下来。 这厢常伯樊穿戴整齐,又退回了内卧,通秋正在为苏苑娘接着梳妆,见到姑爷来,通秋手一抖,僵在了原地。 通秋是有些胆小的,苏苑娘见小丫鬟愣在原地,朝她摆了下手,通秋见状,松了口气,飞快退下。 “要戴这支”常伯樊上前,拿过一支镶着红宝石的蓝翠金凤钗,问她。 镜中人的脸有些模糊,铜镜边上的油灯飘忽,更是让他无法看清她的脸,常伯樊问着,已从镜中人的脸上抽身,低头看向了她。 “苑娘,”看着她白净如玉的小脸,常伯樊笑了起来,在她脸侧轻声问道“可是这支” 苏苑娘看看他,又望了望凤钗,又看向了他 末了,她颔首。 是这支不假。 “我给你戴” 苏苑娘轻轻皱眉。 “我会为你戴好的。” 用不着,苏苑娘去抽他手中的钗,抽了抽,却未抽过来,她不由抬眼,看向他。 “可能” “不能,”苏苑娘摇头,开口,“等知春回来戴。” 他戴不好。 以前他也曾给她戴过,没戴好过,笨手笨脚。 “知春不是有事去了” “等会儿就回了。” “是罢” 苏苑娘直直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她不言,常伯樊亦无语,她看着他,他便回望着她,良久,苏苑娘眼睛酸涩,她眨了眨眼,伸手便去揉。 她这一动,常伯樊也动了起来,替她揉着眼睛。 苏苑娘不是身子燥热的人,他才是,常伯樊冬暖夏凉,而苏苑娘一年四季身子都是冷着的。 他温热的手过来揉了两下,好生舒服,苏苑娘躲了一下没躲过,合着眼拢着眉心道“我不喜欢那个丫鬟。” “好。” “我不喜欢就对她不好。” “好。” 他的声音带着笑,苏苑娘听着有些恼怒,睁开眼想也不想地道“对你我亦同样如此。” 不喜欢,就对你不好。 常伯樊的笑慢慢淡了下来,他摸着她的眼,顺着她高挺的鼻子,直到她娇艳的嘴唇,他摩挲着她的唇,过了片刻,他回视着她毫无避让的眼,淡淡道“好。” 好还是好好什么 苏苑娘不解,不解到忘了拉开他的手。 她探进他的眼里,双眼里皆是疑惑,为何还是好 “好,你对我好,那便是好;你对我不好,那便不好罢,”常伯樊伸手拦住她明亮清澄的眼,挡住了里头的光,垂眼掩下心中所有酸苦,假装如常淡然道“你怎生都好,苑娘,只要是你愿意的,为夫皆愿。” 那和离呢苏苑娘想问,却见他连她的嘴也掩了起来。 “嘘,”常伯樊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双臂紧紧搂着她,轻声道“苑娘,不说了,我们不说话了。” 不说了,让他好过点。 胡娘子乃苏府家奴,其夫是苏府陪嫁过来给苏苑娘打理铺子的掌柜胡二南,他们现今一家四口人皆是苏府家奴,胡招娣便是他们的第三个女儿。 胡二南原是苏家本家一介跑腿的小厮,后来物走星移,他随苏谶来了临苏,成了苏谶面前的得力人。 他前面的两个女儿皆已一一放出去成亲了,苏谶做主消了她们的卖身契,还帮她们入了良籍,分别添了三十两银子帮她们出嫁。 胡二南一家对苏谶夫妇是再忠心耿耿不过,遂以苏谶选了他们做女儿的陪嫁人。 胡家三个女儿,头两个年长府中娘子许多,只侍候过娘子几年,就放出去嫁人了,三女儿胡招娣比娘子小三岁,只要等年纪大点,有个六七岁,侍候娘子是最好不过的。 无奈这胡三姐年少不更事,七岁那年被父母放到娘子身边侍候,没一个月下来,她肥了两圈,府中小娘子瘦了一圈她把小娘子房中的零食吃了不算,还把小娘子的饭食分食了不少。 胡招娣胡三姐是个大胃王,怎生都吃不饱,小娘子见只要自己吃东西,身边小三姐儿就咽口水,就举手把自个儿的吃食让了出去,如若不是苏母佩二娘见小娘子瘦了追其原因,苏小苑娘这让食还得让下去。 后来查出吃食半数皆让胡招娣吃了,胡招娣被父母带了回去,从此与府中娘子贴身丫鬟一位无缘。 知春拉了人到时,这厢住在常府偏院一角的胡家正好起床,准备上工,胡娘子一听知春来意,当下扯过了冬往身后塞,朝自家当家的喊“快去叫那死丫头,不是不是,叫我们三姐儿过来。” 胡二南已经去了,只听自家婆娘在后头喊“穿好点,让她把过年那身衣裳穿上。” 知春掩嘴悄笑两声,朝胡娘子嗔笑道“这都什么天了,怪热的。就穿这天儿的罢,素净点也不是大事。” “那是侍候我们小娘子啊”胡娘子说着,她身后了冬在作怪,不断拉胡娘子的腰带,哭得凄凄惨惨,胡娘子一个回身踩了她的脚一下,疼得了冬弯腰就去扶脚,胡娘子啐了她脸一口“你当小娘子不懂事就好欺,等我回去禀了夫人,我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了冬当下脸白,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胡娘子见了回头就朝知春啧啧道“你瞧瞧,你瞧瞧,还是知道好赖的,心里明白着呢,知道谁好欺负,谁不好糊弄着呢” 知春止了笑,与胡娘子道“谢胡嬢嬢指点,知春心中有数,你不说,回头我也要禀了夫人的。” 到底是娘子身边的大丫鬟,胡娘子不敢倚老卖老,只要把了冬的不知好歹踩死了,她家招娣的位置稳了就行,再则招娣过去了,还得这大丫鬟让着些,胡娘子这心思飞快一转,朝知春热络不已“哪是什么指点,我这人就是见不得那坏东西诓骗好人,你是我们娘子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论起聪明,这全府上下有几个人跟你排得上辈我看就是我们招娣过去了,还不得你指点着怎么侍候娘子啊” 胡娘子还要说话,知春却是无心听了,“嬢嬢可别夸了,羞煞我也,不知招娣姐姐何时能到娘子还在屋里等我们回去侍候,您也知道的,今天是大日子,现在这时候不早了。” “这就来”胡娘子要去叫人,走着不忘把了冬拉过去。 “知春姐姐。”了冬这下真真知道害怕了,她被胡娘子毫不客气大力拉着往前走,回过头就朝知春小声呼救,再不敢大声。 何必呢要是一开始她就知道害怕,哪会走到这一步。知春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自己可切莫走到了冬这步。 真当娘子是傻的即便娘子是,夫人不是,老爷更不是,更何况,京中还有个当京官的大爷,这当中,有哪一个是容得了她们欺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胡娘子一家住在常府侧后院的一个小院子里,院子为一进,一个正堂,两侧四间房,这里住了胡娘子一家,还住了苏府带过来的两个跑腿小子。 地方小,找人左右不过几步路的事,胡娘子拖了人从正堂出去,没两步就看到了女儿胡招娣。 胡三姐儿正站在堂坪中,低眉垂眼一身喜气洋洋打量着身上崭新的衣裳,胡娘子眼尖,一眼看出是她做来摆堂面的衣服,当下尖叫“你这死丫头,怎么穿起我的衣服来了” 说着,扑上去就打,还不忘抓紧了冬。 她拖着人,动作就慢了,往常她都打不到胡三姐,这下更是不能了,胡三姐一个箭步闪避就跑到了堂前,不去管她那蛮婆子一样的娘,对着知春就是灿烂一笑“知春姐姐,可是娘子让你来叫我去做事,我好了,你瞧” 说着,她骄傲地挺了挺她那干扁、无几两肉的胸。 胡三姐长得牛高马大,脸还随了她宽脸的父亲胡二南,十七岁了还没人家上门求娶,胡娘子为她是操饱了心,胡三姐却是在家好吃好喝,一顿三碗饭从不落,少吃了还会偷食吃,就是胡二南从不嫌弃他这闺女,也很是担忧她的以后。 这厢娘子传她去做事,穿身新衣裳也使得,是以胡二南拦住了婆娘,劝道“家里就你这身衣裳穿得出去,三姐是去见娘子,是该穿好点。” “那也不能穿我的啊。”胡娘子跺脚,她就这一身带绸面的好衣裳,还是夫人赏的,胡娘子气得发抖,朝女儿暴喝“就知道挑好的吃好的,我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白眼狼,讨债鬼” “好了”看她愈说愈不像话,胡二南脾气上来了,脸一板,道“穿了就穿了,咋的” 当家的一发威,胡娘子不敢接着发作,朝他讪讪一笑,但等扭过头去,朝胡三姐就是呲牙裂嘴,一顿凶狠的警告。 “大丫鬟,我们三姐好了,你就带她去就是,今日有事,别误了时辰,”胡二南看了看天色,催了两句,又道“我们三姐糙了点,手脚也不像你们那样细致,她做的不对的,你只管打骂教训就是。” “不敢,南叔。娘子还等着我回去回话,我这就带招娣姐姐去了。”知春朝他浅福了一记,不敢失礼。 她一动,胡三姐机灵地躲在她身后,路过胡娘子的时候,她离得远远的,胡娘子够不到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和她身上的衣裳。 胡三姐忍不住,朝她娘吐了吐舌头。 打不到了吧馋死你 孽女胡娘子被气笑出声,咬着牙拿手指点着那个死丫头,你给我等着,早晚收拾了你 胡三姐快步跃过她,躲她躲得更远了,没几步出了大门,跟逃出生天似地,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容当真是豪爽,气得胡娘子在她背后嘶吼“给老娘机灵点,若是碍了小娘子的眼,回来我定要打断你的腿扳了你的手,这次绝饶不了你,你且给我等着” 胡三姐才不怕,凶的是她娘,不是小娘子。 小娘子可好了。 牛高马大的胡三姐一想就要见到香喷喷的小娘子了,脚步不由轻快,蹦蹦跳跳地跟在知春身边,把脸凑到知春面前,一脸讨好的笑“知春姐姐,是我们娘子叫我去的呀” 知春“姐姐”无奈,“招娣姐姐叫我妹妹就好。” 她尚还小这位姐姐几岁。 “哎呀,瞧我这记性,忘了”胡三姐大咧咧一拍额头,转而又跟没事人一样凑到知春面前问“娘子成亲了,是不是更好瞧了” 这是什么话知春不知怎生答应是好,便拉着她的手道“赶紧走罢,今儿有事,娘子还要我们回去帮着做事。” “是了是了。”胡三姐一听,脚步快了,她脚大,步子迈的也大,没两步就把知春抛在了身后,回头见知春没赶上,不忘去拉人“知春妹妹快点。” 知春让她叫妹妹,她就果真叫了妹妹,一点也不懂得客气,知春这下对娘子叫她换了冬的事费解不已。 无论怎么瞧,南叔家的招娣姐姐都不适合做跟前服侍的事。 可能是眼前没有合适的人吧知春心想。 知春和胡三姐一回,这厢苏苑娘已在通秋小心翼翼的妆扮下已收掇整齐。 前世通秋跟了苏苑娘一辈子,知春走后,她就成了苏苑娘的贴身丫鬟、贴身娘子、贴身婆子 她不是手不巧,只是手生罢了。 这一世,苏苑娘早晚还是要放知春出去的,前世知春的好结果,这世理该也给知春,不能耽误她,通秋早晚也要熟她的身边事,不如现在就开始做一点。 “娘子,我回晚了。”见娘子已穿扮好,知春请罪。 “不晚,你来了。”前面一句,苏苑娘是对知春说的,后面那句,是对看着她一脸喜眉笑眼的三姐儿说的。 “我来了,娘子,您叫我”胡三姐喜得一个跨步就到了娘子跟前。 知春看着那是拦也不好,不拦也不好,嘴角抽搐不止。 这真真是一点客气也不讲。 “嗯。”苏苑娘点头,打量着眼前的胡三姐儿胡招娣。 胡招娣前世直到二十还未出嫁,无人求娶她,胡娘子便要把她嫁给一个年过四旬的鳏夫,成亲前几日,三姐儿偷偷摸摸来找她,说想跟她借银子,苏苑娘想了想,就给了她。 后来三姐儿逃婚出了临苏,再后来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十多年后了,那时候苏苑娘已到了京城,再听到三姐儿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 当年三姐儿逃出临苏,假扮男装当了兵,沙场征占十余年,战功累累,还成了一位校尉大人,后来她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才被人知道她的身份与来历。 她死后,被皇帝陛下封为了定国将军。 她的娘亲胡娘子在她的事情被全国传颂之后,上门来找过苏苑娘一次,跟苏苑娘哭了三姐儿一场。 苏苑娘这才知道,征战沙场十几年的三姐儿死后一身的伤,还留信说怀念小时候自家小娘子给的糖,那是她一生当中吃过最香最甜的糖。 这是她死后,苏苑娘从胡娘子嘴里得知的事,而她与三姐儿却是不太熟悉的,除了小时候三姐儿跟过她几天,她跟三姐儿是不常见的。 “你长大了。”苏苑娘对她印象不是很深刻,尤其那么多年未见过了,见到弯着腰也跟她齐平的三姐儿,她浅浅笑了一下。 长得好高,难怪能当将军。 “欸。”娘子说她长大了,胡三姐不知回什么才好,看着娘子傻笑。 “给。”苏苑娘看到桌上摆的糖匣子,抓过一把干果子,给她。 喜欢吃,那就多吃点。 “欸”娘子给糖了,三姐儿眼睛一亮,喜滋滋地接过来往胸前放,放着还不忘跟娘子说“我藏着,做好事了回去吃。” “好。”苏苑娘觉着没问题,回头跟知春说“今天她随你跟着我,有什么事跟吩咐了冬一样吩咐她即可。” “是,娘子。” “给她找件衣裳换了。” “是,娘子。” “娘子,”这时,三姐儿小声插嘴道“我这身衣裳好好的。” 这是她翻箱倒柜,挑的家里最好的衣裳穿来的。 “穿好看些。”青黑色的绸裳太深了,这是上了年纪的富贵老太太才喜穿的色,三姐儿穿着不好看。 “不好看吗”胡三姐以为这是最好看的,低头打量着她娘的心肝宝贝儿。 “有一点。” “是了,娘子,我知道了。” 苏苑娘没等她们,带着明夏和通秋先去了客堂那边见柯管家。 一早家里就热闹起来了,送菜的担水的,厨房那边炊烟袅袅,与天蒙蒙亮起的云雾交织在一块儿,织出了各形各样的形状。 路过中庭的时候,苏苑娘抬头注目了天色一番。 “太阳快要起了呢。”明夏和通秋跟着娘子一起打量,中间,明夏说了一句。 苏苑娘偏头看她。 娘子看着她,神情莫名温柔,明夏不知是为何,笑着叫了娘子一句“娘子” 你会好好的,不会被人害去性命,你会与知春通秋一样,等过几年就会成亲生子,会拥有相互扶持的丈夫,懂事知心的儿女。 “走了。”苏苑娘扶着她的手臂,带着她们往前院的大客堂走去。 前世她没做到做好的事,这世她要做好了。 仇要报,好也要去偿还。 三姐儿如果还想当将军,那就去当,在此之前,她就养三姐儿一阵,当三姐儿的底气,帮三姐儿和父母不用分离,等三姐儿去打仗打累了,回来了还有一个家可以歇息,而不是要等到死亡那天才能归家。 事情或许有些难,但她会一样儿一样儿去做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苏苑娘昨晚吩咐柯管家他们明早卯时前院大堂碰,今天早上她是早到了,但她到时,柯管家和宝掌柜已在着了,在外面打下手的郭掌柜和东掌柜也来了。 “夫人,您来了,这边坐,火刚烧起,还有点冒烟,您小心些。”一见到她,几位掌柜拱手请了安,宝掌柜的上前领路,道。 说来临苏偏南,这春日一到,回暖甚快,一旦过了冬天就没有几户人家会烧炭取暖,但昨日宝掌柜在老爷面前听老爷提及了今日夫人清早客堂掌事一事,其间道了晨间寒气未消一句,宝掌柜就起了心思,一早他就早早到了,让下人烧了一盆炭盆过来。 宝掌柜做事就是周全,苏苑娘朝他一记颔首,当是致谢。 柯管家见着,心中对宝掌柜所为叹笑了一声。 他跟宝掌柜是异姓兄弟,知晓宝掌柜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一个穷山沟沟里走出来的穷小子,没一点眼力,哪爬得到临苏城常府家主手下大掌柜的这一位置。 郭掌柜和东掌柜看在眼里,神色不变,但紧跟着主母的脚步不比宝掌柜的慢。 等苏苑娘坐下,面前四个管事已在面前站成一排,这厢柯管家接过下人端来的茶水奉上,“夫人,这清早的太冷了,您喝口热茶暖暖。” 不知为何,柯管家待她要比前世要殷切些,苏苑娘接过茶,朝他也点了下头。 柯管家是常伯樊的大管家,是常府常家的管家,一旦常家与她起了什么风吹草动,他就是头一个敢不听她吩咐的人。 他是常家的人、常家的奴,能用的时候要用,不能用时,想都不要想及。 “祭品已往宗祠那边送了罢”她把茶杯放到一边,开始正事。 “回夫人,昨晚就都送齐了,放在西房那边,定了卯时送过去,小的跟您报备过,就去盯着。”东掌柜的出声道。 “厨房那边要看紧,郭掌柜,劳你费心。”苏苑娘朝管摆席撤席之事的郭掌柜道。 “夫人尽管放心就是,老郭不会误了大事。”郭掌柜没有赘言,这办席之事他是老手,老爷与夫人的婚宴就是由他两只眼睛盯出来的。 “柯管家” “夫人放心,府里我看着,听候您的吩咐。” “宝掌柜,外面的亲朋戚友就由你替我招待一二了。” “是,夫人,小的领命。” 苏苑娘颔首,朝宝掌柜、东掌柜和郭掌柜道“我这里没事了,你们且去忙。” 宝掌柜没退,朝苏苑娘道“您今早要去家里客舍那边看望亲戚罢” 是要去,苏苑娘看他。 “小的也要过去,正好一道,不如让小的顺您一道过去” “还要一会儿。” “那小的在外面等着。” 也好,苏苑娘不过是要跟柯管家多说两句话,就要过去那边了,是以她朝宝掌柜道“也好,我跟柯管家说两句话就出来。” 她今日要去客舍那边见家里亲戚,且与身份能去宗祠的女客一道前去祠堂等候吉日祭祖。 这种大日子,前世苏苑娘头一次身体不适就没去,让蔡氏代了她,没过几日,娘亲就来了常府说了她一顿,道她心大不懂事。 后来苏苑娘得知代她出面的蔡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让人褒奖不已,很多人以为就是常伯樊有了正妻,蔡氏还是能当常家的家作常家的主,是以很多想走常府路子的人都走到了她的头上,银子都使到了她那处。 等苏苑娘明白过来,蔡氏已有了跟她别风头的能耐,那些在她身上花了银子的人为了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只能站在蔡氏那边。 听说前世蔡氏死前,跟人道她的每一分都是靠她自己争来的,不是抢的更不是常家施舍的,苏苑娘死前那几夜睡不着觉,回想她在常府的那些日子,奇异地觉着蔡氏说的竟然是有几分道理。 蔡氏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能利用的机会去得到她想要的,她得的那些,也不是凭空得来的,是争是斗方才得在手里。 这一世,苏苑娘就不给她去争去斗的机会了,至少她这里的这条路,蔡氏是走不通了。 三个掌柜一走,苏苑娘与柯管家道“家里多留几个人,派个识眼色的管事盯着蔡家,若是蔡家今日一有发作的苗子就先拦下来,怎么拦,你知道罢” 她一脸冷淡,洁白的玉脸不悲不喜,柯管家没想着这话能从她嘴里出来,愣了一下,又很快答道“老奴知道怎么处置,夫人放心。” “大爷那,能不让他出府就别让他出府,大嫂罢,拦死了不许出。”常孝松是庶子,常府之前是伯公府,祖庙里祭的就是第一位伯公爷,理当是嫡子领头祭祖,只是之前那位常府老爷坏了规矩,他在世时的好几次祭祀,庶长子和嫡子站他左右,庶左嫡右,前世常伯樊与她新婚开祠祭祖,把她的名字纳入常家祖谱中那次,常孝松就以长子自居,站在左边领了头祭之位。 这一次祭祖比前世要早些日子,但开了祠堂,今日她的名字想必是定要写进常家族谱的,一想到这个,苏苑娘不免有些心乱,但和离不是这几日就能做的事,暂且掩下不管,只管堵住蔡氏和常孝松的路才是她如今当务之急。 她说得淡然,柯管家听着眼皮连跳了两跳。 这位小夫人,可不简单啊,以往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如此厉害 柯管家心惊,脸上神色却是丝毫未变,低眉垂眼恭敬回道“老奴知道了。” 说罢,他鬼使神差地多嘴了一句“老爷那边早有防范,您放心。” 早有防范那上世常孝松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苏苑娘微愣。 她怔愣住,因她脸上时常不显神色,这微微呆愣的样子更显她呆若木鸡,这样子,像极了一个没有神魂的木头美人。 像是吓到了,柯管家连忙安慰“老爷厉害,您也厉害。” 不,她不厉害,苏苑娘摇头,隐约想起了前世那次发生的事,可能跟她还有点关系,只是她还要细想想。 很久远的事了,不去想都要记不住了。 “那,拦住他们。”苏苑娘起身,朝柯管家说着,往外走。 前世今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苏苑娘现在不是很肯定,前世她以为她明白了的事,到底是不是最后的真相。 就如常伯樊,他的情和他的人,这世就已让她困惑了好几次。 苏苑娘出门后,知春带着三姐儿到了。 三姐儿换了一身翠绿的布裳,苏苑娘出来的时候,她正爱不释手地摸着,一见到娘子出来,她大声欢叫了一声“娘子。” 声音着实忒大,知春力持冷静拉她退下,低头嘴唇微启“小声些,这里没有我们说话的份。” 胡三姐不是不懂事,只是太激动了,她这一早又是得糖又是换了新衣裳,从今往后还要在娘子身边侍候,她太高兴了,是以脑子一热,见着娘子就喊了,知春一说,她也知羞,低头小声讷讷回道“我知错了,知春妹妹,以后不敢了。” 这时候娘子在和姑爷家的掌柜说话,知春浅浅点下头,当是听到了。 知春一拉三姐儿退下,这厢苏苑娘当没听到,与宝掌柜道“我坐轿子去,你是” “小的就跟在您轿子后面。” 宝掌柜周到,事后借名目多帮他些便是,苏苑娘启步,“那现在动身。” “是。” 宝掌柜没有坐轿子,一路跟在主母轿子身边,常府离住着常家大半亲朋的常家客堂不远,差不多两里地的样子,轿夫走得快,一柱香的时辰就到了。 这里是常府的地方,方圆五里没有外人,路上走动的人不是常府的下人就是跟常府沾亲带故的,有宝掌柜在,帮着应答,苏苑娘得已没有下轿,一路安生坐到了客堂。 没想到常伯樊也在。 宝掌柜早一步得到消失,一知道老爷也在,就跑回来跟下轿的夫人笑道“夫人,巧了,老爷也在。” 苏苑娘一早听说的是他要去与族老议事,一想客堂里也住着不少外地过来的族老,也未惊讶,就是朝里一走,见他迎面迎过来,她倒是吓了一跳,顿时顿住了身影。 她顿住,常伯樊也顿住了。 两人同时不走路。 苏苑娘背后,被知春紧紧拉在身边的胡三姐好奇地往前看了看,看到一个身着锦服、头上系着一顶礼冠的贵公子定定看着她们娘子,那脸冷冷的,样子好瞧是好瞧,但有让人说不出的害怕,三姐儿头一缩,自认为很小声地朝知春道“那是谁呀跟我们娘子有仇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天老爷,知春闭眼。 三姐儿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在她们前面的苏苑娘正正听了个清楚。 有仇吗 说得上,也说不上。 他所有的错,错在他与害死她娘亲与孩子的人是同一个姓,同一家人,他庇佑了他们。 可只重活了几天,苏苑娘却是不想怪他了。 那一世,他也尽力了罢她有没顾上的地方,可是他也是如此 等到和离了,他们这世也许就能真正清白了,谁也不欠谁。 想到往后不用去怪他,她走她的,他活他的,不用见面,没有以后,也就没有亏欠怪罪的事发生,他亦不用再为她哭,苏苑娘不禁坦然,率先朝他走了过去。 “那是谁呀”背后,三姐儿还在问。 “姑爷”知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天老爷,竟是姑爷 还想着背后要打凶人一顿替娘子出气的三姐儿脖子一缩,替她老娘骂了自己一句短命鬼。 她可真是一点眼水都没有,难怪老娘老担心自个儿会被她气死。 这厢苏苑娘走过去,常伯樊伸出手,她一接近,常伯樊就自然而然地托住了她的手臂扶着,开口道“用过早膳了” 没有,苏苑娘摇头。 “那一道我与族里几个叔公正打算一道用点粥,你也去见见他们。” “叔奶奶她们在” “不在。” 苏苑娘摇头,“我先去见叔奶奶他们,见过就来与叔公请安。” 男主外,女主内,这男女长辈,按她的身份,如若一并见是最好,若是不能,她这女眷最好是先去见女眷,得了内眷的话,再去见男眷也不迟。 “也好。”常伯樊未驳她的话,又道“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 “就几步,小心脚下。” 他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手臂,低头看着地上,嘴里小心嘱咐着,苏苑娘偏头就看到了他仔细盯着地上的侧脸。 她只看了他一眼,想也不想地转回头。 “老爷,夫人,这边,老一辈们皆住在怡和园,小的已经着人去报了。”宝掌柜走在老爷前面一点,侧身躬着腰,禀道。 “好。”常伯樊应了一声。 怡和园不远,常家客堂左侧下的第二个园子就是怡和园,不到十丈的路,很快就走到了,到了门口,常伯樊托着她的手让她转过来些,见她转身抬头毫不犹豫看向他,似是一路不看他的漠视从未存在一样。 他不懂她,有时候他以为他懂,以为看她看久了,就很懂她了,实则不然,他还是不懂。 他不说话,苏苑娘不解,便看着他不放。 “进去了,我先走了。”她双眼一看着他,常伯樊胸口的那些辛涩突然就又没了,他放下她的手,抚了抚她的发鬓,微笑道。 苏苑娘点点头。 “要送送我吗”看她呆呆点头的样子,常伯樊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含笑问她。 是不是傻他才送了她过来,要她再送过去 苏苑娘等了两下,见他站着不动等她回应,怡和园里面这厢人声嘈杂,动静甚大,想必皆知晓她来了,这人还傻呼呼地等着她送回去,真真是 “不送。”苏苑娘推了他一下,快走。 “不送吗” 他还问苏苑娘劝他“莫傻了,快走。” 苑娘出语道他傻,常伯樊一下子笑出声来,就着她的手抬步“好,这就走。” 他笑着,大步去了。 走到途中,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时苏苑娘已被怡和园涌出的人群包围,常家的姑姑嫂嫂围着她,见家主回头看她,招呼都来不及打,一道哄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有那嫂子打趣地掩嘴调笑。 “这才是新娘子欸” “这是分不开离不得如胶似漆,羡煞个人喽。” 一众打趣声,围住了苏苑娘。 苏苑娘有一些窘迫,前世经历过的,再来一次,还是叫她无所适从。 她不是很喜欢被人这般围住说话,这让她头疼。 但这就是人情世故,不喜欢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回应,更不能避而不见即便是爹爹娘亲,她不回应他们,不理会他们,他们也是会伤心的。 苏苑娘按捺着性子,鼓起劲朝她们看去,见到面前第一个笑脸对她的,她张口问“请问这位姐姐,你是我们家的哪位贵亲” 这个人她不认识,前世好像没有见过,她脑海里没这个人。 “贵亲姐姐”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握住她的手,仰头大笑了起来,朝四边的人乐不可支道“你们可是听着了,小娘子可是叫我姐姐,往后你们谁敢说我老,我可不答应” “呸,哪门子的姐姐”有一美妇笑骂,打下她的手,挤过她凑到苏苑娘面前,“别理她,她一介老娘们也好意思自称姐姐,她是我们家的亲戚,我是浏阳分家的媳妇,论辈份,你要叫我一声堂婶,这个是我表弟妹,是家里母亲弟弟的儿媳妇,这次来临苏探亲,就与我们一并来了,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她就是个促狭性子,爱捉弄人,你别介意。” “那就是表婶了。”苏苑娘算了算,道。 “哎呀呀”表婶毫不客气,打算应下。 “你这样叫,也可以,就是太抬举她了。”分家堂婶笑道。 “婶婶贵姓怎么称呼”苏苑娘见大家皆笑意吟吟看着她,也皆一一回视过去。 从前常家人爱道她清高,瞧不起人,苏苑娘从无这份心,便随便他们说,自认清者自清,只是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谣言就成了真相,末了就连她自己,亦不认识那个外人口中的自己。 苏苑娘不是喜怒明显的人,但她眼睛清澈明亮,清澄的眼神一朝人探过来,里面尽是天真好奇,尤其末了她抿嘴浅笑一下,那浅浅的笑容很是讨人喜欢,这围着她的人被她一看,不等那分家堂婶好好作答,就七嘴八舌自我说道起自身来历来。 这说话的人多,声音就嘈杂了,不一会儿,这一圈的人就在怡和园的门口热闹了起来,弄得在里头等新媳妇见面的长辈们沉不住气,打发下人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这才让一群人离开了门边,朝里走来。 苏苑娘被这一围,认识了两三个前世连听都没听过的沾亲带故的亲戚家眷,等到了里面见长者,有这一群人插嘴岔话,即便是她话不多,场面也其乐融融,她也收到了很多没曾想过会收到的见面礼。 尤其那个一见面就被她叫姐姐的表婶,看她穿着,不是太富贵的出身,竟把颈上戴的一只全身最为贵重的金镶玉佩环摘下给她,与她笑道“承蒙你看得起,叫我一声表婶,我也不客气了,我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送你这只金玉环当见面礼了。” 苏苑娘想推拒不接,可她前世从不是那等会说这些推托之语的客气话之人,就在她犹豫之间,她的手却自行做了主张接过了那只玉环,转身把它交给了知春,就把手上的那双玉镯皆脱了下来,给那位表婶戴上。 她手细,好在那位表婶也手细,能戴得上去,也好看。 “好了。”好在能戴上,苏苑娘松了一口气,松开她的手,抬头看人。 她这一抬头,看到了一位满面笑容的美妇,她嘴角眉梢皆是笑意,见到苏苑娘抬头,她“噗嗤”一声笑出声,伸指点了点苏苑娘的头,朝苏苑娘亲热道“你呀你” 可真是傻,名不虚传。 常氏一族大宗主嫡一门少年家主之名,颜燕娘早如雷贯耳,他名声之下的未婚妻苏氏之女,颜燕娘也是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传闻最盛的,莫过于她三魂七魄少了一半,不通悲喜的呆傻之名。 皆道如若她不是苏家女,哪进得了常家门。 果然耳闻不如眼见,苏家女是呆傻,但此呆傻不是彼呆傻。 这傻呼呼的,一看就是名门才会出来的那种不谙世事、不通世情的女儿。 颜燕娘都舍不得说她呆傻,回头就朝坐在身侧的自家老姑母笑道“这种赤诚的小娘子,我是好些年没见过了,被她这么一衬,我可不就是那多年老火烧的老灶头,浑身除了黑这个色,就没别的色了。” “哈哈”她这一自行打趣,在场的人皆放声大笑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你这促狭鬼。”一行人笑得前仰后倒,老姑母嗔怪地拍了下颜燕娘的手,转过头,见那小娘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好奇看着他们,心下对这孩子也起了怜惜心,一脸爱怜与孩子道“她是自个儿打趣自个儿,不是说你。” 苏苑娘是听明白了的,自是知道不是笑话她,但长辈特意与她说,她也没作辩驳,当下点头,当是知晓。 “哎呀,不行了,”见她是如此乖巧,颜燕娘对众人放声大笑道“我就是那黑芝麻馅做的心,也要心软了。” 她把那两只内镶着两头飞凤的玉镯脱下,稍稍端详了一下,往小娘子手中塞,笑道“这凤镯一看就喻意非凡,不是凡品,岂能随便给人你的心意我领了,快快拿回去。” “我娘亲给的,”是有喻意,东西也贵重,但苏苑娘收了人家的礼,给出去的也没有拿回去的意思,她摇头,“给你了就是你的。” 又道“此物之于我,与你此前予我之物于你同等重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重要的换重要的,你看重的换我看重的,理应如此。 “啧。”颜燕娘这下真真不知回什么才好,回头朝老姑母看去。 老姑母思忖这是大宗家主夫人的回礼,燕娘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常家人,但也是她常家的亲戚,这份礼收了也好,领了这个情,回头多走动一些就是,便开口做主道“这也是家主夫人的心意,回礼是贵重了些,但燕娘你就收下罢。” “我还是长辈,哪有收小辈如此重的礼的事。” “也是你们投缘,你有那份心,她也有那份心,难得。”在场也没有像她那样一摘就把身上最贵重的摘下来的。 “是了。”这种见面,都是隔着几层的亲戚,没有那给出贵重见面礼的说法,皆是意思意思下,颜燕娘也是见到小娘子喜欢,又想自己是借居常家客舍的身份,便把贵重的给出去示个好,这下好得了好,她再推托下去就要让人多想了,寻思还是见好就收,莫节外生枝才好,便笑着应了。 这礼她也不会白收,回头寻机还上就是。 出了这一档子事,老姑母有意为侄儿媳妇应付,自行引了话头说话,与苏苑娘慈祥道“刚从娘家出来,到了我们常家,可还习惯” 不习惯,地方是熟悉的,不讨厌,可人还是有那么几个很是不喜的,但也多了几个见了不讨厌的。 她还要在常家多呆一些时日,也不知何时才走,在别人的家要知礼,苏苑娘回应老姑母道“你们很好。” 是你们很好,而不是习惯、喜欢常家,在场的人一想主府庶长嫂这些日子的上跳下窜,个个皆有所了悟。 这还真不是个傻的。 待时辰差不多,不等这内苑说话,宝掌柜的就来了,说伯老爷叔老爷那边有请夫人过去见礼。 苏苑娘这厢刚与内眷们用过早膳,口还没漱,宝掌柜的消息就送来了,不想让人等,她漱好口就与众人告辞,她一走,内苑众妇三三两两的按合得来的坐做一堆说话,难免要评断这刚见面的主府夫人一句。 不傻,是个明白人,那性子是个给几分好就还几分好的,之前的事哪怕是她做出来给人看的,一对价值千金的飞凤镯说送就送,说明她就不是个小气的人,绝计要比蔡氏那个见利是图,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要强百倍。 常家这次有身份来参加婚宴的内眷都是正妻,皆是在家里掌着家的,这次大宗少年家长成亲,夫妇二人皆来得正式的,一为礼,二也存了点想看看家主夫人的心。 妇贤,家和,之前老家主随着性子来,常府还能勉强维持住样子,托了当家夫人樊夫人是个能忍辱负重的性子的福。 大前年樊家被派守最西北边疆,与临苏远隔万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被召回,樊家已当不了少年家主的后盾,可能还需家主在京都大肆出力运作召其回来,而苏家很有能耐,但这位苏氏女不是本家女,她是分家的人,还是被外放出家族当替罪羊羔家出的女儿,到底能帮得了常家几分还说不定,眼看常家本家有几分起色,想着常家家族以后的几位族老们还是更寄希望于这位当家夫人是位能当家的贤妇身上,这才是福至子孙族人的正道。 如若当家夫人不行,他们也想早就准备。有族老就希望从自己身边出女进常家,帮着家主打理家事。 但此为下策,此前常家就是因宠妾灭妻伦常不分,嫡庶不显,才招来了樊家的大闹,如若苏氏女不是一无是处,这让妾室来分权的下策万万不能出口。 这次常家各分支来的人多,想法也诸多,几个族老碰面之后一商量,尤其在见过苏谶之后,他们也觉得此事还是从长计议,静观其变的好。 当然,这当家夫人还是要见的。 苏苑娘过去的时候,那几个族老已得了自家夫人着人悄悄送过来的话,得知不是个傻的,而且有几分聪明,五个族老叔伯当中,有那一两个是明显满意的,下人一退,有那与常伯樊走得亲近的族叔就对常伯樊坦言道“你叔祖母送话来,说你得了一个聪慧明礼的妻子,苏老爷我已亲眼见过,如传言一致,是个气度极其不凡的大文豪,胸中藏丘壑,笔下有山河。你这福气着实不浅。” 樊家没了,来了一个苏家,老天就是要帮他。 “承蒙叔祖、叔祖母看得起。”常伯樊温文回道。 “传言有假,不是个傻的”一伯祖父抚须道,傻字一字随便就出了口,话语颇有些不客气。 常伯樊朝他望去,微微一笑,未明真假。 这位伯祖父辈分虽高,但只是小宗庶支出来的人,他高的是辈分,不是身份,本家敬他七分他就得七分的敬重,给三分,他也就只有三分而已,遂常伯樊不答,他心下恼怒,但也只以面上不好看,斥责的话却是不好话,只是当场拉下脸来表示他的不悦。 在场的人,谁以后看重,要走动,常伯樊离下定主意已不远。这伯祖父一家在广山一带过的很不错,为家族中事出过几次银钱,加上他的辈分,这几年在族中很能说得上话,但说得上话和辈分不是常伯樊最为看重的,他看重的,是能听话跟着他走的。 这伯祖父一系,看来还是适合守着广山。 “六公家的叔奶奶都说是聪慧明礼了,她眼光高,能入得了她眼的想来就是极好的了,”另一位叔祖父笑眯眯地开口,捧了先前说话的六公,又顺了常伯樊的心,“老夫都有些等不及要见人了。” “是,凌志叔公。”常伯樊也不避忌太多,府内他会这段时间尽量留在家中帮苑娘过渡过去,府外他也不藏掩对她的爱护。 敢说她的,开口之前,得先惦量惦量自己的份量。 “你们这脑子,不是我说你们,这几日的事是谁操持的人不聪明,人不贤惠,你当你们这几日嘴里嚼的食是天上掉下来的”这厢,一直在一旁打着盹的另一个簇老睁开眼,咧开门牙没剩两颗的嘴笑骂道“年轻大了,都老糊涂了不是” 他牙掉的多,口齿模糊说话不清晰,说话还很不客气,但诸人一听明白他的话,就是个个都骂到了,就是那脾气最硬的,也不敢回一句话顶半句嘴。 他是常家现在辈分最高的,过年九旬的老寿公常文公。 这厢他们说着的苏苑娘在过来的路上,宝掌柜紧随在她旁边,把等会儿她要见的人一个一个说着。 因要谈及的人多,宝掌柜说的甚快,唯恐少说及一人,苏苑娘见他这急着走又急着说的,就放慢了脚步。 没两步,宝掌柜就察觉到了,朝她感激一笑,道“夫人,不碍事,小的赶得上。” 苏苑娘大概能猜到等会儿要见的人,如她所料不假,其中有一个脾气最暴躁的,还有一个最为阴险的,他们召她,去早去晚他们皆会多想,最是小肚鸡肠不过,是以按脚程走是最好,用不着多快,她便与宝掌柜道“我走的就是这般快,不用太匆忙。” “是是是,是小的着急了。”宝掌柜着急把人带过去,忘了夫人是个娇女子,拍着头自责了一句。 “你接着说。”无碍,尤其他还是宝掌柜,苏苑娘对与她为善的人,从不计较。 宝掌柜就说了,之前只说到了德高望重的叔曾祖父长寿公常文公,现在就要说到广山的伯祖父常守成,守成公了。 守成公之后就是叔祖父常福六,常六公。 常六公之后是一另个叔祖父常凌志,凌志公。 最后一个是几位族老伯叔公中年纪最小的常青远,青远公。 他这一说,苏苑娘心里有了数,宝掌柜的说完,他们正好也走到了常家客舍的大外堂外面,这时候已有仆人迎来,苏苑娘瞧了满头大汗的宝掌柜一眼,朝他点点头示意,便朝那些当面行礼迎来的仆人们走去。 “这位就是我们主宗夫人了小的见过夫人” “见过夫人。” “见过当家夫人。” “你们别过来,”一大群人围过来,十几二十个眼看像管事小厮的人一窝蜂地涌过来拱手作揖拢手心,意欲讨赏,知春抿着嘴挡在前面,在后面一瞧不对的三姐儿也已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像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拦着身后的苏苑娘等,瞪大圆滚滚的双眼泼辣地喊“一群作小的大老爷们往我们娘子面前挤,还有没有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 24 章 留下的只有三老,这厢时辰不早, 族老们也要出去见亲戚了。 常福六是几个族老当中与本家关系最为和睦的, 他是个随和性子,本家不跟他走动, 他平常心待之, 走动了,他也高高兴兴地来, 不会多想, 这次本家请他, 常福六是带了诸多礼物来的,给新娘子的那份尤为贵重,临走前他笑呵呵把新娘子的那份见面礼给了苏苑娘, 还道了一句“娃娃, 不哭, 乖了。” 常福六和常凌志这两个族老扶着常文公,先行一步。 常伯樊也要走, 留下来明显是与苏苑娘有话要说, 等三位族公一走,他朝守在门边的南和颔首。 片时, 留在大堂的人皆退了下去。 “等会儿到了宗祠, 不管有人说了什么, 你皆不要回应, 有我。”常伯樊说罢, 见她垂眼不语, 低头去就她的眼,看她“可好” 苏苑娘摇头。 “不好” 苏苑娘点头。 “为何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祖宗的地方,你轻易张口,会有人说道你。” “不怕。” 常伯樊哑然,片晌,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苑娘,苑娘。” 先前他还追寻她的眼,现在竟不敢看她那双无动于衷、无情无欲的眼,常伯樊伸手拦住她的眼,叹道“你不怕,可为夫怕。” 众口铄金,等到千夫所指,到时他就是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挡住众人对她的指责。 你也别怕 “老爷。” 外面有人叫他,苏苑娘顿了一下,拉开他的手,抬眼看向他。 他在笑着,就是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 “我知道了。”苏苑娘见他难过,把拉开他的手拦到了嘴上,眼睛直直望着他。 她不会乱说话。 拦了片刻,她放下,补道“在里面不会,在外面视情况而定。” “苑娘” “我不是真正的木头人,”是以她会说话,会动会回应,“你别担心,我知道哪些地方不能说话,哪些地方可以说话。” “老爷,”不等常伯樊说什么,外面宝掌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珉二爷有急事找您,要跟您商量一下。” “来了。”常伯樊扬声道,他摸了摸径直傻呼呼看着他的妻子的脸,到底没说什么,低头在她秀发上闻了闻,接而放开手,大步去了。 他无法时时看着她,只能暂且由她去了。 常家的祭祖就是仓促,声势也十足。 百人的牛皮鼓青铜锣一响,紧随着常家的青铜钟被常氏子弟撞击出声,一道接一道,接连响了十道钟声,整个临苏城都听到了那浩大的钟鸣声。 近乎整个临苏城的百姓皆往常家这边涌来。 临苏城大户人家但凡祭祖,会沿路散发纸钱,中间还夹散着真金白银的铜钱,这算是祭给下面祖宗用的阴钱,但总有穷苦的百姓争相争抢这些能拿来花的银钱。 常家是临苏城最大户的人家,是以这祭祖的钟声一响,整个临苏城的人能来的都来了。 抬祭品往宗祠的路上拥护不堪,好在常家提前就派出了开路的仆人在前开路,这一路才得已通行。 饶是事前已做了那万全的准备,也总有那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一个常家族人突然病发,叫走了苏苑娘身边的宝掌柜,等苏苑娘安排好轿子送走了一道去宗祠的内眷,到她就只剩一辆无人抬的轿子了。 “奴婢不知宝掌柜哪儿去了,找都找不着。”整整半天,不知见了多少人,之前一群人围在大门前,知春还要找才能在人群当中找到他们娘子,现在人一送走,却连多余的一个下人也找不到,知春混乱极了。 “这边这边。”说话间,与知春一道出去找人的胡三姐拖了两个人跑来,她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追赶他们的通秋。 “娘子,我找到人了。”三姐儿拖着人跑过来,见他们太慢,便脚下用力,一带二,把人强行拖带了过来。 那两个下人一到跟前,当下脚一软,跌倒在地。 “知春妹妹,你没找到人”胡三姐一看人不齐,转身就跑,“娘子我再去找两个。” 说完她一阵风地跑了,通秋还在半路,等三姐儿从她身边过去,她不知是跟上还是回娘子去,茫然了一阵,等看到娘子朝她招手叫她回去,这才得了主心骨,朝自家娘子跑去。 没多久,不知三姐儿又从哪找来了两个,驱赶着他们抬轿,半路见抬轿的人有气无力,三姐儿着实看不过眼,还上去帮着抬了几步,如若不是知春拉扯,她还想抬到头。 壮丁们被她这个娘子一激,一步都没脸歇,竟也没比那前行的慢,很快把轿子抬到了祖祠处,还早了半数先出发的几步。 苏苑娘还能招呼后到的半行人,带她们去女眷停留的亭子等候吉时。 祭祖的主祭没有她们女眷的份,只有等到礼毕进宗祠向列祖列宗献祭品的时候,她们方才能随献礼一道一并进去。 很快吉时就到了,锣鼓声和鞭炮声响震天,之后这次有主掌礼宾的同氏族人过来知会有身份的内眷上前去拿供品,进宗祠祭祖。 苏苑娘紧随在前面的两位族老老夫人后面,拿了一盘供果。 前去抬供品的人太多,她回身的时候,突然莫名有人在她后面伸了一腿,拦了她一脚,苏苑娘险时栽倒,就在转瞬间,她稳住了身形,当下按直觉边上伸了伸脚,往下狠踩了那地方一脚,随即也不管踩没踩到人,双手奉着供品,跟在了前面族中的两位老夫人身后。 “哎呀”她身后,有人哀叫出声,倒在了地上,连带带下了她身边的一波人。 惹得那出事的妇人一狼狈爬起,朝那最先倒下的妇人怒道“唐桂花,你挤什么挤就是你,你先挤过来的,你是不知道按规矩来吗” 供桌前因倒下了几个人一团乱,等苏苑娘前面三个人跟着族中先入宗祠的男丁鱼贯进了祠堂,后面的人尚未跟上。 先进去的是族中身份最为要紧的,族老首当其冲,等三份供品单零零呈到供桌前,后面就没了动静,就是那慈眉善目的长寿公常文公,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进祠后面之事,近乎无声。 苏苑娘一路未出一声,被写到族谱上的时候,她被叫上了前,该跪则跪,该磕头就磕头。 出来后,一看到那被撤下的供桌前跪着的妇人,她转身就走。 她先回了常府。 后面有人问道她,也皆知她回府主持之后的家宴去了。 一回到府里,就有人过来要见苏苑娘。 来人是常守成的儿媳妇,那跪在供桌前的妇人的婶娘。 苏苑娘没见,忙着处理内务的事,让人等着。 来人催了又催,在苏苑娘吩咐了柯管家好几桩事后,又着人来催了。 柯管家来见夫人三次,两次就听到了婶夫人要见夫人的事,他知晓是什么事情,本不想开口,但这事让他撞着了两次,他不说也不好,便指点夫人道“夫人,要不您就抽空见上一见罢” 柯管家含蓄道“到底是一家人,您要是不说上一句话,就要被人道不通事务了。” 苏苑娘无动于衷。 她有通事务的时候,且且饶人,处处替她们周全,但末了,还是得了一个不通事务的名声。 经一世,她要是还不明白无论做得多好,总会有人说她不通事务的道理,她上一世就白活了。 总有吃不到想吃的果子的人,得不到便宜的人,看不惯她的人说她不通事务。 那种通饶了害自己的人事务,首先,让这些畜生先自个儿通了再与别人说也不迟。 “夫人”见她不语,柯管家催促了一句,不由有些着急。 怎么先前好好的,这就又呆上了 “你可知那人是为何倒下的”苏苑娘抬眼看向口气急的柯管家,不等人回话,她接道“是她先伸腿绊的我。” “啊”柯管家不解,疑惑,“这是为何这好好的怎么会” 会害您呢 “你何不去问她”苏苑娘定定看着常家的管家,反问道“我是你们夫人,你不先问她,为何先问我” 不先站在她这边,倒是先站在了人家那边着想。 “你是哪家的人呢”苏苑娘说完,也没想着得到柯管家的回答,只是觉得可笑,说着,她也笑了,与自己低低说道“从不让我顺心,却想事事让我让你们顺心,但凡有一点让你们不满了” 多大的功劳多大的好都没用,皆是她的不识时务,不通人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 25 章 苏苑娘的话太轻,柯管家只听到了最前面的那句话, 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他是常府的老人了, 是跟过老夫人,替老夫人办过事的。 他还能害当家家主夫人不成 还是不懂事啊, 因她的话, 苏管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面上还是恪尽职守道“夫人, 老奴有句话知道不当说, 但看在老爷的份上, 还是想多嘴两句。” 这府里,倚老卖老的何止一两人。 苏苑娘冷然看他。 柯管家无奈禀道“您是老爷八台大轿抬回来的当家夫人,俗语云道不看金面看佛面, 您才进府, 看在老爷的面子上, 在这当头,有谁有那胆害您尤其是那明日张胆的害退一万步说, 就是有这事, 您也不能不见人啊这府里您才进来,总是要交往那三三两两说得来话的亲戚的, 这打头几天您就不见人, 往后您怎么在这府里过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这些话, 老奴斗胆说来, 是罚是骂, 您尽管吩咐就是。” 说罢, 柯管家佝偻着腰,一拘到底。 他也是恪尽职守了,至于夫人要不要领这个情,就看夫人的了。 她这不见人,不说远了,就说等会儿出去吃席,柯管家都怕有那人拿这事疏远她。 柯管家说得很是义薄云天,如若苏苑娘上世没被他这架式哄住过,怕是得再信一回。 “还有事吗”苏苑娘别过头,看着帐薄上还未凝结的墨迹,“没事出去做你的事。” “啊”柯管家始料未及,明显错愣怔住,片晌才缓过神略显慌乱回道“没,没事了。” 要走时,他顿住脚步,回身回道“就是等会儿族里众夫人们吃席的时辰也要到了,您得” 出去一下,也得入席。 她这等不给亲戚面子,外人是会多想的,这能陪着各位爷出来走亲访友的各家夫人们,哪个手里不握着几招几式等会儿碰面了她就知道了,唉,夫人是不知他苦心呐。 柯管家尚不知当家夫人在客舍那处见亲戚的场面,以为她这不通人情的性子出去了,会被人吃了还不知。 “知道了。” “那,老奴出去了。” 苏苑娘冷眼看着他出去,他一走,知春把通秋之前端来的阳春面抬到娘子面前,“娘子,快吃,要凉了。” 苏苑娘颔首,拿过筷子,想着等会儿出去了她们也没有吃的时间,与她们道“趁这会儿,你们把肚子填了,不用出去了,就在方桌上用就是。” 苏苑娘坐的主八仙桌旁边还有一张小一点的方桌,方桌上摆着三个盘子,里面皆放着吃的。 “欸。”之前娘子让通秋去拿吃的,也让她们把她们的份拿了,饭菜是从胡娘子那边拿的,娘子自个儿开的小灶。知春也不知娘子早上临走前为何要作此安排,但一想之前把人送走了,她们娘子却连抬轿的人都找不见一个,便想还是自己人靠得住,还好娘子早做了安排。 出了那事,等会儿席面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好生吃几嘴。 “娘子,是她伸腿绊您的,我当时候在旁边等您,看得清清楚楚。”知春看娘子吃起了面,在旁道。 “就是就是。”胡三姐虽没看到,但这拦不住她吃着饭也不忘随声附和。 她们娘子才不会说谎,在她们娘子那里,一是一,二是二,绝没有那冤枉别人的说法,她们娘子身上就没长那根说谎的筋。 倒是胡三姐从小就是个趁风扬帆、见机行事的,她为了吃食诳骗过娘子好几回,后来如若不是良心过不去,她们娘子那再好的东西都能给她骗来。 “啧啧啧啧,我娘这饭做得越发粗糙了。”吃着,三姐儿一筷子夹了三四块老肥肉塞进嘴里,不忘说道她娘的厨房活。 三姐儿这一打岔,知春被她说得头疼。 现在只要三姐儿一开口,知春就感觉她脑门疼。 知春定了定神,看她们娘子静静着看着三姐儿,样子有说不出来的恬静,脸上哪瞧得出刚才被烦心事缠着的冷漠。 这才嫁进来几天啊,就没安宁日子过了,连了冬都变成了那个模样,这常府,也不知是真的好,还是不好,知春在心里叹了口气,嘴里催着安静看着三姐儿的娘子道“您快吃,等会儿又有人要来了。” “你也吃。”苏苑娘这下对三姐儿感觉有些熟悉了。 是了,三姐儿就是一个有声有色,活龙活现的人。在她那里,好似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是以胡娘子打她,她能逃出家去,吃饭的时候不忘回来吃饭;家里人要把她嫁给鳏夫了,她敢一去而不回,当了兵还做成了将军。 上午没人抬轿,也是她风风火火出去找的人,也不知是从哪拖来的,她都忘了问了。 “娘子,肉老好吃了,您要不要尝一块”三姐儿看娘子看她,不由笑嘻嘻地问道,也不觉得娘子会嫌弃她。 “你吃。”苏苑娘摇头。 “娘子,回头姑爷问起,我就跟姑爷说我看到的,姑爷会相信您的,他对您那么好。”知春去吃饭前,不忘宽她们娘子的心。 还要告诉他是了,柯管家会说的。 “你去吃。”苏苑娘没回知春的话。 “是。” 午时中,常府备的席面准时开席。 这午时中的席面,是祭祀回来吃的饭,桌面上酒肉不会少,但不会上太多主菜,真正的大席是傍晚的那一场,抬进厨房的牲畜到时都会抬上桌面,大菜硬菜一个都不会少。 光这吃,常府一天要出六百两银子出去。 苏苑娘掌家之前是一天一千两出头一些,帐到她手上,她调节了下采买的人和地方,又加上她庄子所出了一些,大约省了一小半下来。 出去看着围着席面的人高声笑语,人声鼎沸,苏苑娘心道那四五百两银子也没省出什么来,与前世一般,她做得再好皆是应该,不见一个管家认为她应该见的外人,就是不通事务。 难怪前世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手段,常府也只走出了京都那一支出来。 这是一个怎么养都养不活、养不熟人的地方。 “夫人,夫人”苏苑娘带着丫鬟们往内苑备的内席走到一半,迎面就见南和跑了过来,一立定在她面前就眉开笑眼道“老爷让我回来告知您一声,今日他也在府里陪家客吃酒,片刻用过饭就回去歇息。” “好。” “那老爷的话给您送到了,小奴走了。”南和给家主往苏府跑过无数次腿,但以前他能见到夫人的次数不多,往苏府送东西也不能见到夫人,这下能天天见到了,不忘偷偷地多瞧一两眼。 夫人是真好瞧。 南和跟了家主多年,是最为知道家主为何心悦苏家小娘子的人,也是府里最为想跟夫人走近一点的家奴,可惜老爷夫人大喜,他在老爷身边,里外要跑的腿比谁都要多,连好声跟夫人说几句话的时机都没碰到过。 这下他颇有些依依不舍地走了,心想等忙过这阵,一定得找个时机到夫人面前凑凑近乎,多拍几句中听的马屁。 “娘子,姑爷这是”南和一走,知春跟在娘子身边忧虎不已,有一些害怕姑爷也是来说道她们娘子的。 “回来睡觉。” “啊” “睡觉。”睡觉啊,苏苑娘看知春一脸茫然,顿了顿,道“喝多了回来睡一觉,晚上还有大宴。” 以前也是这样的,他一回来就是府里有事,吃完了这一场,眼看还有下一场,他最喜中途回来睡一觉,有时还非要拉着她不可。 “啊,奴婢知晓了。”说是知晓,知春更茫然了。 她们娘子是怎么知道的 常府里以往在蔡氏手下做事的人多,摒弃了那些,苏苑娘挑了两个守门带路的婆子,也没挑那手上管着事的。 常府在蔡氏手中多年,上梁不正下梁歪,蔡氏死要银钱,底下只要是手上管着一两个人的皆有样学样,对手中的人竭尽苛刻之能,千万百计算计他们的月钱,而蔡氏还能在这事上得一些管事的孝敬,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差没明着助涨他们的气馅。 就好像府里下人打破一个碗要罚三文钱,贵了的还得往贵里赔。那三文钱的一个寻常的碗,外面两文半能买一个连花色都不带变的崭新的,曾有仆人打破碗,悄悄从外面买回来补上被人发现,就被管事打个半死逐了出去。 此类的事,常府在暗中早发生过很多次了。 这府里,没经手过此事的人怕是一个都找不出来,眼前苏苑娘便只挑了两个做事的,再从长计议。 那两个婆子倒是珍惜这次在当家夫人面前冒头的机会,一连几天皆是有吩咐就立马去做,立在跟前也提着神察言观色,遇到不该听不该见的,还不等夫人身边的丫鬟吩咐,就已自行规避了。 这厢她们带路,苏苑娘很快到了内苑,一众人正等着她开席,里头就有苏苑娘早间见过的族叔奶奶,那位送她金镶玉环佩的表婶的姑母,一见到她,老族叔祖母就朝她招手“当家夫人来了,快来叔奶奶旁边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 26 章 内苑摆了六桌,坐了连带小儿在内的六十个人, 本吵嚷得很, 苏苑娘一过去,瞬息静了片刻。 “嬢嬢。”半路, 有小儿看到她, 抽出嘴中含着的手指,指给身畔的娘亲看, 他见到一个嬢嬢了。 苏苑娘朝他看了一眼。 待坐下, 她朝那叔奶奶叫了一声, 转头朝知春道“叫厨房给每桌多送一碗八宝碗、一碗扣肉来。” 八宝碗和扣肉皆是甜的,孩子爱吃。 “是,奴婢这就去。”知春领命, 打算自个儿去厨房催过来, 又怕三姐儿乱说话, 拉着她到一边朝她使眼色,“招娣姐姐, 你只管看着, 别多话。” “晓得,妹妹只管放心。”胡三姐拍胸给她打包票。 知春瞄了她那没有起伏的胸一眼, 摇摇头去了。 这厢在桌的人都听到了苏苑娘说的话, 隔的远也从别人嘴里知道了, 不远处有人笑道“这是大当家的夫人知道孩子爱吃, 让人上的呢, 三儿, 快去给你当家婶婶说谢。” 孩子害羞,躲在娘亲怀里没有过来,苏苑娘朝人看过去,只看到了他藏在他母亲怀里的半个身子,便朝那位母亲颔了下首。 那位母亲便也忙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苏苑娘收回眼,正好外面响起了鞭炮声,这是可以动筷子开席的征示,等鞭炮声响得差不多些时,苏苑娘便拿起筷子,朝那位在坐身份最高的叔奶奶道“可以动筷了,您想吃什么苑娘给您夹。” 她没让出第一个动筷子的权力,也没打算夹给自己。 “年纪大了,牙齿不好咬不动什么了,给我夹点软的,侄孙媳妇,给老身夹块米豆腐罢。”那叔奶奶从善如流,很是给面子,就着苏苑娘的话往下道。 “是,这就给您夹。”苏苑娘动了筷子,给她夹了菜,旁的人看她先行动了,这才拿起筷子,这席便是开了。 连接给老夫人夹了小半碗菜,苏苑娘在老夫人的劝说下方才自己就食。 通秋要过来服侍她用膳,被她摇首劝下了。 这一顿饭,膳间苏苑娘未多言语,众人见她不开口,不好相互多言语交谈。 但见她给老人夹菜夹得勤快,看到小儿夹菜不便,还让丫鬟下人过去帮忙,就是有孩子打翻了碗,她道的也是无妨,还吩咐下人打水过来给孩子洗脸手,这人是寡淡不事声张了些,可这上尊老下爱幼着实挑不出错处来,还显出了大家闺秀的气度来,这众媳妇间看在眼里,琢磨在心里,心道常府府里的这天确实变了,估摸蔡氏再如何使力,哪怕把娘家请来也翻不出第二块天来。 看来,蔡氏那边是不用想着走动了。 有心往本家常府府里走动的一些旁支媳妇这下心里有了数,等到膳毕,又见府里当家的差了人过来请她回去说话,这下等不及了,不少人出头跟苏苑娘说话,跟她寒暄家常话。 苏苑娘也不多言,只管停下听她们说话,间隙朝她们点点头,末了朝长辈们告行了一句,就退出了席面。 她这一走,整个内苑轰动了起来,顾不上当桌还有长者在,有那常家的媳妇拍着大腿喝道“不用想了,落实了,她就是以后那当家的。” “听说这几日皆她一手操办着,之前的那几个掌柜也是听她命令。” “别说,跟我打听到的没差。” 内苑嗡嗡不断,这下就连那不知道的都知道蔡氏的大势彻底已去,难以翻身了。 这新媳妇,不是个傻的 且看起来,还不好对付。 苏苑娘出了门来,依稀能听见身后有人在言道她。 知春有心想跟她们娘子说话,但路间来往人颇多,前面还有来请人的管事在,人多耳杂,她便止了嘴。 等到了飞琰居,这话更是不能说了,姑爷已回,还换了身常服,盘腿坐在内卧后窗的榻椅上,前方长桌上摆着一炉煮茶。 姑爷一见到娘子就微笑不止,毫不见一点愠色,那桌上仅又只放着两个杯,知春放下心,又识趣拉着好奇的三姐儿,朝明夏、通秋使了眼色,带着她们三个出了内卧。 “苑娘。”常伯樊坐着没动,喊着苏苑娘,微笑不已。 苏苑娘一见,就知他是喝多了,头是昏的,可能还不一定能看清楚她的脸,只能知道人是她而已。 他就是喝多了,也能让人看不出他喝醉了。 不能让人知道他酒量的深浅,他在外面也不能醉,醉了就要多生不少事情。以前,他是这般与她说道的。 以往苏苑娘多多少少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如今重温往日情景,她好似又多明白了一些。 他在看着她笑,可能还看不清楚她的脸,仅知道她的人,他就在笑。 他是欢喜她的罢,所以一看到她就忍不住高兴,就好像她一看到爹爹娘亲,就会放下心一样的感觉罢 “苑娘。”苏苑娘没过去,但见他又在喊,朝她微笑不休。 “苑娘。”他又喊。 一声声地,苏苑娘禁不住他的喊,走了过去。 一过去,他就抱住了她的腰,整个人往她身上倒,“苑娘。” “苑娘苑娘苑娘。” 他炽热的鼻息嘴唇染烫了苏苑娘的腰,他喃喃着她,头依在她的腰处不动了,苏苑娘迟疑了好半晌,方才伸开双手,抱住了他的头。 “难受”苏苑娘看出了他的难过。 “头疼。”常伯樊更是把头往她怀里探,想把自己揉进她的骨头里。 “你喝多了。” 常伯樊低低地笑,深吸了两口气,拉着苏苑娘往榻上坐,又把头枕在了她的腿上,拉着她的手往头上按。 还跟前世一样,就是酒醉难受,还是能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苑娘,头疼,帮我揉揉。” “苑娘” 苏苑娘怕他再喊下去,终究是动了。 “吁”她这一动,常伯樊长舒了一口气,闭着眼喃喃“苑娘,你的手真软。” “苑娘,我想了好久了,好久好久了。”他又道。 前世苏苑娘忙着绞尽脑汁替他揉额头,让他好受些,这世她手法已有生疏,但只是手生,不是不通,这下还留有心神,把他的话听进了耳里。 “想了好久”她看着他闭着眼的脸。 “欸,好久。”常伯樊喃喃,这话过后,他沉默了片刻,忽又起声,似是在呓语“想有你陪着我,我就有人陪了。” 你有的是人陪,只是 苏苑娘顿住了手。 只是,他不想罢了。 多年夫妻当中,他只有她,爹爹道他心悦她,更与她言道过,他娶她进门,还想苏家帮他,是不能行纳妾之事的,苏苑娘一直当他身边无其他女子,是他对她父亲,对他们苏家一氏的承诺。 “你有人陪,要不”他的呓语,让苏苑娘有些难受,比他的哭还让她难受,她蓦然心软,低头把他脸边的一根发抚到他的耳后,“你找个你欢喜的陪罢,你可有中意心悦的你找她回来罢。” 我不拦你,也会让爹爹不拦你,如此我走了后,还有人陪着你。 苏苑娘说着,这时,常伯樊突然睁开了眼,如此同时,忽地一下,他的手同时抓住了苏苑娘搁在他头边的手。 他定定地看着她。 苏苑娘亦然,直直回视着他,毫无闪避之情。 良久,等不到她躲避的常伯樊哑着嗓子道“我找回来了。” 说罢,他闭上了眼,松开了苏苑娘的手。 他找回来了,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让岳父认同,让岳母愿意,他一年到头在外奔忙不敢懈怠停歇片刻,为的就是让她的父母看着他有能力给她一个荣华富贵的一生。 他拼尽全力,找了她回来。 常伯樊闭着眼,用尽所有的克制,不去想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他,没有他那般心悦她一样心悦于他这个事实。 不能去想,想想他就喘不过气。 他的苑娘,穷尽所有努力得到的妻子,居然不爱他。 她不喜欢他,不喜欢常家,她想另外找个人陪他。 常伯樊闭着眼,无法自抑,痛苦笑出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 27 章 他的笑,刺痛了苏苑娘的心。 她有些不知所措, 低头看他, 心中一片茫然。 她知道他在难过,可到底是为何呢 她总是不太懂他。 苏苑娘见不得他如此难过, 她茫然, 但也想宽慰他,便探身往下 常伯樊睁开眼, 看见了一片贴着他脸的洁白皮肤, 白皙的皮肤往侧一点, 是她那双没有波澜起伏的黑眼。 这一刻,常伯樊心中突然惊喜丛生,那剧烈起伏的悲喜中, 又深深藏着几丝劫后的侥幸与庆幸。 便是她心中无他, 又如何呢她终究成了他的妻, 成了与他同床共枕,还可抵死缠绵的妻。 就是心中无他, 她还是会安慰他。 就像她小时, 明明不认识他,还会只为他喜欢, 就把手上珍爱之物送给他。 就是她心中无他, 她还是会待他极好, 见不得他受难, 来为难他。 “苑娘。”常伯樊欣喜地叫着她, 起来把她压在身侧, 与她交颈共息,不停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又来了,苏苑娘被他压着一块儿歇息,这厢心中茫然已无,只剩无奈。 重来一世,他的喜怒,还是那般变化无常,她还是不懂。 但不懂,苏苑娘现已有些明白这不是他的错,许是她跟不上他,无法理解他 他让人费解,苏苑娘也从未想过,今生还要去了解他。 可他喃喃就在耳边,是那般的欣喜与庆幸,苏苑娘想多安慰他一句,末了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在他的声音后挤了一句“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了头就不疼了。” 也就不会,这般难过了。 “苑娘” “在着。” “苑娘。” 一声声地,他睡着了,苏苑娘安静地等了片刻,觉察到他睡着了方才起身。 起身的时候,弄醒了他,他睁着眼想也不想就抓住了她的手。 苏苑娘没有动,看着他,告诉他“我去拿被子给你盖,被子在床上。” “不用。”知道她不是要走个彻底,离开他,常伯樊闭上眼,咕哝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藏到脑后枕头,再行任由酒意带他陷入睡梦。 “会着凉。”苏苑娘说。 但她这时候说已无用,他又睡了。 苏苑娘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醒来,又不好再搅他的休息,便坐在他身边没动,勾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慢慢喝着。 等知春捧着水盆悄悄在门口喊她时,她茶水已喝过一盅,知春一叫娘子,她是松了口气,忙叫人进来。 知春给她们娘子洗脸的时候,见娘子的手一动,她们姑爷的脑袋就跟着动,怕惊了姑爷的觉,她忧心忡忡,手脚放得越发地轻。 走时,她连低声说话都不敢,只敢在娘子耳边耳语“柯管家的来了,同来的还有那绊您脚的那家亲戚家的人,有好几个人,奴婢只跟南和大哥打听到说是他们来给您赔罪的,他们都被南和大哥拦下了,南和大哥说您跟当家的午歇,等歇好了就见他们,娘子,我听着南和大哥的意思是姑爷等会儿也要见他们,您觉着呢” 怕是。 苏苑娘朝她浅浅颔首。 “姑爷跟您是怎么说的是什么意思”知春还是有些担心,她是经自家夫人亲自调教过的,她随娘子过来前夫人也吩咐过了,常府里那些娘子不上心的事情,她一定得要替娘子上心。 知春来之前还有几分把握当好娘子的耳目和手,可在常家呆的这几日,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会做主张的娘子,亲戚多得让她头昏脑胀记不住的常府,还有变得让她不敢认识的了冬,事情接二连三皆让知春惶惶不已,心中早没了主意,现在只盼着娘子有主意,她跟着照做,如此到了夫人面前,就是她做错了事,也有娘子在前替她挡着。 苏苑娘听出了知春话里神情里的担心,她朝她的大丫鬟摇头,出言安她的心“他不会怪我。” 这一点,就是他不说,她也能知道。 前世她身在局中,许多事看不明白也看不分明,这世再回想,他一世没怪过她什么。 见是她不见,走也是她要走。 是以后来兄嫂说他对她情根深种,她没有不去信,只是觉得那种情,于她无用,她不想要罢了。 “真的” 苏苑娘点头。 “那奴婢心中那块石头算是落下了。”知春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露出笑颜,“奴婢就知道,姑爷怎会怪您。” 这话,听着怎么前后有些不对呀苏苑娘看着她的丫鬟。 “您可要用些点心”这厢,知春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也不耳语了,敢站着轻声说话了。 “不了,我眯一会儿。” “那奴婢去了。” 知春欢欢喜喜地走了,脚步里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前世苏苑娘当她的这个大丫鬟稳重精明,以为她这个丫鬟比她小几岁,却要比身边的丫鬟们、甚至比她要厉害许多,不用她吩咐就能处置好许多能让她为难的事情。 但看来,小丫鬟其实就是个小小娘子,是个还没长大,还要担心许多事的小娘子。 前世,她是不是让知春为难了知春终归是下人,行事不便,替主人出头的时候,可是受过委屈 心想着,苏苑娘看着丫鬟的背影,僵坐在了原地。 她好似,错的不少。 苏苑娘回过头,看着高大的男人蜷缩在榻椅上睡着的脸,不知他在梦中碰到了什么好事,嘴角微微扬着。 他在笑着,这种笑,跟平时看着她的笑不同,跟那些他对着外人的笑更不同。 这种笑,就像早晨的蝴蝶,在朝阳照射的花丛中飞那般轻快,快活。 他是开心的。 记忆当中,后来的他似乎再也没有这样笑过。 她都不知道,她去京后,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因为从那天开始,她再没见过他了。 她不愿意见,因为太恨了,她讨厌那个掌管着害她失去娘亲儿子的常家的他。 “唉。”那一生啊,那一生苏苑娘直到死前她都无法释怀,就是知道他错的地方少,她与兄嫂都没有原谅他,有些事是无法原谅的,她也以为她决没有原谅他的一日,可现在想想 想想,那一生的后来,他的伤心难过只会比她多罢 人的一生,太复杂,太难断了。 苏苑娘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脸,在嘴里又无声叹息了一记。 她是傻的,不经事不懂事间,做错了许多事。他也傻,这辈子她要挣脱开去,但愿这世的老天爷也能大发慈悲,让他好过一些。 常伯樊出门时,眼角眉梢皆含着温情脉脉,南和在门口一等到此等神情的老爷,一个箭步上前,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老爷,您这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啊,您这神采焕发的样子小的看了都不敢直视,太龙神马壮了,一看就知道您这顿午觉就是睡的好,夫人可是费心了。” 这猾奴,嘴里的词可不少,常伯樊笑瞥他一眼,朝里望去。 苏苑娘被知春扶着出来了,踏出门槛的时候,常伯樊伸手去扶她,苏苑娘眼看知春速速收回了她的手,让他接手了过去,就朝知春看了一眼。 知春缩着头,往后退了退。 她就不跟姑爷争娘子了。 “我要去吗要不不去了。”苏苑娘心道对知春的好,就是让知春少为她费些心罢,她抬头,朝扶着她手臂的人道。 之前见常守成那老人已很不愉了,恐怕已有人打听出她对那老家伙不恭了,现在他的孙媳妇犯了冒犯祖宗的讳事,她不见人,不让人求情求到她面前来,知道的那些人不定怎么说她。现在她随他一道去见常守成家的人,也不会改口,到时只会让他更为难。 “去罢,无碍,有我。”常伯樊朝她微笑,看天边雨水已收,天空放晴,蓝天湛蓝,白云悠悠,倒也好看,便与她道“苑娘,看看天,放晴了。” 苏苑娘不由抬头。 看了两眼,觉着好看,想着头上那朵白云的形状像极了扯着脖子向天打鸣的公鸡,同时转过头,看着他道“你还没问我为何要对那位守成公老人家不恭。” “嗯”常伯樊沉思,走了两步,虚心请教道“是不恭吗” 是啊,若不呢 苏苑娘不解。 “我还以为你只是看着他讨厌。” “也讨厌。”非常讨厌,当下,苏苑娘想也不想接话道。 “哈哈。”这就是他的苑娘,当即,常伯樊朗声大笑出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 28 章 苏苑娘心里只有见常守成家人的事, 对于常伯樊的莫名大笑,她没有追根究底之心,连个不求甚解的意思也没有,只当听听就过。 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想不明白, 暂且不去想就是。 苏苑娘脚步不由加快, 后面的人慢了,她还回头。 常伯樊奇道“苑娘不是不想去” 苏苑娘觉得他的口气颇有些哄孩子的意思, 待顿了一下,方回他“你已让我去了。” 已要去了, 还不能走快些 苏苑娘犹豫着, 心想自己这个想法在他那里是不是又是不对的。 “苑娘。”憨儿一脸不解, 常伯樊叹叫了她一声, 里头却是藏着无尽的欢喜。 一个反手,他握住了她的柔荑,在她脸侧温声道“是我揣度你了。” 苏苑娘没出声。 她自知自己与常人的些许不同。 许多人说话行事会有的那些规虑, 她皆没有。爹爹娘亲曾道世人皆不同, 这世上没有完全两个一样的人, 世人皆是隔着肚皮过日子, 她想的不一样与常人无异,只是世间那许许多多不同的人中一个再小不过的存在罢了,无甚不妥, 她只管活她自己的便可。 娘亲走后, 曾有一度, 她嫌弃自己的愚笨害了母亲,深深怀疑这个说法,但后来父亲与兄嫂还是宽慰她她没有错,不舍让父亲兄嫂担心她,苏苑娘便做回了自己。 但她已知她与别人的不同。 犹豫了片刻,苏苑娘朝身边的男人道“没关系。” 她被人曲解是常见的事,但那些曲解里有无恶意,苏苑娘心里清楚。 常伯樊没有。 常伯樊等了半晌,等到了她一声“没关系”,他一怔,忽又大笑了起来,情不自禁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畅怀大笑。 他的苑娘啊。 他又笑了起来 笑得如此舒怀。 比起见到他的难过,他的高兴方是苏苑娘乐于见到的,是以就是不懂他为何如此痛快,她在一旁也就静静听着。 他高兴就好,苏苑娘在心中道。 南和在一旁,瞧稀奇地瞧着喜乐如此鲜明的老爷,都忘了路上走路的脚如何抬脚,这厢左脚绊右脚,险些跄倒。 跟在后面的胡三姐看到,也瞧稀奇一样地瞧他。 哟哟哟,恁大个人了,走路还带拐带扭的,要让她老娘来,一巴掌下去,立马打得他趴地走。 胡三姐一想她娘老子来了的结果,自个儿偷乐了起来,知春看到,颇有些无奈艰辛地看了这位脸孔过于生动的姐姐一眼。 也不知娘子瞧上她什么了。 此厢客堂内,常守成的三子常猛揣着手在堂内来回走去,他的小儿子常顺如见父亲因怕见本家家主这般局促不安,扭过头去,不看他。 既然怕,就别答应来啊 祖父他也怕,家主他也怕,全天下,就没有他不怕的人。 但常顺如心中清楚,他怯懦的父亲正好是此次求情的最恰当之人,他老实胆小,家主若是欺负他,说不过去,外面的人会道家主气量小,容不了人。 就是连他明知内情,也怕他父亲被家主刁难,不放心跟着来了。 而犯事的是他嫂子,他大哥都不来的事,他却来了,到底是心软。 常顺如万般嫌弃他的父亲没种,却又见不得父亲在外面吃亏,连带的,他对优柔寡断的自己也厌恶了起来,冷着脸看着屋角的一处,心中全是失望。 祖父不慈,父亲不立,兄长无担当,母亲只会以泪洗面,他在这个家中,看不到以后。 “老爷,您到了,成公家的三老爷在里头呢。”这时,外边响起了门僮清脆的声音。 常猛顿时一个顿步,接又快步往门边走去,脸上挂起了他常挂在脸上的温笑。 “伯樊啊。”一见到人进来,不等人说话,常猛就叫了人,不知不觉当中,脸上的笑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 到了门口,常伯樊率先进来,之前下人没告知他守成公家来的是哪一位,到门口听门僮一说才知是守成公的第三子。 是位庶老爷,还是家里那位任揉任捏的庶老爷,家里的好事轮不到他,坏事就会被支出去当挡箭牌了。 没想这次支到他这里来了。 常伯樊在常府长大,从他下地的那一天起,常府里的事就从没有断过一日。 活在阴云下的日子久了,他跟这府里的诸多人一样,难免染上这府里阴郁愤怒的气息,可后来他到底是自立自强了,心性也强韧了些,再回过头去,就有些了解常氏一脉中人的样子了。 “是三叔来了。”常伯樊客气地笑。 “唉。”常猛叹气,陪笑。 “您坐,苑娘,”常伯樊回首,与身后的美娇娘道,“叫三叔。” 等她过来,又跟她解释道“三叔是个和善脾气,难得的好性子。” 他话里的褒意很明显。 “三叔。”苏苑娘福腰,施了一礼,抬头看人,隐约对此人有印象。 她思索了半晌,想了起来,这位三叔,是常守成家的三儿子常猛,苏苑娘记得他,是因他死后,他们家出的一件事。 苏苑娘不禁看向了堂内的那个脸色阴戾的年轻人。 她记得他。 常顺如,常猛的小儿子,就是他在常猛死后,搅了常守成一家安宁,助了她一臂之力。 当年常猛因被人发现与其父的小妾通奸,之后小妾被私刑处死,而常猛被打了几十仗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他死后还没出三个月,就传出了他的寡妻勾引常守成老妻娘家的侄儿不成,羞愧自尽的消息,于是后面就出了此子携人证把祖母、伯母与祖母侄儿告上公堂,道他父母之死,是三人串通所为之事。 原来是常顺如嫡祖母侄儿先前调戏他母亲不成,又被他祖母和伯母所知。祖母嫌弃他母亲不守妇道,但他父亲不认为此事乃他妻子之错,是表兄行为不端,没有顺从其嫡母的意思责怪惩罚其妻,因此更是惹怒了嫡母大人。 而常顺如的大伯母为讨好其祖母,与其祖母一同施计陷害他父亲与小妾通奸,此事一能除掉正好得常守成宠的小妾,二能叫不听话忤逆的庶子一个好看,所谓一箭双雕,而等其父死后,那表兄贼心不死,以为常猛其人都去了,他从此能降服没有男人撑腰的表弟媳妇,结果常猛之妻刚烈非常,当场撞墙自尽,而经常家人的嘴传出来,却是成了她羞愧自尽。 常顺如怒,带着人证上了公堂,此事才被广为人知。 苏苑娘因要处理常守成,因此就此推波助澜,帮了常顺如一把,在那人证反水之前,把他买了回来,让证人证言未变。 此事搅了常家一个天翻地覆,只是后来她没有好结果,常顺如也没有,他祖母和伯母还有那位表舅皆得到了惩罚,他也因不尊祖母被人孤立,没出一个月,他就被厌恶他丢了常家人脸面的几个年轻族子连手绑了起来,喂老鼠药丢了性命。 此事震惊了广山、临苏两地的百姓,常家因丑事更是名声大震。 那时候常伯樊远在京都,等他回来,他没有帮着失去孩子的苏苑娘收拾常守成一家,而是为竭力挽回常家的名声广施粮布做好事,甚至帮常守成一家捐出大半身家挽回颜面。 再后来,苏苑娘就搬出了飞琰居,再也不听他那些有家族才有常府才有以后的大道理。 哪怕已经一世,苏苑娘还是觉得,一个需要牺牲妻子和孩子才能维持的家族和以后,常伯樊要,她不要。 她不要被牺牲。 她收回看人的眼,对上了朝她讪讪笑着的三叔。 前世没有这出事,她没有见过活着的常猛。 “客气了客气了,呃,侄媳妇”常猛试探地叫了她一声,生怕她不快,不喜欢被他这样称呼。 “您说。” 也是客气,这当家侄媳妇没有父亲母亲他们所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啊,常猛那不安的心顿时便安心了不少,笑容略轻松了一些,道“没打招呼就过来叨扰,你别介意啊。” “不介意,”苏苑娘想了一下,与他道“但你等会儿别说求情的事,此事我所有介意。” 她已成了一个不会去原谅伤害她的人的人。 说罢,朝他歉意一点头,她掉头与身边淡笑不语的男人道“三叔是个客气人,你跟他说话罢。” 她就不说了,省得让他们为难。 她的话,让常伯樊哑然失笑,他摇着头,扶她往前方的太师椅走去,不忘招呼常三叔“三叔,过来坐。” 这厢,从他们进来就站了起来的常顺如见他们过来,端起笑,朝俩人拱手“顺如见过兄长,嫂子。” 他这皮笑肉不笑,不带丝毫真意,常伯樊朝他点了一下头,又看了看那位守成公家的三叔,不由摇了下头。 这不讨喜的两位,真真是被摧出来让人出气,替家里挡火消灾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 29 章 “老爷, 夫人, 猛爷, 如公子”这厢, 由柯管家带着,下人奉上了茶。 苏苑娘坐在常伯樊身侧, 垂眼不语,柯管家见着是放心了, 松了口气。 胜在夫人听老爷的话,有他在,想来她出不了差池。 “三叔,喝茶, 小弟”常伯樊端茶, 朝两位示意。 “喝喝喝。”常猛忙不迭端起茶,却入口太急,被热茶烫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常顺如阴晦地看了他父亲一眼,朝常伯樊看去,张口有意别开话题,“不知兄长这手下可有活计让我去搭把手” 他这一说,常猛一个错愣停顿, 紧接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口水横飞。 他儿,好大的胆。 就是被族老叮嘱要给猛三爷圆个场子的柯管家也是一愣。 这小如公子也太敢提了。 这本家的爷都抢不到手的事, 他能弄得 “这”常伯樊正寻思着委婉推拒, 他的衣袖却被人轻轻扯动了两下。 他掉头, 对上了苑娘明亮清澈的双眼。 “怎么”他低头,低声询问。 “我铺子里有活计,掌柜的在招人。”苏苑娘道。 “欸” “爹娘给的铺子,缺人。” “夫人”柯管家插话,笑道“您的铺子缺人,家里有的是人,由着您挑,哪天您找胡掌柜的温掌柜的他们过来,我让家里人排着队让您和掌柜们的挑。” 苏苑娘静静看他说话,等他说完了,她别过头,朝常伯樊道“我在跟你说话。” 不是跟管家。 常伯樊看了插话的柯管家一眼。 柯管家被他看得背后一凉,连忙弯下腰请罪“是老奴越愈,夫人跟您说话,老奴不该插嘴。” 柯管家是老人,为他母亲做过事,常伯樊一成为家主后,可说没在府里呆几天,就带人出去盘路去了,是以府中的一些要务,安排的是老人接手,而老人有个通病,就是爱倚老卖老。 “夫人与谁说话,你都不应插嘴,是罢,柯管家”常伯樊温和地看着他,态度堪称随和,但里面藏着丝丝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容人反驳的威仪。 “是,老奴知罪。”柯管家深深低下头颅。 “好了。”常伯樊拍拍她的腿,与她笑道。 人他已训过了。 苏苑娘的不悦被安抚了下来,她颔首,又朝他直直看去。 那先前的事 苏苑娘十岁后,苏府就替她立起了男女之防,以前苏谶夫妇喜欢叫外府的公子娘子入府做客,是想让女儿多几个玩伴,性情活泼些,但在她小时这方法还行得通,她大了就要有界限了,是以苏府在她十岁后就不再找外面的小公子小娘子进府陪她玩耍了,从此常伯樊去苏府能见到她的次数就少了,去求见十次,顶多能见到一两次,多的都是他偷偷摸摸翻墙去见的,也由此,常伯樊才得已算是陪过她的少女时候。 他陪苏苑娘静静看过天,看过池塘中的鱼,偶尔他们也会说话,他问的她有时会答,有时她也会主动跟他说几句。 这么些年,常伯樊了解她的心灵,甚过于了解她外表的样子。 他知晓苏苑娘的意思,但又不甚明白为何是常顺如,他认为常顺如不是她会接近的那种人。 但苑娘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常顺如这个堂弟在她面前显露过凄惨。 苑娘喜悲不显,但她对于别人的喜悲很是敏感,会对此类的人显示出她的善意来,就如她曾许多次对他的无声安抚和帮忙一样。 常伯樊心思着,嘴里猜测着“苑娘是想帮他吗” 是的,苏苑娘点头。 前世常顺如也帮过她,而等她知道他回去不久就被族人害死后,已经太晚了。 今世一切尚还来得及。 “那我给他寻个他能做的事,你看可好”至于到她的铺子里此事,就算了,常伯樊不打算她面前再出现一个常伯樊。 以前她在苏府,是苏府的女儿,常伯樊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禁止她去哪、见的是何人,但现在她嫁给了他,就在他的身边,常伯樊不希望有第二个人成为能接近她的人。 好吗苏苑娘朝常顺如看去。 爹娘给的铺子不小,但也不大,比在常伯樊手下做事是要差劲许多。 但在她铺子里做事,是可以过太平日子的,不过 这厢常顺如见她看来,不知为何,不敢直视她,扭头朝常伯樊道“顺如但凭兄嫂安排。” 他当这两人在说笑,没认真,只当他人是客套,他便也寒暄一二就是。 “这这这”常猛顺过了气,开口连字叠声,已然惶恐。 不过,在她那里做事,他在他的家里是立不起来的,只有在常家做着常家的事,才有可能把常家的人踩在脚底下,苏苑娘一下想清楚了,朝常伯樊点头“听你的。” “那好,我想想。”一见她不是非要安排他那个堂弟,可见对他只是起了些些怜悯的慈悲,常伯樊心下不由松快,也仔细考虑了起来。 苑娘第一次“求”他做事,他必不让她失望就是。 手底下的事,常伯樊件件明了,也用不着多想,他看了脸上已经冒出了汗的常三叔一眼,又掉头与堂弟和缓道“是想找在临苏城里的差事,还是愿意去远一点的例如汾州城” 他这话一次,常三爷,常顺如,还有柯管家,皆都一脸不敢置信的目瞪口呆。 不说他们,就是站在客堂里的仆人,即便是长随南和,看着常顺如也是一脸“走的什么狗屎运”的震惊 他们爷最不喜走后门的,常家用的自家人都是他亲自认定过才启用的。 此时客堂内,只有夫妻二人面色正常,神情自若,其他的一个个呆若木鸡,半晌谁都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在常伯樊的含笑注视下,居然是常三爷率先开了口,只见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又干巴巴地道“伯伯樊,你这话可是当当真” “当真。”常伯樊微笑颔首,毫无戏谑之意。 “那” “三叔跟如弟可是要商量一下”常伯樊善解人意地道,说着,他也有些心不在焉,往身边的妻子看去。 苏苑娘正每个人都在看,此时正看到皱眉的柯管家脸上,察觉到他在看她,便回过头,朝他看。 他看着她笑了起来。 苏苑娘看了一圈震惊的众人,从谁的脸上都没有看到坦然自若和微笑,但在他的脸上看到了。 他总是在朝她笑。 这厢,他的手朝她握了过来,苏苑娘仅犹豫了一下,就由他握住了,藏于他袖下,听他掉头明显好心情地与人道“不如我与三叔和如弟说明两地的情况,你们父子俩再行商量” 闻言,常猛简直喜极而泣,回着的话音中带着颤抖“可真是真如若是真,不管是什么事都行啊,伯樊,三叔在这里谢你了。” 说着他已站了起来,要朝常伯樊行礼,好在南和机灵,一看到三老爷的苗头就窜了出来,连忙扶住了人“使不得使不得,三老爷,您是我们老爷长辈,这世上哪有长辈朝晚辈行礼的道理,您快快请坐。” 南和就是机灵,才握到佳人手的常伯樊朝长随含笑一记颔首,方才朝父子俩看去,口气更是和煦,“那三叔和如弟且听我一说,我现手下正缺两个人急于补上空缺,一个是临苏城里看守丝绸铺子的二掌柜,另一个是汾州城里杂货铺的二管事,这两个,都是帮着大掌柜大管事收货清货收帐的,你们的意思是” “这这这,如何使得”居然是管事 “杂货铺的。兄长,我想要汾州城那份活。”父亲的诚惶诚恐之下,常顺如给自己要了他想要的那份活,说话之际,他站了起来,朝兄嫂俩人拱手一礼,再立起身来,他一脸坚硬“我听兄长说是急于补上空缺,不知我哪天前行才会不耽误您的事如若是今天也可,我回客舍收拾收拾就马上往汾州城赶去。” “呵。”常顺如的急不可待让常伯樊笑了起来,他还真没想到,他这堂弟有这当场自己给自己做决定的魄力。 “那就今天罢,”这事要是让他回去一商量,活汁估计不会轻易落到他手里,这如堂弟既然有这觉悟和魄力,常伯樊也乐意成全他一回,“你且等我一等,我回书房给你写荐信。” “多谢伯樊大兄长,大嫂”常顺如一揖到底,此大礼他行得心甘情愿。 “如弟客气。” 客气了两句,常伯樊带着苏苑娘去了书房给常顺如写荐信,不久之后,信就由南和交到了常顺如手里。 常猛是来为家里求情来的,结果小儿子带着上马的荐信出了常府的门,他一路昏陶陶的,不敢置信,等快要到客舍了,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小儿子的手臂怪叫道“情没求着,你却替家主做上事了,如何是好” “您不想让我去” “怎么可能” “那您就闭嘴,一个字也不用跟他们说,等我收拾好行李,出了临苏,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常顺如甩掉他的手,本想甩掉他进去收拾行李立马就走,但到底是不忍心,路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走到他父亲面前,看着地上道“您和母亲就多忍一段时日,等我在汾州城安稳了,就马上接你们过去,您放心,我就是舍了我这一身皮,我也会尽快接你们脱离苦海。”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常猛说着,眼里藏着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 30 章 父子俩一进客舍, 就往他们家住的地方去。 常猛是跟家中二房一道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他们和二房一家都来了,只留大房一房留守广山。 父亲带他们两家人来, 说是要带他们见见以前的老亲戚, 跟他们多走动一二, 以后不定多条出路。 初初常猛乍一听着心里欢喜,以为大房和二房已经都好了, 父母亲总算想到他了,但等到他父亲安排他去本家说情, 在那一刻, 常猛感觉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浑身凉透了。 原来家里不辞百里, 多安排了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一房过来,不是他这些年的委屈求全有了结果,而是来当替罪羔羊的。 常猛委屈,但又不敢不从,他一家大小,还要靠家里生活。 这下小儿子得了活汁,常猛胆小归胆小,但一想小儿子的以后,即便事后会被父母亲发落, 他也要咬牙顶住这个关头。 若是等家里知晓, 这等好事, 哪会落到他们三房身上 是以等他带着小儿子躲躲闪闪来了他们家住的那三间房处, 他使眼色让小儿子赶紧回房收拾行李,他则飞快闪进他的房间,见到正在做针线活的妻子,着急万分道“快,收拾手里的银子,我们身上还有多少有多少拿多少出来。” “怎么了”常猛妻子李氏一个惊慌失措站起来,打翻了桌上装针线的簸箕,她满眼的焦虑“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宛如惊弓之鸟,常猛知道是吓着她了,连忙跑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快快细语了一番,道明了前因后果,又急急道“快些,趁那边没得信,我们赶紧送小儿走。” “老天开眼。”李氏抹掉脸边突然掉出的泪,急走到屋子里的箱笼处拿出他们的包袱,扯出件不新不旧的衣裳又急回到桌子处,从地上捡起剪刀从衣裳的里层拆线,把里头夹着的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张十两的银票拿了出来,“给,快给小儿送去。” “慢着。”常猛刚走,李氏又叫住了他,把头上插着的金钗拔了出来,给他“一并拿去。” “蔓娘。”常猛愣住,不想接。 这是他老妻身上唯一的一支带金的首饰了,没了这个,她往后出去了戴什么 “拿去,你这傻的”李氏骂他,“有这机会,以后会什么没有如儿身上能有什么不给他备点,他出去了拿什么打点,立住脚等他立稳脚跟,还能忘了我这娘的好处不成他又不是” 又不是大儿子,满心眼里只有他那个媳妇,夫妻俩人只要能在那二老面前讨好卖乖,他们小俩口子连他们老俩口都敢卖了。 想着他们受二老的指使去得罪人,结果却是他们这个在家中没过过一日扬眉吐气的日子的老父亲去给他们说情,李氏就忍不住心酸想哭。 “蔓娘。”常猛叫她,他真是对不住她,自嫁给他,他就没让她过一天轻省的好日子。 “别叫了,还不快去把银子送到,马上送走,这外面是不是有可以租赁马匹的马厩如儿会骑马,叫他跑去聘一匹,赶紧跑了”李氏这下比丈夫还着急,见他动得不快,双手去摧他,“快快。” “是了是了。”常猛也顾不上多想,忙低眉垂眼跑了出去。 他把银票和金钗交到了小儿子手里,带着人往最近的侧门走,途中唯恐碰到他人,他一马当先走前面,等当真碰到了人,他胆子突然也大了起来,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就先去跟人打招呼,拦住人的视线,让背着包袱的小儿子抄小道躲开人的眼睛溜走。 好在他们住的地方已够偏,走到最近的偏门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小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路中也就碰到了一个人而已,可说运气是不坏的。 “好了,我就送你到这,你快走。”一拉开门,常猛一推着小儿子的背让他出去后,就朝他挥手。 “爹,”常顺如回身,手里紧紧捏着他娘的那根金钗,往常满是阴郁的双眼此时充斥着一片腥红,他伸手,“这个还给娘,我不要。” “给你的就是你的了。”常猛眼睛同样是红的,他叹息笑笑,“是我没用,没法给你在家里谋个前程,今日是老天开眼,不知为何你竟让他们夫妻二人看上了,我不说多的了,如儿啊,你心气高,爹爹不是不知晓,可是我没本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去了,可能连你娘三天都养不起,更别说帮你们成家立业了。我们帮不到你什么,你趁年轻,出去了,该为自己盘算就为自己盘算,我跟你娘在这家里过了这二十来年半辈子了,该受的不该受的都受过了,没什么不能受的,你别担心我们,你只管过好了你自己的就是,千万别回来。” 回来了,可能会被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我不会回来,”父亲的言下之意激怒了常顺如,他愤怒回道“但我会带你们走,带你们离开那个地方。” 谈何容易啊,但孩子有心就是好的,也许真有那么一天呢没有也没关系,至少孩子过好了,常猛笑着应道“知道了,快走罢,那边消息灵通得很。” 让他们知道找来了,那就走不成了。 常顺如自是知道祖父母房里那边的厉害,他不敢耽搁,当下弯下膝盖,“砰砰砰”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一站起就飞速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常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老泪纵横。 常守义得到的消息甚早,柯管家在常猛父子俩离去后,只迟疑了片刻,就叫来了广山分家的人过来说话,与那家的管事道“你们三老爷家好生本事,早得了我们老爷的眼,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这个你们就拿回去罢。” 他当常顺如是老爷早就看上的人,才有今日这么一出,是以这份孝敬不好收,还是退回去的好。 自家人,又没给人说上话,办上事,柯管家自认自己是个有几分规矩的人,这礼肯定得退回去。 “啊”那管事一个愣住,紧接着问道“大管家,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啊小的愚笨,还望您给我开解开解一二,而且这礼,给您的就是您的,是小的的一片心意,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您这不是瞧不起我吗” 说着,忙把柯管家还回来的礼双手拿起,又恭恭敬敬地奉到人的面前。 柯管家是喜欢他这份恭敬的,见他真是不解,便与他说道起了前堂所发生的事。 等他说清楚了,人听明白了,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等那管事一得知消息回去禀报,常顺如已花费身上一半银子朝人买了一匹马,恰时飞奔出城。 常猛夫妻俩被常守义夫妇叫了过去。 常守义怒不可遏,常猛一进去,他就扇了庶子一记耳光,怒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年纪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那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告知我一声,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造反了不成我白养你了” 一句“白养你了”,比打在脸上的耳光更伤人的心,常猛哭着笑了起来,一个年过四旬的大老爷们一脸似哭似笑“父亲,什么叫白养我好歹是您的亲生儿子,在府里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家奴,您打家奴还不敢下手打重了,伤了人的心,我呢这些年我任打任骂,任您们作贱,还不够吗” “你还敢反嘴反了天了”常守义见他还敢嘴硬,怒气冲天地吼道“来人啊,家法伺候” 常猛当下就被下人摁住,等家仗一拿来,常守义抄起那根带着倒刺的法鞭朝常猛身上狠狠抽去。 “父亲,母亲,饶了他罢,饶了我家夫君罢。”常猛妻子李氏在一边已哭成了泪人,可惜她的话没人听,常家的老夫人连多余的一眼也没施舍给她,一直抿着嘴唇阴鸷地盯着不受教的常猛。 “娘,您怎么跟父亲一样糊涂”没用的父亲那边不松口,常猛的大儿子常顺事见祖父母脸色愈来愈不妙,一个跪腿跪到母亲身边,苦口婆心劝说她“还不快把小弟的行踪告诉祖父祖母我们做错了事,难道还能指望祖父祖母不生气吗他们也是为我们好啊,小弟那个连人都不会叫的性子,叫他出去做事,岂不是得罪人到时候连累了家里人怎么办您还是赶紧叫他回来,再一家人有商有量,定主意也不迟啊您也知道,本家那边的生意可不好做,本家的那位小爷也不是个菩萨心肠,到时候出事了,父亲和您可是担不起的。” 李氏听着,连哭都不哭了,她麻木地听着丈夫被处罚的哀叫声,抬起头,悲切无奈地看向大儿。 她摸住她大儿的手,无力叹道“事儿啊,儿啊” 她和他父亲是多么想给他们一个不用每日战战兢兢看着人脸色过日子的以后。 他不想要,可他弟弟想要,他们不能不给啊。 “求求你,求求你,”李氏双手捧着大儿的手,哀求道“给你弟弟一条活路罢,是我们没用,没法给你们他们有的,可你弟弟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你别帮着别人欺负他啊,他是你弟弟,你唯一的亲弟弟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 31 章 李氏的眼泪滚落到了常顺意的手上, 那泪水就像刚出锅的油, 烫得常顺意的手生疼,他不断地挣扎着,意欲挣脱开李氏的手。 而李氏的这番话,也让常顺事气急败坏了起来。 哭哭哭, 就知道哭, 哭有什么用 常顺事朝李氏低吼“那谁给我活路” “啊, 谁给我活路你们没用难道是我的错我容易吗我啊”以为他愿意腆着脸跟在人屁股后面阿谀奉承吗他们给不了的, 难道他靠自己去争取有错吗 “没用的,你以为斗得过”常顺事这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如毒蛇般盯着他的母亲,说的话里有说不出的绝望“要是斗得过,你们何至如此” 他早就认命了。 先前他也没想过认命, 可是得来的是什么连媳妇都娶不到自己中意的。 只有当他对祖父祖母百依百顺,他这日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不要脸算什么,只要不择手段能得来他想要的女人、银子,他什么都干得出。 他爹以前不就是这般苟喘残延吗怎生变得如此硬气起来了 都是那个狗杂种弟弟招的祸。 这对老东西, 就是偏心,只管那狗杂种的死活, 就不管他了想至此, 常顺事看着李氏的眼光变得越发狠毒, “你只管他的死活, 有没有想过我的我才是你们的长子, 你们的长孙也是我们给你们生的,你是想为了那狗杂种灭了我们三房的种吗连长孙和给你们生出长孙的儿媳妇都不顾,你们好毒的心啊” 他这一顿说,彻底击垮了李氏,她转身站起,扑到了常猛身上,泣不成声“老爷” 他们居然已成儿孙祸害,不如就此去了罢。 这人间,不留也罢。 下午晚些时候,客舍的事传到了常伯樊的耳里。 前来禀报的郭掌柜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现在守成家的那位三老爷和三老爷夫人只剩一口气,小的刚让盐行的令大夫拿人参吊着口气。守成公那边说这是他的家事,没有小的说话的份,小的自知没有身份,但也不敢大意,就过来回禀您了。” 郭掌柜负责常家客舍那边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可不敢让他负责的地方闹出人命来。 “早间我把汾州城杂货行二管事的活计交给了猛三爷的小儿子。”常伯樊朝底下掌柜解释了一句。 “小的已听说了。” “看来,守成公对这事不是很高兴。”常伯樊淡淡道。 郭掌柜笑了起来“汾州城的生计,那可是美差,家族里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着。” “呵。”常伯樊轻笑了一声。 “爷,”郭掌柜道“依小的看,那守成公可不是那般好打发的人,您看,这人我们保还是不保” 常伯樊没回他,抬头看着空中的一点,时不时扳弄一下左手中指戴着的那只家族族徽扳指。 这是他沉思时惯有的动作,郭掌柜没打扰他,静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斯须,年轻家主开口出声,“南和在外面” “小的去看看。” 郭掌柜出门,看到不远处跟小厮说话的南和,忙朝他招手,南和看到,飞跑过来,靠近郭掌柜小声问“您老招我过来说什么事啊我们老爷现在心情可好” 要是不好的事,老爷心情不好,他得更放机灵点,可不能往刀口上撞。 “小哥,这里里外外还有谁能比你更懂我们老爷的心思你可千万别谦虚了。”郭掌柜朝他往里扬下巴,“找你呢,许是有事吩咐你。” “好嘞,多谢您。”南和朝他拱拱手,往里去了,“老爷,我来了,您有何事吩咐” “夫人现在在飞琰居”常伯樊问。 他这送她回了飞琰居,就出门谈事去了,刚回来来书房处理两封信件就碰到郭掌柜找过来,还没来得及问她的事,也不知道下午她忙得怎样。 “不在,此时应该在内堂里坐着。”南和随常伯樊一道出的门,老爷一回来办他的事,南和也有他的事也办,这不,他出去跟人说道说道,打听打听,他出门这段时间府里发生的事情,他不敢说一清二楚,但也能弄清楚个十之七八。 尤其夫人在哪,他叫府里的自己人特意注意着动向,老爷一问,他自然能答出个准话来。 家主贴身长随这个位置,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挤进来的。 “在做甚”常伯樊拿起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杯子,道。 他问的漫不经心,南和却不能答得不仔细,当下便仔仔细细地回道“听说您送她回去没多久,她就去内堂坐着了,也没见亲戚,就是让府里大小管事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内堂问她。” “哦”没想她竟会如此上心,常伯樊颇有些讶异,放下杯盖,茶也不喝了,道“可有人去禀” “有人,小奴表哥是负责厨房柴火的,这段时日家里用的柴多,这不柴房里的柴火烧不了两日了,就去朝夫人讨了个好主意,正美着呢。” “什么好主意还美上了”常伯樊笑道。 “夫人说用不着等那相识的人家送柴来,叫人往外递个话,就说府里大事,这段时日用的柴多,向城里但凡有余柴的人家十五文一担买借些柴火来烧”南和说着,嘴里情不自禁地“啧”了一声,“夫人这一吩咐可真真是,戳了某些人的心肝啊。” 十五文一担的柴火,在外边是极高极高的价了,得的还是极耐烧的上等木柴,但他们常府收的那两户人家的柴火,就是一般的柴火,用的也是这个价,要知普通的一担柴,坊间不过十文而已。 他表哥收的那两户人家,正是大爷两位妾室的娘家,以往这收柴的事就是大爷吩咐下来的,价钱也是他定的,他表哥不得不照办,现下夫人这吩咐一下来,就冲这高了一半的价,往这府里送柴的不知有多少人,往后可不定要按大爷说的办了。 “小的听说,”南和凑到老爷耳边,伸出五个指朝老爷抖动,“那柴火是大爷的人,大爷那边一担抽这个数,心黑着呢。” “夫人这次买的柴火,肯定极好想跟我们家有那长来往,谁能不送那最好的来”南和不忘拍夫人的马屁,朝老爷竖大拇指。 常伯樊笑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漫声道“除了马强,还有哪些人去了” 南和又说了两个管事的名字,道“我刚才就打听到这些消息,后面还有没有人小奴也不知道了,等会儿一闲,小的就去问仔细的。” “你跟着我上上下下的,也累了,”常伯樊沉吟了一下,道“那夫人还在内堂正好,你带郭掌柜去内堂替我问夫人句话,你顺便就去歇着,不用过来了,明早过来服侍不迟。” “是,小的遵令。” “掌柜。”常伯樊看向郭掌柜。 “小的在。” “你替我去问问夫人,就说常三老爷这件事,她是怎生个想法,你只管听,听来禀我就是。” “小的知道了。” “去罢。”常伯攀朝他们摆手。 “是。”两人异口同声,朝家主一拱手,一道出了门去。 苏苑娘那边见了郭掌柜,一听郭掌柜说了常猛夫妇被打了个半死的消息,眉头不禁紧蹙。 “老爷的意思是想听听您的想法,由小的回去禀明了他,他再生做决策。”美人蹙眉,郭掌柜不敢多看,但在抬头的那惊鸿一瞥当中,他看出了当家夫人的不悦来,连忙往下把话说齐。 “把人接过来。” “啊” “把人接过来。”苏苑娘再道。 郭掌柜这下听明白了,压下所有不解,躬腰道“小的知道了,这就回去禀。” “他在哪”还是她去说罢,苏苑娘知道这是为难人的事,这世上没有把早分出去的庶支家的儿子接回来养伤的道理,尚且人家父母还在。 “啊”郭掌柜跟不上当家夫人的话,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老爷在哪”看人家又愣上了,苏苑娘明白了自己的话无头无脑让人为难了,朝人歉意一颔首,道歉“是我话没说明白。” 下次就不能如此了,再来一世,不能像前世那般糊糊涂涂地任由人误解自己。 郭掌柜没有宝掌柜好,但郭掌柜是公事公办之人,他仅做他的份内之事,多的一丝不沾、也视而不见,但也从没帮着常家的人公然违逆过她。 他不是个好人,同样不是个坏人,只不过是在讨生活,当然自保为上,同样的,苏苑娘对他没有好感,亦无恶感。 无喜无恶,便也不讨厌,苏苑娘不想让个下人为难,传些不明不白的话,理当她亲自去说。 “老爷现在正在书房。”这下郭掌柜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见夫人带着歉意的眼神如此明显,他撇头垂首,拱手道“不敢当。” 夫人这性子是好的,没想如此和善,郭掌柜之前还当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不好伺候,现下一看,是他想当然了。 “我现下过去。”苏苑娘朝他轻点一记头,率先提步。 常伯樊没想到她会来,这时天色不早,他还以为她要准备下面傍晚庆宴的事了,一听到郭掌柜在门口说夫人来了,顾不上手中在回的件,忙停下笔往门口走,亲自推开门,伸手迎她进来,脸上笑道“怎么过来了可是老郭没把我的话话给你传明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 32 章 “有事要跟你说。”苏苑娘摇头, 道。 郭掌柜识趣没有进来,伸手在外面把门关上了。 常伯樊看了合起的门一下, 转头,微笑道“可是重要的事” 苏苑娘点头。 看她乖乖点头的样子有说不出的可爱, 常伯樊嘴角笑意加深, 扶着她往书桌走去, 等到了桌后, 拉出他坐的太师椅等她坐下,把前侧的方凳搬来在她身侧他方才自己坐下。 苏苑娘正在看不小心在桌上看到的一封信。 那是一封写给京都盐运使的信。 常家的井盐就是与此官交涉。 这位盐运使,如她没记错,现在应该还不算是常伯樊的人。 常家只出盐,不能私自买卖贩盐, 通常是京都那边来个盐运使来临苏半年收一次盐, 但盐钱什么时候给,是一年一结还是两年一结, 就要由户部和盐运使说了算。 以前常家有爵位, 户部和盐运使是不敢拖欠常家的盐钱的, 但自从常家式微, 到常伯樊父亲那代, 盐钱就结得不易了。 想要盐钱回来得快, 就要舍得银子, 那时十成的银钱能回来个六七成就已不错, 那三四成就经上面的人一层层分了。 但如若舍不得, 这盐钱三四年的未必能收回一次, 盐运使会推到户部没拔银子,户部会推说国库空虚目前拔不出银子,总而言之,上面不想给的话,总是能压着一文不给。 是以到了常伯樊手中,耗尽大半数家底的常家已成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为了让常家能支撑下去,常伯樊不得不另起生计。 他为他的家族穷尽了一生一身心血。 就是这盐运使,后来还是他大肆花钱买通了,常家的盐钱才得已每年一结。 而打通关系的钱用的还不是盐井所出,是他从别的生计当中调过来的银子。 盐井所出,一到常家手里,不出三月就被常氏一族众人千万百计瓜分殆尽,怎会留下银子让他打点往后的事。 他走盐运使那边的关系之时,他手上新起的生计还不到回钱快的时候,他手上有的银子不多,那时,她想着他难,一边替他周全压制着常家,一边把父母给她的银子悉数皆给了他,后来她要走,他要还她的嫁妆让她带去京都,她本不想要,但他非要给,为避免与他接触,她便答应了。 而他还的,比她给的要多许多,因这,那时嫂子也道他勉强还像一个男人。 但后来她从别人嘴里也得知,还她这份嫁妆,是他顶着家族的异议,力排众议还给她的。 苏苑娘知晓后,更是誓死不与他相见。 一个鞠躬尽瘁、以一己之力养活一个家族的家主,却连还妻子的嫁妆都要经过许许多多所谓族人的同意,这是何等的可悲。 他 前情旧事,让苏苑娘的心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苑娘,苑娘” 苏苑娘转过头。 “苑娘,你在想什么”她的眼神似是在看信,又不像是在看,常伯樊把她叫了回来,不知为何,看着就像不在人间的妻子,他心中又起了之前起过的惊慌,有种他抓不住她总会失去她的感觉。 苏苑娘摇摇头,晃去脑中的恍惚,她吹了吹信纸上未干的字迹,仿若自言自语道“这个人,喜欢收藏一种叫鸡血石的石头,他夫人得了一种消瘦的病,是肚子里有虫,那种虫不好打,要好几种药材。” 要哪几种,她没记住。 “什么”一个字不落,常伯樊听了个明明白白,他吃惊地看着妻子,“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的,但苏苑娘说出来也有解释,因为她娘知道此人,还跟这位盐运使的夫人以前认识。 “听娘亲说的。”苏苑娘道,她娘确实跟她提过。 “你怎么知道要好几种药材”那位大人喜欢鸡血石,有心打听的人是有门道知道的,苑娘是岳父的女儿,岳父最喜欢跟她说道一些名人秩事,把京都一些官员的事迹说给她不为奇怪,那位大人的夫人有病,岳母如果认识她说给了苑娘听,常伯樊也能理解,但苑娘怎么还知道治人家的病了 “澜大夫知道。”澜大夫是给苏苑娘从小冶病的人,是位名医,他是她父亲的好友,但他不住在临苏,以前她小的时候他还常来临苏,后来他来的就不多了,等常伯樊几经辗转请他去给那位盐运使瞧病,就是两年后的事了,也是因此,盐运使两年后才算是成了常伯樊在京都上面的人。 他们苏家以前是帮了常伯樊许多的。 “澜大夫知道”常伯樊真真是惊讶至极,激动地伸手掐住了苏苑娘的手臂,“他告诉你的” 苏苑娘看了看掐疼了她的那只手,想了想,先回了他的话“澜大夫知道好多。” 又道“我手臂疼。” 常伯樊连忙松手,见她神情丝毫未变,如若不是她说,他都不知道她疼了。看着从脸上全然看不出情绪的苑娘,他哭笑不得,“你怎么不早说” 他掐疼她,还怪她不早说是他先做错事的呀。 常伯樊也并不是那么的聪明,苏苑娘在心里小声地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亦有了丁点柔软“你去请他罢,别让爹爹请,你自己请。” 这样,他就不欠他们苏家什么,往后他也好他走他的独木桥,她和爹爹娘亲就去走他们的阳光道。 苏苑娘已知晓他们不会有以后,但她还是想帮他,只要能帮他她走后他往后不那么难,她可以多说一点。 且,她也有要他帮忙的。 这厢苏苑娘后知后觉想起了常猛夫妇的事,想着那对夫妇俩被打,正命悬一线的事,许还有她乱出主意的错,连忙抓住常伯樊的袖子道“我有一事要求你。” “何事”常伯樊无奈,他的傻苑娘,终于想起她进来门要做的事了。 “你把他们接来罢,就是常三叔夫妇俩。”苏苑娘道。 接来常伯樊顿住。 “可以吗”苏苑娘问。 “这”常伯樊想起是他让郭掌柜去问她的意思的,原来她的意思是这个,怪不得要亲自前来与他说,常伯樊耐心与她解释“我知道你是可怜他们,但这个不好接,一是他们不是我们家的人,二来他们上面还有长辈,家里还有家里人,我们不是他们最近的亲戚,出什么事都轮不到我们管,你可知道” 她自是知道,她还没傻到那个地步,苏苑娘点头,“我知道的,但有办法把他们接来。” “你有办法”心上人自打进门就让他一日比一日惊诧,常伯樊都不知要如何形容才能说清楚此时此刻他内心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苑娘知道的,比他以为的要多太多了,他以前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她是如此的敏慧通达 到底是他小看她了,跟她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常伯樊心道,往后必要多与她在一起,如若出门不远,能带着她就要带着她。 看来,府里势必要清洗一遍,好让他带着她出门后,府里好无后顾之忧。 “有,”苏苑娘说给她听,路上她想着让常伯樊把人接过来是太强人所难了,所以她在路中就想好了主意“拿银钱换。” 常伯樊愣住。 “那家人,不稀罕人,稀罕银钱。”苏苑娘肯定地点头。 若是稀罕人,前世就绝出不了那等的事来。 “你等等”常伯樊听出了她的意思,捏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说话,过了片刻,他已想好了主意,但有些事他必须要跟苑娘先叮嘱好了,“好了,为夫有办法解决此事,你要接他们过来这事是不行的,但我有办法接他们出去安生养病,你看可行” “以后也不能回去。”三叔夫妇所在的家,是个会吃他们的地方,他们不能回去,回去了还是会没命。 “好,不回去。”常伯樊耐心地答应着,末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苑娘的眼,异常认真地问道“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这般帮他们” “没有为何。” “苑娘。” 苏苑娘被他叫得耳朵疼,勉为其难地说了心里话“他们可怜,而且是经由我起的事,才生出后面的事来。” 她要负责。 她真是傻得可爱,常伯樊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伸手揽她的腰圈住了她,不断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哄慰她道“不关你的事,是这家人的心邪了,才好好的自家人不当,非要弄出仇人的事来,你若是不好,猛三叔一家哪会有一个经你的手逃出生天的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 33 章 苏苑娘沉默。 她没有难过, 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如同前世一般,她的离开他就是离开, 不存在回头。 “何时带他们回来”等常伯樊的手停下,苏苑娘可算是抓到机会说出了她想问的话。 “就这两日。”常伯樊叹道。 苏苑娘起身, 让出椅子,朝他浅福了一记以示谢意,“那我且先回了。” “我送你。”信要重新写,常伯樊忙拉住了她, 拿起桌上的信揉了揉, 扔到了纸篓里, 前去拿披风。 苏苑娘见他没有点火的意思, 在一边候着,等他看过来就看他。 常伯樊见她看过他, 又看纸篓,没有意会到她的意思, “苑娘” “你不烧了吗” “哦”常伯樊明白了, 这是她怕有人看到了,他笑着过去从纸篓中捡起信, 同时与她道“我书房有人看着, 没有外人。” 千防万防不如自己心防, 他前世不是没有吃过大意的亏。 他把常姓人当族人, 把常府当家, 即便是常守成常孝松等人让他妻离子亡, 他也尚且留了那些人一条性命。他对常家的心,她再明白不过,可这只是他对常家的,不是每个常家人都能对同族人能如此。 他那生最重的伤,从不是外人给的,而是自家人捅的。 他说他的,苏苑娘没有劝说他之意,见他吹燃火折子点燃了信纸,等信纸烧过泰半,她抬步转身往门边走。 “苑娘。”烧掉信,常伯樊匆匆赶上,为她开门。 外面候着的郭掌柜见到他们,忙举手作揖,“老爷,夫人。” 跟来的知春和明夏也忙朝他们行万福,“姑爷,娘子。” “郭掌柜,路上说话。”常伯樊让他跟上。 “是。” 路上常伯樊跟郭掌柜同行了一段,走了片刻,郭掌柜带着讶异去了,临走前多看了夫人一眼。 常伯樊在后面慢步跟郭掌柜说了会儿话,等郭掌柜一走,他快步跟上前面的苏苑娘,一走到她身边就朝她微笑。 苏苑娘只瞥了他一眼。 把她送回内堂,他又匆匆去了,就连知春也是不解,茫然地问她们娘子,“娘子,姑爷作甚” 送她过来而已。 苏苑娘坐下,看内堂里候着的家丁异常恭敬地躬着腰,等候吩咐,便是连他走了也没抬起腰来,心道,许还有替她撑腰的原因。 他在给她长脸面。 常家千疮百孔,苏苑娘这世没有收整它的心思,但为方便行事,她还是需要底下人听话的,是以在心中也领了常伯樊这份情,心思着走之前再还一些回去就是。 这般想着,苏苑娘屁股还没坐热,就听下人过来禀大爷夫人突然染了急病,上吐下泄不止,大爷请二爷夫人赶紧过去看看。 “娘子,”这一事紧跟一事,就没个休止的时候,知春生怕娘子出事,走出来请示,“这开宴的吉时眼看就到了,您先去陪众位亲戚夫人用宴,奴婢这就去大爷夫人那边问问。” “我先过去看看,你”苏苑娘叫家丁。 “小的在。”家丁一溜烟地跑过来,当家人对夫人的宠爱,他不仅耳闻,还亲眼见了,现在对她可不敢有一丝怠慢。 “府里有大夫罢” “回夫人,目前府里住着两位呢,都是我们临苏城里的鼎鼎有名的名医。” “哪两位” “一位是令大夫,一位是秦大夫。” “秦大夫现在可在” “在的,在的,回夫人,今日老爷在府里和前来贺喜的各位大人们和族老们吃酒,秦大夫也是我们府里的座上宾,这时应该已在府里了。”家丁这时也不敢另起心思,一五一十把他知道的皆说了。 “你去请他去大爷房处。”苏苑娘示意知春“给他跑腿的赏。” 知春领命,朝她动了动嘴,无声请示“半两的” 苏苑娘摇首。 那就是一两的,知春身上拢共就两种打赏下人的,半两与一两的,她拿出一两的小锭银,给了那家丁,“这是夫人的赏,你且快快去把人叫来。”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小的份内之事。” “拿着,夫人的赏,小哥你再推拒就不好了。”知春浅浅一笑。 一两银子欸,将近两个月的月钱了,那家丁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捧着银子连连鞠躬作揖,“谢夫人,谢夫人,谢夫人的赏。” “去罢。”夫人道。 苏苑娘没让知春跟随,打发了她去女客那边说明原因,她则去了大房那里。 路上,她碰到了三房的姨娘,府里轻易见不到人的刘姨娘。 刘姨娘是临苏城里一户普通人家出来的女儿,因从小长相清秀,名字里带个梨字,人送“梨美人”三字。而好女百家求,她在豆蔻少女的时候,上门求亲的人家差点踏平了她家的门槛,但她在十六岁那年,被年过四旬的常家家主抬进了门,成了常家家主诸多小妾当中最小的一位。 这小姨娘,听说是当时的大姨娘,也就是大房的亲生母亲向正房力荐抬的,于是这大姨娘和小姨娘很是好了一阵,直到小姨娘怀孕生下儿子,两位姨娘的关系才形同陌路。 见到苏苑娘,那眉眼中带着几分病态的刘姨娘朝苏苑娘一笑,怯怯地叫了她一声“家主夫人。” 刘姨娘前世后来出了府,嫁予了他人。 出府不久后,她因为偷人,被她婆婆捅死了。 她跟常孝松也有苟且。 明夏的死,说起来也跟这位刘姨娘沾了一点边,因明夏碰到过这位姨娘往常伯樊怀里扑的事,在了冬陷害明夏的时候,这位姨娘站出来当了人证。 如若没有前世,苏苑娘会如前世一样,觉得这位在少女的时候嫁给了一个足以当她父亲的人的姨娘是有些可怜的。 “夫人,这是三爷的姨娘,住在雪梨院的那一位。”在前带路的婆子赶紧道。 苏苑娘在这位姨娘面前顿住脚步。 刘姨娘不过三旬出头,她肤白貌美,身形纤细娇弱,她又喜着颜色淡雅的衣裳,这一看去,身上犹存几分少女之姿,让人想不到她已是一位已年过三旬且育过子女的妇人。 她是个擅长让人心生怜惜的人,刘姨娘知道自己身上哪一点能挑起人的喜欢,这是她进了常府很快就让当时的常家主在她房里留连不舍,她很快就有了身孕在常家立住脚的根本。 男人吃的那一套,用到女人身上就当不得数了,但新家主娶的人是个呆子,刘姨娘至少从好几个人嘴里听到新当家夫人是个被卖了还会帮着人数钱的傻子,另外这傻子心善容易心软,刘姨娘经几方打听,确认过这事不假,是以就是她儿子警告她别生事,她还是忍不住来了。 她是为他们母子好,再则,这种人最是好骗,刘姨娘不信她蒙不到这种刚出茅庐,什么事都不懂的傻子。 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这种人,全身最漂亮的,无非是她的出身罢了。 “夫夫人,你真漂亮。”这厢,刘姨娘说着,怯怯地伸出手来,一派想与人亲近却不敢亲近的样子。 苏苑娘看了眼她的手,顺着手看到了她的脸上。 过了片刻,对面的人不说话,只是眼眉中的病态娇怯更深了,看起来越发地楚楚可怜 领路的两个婆子皆在心里叹了口气。 刘姨娘,苦命人啊。 老太爷尚在的时候,她就不得喜了,死后也没给她留下点什么,只顾着大房那边了,三爷又是个性子不好的,对她非打则骂,她年纪轻轻的守了寡不算,连儿子都不可靠,真真是苦命。 长得好又怎样还不是个被糟蹋的命。 眼看她想讨好新当家夫人却不得法的样子,领路的一婆子不忍心,在旁出声道“夫人,刘姨娘是个善性子,她是最不喜欢出门的,没想今日碰巧在路上碰着了。” 刘姨娘顿时朝那婆子感激一笑,又朝苏苑娘看来。 “你有事”苏苑娘开了口。 “呃”刘姨娘微微傻眼,又连忙道“不是,只是,碰巧。” 她慌乱地退到一边。 这厢,后面起了声响,是前面叫人的家丁带着人过来的声音。 苏苑娘掉头看去,嘴里道“这边是大爷的院子,你过来作甚也是来看大嫂的” “啊,是,不是。”没想她这么难以对付,刘姨娘一时慌了手脚。 她平时连门都不出,大房曾跟她交恶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点交情也不剩,往常都是各掩各门各过各活,她怎会过来找大房的人这是府里的人都知道的事。 刘姨娘心中顿时着急了起来,恨那飞琰居跟大房中间的路是禁地不能随意走动,害她得到大房这边来守人。 这下可好了。 “秦大夫吗”没想那傻当家夫人没理会她,转头朝后走去,脆生生地叫着人。 “是老朽,夫人好。”见新进来的夫人过来迎他,有一嘴美须的秦大夫亦快步过来,拱手作揖问候道。 “劳烦您了。” “夫人多礼。”受到礼遇,秦大夫受宠若惊。 苏苑娘对他有印象,这位大夫对父亲好友澜圣医澜大夫很是崇敬,后来澜大夫因行医剑走偏锋得罪了大权贵,这位秦大夫还千里迢迢远赴京都帮过忙。 是救过父亲好友澜叔叔的人,她对他颇有些好感。 “不客气,里面请。” 秦桂看了这位客气的夫人一眼,同样展手回礼“常夫人,请。” 两人去了常孝松的院子。 刘姨娘等他们走过,发现无人看她,眼中含泪,哀凄一叹,朝那行人浅浅福了记身子,方才转身。 抄小路回去的路上,她碰到了常府三爷,她生的儿子常孝文,常孝文是过来找她的,一看到他姨娘,一声招呼未打,巴掌就扇了过去。 刘姨娘被他一巴掌扇倒在路边,哭了起来,抬头朝儿子哭道“我还不是为的你。” “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常孝文咬着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姨娘,低低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再让我抓到你一次,我饶不了你。” 说罢,他掉头就走,但一想她绝不会轻易老实,又回头警告她道“你别以为府里没人知道你的丑事,我能知道的,你以为会没有别人看到” “你什么意思啊”刘姨娘一个闭眼,小声地抽泣了起来“儿啊,你都看不起我,你让这府里的人怎么看得起我” 他要是看不起她,不害怕她被发现,怎会万事都不敢强出头,就怕有人盯着他们母子俩在姨娘的伤心哭泣下,常孝文闭眼,悲愤道“您要是真为我好,消停点罢,您吃的苦头还不够吗以为二哥是那般好糊弄的他一笑,我就腿软啊,真出了事,您叫我怎么保您” “那是你没种”谈到了他二哥,刘姨娘亦愤怒了起来,被那个人拒绝,不被他接受的羞耻、愤恨交杂在她的心头,让她打破了她一贯怯懦柔弱的表情,咬着牙朝常孝文恨恨道“你既然怕他,为什么不能学他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儿子,如果不是为你,我会沦落到这一步都是你的错,你还怪我,你个没用的东西,我真是白生了你。” 如果不是儿子没用,她怎会要什么没什么当年千方百计,不惜得罪心计深沉的大房生下他,居然一点用也没有,真真是白生了他。 她的苦都白吃了,说着,刘姨娘呜呜地哭了起来。 又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常孝文已哀莫大于心死,他扭过头,抚住泪眼,道“娘,我没办法了,回头我会求二哥放我出去谋自己的生计,您想如何就如何罢,是儿子没用,没法管您了。” “你敢。” “你敢。” 在刘姨娘一声声的“你敢”当中,常孝文一步走得比一步更快,到最后他甚至于跑了起来,就如逃离毒蛇猛兽一般的怆惶。 这厢,苏苑娘和秦桂进了大房的院子。 一见到她,蔡氏娘家的人就哭天喊地,蔡老夫人一见到她就冲过来朝苏苑娘下跪,嘴里哭道“当家夫人,二爷夫人,二爷夫人啊,我儿要是有什么对不住您的,我这老婆子在这里代她向您请罪,您大人大量,放过她罢。” 就是这阵仗,苏苑娘曾被吓得手足无措过。 苏苑娘到后面活长了些时日,方才明白,一个女人,尤其当着一个家的女人,经的事多了,没有一个人能一直宽容,因你但凡退半步,就有人会逼着你退一步、退两步,退到你退无可退,还不会放过你。 在善良等于软弱的地方,善良就是软弱。 苏苑娘没碰她没扶她,见她冲过来,还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地方,看着她跪下。 一个“扑通”声,一道膝盖碰着地砖的声音响起,蔡老夫人当真响亮地跪到了她的面前。 力道还挺重的,疼吗应该疼罢。 苏苑娘看看老夫人的膝盖,又看看地砖,认定地上铺的就是顶顶好、顶顶硬的青砖,这一跪肯定生疼,她有些高兴,不由抬头看向蔡老夫人。 没人扶,蔡老夫人这一道响亮的跪地声,把她后面跟着哭的儿媳妇和孙女家仆等皆给响懵了,苏苑娘抬眼她们才反应过来,扑过来连忙慌乱地扶蔡老夫人,“娘。” “祖母。” “老夫人。” 真朝小辈跪下了,这说出来丢死人了,蔡家的人顿时忙作了一团。 “娘子,”明夏见势不妙,悄悄拉娘子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快去看大爷夫人罢。” “娘子,别怕,有我呢,我力气大,刚冲过来打你的,招娣立马帮你打过去。”胡三姐拍拍胸脯,豪迈地跟自家娘子保证。 她这一句话,当是蔡老夫人要打苏苑娘,蔡家的人一听不依了,蔡老夫人带过来的儿媳妇顿时冲过来就要打胡三姐,“你这贱婢没长眼睛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就养什么样的奴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呀呀呀,你们家乱跪人,一进门一声招呼不打就吓唬人,我家娘子还没怪你们乱跪让她折寿,你们家还先说上话了”胡招娣天不怕地不怕,连自家老娘老爹都不怕,她从小到大惹祸无数,她老娘打她,她常挂在嘴边就是一句话,“有本事你打死我”,她何曾怕过哪个人是以就算打过来的人一看有身份,她也不怯阵仗,对方冲过来,她挥舞着拳头也冲了过去,气势汹汹。 光从冲过去的气势上来看,她握着拳头的那个凶狠劲,比对方还要胜上几分。 “啊”对方冲过来意图扯胡三姐的头发,没料胡三姐首先就是一记拳头,打在了她伸起手的那方肩膀处,不过须臾间,对方尖叫起来,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从小打遍苏府和苏府附近方圆数里地无敌手的胡三姐一见,叉腰骂道“装什么装我轻轻一碰你们就倒,我看你们家才像是一家人,胡搅蛮缠的一家人,羞羞羞羞羞羞。” 三姐弯腰对着人就是一通刮脸,耻笑人家不知羞。 蔡家人气得前倒后仰,蔡老夫人不愧经的事多,这下被扶起来的她一个下坐,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叫“欺负人啊,欺负人了啊,这常府有人欺负我这老婆子了啊,我不活了,这是什么样的亲家,连一个老婆子都欺负,这样的人家,难怪我女婿女儿都要活不下去了啊。” 怪会说话的,黑的能说成白的,大概就是蔡老夫人这样的妇者的本事了罢再活一辈子,苏苑娘也自知她绝活不到这样的厉害程度。 她上前拉住三姐,朝保护她的三姐浅浅一笑,就把三姐塞到身后。 现在换她站在三姐前了。 苏苑娘蹲下身,跟蔡老夫人平视,她眼眸静如水,微微偏头看着蔡老夫人的神情,还有几许天真“为何我才进门几日,从未主动见过大嫂,你们一家人不是堵我的门,就是对我下跪对我哭。我收回我常家主母的管家权,对你们就是这样的痛苦吗” “可这本该是我的。”苏苑娘朝蔡老夫人说完,朝她点了下头,让她节哀,又道“地上凉,您年纪大,起来罢。” 蔡老夫人一个白眼翻到头顶,昏了过去。 母女俩昏过去的样子,一模一样。 “噗嗤。”身后,三姐没忍住,一个喷气,笑出了声来。 大房院里的堂屋,顿时安静极了。 不管身后是何等的乱,苏苑娘还是带秦大夫往内院走,去探望上吐下泄不止的大房大嫂。 大房的院子颇大,是以前他们姨娘与前面家主常住的地方,与飞琰居相较也不显小,院内的侍候仆人多,堂屋这边一乱,蔡氏那边和躲在书房等消息的常孝松不出半柱香的时辰也都得知堂屋内的事了。 蔡氏当场气得一阵心梗,把含在嘴里用的血丸子都咬碎了,她一嘴的血状物流出了不少掉在了被子上。 等苏苑娘和秦桂一到,她当真是一副病入膏肓,即将撒手人寰的模样。 秦桂看了,当即不忍,回头看苏苑娘,“这” 这是真病了 “您把把她的脉。”被骗出了心得的苏苑娘提醒大夫。 蔡氏眼睛当下紧缩,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头朝她的婆子那边方向看去。 “二夫人,”蔡氏身边的贴心婆子这下不敢跪了,怕了怕了,老夫人的跪都受得起的傻子,她跪了可能也就真跪了,跪个傻子,婆子不愿意,这下在床边抹着眼泪哀哭道“大夫人都成这个样子,您行行好,谅解下她之前有口无心的失言罢,她知道错了,您看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这是心病啊。” “心病还会吐血”苏苑娘朝秦大夫虚心请教。 “这,气极攻心不对,这个”秦大夫手抚美须,硬着头皮强行道“郁结攻心也是可能的。” “那我知道了。”苏苑娘不嫌床脏,坐在了床边,探手摸了摸被子上的血块,意欲放到嘴里。 “娘子”这下房里起了多声尖叫,其中就有明夏和胡三姐的,三姐眼明手快过来扯娘子手,扯出帕子替她擦手,嘴里连声呸道“脏脏脏,娘子这个吃不得,饿了我们赶紧回去吃席,我看过了,桌子上好吃的特别地多,十几样呢。” “不是血。”就沾了一点点,苏苑娘已看出来是蜜糖做的血丸子,这丸子外面是一道经红花果染的密糖,里头包着一团红色花露,小小的一颗,一咬就是满嘴的血,看起来跟鲜血像极了。 “不是血”秦桂走了过来,作为一个行医十几年,行走过不少内宅的大夫,他知道不少大户人家内宅的一些阴私手段,这下心里对此物已有了见解,过来就是伸手一探,勾了点血放到嘴里。 他是无人拦他,于是即刻就尝出了味道,“是甜的,是红花糖。” 蔡氏当即一个眼睛翻白 三姐在旁边急叫“大夫人,您可别昏了,堂屋里已经昏了一个了,您再昏,这席面您都要吃不到嘴里了。” 多好的菜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 34 章 自从午后从厨房那偷瞧到了宴席上要上的菜,三姐一整个下午就心神不宁, 一想起就要咽口水。而这一个两个闹腾得, 自个儿吃不上, 还要耽误她家娘子,三姐心里真是着急,已是替人操心上了, “这上好的席面, 一年能吃上几次啊还杀了牛呢” 牛肉那可是精贵物什, 知春妹妹说了,只要她看好了娘子不受欺负,就给她打足足一海碗让她端回去吃。 怎么吃这碗牛肉,三姐都已经安排上了,她爹娘和她吃半碗,另一半碗就给住在城郊的二姐姐家送去, 给小外甥他们解解馋。 她馋得不行的席面, 大夫人居然不稀罕还要闹,三姐恨不能把人拉直了, 提起来, 站好了。 这是祭宴,三姐的浑话, 却是提醒了蔡氏,她娘已经闹了, 且她娘终究是外人, 常家不好管到她娘头上去, 但她可是常家的媳妇,在祭宴闹出风波来,本嫌他们夫妻俩没眼色的族老怕更有话说了。 “水,给我水”蔡氏头疼,纠着心皱着眉病弱地喃喃,她垂着眼,不敢去看坐着的苏氏那边的方向。 “水水水,是是是,大夫人,老婆子这就去倒。”她的贴心婆子张婆子立马去桌上倒水。 “好了”蔡氏午宴没出现,苏苑娘也没请,晚宴是最隆重的一顿,要响鞭舞狮,还要烧祭文,这是随便哪个常家人都可跟着看的热闹,也是露脸的机会,既然蔡氏闹了这么一大出,她也过来了,苏苑娘想她也不能白走一趟,便朝蔡氏额首道“既然病的重,那就好生歇着,不要出门了。” “啊” “好生养着。”苏苑娘贴心地把被子提起,提到蔡氏脖子处放心,看着蔡氏的脖子片刻,方抬眼直视着莫名惊诧的蔡氏。 “我爹爹已不当官很多年了,但我哥哥已经当上了,我伯父是护国公,家族里还有个当皇妃的妃子姐姐,”她看着蔡氏,淡淡道“我从小受家教熏陶,知书达礼,不会跟人吵架,等回头见到我的这些亲人,我就要问问家里人,是不是不会吵架的人,就要受会吵架的人欺负。” 蔡父不过一个县衙主簿,蔡氏敢闹,不过仗着有个娘家。 苏苑娘也有娘家,她的娘家远远在蔡氏之上。 且蔡氏只是蔡家众多女儿之一,而她苏苑娘是父母亲心上的心头肉,兄嫂爱护的嫡亲妹妹,蔡家不会为一个女儿豁出去,他们家却是能。 再经一世,苏苑娘已知自己真正的底气在哪前世她没有当一回事的家世,方才是她一世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这是仗势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蔡氏正要说话,却见倒水过来的张婆子一个不小心,脚下一踉跄,扑了过来,把水倒在了蔡氏的被子上,阻止了蔡氏的话。 “大夫人,是老奴的错,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张婆子立马跪下,连连磕头。 苏苑娘看了打断了话的婆子一眼,知她是有心为之,但话已撂出,她已可休止,便站了起来,朝三姐她们道,“走了。” “秦大夫,劳烦你帮大嫂看看。”说罢,苏苑娘带着人离开了。 秦桂没留片刻,就被大房的下人请了出来,一出门,他摇头唏嘘感叹不已。 常府的这新当家夫人,可真敢讲话。 别人不敢说的,羞于启齿的,她神情自若说出来,却是再自然正常不过。 当真是厉害。 秦桂一走,蔡老夫人被儿媳妇扶着过来,待张婆子又跟她说了一遍那苏氏女嘴里出来的话,蔡氏摸着女儿的手,叹气道“儿啊,这口气你不忍也得忍,你不想想你爹,你也要想想你的以后,没有了你爹替你撑着腰,你在这家里的日子只会更难。” 事情一涉及到家里,蔡氏为女儿作主的心就淡了。 不是她不疼惜女儿,但也不能为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害了一家子吧 到底是她轻忽了,一想那苏家女的来历出身,蔡老夫人这厢也是后怕不已。 她只想着新嫁娘脸薄好把控,却把她身后真正的厉害关系给忘了,她要是在常家为家里生出祸根来,蔡氏真真是吃了女儿的心都有。 一想这事是她狡精的女儿引来的,蔡老夫人这时那颗爱女之心也淡了,说话的口气也淡了许多,“我出来的时日也久了,家里离不开人,我看常府也没我什么事,我明日就回了,想来你父亲和兄嫂他们也盼着我回去。” “娘”这是不想帮她了,蔡珍敏当即抓紧了母亲的手,哀求道“您不帮我和孝松,还有谁会帮我们孝松是你们的半子,以后会和我一起孝敬你们的儿子啊。” 哪门子的儿子再说,他娶了他们女儿,孝敬他们不是应该见女儿还蛮缠,蔡老夫人也不快了,板着脸道“什么话我有不把他当半子吗如若我不为你们,我会明知她是苏谶的女儿,我还来这一趟只是这帮也有个限度,人家都放出话来了,你不怕人家报复吗珍敏,娘不是没教过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做人啊,要懂得进退有度,这要懂得前进,也要知道放弃,方可长久,你不知道吗我们家是怎么起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学着娘一点,以后啊” 蔡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地“你才会有好日子过,要有耐心,等到那个属于你的机会,再伺机而动,一举拿下,懂吗” 蔡氏是看着他们蔡家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地位的,她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蔡母能说出这番话来,于她而言已算是掏心窝子的话,这厢她连连点头,就是不甘,也应了话,“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听你的。” 这女儿还算不错,她命好,嫁的人不错,人也还算听话,在她不惹事的情况下,蔡氏对她还是有几分喜欢的,这下听着蔡氏顺从的话到底是顺心了些,伸手帮女儿擦了下脸边的泪,叹道“你知道为娘的苦心就好。” 苏苑娘这一出大房的门,加快了脚步,还赶上了开宴前的酒祭。 男客与女客的宴厅就一墙之隔,开宴前响鞭舞狮,会有年长的族老出来说几句开场的吉祥话,紧接着就是常府家主,也就是常氏一族的族长、常府年轻的当家人出面说祭酒词。 宝掌柜得了家主的令来找家主夫人,一通好找,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当家夫人,好在时辰恰当,就在开宴前,宝掌柜顾不上详说,见到人就匆忙上前道“夫人,老爷找,且随我来。” 是宝掌柜,她信任他,苏苑娘没有多问,随着他走。 知春紧忙跟上,在娘子身边快快道“奴婢问了,是老爷今日主持祭酒,想让您过去跟着一道。” 是吗但那边都是男客,且听说这日汾州城里还来了几位大人。 苏苑娘看向宝掌柜。 宝掌柜走在前面领着路,替夫人避开前面不断来往的人,没看到她的询问,苏苑娘见他分不出心神,也没再多想。 既然是宝掌柜来请,那便跟着去就是。 苏苑娘前脚踩进前面大堂厅堂,大门口就响起了剧烈的鞭炮锣鼓声,响声震天,知春她们都吓了一跳,等她们回头,就看到她们娘子后脚已经踏进了门槛内,朝姑爷走去。 这厢厅堂里,所有的人皆站了起来,看着一位举杯的老者。 此人正是常氏一族年纪最大的老人,老寿公,常文公。 “夫人,这边,快。”宝掌柜加快脚步,领着夫人往老爷那边走,想在老寿公开口说话之前把她带到老爷身边。 外面声音太大,苏苑娘只看到宝掌柜的嘴动了。 胡三姐从宝掌柜的脚步和动嘴中看出了掌柜的焦急,便从身后走出来一点,带着她们娘子的手臂,加快脚步领着她们娘子往姑爷那边走。 苏苑娘脚步被她带快了不少。 这时,外面响起了长长的唢呐声。 长者要说吉祥话了。 常伯樊早已看到她,等她过来快要到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出了手,很快托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带到了身边,又快快朝常文公看去,一脸肃穆凛然。 他甚至没有多看苏苑娘一眼。 是以,在苏苑娘身边的眼神很快收了回去,皆回到了常文公身上。 唢呐声止,常文公的声音起。 “今幸,得见诸” 常文公咬字不清的声音在苏苑娘耳边响起,令她想起了前一世,常文公替常家主持的那次大局。 那一次,常府以她三年无所出,以常孝松等人为首,和同各族老祭出祖法,逼常伯樊纳妾。 那次就是由此公主持,她跪在常家祠堂里,被常家的人质问她替常家生不出孩子,羞愧不羞愧。 苏苑娘不羞愧,她只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常家害了她的孩子,却问她生不出孩子,是否羞愧与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 35 章 做错事的人, 问他们害了的人, 羞愧不羞愧。 众口销金, 错的也是对的。 这些男人们 苏苑娘抬目,环视着这大大的客堂里的常姓族人、男丁。 他们说是对的, 那错的也是对的。 他们想让女人如何, 女人就得如何, 若不然,那就是不贞、不贤、不良。 苏苑娘看到一半, 突然有人飞快握了下她的手, 又飞快松开。 只见刚才握她手的人这厢走出去了一步,接过下人奉上的酒,举樽朗声祭酒。 看了在人群当中光风霁月的他一眼,苏苑娘收回了眼睛,垂眼默然不语。 她已开始懂他对家族的执念。 这是他的家族,就像是他的江山一样, 除非他死,他万万没有放手的一天。 他是常府家主, 常氏一族的族长。 从来不是她苏苑娘能执手一生的良人。 “常门大开迎佳客, 虔祝临安景物华,伯樊在此诚谢各位宾位大驾光临, 贺”常伯樊双举樽,双目朗如星辰, 俊颜逸群。 “贺” “贺” 众人朗声应和, 那声如洪钟, 气势如虹,让人听了,着实心情澎湃不已,常氏家族当中那年纪幼小,没见过此等恢宏场面的小儿,因此激动得脸红耳赤,景仰地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家主。 他们常氏一族的族长,就是此等的器宇轩昂,脱凡超俗 祭酒词过后就是烧祭酒文,需面朝大门焚烧,这时所有宾客都要走至堂前观礼,即便是内眷,这厢也可出来看个热闹。 从出门到祭台,苏苑娘一直跟在常伯樊身边,这引来了不少注目和窃窃私语,这下不用大肆宣张,众人皆知,他们年轻家主对新婚夫人的爱重。 年轻一辈中,偷看新家主夫人模样的人不少,但凡年长一些的,想的就要多了,但一想苏谶才过来打过招呼,家主外看重新妇一些,对苏府那边也是个好交待,是以他们没把家主的那点过头放在心上。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族老常守成,守成公,他之前跟家主派过来的掌柜在书房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从那掌柜提出要求的怒不可遏到末了的大发雷霆,他着实发了好一顿脾气。 但脾气发得再大,他还是让人把他那没用的庶子抬走了。 也不知那白眼狼走的是什么狗屎运。 常守成被请到家主身后站位路过这新妇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 苏苑娘此时正低着头,没有看到。 倒是站在众人外面,盯着她这处的知春和三姐看到了,三姐一看到,鼓圆了猫眼,“这老不死的好像是之前那家人家里的” 知春被那老人对她们娘子的凶狠一眼吓了一跳,这下又被三姐吓到,可谓是魂飞魄散,连忙扯住胡三姐的袖子,小声哀求道“招娣姐姐,劳烦你说话小声点儿,莫要害着我们娘子。” “不用你说,”胡三姐眼睛跟着那老不死的,嘴里放低了声音回道,“我还能不护着我们家小娘子不成” 当初她骗了小娘子的吃食,把小娘子饿瘦了,她老母把她往死里打,还是小娘子给她求的情。 家里老爷夫人都是好的,知道她食量大,让厨房每日特意多煮碗米让她吃饱,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三姐自认自己就是块滚刀肉,那也块知恩图报的滚刀肉。 “不成,那老家伙对我们娘子不怀好意,妹妹,我们要小心些,不要出先前的事。”胡三姐跟着娘子的这两日可是知道了不少事,这常家的人,不少都当她们娘子是傻的,三姐想既然娘子找了她来,她定得把娘子看紧了。 “是了,姐姐你且看清楚些,莫要让人撞了碰了娘子。”知春已看出了三姐的好处来,心道老爷夫人他们让三姐跟着胡掌柜一家来不是没道理的。 “好咧。”胡三姐严阵以待,猫眼盯死了那老头子。 还好,祭酒文烧掉以后,她们娘子就过来了,和女眷们走在一处往内堂走。 这一顿祭宴,宰了不少牲畜,比前些日子家主的大喜之日上的酒席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桌桌都上了酒,女客这边也上了清淡的用果酒。 席间杯盏往来,筷箸飞舞,苏苑娘这桌因多了一个爱给诸位夫人添酒的胡三姐侍候,在座的常家妇不免多喝了两杯,染了些酒意,言语身形之间放松了不少,不免相互打趣了起来,说到高兴处,更是欢声笑语不止,醉眼乱飞。 苏苑娘前世从没见过此等景象,看看她们,再看看给她添的都是水的三姐儿,对三姐颇有点刚刚认识她的感觉。 她从来不知道三姐是如此狡猾的人。 看来她前世一个人出走,在一群兵卒当中充当男人当上校尉、当上将军,凭的不仅仅是她的勇。 三姐是极聪明的人。 这厢,酒过三巡,好几个夫人都没正样了,相互推揉着说顽笑话,开心不已,胡三姐见家里小娘子朝她不断看来,就朝小娘子挤眉弄眼,让娘子不要揭穿,乖乖坐着,等着三姐替她摆平这桌子人。 知春,明夏,通秋就是那几个帮着胡三姐一道做假的,她们万万没胆敢做此这等事来,但被三姐驱使,三姐一句“你们想不想让娘子好”就让她们被赶鸭子上架,围着桌子替各位夫人倒酒夹菜不已,把各位夫人本来仆人的事都抢着干了。 新当家夫人的奴婢太会侍候人了,被侍候得妥妥贴贴的几位夫人朝苏苑娘连声夸赞她们,引来隔桌不少常氏妇常氏女艳羡的眼神。 她们也想有那身份,被当家夫人讨好。 苏苑娘本来有点沉默,但见一桌子的内眷双颊绯红,又是开怀不已,她们高兴,她看着也高兴起来,是以脸上的笑就多了些,整个人也立马变得活泛灵动了起来。 一想自己怀中的是水,喝不醉,见人朝她敬酒,她也不吝啬,一杯就喝完,赢了一声接一声喝采的“好”声。 当家夫人那是酒中的女中豪杰 苏苑娘这厢没想到,她这等喝酒的豪迈,不日就传遍了常家上下,众人皆知新当家夫人乃酒中女豪,等往后她出门,醉倒在常伯樊怀里的次数那可是一次接一次。 但她的这份干脆,让见着之人对她高看了两分,心道这出身名门的新当家夫人,应该是好打交道的。 跟民间的说法,和之前常府大夫人放出的风声迥然不同。 这有心要走常府门的常氏内眷这下吃了安心药,皆想着蔡氏那边的脚是要收回来了,她们还是跟着当家夫人走的好,毕竟她才是当家的枕边人,常家主母。 苏苑娘主桌的这桌八个人,被苏苑娘喝倒了五个人,年纪最大的两位族老夫人喝的不多,但老人家不胜酒量,被丫鬟扶起脚步也是虚浮不已,苏苑娘送她们出门后,就朝知春道“早上早点煮好醒酒汤,各家各户挨门送去。” “伯樊儿媳妇,您着实好酒量。”有娘子出门,听到这话,朝苏苑娘笑道。 “堂嫂。”是分家的堂嫂,坐在她们隔桌的人,苏苑娘朝她颔首致意。 内堂她们这屋,坐了两桌人,一桌与她坐的是长辈,另一桌就是极亲的亲戚内眷了,身份不是婶嫂,就是在家里说得上话的大小姑姑。 “欸,客气了。” “您回去路上小心些,注意脚下。” “是了。”她伸出手来要扶她,分家嫂子被她的客气弄得一愣,失笑搭上她的手,跟苏苑娘笑道“哎哟,瞧瞧我,看叔奶奶婶娘她们喝得高兴,跟着也多喝了几杯,是有点醉了。” “您家的家人呢” “外头候着呢。”这屋里挤不进那么多人,她们这些小辈的下人,不得在外面等着。 “我送您两步。” “你客气了,别您啊您,你叫我兰芬嫂子就好了。” “兰芬可是嫂子闺名” “是闺名,打我一嫁进来你堂兄就叫我兰芬,这不谁都知道我叫兰芬了所以这族里上下,知道我的,都是以名称之我。” “堂兄也是有心” “欸此话怎解” “欢喜您,才想口口声声叫您名字。” 这也太会说话了罢,那兰芬嫂子回过头,脸上的笑意加深,显得真诚了不少,“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听着就是这个理这不跟大当家的,爱叫你的名是一样的” 苏苑娘哑然,没成想,这话转到自己头上来了。 “夫人,当家夫人。”这厢,有声音传来,有下人提着灯笼往这边走来。 是这家嫂子的家人来了。 苏苑娘松开了人的手,“您走好。” “走了,明天再来看你,正好,我这有点事想跟你说,问问你的意见,你不会嫌嫂子烦,你们新婚燕尔还要打扰你们吧”这嫂子笑意吟吟道,她双颊酡红,笑着说话的样子堪称美艳至极。 “不嫌。”这位嫂子前世绝没有找过她,与那位从不认识的来做客的燕娘嫂子相比,这位兰芬嫂子多的是苏苑娘记得前世家族当中确实存在过这么一位堂嫂。 她们看来是极近的亲戚,为何前世她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世这个人却是有事找她了呢 她错过的,是不是不止一二 一想,苏苑娘突然对前世的那个自己升起了一阵前所未有过的失望,她扶着这位嫂子的手臂浅浅施了一记礼“我等着您,您一定要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 36 章 这夜苏苑娘在内堂坐到子夜, 直到客人散尽, 又把明日的饮食起居所需之事皆一一安排妥当,方才起身。 这当中有两个帮着管家的管事没有来, 苏苑娘吩咐的时候把安排他们的事务让柯管家的代传,临走前,又与柯管家道“明日他们手上的事要是办不好, 就由你接管, 不要特意来禀我。” 至于错了, 该怎么罚, 就怎么罚。 那两个管事, 推托忙, 一天都没来见过当家夫人, 柯管家心知是怎么回事, 那两人是大爷的人, 新夫人上马, 他们获大爷授意, 借故想生些端倪出来扫新夫人的威风。 这家不是好当的, 柯管家本欲帮扶着夫人一些,但一听夫人有意把这两个人的失责怪罪到他身上,柯管家心里不怎么痛快, 对苏苑娘临走前的这一特意叮嘱更是心生反感, 拱手回道“老奴回去就亲自找他们当面传话, 至于老奴手上的事情也多啊。” “你是管家, 管家的事若是做不好, 不行,那就换个人能做好的。”苏苑娘知道柯管家持仗的是什么,但他持仗的再大,能大过她去 这常府上下的人就是皆换了,常府乱成一团麻,对她亦有益无害。 “夫” “夫人”两字尚来不及出口,柯管家就看着新当家夫人领着丫鬟们出门去了。 柯管家当场脸色青黑,没来得及退下去的各大管事皆低眉垂眼,不敢看他。 常府的天,变了。 苏苑娘回去后刚上床,满身酒意的常伯樊就被扶了回来,他醉了,服侍他的小厮和帮忙的婆子在外屋一通忙,把他擦干净送了进来。 但他身上还是有着一股酒意,苏苑娘躺了躺,还是嫌人臭,叫了守夜的通秋在榻椅上铺床。 通秋听令,就是在铺床的时候小声地问了句娘子“娘子,姑爷明日醒来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怎么找不到了” “您不是” “没一丈远,睁开眼就望到了。” 她知晓通秋的意思,在世人看来,丈夫无论如何当娘子的都不能嫌弃,喝醉了更是要站他身边服侍,哪有避之不及的道理。 但苏苑娘现在却不如此认为。 他难过了,那就难过他的去,她帮不上什么忙,还会因睡不好跟着一道难过,这已是他给她添了麻烦,明日还有堂嫂要找她谈事,要是因她没睡好耽误了事,更是他的罪过。 为了他们俩都好,还是他难过他的,她好过她的才是恰当。 “娘子,若是姑爷半夜渴了”通秋道。 “等会儿你让叶婆婆守在门口。”这不有下人么。 “奴婢也在的,奴婢倒。”通秋忙道。 “你是我的丫鬟。”苏苑娘看着她的丫鬟。 “是喔。”倒是这个道理,若是她没睡足,明早侍候娘子洗漱怕得糊涂,知春姐姐也会说她。 “叫叶婆婆。”看丫鬟懂了,苏苑娘甚是满意。 “奴婢知道了,您现在歇下”床已铺好,通秋扶她,弯腰帮娘子抬脚上榻,替躺下的的娘子盖被子。 “你只管管我。”通秋要走时,苏苑娘睁着明目,跟简单忠厚、心里只装得一二人、两三事的丫鬟道。 “奴婢知道的。”通秋是个实心眼,自知自己的短处,心想着自己还是只管服侍娘子就好,姑爷有姑爷家的人操持着呢。 这夜凌晨,酒意一过,常伯樊稍稍清醒,摸到身边没人,惊坐了起来,大叫了一声“苑娘”。 声音震醒了坐在内外屋中间圆门处的守夜婆子。 叶婆子慌忙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夫人呢” “夫人在榻上。”叶婆子赶紧点燃灯。 榻上的夫人也已被惊醒,偏过头,与惊坐起来的男人对视了一眼,朝他额首示意她在着,便又回过头,闭眼歇息。 她处变不惊,看样子还打算睡,一身冷汗的常伯樊连喘了几口气,看着她安安静静躺着的样子,不由地苦笑了起来。 “老爷,喝水。”叶婆子倒了杯水过来,小心翼翼地请示“是夫人让我进来侍候您的,您还有何吩咐” “南”南和呢一说,常伯樊想起长随要早间才来,他摇摇头,接过水一口饮尽,眼睛一直看着榻椅那边。 把杯子给了婆子,他放轻了声音,问“夫人怎么睡到那里去了” 婆子心里早啧啧称奇过了,新夫人真真是怪,身上连贤惠影子都找不到一丝,但新夫人再如何,也轮不到她说,她小声如实回道“夫人觉着您身上有丝丝酒味。” “是吗”常伯樊嗅自己的衣裳。 是有些。 “叫人准备热水抬到浴房。” “啊” 常伯樊看了没领过意的婆子一眼,看得婆子心口一滞,连忙道“老婆子这就去,这就去。” 说着也不敢停留,小跑着去了。 “姑爷”这时,外屋的通秋也起来了,穿戴好站在了门边,“您有要吩咐奴婢的吗” “不用对了,叫外面守夜的去把南和叫过来见我。” “是。” 通秋去了,常伯樊又听到门在深夜当中轻轻吱呀的声音。 他坐在床上看着榻椅上安静的人儿,半晌,他下了地,去了榻椅处。 “苑娘”他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她没醒。 常伯樊没有靠得太近,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抬脚轻步迈到了桌子处,吹熄了刚点亮的灯火,方朝圆门轻步走去。 黑暗中,苏苑娘睁开眼,就着外面依稀浅淡的灯水看着他朦胧的影子,直到他消失在门口门帘处。 他身上的酒味好像淡了一些,没那么讨厌了,就着这个想法,她睡了过去。 苏苑娘清晨醒来不见常伯樊,早膳用到一半,南和过来请,说京都的昌大爷临时有事提前要走,老爷让他过来请她过去一叙,一家人一道用个早膳。 “要走”苏苑娘确认了一下。 “是的,说是汾州那边昨日来信有要事请昌大爷过去,小的听说是,”南和靠近了些,放低了声音,跟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昌大爷以前有个同窗好友是汾州城的人,据说犯了那种大事” 南和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接道“一听说我们昌大爷回临苏了,他们家里人就找上门来了,求办事呢。” 这个事,苏苑娘前世不清楚,她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情,南和也没与她说过,而她也没有送过京城分家的堂大伯。 此生发生了许多上世未曾发生过来的事。 “您去见吗爷说了,您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无妨。” “去。”要去,前世没听说过的事听说了,前世没送行过的人,送上一送又何妨。 苏苑娘没有久耗,漱漱口,擦擦嘴,就与南和去了。 常孝昌一见到她,连忙站起身,与她告罪道“弟媳妇,为兄有愧,你们的婚事我没及时赶上,这没呆上几天就又要走,实在有失欠妥,还望你海涵,我这临时要走,也是有那人命关天的事等着为兄去帮忙,还请你莫要生为兄的气,来日等你们夫妻二人回京都分家,我跟你嫂子再好生做东与你们赔罪。” “您客气,不碍事,我不生气。”苏苑娘朝他福了一记。 她这是直直接接说她不生气,且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懵懂呆钝,但也天真娇俏,颇有些大智若愚的感觉,常孝昌觉着有这不谙世事的小娘子陪着心思深沉的堂弟也好,男人嘛,浮世中博杀已够辛苦,枕边人还是单纯简单点好。 “来,坐,”这厢,常伯樊扶她坐下,与她解释“是昌堂兄旧日的同窗好友出了大事,此人本籍汾州城的人,离我们临苏近,近来打听到昌堂兄回本家来替我们贺喜,昨日就找上门来了,恳请他过去帮忙主持大局,此人与兄长以往感情甚好,他出了事,兄长是必要走这一遭的。” “对。”是要走去帮忙的,苏苑娘也赞同。 看她毫不犹豫点头说对,常伯樊不禁微笑起来,与她说话的声音更显柔和,“兄长临走前想亲自与你辞别,就让我请你过来了。” 好客气,苏苑娘抬头朝那位客气的堂兄看去,与他道“您是前去帮忙吗” “是。”常孝昌一怔,作答。 “那回礼不好随身带在身边。”苏苑娘略略一沉思,回头与身边的常伯樊商量“杨家镖局三月走一次京都的镖,三月底就有一次,我们把回礼让杨叔叔一家给大伯送回家去罢,大伯的行李与不需带在身边的随身之物也一并托杨叔叔他们送去。” 她昨日看过大伯送到管家手里的采买,他要采办许多物什带回京都,那一个单子就要装上两三车了,且现在也没备妥他单子上之物,还需得七日方才备齐。 这位堂兄对她客气,又有好名声,苏苑娘当下就想好了主意,把他要的想了法子给他送回去。 “杨家镖局”常孝昌看向堂弟,他知道新起势的杨家镖局,他常年关注临苏的事,自是知道这一两年临苏在京都的进奏院大有名声的杨家镖局,这一家镖局据说是一隐姓埋名的杨姓氏族一支出世来讨生活的主支所建,其家族来源可追溯到前朝一位举世闻名、战功累累的杨姓大将军,他知道他们常家与杨家是没什么交情的,但听弟妹口气,好像与杨氏一家交情不错。 常伯樊与他道“杨家镖局的大镖头与我岳父是莫逆之交,这家的镖局这两年每三月来返京都临苏一次,押送各大家托付他们来往两地的货物,也帮一道来往两地的走商护护性命安危,按规矩找他们办事是要提前一两月商量的,但苑娘托付,有她开口,想来他们家会答应的。” “杨叔叔会答应的。”苏苑娘在旁帮着肯定。 杨叔叔杨婶婶很疼爱她,对她的父母亲更是情义深重,当年兄长无法亲自前来接她去京都,就是他们冒着整个临苏常氏一族的眼线,偷偷把她送回到了兄嫂身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 37 章 常孝昌这是有急事而去, 回礼要不要无甚重要,但他托堂弟采办之物, 皆是家里所需。 这其中有些是亲友托办,有些是要拿去送礼的,这是早定好的单子,是他母亲与妻子商量了月余才定下的清单, 他故友的事固然万分要紧, 但家里要办的事不能耽搁,之前他还想留下家仆押送物什回京, 自己只带一个贴身小厮上路, 这下堂弟妹一举, 倒是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那就有劳弟妹了。”常孝昌朝苏苑娘拱手, 道谢。 苏苑娘微微颔首, 领了这份谢。 这位小娘子, 真真是一句客气客套话都不言。 性子是直,是真,只是这份真性情,在这人心复杂的常府里 常孝昌朝堂弟看去。 常伯樊迎上, 但笑不语。 等膳毕, 下人整装好, 夫妻俩送常孝昌出门,常伯樊送常孝昌上马车, 常孝昌借机跟常伯樊点拨了一句, “弟妹赤子之心, 净白无垢,一看就是被父母亲捧在手心护大的明珠,但常府到底不是苏府,你莫掉以轻心,莫让人伤了她,也莫让她如此下去了。” 说罢,常孝昌不禁叹息了一声。 谁不喜心思单纯之子可惜一府的主母、一族的族母,哪容得了她单纯无垢,即便是慷慨大方,也是不能的。 “兄长莫要担心,伯樊心里有数。” “你要上心。”常孝昌拍拍他的手,心中各种担忧最终化为了一句话。 那一位,到底是单纯了。 如若她真是个愚钝的,常孝昌也不可惜,只是看她聪慧有加,如璞玉浑金,这等德厚流光之女,才堪当一族大妇之任,是为良玉。但只有单纯,没有心思,也成不了大器。 她往后如何,尚不可知。常孝昌作为过来人,能劝堂弟的就是让他多加小心,多加上心,莫要认为内堂是妇人之事,就不管她死活。 “是。”看出京都的大堂兄是真为苑娘担忧,常伯樊拱手,诚挚地回以一礼。 “你们夫妻二人多加保重,告辞。”常孝昌急着赶路,不好再推迟下去,抱拳作揖,在堂弟的拱手相送下上了马车。 常伯樊与苏苑娘目送了他与一众仆从离去。 进了门府,常伯樊欲要送苏苑娘回内院,苏苑娘摇了两次头,见他非要相送,便没有说话。 走到飞琰院门口,常伯樊没有进去,与苑娘笑道“昌堂兄临行之前,甚是担忧你往后在府里的处境。” 担忧 “多谢他。”原来常府也有人会担忧她。 “他道你乃赤子明珠。” 这般夸她苏苑娘试探地道“多谢他” 常伯樊失笑,“堂兄认为你乃贤妇。” 她不是,苏苑娘摇头。 “他认同你,”这才是他所想告知她的,常伯樊见她听不懂,也不再兜圈子,伸手摸着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轻声道“苑娘,堂兄乃京都分家以后的家主,京都乃各家兵戈相争之地,堂兄身份不比我低,你可知他认同你乃常家贤妇,这是什么意思吗” 觉得她好苏苑娘突然不想看他,垂下眼。 “苑娘,常府有人不想看到你,亦有人想看你长长久久地呆在这个地方,把这里当作是你的家,陪在我身边。”常伯樊在她脸庞轻声地说着,声音近乎呢喃。 他的话让苏苑娘想也不想地别过了头。 她不愿意。 她不想长长久久地呆在这里。 她这一别头,让常伯樊瞬间愣了下来。 “老爷,各位爷”各位爷还在偏堂等着他。看老爷和夫人气氛不对,南和大着胆子,局促不安地小声催促了一句。 常伯樊回过神,急促地笑了一声,把心口突然而起的剧疼掩盖住,转身要走,只是走的那一刻,无论如何也死不了的心让他的手停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微笑着朝她道“我去忙了,今日上午我在府里,中午要陪客,不能与你一道用午膳了,你有事就令人来找我。” 说罢,不等苏苑娘说话,他转头,匆匆去了。 不知为何,他走得急又快,苏苑娘看着他不断快走,很快远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酸楚。 他好似在那一刹那就懂了她扭头间的不答应,他在伤心。 “等以后就好了。”看着他怆惶而去的背影,苏苑娘喃喃。 等以后她走了,就好了。 巳时中,昨晚说要来见苏苑娘的那位分家的兰芬嫂子来了。 她来的时候,苏苑娘正在内堂看刚刚离去的昌大伯要带回京都的采办,人一来,她搁下了手中的事,出了内堂的门,在大堂门口等着人。 吕兰芬随下人来了大堂,刚迈过内院的门就看到大堂门口有人,忙加快步伐走了过来,等人还下了石阶下来迎她,她连忙笑道“弟媳妇客气,劳你等我了。” “没有的事,兰芬嫂子,请。”苏苑娘陪她上了石阶。 “有劳。” 她落落大方,吕兰芬这下对等会儿要说的事又多了些底。 等落坐,茶一上,吕兰芬沉吟了片刻,看了静静等她说话的苏苑娘一眼,到底是下了决心,探身到她身边,轻声道“弟媳妇可能与我单独说话” 苏苑娘一派波澜不惊,转头,朝身边的知春微微颔首。 “你们跟我出去。”知春领意,挥手叫着堂内的人都随她退出,她走在最后,等堂内的人都出去了,她带着门最后一个退出了内堂。 “嫂子”等人都走了,苏苑娘朝这位族嫂看去。 “这事,说来话重,本来是让我家那当家的来跟你家当家的说的,但他那个孤僻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这不,就由我来找你说了。”吕兰芬说着苦笑了起来。 如若不是家里的当家的实在不像个当家的,哪用得着她这个妇道人家出头平时小事也就罢了,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吕兰芬着实不想因家里当家的不出头就错失了。 “您说。” “是这样的,你可能不知道,我乃汾州青西那边的人,我娘家以前祖上是帮着烧瓷器的,到了我父兄手里,开起了窑坊,也”吕兰芬要说之事,就是她娘家的二兄烧出了一窑的火器出来。 所谓火器,就是瓷面红艳似火,色彩之鲜艳明丽无双。 吕家开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民窑,是以他们一家烧出这等惊世的上等瓷器出来是一点也不敢声张,就怕上面一知道消息,官府一插手,民窑变官窑,他们吕家莫说不能把民窑开下去,可能还会被纳入匠户,从此失去自由身。 但如果朝中有人,他们吕家还是可以把民窑开下去的,且也可能把火器上贡成为贡品,那从此,吕家也不会再是一般人家。 吕家自从烧出那窑火器出来,私底下就开始四处奔走,就想着凭此一飞冲天,而不是被并入官窑世间无吕家,他们走了不少关系,结果发现他们的手伸不到能做主的上面去,因此他们的主意就打到了嫁给了常家人的女儿身上,想从常家这边走关系。 吕兰芬的夫君乃常家一家分家的长子,他家中只有他一子,只是他母亲早逝,父亲又是沉默寡言之人,就是他辈份高,跟常家本家还是未出三服的近亲,但在族中也是极其不显眼的人,其子也随了其父性子,性子沉闷寡语,如若族中老人做主给他娶了性爽利的吕兰芬当媳妇,他家都不会出来与亲戚走动。 青西位于汾州最西,吕兰芬能嫁到位于临苏的常家,是因一个族里老一辈的夫人娘家就是青西的,他们走亲戚的时候认识了吕家一家,也认识了从小帮着父兄打理窑库,精明能干的吕兰芬,才得以成了这门亲事。 吕兰芬能得常家族老的眼,自有她的长处,自她嫁给了那位分家叫常孝宽的分家大爷,这家已能维持住平常的人情走动,重拾起了与本家和族内亲戚的来往。 她是能干的,自然不可能错过这能分到银钱的事,丈夫不来,她便来。 “家里托我们来找家主商量个主意,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是当家夫人,我自抬身份让你叫我一声嫂子,但我也知道我们身份有别,不敢在你面前说那虚的,以上皆是我娘家那边的意思,这事只要一办妥,我娘家那边承诺可让出这个数”吕兰芬在桌侧她能看到的地方比了五指,“此话绝无虚假,我父亲可当面与家主立下字据。” 五成,看起来多,但也不多。 五成说是拿到手了,可如若是经他的手打点的话,这五成说不定要去之二三。 苏苑娘多经一世,前世不明白的事皆已明白,她心里想着,嘴上也道“我会帮你说,但我想问嫂嫂一句,此事可还有余地” “啊” “四成,多也不多,家主要是出手的话,这四成要去之三成。”他帮吕家出手搞定此事,好事是他成全的,吕家得大头,他却拿最小的那一份,这事换前世的苏苑娘,指不定会因为帮族人就会跟他去说了,但今世的她早已不会如此行事了。 “啊”吕兰芬又是傻眼,须臾,她咬了下牙,压低声音朝苏苑娘道“我爹那边给我最后的底就是五成,五成全给你们。” 还没到底呢,苏苑娘摇头。 她是知道底在哪的,还没到呢。 “弟媳妇”看她摇头,吕兰芬急了。 “您说。” 说个鬼啊,吕兰芬被她的客客气气气笑了,她还以为这位是位泥菩萨,哪想到是位铁石心肠的金刚佛。 “五成五,五成五,没有底了,就这个数了。”吕兰芬苦笑不已,如若不是看这小当家夫人的话意有可以谈的余地,她是真不想把最后的底透出来,她父亲说了,她要是厉害,能扣下半成,那半成就是她的。 她没想到,她还不如这位小娘子厉害,还是看走眼了。 是没有底了,苏苑娘知道差不多到底顶了。 一共十成的话,吕家做为事主分四成,吕兰芬作为传话人分成半成,常家作为中间人,占五成五,好的话只要让出三成出去就能做好此事,要是不好谈的话,四成往上都有可能。 “我跟他说,不过我不能做主。”看这位兰芬嫂子穿的单薄还冒出了一身汗,苏苑娘点头,拿出手绢送给她,“你莫要着急,这事我不能应承,家主也不一定会答应,你也知道,这些年家里不好过,樊家也不在京都了。” “你能帮我说,就再好不过了。”面前不是还有一位苏家的女儿吗吕兰芬看着她,想着她的身份,心里还是舒坦了不少。 半成就半成罢,比没有强。 等到回去,看着回来的媳妇,常孝宽跟前跟后,吕兰芬坐着他就坐着,站着他就站着,就是不说话,吕兰芬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半句话,火也没处发,白了他一眼。 “兰芬,”见媳妇生气,常孝宽讷讷地喊了她一声,道“怎么样了” “等到你张口,我们这一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要饿死了。”吕兰芬都要被他气死了,气轰轰地说罢,这火气也下来了不少,见她夫君还那副不善言辞任由她打打骂的笨样,她又心疼了起来,再开口口气好了不少,拉着他过来坐下,自己坐到他腿上,与他叹道“谁说那小媳妇是个傻的瞎了眼罢” 她把她与那小当家夫人的讨价还价与丈夫说了一遍,说罢,道“你听听,像个傻的吗” “不像。”常孝宽摇头。 “到底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从小经的事就跟我们不一样。” “嗯。” “嗯什么嗯就知道嗯嗯嗯,你倒是自己找当家的说去啊,你去说,指不定他看在你是个傻哥哥的份还会让着你一点。”吕兰芬见他只会“嗯”,心中顿时又生起一阵邪火。 “他不会。”常孝宽摇头。 摇完头,他就又不说了。 吕兰芬等半天没等到想听的,掐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不会什么啊你倒是说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再讨个新的” “他不会让我。” 吕兰芬又是一阵等,就等来一句话,气得双手握拳在他身上一阵乱捶,河东狮吼“多说两句你是不是会死啊” 常孝宽被媳妇打得一阵头昏眼花,但也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让媳妇捶了一阵,看她消气不少了,方搂着她道“孝鲲看着面善,但心里狠,你不知道,之前前家主拿常家和孝道逼他把东福井和汀门井交给庶子,还” “还什么你倒是说啊。”听到重要处没有听的了,吕兰芬急了。 “还说他要是不答应,就把他母亲的坟迁出祖坟主坟。”常孝宽在她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 吕兰芬好一阵目瞪口呆方才回过神来,一回过神来就急问“后来呢” “不知道了,但现在常家皆在他手里,爹说过,现在这大家小家里,他是最不能招惹的,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现在谁是家主。”这就不用说了,吕兰芬躺在他怀里,拉着丈夫的手搂着自己的腰,叹道“那位前任家主,可了不得啊,这心偏得也太没边了罢” “嗯,乌烟瘴气。”常家现在一些人家里的家风,就是由他带的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 38 章 “是孝宽哥家的嫂子”当晚,常伯樊回府, 听苏苑娘说罢吕兰芬来之事, 看着妻子, 不禁问了这一句。 看他颇有些哑然失惊, 苏苑娘颔首, 直视于他。 是那位家里的嫂子。 “这” “这不对吗” “不,不是。” “是我跟你说这事, 让你觉得不对” “不是。” 他在否认,苏苑娘想想,她前世是不太管这些的,不是父母没教过她, 而是从一开始就由蔡氏插手揽过去了,等事情回到她手里,许多事就回不到如初了,那个时候她在常家名声已不好, 像这样的事, 没人找她。 “不好吗她们有事来找我,我以为是好事。” 苏苑娘正要多说,却听他打断了她,“是好事。” 常伯樊这下回过神,握住她的手,笑道“真的, 苑娘, 是好事。” 他捏了捏她的柔荑, 沉吟了片刻,道“我以为,不对,是我认为你不应当理会这等俗务。” 她冰清玉洁,理当被他捧在掌里护在心中,这是常伯樊的想望,但他也知道,他给不了她像在娘家时的日子,他无法时时刻刻呆在她的身边护着她。 她总归是要担起她的责任来的。 常伯樊自认她不担,他也会想法子让她在常府好生过下去,但那种日子,弊端诸多,最不妥的,就是她会被人看轻,甚至把她蒙在鼓里。 可她没有,成亲几日,她日日过问庶务,甚至族里的事她也打算经手,常伯樊惊愣过后就是狂喜,这下他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他笑得当真是俊极。 苏苑娘被他眼中的笑迷住,呆了片刻,方才摇头,为自己叹了口气。 她从没有不理会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皆未曾,爹爹和娘亲皆曾细心教过她治府和管家之道,她有听在耳里,只是前世不知为何,走到了那一步。 自己终归是有错的。 “你” “我” 俩人异口同声,这厢常伯樊嘴角翘起,靠近她,用鼻抵鼻,亲昵地道“苑娘,你说。” 苏娘烦这时恼他靠得太近,但心中的话不得不说出口“我会管的,只要我在常府一日,我就会管一日。” 这是她为妻,为妇之责,上辈子没有做好的,这辈子她会做妥了再走。 常伯樊嘴角的笑意渐渐消褪,慢慢地,他搂住了她的腰,抱住了她娇弱但温热的身体。 她在他的怀里。 他没有问她,为何一次又一次要说一些提醒她不想呆在常府、不愿意在常府久留的话,没有问她为何不愿意嫁进常府,之前为何要答应岳父她愿意等他,愿意嫁他,让他错觉她亦心悦于他。 常伯樊不敢问,怕一问,一切会烟消云散。 “孝宽嫂子的事,我答应你了,你跟她去说就是,条件就如你之前和她谈的。”常伯樊抱着她,闭眼忍耐着心中的钝痛,闻着她颈后发丝的香味,淡淡道。 “可有不妥五成五是不是少了” “呃没有。”是没有。 “你拿的会少吗” “不会。”常伯樊推开了一点她,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小脸,“苑娘,你担心我吗” 苏苑娘点头,“你做事,要拿银子的。” 是他去打点,应该要拿银子,而且他缺银子,更应该拿。 “你呢你想要什么”禁不住,常伯樊把心里那句最不敢动的话问出了口。 “我”苏苑娘敛眉,她要什么呢这事她要拿什么好处银子吗银子她不缺的,拿多了也无用。 但做了事,就要拿好处,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这是前世长嫂后来教予她的,苏苑娘铭记于心,这厢她快快地把好处想了出来,“等事情成了,我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多住几日,我要回去。” 假若那时她还没回家的话。 “你”常伯樊摸着她的脸,“要这个” “对的。”苏苑娘想也不想点头。 常伯樊带着笑去亲她的脸,仿似很高兴的样子,“好,听苑娘的。” 这夜他尤其猛浪,苏苑娘被他弄疼了好几次,末了他起身叫人打水进来,恍恍惚惚当中,有些冰凉的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还以为是他的泪。 他在伤心什么呢 等他躺回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苏苑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趁着他的手势一个侧身,躺进了他的怀里。 “苑娘。”他喊她。 苏苑娘在他怀里挪了下脸。 “苑娘,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问。 苏苑娘睡意昏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抬起脸,在熄了灯的黑夜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低下了头,炽热滚烫的鼻息打在了她的脸上、眼睛里,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想要个女孩儿,就像上世那个在她肚子里,最终却没活下来的那个孩子一模一样的女孩儿 “要女孩儿。”苏苑娘低下头,闭眼睑住了她湿润的眼睛。 她的孩子,那是她一生从未忘却过一天的疼。 “女孩儿好,好,要个女孩儿,我们头一个就要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儿。”绝没有想到苑娘会作此回复的常伯樊却是欣喜若狂,一个覆身,又压在了她的身上。 一夜癫狂,次日常伯樊醒来,穿戴好还回了内卧,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方才离去。 一路他脚步轻松,南和跟在他身后,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主仆俩一前一后去了离飞琰院不远的书门。 书门乃园,是常伯樊处理公务生意的地方。 他一去,在临苏帮忙的郭掌柜、宝掌柜、东掌柜、彭掌柜、洪掌柜五个来了三个,宝掌柜和洪掌柜没有来。 在临苏帮忙的五个掌柜皆是大掌柜,郭掌柜、宝掌柜、东掌柜这三个掌柜是常伯樊放在明处帮着处理常府的事务,彭掌柜和洪掌柜被他放在暗处接应,外面仅知有这两个人也来了临苏,就是连苑娘那边他还没多说。 宝掌柜是家在临苏,有时家里有事会来晚一些,但洪掌柜是常伯樊从下面的镇子里叫回来的,他和彭掌柜一道宿于外院的客舍,见只见来了彭掌柜,另一个却没来,常伯樊收住了嘴边的淡笑,问“洪掌柜呢” 彭掌柜忙上前,候在边上道“正要跟您禀呢,程家寨那边又来人求帮忙,说是药材不好弄,老洪就帮着去寻了,程家寨那边是半夜来的人,他披了件衣裳就带着两个小伙计出去了,叫我帮他的事替着点。” “这么凶险” “可不是。” “后天早上,我去看一下。” “您哪有时间这一来一回的至少要一天,您别操心,程当家的事有我和老洪盯着。” “就这么安排。” 彭掌柜见东家有了主张,就没再劝,道“那我跟程家寨那边送句话,您信任程义,程家寨的人也知道,这阵子全寨老老少少都出动了,就为保他的命。” 等人好了,这份恩情,想必程义会牢牢记着,他们往后看来又多了一个能信得过的人。 “你们也帮着我看着一点。” “您放心。” 见洪掌柜临时来不了,宝掌柜还没来,常伯樊就令人先上早膳,边吃边等。 郭掌柜吃的是最快的,常伯樊刚用半个包子,郭掌柜是稀饭包子油饼三样皆入了肚,见东家瞥了郭掌柜一眼,东掌柜开口笑道“老郭,您这狼吞虎咽的,这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了,还当我们东家亏待你了。” 郭掌柜道“老东,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改不了了。” 郭掌柜是苦出身的,从小没爹没娘出来要饭,这好不容易要着点吃的,要不赶紧塞嘴里,就会被人抢了去。 那就是个去不掉已刻在骨血里的烙印,不管郭掌柜后来日子有多好,家里有多少吃的,只要端到他眼前的吃食,他就会用最快的速度塞到嘴里,哪怕在东家面前也掩盖不了一二,就是头一两次他还会忌着点,再往后就不行了。 “爷,我这跟狗改不了吃屎了一样,您多担待。”郭掌柜朝上座的东家拱手。 常伯樊正喝着粥,摇头失笑。 “听听,你这不就是狗嘴”主家用着吃食呢,还说得如此不雅,东掌柜笑骂了郭掌柜一句。 他们这几个掌柜,东掌柜跟郭掌柜和宝掌柜感情是最好的,他们兄弟三个是一路相互提携着上来的,他们有过命的交情,谁有了好事都不会忘了另外两个,东掌柜这厢嘴里说着,眼角余光却是盯着东家那头的,见东家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不快,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东家是个有出身的,提携重用他们是看在他们的能耐上,但能耐并非是万能的,他们这几个又是最井底爬上来的粗人,就是对东家再忠心耿耿不过,东掌柜有时也会替他们兄弟三个操着点多余的心,怕不知道哪个地方一不注意就得罪了东家。 “你吃你的。”郭掌柜像是丝毫不知道东掌柜的担心,说罢掉头朝东家道“爷,等会儿要是没什么事我要早点走,夫人那边还有些吩咐我要去办,我想今天就把她吩咐下来的事办妥了。” “什么事”常伯樊放下粥碗,看他。 “有一些是昌爷的采办,夫人说昌爷这些东西是要带回京里送礼的,要拿就给他拿顶极的回去,那顶极的一时半会儿不好弄到手,小的就想着自己亲自出去跑一天,问问各家的货。”他亲自去了才能拿到好货,郭掌柜不好偷那个懒,他说罢,又朝东掌柜道了一句“今儿我要出门,客舍的事你帮我盯着一点,尤其守义公一家,我们跟他是说好了等猛三爷夫妻俩一好点我们就先接出来,但我怕他们家有人生事,不讲情份,就令人一直盯着。” 郭掌柜怕人没接出来,那守义公的家人又把猛三爷夫妻折磨得病更重了,他们接回来病不好养。 这等事,郭掌柜见多了,东掌柜也见怪不怪,有些人家里头,明明是再亲不过的亲人,对待亲人却比最毒的仇人还狠毒还敢下死手,郭掌柜嘴一张,他就知道了郭掌柜的意思,点头道“你放心,你的伙计你要带出去行了,等会我就派我身边那两个机灵的伙计过去接他们的手。” “多谢东哥。”虚长东掌柜两岁的郭掌柜偏过头,朝他拱手谢他。 东掌柜靠帮忙当了一回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拱手回礼“不谢不谢。” “好了,”这厢,常伯樊微微一笑,朝郭掌柜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夫人的事你替我上心着,她吩咐的,你全力以赴就是。” “是。” 郭掌柜应了声,在座的另三个掌柜皆朝出声的东家看去,心里皆有所悟。 看来这一位,他们以后也不好轻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 39 章 常伯樊自继任家主, 就有了卯时准时见手下人的规矩。 一时之计在于晨, 他早上见掌柜,会把沉思一夜的考量吩咐下去。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自承家主之位以来, 常伯樊毫不敢懈怠, 他短短几年能让百年僵虫的常家稍见起色, 是他用无数个精于勤、行于思的日夜换来的。 他起的早, 这日要来见他的掌柜比他还要起的早一些, 但这日等他们早膳用完,宝掌柜的还没到。 东掌柜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老兄弟家里又出什么事了。 “爷, 依我看,宝哥家里有事了。”南和带人进来收碗筷, 郭掌柜开口。 “他儿媳妇是四月生孩子罢”东掌柜接话。 “听说大夫是这样说的, 这生孩子,就是大夫也估不到个准点。” “不是生了罢” “哎呀, 这说不定。” 俩掌柜一唱一和, 还没把宝掌柜的难处在东家面前铺开, 宝掌柜的来了,一来就朝常伯樊连连告罪,道明了迟来的原由。 原来是他儿媳妇出了事, 不过不是儿媳妇肚中的孩子提前生了, 而是儿媳妇肚子不疼, 身上却是流血不止, 宝掌柜老夫妻俩真真是一阵魂飞魄散,等大夫说儿媳妇那边情况好点了,他提着长衫一路快跑了过来。 宝掌柜是临苏城的掌柜,所幸他家还是前面东家给寻的房子,离的不远,饶是不远,他这一路跑来,汗湿满背,说着话时,脸上也是汗如雨下。 “老爷,小的误了议事的时辰,该当受罚,您降罪就是。”说罢,宝掌柜请罪,他说着话的时候,头上的汗滴到了他的睫毛下,往下渗进了他的眼里,他没有眨眼,依然拱着手,眼睛恭敬地看着东家的膝盖处,等候发落。 东家看似如谦谦君子,他们这几个在他手底下的掌柜却早再明白不过东家的性情,东家治下严厉,他也不是不讲情,但讲情的,皆办不了他手中的事,不会成为他的心腹。 而那些人拿的银子,十年都顶不了他们这些大掌柜一年拿的,光是冲着那份钱,掌柜的们也不想丢了手中的活汁。 这时,宝掌柜在等候发落,他们也竖起了耳朵。 “下不为例,这个月月俸减半,你自去跟帐房说。”没等多久,常伯樊开了口。 “谢老爷。”宝掌柜下跪,给东家磕了个头。 常伯樊点了下头,丝毫没有赘言,道“既然人到齐了,就开始说事罢。” 一通商量与吩咐,一个时辰过去,常伯樊出了书门,南和紧随,禀报着这一个时辰间找上来的事。 守成公那边派了人过来说要见家主。 南徽分家的平二爷说有事要找家主商议。 珉二爷说楠林县的县令派了人过来找家主,正在他那边等着,让家主给他回个话。 还有客舍那边有几个老人让常伯樊过去喝酒。 “楠林县的人在珉二爷家”常伯樊听完,择了最为要紧的问道。 “珉二爷把人带来了,小的把人带到长绿榭去了,让厨房抓紧收拾了桌席面抬了过去,珉二爷正陪着呢。”南和机灵道。 这楠林县是他们爷的发财地,县令派来的人哪怕是个小卒,南和也能帮着主家把人捧到天上去。 “行。”南和从小跟着常伯樊,做事的手段算是出来了,用不着常伯樊特地吩咐才知道怎么办事,这替常伯樊省了不少事,见长随在他不在的时候就把事情办好了,常伯樊朝他微笑了一下。 家主不是时时刻刻都挂着笑脸的,得了个好脸,南和喜滋滋地跟在家主身边,“爷,自从您和夫人成了亲,我得的您的夸,比跟在您一年身边加起来还多。” 常伯樊笑,“我什么时候夸过你了” “您给我好脸,那就是夸”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要问问,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坏脸瞧了” “爷,您可别说了,”南和苦着脸,“南和说不过您。” 南和就是爱卖乖,但也是有了他插科打诨斗趣,闲暇常伯樊还能稍稍轻快一些,常伯樊含笑拍了下他的肩,道“好了,你有心,爷心里有数。” 顿了一下,他又道“夫人那边,你多派几个人暗中盯着。” “爷,这是” “算我多心罢,我怕有人狗急跳墙,他们跳断了腿无所谓,伤着苑娘就不好了。”常伯樊淡淡道。 “大爷蔡家他们没那个胆”南和肯定道,“夫人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他们还敢动手不至于那般傻罢” “算不上傻,”常伯樊神色淡淡,“有持无恐,以为没人敢真动他罢了,以为死了的人,还能管他一辈子。” 还真是,大爷仗着死去的老太爷可是干出了不少事来了。 大爷前面拿了家里公帐上所有的银子、近二万两跟人做买卖,结果两年了,一个铜板都没拿回来。 那公帐上的银子,可是包括府里和族里一年近乎所有的开支,里头不仅有供族子赴京赶考的路费,还有祭祀祖宗、给常家学堂的先生的俸银、给七旬族老的孝敬钱等等,结果他们府里的中馈没有银两无法主持不说,族里知道后头一件事就是逼着他们爷把银钱补上,至于大爷,在老太爷的坟前跪了几天,他们就当这事过了。 跪几天,二万两就到手,一个铜板都不用还,南和是再明白不过他们爷嘴里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了。 “爷,您一说,小的也觉得有点怕了,等会儿小的就去办这事。”南和说罢,又小声问道“这事要不要跟夫人透个底如此夫人心里有数,有点防备也好啊。” 他们大爷,可真真不是什么讲究人。 “嗯”常伯樊沉吟了一阵,眼看长绿榭快到了,方道“暂时不用,她最近事多,就莫让她过多烦心了。” 吓着了她,常伯樊怕她更想回苏家。 苏苑娘早膳还没用完,柯管家就过来传了有族人要回去的消息。 祭祀一过,有些家里有事的人就想早些回去了。 他们回去,要朝主家告辞。 要不要与他们当面告辞,可按亲疏远近来,但毕竟每个前来的族亲皆是为了奔赴她与家主的婚宴来的,是以柯管家对夫人诚心建议道“家里的亲人们是为了您跟老爷的婚事来的,不管亲疏远近,他们要走,您该送上一送,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苑娘安静地看着他,颔首。 她没有说不见。 像上世,她没送,是因没有人来朝她禀这事,常伯樊也没有说让她送送亲戚。 那时她年幼,心思少,就是父母教的再好再周全,她也没想到这些事情上去,那时她心中皆是换了一个地方的茫然和慌张。 “那您是见了”柯管家惊喜。 “是一家人都来了吗”苏苑娘问。 “是的,一家人都过来告辞了。”这家人懂礼,辞行一家人都来了,对他们主家恭敬得很,是再知礼不过。 “他们现在在哪” “在大堂等着呢。” “外面大客堂” “是的。” “那你过去说一声,我随后就来。” “是,老奴这就过去说。那个,夫人” 这厢,低头想着这家人送的礼是记在哪个簿子上的苏苑娘抬起头,看向大管家。 “老奴听说,”在她安静无波的眼神下,柯管家硬着头皮道“守义公家的猛三爷一回去就出事了,老奴,老奴” 苏苑娘静静地等着,等着他往下说。 她不接话,柯管家一时找不到话往下说,干笑了一声,道“老奴想问问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回头再说罢。”等把人接回来,她就去看。 “那好,那老奴退下了。”柯管家行了一礼,往外退。 走到门边,他悄悄侧过一点身,回过头,看到苏苑娘在跟俯下身听她说话的丫鬟正耳语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在说他的坏话,柯管家心里顿时不舒服了起来。 正当他看着,这时,察觉到他眼神的苏苑娘扭过头来,看向他。 那是一双近乎什么都看不出来的眼睛,纯净,亦妖异。 柯管家迅速回过头,迈过门槛,快快地去了。 走远了,他才发现他的心口突突地跳个不休。 他被那突然看来的一眼,吓着了。 “绝对不是个正常的。”傻,且怪。绝对不可能知道他跟守成公家的下人多说了两句话的事,倒是家主那边可能会知道一点,这事他得找南和问问,跟那小子通通气。 他是常府忠奴,说是府里对家主最忠心不过的奴婢也不为过,只要夫人不多嘴,看在他曾侍候过老夫人的份上,家主绝对不会计较他跟一个下人多的几句嘴。 而夫人,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柯管家先前当她不傻,是他们常府这桩婚事最大的喜事了,现在看来,并不一定。 这厢苏苑娘让知春去拿记着各家送礼的礼簿。 这礼簿是宝掌柜交到她手里的,宝掌柜心细,人又善,跟苏苑娘说的时候,把这礼簿是个怎么样的记法说得清清楚楚,是以苏苑娘要查前来辞行的这家人之前用的礼,很快就回忆出了这家人记在哪个簿本上,让知春找来。 知春很快拿了过来,“娘子,是不是这本” 苏苑娘接过,翻了两页就翻到了,颔首道“是这本。” 她拿起笔,想着回礼的单子写着,嘴里道“你等会带明夏去库房备回礼,我带三姐和通秋去大堂见客。” “好嘞。”知春回道。 这时,胡三姐凑过身来,看着娘子写的字羡慕地道“娘子,你写的字真好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 40 章 苏苑娘不知三姐字写的如何, 想想三姐往后要走的路, 苏苑娘心想往后写字的时候,可让三姐一起跟着练练。 “等后头有了闲暇,你来跟着我写。” “娘子。” 苏苑娘朝三姐笑笑,与知春她们道“往后你们也要跟着多写。” 以往丫鬟们侍候她,也有那摸笔墨的机会,但主仆有别,她们摸的时候不多,会的也是那几个她教的字, 苏苑娘当时也没有多想。 再重来一世,苏苑娘愿意多教她们几个字, 也愿意耐心教会她们算帐,等往后她们出去了,单凭这些,她们也能找口饭吃。 “是。”娘子发话, 知春她们无不应者, 皆答应着她。 回礼写好, 交给了知春, 苏苑娘带着胡三姐和通秋往外院大客堂那处走去。 途中三姐左右打探,眼睛四处转个不休, 被通秋暗中揪着手背狠狠捏了几下,疼得三姐儿蔫头耷脑。 自家小娘子的规矩不大, 就是身边丫鬟的规矩大了点。 由着领路的婆子带路, 一行人不紧不慢到了大堂。 常府以前门户大过, 家里的规矩也还是那些规矩,本家风光不如以往,但整个临苏的盐矿还是握在他们手中,不少分家还靠领着主家盐产的盈利过日子,以前老家主在世,他们两三年才能领一回分利,对本家也曾不满过,但新家主当家,三年已分了两次利,本家拢回了不少心,也拢回了不少恭敬。 是以苏苑娘到的时候,来辞行的那家人由老母亲带着儿媳妇,站在了堂前迎她。 “您好。”迎上对面笑容满面的老妇,苏苑娘上前虚福了一记礼,朝她浅笑问好。 “好好好,当家媳妇你也好。”老妇忙回道。 “多谢,请里头坐。” “欸,好。” 男丁皆在里面候着,苏苑娘进去又是一通问好。 来人是与常府离的不近不远的亲戚,他们要走的话,派人来说一声也就可以了,但有想显得恭敬的,会一家子人都来,但本家见不见,就是本家自己的事了。 苏苑娘来见,是为了博个好名声;更重要的是,她想把前世没做过的事皆做一遍,再看看结果,看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 “本来过来说一声就走,没打算打扰你,当家媳妇,给你添麻烦了啊。”这家的老人说话很是客气,一被苏苑娘请入座就连忙道。 “没有的事,自家亲戚,就是家里人,没有添麻烦一说。”苏苑娘摇头,朝老人夫妻俩道“最近雨水多,我听我父亲说过,你们山南州春季雨水也颇多,路上好走吗” “呀”老人掐指仔细算了算日子,回道“临苏这边眼看要停了,我们那边要比这边早出雨水几天,等出了汾州,我们那边的路也干了,好赶路,好赶路。” “原来如此,这天气赶路,费鞋。” “这个,”老人笑,这当家媳妇好会唠家常,她不拿架子,老人也随意了些,道“我们南边这季节就是雨水多,不过也是好事,春雨贵如油,比起那北方的旱,种不出庄稼,还是我们南边儿好讨生活。” “老叔叔去过北方” “年轻的时候去过两次。” “那也是走过远路的人了。” “不敢当,以前往外跑生计,往北去过,就是没刨出什么出息来,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事无成,惭愧。”老人道。 山南州与汾州相邻,但其中山路居多,就是套马车赶路,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半个月。 路途颇远,这家人不辞辛劳一家人在雨水繁多不好赶路的季节来赴喜宴,于心于毅力而言,都是很大的付出了。 想及此,苏苑娘道“岂是这般说的,您能带着一家子不赴千里来临苏赴当家的与我的喜宴,好好到了,就不是寻常人了。” “哪里哪里。”老人一听这肯定,当下心中喜悦,眉开眼笑了起来,看着苏苑娘的神情越发地和气,话也多了起来,即便是老妻插嘴想说话也拦住了,自行跟当家媳妇对应说话。 你来我往说了半晌话,知春带着两担子回礼来了。 回礼备好,知春把回礼簿子呈给了苏苑娘,苏苑娘双手呈给了老人,“老叔叔,春寒料峭,您带着家人跋山涉水前来看望当家的和我,这份心意弥足珍贵,当家的和我领了。您家里有要紧事要走,我就不多留您了,路上不好走,您和家人小心,到家了就托人给我们捎个口信,我们也好安心。” 老夫妻俩是带着长子长媳过来的,跟诸多前来参加婚宴的常家人一样,就是听闻新当家要重振常氏一族,他们想让儿子捞个事做做。只是一来发现新当家想振兴家族一事不假,但不是什么常家人就能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在客啥诸多亲戚中听了几天闲话,老人觉得给儿子找活计这事悬,且他家跟本家早就疏远了,也没什么银子打点当家身边的人,是以他来的痛快,一看没机会,下走的决定也痛快,决定没机会那就早点回去种地,回去的早,也不耽误这一年的庄稼。 一家人前来告辞,就是想着大家都要月底走,他们提前走了,一家人收拾好包袱在走之前来辞行,也是对本家的恭敬,做足了脸面,也不算得罪本家,一来一回平了,但没想当家媳妇也做足了脸面,给了这么大面子。 看着足足两担的回礼,老人眼睛不经意地瞄地那银白烫金的礼薄一眼,当下整了整神情,肃容回道“哪值当你这般客气当家的和你的婚事就是我常氏一族的大事,我等理该前来贺喜,为你们这对佳偶天成的新人添一份喜气。” 苏苑娘菀尔,双手奉上,“小小回礼,不成敬意,老叔叔和老婶婶带着堂兄嫂回家这一路,还望多加小心。” 她相当客气,丝毫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老叔叔一脸惭愧,收下了,“临走还要收你们这么多,真是令老朽汗颜。” 常府的天真是变了,以前何曾对穷亲戚这般客气过看来往后就是没有提携的机会,等到家里真山穷水尽了,本家也不会对穷亲戚袖手旁观。 老人要的就是这一门亲戚,知道本家会管事,外面的人不敢低看他们,行事做人都要方便许多,这就行了。 老人细心地收好印着常氏家徽的礼簿,就是他的老媳妇伸手过来替他收他也当没看见,仔仔细细地放入襟内妥贴收好,方抬头肃容与当家媳妇道“老朽就承了你这份情了,是我们家叨拢你们了。” 如若能不求人,他也不想求人。有着本家的这份“敬意”和牵系,借着本家的余威,他定能给家里生出一条路来。 “您客气。” 老人没有多加寒暄,说了几句告辞的话,就带着家里人走了。 他们一出府,连客舍都不用去,他们是牵了自家赶路的牛车过来辞行的,原本是说完就走,现在多了两担回礼,把家里的婆媳俩乐得围着牛车团团转,不用男人经手,自己就谢过挑担的下人,把担子往牛车上装。 “乐什么啊”看母亲与媳妇乐得找不着北,这家的长子撇撇嘴,不屑道,“一点东西就打发了回去,还乐呢。” 他没留下,心里不痛快得很。 老人一眼就看出了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看着猪一样的长子,恨恨道“你懂什么这是本家给我们的脸面” “脸面算得了什么能当饭吃吗能让我手里每个月都有银子到手吗”见父亲说脸面,这家的长子更恼火,“脸面脸面,你就知道脸面,脸面给了你饭吃吗给了我饭吃吗” “你这小子,你以为是谁养大你的”老人气狠了,手往他头上打。 “我娘”儿子往旁边躲,不忘回嘴。 “是你娘养大你的,老子问你的是谁给你的饭吃” “怎么打起来了”老妇人搬着回礼,偷空看到,嘴里喃喃。 “管他们呢。”儿媳妇搬着一看就是好东西的布匹,怜惜地摸了摸顺滑的绸布,心思全在这些漂亮好看的布匹上,心想着要拿什么遮盖着莫沾了雨水才好,才不管自家公公跟丈夫打起来的事。 “大壮也是,又招他爹,讨打。”老妇人也没有过去的意思,就嘴巴上说说。 “他啊”闻言,儿媳妇笑笑,不吭气。 自家男人是什么样子,她心里门儿清。 不就是没在本家讨着轻省活,不痛快了呗。 来的路上,他可是指望了不少往后飞黄腾达了的日子。 她本来一路也跟着欢喜,但喜宴那天他喝了两口酒发酒疯说出了真心话,她那一路的狂喜就歇了。 他说等他飞黄腾达了,他头一件事就是要把她休了,把雨娘娶回家。 雨娘是谁雨娘就是县里窑子里的窑姐,以前没被家里人卖的时候,连看都懒得看他一样的村花。 为了一个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的窑姐儿,他过上富贵日子的头一件事,就是把一个连半块肉都要省给他吃的自家婆娘休了。 心是怎么死的就是这般死的。她现在只愿意有好的吃好的,有好用的就用到自个儿和孩子身上。 至于男人,他想怎么死,就怎么去死罢,不碍着她就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 41 章 接下来几天, 亲戚们陆陆续续前来常府跟夫妻俩告辞辞行。 一连半个月,到了四月上旬, 桃花都快榭光了,苏苑娘方才把常家不分远近的亲戚们送走大半。 这天常守义一家要回广山,一家人前来府里找家中猛三爷常猛, 未料常猛夫妻俩不在常府, 早被送出了临苏城。 常猛之子常顺意找不到父亲,在常府大闹了起来,见连三哀求常伯樊都道人被送去外地养伤去了,怎么问都问不出父母去哪了, 当下他就急了, 当场朝常伯樊一个跪下,磕头哭道“不管我父母在哪, 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望堂弟弟成全。” 常伯樊冷眼看着他“意堂兄请起,伯樊受不起你这一跪。你且先回去, 我这边收到回信,就令人给你送消息过去。” 常顺意不依, 涕泪交加道“我知道是我家梅娘有眼无珠, 得罪了你家媳妇, 可是伯樊堂弟, 那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这个不孝子再不孝, 不见到他们的人就走,我良心难安啊。” 常伯樊把常猛夫妻接回府后,一等他们身体好了一些,家里苑娘就说把他们送到汾州城让他们儿子照顾,常伯樊心忖也好,不如好事做到底,是以他吩咐人驾着马车把那夫妻俩送去了汾州城交给常顺如。 常顺意与常顺如两兄弟德行如何,早有人跟常伯樊透了底,他回常顺意的话,道事后给他个回复是给常顺意留了面子,不想常顺意不想领这个情不说,还要怪罪到他家苑娘身上,把祸根惹到他家苑娘身上去,这一耳朵乍听下来,常伯樊嘴角勾起,看着常顺意一脸似笑非笑,“意堂兄不想起,想跪就跪罢,不过说到不孝这个事,据我听到的,还真是这么回事。” 常顺意想当不孝子,常伯樊也不介意费点手脚,把“不孝子”这三个字给他坐实了。 “伯樊弟弟,你就是家主,也不能”欺负人呐,常顺意大哭,他妻子也跟着跪地,悲切地伤心欲绝,殷殷低泣。 这厢,南和见状,朝他的人使眼色,小厮们在他的授意下相互暗示着,遂堂内的下人们很快就接连撤走了,就是有那不知趣的不想走,也被那眼尖的拉走了,堂里只留下了前来说探望常猛的常守义一家人。 常守义拿了好处,不开口,坐在正位下的首座上眼观鼻,鼻观嘴,抚着胡子作一脸沉思状。 他妻李氏见庶孙夫妻俩悲泣,也作不胜哀痛状,跟着一道低低抽泣。 她一哭,她的长媳也扑了过去哭喊了一声“娘”,一道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大堂内就见由常顺意带头,一家几口人此起彼伏的哭泣起。 这种哭法,跟灵堂里哭丧里差不离。这等晦气之事会触霉气,让家宅常年不宁,无论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家里,皆最忌讳这等触霉头的事,碰到了此种不通人情的人,就是心中憋火,也会退让一步给出好处,尽快把事解决。 常家这一顿哭,博的就是这个,常伯樊心知肚明,嘴角笑意更深。 别人忌讳这个,他可不。 这民间种种忌讳,他若是均一一遵守,他常伯樊就不用出常家这个门了。 他年少就能把常府纳入手中,靠的从来不是循规蹈矩。 “看来您对之前谈的事有所不满”一片哭声中,常伯樊扭头,不掩脸上嫌恶,对常守义冷冰冰地道“既然如此,我把猛三爷夫妻送回,福山那边的事就此罢了,人我这几天就给您送回去,你们就回” 不等他“罢”字出口,常守义迅速打断他,只见他扭过头朝常李氏喝斥道“哭什么哭都老东西了,一点规矩都不懂在小辈家里随便哭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怎么你了,不识大体,妄为长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斥完李氏,他回头,朝常伯樊外和颜悦色,“贤侄孙,是你叔奶奶糊涂,你别介怀,老了,看不得人哭,尤其听不得小辈们伤心,你叔奶奶就是个善性子,平时吃斋念佛比谁都虔诚,就是踩死只蚂蚁都要掉眼泪,唉,你这个老奶奶啊,不是我说她,真真是” 说罢,唉声叹气不已,浑然当常伯樊之前说的话没说过一般,丝毫没有接话头说下去的意思。 “守义公不必与我说这些没用的话,伯樊自出门接手常家盐业以来,靠的从不是嘴,而是诚信,叔公懂罢”常伯樊没接他的虚招,直视他,直言。 常守义当即脸色一变,拉长了脸孔,脸色难看至极,他扭头就对着跪在地上的常顺意一顿咆哮“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他见常伯樊根本不受要胁,怕常伯樊真真把给的好处收回去,就是恨极了这油盐不见的混帐小子,也顾不上收拾,当下着急地站了起来,朝混帐小子冷冷道“我这就带这不孝子孙回去收拾,给你添麻烦了,告辞。” 说着,他愤怒地一挥长袖,转身就走。 “我听说,”这厢,常伯樊开了口,语气亦是从所未有的冰冷,狠绝,“顺堂兄跟他父母从来不是一条心。” 不坐实了“不孝子”这三字就想走哼 “你什么意思”常守义听着那口气,火冒三丈回头,一回头,看着常伯樊异常冰冷的神情,哑了。 常伯樊不仅脸色异常冰冷,便连眼睛也闪着几分狠辣。 只一眼,常守义就明白了“家主”这两个字的涵义。 那两个字,代表的不仅是地位,还有权力、手段。 只一个脸色,一个眼神,常守义的火,瞬间就哑了。 嫡系是自来承爵位的那一脉,现在爵位是没了,但他们还是常氏一族最尊贵的一脉常守义一生当中见过常氏四位族长,在这一刻,他从常伯樊身上看到了当年他年幼时,独霸汾州的老家主老井伯爷的影子。 那位老井伯爷,是常守义一生当中见过最威仪凛然的人,是常守义心中最深处的景仰与恐惧。 他想成为那位的人,也害怕着那样的人。 “贤侄孙,”想起了过逝许久老家主的常守义心中闪过无数感觉,等他再开口,口气讷讷,已显弱态,“这孩子是糊涂了,但不孝” 在常伯樊冷冷的直视下,常守义下面的话不知为何说不下去,他急急走到常顺意身后,一巴掌挥向他的脑袋,怒道“胡闹,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还不快快向家主请罪” “祖祖父”常顺意捂着脑袋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死老头,泪眼婆娑。 他是按这死老头的意思来的啊,这老头是要放弃他吗 “还不快磕头赔罪,你这不孝子孙,是想气死我吗”看他不受教,常守义急了,当下双手齐上,摁着常顺意的脑袋就往地上砸。 常顺意被他摁着猛磕头,常守义手上没个轻重,他心中急迫,用的是手上最大的力道,一连几个磕头下来,常顺意的脑袋破了,额头上很快糊出了一层血流成了一道血迹,顺着他的脸孔往上流。 “祖父,饶命,饶命啊”他的妻子未料祖父动作如此之快,心肠如此心狠手辣,当下被吓了个半死,对着常伯樊跪的方向转而跪向了常守义,她对着家中祖父连连磕头,大声凄惨地惨叫“祖父饶命。” 她这一哭,凄厉无比,堪称惨绝。 “泼妇”被她这一哭,把常守义弄得上不去下不来,他气极,一个巴掌挥过去,把那梅娘抽倒在地。 “我的天呐。”梅娘不敢相信自己命竟这等苦,倒在地上摸着脸,痛苦地哭了起来。 “爹,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这下,常守义的长媳不敢接着哭,忙快走过来扶老爷子表孝心。 “娘,您也别哭了,伯樊侄子,你看看,你看看,这家乱成什么样儿了是我们不对,是我们糊涂,你也别生气了,我们也没想到临走之前过来看看三弟就能闹成这个样子”长媳哭道。 常伯樊转而看向她,这长媳不敢与他对视,飞快瞥过,扶着老爷子赶紧往太师椅走。 “好了,”这一家子,没一个善茬,常伯樊勾着嘴,冷笑,捡起桌上的杯盖砸到杯子上,在杯盖与杯子相碰的轻脆响声中,他抬眼环视了这家人一周,“意堂兄不孝不恭,这是你们家里的事、猛三叔夫妻俩的事,临不到我这外人插嘴,我就不多说了,之前的事,义族叔公若是还有不满,想让猛三叔回去,私下派个人跟小子说一声就好,小子无所不应。” 说完,他看向了南和。 南和机灵冒出来,朝那家人弯腰拱手,“小的替老爷送守义公,老太太们出去,老族公,请” 常守义面如土色,临走之前竟不敢多看常伯樊一眼,带着一家人快快地出了常府。 一出常府,不顾外面还站着诸多常家亲戚和下人,他一个巴掌朝一脸血迹的常顺意挥去,大怒道“我打死你这不肖子孙,居然胡闹到本家来了,跟你爹一个样,不识大体的畜牲。” 他骂得那是相当之狠,骂完叫家里的下人拖着这个不肖子孙往回走。 等到了客舍,常顺意被送回了房,当晚,常守义悄悄地出现在了他的房间,爱怜地摸着常顺意的头,惊醒了发着高烧的常顺意。 常顺意一清醒就见到了常守义,当下想也不想,惊惧地往床里退,连祖父都顾不上喊。 “孙儿,孙儿”看他避讳不及的样子,常守义老泪纵横,伸长手不断够他,“我可怜的孙儿,是爷爷不对,委屈你了,我那是不得已为之,是为了我们一家人着想,那常伯樊心狠手辣,我怕不如他的意,他就把福山的盐井收回去。” “呵呵。”他都要死了,这老东西还糊弄他呢,常顺意闭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笑了起来。 “爷爷知道这次是真真委屈你了,爷爷作主,福山的盐矿若是能采出盐来,分你一个人三成利,当做是你这次受了委屈的弥补,可好” 常顺意很想说不,很想有骨气地让老东西拿着东西去死,把他所受的屈辱全都还回给这老东西,但他在一片头疼脑胀中拼命地睁开眼,问那老东西“可真” 他喉咙嘶哑,眼睛赤红,说着的时候,有眼泪流出了他的眼眶,经过了白天他被巴掌打伤的脸孔。 常顺意感觉身上刺疼无比,他的身上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在那片巨疼当中,他红着眼,流着泪,话刚落音,又急急地跟老东西确认“你当真吗” 当真,他就认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 42 章 “傻孩子, 爷爷何曾骗过你”常守义爱惜地拍了下他的手臂,叹气道“有些事是爷爷不得已为之,是做给别人看的,你要知道爷爷的一片苦心, 若不是看重你, 这些年爷爷也不会单单只看重你一人。” 只是看重他们庶房一家人中的他而已,看重他,不过是他当了老东西的狗,常顺意心中冷笑, 但脸上假意委屈, 恭顺道“孙儿知道, 只是心里委屈, 明明” “好了,”常守义打断他, “不说这些了, 你好生养病,缺什么跟你大伯母说就是,我已经吩咐过她了。” “孙儿心里疼, 身上也疼。” “欸, 爷爷让她给你备点药材补补,想要什么, 叫梅娘去跟她要就行。” “孙儿” “好了, 休息罢。”这贪得无厌的, 要不是还要拿他栓着白眼狼的庶子那一家三口, 常守义连多瞧他一眼都不愿,岂会屈尊降贵来他房里。 “是。”常顺意垂下眼,眼珠子滚过了他肿得发紫的脸。 他那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得常守义一阵腻烦,站起来拂了拂衣袖,淡道“那你好生养病,爷爷就走了。” “我送您。”常顺意作势要下床。 “不用,好生歇着。”常顺义拦住他。 “那孙儿听您的,您慢走,夜里黑,您路上小心。” 等他一走,其妻梅娘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进了门来,常顺意冷着脸,“把门关上。” “祖父跟你说什么了”梅娘放下盘子,关上门过来,打量着他的脸色,“头还疼吗” “那老东西,那老东西,”这厢常顺意却是咬着牙,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早晚有一天,我” “意郎,别说了,”见他恨得不得了的样子,梅娘把刚拿起的盘子放下,扑过去坐下扶住他,泪如雨下,“叫人听到了就不好了。” 看着头发凌乱,脸色憔悴寡黄的妻子,这是他千方百计连父母都踩在脚下娶回来的心上人,他许诺过她荣华富贵,可是 就像有把钝刀子在胸口磨着他的心一样,常顺意胸口钝疼无比,他咬着牙,止住了那引动想夺眶而起的泪,死死地看着他面前的妻子,“你等着,说了要给你的,我一定会给你。” 梅娘本哭得凄惨,闻言,转而欢喜地笑了,她擦过眼边的泪,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拿药。” 她把药端过来,一口一口小心喂着,“小心烫。” 等喂了几勺,她朝常顺意道“日子再苦,我也愿意陪你一起熬,你不要觉得对我所有亏欠,只要你人好好的,再多的苦我也吃得。” 看他听了无动于衷,只管垂眼喝药,梅娘知道这话他没往心里去,她在嘴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又能说什么呢为了让她能穿金戴银,他已尽力,她也只能陪着他。 常守义一家那一顿闹,不等下人来说,苏苑娘很快就从三姐嘴里知道了守义公家里人来做什么了。 胡三姐是个不能静站太久的,是以苏苑娘身边要跑腿的活,皆被她抢了去。 三姐在府里四处穿梭,也给苏苑娘带回了府里各处的消息。 现在常府里,有人不知道当家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大丫鬟叫知春,但谁都知道夫人身边有个丫鬟叫胡三姐了。 “您是不知道,那家人那个哭法呀,都要把屋顶哭出一个窟窿来喽,不过我们姑爷一声暴喝,全打住了嘴,谁都不敢放肆,姑爷就是这个”胡三姐伸出大拇指,绘声绘色给娘子口述她从下人嘴里听来的事。 “娘子,这事姑爷没叫您,您是不是要问一声”三姐的声音太大了,知春头疼,揉了揉额角,方才朝娘子道。 “不用。”苏苑娘摇头。 “那等姑爷回来了,您问一句。” 苏苑娘看了知春一眼。 上一世,知春也是无时无刻提醒她要关怀常伯樊的去向动静,她没都做到,只有想起来的时候才会照办,等到后来,她方才知晓,知春的提醒皆是娘亲释意。 娘亲知道她性子寡淡,不喜关注他人,不想她跟丈夫的关系也是如此。 “好,我问。”这是娘亲的好意,也是知春的好意,苏苑娘明白回了她一句。 “欸。”听娘子应了,知春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一声,雀跃地朝娘子福了一记腰。 夫人吩咐的,她总算做到一样了。 “娘子,还有更厉害的,姑爷他”胡三姐的声音又如炸雷一般,在飞琰院的大书房里响了起来。 “招娣妹妹,你小声一点,娘子头要疼了。”这大咧咧,一点不像个女儿的娘子也太不像个女儿家了,知春哭笑不得,但也明白了娘子非何要找她代替了冬的用意。 光这些消息,就不是一般人能打听得来的。 “写字罢。”三姐说了不少了,苏苑娘不想听到更多的姑爷,笑笑摊出纸,抽出笔,“来,知春她们已经写过了,你写她们写过的。” 三姐拿过笔,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娘子“娘子,不写行吗” “不行。” “娘子,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扫院子呢。” “扫过了。” “娘子,您不是想要枝梅花插那个如意花瓶吗我这就” “三姐儿。” “三姐在” “梅花取来了,你该练字了。”苏苑娘挑了一下,没挑自己的字,而是选了不好不坏的知春写的字送到她跟前,“写罢,本来每个只让你写十个的,我现眼下改了主意,每个写三十个罢。” “娘子” “四十个。” 胡三姐不忍卒睹闭眼,一手拦着眼睛,一手拿过笔,悲惨地低头一笔一划写了起来,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讲。 见三姐认服了,知春她们憋着笑,好不容易才没笑出来。 苏苑娘看看三姐,又看看她们,心中不由地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这一世,她会让她们都好的。 常苏两家这门亲事,直到四月中旬,才在临苏城里散尽余味。 这余味一散,苏谶打听到女婿还没出城,颇为满意,跟夫人嘀咕,“你说我们带苑娘去上香,要不要带他” 苏谶有每年四月带妻女去山上的“药王庙”去上香的习惯,这一是去请求药王爷保佑一家康健,小女活泼;二是带妻女出去散心的。 临苏三月雨水多,路上泥泞,山间潮湿,不好踏春,四月的阳光一来,到处都干燥了,花儿开的也多,四处飞着蝴蝶,苏谶就会带着女儿去山野花多的地方去扑蝴蝶玩。 为了让小女高兴,性子活泼些,苏谶是想尽了办法。 现下女儿是嫁出去了,但苏谶不放心,一到了这个时候,就想带女儿出去。 他也想他家乖乖了。 他想女儿,佩二娘也想,且作为岳母,她比苏谶对女婿要宽容多了,闻言,她白了哪怕现在都看不顺眼女婿的老爷一眼,“不带他,你还想把人家媳妇儿带出他常府的门啊” 也不看看她现在是哪家的人了。 “他不是忙吗”苏老爷讪讪。 “你别使妖蛾子,好好去跟他说,兴许一家人能高高兴兴出趟门。”佩二娘沉吟了一下,特别提醒了下老爷,“一定要叫上他,还要一道玩的欢欣,让他欢欢喜喜出门,欢欢喜喜回家,有了第一次,才惦记第二次,且” 她握住老爷的手,看着他的神色温柔了不少,“等我们不在了,我们还盼着他带我们苑娘,对她好呢,就是为着我们孩儿,你对他也要多担待点,对他好,说到底,不就是对我们孩儿好吗” “我能不知道”苏谶嘀咕,“上次我去,就差给这小子赔笑脸了。” “是了是了,你受委屈了。”佩二服看他一脸“我不服,但我憋着”,她扭过头,不禁偷笑了两声。 这边苏谶一派人过去问话,常伯樊当天下午就来了苏府。 常伯樊手中还提了两件小礼登门,一样是一本诗集,是京城那边的书坊最新出的诗集;另一样是给岳母的,是一个蜜粉、香粉、镜面、梳子皆有的上等檀木香奁。 苏谶本来得了诗集很高兴,一看香奁打开,里头应有尽有,说这个香奁就是汾州城也没几个夫人能得,临苏城里他夫人是第一位,这话把夫人逗得眉开眼笑,花枝乱颤,苏谶顿时就不高兴了,浑然忘了之前要对女婿宽容一点的想法,在夫人的娇笑当中,冷着脸对女婿道“岳母是第一位,你媳妇呢拿别人剩下的” 岳父脸色又跟之前考校他时一样了,常伯樊嘴边的淡笑僵住,握拳轻咳了一声方缓过来,放低口气跟岳父禀道“苑娘不喜欢上妆,尤为不喜香重的,小婿特地跟上香坊的东家打过招呼,让他吩咐香工做一套香味淡的出来,这中间需费一些功夫,还要等上些时间才能拿到手,是以耽搁了她的,回头小婿会去催一催,尽快拿回到苑娘手里。” 看女婿小意委婉,佩二娘悄步移动着脚,踩了老爷一记,在他的抽气声中回过头,笑靥如花“别理你岳父,苑娘嫁给你那口气,他现在还没顺过来呢,你有心了。苑娘是不喜欢香味重的,不过也别太麻烦人家,没有就没有,她嫂嫂说京城里没有香味的多的是,回头就给她捎最最新的来,她现在用的,也是京城里出的。” 岳母看似比岳父和气,但只是看似罢了,话里行间无一不跟常伯樊说着,她的女儿用的就是那最最好的。 他给的也是最最好的,只是尚不知苑娘喜欢与否,常伯樊笑着,眼睛闪烁,看着岳母微笑道“是了,苑娘从小到大用的就是那最好的,岳母放心,伯樊心中明白,不会委屈了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 43 章 “知道你有心, 来,吃块点心。” “小婿谢过岳母。” “已经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客气。” “是。” “苑娘这些日子在府中可还像样” “好得很, 府里被她管得井井有条。” “是罢”佩二娘不是很信,但女婿说出好话来,她姑且当好话听着, 又道“苑娘还小,在家里我又有点宠着她, 不让她插手过多庶务, 还是你们婚期定了, 她爹爹叫我狠点心, 这才让她帮着我治理庶务上了几个月的手,她手生着呢。这她年纪太小,又没经过什么事, 知道的不如你多, 有些事她要是没顾及到,你也替我们老俩口照顾着她点,点拨她几句。” 说起这个来,佩二娘也心酸。 自己夫妻俩千娇百宠的女儿, 到了别人的家里,就要过那瞻前顾后的日子。可女儿不能留在家里,就是留到这个年纪, 本家那边都来过几次信了。而把她嫁了, 佩二娘就是心疼, 也不愿意女儿过像家里的日子,他们夫妻能把她宠得无忧无虑的,是因她是他们的儿,是他们的骨肉,别人家里又怎么可能把她当亲生女儿待。 佩二娘也是嫁进苏家的人,知道一家主母的位置没那么好坐,皆半靠的是自己,娘家再好,也有太远伸手够不到的时候。 常伯樊对他们苑娘是真心,佩二娘是知道的,但她不是一般妇人,从京城到临苏,她经过坎坷无数,无数血淋淋的过往告诉她,一个女人只有把那个家握在手里,那个家才算得上是她的家,单靠男人的宠,是成不了气候的。 是以就是心酸舍不得,就是用逼的用推的,佩二娘也想女儿能好好做一个当家主母。、 “苑娘做的很好。” “也是你宠她,但她毕竟是你的夫人,常氏一族的主母,你啊也别太惯着她。”佩二娘没当真。 “咳”见夫人和女婿说起来没有停的时候,苏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见他们停了,朝他望来,苏谶满意抚须,朝常伯樊道“你可记得我家苑娘认了苏山上的药王爷当干祖父的事” 记得。 当年就为让女儿认一个野庙里的药王像为干爷爷的事,当年临苏城里没少对岳父的风言风语。 但岳父乃金科状元,临苏这个小城很少有他这般出类拔萃的书生,他做出此等卓尔不群的事来,倒让本地的书生对他推崇不已,认为这才是大学之士的风采。 苏府在临苏,有如鹤立鸡群,独树一帜。常伯樊能战过颇多因对苏状元景仰改而对其女心怀仰慕的诸多学子,也动用过心思手段,对此,他岳父心知肚明,却并没有觉他行事偏激,而是默认了他的用心。 岳父的特立独行,常伯樊在求娶苑娘的这几年再深知不过,闻言笑道“小婿记得。” “现在都四月中旬了,该给药王爷上香了,往年都是这个时候去,你家里的事忙完了罢” “忙完了,不知是哪天去是明日还是后日小婿这边皆听您俩老的安排。” “要不后日”苏谶试问,知晓像女婿这样握着一家甚至一族生计的人,不提前做好安排,临时是出不了门的。 “后日不行,推迟两三天也可。”苏谶又道。 “就后日罢。”常伯樊笑道。 “那就这么定了。”看他没什么为难之色,苏谶拍板。 因常伯樊说要回去和女儿一道用晚膳,苏谶夫妇没有留他用膳,苏谶亲自送他出门,常伯樊连连推拒不成,便领了这份情。 送出门口,翁婿作别,常伯樊接过南和牵过来的马,握紧缰绳走了几步,欲要上马之即,临时回了下头,居然看到岳父还在。 苏谶见他回头,扬起手背朝他挥了挥,让他走。 常伯樊朝他拱手,翻身上马,马儿跑了一小段,后面紧跟的南和在他侧后一方道“爷,苏翁大人还在呢。” 常伯樊侧首,看到了岳父背手而立,遥望他这方,看到他回头,似乎还笑了。 模模糊糊的一眼,常伯樊回过了头,握住缰绳,大声喊了一句“驾。” 他能明了苑娘对她父亲的依恋。 那是一个宽和的长者,即便是对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的再不好听,爱护他之心却是从未少过。 常伯樊但凡晚上没有要紧的事,就不会在外逗留,每日准时戌时前半柱香回府,洗手换衣,等候晚膳。 苏苑娘每日晚膳戌时开,这是她在家里用膳的时辰,嫁到常府,因未有公婆需要侍候,府里也没有其余长者照顾,府中皆由她做主,她便沿用了此前的习惯。 这里头,也有常伯樊开口往厨房吩啥的功劳,是他提醒的厨房,每日戌时准时为她上膳。 前世她后来也用了在娘家的这习性,不过是后来,初初嫁进常府,常府以往是什么时辰开膳,她便在那个点开膳。 常府惯常用腾的点在酉时初,比苏苑娘戌时初用膳的时辰要早一个时辰。 上一世这个时间,常伯樊也出府办事情去了,不像今世还留在临苏府中。 这晚常伯樊提前了半个时辰回府,酉时中就回了府中。 春末夏初的天黑得晚,他到府中正逢夕阳西下,苏苑娘正站在院中提笔专心致志画夕下图。 一近飞琰院,他让南和带着跑腿的小厮们先退了,自行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进了院子,站在苏苑娘身边侍候的丫鬟们首先都没察觉到姑爷回来了,胡三姐是第一个警醒到他的,一见到姑爷过来了,飞快悄声小跑到姑爷身边,压着嗓子快快禀道“娘子在画画呢,快画完了,姑爷您小声些,我们都不敢说话呢,娘子画得可好了,姑爷您快去看。” 她劈里啪啦,上嘴唇碰下嘴唇,不过眨眼功夫倒豆子一样把话倒完了,还先常伯樊一步跑回了画桌前,提着气看娘子提着红笔,填完夕阳下那抹最瑰丽的彩霞。 金黄绚丽的夕阳,金色当中染着血红的彩霞,无不耀眼,常伯樊瞥了一眼桌边放置的颜料盘,眼睛又放到了他家苑娘的画上。 苏苑娘没有察觉到他来,她把最后一抹色彩替彩霞染上,方才松了一口气,搁笔的时候察觉到身边有道温热的体温,扭过头,便看到了他。 他在望着她,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是分外专注地看着。 他眼中,似是只存在于她一人。 当下,苏苑娘摇了摇头,摇去了脑中这个奇怪的错觉。 “你回来了”往常他回来,见到她就要牵他的手,今日他没有,苏苑娘犹豫了一下,自行探出手,见他反握过来握住了她,齐了,她放下了心,朝他浅浅笑了一下。 这些日子太忙,她已开始不太去回想前世的事,与他天天夜夜相处下来,她已比开始要平静。 不去想他的泪,想自己那世的痛楚,天天有事做,在常府的日子没有她以为的煎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 44 章 “回了。” 牵她回屋的路上, 常伯樊说了他前去苏府之事,苏苑娘一听父母亲要带她去给干祖父药王爷上香,眼睛看着说话的常伯樊不放, 连进屋迈栏槛那会儿也漫不经心,还是常伯樊带了她的手臂一记,好险未跌撞到。 “苑娘。” “是后日早上吗”苏苑娘跨过去, 浑然不在意,径直看着他, 问。 “是。”常伯樊无奈。 “一大清早吗”苏苑娘若有所思, 自言自语, “那出门天还早的很, 天还黑着,去与爹爹他们一道要赶早,在家里用完早膳, 那时出门天就亮了。” “苑娘。” 苑娘回首, 问他,“那趁早赶去接爹爹他们,在家里用早膳罢” “喔” “和爹爹娘亲一道吃。”她想家里的厨子做的早膳了。 原来是那个家,常伯樊明白了, 点头,“好。” 这晚晚膳苏苑娘用的急了些,用着饭时不时抬头看门外, 等到膳毕和常伯樊在书房一道看家计的时候, 她也连连抬头看窗外不休。 就寝时, 丫鬟们过来服侍洗漱,知春替她梳头的时候,苏苑娘与大丫鬟忍不住道了一句“后天好晚。” 知春笑了,“睡两个晚上,今天一个明天一个,您就能见到老爷夫人了。” 是的,苏苑娘额首,可是,“好想后天明早就到。” 此生她最想见的,最想与之多呆的,就是父母亲。如若不是怕给他们添麻烦,她真想回来的第一天就回去他们身边。 “奴婢明白,奴婢也有些想夫人了。” 这日夜间厮磨过后,苏苑娘往常就着倦意就睡下了,但她心中时时记挂着后日之事,在他摸着她后背安抚她睡之际,她挣扎着清醒了片刻,提醒他道“是后日。” 定要记住了,不要忘了。 在她光滑的后背游动的手顿了一下,片刻方才继续安抚,常伯樊给她掖紧了脖间的被子,在她耳边低低道“好,记住了,为夫定不会忘了你见父母亲,给干爷爷上香的日子。” 如此才是,苏苑娘放下心,这才放任自己入睡,嘴角无意识地翘起。 上个月已经见过爹爹娘亲,没想未过一月又能见到他们。上辈子可不是如此的,她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们,这一世重来已是值得。 这日苏苑娘从一早开始就忙碌不休,先是打理家务,又把京都昌堂兄要的采办最后整理了一遍,叫来了宝掌柜亲自送去杨家镖局,随物随信两封,一封是给镖局的杨叔父和叔母的,另一封是写去给昌堂兄母亲瑜堂婶的。 “一封是给杨叔叔交待的,一封是我问候京中堂伯夫妇两位老人家安康的。”苏苑娘把两封信交给宝掌柜,道“事情我都在信里写好了,掌柜把信随物什一道交给我杨叔夫妇就可。” 宝掌柜接过,瞥了一眼信封,惦了下手中两封信的分量。 给京中瑜老爷夫妇的信,比给镖局那份要厚上两分,看来夫人没少写问候之语。 “小的这就去给您送。” “劳烦。” 京都那边的事办好,苏苑娘就开始收拾她的嫁妆,收拾好最为要紧的,想到这次回娘家能收拾些礼物过去,又忍不住多塞了两样藏到放茶叶的盒子里,连银子也收拾了一半进去。 “多的那一半,留给他。”她就不带走了。 看娘子把随嫁的银票塞进茶盒,帮娘子忙上忙下了一阵的知春难掩心中的忐忑,不安道“娘子,为何要把您的陪嫁带回去” 且还用藏的。 “放在这里不安全。”玉佩上次忘了给母亲,这次一定要给她,两样祖宗的贵重之物也要捎回去,银票最不打眼,塞盒子下层看不出来。 这次带回去了近大半最重要的陪嫁之物,别的也不太重要,丢了也不甚要紧,往后在常府要呆的日子里她就可以安安心心的。 眼看能把她嫁妆中最为要紧的挪回去,常府之人是绝用不到他们苏府的重要之物了,苏苑娘一整天就像泡在蜜糖当中,往常悲喜不显的小脸上有了显而易见近乎欢快的神情,常伯樊忙碌了一天回府见到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小娘子,惊讶之余也忍不住跟着高兴,笑道“见父母亲就这般高兴” 是的,苏苑娘点头,眼睛明亮。 他的苑娘真美,看着她因开心而飞扬的小脸,常伯樊从不知她开心的容颜能让他如此怦然心动不止。 “那往后我们多回去看他们。”他笑道,真想把一切能讨好她之物皆放诸她眼前。 “好。”他承诺,苏苑娘嘴上答应着,心中的欢喜却是随着情不自禁淡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他前世对她也这般好过,但凡她要的,他无一不应。 这夜常伯樊没像之前那般与她夜夜厮磨,苏苑娘安生睡了一个晚上,清早知春她们过来叫她起床,她也没有太多困意,打了几个哈欠,喝了口水就清醒了,一清醒眼睛就不由自主往昨日备好的礼匣盒子上看。 常伯樊在外卧穿戴回来,见她打着哈欠还不忘看桌上的物什,眼睛跟着她的眼神往桌上转了两圈,笑问道“这是带回去给父母亲的可还要添点什么” 他那边也备了一份随她回娘家的礼,不过常伯樊不打算过明路,让人从铺子那边直接拉到苏府去,而不是随他们一道。 不用添了,再添就多了,装不下了。苏苑娘忙摇头,这下不敢再往桌子上瞧,规规矩矩端庄地坐着,让知春她们为她打扮。 知晓内情的知春吓了一大跳,唯恐姑爷看出什么来,根本不敢往姑爷那边张眼睛。 常伯樊本未没发现什么不妥,但苑娘身边大丫鬟闪躲他的神色颇有些不同寻常,他不动声色在屋中陪她坐了片刻,在南和喊他去外面后就去了外面。 他和南和站在廊下说话,见她的另两个丫鬟捧着礼物先出来了,他伸出手,拿起了最上面的小盒子,打开看了看。 “姑爷。”被他的临时出手吓了一跳的明夏忙欠身,给他请安。 “是春茶新炒出来的”常伯樊看了看茶盒内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低头,闻了闻茶叶,用手随意地拔了拔里面的叶子。 “回姑爷,是春茶,前两天才炒出来的月芽尖新茶,是宝掌柜从茶铺子里拿来给娘子的,娘子说茶香,给老爷带两盒回去。”茶是怎么来的明夏知道,忙给姑爷禀道。 “是好茶。”常伯樊看完了茶叶,盖好盒子,抬头见到这时出来了的娇妻,嘴角不由翘起,脸色温柔看向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 45 章 可是看出什么来苏苑娘心忖间, 走到了他的跟前, 让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神色不动, 跟在她身侧的知春却是愈发不敢看向姑爷。 她的荷包里, 被娘子塞了好几张铺子的地契和帮工的身契。 娘子身上也带着好些,如若不是春衫衣薄, 娘子还想往脖子上多戴几块玉佩回去, 就是如此, 娘子衫内已挂了两块, 外面还戴着大爷夫妻送给她的金丝蓝玉圈。 她们娘子要把大半的嫁妆皆带回去。 知春不知是为何让娘子生了这个主意,她欲哭无泪, 只想赶紧回到苏府,跟夫人说道清楚这些皆是娘子自己的主意,她已劝说无用,也绝未窜掇过娘子一词。 身怀数契,知春战战兢兢, 躲闪着姑爷。 她是畏惧姑爷的。 常伯樊只瞥了这突然对他畏之如虎的大丫鬟一眼, 眼睛就转到妻子身上去了。 “困吗”他带着她往外走。 天色蒙蒙亮,微风在空中轻拂, 树叶沙沙轻响。 苏苑娘还听到了虫子爬过树枝的声音,不禁顿足, 站在堂下那棵在春天已长满了新叶的大树下。 常伯樊仰首打量, 很快在南和提着的灯笼下看到了一条往上爬的毛毛虫。 他回首微笑, “是毛毛虫。” 他家苑娘是自来不怕虫子的。 “它要用早膳了, ”要去吃叶子了, 苏苑娘转头看向大树初长成的的新叶,“新长出来的。” 多嫩呀,好吃。 苏苑娘看罢,抬步继续走,常伯樊拉紧她温热的小手,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披风,眼睛扫过她脖间戴的华贵项圈。 这和她回门那天戴的是同一件。 头面他给她添了两套好的,是不喜欢才不戴吗 他添的样子是跟她这套有所出入,回头还是比照着样子再给她添一套罢,往后她出去了也多一样能戴的。 常伯樊心思着,眼睛多打量了苏苑娘身上戴的那套金嵌蓝宝石的首饰,尤其脖间那处项图多瞧了两眼,吓得后面偷瞧了他们一眼的知春当下忘了走路,一个左脚绊右脚,眼看她就要被自己的脚绊倒。 “知春妹妹。”胡三姐走在她身边,知春身子摇晃那刻就伸出手来扶住了她。 “招娣姐姐。”知春感激朝她一笑。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没有惊动前面的姑爷娘子,知春见前面没有动静松了口气,又看娘子似是一点事都没有,若无其事地听姑爷跟她说话,时不时回应姑爷一声,那笃定自然的样子看得知春心中羞愧,心道娘子都不怕她怕什么 没事的,娘子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不用怕,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着。 知春一路为自己打着气,不过心里虽如是想着,她却是不敢往姑爷身边去,怕那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眼睛的姑爷看穿她。 常府昨日已经送了信说娘子姑爷会一大早过来,一家人用早膳,苏府的厨子吴师傅头一天就准备好了料,又提前半夜起来进了厨房,是以常伯樊带着苏苑娘一到苏府,没眨眼功夫,热腾腾的吃食就摆满了一桌。 苏谶像以前那样忙着给女儿挑吃的,一样挑一点,嘴里不忘劝道“慢点吃,多吃一点,不喜欢的扔爹爹碗里。” 苏夫人含笑看着这爷俩,不巧眼睛瞥到姑爷,见他一闻言,嘴边的笑顿时就淡了一点,她立马朝苏老爷发威“都是当他人娘子的人了,怎还可以挑食让她吃她的。” 苑娘不挑食啊,给什么吃什么,他女儿什么时候挑食过一直盼着女儿挑食的苏老爷茫然地抬头,看向不知在说什么的夫人。 “都是一府的夫人了,吃饭还用你教你让她吃自己的。”见傻老爷听不明白,苏夫人只恨今日坐得远,脚不够长不够狠踩他一脚的。 “哦。”苏谶没听明白,不过没听明白不妨碍听夫人的,便转头慈爱对女儿说“那你自己吃自己的,要哪样爹爹给你夹。” 就是用不到你夹,人家夫君在着呢,苏夫人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道“给我夹两个饺子。” “哦哦”苏谶这下听明白了,一脸恍然大悟,“就来就来,夫人,我有错,是老爷怠慢你了。” 夫人吃醋了,苏谶这下心思换到了枕边人身上,一连几筷都是夹给自己夫人的,夹到烫的,更不忘吹凉一些才放到她碗里,小心叮嘱,“夫人慢些,烫。” 苏苑娘嘴里吃着吃食,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觉得家里的吃食真真是香,很快就把碗里的吃了一半。 这一半空了,另一半又填了进来。 看到常伯樊替她夹菜,苏苑娘才看到他,犹豫了一下,就近夹了一筷给他,“你也吃。” “好,你慢点,小心烫。”有样学样,常伯樊学着岳父对岳母那样对她说。 “嗯。”苏苑娘连连点头,夹起他放进来的炸茄盒送进嘴里。 茄盒香甜,她满意地眯起了眼,俏净的小脸上一片惬意,常伯樊看着,不禁笑了起来。 “看看。”小俩口多好,苏夫人示意老爷看女儿和姑爷那边的动静。 女婿对他的女儿好着呢,苏谶看到,心里一片熨帖,嘴里却是不服气地小声道“日久见人心。” 还早得很。 苏苑娘与常伯樊回来的早,但一家人用过早膳已近辰时了,这个时间该出门了。 上马车时,苏苑娘见到了站在另一马车旁边的家里的厨子,当下顿足高高兴兴喊了人一声“吴叔叔。” 方头大耳的吴师傅亦高高兴兴回了小娘子一声“小娘子欸。” “吴叔叔,你也要去” “今天是你出嫁第一次和姑爷去拜干爷爷,吴叔叔过去替你掌勺给药王爷做顿大席,让他老人家保佑你和姑爷一生和和美美的。”吴师傅做完饭就收拾他做饭的家伙,忙碌了一早,这说着话的时候,脑门一脸油光,衬着他那张富贵脸,更显一身烟火气。 不保佑也可以,不保佑挺好的,但吴叔叔跟着去,她就可以跟吴叔叔呆一会儿,说上几句话,她好久没见过吴叔叔了。 苏苑娘心中喜悦,径直点头,“好。” 小娘子看着他的脸上有明显的喜悦,吴师傅颇受宠若惊,等小娘子进了马车,他回头跟身边打下手的徒弟道“小娘子这是念我了” 以往见他也没有这般明显的欢喜。 “哎哟,可不是嘛,我听小芳收拾桌子回来说,娘子把您今日亲手做的那几个菜吃得干干净净,您手艺就是这个,”徒弟使出浑身的劲拍他师傅马屁,果断伸出大拇指立着不放,“我们娘子不可能不喜,不可能不惦记” “呵呵,”这话说得,太真实了,吴师傅摸着满是油光的额头笑,“今日得多做几个。” 还好今天夫人没跟他抢勺,让他发挥了他十成十的功力,若不然哪能得小娘子娇俏俏的一声“吴叔叔”。 一路前去苏山药王庙,中间苏府管家苏木杨往苏苑娘和姑爷的车上送过两次水和水果点心,无微不至地问着娘子和姑爷身上可好受。 到了山下,马车就上不去了,要靠人用脚走上去。 苏山上的药王庙本是野庙,是苏谶好友澜大夫的一位前辈为故交所立,苏谶因好友跟这位前辈有所交集,在这位前辈过逝后,就让女儿认了药王庙的药王爷为干爷爷,这野庙有了苏家供的香火,后来又迎入了一位游方道士久居寺庙,这药王庙这些年就没荒废下来,还得了信徒七人。 药王庙身处苏山山顶,苏山不是临苏最高的山,但离地面也有两百丈往上了,走了一个时辰有余,苏夫人和她身边的婆子丫鬟就有些气喘吁吁了,苏谶见状,也不顾前面供人歇息的凉亭就此不远,当下就令人马停下,就地休息。 “都停下,歇一会用点水再走。”苏谶吩咐完,让管家去忙,快步走到夫人身边接过丫鬟手中的扇子,放慢手势替夫人轻摇纸扇,道“二娘,这天气热不经寒,容易受凉,我们不贪凉,你歇一歇忍一忍就过去了,别脱衣裳。” “是了。”苏夫人哪有不知之理,但老爷关心令她心情舒畅,拉他往身边坐下,方才往女儿和姑爷那边看去。 这时女儿在看着姑爷,不知姑爷在跟她说什么,只见她小脸上满是困惑。 “这是怎么了”苏夫人靠近老爷,小声道。 “傻子。” “说谁呢”苏夫人想也不想用力抽了下他的手,夫妻翻脸不过眨眼。 “我说姑爷,傻子,问的都什么话。”苏老爷之前跟在女儿女婿身边,自然知道他们在就什么话在说,“他一路问我们苑娘累不累,苑娘回了他八百次不累还问,你说说烦不烦人。” “他这是体贴,”苏夫人狠狠抽他,瞪了他一眼,“你当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路对我嘘寒问暖是做给谁看的” “天地良心,”苏老爷为自己喊冤,“夫人,我平日哪时不是这般对你的” “你就假罢。”是如此,但哪天有这么频繁献殷勤过 说归说,但苏夫人没觉自家老爷有做错,有珠玉在前,想来依常家小子的性子,必不会落于人后。 “不过,感情的事,外人再怎么使力也当不了什么事,最主要的,还是当事人怎么想。”苏夫人拉过担心闺女的老爷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我们尽心就好,管的太多了,过犹不及,就不好了。君郎,顺其自然些,也别给女婿太多压力了,让他们小俩口好好处,待时日久了,感情自然就深了。” “我不担心那小子,我担心苑娘,”看着那小俩口,苏谶长叹了口气,“我们苑娘那是还没开窍啊。” 这情爱一事,不能光一个人一头热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 46 章 苏夫人也有些担心, 安慰自己也安慰老爷道“苑娘还小。” 夫人宠起孩子来, 比他有过之无不及,苏谶失笑摇头, “不小了。” “等她生了孩子就知道了, 有些人就是开窍要晚些。” “外孙啊”想着小苑娘会生出小外孙来,苏谶想起了小时候呆呆钝钝,对触目之物皆迷惑好奇的那只小苑娘, 一下就高兴了, 抚着胡须畅想以后,“倒是啊,还是夫人有远见。” 一个外孙就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苏夫人啼笑皆非,打了他手一下,“你啊。” “到时候我们帮她带,嗯”苏谶沉吟, 看来, 真有必要现在就跟女婿打好关系, 至少不能闹得太僵。 苏夫人看得好笑, 脸上笑着, 心里叹了口气。 老爷与她不能回京都,自家的孙子皆不在跟前, 他也就只能馋馋女儿生的了。 她不是不想把孙子带到眼前, 就是一想作为母亲不能带亲骨肉的痛, 她就不舍从儿媳身边把孙儿接来。 兴许等到他们生第三个第四个了, 还能接过来一个,但现眼下还有得等,不如苑娘的肚子有盼头。 苏夫人想着,随着老爷的眼光,看向了那小俩口。 一路上来,身边跟来的丫鬟除了三姐还有余力,知春她们已有些喘气,苏苑娘是个惯常动的,这点山路以往也走过,只要不是太费力一口气走到山顶,尤其是跟着家里人走走停停的,她是不会见累的。 是以等到常伯樊三四次的问她累不累,苏苑娘颇为纠结。 爬山她不累,就是被他问累了。 等爹爹吩咐众人停下歇息,见他倾身过来问他累不累,一时之间,苏苑娘也是困惑不已。 他问完也不走,接过丫鬟从壶中倒来的热水要给她,她接过喝了一口还给他怀子,见他也不走,等她回话的模样,她便问“你累不累” “为夫不累。”因她之前有问必答,常伯樊没看出来她要说什么。 “你嘴巴累不累” “啊” “它老说累。”苏苑娘看着他的嘴巴。 常伯樊愣住了。 半晌,真真是哭笑不得,常伯樊低头笑叹,一口气把手中杯里的水喝完给了丫鬟,靠近她讨好求饶道“为夫烦着你了” 是的。 苏苑娘本还想谦虚一下,但她的头颅先于心中谦虚一步,往下点了下去。 “我们苑娘真厉害,爬这么高的山都不累,为夫都快有点喘气了。”常伯樊夸赞道。 更多的时候,他从不惹她烦,苏苑娘想起当年为何爹爹问她要不要嫁他,她觉得想嫁他的原因了。 他是所有她见过的郎君当中,最会耐心跟她对话,看着她的眼中从不藏着刺的人。 他是温柔的,有时候跟爹爹对她一样。 “你没喘气,”苏苑娘今日极其高兴,颇有些无事一身轻的轻松。嫁妆藏回了娘家,走的时候就好简单了,这令她极想对常伯樊也好些,伸手扯着他的袖子带他往父母亲的方向走,“你也厉害,一路还能跟我说话,看着我,你对我真好。” 常伯樊一路两边嘴角往上翘个不休。 这次跟着岳父母前来药王庙,真是来对了。 苑娘出门就活泼了许多,还愿意跟他多说话了。不像在家里,看着他不语的时候,远远多过于她有话要跟他说的时候。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常伯樊一过去,拱手真诚地向两位长辈行礼问好。 “别多礼,过来坐。”见女儿主动拉着女婿过来,苏夫人别提有多高兴了,笑得就跟山中的轻风一样明快,“用点吃的休息休息,还有一小段路要走呢。” “是,苑娘”常伯樊回身。 苑娘听话地伸出手,让他扶着她坐在了娘亲身边摆着的马扎上。 “哟,我们苑娘这是还是什么都不会,要人疼啊”女儿还没坐下,苏夫人就开口取笑。 “爹爹对你也好。” “我可是自己先坐下的。” “那你起来。”苏苑娘扯娘亲的手,让她起来让爹爹扶她一次。 “不起了不起了,你这小扯鬼,还没回来一天就跟我作对。”苏夫人捏她的脸蛋,一捏上就惊讶地叫“胖了” 她回头大叫“老爷,苑娘胖了。” 苏苑娘是知道胖了不好的,原来嫂嫂若是胖了一丁点,就会长嘘短叹,还恐吓她不出明年她就要换个新嫂子叫了。 “我没胖。”苏苑娘立刻反驳,抬头就找能支持她的人,“对不对” “没胖,还瘦了,”常伯樊站在她身边就没动,当下很坚决利索地道,“瘦了不少,回去我就叫厨房给你炖点补品吃吃补回来。” 苏苑娘得到了有力的肯定,回过头就朝她娘道“您听。” 苏夫人被女儿逗笑,笑倒在身边老爷的肩膀上,拉着老爷的手臂大笑“老爷,你听听,你女儿又指鹿为马了。” 女婿还帮忙,不得了。 苏苑娘在父母面前是纵意的,被娘亲笑得脸红也不忘为自己说话,“是真的,我还是很瘦的,要吃补品。” 苏夫人这下是不行了,直接笑倒在了苏老爷怀里。 苏谶也是好笑,见女儿脸带指责看向他,急忙补救“乖乖你说的对,姑爷说的也对,你是瘦了不少,爹爹也觉得你要补补。” 是的,苏苑娘点头。 她这头是点下去了,但苏管家拿来包子点心,让他们进食的时候,她把给她的一个包子掰开两半,留下极小的那一半给自己,另一半本来要给爹爹,见爹爹两手都拿着吃的,眼前也没有摆的地方,她就把那大半给了只拿了一个包子的常伯樊,“我不饿,吃一点点就好了。” 苏夫人看着笑而不语,就是等一家人用过吃食休息好,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她凑近女儿,笑道“儿啊,要是没到你干爷爷家你肚子饿了可怎办包子可都吃完了。” “我吃饱了。”娘亲逗她,苏苑娘明知是母亲在取笑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躲到常伯樊身后就叫爹爹替她出头,“爹爹。” 宠女儿的苏谶当即就回头责怪夫人,“你当娘亲的怎么老逗我们苑娘把她惹生气了,气瘦了你就高兴了” 说着,他自己先忍俊不禁,自行笑了起来。 老天开眼,他闺女终于开窍,到了有了爱美的一天。 “爹爹。”怎么连从不笑话她的父亲也笑话她了,听着父亲的憋笑声,没反应过来的苏苑娘错愣不已。 “苑娘,走,我们走快一点。”常伯樊也想笑,但看小娘子眼睛都瞪大了,一下就把笑强行压回了脸下,托着她的手,神色如常道,快步带着她远离了那对连亲生女儿都促狭的夫妇。 “爹爹不对。”走快了很远,苏苑娘皱着眉道。 爹爹不对劲,上辈子就娘亲喜爱打趣她,他从不跟着一块儿,而是站在她这边帮她说话。 怎么这世他就变了 听在常伯樊耳里,就是岳父做的不对,苑娘不喜欢了,他颔首,“是了,为夫就觉得苑娘是真真瘦了,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他无一不在肯定她,而上一世,他只跟她来过一次药王庙,那次没有父母亲,他也不是陪她来,而是来庙里找她。 那一次,是她连娘家都回不得,最终她只能想到她还有药王爷爷,就来了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娘亲已经不在了,兄长求了本家要把病重的爹爹接回京城,而她也想跟着爹爹走,却怕爹爹为难,怕好不容易求了本家松口让爹爹能回去的兄长为难,所以她忍下了,最后想跟爹爹说几句话,却连府里也不敢进,只能来找药王爷爷。 当时他以为她要走,在苏府没找到她,又翻遍了整个临苏城,然后在第二天清晨一身颓然出现在了药王庙,与她相对无言。 他们当时没有吵架,他好像说了几句什么话,她却是一句都听不进耳里,只听通秋说姑爷来接她回去,她就安安份份地随他回去了。 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不能跟爹爹走,跟谁去哪回哪都是一样,反正哪处都不是她的家。 上辈子他说了什么呢 好像自那次回去后,他就非要逼着她同房,说要还给她一个孩子。 可那时候,这个人就是碰他一下,她都觉得疼,怎么可能愿意与他同房。 药王庙近了 “你没有来过,”上辈子来过,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想必没有怎么仔细看过,苏苑娘抬头看着近在眼前古朴简单的小庙宇,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如出一辙的小庙门就在她的眼前,“趁爹爹娘亲没到,我们从小路走,我带你去后面看荷花池里的荷花开了没有。” “里头有好多鱼,是三元师傅带我放养的,说养大一点等我来了,就做给我吃,我带你去看。”前世许多事还没有发生,苏苑娘想不起来前世他在庙里跟她说了什么,但却奇异地记住了他那张绝望看着她的脸,他是痛苦的,而不像是现在这样,笑意吟吟、温情脉脉站在她身边。 苏苑娘侧头,迎上他带笑的脸,听他温声笑道“那我要看仔细点,还有什么是你做的你说给我听听。” 但凡有关于她的,他都想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 47 章 爷和娘子两个人手牵手走在一起, 南和等下人知趣,远远跟在后面。 眼见姑爷和娘子到了庙前没入庙门, 反往小路走了, 知春与南和面面相觑, 知春正鼓起勇气要与南和说话, 就见南和连连摆手,“知春妹子,别跟了。” “这” “听我的, 别跟了。”南和虽不是他们爷肚子里的蛔虫, 但也差不离了。 “是。”到底是姑爷面前的得力人, 知春听劝, 应了一声。 “知春妹妹,我知道, 娘子和姑爷是要去后面这个那个。”三姐这时朝知春挤眉弄眼。 好好的事情, 被她一说就不对劲了,知春拉住她, “招娣姐姐, 快别说了。” 南和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这厢扭过头,憋笑不已。 这哪儿来的傻妞。 “姐姐” “姐姐。” 苏苑娘带着常伯樊从小路出来, 就前后听到了两道声音, 先前那道不敢置信, 后面那道已带着奔跑声, 只见前方几棵高壮的松树边, 有一个脑后扎着道髻的六七岁小女道童牵着另一个小儿快跑着朝他们过来。 “姐姐,姐姐。”果然是她,跑近了,小女道童看清楚来人,欢快地呼叫了起来。 “安宁。”苏苑娘定下,仔细地看着来人,等人好好地在她面前站定了,她蹲下身,看着面前的两个一个名为安宁,一个叫为安生的小儿,左右看了一眼,见安生满鼻子的鼻涕,她拿出手绢为安生擦掉。 安生咕噜咕噜拱着鼻涕,让她一并擦掉,嘴边傻笑不停。 安生只有一只眼睛,模样看起来有些怪,小女道童与苏苑娘却是见惯了不觉得怪,小女道童知道弟弟这是高兴,笑嘻嘻地看着他作怪拱鼻涕让姐姐擦。 “好了。”苏苑娘帮安生擦完鼻涕,跟面前两个小儿道,“糖在知春姐姐她们手里呢,她们快到了,你们要不要去找她们” 姐姐来了就有糖吃,小女道童和小儿是知道的,这厢却见小女道童颇有些大人样地摇头,“不急不急,姐姐你来晚了,师傅和我算着,你本该前日就到了,师傅道你结了亲,兴许要跟以前不一样了,叫我们不要急,我就带着生生耐心地等着,本该中午要去了望亭去打量的,生生要玩,我就先陪他玩了。” 只有一只眼睛的安生只有三岁,这时他抽着鼻子朝姐姐傻笑着道“姐姐,糖糖。” 尚还听不懂话呢。 “等会儿就有了。”苏苑娘回完他,又回安宁,“是来晚了,以后就不了。” 说出来,苏苑娘觉得往后也不一定能按时来,又道“不来就找人前来知会你们一声。” 前世她没管药王庙,只管让人按时日送些油米盐酱和一二两碎银来,等到她想起,三元师傅没了,安宁和安生也走了,药王庙荒废了。 好在多年后她在京城再听到安宁和安生的消息,他们俩姐弟都过的很好。 “知道了,姐姐,这位是”安宁抬头。 安生也跟着抬,朝人傻呼呼地笑。 常伯樊朝他们微笑。 “是”是什么呢苏苑娘有些烦恼,但只烦恼了一瞬,见他温柔地看着安生和安宁,她的嘴就张了,“姐夫。” 他好似喜欢安宁和安生 喜欢就叫姐夫罢。 “原来是姐夫”安宁惊喜地叫出来,牵着安生朝常伯樊走近了一步,“那日师傅带我们去吃喜宴,你来迎亲我只看到了一眼。” 好高大,她没看清楚人。 “是没看清楚吗”常伯樊也蹲下身,朝他们笑,“那今日看清楚了” “嗯嗯”安宁颔首,一脸的喜不自胜,转头对苏苑娘道“姐姐,我去告诉师傅你和姐夫来了。” 还要准备饭,有得忙呢。 “好。” “那我去了。”安宁带着安生转身就要跑。 安生被她牵着,急了,挣扎小手,“姐姐。” “姐姐忙,你和我去。” “姐姐。”安生挣脱着小手,不依。 “你去罢,我来。”常伯樊上前一步,把小道童抱到手中,朝小女道童笑道。 姐姐来了,那就是苏伯伯苏伯母要来了,她要烧水做饭还要端茶送水要忙碌一阵,是不好带安生,安宁犹豫了一下,朝常伯樊道“那就辛苦姐夫帮我带安生一会了。” “好。” “姐姐我去了。”安宁只迟疑了一下,朝苏苑娘打了声招呼,转身转眼就跑远了。 苏苑娘都来不及跟她说先去找知春姐姐要糖吃。 “苑娘,去看荷花池罢。”常伯樊抱着身上不太干净的小道童,也不在乎他鼻下又吹出来的鼻涕泡,接过苏苑娘递过来的手绢替他擦了擦,与她道。 “姐姐。”安生叫姐姐叫个不休,本想朝她张手让她抱,但这个大人的怀里好似也不错,安生蹬了两下腿就不蹬了,嘴里只管看着姐姐叫着姐姐。 “好。”苏苑娘答了常伯樊,又答安生“姐姐没带糖,你要不要我抱” 安生小时候是喜欢她抱他的。 “哦。”没糖啊,安生听明白了,舔舔嘴,靠着大人那热烫的胸,忍下了。 他并不是一个非要没有的东西的人,他听话。 “等会儿就有了,糖在知春姐姐她们身上呢。”苏苑娘与他仔细道。 “要不我们先去前面,知春他们应该到了。”后面的动静常伯樊一清二楚,知道现在下人们应该是站在庙前等岳父他们进门。 “不了,先去看荷花。”还有鱼,苏苑娘去接安生,她一张手,安生就伸出了小短手朝她过来。 “我来罢” “我抱抱他。”她先抱抱。 “姐姐。”安生一到她怀里,高兴地翘起小屁股,小脸上全是笑,叫她。 苏苑娘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脸上也有了浅浅的笑意,回应他“安生。” 安宁和安生都是三元师傅捡来的,安宁是三元师傅从山下回庙的路上捡到的,安宁被捡到的时候刚出生没两天,在野外着了凉,三元师傅当夜带她赶到了城里看大夫,才让安宁捡回了一条命,那时安宁在苏府住了近一个月,苏苑娘带过她,很是喜爱她;安生则是两年前有人半夜送到药王庙前的,那个时候他才一岁,少了一只眼睛当时又不会说话,可能身患恶疾遭父母嫌弃了,被他们扔到了药王庙,那一阵安生身子也不好,三元师傅带他下山治病,在苏府也住过一阵,苏苑娘也曾细心照顾过他几日。 两个孩子,都是她曾熟悉的,苏苑娘见到他们真真是高兴,且这种高兴是极为欢喜的,因她已经知道姐弟俩的后半生过的很好。 “姐姐,玩。”安生要叫苏苑娘去他和他姐姐经常去的大洞树玩,里面还藏了好几个他舍不得吃的板粟,可以拿给姐姐吃。 “去看荷花了。”苏苑娘道。 荷花也行,安生没有主意,听姐姐说了就点头,“荷花。” “荷花开了吗”苏苑娘问他。 开了吗安生瞪大眼,他不知道。 安生转头就往荷花池方向那边着急看去,待离散着雾气的荷花池近了,他看到了池中亭亭玉立的花骨头,兴奋地伸出手指喊“开了开了” 姐姐,开了。 苏苑娘跟着看去,点头,“是结花骨朵了,过些日子就会开了。” 常伯樊一路看着一大一小,目光柔得近乎如水。 不知等他和苑娘有了他们的孩子,苑娘带他们孩子的时候,那该多有趣。 荷花池里的水是温水,一碰,池水在这有点冷的山顶显得外温暖。 常伯樊知道一般温泉里是极难找到鱼的踪迹的,但看到一池结得密密的荷花,和游走在荷叶下清水当中的众多鱼儿,他蹲下身试了试水温,不由挑了下眉。 水很暖,这怕是块宝地。 “鱼,吃”一走近,安生就挣扎着下来,趴到池边看着鱼儿流口水。 “好。”是要吃的,就是不知哪些是她放生的,苏苑娘也跟着蹲下,打量着哪条可能是经过她手的鱼。 “姐姐,鱼”安生的口水已流到了石头上。 “是啊,我们吃哪条”苏苑娘也在仔细看着。 “这条,这条。” “不像。”苏苑娘摇头,努力回想着前世她这一年放的鱼是什么样子的。 等到苏管家到后面来找他们,走近了,听他们娘子很是苦恼地跟姑爷说着“不记得放的是什么鱼了,想不起来,要问三元师傅了。” “那等会见到师傅了我们问。”姑爷道。 “是了。”娘子道。 “姑爷,娘子,老爷他们都到了,就在前面,你们快去罢,娘子,三元师傅在等着您和姑爷呢。”苏木杨乐呵呵地道。 “是。” 苏苑娘应着,就见常伯樊弯下腰,抱起了扯着她裙角的安生,她不禁朝他笑了一下。 苏木杨看着,脸上笑意更深。 姑爷不嫌弃安生啊,真是好得很,一家人,天生的一家人。 他们老爷真是没看错眼。 药王庙小,就一个供着药王爷的前殿和一个供人住的小院子,小院子后就是池糖和一片极大的竹木和松树林,再往后,是一处陡高的悬崖。 药王庙所处的地势,是极为峻峭的。等到多云的时辰,若是能在云中看到药王庙,远远看来,这座小庙宇就像一处立在云间的仙殿。 山顶处四处多为奇寒,但药王庙内说不上四季如春,但冬春两个季节的时候,总要比外面要暖和许多。 三元是一介精神矍铄的六旬老人,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道袍,下巴处有一撮灰白的长须,背挺如松,看起来很有一番松形鹤骨的气质,加之他目光清朗、炯炯有神,让人轻易就油然好感。 关于此人,常伯樊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过。 他只知道他岳父认识一个住在苏山山顶小庙里的老道,但从来不知道这老道是一个如此有仙风道骨的道士。 “晚辈常伯樊见过三元道长。”一进去看到人,常伯樊放下手中小儿,朝那位目光烁烁朝他看来的老道士拱手道。 “是苑娘的夫君有礼了。”三元亦朝他拱手,回了一礼,随即目光柔和朝苏苑娘看去,老人脸上带着异常慈和的笑容,与她暖声道“苑娘,你回来了。” 不知为何,这一句话说得苏苑娘心里猛地刺痛了一下,她眼睛酸涩,脚退半步朝三元匆匆福了一记“欸。” 是,苑娘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 48 章 “回来了就好, ”三元笑道,抱起朝他跑来的安生, 与他俩道“坐着喝口水。” 苏苑娘过去, 不禁多看了三元师傅两眼。 三元师傅察觉, 朝她微笑不语。 三元师傅的笑容平淡安然, 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了,苏苑娘看着, 内心所有触动在此刻间皆一一释怀。 师傅是否知道无甚紧要, 最要紧的是, 她回来了, 父母亲长皆在。 这一阵子,经自己手的立足让她也明白了她应该凭自己去生长、存活, 而不是让父母替代她, 担忧她。 她有这世间最仁慈宽和的父母,上一世她受他们庇佑, 却连累他们相继悲痛离世, 这一世, 她就是无法回馈他们,至少也要做到不拖累他们。 仅仅一刹, 就像阳光突然穿过厚厚的乌云, 苏苑娘的心绪一下就清明了起来。 重活过来, 一切未变, 一切却又都变了。 最重要的是, 她变了。 苏苑娘向朝她招手让她过去坐的爹爹走去,走到他前,俏生生地叫了他一声“爹爹。” 女儿可比以往爱叫他多了,以前她也依恋他,他走到哪她就想跟到哪,但只是用眼睛看着,说的话可不多,像这般叫她过来还要停在他面前叫他一声的时候也不多,这是嫁人了到底不一样了罢这把苏谶喜得眉开眼笑,一手拉过身边让她坐的椅子毫无间隙贴着他那张,“爹爹在着,乖乖快坐,三元师傅让我们洗下尘,管家他们去打水了,等会就去给你药王爷爷上香了。” “欸”另一边的苏夫人这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着爷俩。 她呢 苏苑娘偏头“娘亲。” 苏夫人当下就笑眯了眼,朝她伸手,“来娘亲身边坐,让姑爷坐他身边去,他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别学他。” 哪有女儿坐父亲身边的应该坐母亲身边才对。 “下次了。”苏苑娘摇头,往父亲身边坐,坐下不忘朝怒视他们的母亲说“今儿让姑爷坐你身边,下次女儿坐,轮着来。” “你就小扯鬼,你就偏着你爹爹罢”苏夫人指着她嗔怒了一句,又笑逐颜开朝玉树临风含笑驻立在跟前的姑爷招手,“姑爷来母亲身边坐,我告诉你,父女俩好不了多久。” 常伯樊过去,学着这家人说话,“岳母何出此言” “你且等着,等会就要争起来了。”苏夫人笑道。 常伯樊嘴边噙着笑,看着苑娘闻言跟岳父说“爹爹,不吵架” 岳父一脸莫名其妙“爹爹何时与你吵过” 他家苑娘点头不休。 常伯樊看着,当真想仰头大笑。 他可是亲眼看过这父女俩吵过架的,岳父也不是对苑娘百依百顺,有时也会摁着苑娘做她不喜欢做的事,苑娘倒是不会跟他吵架,不过就是看父亲不改主意,扭头就走而已。 自然,这就是吵架了。 常伯樊以前上苏府就有幸目睹过一次,看苑娘跟父亲有所争执也是安安静静的,当时也是好笑不已。 苏管家带着丫鬟们打了水过来,一家人洗了手,还擦了把脸,随后待整理好衣冠就要去前殿见药王爷。 常伯樊随了岳父去另一处打理,这厢苏夫人和苏苑娘呆的房里,下人在帮着她们整理衣冠时,苏夫人让丫鬟们先去忙娘子的,她则让身边的人拿出了给安宁安生做的新裳,让他们穿着新衣裳一起去见药王爷。 丫鬟手中已拿着要给他们的新衣,安宁欣喜不已,给苏夫人作揖拱手“安宁安生谢过婶母,春天里送来的新衣裳还没穿旧呢又有新的了,费了不少钱罢” 苏夫人好笑不已,拉着她到跟前,与她道“长者赠不可辞,这与钱有何关系不过是我惦记你们的一点心意,你这小机灵,以后这种虚套就别跟我说了,跟外人说去。你啊高高兴兴地收着,就是你们接纳了我的好意,我比谁都高兴。” 安宁不好意思红了脸。 她经常拿银钱跟山民换取吃食,也经常去山下置办物什,习惯了跟人说话带着些客气,婶母面前说话居然也带上了。 “别害羞,婶母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做。”看小孩儿害臊上了,苏夫人爱惜地拍拍她的脸,笑道“我们安宁可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娘子,你可是个大方大气的小娘子,将来可是要做大事的。” “安宁知道了,婶母,这就要换上吗要不等晚上我带弟弟洗好澡再换好不” “换罢,这次把你们的夏裳也带来了,你和生弟弟一人四身,其中有两身是夫人亲手给你们做的呢,喏,最上面的两身就是夫人亲手给你们做的。”苏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这时出面笑着劝道。 不说安宁拿着新衣裳出去是何等高兴,这厢苏苑娘身边,三姐跟她们娘子嘀嘀咕咕“夫人真好真好真好。” 苏苑娘换了脚上那双走路沾了不少泥泞的鞋子,就听到了身边三姐的嘀咕,当下就回她道“不羡慕,三姐,你也是大方大气的小娘子,将来也要做大事的。” 小心思被看穿,胡三姐当下红了脸。 明夏听着,“噗嗤”一声笑出声。 饶是通秋这个老实丫鬟,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姐却是不怕人笑的,她从小到大,哪天没被人笑话过她脸皮厚着呢,这时她听到想听的,虽说害臊,但也不忘腆着脸问娘子“娘子,你真这么觉得呀” “对的,”三姐后来成了很了不起的人,已经见识过她的了不起的苏苑娘转过头,认真与她道“你聪明又勇敢,本就与寻常人不一样。” 胡三姐臊得连耳朵都红了,心中高兴得直冒泡泡,挠着羞得发痒的耳朵羞涩道“娘子,你也这么觉得啊” 她也觉得她从小与人不一样,生来就是要干大事的。 “但是还是要好好学写字,多丑也要坚持练。”不能十年一封信也不往家里送。 “呃”胡三姐的欣喜到一半就止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郑重其事说话的娘子。 “噗。”老成持重的知春也忍耐不住,笑出了声。 明夏已是放声大笑了起来,通秋本想忍着,听到姐姐们的笑声,趁着正蹲着给娘子盘理裙角,她低下头低笑了起来。 招娣姐姐的字太丑了,不怪娘子嫌弃,笔划再少的字到她手里,也能被她写得跟乌龟爬出来的一样儿。 “笑什么呢”不远的苏夫人好奇了。 等知春快步过去跟夫人说了,放声大笑的又多了一个苏夫人。 这把三姐儿臊得,红着脸,扯着脖子为自己大声强辩“我只是手笨,我脑子活得很呢,我一个人能记十个人才能记住的事,我难道不棒吗” 棒棒棒,很棒,看着臊得连脖子都红了还不忘说话的三姐,苏夫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倒,等出门母女俩站在一起的时候,她跟女儿道“你不把人找到身边,娘亲都忘了三姐是个活泼性子了。” 她把三姐并胡家一并让女儿带过去,只想过让三姐当跑腿的,没想过让她当贴身丫鬟,如今看来,有活蹦乱跳的三姐在苑娘身边,苑娘都变得活泛多了。 三姐大了,不像以前那样顽皮,也拎得清轻重,是该带到身边当得力人使。 “是个大姑娘了,知道怎么用人了。”苏夫人牵着女儿的手,满脸的欣慰。 苏苑娘带三姐到身边,是想对三姐好一点,没想过她要用三姐的事,听母亲这么一说,没想成了她的会识人。 这些日子三姐儿是帮了她不少,三姐儿天天在常府前后跑来跑去,不仅替她做了事,还带回了不少她没想过的消息,这些消息是帮她更多的了解了常府上下的动静,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她若有所思,苏夫人看着女儿想事的样子,也不打扰她,牵着她的小手仔细地看护着她。 直到碰到老爷姑爷,她才扬声笑道“老爷,家里姑爷,可是等久了” “岳母大人,没有,岳父与我也是刚刚好。”常伯樊看过那双清洌分明的眼,朝岳母笑道了一声,朝她们走过去。 “换好了过去给干祖父上香了。”常伯樊走到她身边一侧,道。 “你等久了吗” “没有,刚刚好。” 苏苑娘本看着他,这时娘亲放下了她的手,朝爹爹走去了,见爹爹和娘亲相并一道走了,苏苑娘就随了他一道。 走了几步,他来牵她的手,苏苑娘让他牵着,率先开口道“多谢你带我来。” 常伯樊不明所以,转头看她。 “我知道你忙,盐帮那边这几天要出发京城了罢”她还听说往常帮他送盐的马帮出了些事,现在分作了两派在闹,他现在要用的人手不够。 “是,是这几天。”常伯樊思忖了片刻,与她道“至多拖到二十二日起程,如若能二十日走才为稳妥,今年我们也要帮着盐运使送盐进京,人手算在我们这边,耽误了时间也是算在我们这边,不过不要担心,人手明天就够了,安排下就能走了。” 今天是四月十七,他留足了充足的时间应对,程家马帮要是不按他的主意来,他会叫另一帮的人顶上。 跑腿的,哪有不可取代的。 “多谢你。” 常伯樊已明了了她的意思,紧了紧手中的小手,朝她笑了起来。 这厢他们一行人,三元师傅和岳父母他们已进了前殿,常伯樊接过南和送过来的香烛篮子,看她迈过进殿的门槛“小心些。” 等她走过来,他叫了她一声,“苑娘。” 苏苑娘看向他。 “苑娘,只要你叫我,多忙我都在的。”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叫他,多忙他都愿意回到她身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 49 章 他很好, 苏苑娘朝他浅浅一颔首。 “苑娘。” 苏苑娘朝等着他们的父母走去,道“好, 我知道了。” 常伯樊捏紧了她的手。 苏山药王庙里的药王爷是整个药王庙最金碧辉煌的一处了,此前的药王爷是木头所制,苏府女儿认了他为干祖后, 就为他镀造了一处铜身, 且每年都有苏府的仆人过年之前过来替他补一道油, 是以药王爷每年都锃光瓦亮、光可鉴人, 在整个临苏城都算得上最体面的神像了。 “苑娘,来, 给干祖问安请好了。”女儿一近,苏夫人朝她招手。 “是。” “姑爷,你一道,来,把香拿好。”苏夫人给女儿女婿发香。 “是, 岳母。” 一家人手持清香亲手点燃, 三元脚前站着安宁和安生,含笑看着这一家子。 “上辈在上,晚辈苏谶携妻带女今日上门拜见, 今三月初八, 吾之干孙,吾女苏氏苑娘”苏谶开始说话, 敞明苑娘这一两月所经之事, 跟药王爷告知他多了个孙女婿, 孙女婿今儿还来看他了。 “师傅,你看,药王爷爷在笑。”苏谶说到末了,安宁扯住三元道长的袖子,抬头与师傅轻声道。 三元望过去,含笑盘腿坐立的药王祖师爷似乎笑得更高兴了。 他低头,与女弟子笑道“是高兴你们苑娘姐姐带夫君过来了。” “是这样了。”难怪了,安宁恍然大悟。 这一道是敬香,是进门给药王爷打声招呼,傍晚间还有一次要上九菜三汤的谢长礼,是苏苑娘对药王爷干祖过去一年对她的保佑的致谢。 吴师傅已架起了锅炉,安生也不缠着来的姐姐玩了,嘴里含着糖,来回跑着给吴师傅抱来柴火,一门心思忙得满头大汗。 苏夫人亲自带着苏苑娘择菜。 苏谶则带着女婿去看药王庙周遭的风景。 被岳父叫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路上,常伯樊一路沉思。 苏谶刚在苏山悬崖下方不起眼的地方给他指出了一片树林来,那一小片黑黝黝的地方,从上往下看极易被人略过,但三元道长曾经阴差阳错下去过一回,是以知道那片地方长着什么。 苏谶带女婿出来转之前,三元道长突然叫做了他,跟他提了下面那片黑木林一嘴,苏谶不明所以,三元喊了声“无量寿福”,道“就当那是祖师药给干孙女的添妆。” 苏家认祖师爷认的是“干”,而不是“义”,义亲是认来的亲缘,干亲却是另一双无血缘的父母长亲,对小辈有抚养帮扶之责。 三元着重了“干”字,苏谶好笑,但看道长郑重其事,思忖方许,还是领了三元道长代药王爷付的这份好心。 苏府与药王庙,早年就当亲戚走动了。 干爷爷要给干孙女一些东西,自是长辈的心意。 是以苏谶把那片林子指给了常伯樊看了,并道“听三元道长说,那里几百年都没有人下去过了,几年前他阴差阳错下去过一次,方知那处已有黑木成林。” 这片黑木林,最长的少说也有几百年了。 在卫国,黑为至尊之色,亦为不详之事,是寻常人不能亦不想接触之事物。而黑色的木材极为难见,百年难得一现,就更是如此,自卫国立国以来,只有开国太帝的棺椁是为黑棺,为纯黑木抽制。 一小根黑木,就能让人一夜暴富了,何况是一片成林的黑木。 常伯樊一路无言,待走近了,岳父喊他,方才回过神。 苏谶喊住他道“这事就不用跟苑娘说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东西是极富贵的人家用来做棺材当墓葬品的,尊贵归尊贵,但可不是好兆头好预意的东西,女儿家家的,不应碰这些。 拿到女婿手里,用的地方就多了。 献上去,有哪条路是打不通的 乍听三元一说,苏谶路上不是没想过要为本家拿上几棵,让长子在京城好过一些,但一想三元所说的话,他就散了这心思。 给女儿的,就是女儿的。 就凭这片林子,就可以让女儿在常家稳稳妥妥立足了。 “可”常伯樊一路思绪良多,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他娶苑娘,固然是因他真心喜爱她,另一半也全因她的身世足以匹配自,这同是常氏一族对她在外的憨傻之名私下颇有微词,也恭迎她入主常为家族之母之因。 他娶的是苏氏女,结的是两家亲。 可他并不需要她给出太多,他想娶她图的从来不是她身后之物。 他是这般想的,可常氏一族的族人不会,岳父也不会真真拿他真心爱恋苑娘的心思当真。 这时,有个好亲家,好岳父的好处就来了。 常伯樊知道跟苏家结亲能打开不少方便之门,但现在好处砸在了眼处,他却只想苦笑。 苦笑是因他不可能不接,他无法拒绝。 这地方来得太及时了,过两天就要运盐进京,若是有这等好东西一同随着进京去,有什么事是不好办的今年常家的盐钱想来很快就能到他们手中。 “收着罢,这是药王庙给苑娘的嫁妆,这种东西不好交到她手里打理,就交给你了,你放心用就是。” “女婿受之有愧。” “何愧之有夫妻本一体,自你和苑娘成亲,你们就成一家人了,同命同运,你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你的,分不了彼此,你用就是,这话是我跟你这样说的,你听就是,苑娘往后问起来,你就说是爹爹说的。”苏谶见女婿苦笑连连,摇头笑道“不让你跟她说,是觉得晦气,你们才成亲,就别让她知道这些事了,往后等她长大知道这些事了,说一点给她听就是。” 苑娘还小呢,苏谶无法把这个天下所有不堪的事都拦着不给她看,但愿她循序渐进,等再大点再知道一些事也不迟。 可不能一下子就让她都知道了,会乱的。 “苑娘非常聪明,”常伯樊明了岳父的意思,可是,“我不想有什么欺瞒她之事,尤其是关于她的嫁妆的。” “哈哈,”这话不管真假,苏谶听了高兴,带着女婿往夫人女儿那边走,“好了,先不跟她说,说了她也不在意,她就是个傻娘子,眼里只有爹爹娘亲夫君呢。” 常伯樊正要说话,这时,正在择菜的苏苑娘抬头间看到她爹爹,当下眼睛一亮,叫了起来“爹爹。” 看到常伯樊,她顿了一下,朝他不好意思一笑,也叫了他一声“常伯樊。” 被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出名字的常伯樊一愣,忘了之前与岳父所说的话,快步过去,啼笑皆非地朝傻娘子道“叫我什么呢” “常伯樊。” 她还叫得挺高兴的,常伯樊头疼,“若不,叫孝鲲哥哥” 没嫁进来之前,她就是这般叫的,怎么现在不叫夫君就罢了,连孝鲲哥哥都不叫了 叫不出口,但叫名字好像也不应该苏苑娘飞快改口“常当家的。” 常当家的被气笑了,想也不想敲了一下她的头。 如何是好苏苑娘朝走过来的爹爹看去。 苏谶看到,笑骂“没规矩,哪有这样叫自家夫君的” 这厢苏夫人已站起,擦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打算亲手过来收拾女儿。 “当家的,”常伯樊眼角觑到岳母大人的虎视眈眈,连忙道“叫当家的。” “当家的。”苏苑娘也看到一脸怒容过来的母亲了,快得不能再快速速改口。 苏夫人已过来,掐着她的脸蛋怒道“还当你长大懂事了,现在连人都不会叫了出嫁前怎么教你的” 娘亲教了好多,但过去太久,不是很记得了,苏苑娘软软地叫了她一声,“娘亲。” “叫亲娘也没用,过来,我好好再教你一遍。” 这一教,直到苏苑娘教得哈欠连天,等吴师傅做好菜,过来请夫人娘子,见娘子困得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还不忘睁大眼睛听夫人说教,他心疼道“夫人,不说了罢菜都做好了,该去给药王爷爷上香了,要不误了吉时不好,且天快黑了,要不赶紧下山,路上就看不清楚路了。” 这才让苏夫人饶过苏苑娘,饶是如此,她也不忘最后多斥了女儿几句“在外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要不哪天他们拿这些来过来说道你,惩罚你,你往哪儿哭去跟你说了千百遍了,不要留把柄到别人手中,怎么就不听呢” 听的,就是 苏苑娘拉住娘亲点她脸的手抱着,眨了眨困乏的眼睛,道“听的,可是我守规矩,不喜欢我的就是不喜欢我,只是由明里改到暗里,到时候分不清楚他们,就要更辛苦了,到底,无人认可他们打心里就不想认可的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女儿的话让苏夫人身子一僵,眼睛沉沉地往外看了一眼。 她家苑娘短短时日就知道了这么多,她到底在常府经了什么 苏夫人这时顾不上教女儿了,拉着她的手气势汹汹往前殿走,“走,去看看你爹爹和姑爷他们在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 50 章 “娘亲。”苏苑娘走了几步, 才发觉出母亲的怒火。 苏夫人对她的喊叫充耳不闻。 “娘亲, 你别找常, 当家的。”苏苑娘紧紧拉扯着母亲的手, 拖住人定住不往前走。 “退下。”被她拉扯住, 苏夫人定下,沉声朝仆人道。 她的大丫鬟一看她脸色,一语未发,警觉地用眼神示意,迅速飞快带着周围所有众仆退出三尺。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连夫君你都叫不出口吗”苏夫人知晓女儿憨笨,不能视寻常人视之, 但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她是好是坏他们夫妇俩离得太远,一时是管不到的,她不护好自己, 等出事了, 叫他们两老俩口如何是好 爱之深, 责之切, 苏夫人气得狠狠捏扯住女儿的耳朵“你不欢喜中意他,你为何答应嫁他憨包啊。” 因她傻,因她是真不懂,不懂常家那样的人家不是她这等心思能入的地方,不懂一个人为什么能长着无数张面孔。 她是笨。 “他很好。”苏苑娘只得道。 说一千道一万, 她多经一世, 也不敢说看穿了所有人的心。 “很好你就跟他亲近啊, 你怎地,怎地”怎地就跟别人不一样呢哪个小闺女初为人妇是不缠着恋着自家夫君的怎么偏偏到她这里就不一样了可是女儿自小就与别人不同,这话到嘴边,苏夫人着实说不出口,不忍心责怪她。 “可是”苏苑娘犹豫。 “说。”苏夫人没好气。 “不是他中意我,我就得中意他。” “不中意你嫁什么”苏夫人气得直跺脚。 “可是得嫁啊,不嫁他也要嫁别人。”不嫁外人会说话,本家也不答应。 她嫁人,是因她必须得嫁,要不呆在永远都不会伤害她的父母亲身边,有何不好 “你要气死我了”苏夫人喘不过气来,气得去掐女儿的脸,“你怎么那么多歪理” 因为只有你们才会听,才会当真,会听进耳里,所以她才会说,苏苑娘被母亲掐得脸疼,但心里一点也不心疼,反而有些高兴,是以便朝母亲笑了起来。 苏夫人被她笑得心肝儿疼,眼睛都红了,“憨儿啊,你不能这样,这世道容不下你这般的。” 他们夫妇终有死的那一天,他们只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她最终得按这世道的规矩走。 “没有事,娘亲别怕,”苏苑娘看出了母亲的担心,她静静地看着她的母亲,朝她微微笑“我会护好自己的。” “你这性子怎么可能” “有可能的,娘亲,别去找他,他很好,只是常府太大了,”说着,苏苑娘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她想要的自请离去短时间内是无望了,她忘了父母虽然疼爱她,愿意接回从婆家回去的她,但极为注重名声的本家是不愿意的,宫里的皇妃娘娘也不会答应,到时候,本家不高兴了,替她扛着一切的只有父母兄嫂了,而没有他们,又何来的苏氏苑娘原来,这就是世道,是她以前看不破也终究没有彻底明白的世道,“我需要一些时日去习惯。” 常府是太大了,人太多了,苏夫人听着怔怔了片刻,方悠悠地叹了口气,“儿啊,常家是你下嫁了,可再往下,太下了,往上,爹娘就护不住你了。” 选择常家,已是老爷与她多年前后思量的结果,他们也想找能护她一世,也保她衣食无虞的人家,可哪儿有那样的人家 找不到的,日子终究是要靠自己去过出来的,他们为人父母的能替她做的,就是找一个他们有能耐震慑住的婆家,供她依靠。 “苑娘明白。” “你真的明白” “明白的。”以往不明白,现在明白了,苏苑娘朝母亲笑,“我现在心思可多了。” 她笑着的脸上还有苏夫人掐出来的红痕,苏夫人看着朝她笑得开心的女儿,这心中又是辛酸又是好笑,末了,千言成语化为一声沉叹“你啊你,你个傻子。” “娘亲莫说我傻了,说多了,外面的人就要当真了。” “他们敢” 苏苑娘已瞧见不远处爹爹和常伯樊朝他们走过来,她调过头,看向母亲“娘亲,苑娘长大了。” 以前兴许没有,但现在她开始察觉到她的长大了。 以前也许她没有做错,但世道也没有错,错的是她与世道不相融,是她没明白她在这世道存活,就要按这世道的规则走。 “你哪儿大了”说归说,这厢苏夫人见到过来了的姑爷,心里对他对常府再冷,脸上也端着笑,道“姑爷回来了” 当愤怒在心间褪去,苏夫人终究还是选择了忍耐。 她给姑爷一时的脸是爽快了,但他会怎么想与苑娘天天过日子的是他,苑娘在常家还得靠他,她的火气不能这样当着下人的面发在姑爷身上。 佩二娘跟着丈夫从京城苏氏一族的死局中避走临苏,所忍之事岂止一二,她连把一生搭进临苏的事都忍下了,这口小气绝没有忍不下的道理,是以面上一点也没显,和颜悦色对常伯樊嘘寒问暖,“山里天气冷,都不见太阳了,你快把披风穿上。” 那满是关怀的口气,完全听不出一丁点她此前对姑爷的不满。 这就是她娘亲 苏苑娘定定看着她。 爹爹娘亲在她心无一不是的地方,他们对她是那般的好,甚至用牺牲性命保护她也在所不惜,在她心中,他们无所不能。 但无所不能的娘亲也要为了保护她心口不一,绝没有依着来自己性子来的意思。 不可能只做自己的,总要为自己心爱的人去与世道妥协。 她愿意为爹爹娘亲去做那个让他们放心的女儿。 “是,母亲,女婿遵令,这就去。”常伯樊恭敬应了话,偏头朝眼睛盯着岳母大人的苑娘看去,一看到她脸上的红痕,眼睛就定了“怎么了” 苏苑娘回首,那双清冽分明的眼转投到了他身上“夫君。” 夫君顿住了,还没想明白这是为何,只见她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复抬头望他“吉时到了,吴师傅把菜都做好了,我们去端给药王爷爷吃罢” “苑娘” “欸” “好,”常伯樊忍住胸腔的激烈震动,朝抬着小脸问他的小娘子笑道“我们这就去,是我回来晚了,下次不会了。” “哦。”哦苏苑娘还是不懂,但不妨碍带着他往炉灶走,还不忘招呼一直笑意吟吟看着她的爹爹,还有娘亲,“爹爹,娘亲,走了。” 苏谶夫妇走在后面,前面的人一走远,苏谶看夫人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不禁问“二娘,怎么了” “你不觉着我们苑娘这一见,太懂事了” “是有些,”苏谶琢磨着夫人不快口气里的意思,“嫁了人是有点很不一样了。” “太懂事了” “还请夫人不吝指教。”苏谶很想马上就听明白他夫人的意思,此前他们不是还在说苑娘没开窍吗怎么突然就成懂事了。 “能让人飞快懂事的,能是什么好事”佩二娘冷眼上前,“回头差人去打听打听,常府里面出了什么事,绝不是蔡家来人那么简单。” 苏谶抽了口气,事关女儿,哪怕尚不明就里,苏状元也淡定不了了,上前紧跟夫人,小声道“夫人别吓我,我们苑娘这不看着好好的吗” “好个鬼”苏夫人眼睛往前一横,目露凶光,“这事你先别问我了,先听我的,先去查。” 谁欺负她女儿,她就让谁不得好死。 “好好好。”苏谶叠声应道,听夫人的。 祭完药王爷,天色已快黑了。 药王庙留不下苏府一行众多的人,这边主人一祭到末尾,那厢苏管家就带着仆人收拾东西,等一家人和三元道长师徒简单用过膳,就要往山下赶路了。 三元带着徒弟送了他们一程。 送别终有时,眼看送出了二里地,苏谶劝他们回去“好了好了,道长,快回去罢。” 三元道了好,喊住前面蹦蹦跳跳陪着婶母和姐姐走路的两个徒弟“安宁,安生,好了,和师傅回去。” 安宁和安生得了师傅的话,依依不舍跟苏夫人和苑娘告辞。 他们要回了,苏夫人蹲下身,跟他们叮咛“回去了要听师傅的话,书要好好读,功课要好好做,要照顾好自己,姐姐要照顾弟弟,弟弟也要照顾好姐姐,你们相依为命更要顾着对方一些,可听明白了庙里缺什么就来苏府找伯伯婶娘,有我们在着呢,可晓得了” 安宁牵着安生的手,眼睛不舍地看着这个在她眼里是世上最温柔的母亲的婶母,乖乖巧巧地点头,“晓得了,婶娘。” “好,听话啊。”苏夫人没法儿把他们当亲生儿女疼,可这两个小的她都照顾过,他们在阎王爷手里逃难的时候是她守着他们活过来的,可以说他们的性命在她手里过了一道,他们是有那份缘份在的,她盼着他们好,也愿意多做一点让他们好起来。 苏苑娘看着母亲细心叮嘱孩子们,想起了安宁安生那门徒众多,倍受尊重的往后,不禁笑了起来。 真好,安宁安生的小时候原来被她的娘亲这般疼爱照顾过,难怪后来他们观里的人对哥哥所求之事无一不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 51 章 下山后, 共行了一段路, 又一个分岔口, 苏府与常府的路就不同了。 苏苑娘与母亲同坐一辆马车, 听到前方父亲与常伯樊的马车停了, 就着下人说话的声音,她知道到了父母回去,她回常府的时候了。 “娘亲,”苏苑娘掂量了一路,凑近母亲的耳朵,把一直想说未说的事与苏夫人说了“家里我屋子里那个百宝箱, 我早上藏了不少东西进去,你帮我拿回去爹爹的宝库藏着,莫要偷看。” 藏了不少东西莫要偷看藏的什么苏夫人斜眼看她。 “我上了锁的。” 一天下来,苏夫人现眼下已无力生气了, 冷笑道“可真是有心思的人了哈。” 还知道藏东西, 不让她偷看了。 “是了。” 女儿脾气太软, 一句“是了”, 苏夫人这没责怪上就心疼了,眼看临别在际,她也顾不上生气,叮嘱她儿道“心思用到别人身上才叫心思。记着娘亲所说的,多听多看少说,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就是有那暂时不明白的, 你先沉住气了,你就已比那些沉不住气的略胜一筹,一定要沉住气,有那不懂的回头差人来再问我也不迟,爹爹娘亲总是在的,记住了没有要把娘亲的话听进耳朵里,听进心里,可记得了” “记住了。”这一次,是真的记住了,且真正地懂了。 血淋淋的事实让她再明白不过以前母亲所说的话了,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憨儿。” 下面传来女婿请示的声音,苏夫人再不舍,也只能让她走。 “母亲,苑娘,到周家口了。”马车外面,常伯樊沉声道。 周家口往前是常府,转左是苏府。 “娘亲,我的箱子。”要看好了,里头藏着她大半的嫁妆呢。 如何好好离开常府,不让人诟病的法子她还得寻思着。 说不定她在常府呆的日头要比之前算计的稍久一点,如她若是用三年无所出离开常家,至少得三年后去了,如若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三年就是最短的,苏苑娘怕时间太长,她藏在她屋子里的东西不牢靠,还是让父母亲看着的好。 “母亲,苑娘。” “行了,下去罢。”外面的人在叫,苏夫人想问那是什么也没那时间问了,对心心念着箱子不知道与她告别的女儿没好气道。 “娘亲”苏夫人伸过手,抱住母亲的脖子,轻轻地在她脸上碰了一下。 香香软软的软唇一触即逝,苏夫人被她亲得真真是哭笑不得,假作打了她一下,“都当人媳妇的人了,还撒娇” “娘亲,下去了。”苏苑娘看母亲实则乐得笑弯了眼,也不禁笑了起来。 常府多呆一阵也没关系的,这一世,她为成全自己而来,多做些事是应该的。 她想回到父母亲身边,必须得有承得起与父母在一起的能力,而不是只管随自己的心意,后果让他们去承担。 她得靠自己了。 “去了去了。”苏夫人说去,却拉着女儿的手不放,直到下方沉不住气又来了一声“母亲”,她方才松开女儿的手,掀开车门帘。 天已黑,常伯樊见门帘掀开,接过南和手中的灯往上提,看到岳母的脸,脸上便有了笑,“母亲大人,我来接苑娘下来。” “好。”也腻歪了一阵,苏夫人也不拖,问道“你岳父呢” “家里来人在路口等着,管家来了,岳父在前面正跟他说话。” “哪个管家” “柯正,柯管家。” “哦。苑娘,下去了”这柯管家是常府的老管家,也不知道老爷能不能套出话来,苏夫人想亲自出马,但一想这大天黑的,她下去了不好,也怕女婿猜出什么端倪来,就暂且按捺住了。 她女儿是个傻的,女婿却不是,这临苏城里,苏夫人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警醒、狡猾的人来。 “是。”娘亲开了口,苑娘探出身。 她一出来,常伯樊就伸出了手,苏苑娘微微迟滞了一下,方把手伸过去。 握到她软暖的手,常伯樊的胸口方热起来,不由朝她微微一笑。 苏夫人眼瞅着,觉着这笑比刚才对她的笑要真上太多了,方才是假笑罢 这女婿,对苑娘也算是有些真心了。 真情实爱,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情,能被人真心疼爱着那是那个人莫大的福气,老爷和她最为看重这小子的,无非是这点,但愿他们的以为不会出错。 “好了。”苏苑娘小心地踩着方凳下马车,一下地,她还没松口气,就听他笑道。 苏苑娘抬头,朝担心她的人笑了一下,转头朝母亲看去。 “去罢,叫你爹爹过来。” “是。” “母亲大人,那我带苑娘回去了,改日得空,小婿再带苑娘回去看望二老。” “好,难得你有这份心,得空你们就回来,到时候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几个菜,让你和老爷小酌几盅,爷俩乐乐。”苏夫人笑道。 “多谢母亲。” 常伯樊带着苏苑娘过去,苏谶也收了跟柯管家的家常话,乐呵呵看女婿牵着女儿过来。 “爹爹。” “乖乖,回去了啊,听伯樊的话,要好好当家,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也不想太想爹爹,过两天,等京城里你兄嫂给你捎的东西一到,爹爹就给你把东西送过来,顺道上门来看看你,你可要把家当好了,做不好爹爹会说你的。”苏谶作为曾经的状元郎,他们那一挂书生当中的翘楚,身上却没有他好友知己那些人身上的孤傲之气。他能从一个苏家准备的替罪羊羔变成了为苏家力挽狂澜的功臣,凭的也从来不是运气。 “是,苑娘知道了。” “嗯,听话。”当着常府上下众人的面,扯着京里当官的儿子一起当完女儿的底气,再朝女婿,苏老爷笑得外亲和,“伯樊啊,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她有什么不对的你就说她,不用担心我们老俩口说你不对。” 岳父这明显口不对心,真当真了,他就完了,常伯樊好笑,笑着回道“是,伯樊记住了。” 苏谶最欣赏女婿的就是这点了,跟他说什么话,不说明白他都能听的明白,光他这个脑子,耗在临苏都有点浪费了。 “那我走了。” “是,我送您上马车。”常伯樊松开了妻子的手,见他一动,她也跟着上前,不由看了她一眼。 苏苑娘神情自若,“我也送爹爹。” 才刚把她接回来,常伯樊笑得无奈,又牵住她,一道送岳父。 把苏谶看得哈哈大笑。 这一天行路劳顿,苏苑娘在回常府的马车上瞌睡不止,下马车的时候她已睡过去了,常伯樊背了她下马车,在路过柯管家的时候,见柯管家多看了他们两眼,他回瞥了一眼,道了句“你老家人还在不想干了就早点回。” 他说着话,步伐却未停,等柯管家回过神来一身冷汗,家主已远去。 跟着柯管家站在门口的还有几个府里的小管事和小厮,小厮们站的远,没听清楚家主的话,小管事们却是听明白了,便连离的近的门人也听道清楚了,这下就是家主走远了,个个也噤若寒蝉不敢说话,而那胆怯的门人忍不住心怯,脚步下意识移动,离柯管家都远了。 他当这个门人不容易,可不能陪着柯管家一起栽了。 常伯樊把人背回去,知春她们忙上前轻手轻脚给娘子脱衣解鞋,常伯樊站在旁边看了两眼,见她们手脚轻快,没惊忧到她,说了句她们小心些就出门去了。 他一出去,南和就撒腿丫子跑进了飞琰院,见到他,压着声音喊“爷,老爷,家里出事了。” 常伯樊展开手,松了松筋骨,等着人到了跟前要禀,他道“说。” “打早上您和夫人一走,大爷就闹着要去库房,家里人没拦住,让他搬走了不少东西,夫人留下看门的房管事和两个婆子被大爷院里的人打伤了,正等着夫人做主呢。”南和快快道。 这事 柯管家来周家口接人,居然只字没提,常伯樊笑了,跟南和道“你去问一下,为什么没人拦。” “您”您不过问吗南和试探地看向他们爷。 “一个一个,只要有关的都去问一下,明早再来跟我回复。”常伯樊道。 “是。”南和稍有不解,但应的很快。 “姑爷,我们要去打水了,知春姐姐让我问您一声,您是跟娘子一道洗漱吗”胡三姐带着通秋这时出来,朝姑爷道。 “一道。”常伯樊朝她们颔首。 “您要歇息了”南和反应过来。 以往是他带着小厮侍候老爷起居的,自打夫人进门,老爷跟夫人起居越发趋近,许多他们的事都被夫人的丫鬟接手过去了。 “嗯,累了。” “那明早小的过来”南和请示明早的起居。 “过来罢。” “那小的知道了,那小的就退了。”南和跟着胡三姐她们的背影出了飞琰院,又马不停蹄去找白日在家的大小管事。 等找到柯管家,问到他头上,见柯管家听到老爷现在没有见他的意思脸色煞白的样子,南和不禁同情起这位老管家来。 家主在着还不知道老实,你当你是爷,常府姓柯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 52 章 “还请南和小哥帮我向老爷送个话, 就说老奴有事要禀。”柯管家发急了。 他卖身常府三十年, 自家现在这个主人打一出生长到如今,他的性情柯管家不敢说琢磨透了, 但六七分是有的。 但凡犯错者,他说你, 是还想给你留几分薄面, 给你改过的机会;不说, 则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柯管家自认他为常府忠心耿耿多年,为当年的樊主母分忧多年,家主绝计不会如此对他, 可柯管家心中也清楚,他不是老爷的心腹。 南和才是,柯管家面色诚恳地看着南和, 朝他作揖拱手, 请求道。 “别别别, 我们老爷什么性子,您不是不知道,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南和连连摆手, “且这大半夜的, 老爷在外面忙了一天已经歇下了, 您让我这节骨眼去递话,不是让我去找死吗” 您找死行, 别搭上我啊。 南和直言不讳, 柯管家脸色更是难看, 南和顾不上他,接着前面的话问道“我跟您再对一遍,您当时是不在府里罢下人找到您的时候,大爷那边的人已经走了” “是这般不假,当时我是在外面有事,”柯管家见不到家主,心中迅速一合计,打算以小保大,作难以启齿状朝南和靠近一步,贴近他小声道“当时我在外面养的那个家里” 他用小拇指勾了勾,示意他在外边养了个小媳妇。 柯管家满脸羞愧,“这事我瞒的紧,没人知道,我本来想趁老爷夫人不在家,去逍遥逍遥,等我回府,谁知道大爷带人去翻了库房,我确实不知啊,早知道我就在府里守着,是我玩忽职守,我有罪,我明早就去跟老爷请罪。” 这老狐狸,南和心中冷笑,周家口接人你一句话都不说,哑巴了你当爷是傻的。 郭掌柜他们这些精于世故的老江湖都不敢在爷面前耍心眼,你身为常府的老管家倒是耍上了,爷正等着收拾你了,你还往刀口上撞,真是癞蛤蟆跳油锅,自己找死。 南和跟柯管家就一点面子情,不屑提醒他,跟柯管家打哈哈道“是了是了,那我知道了,您这里我问清楚了,我下面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先走一步,大管家,深夜叨扰,还请见谅个。” “没有的事,你也是尽忠职守,老朽明白,明白的,我送你,小哥慢走。”柯管家没有了白日常端着的刚正不阿、威风堂堂的样子,送南和到门口,还一派羞于见人的惭愧模样,压低声音极小声道“这事我家里婆娘不知道,还请小哥帮我隐瞒一二,要不我这屋里就要鸡飞狗跳,没得安宁日子过喽。” 这有点小钱就在外面养个小媳妇的人不是没有,有的是,但常府是因什么乱的宠妾灭妻乱的 前主母怎么走的常年积郁于心大病走的。 常府的大管家还是给她做过事的人,也不知道避着点,还拿这个出来当旗子挡灾,南和心道管家这几年真是好日子过久了,飘了,连那点为奴为婢的分寸都拿不住了。 “管家放心,我就不是那多嘴的人。”在他面前惺惺作态有什么用还不如自己做事干净点。 “那我放心了,你人品老哥信得过,小哥你慢走。” “哎呀,您这太客气了,小的哪承得起,管家您留步,留步,别送了,快回罢。” 第二日清晨,南和寅时中就开始敲飞琰院的门。 飞琰院的门人是个哑仆,南和手指动了两下,大门就被哑仆无声地打开了。 “哥,这天气确实暖和了啊。”夜里也不冷了,南和掏出两个煮鸡蛋,塞给他,“我娘煮的,你两个我两个,我的路上已经吃了,这是你的。” 哑仆看看鸡蛋,接过手。 “哥,我问你啊,昨儿库房那边动静你知道不” 哑仆没回他,看他一眼,提着灯笼握着鸡蛋往他的小屋走。 没搭理他,南和讪讪地挠了下脑袋,也不敢大声叫他,小跑着往主屋跑去。 他轻手轻脚从侧室的衣橱中拿过爷的衣裳,没等多久,主屋就响起了动静,等门从里打开,南和见拉开门的人是居然是他们爷,不由踮起脚尖探头往里头的外屋看了看,笑道“爷,您早,怎么是您开的门啊。” “进来。” “欸,您等会,小的先给您穿衣,旺富他们打水应该到了。” 常伯樊身着衬衣,走到外屋上座主位上坐下,闭眼假寐,“不急,先说事。” 南和连忙上前,把昨晚他去问来的话皆一一说了“几个小管事中,有两个是我那两个堂兄弟,他们一知道消息就跑过来帮忙,他们一到就被人拦住了,大爷那边来了十几个人,府里还有些他们那边的使绊脚,我们这边向着夫人的一比,着实显得人少了些,这才让大爷那边得逞了,柯管家嘛” 南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凑过去了一点,把昨夜他跟柯正的对话一五小十轻言跟爷禀了,末了他多嘴了一句“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要换我说,这府里,有谁比他更知道大爷的性子” 那是个无风尚能搅起七分浪的爷,老爷夫人不在,他不守着这府里防着大爷出什么妖蛾子,还恰巧出去会小媳妇去了骗谁呢。 南和说着,探看着爷的脸色,见他们小伯爷脸孔波澜不兴,南和在心里哀叹。 他们爷,愈发让人难猜了。 “老爷。” “老爷。” 这厢,南和带的两个小厮端水的端水,抬茶的抬茶,皆到了。 常伯樊洗漱穿戴好,南和最后要为他束发时,他止了南和的手,拿起发带,朝南和道“你到门口等着,丫鬟们到了说她们先在外面等着。” “是。” 常伯樊拿起了他束发的发带,眼睛经过梳子,想了想就没拿,他进了内卧,先走去桌前拔亮了油灯,又去她的梳妆台拿了她的梳子,方去床前叫人。 苏苑娘很快被叫醒。她昨晚睡的早,半夜醒了一次想喝水,叫丫鬟没叫着,起床的时候被醒来的常伯樊摁下,他下去端来水,她这才喝完还给他怀子,就被他按下了,很快又乏得睡了过去,这睡了不久,外面起了说话声,惊着了她,这心中正不太舒服,睁眼一看到他,想起半夜被他压下的事,不由地烦恼,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常伯樊好笑,压下身子,在她发间深深一闻,又碰了碰她温热细软的脸颈,移到她耳边轻笑道“苑娘,我要去书门办事了。” 快去,苏苑娘推他。 “我头发还没束,你帮我束” 她不想,她想睡,苏苑娘又推他。 “苑娘。” 苏苑娘的脖子被他咬了一下,惊得她脖子一缩,恼火地把头从枕头里转了出来,推着他道“你快去。” “苑娘,头发。” “你让下人弄。” 常伯樊笑,拔开她额边的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也不说话。 他固执着呢,看样子不达目的不罢休,苏苑娘烦恼,蹙着眉头,“我叫知春给你梳,她梳的可舒服了。” 在她的目光中,常伯樊笑着朝她摇头,又在她额上轻碰了一记。 “你烦不烦”苏苑娘是真恼了,双手都用上了推他。 “梳完就让你睡。”常伯樊双手压在她两侧压住身体,在她用力的时候往上升点,在她不施力的时候身体又回到原位,控制着他的压势,不打算罢休。 她不往前进,那就由他来步步蚕食。 他不管她现在如何作想,但她只能是他的妻子,他常伯樊写在祖谱上身边的元配。 来回推了几下,苏苑娘见他是真不罢休,烦躁地抬声叫人“知春,明夏三姐,三姐,通秋” 几个丫鬟叫过一遍,一个也没叫来,这时他又倾身过来亲他,苏苑娘闭眼叹气,也不挣扎了,等他亲过了,撑着床坐了起来,没精打采道“怎么梳” 常伯樊笑了起来,坐于她之前,把梳子和发带给她。 苏苑娘看不用起身,心里稍稍好过点,拿起梳子手碰上了他的黑发,不忘跟他道“我辰时才起的。” “知道,梳好头就让你睡。”中间还有卯时一个时辰,有的是时间让他去大房那边走一趟,等她醒了,大房就能给她一个交待了。 “就梳一回。”苏苑娘怕天天都如此,给他梳着头道。 “好。”不说好她就要不高兴了,常伯樊打算以后要经常与她食言。 在外不能食言,但在家里自己房里,跟妻子食言几下也不是不可饶恕,就是不知要如何掌握分寸才能让她不怒,这个他还得看。 这厢,他一说了好,苏苑娘就高兴了,一次而已,梳好了就好了。 苏苑娘给他梳着头,中间想给他双颊边的发编两道小辫绑好藏在发下定住,这样一天下来头皮不会绷得太紧,头发也能丝毫不散,样子也显得好看。但等她编好一道方才发现只有一条发带,便又抬头叫丫鬟,没等到丫鬟来,见他还含笑回头看她,她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起身穿了汲鞋,捧了她装发带的妆箱来。 挑了两条与他衣裳相衬的细发带绑好小辫,又觉他拿来的发带与她挑的细发带还有衣裳不衬,她又在她的箱子里挑了颜色相衬,素简在外华贵在里的青金发带给他绑好了头发。 “好了。”可算是梳好了,大功告成,苏苑娘松了口气。 “谢娘子。”常伯樊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微笑道。 苏苑娘抬头看他的头发,是好看的,她颇有些满意,谢不谢的对她来说无关紧要,这时困意重回身体,她打了个哈欠,朝他点点头,低下头收拾她的妆箱。 她嫁了人,就不好用发带绑头发了,但娘亲还是把让她把装发带的箱子带来了,知春道用来当点缀也挺好,没想到有一根居然用到他头上了。 为何男子成亲了还能用发带,女子就不能呢妇人就非得梳妇人髻插钗不可吗小娘子是女子,为人妇难道就不是女子了吗为何为妇者就不能作小娘子的打扮是不好看,还是不能难道妇人梳了小娘子的头发就能成为没嫁人的小娘子了吗为人妇之后天下所有的媳妇长一个样子梳一样的头发才叫为人妇吗如此的话,那多无趣啊,又是一桩男子做得、女子做不得的事。 他们男人真好,能做许多她们做不得,他们做得还不会被人说的事,就如他要跟她和离就被叫休妻,她想跟他和离只能叫和离,不能叫休夫,真是两个样呢,苏苑娘收拾着她的妆箱,漫无边界地想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 53 章 常伯樊出门之前, 去了妆镜前定了定,复又回来, 弯腰在关妆箱的苏苑娘脸上亲了一口。 怎么又亲上了,她又干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苏苑娘茫然抬头, 只见他心花怒放道“苑娘,真好看。” 原来是觉得好看啊,苏苑娘见他欢喜, 很想道下次还给你梳,但胜在她脑子还不是太糊涂, 及时止住了嘴里的话,沉默地看着他。 常伯樊也不在意, 笑道“那为夫公务去了。” 他去了,苏苑娘看他那道尚洋溢着三分高兴的背影,忍不住翘了嘴唇。 这时,常伯樊突然回头。 苏苑娘躲避不及, 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见常当家这厢朝她眨了眨眼, 这一次倒是抬步干脆去了。 原来也是个促狭鬼,苏苑娘惊了一下。 上世只当他老成持重, 少年老成。 但上世也好似有过这样的时候,只是当时他作来,她毫无感觉。 那时候她的眼里,完全没有他, 她的心中只有繁重的庶务, 身子里满是人心诡测的疲惫, 常府的人和事让她日日怀疑自己那些他人置否她愚傻天真的话是不是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傻,是以他们才不像爹娘那样喜欢她,对她所做的任何一桩事情皆要不服,只要是经她的手,香的他们也要说是臭的,好的他们也能当是坏的。 那时候的她,心眼已被这些心思全部占满,装不下别的,又来的心神去看清楚这个把她娶到家里置身于龙潭虎穴的人呢是以再回忆起来,前世的他和现在的他在她面前是如此陌生又熟悉。 “你很好,我也很好。”当他去了很久,苏苑娘方收回眼,喃喃自语。 错的是,她与他不配,与常府、常氏不配。 常伯樊往日卯时书门见掌柜,辰时出常府的门处理手头上的生意,今日本来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苏山上的事情需安排人手立马去办,但见掌柜和出门皆不好耽误,但大房的事他不想耽误。 此一为苑娘,二为等会儿有脸去见岳父。 “你去跟宝掌柜他们说,先去忙他铺子上的事,巳时的时候准时到盐坊那边的工库等我,人要到齐,不能耽误时间。”一出去,常伯樊吩咐旺富。 旺富以往只给南和跑腿,最近这段南和哥太忙了,给爷亲自跑腿的事才轮到他和大方,这下爷亲自吩咐,旺富急忙应了声“爷,小的这就去。” 他朝常伯樊弯腰,又却南和、大方抱拳感激地拱了拱手,急忙小跑出去了。 南和一脸笑,朝爷道“弄得跟我有事不让他们跑似的,我是那种好处一个人得的人吗爷的打赏我可没少分给他们。” 常伯樊扬了扬嘴角,转身抄来一把扇子,敲了下他的头,“走,让夫人的人帮你们收拾,你们和我出去一趟。” 南和的跑腿是南和自己找的人,一个是他爹过命兄弟的儿子,一个是他姨母的亲儿子,拿自己的人到他面前卖乖,他这个长随也是出息了。 “知春妹妹,呃,招娣妹妹是罢明夏妹妹,通秋妹妹,这下面的事劳烦了,回头哥哥带点心回来给你们吃。”夫人的人可不能得罪,南和一听,朝老老实实站在门边角落处的几个丫鬟道。 “份内之事,南和哥客气了。”知春速速回了一礼。 可快走罢,拦着她们不许她们进去,她都快急死了。 “不客气,快快快。”知春尚还忍得住,胡三姐却是忍不住了,她们娘子在里头喊了她们两道,她们都没进去,还得听姑爷的人的,反了天了。 在他们苏府,娘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什么事不是以她为先的 这嫁人也不是那么好的事。 等她回去了,一定要说给她家老娘听,让她老娘别老催着她嫁人了。嫁人有什么好,做牛做马当你是应该,像娘子这等出身,嫁了人都要听别人的,更何况像她这种没家底,又没脸没大屁股的,嫁过去了就是受折磨不是明知有坑还要跳,是火山还要闯,傻子才干咧。 她三姐儿脑子可没那么不好使。 “姐姐。”见三姐火急火燎上了,知春忙拉住她。 “好,那麻烦了。”南和多看了这牛高马大的小娘子一眼,嘴间无声咋舌了一记。 听说是夫人的老家人家里的女儿,这是胜在忠心才选上的罢前面那个叫了冬的,长的倒是挺好看,人也会来回事,见着他们一口一声一个哥,见到爷更是 想到此,南和飞快打住,朝已出了门的爷身后快步跟去,不敢往下想。 夫人,绝没有她表面的那么简单。 “大爷,大爷不好了,不好了” 一听那丧气的叫声,在小妾房里刚从床上起来不久坐着喝茶的常孝松一口吐了口中名贵的参茶,破口大骂“爷还没死呢,叫什么叫,叫魂啊” “二爷来了”来人哭着脸进了门,指着外头着急地道“快到院门口了,您快去看看啊。” “他来干什么”常孝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夫人呢” “夫人那边也有人去报了,大爷大爷,您快去看看啊。”二爷打上门来了,这名小管事都快急死了。 昨日去库房的事,他也去了。 大爷不能有事,有事叫他一家老小怎么活。 “去”常孝松忙往外走。 “大老爷,您的外袍,奴给您穿上。”小妾红袖忙接过丫鬟拿来的外裳,小跑了几步,娇喘着给他套外袍。 以往常孝松还有几份闲心怜惜欣赏她这等柳弱花娇、楚楚可怜的模样,但常孝鲲都打上门了,他哪有那份闲心情,见她穿的慢,不耐烦地别过她的手自己穿,“行了,滚一边去。” 也不理会小妾突然泫然欲泣要哭,他穿着衣裳就往外走,大喊“夫人呢快叫她过来。” 他一个人对付不了常孝鲲,常孝松嘴里喊着下人快去请夫人过来,着急地去了。 他一走,一连串的下人也紧跟着跑了,门后,小妾跺着脚恨恨道“早晚我要把吃了。” 那老婆娘,该死得很。 这厢,蔡氏一得下人的报,慌叫,“快打水。” 她脸上还涂着昨日抢来的珍珠磨成的珍珠粉。 丫鬟慌忙打来水,珍珠粉难擦,擦到一半,就有下人屁滚尿流地跑来禀,声音打着颤“夫人快点,大爷请您去,二爷已经到了门口了。” 蔡氏着急地推开丫鬟的手,把脸埋在了水盆里一通洗,搓完脸也顾上别的,提着气咬着牙往外冲。 “夫人,帕子,您擦下脸。”婆子赶紧拿上帕子追她。 蔡氏顾不上了,快快地往院门口走,冲到一半她突然心慌得不行,转头就对丫鬟颤声道“快去把小公子抱来。” 不行,这隔天就来了,怕是有事,他们夫妻俩个对付不了的话,得把儿子也用上。 他可是常府的长孙他们可是替常府生了传家血脉的人,常孝鲲能对他们怎样 蔡氏披头散发,大白天犹如女鬼,丫鬟也是吓了一跳,紧张得很,张口说不出话来,蔡氏见丫鬟不动,厉声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丫鬟转身就跑,中途手脚莫名发软一个跌倒,又焦心如焚地爬起来,一步不敢停地往生贵小公子的屋子方向跑去。 府里真正的大老爷来了。 丫鬟欲哭无泪。 丫鬟太笨了,蔡氏骂了句“蠢货。” 这时她已顾不上仔细骂人,焦虑万分朝路走去,人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前面大爷在大喊大叫“常孝鲲,我好歹是你大哥,你当以为我们爹死了,就没人管得了你吗这常府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我是常府的大爷,你出去问问这临苏城里的老百姓哪一个不知道我常孝松是常府的大爷,你常孝松的大哥你要逼死你亲大哥,你哪来的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去见我们的父亲你这等不孝不尊之徒,出去了就不怕乡亲父老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你你还想不想做个人了” 一听他喊叫上了,莫是那畜牲逼人太甚蔡氏更是心急如焚,加快了速度朝前跑去,嘴里同时不忘凄厉大叫“老爷,老爷,我来了,老天爷啊,杀人了,爹啊,您看看啊,您睁大眼睛看看啊,您走了就没人把你放眼里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 54 章 蔡氏跑上前, 跟常孝鲲在喊叫的常孝松一看蔡氏那披头散发的样子, 顿时惊了, 一时羞恼交夹, 怒道“你撞鬼了” 蔡氏发际还有未洗去的珍珠粉, 那发边沾白的样子,可不就是撞鬼了。 自家婆娘竟是个抬不出台面的,与常孝鲲娶的那个一比,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常孝松心中一疼, 脑袋一热,连常孝鲲在眼前的事都忘了,对着蔡氏就是一通骂“你疯疯癫癫的是什么鬼样, 你怎么不照照镜子再出来你想吓死谁啊你。” “大爷”蔡氏见丈夫这当口居然骂上她了, 心中悔恨自己居然不收拾就来, 另一头也倍觉委屈恼火,“我一听有人闯进来了就赶来了, 来不及收拾。” “呵。”常孝松气急,转头对着常孝鲲更是火上心头,指着常伯樊气急败坏吼道“今日你要是不说道个一二出来,我们祠堂见” 常孝松气势冲天。 常伯樊看看夫妻俩, 神色淡淡, 一时之间没有接夫妻俩的话。 “二弟, 你上门来到底所为何事”自家夫君是个没脑子的, 居然放话去祠堂,那祠堂是他能放话去的吗尤其现在他们夫妻俩在族里不得人心,蔡氏为此都撒出去千把两了,大爷还拖后腿,蔡氏顿时急了,见常伯樊不见说话,连忙收回收整容貌的手,急忙追上话,拦住自家屋里头人的口不择言。 “为昨日我夫妻二人不在府里所发生之事。”常伯樊朝庶嫂笑了笑。 蔡氏呵呵笑,“昨日发生之事,什么事” 见常伯樊脸上冷淡了笑容,蔡氏心中就跟堵了一口气似的不通畅,她抬起脖子仰起脸,冷笑道“二弟,你成亲,新娶进来的媳妇要立威,我们夫妻二人没话说,哪桩事没配合你们我们的脸为了成全你们夫妻俩都丢光了,我娘家人来了都怕了你们了,你们还咄咄逼人,拿点东西都要上门来讨,莫不是真的一点活路也不想给人了我们夫妻俩捡着你们指缝着漏着那点过日子还不成吗都是一家人,不能一房过着神仙日子,我们大房就得卑贱到吃那臭的喝那馊的罢” 对,对头,常孝松一听,果然还是自己夫人厉害,会说话,一有了蔡珍敏的话,常孝松这下更是声茬厉色追击道“什么好的都是你们二房的,你当我们大房是死的这常府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们父亲在世时,宠的庶长子居然成了这个德性。常伯樊记得他这庶兄小时候还是有点聪明相的,五六岁还能把他们父亲喜欢的诗词皆能背下来,把他们父亲喜得时时抱在手中不放。 不说常孝松是他姨娘专为他们父亲生下来的儿子这点,但他小小年纪能记住那些生涩拗口的诗词,说明他还是有几分天资的。 说来,常伯樊愿意把他当兄弟看待,就像三房的弟弟常孝文,前几天到他面前说要出去给自己走条生计出来,常伯樊就给他准备银子和人,连生财的路都给他指了几条,也不介意让人用用这几年他在外经营出来的人脉。 大房和三房的姨娘是宠物,不是她们曾得过主家的恩宠,生了儿子,她们就不是了。 宠物生下来的儿女,若是好好教养,才能算是家中血脉,如若没有的话 常孝松就是他母亲生来讨好他们那父亲的,宠物生的宠物,那点天资当宠物养这么多年,也是废了。还想着仗着那点余宠,飞扬跋扈一生,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不过,也许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是他知道一旦有了自知之明,这常府大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就没那么好得了。 看着对面怒目的常孝松,常伯樊的嘴角稍稍往上扬了扬。 他与他这庶兄之间,存在的问题从来不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 他们所存在的问题,一直皆是他与死去的那个人的博奕。 是常瑾这个作为丈夫的,在死去之前,不想让憎恨的元配所生的儿子轻易得到常府的发泄;是常瑾这个昏庸的常府家主,对随时能把他取而代之的下一代家主的嫉恨;这个博奕,更是常瑾对曾压制过他的樊家的恨之入骨,常瑾在樊家贬入边关的事上出了力,更是不遗余力想毁了沾有樊家血脉的嫡子。 他的亲生父亲,在死之前,给他挖了一个深深的坟墓,就想把他不喜欢的儿子埋进去一道陪他。 常瑾想毁了他,恨不得他死,常伯樊庆幸的是他的母亲在早年用事实、与她的死亡告知了他这个真相,是以等常瑾对他毫不掩饰他的恶意动手的那天,他的亲父恨不得他死的悲痛才未击垮他。 只是,常瑾给他挖的坟墓太深了,尤其常瑾还死了。他活着的时候作为父亲已经压着他一头了,何况他死了。 死人有着比他活着的时候更大的权力,因为当他死了,他所有的错误与不堪都随之消失了,只一句“死都死了”,让哪个活人都没胆跟他斗,说句稍微难听一点的话都是对死人的不尊。 没法儿斗。 上任家人用死作赌,还赌上了庶长子给他没弄死的嫡子添堵,此子倒是不负他所望,这些年没少给他添乱。 “你笑什么笑”常伯樊嘴角扬起,看在常孝松眼里就是在讥笑他,指着门火大道“笑完就给我走” 常孝松还是有点怕常伯樊,现在就算势头对他有利,也只想把此事快快揭过,快快把人送走。 宠物生的宠物,早就废了,成不了常家人,也扶不起来,常伯樊摇摇头,背过手站着,朝常孝松淡道“昨天从库房拿走了什么,现在一样不要少还出来,此事我就当我不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常孝松怒极反笑,他觉得真是太好笑了,他都快要笑死了,转头便朝他夫人道“你说他是不是傻了” 蔡氏却是不敢笑,常孝鲲要是走了,她还能大笑一场,嘲笑他的孬,但他不依不饶的非要追究到底,她就笑不出来了。 之前她还没觉得,但这一个月打常孝鲲新婚以来,蔡氏已发觉故去翁公的威力没有以前那样好用了。 他娶来苏家的女儿,就是来压他们大房的,蔡氏现在只恨前面的自己没有看穿,跟人硬扛上对峙上了。 现在这场面,跟她之前小看新妇挑事有关,可能还是经她起的头,蔡氏心知肚明,心里很怕城府老成的常孝鲲拿苏家对付他们。 她娘临走之前跟她说了,事关苏家的事,蔡家绝不会沾手。 没有了娘家的依靠,还得了娘家诫告的蔡珍敏不敢像丈夫一样猖狂,这厢她挤了挤笑脸,朝二房皮笑肉不笑道“二弟,做事不要做绝,能将就的就省些事吧,留两三分余地,日后我们也好相见,要不一家人见面不是你死我活,就太难看了是吧这不是给外人添笑柄不是” 她又道“我们当庶房的,有什么被人说两句也就罢了,你当家主的,是要天天出去见人的,被人背后戳背说风凉话,那就对你不好了,于你名声有碍,也妨碍了你当家不是” “你跟他扯什么扯”常孝松见她说个不停,不耐烦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让他赶紧儿从我们这里滚蛋我长乐院可是我们父亲以前住的地方,上一任家主的主院,不是让人撒野的地方” 说罢,常孝松背过身,意欲背手而去。 “看来,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看来,苑娘那边的觉是睡不成了,常伯樊偏头,“南和,去主母那把库房的帐簿要来去库房对一遍,看库房昨天缺失了什么,速速点一遍就与我来报。” “是,小的这就去。”南和一应毕,转过身就展开了飞毛腿朝外跑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蔡氏慌了,朝常伯樊扑过去,“二弟,自家兄弟你不要一点情面都不讲。” 常伯樊让开她,朝顿足转过身来的常孝松淡道“庶兄,你忘了你只是一介庶子,我让你住在这里,是顾着父亲临终前遗言照顾着你,不过,如若你不想住,你说句话就是,这长乐院说白了是常府的院子,让不让人撒野,让不让人住,我还是作得了主的。” “你你你,你这是没把爹放在眼里”常孝松怒极了,指着他大喝“来人啊” 大院的人三三两两,畏畏缩缩围了过来。 “给我打出去” 只有两三个人听令,犹豫不定朝家主走过来。 常伯樊就带了两个人过来,常孝松见平时好吃好喝养的狗不听令,看向他们冷笑“今儿不动的,明儿就给爷滚出去” “大爷”有那不敢动的,一脸哭相看向他,“那是家主,爷。” 不是他们不动,是他们没胆啊。 “我还是他大爷呢赶紧的,给大爷打出去”常孝松气上心头,抬头梗着青筋毕露的脖子,声嘶力竭喝道。 “老爷,人到了。”只见他抬头嘶吼之际,一护院头领带着持刺棍的十余人马站到了长乐院门口,待人马立定,那一身汗流夹背的护院持棍而入,朝常伯樊躬身禀道。 “给我搜,但凡带府印的什物都搜出来,大小不论,”抬头看着大院色彩富丽、雕梁画栋的主屋,常伯樊淡道,“胆敢抗者,给我绑起来,有契发卖,无契逐出,凡与这些人沾边的,亲朋戚友皆不得为常府用。” “常孝鲲,我看你敢”他话刚毕,气得脸孔发红的常孝松夺过一个下人手里拿的棍子,朝常伯樊打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 55 章 这厢, 南和飞快跑进飞琰院, 他一敲门, 出来的是那三姐, 南和快快道“三姐, 夫人醒了吗” “这没到时辰。”三姐好奇地看着满头大汗的他。 “我有急事请示,还请三姐帮我通报一声。” “这我做不了主,我叫知春妹妹过来,你问她。”三姐可不会擅作主张,跑进去内屋,在坐在桌边等候娘子醒来的知春耳边耳语了南和来的事。 “什么急事”知春一听是急事, 连忙把手中的针线活放下,起身往外。 见三姐跟着来,她摇头, 轻声道“招娣姐姐, 劳烦你帮我守着水。” 娘子醒来要喝温的, 凉了就不好了。 “是了。”三姐想听是什么急事,都忘了娘子了, 她讪讪笑两下,转而回了知春坐的地方,看到知春放下的针线活,她一顿呲牙咧嘴, “我是不行了。” 光学写字就要了她的老命了。 知春一出去, 南和就快快把要帐薄的事说了, 另又催促了一句“还请知春妹妹帮我赶紧跟夫人一说, 我这还急着去库房对帐,另一个也请知春妹妹跟我走一趟,作个见证。” 知春这才知道昨日大爷家闯库房的事,她也急了,顾不上答南和的话,就匆匆忙忙进了内屋跑去床边。 她们娘子陪嫁过来的不少物件可是存放在大库房里面。 “娘子,娘子,您快醒醒,出事了。”知春着急地轻摇着娘子的肩膀。 苏苑娘被叫醒。 “娘子。” 知春见她一睁开眼,就慌忙道“娘子,您醒了,老爷身边的南和哥刚过来跟我说,大爷家昨日趁老爷和您不在,抢了库房里的东西” 她把后面的事三句并作一句的速度急忙说了,末了快道“娘子您看,要不要把帐簿拿过去” 苏苑娘眨了下眼。 见娘子一副刚睡醒尚还糊涂的样子,知春急得不得了,“娘子,你快些说话啊,您的不少嫁妆还在里头呢。” 苏苑娘摇头,不在。 不对,应该说最重要的不在。 对她来说,只要是不影响到父母兄嫂的东西,没有太大的价值。 “好,你找去给他。” 知春见娘子摇头都要急哭了,听到这句话,这心口的石头又跌落了回去,“奴婢这就去,对了,南和哥说奴婢也要跟着去,说是去做个见证。娘子,奴婢跟着去点点看少了哪样。” 这大爷家,怎么是那等的人。知春一想回头夫人知道了不知道有多生气,她心里很是不好过。 “你去罢。” “那娘子,我去了。” 知春没等到娘子的点头就起了身,去了后面的小耳房里拿钥匙和帐簿等物,一拿出来,朝床那边一欠身,就赶紧出门去了。 娘子醒了,替了知春的三姐连忙上前,见娘子打了个哈欠,三姐坐下迟疑一下,方道“娘子,您怎么一点也不急啊” 上辈子,急过。 听着三姐的话,苏苑娘放下拦哈欠的手,想起了前世。 前世这样的事,不止出过一桩两桩,可是急有什么用天大的事,落到大房身上,跪几天就没事了。 有的是人保他们。 死去的那个公公,可是给他们留了不少保命命符,不止家族里如此,连外边都留着几道。 抢个库房,算得了什么大事,不用等明天,今天就会有不少族里的人过来说情,让常伯樊做人不要寡情,劝她要识大体,要大度,不要把好好的一家人弄得跟两家人似的,一点情面都不讲。 家丑不可外扬,这不讲情面的人家,出去了都抬不起头,不仅令常府、常氏一族蒙羞,还令祖宗蒙羞。 这些话,苏苑娘不用怎么回想,都会背了。 不过 苏苑娘撑着床铺坐了起来。 不过,他们来说情,让常伯樊重情重义,可不是为了主持正义来的。他们拿死去的人的话来劝常伯樊,也不是真是尊重那死去的旧家主,要说那死去的人还活着,他们只会站在给他们分银子的常伯樊这边,而不是站在那位苛刻他们的分银的旧家主那边,只是人死了,碍不到他们的眼,而常伯樊还活着,把他握在手中,在他面前展现他们的权威方是他们的当务之急了。 他们帮大房,哪是为了什么公义和家族大计和脸面,不过是拿着一个死人告诉常伯樊,这常家,可不是他一个说了算的,这常府,也不单单只是他一个人的。 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权力的角逐罢了。 而他们要权力干什么就是想从常伯樊手里得到更多的罢了。 人的贪念是无止境的,哪怕相比前面那个不给他们分银子的老家主常伯樊已是极重情重义,但哪儿够呢他们的儿子没有安排到铺子里当掌柜,他们的外甥女还没嫁进常家,不够的。 不过 “娘子”看娘子坐起来,却是垂着眼一语不发,看样子是在假寐,胡三姐试着叫了她一声。 不过,他们这种人,做什么都是为利,看穿了,也就没什么不好对付的。 以矛攻矛就是。 拿盾挡矛方是最不可取的,就如前世的她取此策的失败一样。 “三姐,我要起来了,跟我去库房。” “娘子,辰时还没到,明夏通秋还在厨房那边给您备早膳洗漱水呢。” “你帮我穿衣。” “娘子,哎哟哎哟,您看,我笨手笨脚的,娘子”三姐快哭了,她毛手毛脚,手一碰屏风上的衣裳,就把里衣连带裙子一并带到了地上。 “没事。”苏苑娘捡起来看了看,分了一下,抽出里衣来自己穿,剩下的按顺序搁到了屏风上,眼见三姐儿都快哭了,她一笑,道“你急什么不急,你只是不擅长这些罢了,你在别处可不厉害着吗哪有什么人什么事都会的,有长处就很了不起了。” 三姐目瞪口呆,倒不是为娘子的安慰,而是为娘子穿衣的手速,就在娘子说话之际,一二三几下,她就把里衣穿好绑好了带子,把裙子套了上去。 “来,把我的头发拉出来。”穿上外裳,苏苑娘背过身,让三姐帮她拉头发。 三姐手重,拉重了,苏苑娘的头皮被扯了一下,有些疼。 三姐还是去当女将军的好,那里才是她任意厮杀大感痛快的地方。 头发一好,苏苑娘回身步去妆镜,择了两钗,挽发拿钗定住,镜中的女儿鬓发如云,貌如白玉 后来她身边只有通秋,她也只要通秋,兄嫂见她不喜别的奴仆侍候,为了让她睡个安宁觉,就撤走了那些侍候她的人。 是以嫂子担心她没有什么人照顾,经常一早过来给她梳头,跟她絮絮叨叨家里的事,兄长、侄儿侄女的事,苏苑娘凭此多活了几年。 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想活了,只是她已辜负了父母,不想再辜负兄嫂罢了。 那几年,她每一日皆心如刀绞,死去的孩子和娘亲、临死都担忧她后半生而死不瞑目的爹爹,皆是她一生无能的罪证,是她无法宽恕自己的理由。 人都没了,她找不到法子去好过。 这世,绝计不能如此了。 苏苑娘打开妆盒,另择了一步摇置入发后。 “娘子”看娘子自行弄好头发就出门,三姐跟在身后,颇有些忐忑不安。 娘子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我们去库房拿点东西,三姐,你趁这一段去把你爹娘叫来,不了,你把你娘叫过来,叫你爹驾马去宝掌柜的铺子,叫宝掌柜给我马上带几个人过来替我办事。”她不信这府里的人,只信把东家和东家夫人一视同仁当主人看待的宝掌柜,“要快,你现在就跑回你家里去传我的话。” “可是,娘子,知春明夏妹妹她们都不在。” “快去。” “我去。”娘子一说快,三姐脑子里就不想多的了,撒开腿就往前跑,跑了几步嫌裙子麻烦,跑着提起裙子就往裤腰带里塞,这时她看到前面有人,嘴巴就先喊了起来“前面妹妹劳烦给我让个路” 她不知娘子说快是为何事,反正快就是了。 她似一阵风而过,让路的洒扫丫鬟握着扫把,嘴巴张成大鹅蛋,目送了她远去。 苏苑娘顿足了片许,就去了库房。 一路的仆人看到只有她一人,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向她请安的时候有些奇怪,看她走的方向,方才想起昨天的事,惊觉今天府里肯定太平不了。 苏苑娘到库房不久,南和奇怪她怎么来了,但清点的事太急他就顾着眼前的事去了,知春因库房里丢的东西太多,气得已经哭了,这时见到她家娘子更是想哭,怕给娘子添堵,请过安就含着眼泪去点自己家娘子的物什去了。 知春的脸苏苑娘看在眼里,她沉默着,往放金银珠宝的地方走去。 胡三姐很快就拉着她娘来了。 胡婶子一见到娘子就拔高了嗓子尖声道“那些杀千刀的,娘子,我们家里的东西被偷了多少我这就回家找人去。” 干架谁怕他们苏府有的是人 看到活龙生虎的胡婶子,苏苑娘朝她招手,“嬢嬢你过来。” 她把选好的东西放到了她手上。 胡婶子接过,不解,“娘子这是要作甚” 她瞅着这不是他们苏府给娘子置办的东西。 “给人送礼,等会儿等胡叔带来人,就令人送过去。” “给谁送礼啊” “临苏城里的族老,族人。” “城里我们苏家”没有族老族人啊,胡婶子一顿,方醒悟过来是给常家的族老族人,顿时急道“给那些人送礼干什么他们能顶什么用他们一家人只会帮一家人,哪有帮您的道理,您暂时别,我们回家这就跟老爷夫人说去。” 老爷夫人才是能为她做主的。 “堵他们的嘴。”苏苑娘说完,见胡婶子还不明就里,翘翘嘴角笑了笑,道“让他们别帮大房说话。” “好,好使吗”胡婶子是真不懂。 “哎呀,娘,”三姐也在一边帮着捧东西,这时候听她娘糊涂了,她嫌弃地看向她的糊涂老娘“这世上哪有银钱不好使的事情,不都喜欢这玩意儿吗” “就你能”胡婶子只恨两手都捧着东西,腾不开手揍人,她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转头又对娘子道“也是,娘子,我家那当家的已快马加鞭去叫人了,想来很快就到了,您挑,慢慢挑。” 挑的是常家的,不是他们苏府的,挑空了她也不在乎,只要能拿回他们苏府的东西就好,反正他们自家人打自家人,他们苏府的看热闹就是。 但一想他们娘子已经是常府的主母了,常府的不就是她的是以等娘子挑了个一看就很贵的白玉镇纸往她手上搁,胡婶子就忍不住肉疼上了,嘶嘶喝气不已“哎哟哎哟,娘子,这个太重了,我们挑个轻点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 56 章 “这个好。”苏苑娘瞥了一眼白玉雕琢的镇纸。 “不好不好, 娘子,换一个不值钱的。”如若不是自家老爷夫人千宝贝万疼爱的娘子, 胡娘子早就说上了, 这怎么当家的。 “好的。”苏苑娘回了她, 又回头跟三姐道, “等你以后要送礼,如若不是明知对方所喜, 送就要送这看起来很贵实际也很贵的东西, 莫要图省事就送那不值当, 里外不一的,没人会是傻子。” 值当不值当, 能收礼的人,心里岂能不清楚都要求到人头上去了,自作聪明的话,小心把事搞砸了。 胡三姐不明娘子跟她说这话的意思,但不懂, 点头她还是会的,遂连连点头不休,胡娘子本来觉得娘子在说笑,见自家的死丫头居然还点头,不禁破口骂道“她敢往外送好东西,我就打花她的屁股, 败家娘们。” 骂完, 方发觉把自家娘子也骂进去了, 当下腆红着脸告罪“娘子我不是说您,您别往心里去,我家丫头我能不知道,她活一辈子都未必有您手头上的金贵东西金贵。” “三姐以后是个有大出息的。”苏苑娘摇头。 胡三姐正朝她那个对她从来没句好话的老娘嗤鼻,听到这话,鼻子都忙不得哼哼了,朝娘子喜笑颜开,“娘子你教我的我都记得牢牢的,你放心。” 前世苏苑娘只从胡婶子嘴里听了三姐儿生前的几句,但寥寥数语,苏苑娘已从中听出了三姐的艰辛与不易。 不会写字,不会做人,不会说话,就是用血换来的七分功,到手也只剩不到一成罢了。 冲在千军万马之前,以死换取敌方首级,也不过换来一个死后追封的将军之名,若是她还活着,这将军之名都能未必落到她头上。 而世家子弟们,哪怕打赢一个小仗也能节节高升,犯不到拼命的地步,他们自有身后的家族帮他们用一分功劳换来十分功绩。 三姐没有人帮她,苏苑娘所能做的,就是在人在身边的时候,多教会她一点,让她学会去看、去钻研。 如若非要拿命才能拼出一个以后来,苏苑娘只望她以后能用十分功劳换来四五分的功赏。 倘若不按世情来,前世的她和三姐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她们已经经过那么一世了,这一世她多得了一世,三姐没有,这世胡婶子和胡叔还是没法儿教到三姐的,她来。 “哟哟哟哟哟”看女儿屁股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胡婶子正要开口讽剌,却见娘子朝她摇头,她止了话,跟娘子赔笑道“娘子,这异想天开的,我家三姐哪儿是有那等有福气的人她本来心野着,这心要是再养大点的,以后都没男人要了,您看她现在都嫁不出去了,快把她爹跟我给愁死了去。” 她还指着三姐当过大家闺秀身边的贴身丫鬟一事好给三姐说亲,可不能让女儿的心养大了。 “娘,行了行了,”胡三姐见娘子拢眉,想要为她开口说话,顿觉心酸又好笑,她娘子一辈子都这样,她娘的这些话三姐打小听到大,早就当耳旁风了,反正她娘说她娘的,她做她的就是,娘子犯不着为她跟她娘争辩,说不通的,“你跟娘子扯这些,想污了她的耳朵不成娘子找你来是让你给她找不痛快来的不成” 当女儿的比她还凶,还像个娘,胡婶子欲要骂她,却听外边起了自家当家的声音,人来了,胡婶子精神一振,朝娘子道“娘子,我家当家的带人来了。” “欸。”苏苑娘接过三姐手中的三四样物件,“三姐,去左处刻着常字的大箱里拿些盒子过来。” “是。” 一走出去,胡掌柜果然带了身着内白外青伙计衣裳的两个人。 常家雇用的伙计皆是这副打扮。 胡掌柜一见到她就禀明道“娘子,宝掌柜一听您有急事要差他办,他让铺子里两个机灵的小哥先跟我一道来了,我有马,能快两步,他在后面已经带着人往府里赶了,还请您放心。” 是放心,跟前世一样,但凡她吩咐的,宝掌柜知道了就会去做,而不是拖拖拉拉,拖到非要去做的那天。 苏苑娘额首,这厢见胡掌柜说完,两个伙计忙上前请安,苏苑娘问过他们可知族里两位族老的住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就让拿过锦盒的三姐装刚才她挑选的东西,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常府不少在库房周围的下人给常家的亲戚备礼。 “把府里的事跟他们说一遍。”南和听到动静过来,正在傻眼之际,就听夫人吩咐他。 “夫人,这是”南和不知是为何,还想问一下,但一碰到夫人淡淡扫过来的眼神,不禁心下一抖,哪还敢问,拉着两个伙计到一边就说起了昨日大房的事。 他说的时候,眼角余光往夫人那边瞥了一下,看夫人没说什么,知道这是他说对了,心下不由松快了些。 天老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人刚才看他的那一眼,跟爷有时候看他的眼睛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太吓人了。 两个伙计很快听完,不用听明说就已知夫人的意思,且夫人说快快送去,他们一出门就马不停蹄往人家家里送东西去了。 这厢苏苑娘正在大肆给常府亲戚不论大小男女,但凡在族里说得上话的人家皆送去了礼。 越是刁蛮的,礼送得还要重上一分。 苏苑娘心想如此就是那家人想逞威风,一想得把礼还回来就要肉疼一番,如此她就算没白费心思了。 宝掌柜带着好些人赶到时,南和已清点好,那边爷还派大方过来催他,他一脚轻一脚重地赶到了长乐院,一见到爷还没说什么,就见爷朝他笑了起来。 这笑笑得南和心惊胆寒,不用爷张嘴就先自招“爷,老爷,小的真没跟夫人说什么,小的就说了拿个帐簿对个帐,再让知春妹子一起做个见证,也好夫人问起来也有个交待,真没有说别的。” 他绝没有窜掇夫人给族里人送礼,他也没那个本事。 “哦”常伯樊略挑了下眉尾,笑道“我也没觉着你有那个能耐,你慌什么” 南和苦笑“爷,您是不知道,您往库房那边瞧瞧就知道了,夫人她,她” “怎么了” “她给临苏城里但凡上了点年纪的族人送礼呢,库房本来就空了一小半了,这下”南和说不出话来了。 “那她可高兴” “啊” “我是说,她送礼送得可高兴” “啊”南和眯眼耸眉,脸皱起了一团,不敢置信他耳朵所听的。 “高兴就好,”那就是高兴了,常伯樊笑了一下摇了一下头,淡道“夫人想给家里送点东西添补家用,没什么不好的,这是她身为常氏一族新主母的恩慈,想来有个体贴亲族的主母,我族里人对她也会更为尊重爱戴。” 家主此话一出,就是不想尊重爱戴的也得尊重爱戴了,老爷不愧是老爷,南和敬佩得要死,一脸恍然大悟。 当时常孝松那一棍子过来,被赶来的护院拦了一下身势就慢了,常伯樊退了几步,让围过来的护院把人绑了。 “常孝鲲,你没种”常孝松当场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不绝于耳,常伯樊便让人把他关进屋子去了。 常孝松被绑的时候,蔡氏则大哭大叫着也朝常伯樊冲,护院去拦她,她嘴里叠声刺耳尖叫“常府家主欺负嫂子了”这句话不休,常伯樊则被她逼得往长乐院前面靠院口的长廊退去,护院也不敢碰她,挥舞着木仗拦她,孰料蔡氏是个不怕死的一直往前冲,逼得他们也是步步紧退。 眼看她以一己之躯把五六个大汉逼至了廊下,欲要上廊跟常伯樊拼命,就见她身边的丫鬟把常生贵抱着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大公子到了。 蔡氏一见到儿子,尤如见到救命稻草,眼睛一亮,疯狂朝丫鬟跑去,没想中间踢到了地上的木头,脑袋先于身子撞地,当下眼冒金星,半晌没了声响。 “夫人,夫人”丫鬟抱着公子过去,哭着急道“大公子我抱来了,您看,我没耽误您的吩咐。” 她手上,常生贵本来喊着“娘”,见到她娘跌倒了,手掌连着几下挥到了丫鬟脸上,“贱婢,还不放小爷下来死贱货,滚蛋。” 他唾骂着丫鬟,丫鬟被他几耳光打得脸疼,却不敢说话,眼睛含着泪把他放下来,常生贵一落地就朝他娘跑去,一到跟前就蹲到跟前摇晃她“娘,我来了,生贵来了,我来帮您了,您别怕,我看那常孝鲲” 鲲字刚出口,被他摇晃的蔡氏嘴边就冒吐出了众多的血来,把常生贵这个小公子吓到往后一坐,跌坐到了地上,仰头大哭起来。 等到南和过来的时候,蔡氏被抬进了屋,先前嘴里放狠话要他二叔好看的常生贵窝在老婆子的怀里跟鹌鹑一样,眼睛连母亲那边都不敢多望去一眼,不复之前的跋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 57 章 常生贵没了撑腰的, 缺了胆歇了气,也不敢哭闹, 只敢小声抽泣, 少了他的哭闹, 院子里只剩绑在房里的常孝松隐隐约约传来的咒骂声, 院子里来回有护院走动,搜出来带府制的物什摆满了一院子, 动静不小, 常孝松那点骂咧声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 南和捏着手中的帐簿, 再看一眼院中满满当当的东西,咽了口口水, 无视想接过帐簿的柯管家,捏着帐簿不放,跟老爷道“爷,这些东西” 大爷房里东西可真多,要是搬回库房去, 把库房堆满绰绰有余。 夫人送出去的那一点与之一比,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让让,让让”说话之间,又有两队护院抬着两个金铜打造的箱子过来。 箱子印着徽印,上面的锁有被新砸过的痕迹。 南和看着咋舌不已,金铜箱啊, 光这个箱子就价值千金, 遑论里头装的皆是常府的传家宝。 那是家主私库里的东西。 大爷胆儿可真大, 南和嘶嘶抽气不止。 “南和,来,给我,我帮老爷对一下,看” “哎呀,大管家,这等事哪需麻烦您我来就是。”南和一脸和气,笑呵呵打断了柯管家的话。 柯管家脸色一滞,转身分外恭谦地朝家主道“老爷,昨日之事是老奴错了,等眼前的事忙完,老奴这就负荆请罪,是打是罚任由您发落,眼前您看家里人忙,人手不够,还望老爷让老奴戴罪立功,先搭一把手。” “不用了,南和,给我。”常伯樊没看他,朝南和伸手,接过帐簿随意翻了翻,嘴里道“南和,你去外面铺子里叫些人过来,到宝掌柜那里两个帐房,把这些搜出来的重新入库造册。” 意思是都搬回去充公爷这是要治大爷了这可是大事,南和一弯身“欸,小的这就去。” 他利索转身去了。 “老爷,老爷”常伯樊在一堆东西中走动查看,柯管家跟在他身后苦巴巴地叫着,一声叫得比一声苦。 怕把人叫怒了,柯管家也不敢多叫,见家主站在一个半掩的箱子面前,不等家主伸手,他连忙过去帮着打开了。 如此殷勤了两次,等到柯管家重施故伎的第三回,常伯樊转头,看向他。 “老爷,”老爷总算正视他,柯管家眼中含着老泪滴落了下来,“老奴,老奴罪该万死。” “柯管家,”常伯樊拍了下他的肩膀,“我不在府里的这些年,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不敢当”柯管家诚惶诚恐,擦着眼泪悲切道,“老奴这些年什么都没做,也没帮上您什么忙,反倒是错犯的不少,还得让老爷操心让着老奴,是老奴的不是,等去了地下,老奴都无颜面对老夫人,是老奴错了,还请大公子再原谅老奴这些个,老奴以后不敢了。” 大公子,常伯樊以前也是这府里的大公子,母亲面前的娇儿过。 他母亲出身名门,一个勋贵之女,但在常府过的着实不容易,走的每一步都带着血和泪,帮她的人更是太少了。 “唉。”听老管家提起母亲,常伯樊叹了口气,收回放在老奴肩膀上的手。 苏府对母亲的帮忙,算得上帮忙;母亲京里以往闺中好友的帮忙,算得上帮忙;母亲的亲人、顾念着几面之缘对她施以援手的世交兄弟的帮忙,算得上帮忙。 但一介奴婢,没救过命,亦无雪中送炭过,只是站对了位置做了点份内事,怎么就成帮忙了 这老奴啊 常伯樊摇头失笑,随即收回笑,淡道“柯正,念在你在常府多年,替我母亲做过事,回头去南和那里拿回你们一家的卖身契,回老家还是去哪儿,你自己决定,但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也不要让我再听到一个关于你的字,要是我听到了” “老爷,老爷,饶命啊”柯管家跪下,大喊救命。 常伯樊止声,低头看他。 周边的下人皆暂时停了手中的活,缩着肩膀,偷偷摸摸往这边瞧来。 “柯正,我这是在饶你的命,你多喊几句,我想饶你都没法饶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是为了昨天的事跟你计较吗不是。老管家,你一个管家的,什么时候成了跟外面的人通风报信的家贼了我不计较你管不好这个家,对主母不敬,但你嘴不严这一点,我不想忍。”常伯樊抬头环视,“换谁,我都不会忍。” 周遭所有做事的常家下人同时扭过头,不敢看他。 “老爷”这是杀鸡儆猴,但柯管家从没想过他会是那只鸡,这下涕泪交织,痛不欲生。 常伯樊走开,去了常孝松的房里。 常孝松被绑在椅子上,一看到他这个弟弟,挣扎得更激烈了,同时嘴里更是唾沫横飞,“常孝鲲,你这个孽子,你以为现在常府你当家,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忘了这常府不是你一人的,这常家更不是你一个人的” 知道的还挺多,不是纯粹丢了脑子,常伯樊拖过一张椅子,坐于他之前,心中甚是平静。 在外奔忙的这几年,他曾带着几个人跟几十个山贼对抗过,也曾被一整个寨子的人围着要他的命。 他一个常府的嫡子,有出身名门的母亲,有曾经富贵过的祖上,家中就是不如以前了,也还剩有点薄产,但他为了往后的生计,把命栓在裤腰带上,去博他的娇妻,博两族的生死。 他是不仅仅是为常家在拼命,但常家因他活了,就是受了他的恩。 常伯樊知道,他们绝不会这么认为,也绝不会认。 但没什么。 他有的是时间。 “常孝鲲,常孝鲲,常伯樊,你这个不得好死的,你以为你叫常伯樊,你这就是这个家里的长子了你不是,我才是我才是这个府里的大公子,你他娘的以为你是谁我才是爹的长子。”常伯樊一言不发,常孝松却是崩溃了,他朝常伯樊一声接一声地嘶吼,末了狰红的眼里淌出了一道血泪来。 他没有了力气,头垂了下来,声音也弱了,只见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语“是啊,我不是大公子,不是别人叫我大爷,我就是大公子,哪有庶子被叫大公子的我是庶子啊,有个出身卑贱叫姨娘的娘,娶了个主簿的女儿都算是高攀了,岳父岳母对我指手划脚,一见到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好像是我求的他们娶的他们的女儿,我夫人罢,挺好,挺好,就是当我也求着她呢,天天指着我鼻子骂我是谁,我是谁我能是谁啊,一个姨娘生的庶子呗,我是要求着她一点,我得低头啊,吃穿用度差了,她骂我没种,我能怎么办去偷去抢呗,我还能怎么着。” 常孝松抬头,一脸的泪“伯樊啊,就当我这个庶兄求你了,给我们条活路罢。” “嗯”常伯樊耐心听完,点点头,握拳抵住嘴清了清喉咙,朝一脸欣喜看向他的庶兄看去,“大哥此言差矣,你跟嫂子在这府里一年所出,够一寨子上百人十年的嚼用,你们都过得委屈,那这天底下一半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我去你娘的常孝鲲”常孝松见示弱不成,他早该知道,常孝鲲这狗杂种的心随了他母亲那边的种,当即他脸色就变了,嘴里一口飞沫朝常伯樊狠狠吐去,“你拿老子跟那些贱民比他们是谁老子是谁老子是常伯公家的长孙,我卫国的公子,你拿我跟那些蝼蚁比,你他娘的眼睛是瞎了吗” “大哥,”飞沫在半途落下,常伯樊的眼穿过空气,定在庶兄的脸上,神情一如之前平静,“我来是跟你说正事的,长乐院我已经清过一遍了,你拿走的东西我就帮你还回去了,要是还有我没有清到的,麻烦你回头给我送来” 太无耻了,常孝鲲这狗杂种太无耻了,常孝松被他气得眼前一片黑,心头胀疼得想喷血,他闭起眼睛竭尽了力气朝常伯樊嘶吼着他心中那涛天的怒火“常孝鲲,你敢,你敢拿我院子里的东西,我要你的狗命,我跟你不死不休” 常伯樊算是知道他那侄儿是随了谁,常生贵朝他怒吼的样子,跟他父亲对着他吼的样子一模一样。 父亲姨娘养出了这么个儿子,儿子又养出了那样的一个儿子,一代耽误一代,他父亲其实帮他母亲报了仇了。 “我就是过来知会你一声。”常伯樊起身,眼睛定定看着常孝松,“大哥,清醒点。” 现在常府是他的,靠谁过日子,心里要有点数。 若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他,何况一个死了的死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 58 章 这厢, 苏苑娘着人去送礼,事毕她也没走,围着库房走着打探着。 少了不少贵重物什, 她送出去的那点与比之相比, 着实算不了什么。 胡婶子心疼得直抽气, 一路不停碎碎念, 道“娘子,这送礼管用吗这外面收礼不办事的人可太多了。” 跟着苏苑娘走了几步, 又道“他们收着了,以为您手指缝间大, 以后老来打秋风可如何是好” 她的担心一件接一件,俨然天要塌下来一般。 知春在旁边听着,那刚咽下去的苦水又往心头钻,眼泪直在眼睛里打圈不止。 这都什么人家,这不欺负她们娘子吗 但这时候不是哭的时候, 知春扭过头把眼泪擦掉, 朝娘子强颜欢笑道“娘子,回罢, 拿走的那一些的奴婢已点出来了, 回屋就跟您说少了哪些。” 苏苑娘微微一笑。 与性命相比,这些算得了什么 常家库房里最贵最要命的无非就是藏在一幅寿松图里的十万两银。那是常父杀了两个族人和一位朝廷命官的证据,她掌家清点库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这祸害拿走了。 常孝松这时候还没从他们父亲的故交嘴里得知寿松图此事。 等他知道, 早晚了。 见她还笑, 胡婶子不忍卒睹,一巴掌拍向大腿,哭叹道“娘子啊娘子,金银珠宝才是最要紧的,您不该送出去啊。” 胡三姐替她加了一巴掌,一掌拍到她背后,她娘母老虎转过头来怒瞪她,她毫不示弱回瞪,眼睛睁的比她娘还大“怎么了这银子是娘子的,她爱送送谁,爱给谁给谁,你还要替她作主不成” 胡婶子当下不管哭了,眼睛往旁边一溜,抄起最近的扫把,朝胡三姐狮吼“老娘今天不把你抽服了就是老娘白活了。” 胡三姐早就跑了,怕她娘没轻没重把库房的东西砸了,带着她娘往大门跑,跑出去了见不到她娘来,还等了一阵,等到她娘跟上,三姐儿笑道“哟哟哟哟,胡大娘子,不行了啊,老了吧,手脚都慢了,是不是要回家老实躺着等着您亲儿子给您养老去。” 这话说的太好听了,三姐儿说着都乐了,叉着腰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的个天爷。”没笑两声,见她老娘捏着扫把气势如虹朝她奋力跑来,三姐儿赶紧继续跑。 溜了溜了,胡大娘子这是要往死时打她了。 她们走后,知春和明夏、通秋她们傻眼,面面相觑了几眼,见娘子却是笑着看着门,颇为高兴的样子,她们更是想不明白了。 知春都闹不明白最近她们娘子在想什么了。 “娘子,回罢,这里的事奴婢心里有数,等您回屋,我这就差明夏去大爷那边打听。”知春道。 “好。”苏苑娘走走是想看一下常府库房空空如也的样子,现在看到了,确实高兴。 常府本就该空了,常伯樊填补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把他的整个一生填补了进去,顺带上了她和她的孩子,还有她的母亲。 前世前面她傻,帮着他填,最后把自己填进了这个无底洞当了陪葬,这世她帮着一起掏,常府若是真垮了,父母亲肯定会接她走,这倒是个好办法,之前她怎么没想到呢 苏苑娘回去的路上,简直就是神采飞扬,等到还没回到飞琰院,就见常伯樊的小厮大汗淋漓跑过来,朝她道“夫人夫人,总算找到您了,老爷请您去库房一趟清点一下大爷那里还回来的东西。” “还回来了”知春一听,失声道,转而大喜,与苏苑娘道“娘子,太好了,我们赶快回。” 明夏则是喜得跳了起来,“我就知道姑爷不会让人欺负我们娘子。” 通秋抿嘴一笑,扶着娘子往回走。 她们围绕着她乐不可支,替她忧亦替她喜,开心的脸孔是如此鲜明生动。 真好,她们都在。 苏苑娘回了库房,库房那边一片闹哄哄,她到的时候安静了片刻,直到有人在喊“老爷,夫人来了。” “夫人,这边。” “小的刘安见过夫人。” “夫人,我是护院老孔,您这边走,老爷在里头。” 众人纷纷给苏苑娘让路,异常恭敬,那种恭敬程度都让知春明夏她们激动了起来,脚下不由轻飘了几分。 苏苑娘很快就着下人的通报走到了里面的一间屋子,见到了正在看着下人抬几个重箱子的常伯樊,回头见到她来,他翘起了嘴角,道“苑娘,钥匙在吗” 苏苑娘接过知春忙不迭送过来的钥匙,朝他走去。 她一近,他就伸出了手。 苏苑娘把钥匙伸给他,却见他往前一探,牵住了她的手腕,拉到他跟前,跟她道“等会你打开看看,这几个箱子是历代家主传下来的,到我手里已经有七代了,以后就由我们儿子继承了。” 儿子怎么会有,连女儿都不见了,苏苑娘看着下人小心摆放着的金铜箱,面无表情。 “苑娘” 苑娘抬头,“他连这个都能搬走” 传家宝能想拿走就能拿走。 这是嫌弃他无能吗常伯樊顿住,看着她清洌的眼,半晌无话,过了片刻,他朝放好东西要出去的下人点了点头,让他们走,他则转过身,看着那几个箱子,淡道“这几年我在府里的时候很少,你来了就好了。” “我能吗我要是被这府里吃了怎办”上辈子她就被吃了。 这句话让常伯樊当即转头,定定看着她。 苏苑娘没有丝毫回避,那双天生透着寒意疏离的眼这时候更显波澜不惊。 “苑娘,会好的,你会行,我娘亲,甚至是岳母都是这么过来的,等过几年,你就懂了,你别害怕,我在着,苑娘,为夫永远都站在你后面帮着你,你要相信我。”常伯樊不懂她为何问出了她这句话,他颇为惊讶,但一想他的苑娘那从小与之不同的想法,随即又释然。 她本就与一般娘子不同,他好好与她说就是。 人都是要经事才会懂事的,他就是如此,而岳父也同样觉得,他们的苑娘需要去真正地经点事才能当事,才能成为一个大人,若不是如此,岳父怎舍得她出嫁。 永远帮着她相信他 这一刹那间,数十百般的滋味涌上了苏苑娘的脑海,酸意就像呛鼻的蒜头一样无穷无尽地往她的鼻孔里钻,令她想哭。 没有用的,他帮不了她。 她最后确实想明白了,也懂了。 像娘亲,像他母亲一样懂事了,但是是用命懂的。 一时之间,苏苑娘不知该是嫌弃自己的愚笨,还是伤心她与这个世道的不合时宜。 “唉。”末了,所有的一切化为了一声感叹,苏苑娘叹了一口气,悲伤地笑了起来。唉,是她太傻,太笨了。 那笑容藏着无尽没有流出来的泪,常伯樊看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转过头严厉地朝门边守着的下人们看去。 下人们,和知春这些丫鬟忙不迭往后退,知春退在门边,等人都出来了,不忘把门带上了一点半掩上,方才尾随前面的人退出屋子三丈远。 黑暗的石头库房,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跳着一撮小小的火焰,常伯樊伸出两手捧住她的脸,认真问道“怎么了怎么难过上了” “我想回去,”可能是屋子太黑了,也可能是这段时日他对她也很好,这一刻,苏苑娘很想跟他坦露真相,她也这么做了,“常伯樊,我想回家。” “傻孩子,傻娘子。”常伯樊哭笑不得,心里更是苦涩不已,他叹了口气,把她抱到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她,“你现在是我们常家的人了,回不去了。” “为什么” “你嫁给我了,”哪怕不是那么喜欢他,“不管你嫁给谁,都回不去了。傻娘子,就是岳父岳母也接不回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办法能不让你嫁人,可以让你不受嫁人的这个苦,他们早就去做了。” “为什么” 常伯樊抬头,看着高高的库房梁顶,想了半天,“为什么啊许是你不嫁,他们就要受人指指点点,他们一被人指指点点,他们就不能当那个受人尊重的苏老爷苏夫人了,他们不受人尊重,他们就护不了你了。” 常伯樊没有敷衍她,但更残酷的话他没有出口。他没有说,她父母亲若是不把她嫁出来,京城的苏家就会出手,到时候她父母亲连为她挑选夫君的余地都不剩了。 没有人想走到那一步,岳父更是不敢走到那一步,这大抵是为人父,为家之主的苦楚罢,就是尽大的力气,也护不了最爱的人,你只有让她学着自己去承担。 想起岳父答应把她嫁给他那晚的号啕大哭,常伯樊的眼角有一些湿润了起来。 憨儿啊,你可知你爹爹对你的忧虑你可知我听到你说你想回家的苦 你什么都不懂,不懂世俗情爱,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牵系牵绊,不懂世道为何如此,这是你爹爹的担忧,如今,成了我的担忧。 “是吗”苏苑娘在他怀里,这厢,有眼泪从她的眼里缓缓地流了出来。 是的呀,不是他们不想接她回去,是不能接啊。 她都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 59 章 “爷。”外面传来了南和小声小心翼翼的叫喊声。 “不哭了, ”常伯樊低头替她擦泪,道“回去歇息。” 说罢,抬头要叫南和把她的丫鬟们叫来,却见她在他怀里摇头, 道“不。” “不回” 苏苑娘摇头, 想拿帕子擦眼泪, 摸了一下手发现她没带帕子,便抬起他的袖子往脸上擦。 常伯樊一愣, 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苏苑娘擦脸的手一滞,随即她若无其事道“我叫知春她们让人帮你洗。” “好, 若有下次, ”常伯樊看着她,脸色外柔和, “也给你擦。” 好不易让她对他有与岳父相处一般自在的举止。 苏苑娘没说话,跟了他出去, 与他一道在库房大门前搬来的椅子下坐,见他示意南和把新造出来的帐簿给她,她翻着看了几张, 转过头,“皆算在公帐上吗” “算。” “他们来要怎办” “不会来。” “来了呢” “打出去,送出这个门, 我常府没有时时想明着抢公中财产的人。”常伯樊淡淡道。 “你要是不在家, 没人打没人送该怎样就像昨日。” 常伯樊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缓缓道“今日逐出府门的人,就是他日不恪尽职守之人的前鉴。” 如此甚好,苏苑娘点头,这样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以前他不在,府里的人就拿他压她。明明他们是至亲的夫妻,他却成了他人拿来捆住她手脚的绳索。 “苑娘” 苏苑娘回头,见到他朝她笑了,他眉眼柔和,朝她靠过来了一点,低声道“你已长大不少了。” 已经有些像模像样了。 是了,只是如今的她,不是当初才嫁予她的那个苑娘了。 苏苑娘没有多看他,回过头继续接她的帐簿。 下人前前后后过来,有朝常伯樊禀报的,有小心打探她的,她听着,觉着这一切皆陌生至极。 多来了一世,原来这府里还有她未曾看过的模样。 常伯樊日中跟娇妻用过午膳,特地推迟了时辰和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掩不住困意要去睡了想着就走,但直等到她睡下,看了片刻她的睡颜,方才换衣出门。 南和已差了两次人出去推迟时间,等不到人的常孝嶀已过府来,他已听说府里上午的动静,怕府里有什么事耽搁了,赶过来帮把手,一过来听到家主是在自个儿院子里没动,耐心等了一阵也没等到人,不禁莞尔。 这新婚燕尔的新鲜还没过呢,家主果真是长情的人。 常伯樊一出来,南和方和他小心道“爷,嶀大爷来了,看没什么事,在前堂坐着等着您。” 他刚才不敢说,怕坏了爷的心情。 “来了”常伯樊点点头,加快了步伐。 南和带着大方和旺富他们赶紧跟上。 “嶀哥。” 常伯樊刚走到前院,听到下人通报说他过来了的常孝嶀就出了大堂,走到前后院相连的拱门前等他,不等他先叫人,就听家主笑着叫了他一声。 “我听说府里一大早有动静,过来看看。”常孝嶀笑道。 “正好,边走边说。”常伯樊示意现在就出门,路上问了两句堂兄最近他家里的事,等到了家里没什么事,太平得很的回答。 “嶀哥,挤挤一道坐了。”常伯樊让常孝嶀一起坐他的宽轿。 一般他此举,就是有要事说了,常孝嶀欣然同意,“好。” 路上常伯樊跟他耳语了昨日前去苏山所发现之事,常孝嶀惊愣不已,说话都紧巴上了,压着嗓子问“果真都给你” 常伯樊额首。 常孝嶀大叹道“这婚事,结的果然” 果然不冤。 常孝嶀是常伯樊身边的帮手当中与他走得最最亲近的亲戚,这位身为家主的堂弟什么性情,对那位苏家女是什么心思,长日下来不知道也都知道了,他知道家主最不喜有人道她的长短,也不太喜别人说他是图苏家的家世才跟她成的亲,是以这情不自禁的叹然叹到一半,后半句强行压制了下来。 也是他忘乎所以,常孝嶀尴尬地轻咳了一记。 常伯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常孝嶀正了正神色,把话往正事上拐,问道“你跟我说这事是” “不知大哥最近能否替我往京上走一遭” “你不去”常孝嶀错愣。 “不去了,我要在临苏压阵。”压阵是其一,另一个则是不知为何,他觉得最近他最好是万万莫要离开临苏的好,那种一走可能就会出大事的危机感在常伯樊看着她睡容的时候更是盘旋在他脑海不走,这让常伯樊当机立断就做了让人替他去的决定。 如果他走开的这段时间苑娘偷回娘家去了,他回来怕是不能轻易从岳父母家里把她接回来。 “可”这等大事,他居然不去常孝嶀这次尤为愣极。 “大哥去,跟我去是一样的,”常伯樊拍了下他的腿,朝他笑笑,“往后常府只会越铺越大,大哥你们要替我办的事岂止是这一两桩。” 常孝嶀默然不语。 “大哥不想去” 不是,常孝嶀立马摇头,怕他这一错就错过了这个机会,连忙道“不是,不是这事,你让我想想。” 随后又想到他这堂弟能挑他当左右手,岂能看不穿他便苦笑道“哪是不想去,而是这前去京城,怕不是见见差使这么简单的罢” 送黑木去的人家,哪家是等闲之辈家主要办成什么事,而对方答应不答应,这些都是要他去周旋的。要说这人家在临苏,常孝嶀敢说他早就一口答应下来了,京城那么大的地方,他人生地不熟不说,还要应付那些权贵显赫,常孝嶀不敢说他能行。 不行就不去还好,强行去了却把事情弄砸了,这不岂是把后路断送了 常孝嶀未得常伯樊看中提拔之前,家中过的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日子。他外面穿着华服,里头的衬衣早就打满了补丁,他母亲一个寡妇最恨的就是人家看不起他们孤儿寡母几个,如今家里日子好过起来了,母亲脸上也有了笑,弟弟们能读书,妹子们也有了个好归宿,常孝嶀现在最怕的就是被打回原形,一切又回到最初那个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丝欢笑的家。 一家老小皆挂在他身上,他输不起。 “是不简单,但大哥不必过多忧虑,我这里有封信是给京都的大伯的,到时候他自有主张,你听他安排就是。” “瑜大伯爷” 常伯樊颔首。 常孝嶀舒了口气,笑了,双手朝常伯樊拱了拱,“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家主提携。” “大哥客气了。”他这位堂兄颇有才华,也很有几分机智,更是能吃苦耐劳,常伯樊用了他几年,对他也是愈发器重。就是他这堂兄有时候对他太客气了,不过常伯樊也无意与他更进一步,他用这位族亲,图的不就是此人有几分眼力 常伯樊与常孝嶀把事情在轿子里说了,等见到了宝掌柜这几个心腹,就把事情说了连带采伐之事一并安排了下来。 宝掌柜忙着夫人跑腿的事刚回来,就又要带人去苏山,可谓是马不停蹄了。 累是累了点,但把宝掌柜乐得合不拢嘴,恁大的事他有插手,这过年的赏银发下来,他的能少 到时候,多给家里备点名贵的药材,也给婆娘和有功的儿媳妇发点钱,手里头的私房钱能多点,她们不知该有多高兴。 这拼了命出来做事,不就是图个一家人的喜乐。宝掌柜顾不上洗上午跑出来的一身臭汗,带上爷的几个亲信护院和盐坊里十几个护手带着家伙往苏山上赶。 他这头一走,常伯樊也赶去了要谈生意的人家,他等谈完就要立马上苏山监办。 他比宝掌柜走的还早,他一走,宝掌柜点好人匆匆去了,他手下的铺子和盐坊这边暂时交给了彭掌柜接手,这厢有人来请示事情,彭掌柜朝里面还坐着的两位爷告罪了一声就去了。 屋里只剩常孝嶀和常孝珉两人。 等人走了,脸上经常端着一脸和气笑的常孝珉摸了摸腰上的油肚,跟常孝嶀笑呵呵地道喜“嶀哥这是吉星高照,前途无量啊,小弟在这里跟您道喜了。” 这喜道得跟下刀子一样,常孝嶀苦笑,向后侧首向前拱手,道“你我皆是同道中人,伯樊选我自有他的道理,留你下来,肯定是有更大的事情等着让你办,你我之间,他本来要比我更器重你一些。” 嶀哥就是会说话,会做人,且一表人材,去京城那等地方是比他要讨喜,常孝珉知道为何家主选了他,但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这厢得了堂兄的示弱,那口气也没了,哈哈一笑,道“嶀哥别介意,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一看你这玉树临风一表人材,再瞧瞧我这大腹便便,我是伯樊我也定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 60 章 应付完常孝珉,回去的路上, 常孝嶀沉着脸, 心中翻江倒海,一回去就进了老母亲的屋。 他一进去请过安, 摸着母亲给过来的茶水沉默不语,寡母一看, 叫退了屋里的下人,等着他说话。 半晌, 常孝嶀道“娘亲, 我有事要进京替家主办一件事。” 见老母亲皱眉,他摇头,“是好事,就是太好了。” “那我儿怎生这等担忧” 常孝嶀叹了口气, “前有狼后有虎, 娘亲, 儿子不易啊。” “我懂,你说, 有什么要娘做的。”寡母当下就拉下了那张脸, 大有只要儿子指路她就冲出去冲锋陷阵之势。 “不是, 是家里的事。”常孝嶀回来的路上, 一直翻过来覆过去想家主问他“家里最近可好”的那句话,再一想到常府早间发生的事, 他方后知后觉, 冷汗涔涔。 他家弟媳向来跟大房的蔡氏走的很近, 此前蔡氏作妖,她被喊过去还搭了人家一把手。 “家里的事”寡母疑惑。 “上午本府里的事,您听说了没有” 寡当下勃然大怒,“澎”地一下站起来,怒道“那小贱蹄子又上门招祸去了休了她,我要让孝明休了她” 说着就往外走,常孝嶀慌忙拦住了她,低声道“娘亲,您且听我说,这次一去,见的不是那小人物,都是不比以前家里差的人家,这其中什么份量,您比我清楚。家主给我这个机会,我也不知道是冲着什么,总归是所有兄弟当中最为器重我不假,我来找您,一是想让您帮我管着家里,尤其是家里不能出事,您一定要替我把好关了,这招了祸,往后的机会不定是谁的” 常孝嶀说话的声音愈发地小声,寡母沉住气听着,听到这里不由握紧了他的手,把唇抿的死紧。 “二一个,就是想让母亲替我收拾几件体面的衣裳,儿子去京里的头一件事就是拜访瑜大伯爷,不能失礼。” “还要拜访他” “得由他带儿子出面。”常孝嶀含糊地说了一句。 “得他出面,这么大的事” “娘亲,您别问了,您只要记住,儿子能靠此更进一大步就是,这一步我们娘俩都不能迈错了。” “呵呵,”寡母当下冷笑出声,“黄巧儿要是不吃教训,还跟那蔡氏娘们鬼混,用不到孝明,老娘亲自出马把她送回她那吃人的娘家去,我看到时候她怎么活。” 谁敢挡她儿子的路,她就弄死谁。 “哪天走家里还有几匹家主年前送过来的锦布,是那上等的料子,我这就叫上你媳妇和你几个弟媳妇过来替你赶两身新衣裳。” “怕是没两天就要走。”常孝嶀估算着上京送盐的日子,看今天伯樊的吩咐,看来他没有推迟的打算。 “行,娘亲知道了,你尽管放心,娘亲心里有数,家里这块我给你守的牢牢的。” “娘亲,淑儿那,您帮我多带她出去走动几次,她出身是低了点,但是个好性子,人也是个受教的,她刚进门那两年不懂事,后来她也跟我说了,她对您敬佩得很,也因想岔了您歉疚得很,您看在她给您生了两个孙子的份上,就原谅她罢。” “我对她有不好的地方吗”寡母想也不想地道。 “娘亲,等我往后真那什么了,她总归是要替我出去走动的,您不教她,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办。” “行了,我知道了,”儿子的哀求让寡母的脸色好了不少,就是不喜欢那个大儿媳妇,但想着儿子的锦绣前程,这一步她不退也得退,她也老了,帮不了儿子几年,总归要有个接手的,“叫你放心,你也给你媳妇传个话,以前的事就别管了,往后我骂她,那是她事情没做好,不带私心,哪天她学好本事了,撑得起这家了,那这家就让她当,我二话不说就让贤。” “娘亲您说的什么话,她就是能上天,这家也是您的”常孝嶀立马扬声道。 “你就嘴甜罢。”说是这般说,常孝嶀寡母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起了笑,神情放松了不少。 老母亲这边总算是定下了,当天晚上常孝嶀之妻李兰淑在主屋裁衣回来,困惑地跟丈夫道“大郎,娘亲怎地突然要为你赶这么多身衣裳啊巧儿她们都问我你最近是不是要谈什么大生意,还有” 李氏脸上的困惑更重了,“娘今天跟我主动搭话了,跟我说了好一些话,还告诉我我裁衣的手法不对,口气好的很,这是怎地了你又为我说好话了” 李兰淑出身较低,她只是临苏城里一个老童生的女儿。 老童生经常出入临苏城书生的聚会,与常孝嶀有过几面之缘,有天常孝嶀凑巧路过他家进去拜访就见到了李兰淑,对李兰淑颇有好感,后来家境稍好一点就把人娶回了家。 常孝嶀家是没落的人家,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常家再穷,一日几粟还是有的,李家却是真正的穷苦人家,李兰淑的母亲生了五女二儿,她是家中的老二,家里也没什么家底,一家人经常饥一顿饱一顿,那顿饱的还是老童生去参加诗会回来一家人才能得,皆是老童生等人散了不顾脸面把剩饭残羹抬回来,一家人才能吃顿有油水的饭菜,李兰淑嫁给常孝嶀,嫁妆还是她爹去借的钱打的两床被子,为此进门来没少受婆母的白眼。 李兰淑自知娘家不好,一进门洗衣做饭就不在话下,打她进门那天开始,就没让寡母手中沾过片刻的家务。 那时候,他们家里还穷着,常孝嶀刚去本家家主的铺子里打下手做大伙计。 现在日子好过了,寡母对这个长媳还是经常不带正眼瞧的,突然间对她好了起来,好的还不是一点两点,李兰淑简直受宠若惊,见到丈夫就忍不住问。 她一脸惊讶,常孝嶀握过她粗糙的手,低头看着,道“也不知要养几年才能养回来,给你拿回来的雪花膏记得天天按时擦,不要偷懒。” “你还嫌弃啊”都说过好多次了,还说,李兰淑不禁嗔笑了一句。 “不嫌弃,”常孝嶀捧着她的手到嘴边亲了一口,跟她道“从没有嫌弃过。” 要不,也不会娶她回家。 只要这份心不变,别说好日子,就是穷日子她也陪他过一辈子,李兰淑笑靥如花,“我就说了嘛。” 只要他不给她委屈受,别人给的委屈都算不上委屈,不过 “大郎,娘亲的事你还没跟我说呢。” 常孝嶀凑到她头边,把今日的事跟她说了,言罢,他在她耳边接着轻语“淑儿,前些年你辛苦了,后几年还得你接着辛苦几年,这家里,一个你,一个老娘亲,皆是真心为我好的,你们两个我谁都不愿意让你们心里不痛快,前面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娘亲老看不上你,现在好了,你就顺着她一点,替我孝敬下她,人的心是肉长的,走的近,日子久了,总会软的。” “你说的什么话,就是不为你,我为自己都会孝敬她。”李兰淑嗔怪道,随即她摇头道“这事我知道轻重,明早我要早早去给娘亲请安,睡了睡了,不说了。” 第二日一早,李兰淑一大清早就进了婆母的屋侍候她起床,忙前忙后忙个不休,寡母先是冷眼旁观,后来见儿媳妇虛情假意到连口水都要吹凉了送到她嘴边,顿时大怒“我有手有脚的,你离我远一点,行了,站住,别动,过来一点。” 一早婆媳俩就大呼小叫上了,才赶来的几房媳妇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道大嫂哪处又得罪婆婆了,昨晚还当她讨好上了,看来没用。 常府。 这夜常伯樊半夜才回来,走动洗漱间惊醒了苏苑娘,苏苑娘听着外对轻巧的动静半睡半醒着,等他落床,以为静了,方要放心睡去,却见他从后面抱住了她。 已半夜了,苏苑娘瞪大了眼,这下神全醒了过来。 “还没睡” 睡了,苏苑娘赶紧闭上眼,却是来不及了,对方的手已经往下滑。 半夜才回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 第二日等苏苑娘醒来,听知春说姑爷还是照往常的时辰起的,苏苑娘问她“他昨晚哪时回的” “娘子,姑爷昨晚将将子时才回。” 也就是说他顶多睡了一个半的时辰就出去了,苏苑娘昨晚肩膀都被他咬疼了,这下那处还隐隐作疼,他倒怪好的,兴风作浪完了什么事也没耽误,她却不舒服得紧,他老是如此,得想个法子远着他点。 见娘子蹙眉想事,知春等了一阵,等她貌似想完了,便道“娘子,大爷那边昨晚动静不小,今天一大早的又在里面哭喊,大爷和大爷夫人就没怎么歇,刚才有管事送话过来,说他有点担心进去看了一下,大爷没事,大爷夫人和生贵公子两个人却是发烧了,烧的还有点重,问您要不要派府里的大夫进去看一眼” “让大夫去。”苏苑娘回过神,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 61 章 长乐院的人发卖的发卖,谴走的谴走, 还在着的一些是身契握在常孝松夫妻俩人手里的那些人, 但这些人数也不少,占了长乐院近一半的人数。 这些人现在被护院一道拦在长乐院里不允许出来走动, 替换柯管家上来暂时管事的管家怕大爷夫妻俩在里头闹腾闹出人命来,忙派了手下人进去探看, 果不其然,这一看就看出事来了。 这人关着没事, 关出人命来, 到时候一问官,事情就大了。 管家如此作想,苏苑娘也是这般想的,但她也了解蔡氏不过, 知道蔡氏会借此坐地起价, 借机逼人让步。 是以, 她对知春吩咐“你也跟着一道去守着,不用进去, 大夫人要是不用药, 你就告诉令大夫不管用什么法子, 把大夫人和贵生公子的命保住就是。” “是。” 苏苑娘本意是对方如若借不吃药拿命赌她一个让步, 那就施针,未料到午后, 知春慌张回来, 眼中惊出了泪花, 与她禀道“娘子,大夫人说男女授受不亲,死也不肯让令大夫施针,还,还道奴婢逼她清白不保,娘子,奴婢没用。” 知春就是沉稳,也被那口口声声说她一介奴婢要逼死主人家,逼得她清白不保的大夫人吓的不轻,说话的时候身子轻微颤抖,眼中泪花堆积成了雨雾。 大夫人说了,她要是敢逼她,就一头撞死在她面前,她就是个奴婢,哪担得起这个罪名。 知春胆已经被吓破了。 看着在她面前害怕到瑟瑟发抖的知春,苏苑娘有些恍惚。 是了,知春这时候比她还小。 “没事,”苏苑娘站起走到她面前,抽出袖中的手帕给她擦眼边的泪滴,“我知道了。” 她转头,对胡三姐道“三姐,府里力气大的妇人你认识几个” “我娘一个,衣婆婆一个,闻家嫂子一个,厨房里的老吴婶,桂花婶,刘二哥家嫂子”三姐儿给娘子数了一溜的人出来,十根手指头数到了尽头,“娘子,人要有尽有,我们自己家的,这府里的,我都认识不少。” “我们自己家的都挑上,还有在常府里挑几个靠的住的,去八个人去长乐院帮令大夫抬人,把大夫人和生贵公子抬去福寿堂,让福寿堂的柳大夫给他们看病。”苏苑娘淡淡道。 福寿堂是临苏最大的医馆,是临苏以前在宫里当过御医的一个老大夫所创立,到现在这家人已行医到三代了,这第三代医馆主人医术不凡,从小就是神童,年纪轻轻的时候还进京给宫里的贵人看过病,是临苏城百姓人人皆知的神医。 福寿堂在他手里比在他父亲手里名声更为盛大,而他的亲女儿柳小柳则得了他真传,小小年纪已经医术了得,不时有那富贵人家以重金相求她去府里就诊,但这位小女大夫从不出诊,想请她看诊的妇人唯有亲自前去福寿堂一途。 这医馆名声大,药费也颇为不菲,但也未拦住络绎不绝前去看病的病人。 家里的大夫看不了,嫌他是个男大夫,那就抬去临苏最好最难请的女大夫跟前看,也让临苏城的百姓顺道看一看常府大夫人无理取闹的撒泼行径。 耳闻不如眼见,常府以往传出去那么多的是非让临苏城的百姓津津乐道,这次不由让常府的大夫人亲自出面,给百姓们乐上一通。要不然,还真当她一个痴傻之人,欺负得了一个老辣的老媳妇。 “娘子”娘子一替她擦泪,知春憋着的眼泪反倒流出来了不少,这时候一听娘子的话,她抽泣着不解地叫了娘子一声。 “别哭,别被她吓到,她嘴巴狠归狠,但你有我。”苏苑娘回过头替知春擦泪,淡道。 她说的不狠,但她可以做的狠。 “娘子,这抬去福寿堂,外面的人岂不是都知道了”知春哭道。 “就是要让人知道。” “这,若是大夫人在外面闹,岂不是丢”丢人 “她敢闹,那就是丢的她的人。” “娘子,可是您和大夫人”是一家人啊。 “没事,丢点人无碍,比她带着她儿子死在家里要好,要不让她在府里闹,到时候死的就是你家娘子了。”苏苑娘跟丫鬟认真地解释着利害关系。 舍小保大,方是正解,只有舍不得面子,然后把自己害了那等舍大保小的事方是最傻的。 小痛在大苦面前算得了什么,一文不值。 “娘子,若不,等姑爷回来,您和他商量下再生行事”知春紧张得直咽口水。 “为什么呢他做得的事我也做得,他回来了也是如此。”也得听她的,苏苑娘未跟知春多说,转头就跟等候她发话的三姐道“三姐,你去,你压阵,替我把事办好了。” “欸”三姐外铿锵有力地应了,但见她提脚走了一步,脚尖刚落地,脚后跟就一转,人又转回来了,只见她讨好地朝苏苑娘笑道“娘子,三姐帮您把事办妥了,可有赏” 有,苏苑娘颔首。 “那我能先把赏领了行吗” “说。”苏苑娘隐约知道了三姐要的赏是什么。 这时只听三姐用比刚才的激昂还更用力的声音大声道“娘子,我能少写这半个月的字可以吗半个月不行,十天也可以十天就好了” 果然,苏苑娘哭笑不得。 不过十天也可以,大不了,以后翻倍补回来就是,苏苑娘点头,“允了。” “就是”三姐激动地跳起来在空中一扬拳,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随即落地抱拳朝苏苑娘道“我办事妥妥的,娘子,您就等着看招娣儿给您办的事” 她跟知春妹妹不一样,知春妹妹老顾着脸面,但三姐知道只有一招能根治得了大夫人那等的人,那就是以毒攻毒这招。 你跟无赖讲道理,这不跟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一样么 胡三姐欢蹦乱跳去了,留下知春傻的连泪都忘记掉了,不知所措地看向娘子和另两个姐妹,不知道等出了那天大的事,回头夫人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才是好。 这都是她的错,她办事不力替娘子惹出的祸。 “没事的。”看知春惊得掉了魂似的,苏苑娘安慰了她一句,但见安慰不见效,知春还是失魂落魄听不进话,她摇摇头,未再多言。 没事儿,等以后知春见到的次数多了,就好了。 这辈子,苏苑娘不想一退再退、退无可退了,她只想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片刻也不去逃避。 胡三姐用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叫齐了人,八个人,苏府的陪嫁们占了四个,一个是她娘,还有两个是干针线粗使活的衣婆和闻家嫂子,另一个则是胡三姐,她把自个儿也算在里头了,常府的是挑了胡三姐在常府这段时日关系处的最好的那几个,三姐找上她们都没多说什么,一听是当家夫人差她来找人办事,几个人就答应下来了,路上还不忘跟三姐表态,说回头就给她说几个家里靠的住的,没成亲的亲戚给胡三姐。 胡婶子一听是要抬大夫人去医馆,本有些忧虑重重,一听有人要给她家三姐说亲,顿时精神一振,缠着人盘问了一路对方的来历,把三姐听的翻白眼不止。 自家的人自不必说,最知根知底不过,胡三姐叫来的那几个常府的人也是个个自有一身蛮横气,到了长乐院,蔡氏一听要把她抬去福寿堂就大骂挣扎不休,胡三姐一声吆喝,拿着带来的麻绳就先冲了过去,后面的媳妇婆子接着跟上,三下五去二就把蔡氏拿绳绑了。 “杀人了,杀人了,常府的下人以下犯上,杀人喽”蔡氏用她嘶哑的喉咙疯狂地哭喊着,手脚奋力挣扎着尖叫。 “抬辆竹轿过来,”胡三姐跟前来到面前,此时头上直冒大汗的管事说了一句,回头又好心地提醒了大夫人一句“大夫人,您别哭了,出去了让大家看到您一个贵夫人的哭相不好。” 说罢,又跟蔡氏邀功道“大夫人,我们娘子一听说您一不吃药二不让令大夫扎针,就马上想到了福寿堂的小柳大夫,那可是女神医,您这发烧一看准能被她看好了,到时候您别忘了奴婢这抬轿子的赏。” “抬起来喽。”胡三姐说着唱了起来,把胡婶子听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气得头皮发麻。 天老爷,她家这小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罢果然不能让她跟娘子,娘子那个善性子,是个人都能骑到她头上去,何况她家这个打都打不死、给她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的程咬金。 看把她熊的 被三姐叫来的媳妇婆子可是她指哪打哪,三姐一说抬,几个人抬脚的抬脚,抬头的抬头,抬手的抬手,抬腰的抬腰,一口气就把蔡氏抬了起来往外走。 胡三姐还唱“一二三,使力,一二三,使力” 前来探明情况的小管事看着她抬着大夫人就走,欲哭无泪跟在后面频频擦汗不已,想挤上前去问这是不是夫人的意思,也被带来的粗鲁婆子和几个护路的护院拦在外面问不上。 “娘娘娘,”这时,胡三姐转过头来,眼睛一寻到眼睛发蒙的她老娘,马上喊道“忘了生贵公子,你快带桂花婶刘二嫂去抱过来,一道上轿” 这怎么叫得跟要去游街似的胡婶子跺着脚,“杀千万的鬼喔” 要了她的老命了,嘴里说着,腿上跺着,胡婶子的手不忘去抓旁边两个没抢上忙帮的媳妇子,“你们快跟我过去抱那个生贵公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 62 章 抬了人出去, 轿子却没抬来, 没见到轿子, 胡三姐高声喊“管事,大管事,我要的轿子呢” 跟在她后面的小管事擦着汗出来, “这位小娘子, 可是夫人吩咐你来的” “那还能有谁”小娘子难得被人如此娇滴滴地称作, 欢快地大笑了起来,“管事,赶紧的。” “走开, 你走开, 放开我。”蔡氏气的喘不上气,竭尽最后的力气挣扎,可惜在众人七嘴八舌催促抬轿子的声音当中,她的出声被忽略了。 “来了, 轿子来了。” “好, 衣婆, 婶子嫂子们,来, 放起走喽。”三姐唱和着, 把人放下, 就往竹轿前头钻, 想去抬轿, 却被一个和善的护院拦下了。 “妹子欸, 放着老哥来。”护院就没见过这么能使唤自个儿的女儿家,哭笑不得。 “那行,您来。”三姐抬不上也就抬不上了,转头就找她娘,“老娘啊哪呢赶紧的,出门了。” 胡婶子死掐着怀里的娃跑来,嘴里骂咧声不断“等等你老娘会死啊你以为是那般好抱的” 如若怀中的孩子不是姑爷的侄儿,胡婶子肯定会唾骂她怀里的小鬼一顿,这死孩子刚才往她脸上一顿挠,把她都抓出花来了。 “放开我,放开小爷,小心我让我爹要了你的贱命。”常生贵手脚被拘住,不忘把头扭出来放声喊。 他喉咙竟也是嘶哑的,气息奄奄,那喊出来的声音就像可怜兮兮的小狗在咆哮,如若不仔细听他话里的意思,只听他那微弱的声音,还怪可怜的。 胡婶子压根没把气若游丝的小鬼放在眼里,在两个媳妇子的帮忙下,跑过去把人放到闺女手里,她一近,胡三姐就看清楚了她的脸,见她老娘脸上起码有五六道的爪子印,当下就没好气地把人丢到了那大夫人的身上。 “轻点,伤着了怎办”胡娘子见她丢布袋一样丢人家小贵公子,擦着发疼的脸的同时骂上了她。 “大哥大哥,走了。”三姐没理会她,等出了门些许时刻,出了常家的地方,一见到围过来的城中百姓,来个人问,三姐就答他们要送府里的大夫人去看病。 “我们老爷昨日才把大爷和大夫人抢光的库房从他们屋里搜出来,今儿他们就病了咧,我们夫人好心,让令大夫去给她瞧病,令大夫大哥您知道啵就是我们常家盐行的老大夫了,以前还给京里来的大官瞧过病呢,大夫人就是不准他瞧,也不准我们家生贵公子瞧,这不,怕她和小公子病重,我们夫人让我抬她去福寿堂找小女神医瞧呢。”三姐一见人问,不待人细问,她就先说上来了。 打听的人一听,眼睛发光,紧追着问“把库房抢光了”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我一个下人,只听说是大爷和大爷夫人把公中掏空了,府里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老爷去要他们还一点他们却是一点也不给,好不容易求才求回来一点。”胡三姐睁眼说瞎话,她经常被她母老虎的娘打的离家出走,在外面市井里日子混的多了,她鬼着呢,最知道什么人最喜欢听什么话,而什么话她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更何况,这时候她心里也憋着股邪火,她老娘连自家的老爷和夫人都没打骂过一句,这常家的小鬼居然踩到她胡三姐老娘的头上去了,管他什么小公子大爷大夫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 “欸,不对啊,小妹子,你常府的人,怎么是听说来的来来来仔细跟好哥哥说说,你们府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瞧您,您不都说我一个下人了我这种粗使丫鬟,能知道什么事,还不是听府里的哥哥姐姐说的。” 瞧着还真挺像个粗使丫鬟的,围过来的人哄堂大笑,一个流里流气的汉子这时嘻笑道“妹子,来跟你宝富哥哥多说几句,你们常府是不要日子真的要不好过了我听说你们府里这两日可是卖了不少人。” “唉。”三姐儿闻言,煞有其事地深叹了口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听的人群更是朝她这边围了过来,惹得前面快走了几步的常府众人不断回头朝她看过来。 这夫人身边的丫鬟,这嘴巴怎么能这么敢说 胡婶子也被吓的不轻,过来拖女儿往前走“走了,走了。” “别拖我,我还有事。” “胡招娣,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信,”胡三姐不耐烦地推她,“等我帮你报完仇你弄。” 胡婶子一听,愣了一下,不等说话,她被力气比她大的女儿挣脱开了手去,只见她手一挣脱开,人就跟泥鳅似地溜走了。 胡婶子看她又溜进先前的人群跟人唾沫横飞上了,顿足看了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往前去了。 有人打她老母,胡三姐憋着一口气,十分的劲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来,一路见到人把常府大爷夫妇俩抢光了库房,然后还不看病等等事迹宣扬了开来,有她的吆喝,常府后面跟着的人愈来愈多,还未到福寿堂就已跟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他们人还没到,福寿堂就接到好心报信的人的报,知道常府昨天抢家产的大夫人带着儿子过来看病了,这病可能十成十不是病的,是装的,人家想借此躲灾呢。 蔡氏在路上还敢哼哼叽叽两句,但她坐的竹轿就是一把躺椅下面杵着两根杆子抬起来的,整个轿子露在外面,连块布都没挂,她一哼叽,就有人朝她指指点点嘲笑她,本来没人看被绳索绑住的她,她一哼,所有人的眼睛都过来了,蔡氏何曾丢过这样的人这时她也不去想怎么弄死这些贱奴的事了,把头埋在了躺背处。 到了福寿堂,她简直就是松了一口气,有人过来一松绑,她就挥舞着手,“快抬我进去,我要见小柳娘子我跟小柳娘子熟,我认识她,我认识她” 她说话的时候还闭着眼,打到了身边放着的常生贵,一个手臂挥转把常生贵打到往轿下翘,所幸这时胡三姐已跑了过来,捞住了往下倒的常生贵。 “娘,衣婆,你们合把力把大夫人抬进去。”胡三姐朝领头帮她抬人的护院大哥点点头,朝她娘道。 “来喽。” 人往里抬,胡三姐摸了摸被她捞住的小鬼的裤兜,是湿的,她一脸嫌弃“你几岁了” 常生贵跟没听见似的,死死地看着前面他娘去的方向。 “看什么看你跟你娘一个模样,一口一个贱奴我打死你,不把人命当命,你当她把你的命当命不成看什么看”见小鬼抬头,发狠地盯着她,胡三姐冷笑“眼睛这么毒,这么毒还看不出你娘是什么人呐你有用的时候就是块宝,没用的时候,她连她一根手指头都不如,刚才要不是三姐我捞住你,你这条小命不用等烧没了,先就摔残废了。” “你当我不知道是谁害的”常生贵开了口,他咬着他的小牙咬牙切齿地道“今日你给我的羞辱,他日我当百倍奉还” “呵呵,”胡三姐抱着他往里头走,“生贵小公子,您真是我这等贱奴见过的眼睛最瞎的小贵公子了,您这样的眼神,何愁往后没人收拾您呐奴婢收拾不了你” 胡三姐低头,咧开嘴,笑容森然“自有人要的了你的小命。” 说罢,她手上一热,当即,三姐的笑容僵了。 这小鬼,又尿了 当晚,胡三姐回来,一进飞琰院,一听守在外面的明夏说娘子和姑爷在书房旁边的雅苑里用晚膳,她就呲牙,跟明夏悄声道“我在外面胡乱说的话,娘子都知道了” 今天她可没少胡说八道,她也不是没脑子,就是当时看她娘脸被抓花了,一股气上来,就管不住信口开河的嘴了。 大夫人不愿意回来,胡三姐等到晚上才回,是今日回来的人当中最晚的,她估摸着外头的事,早有人跟娘子说了。 瞧常府跟去的那小管事胆小怕事的样儿,肯定什么都没给她留。 “什么话”明夏睁大眼。 胡三姐看她说完就掩嘴笑了,当下就捏上她的手臂,笑道“好你个明夏娘子,捉弄你三姐。” “没有捉弄,娘子知道了,”明夏躲开,笑道“三姐你往里去罢,娘子在等你。” “我不去,”胡三姐赶紧摇头,“姑爷里头呢。” “你还怕姑爷啊我看你连老天爷都不曾放在眼里呢。” “老天爷我倒是不怕,这天下这么多人,老天爷哪有那个闲工夫管到我头上来,姑爷就在跟前,”胡三姐苦着脸,伸出一根指头,“收拾我,他一句话的事,你说我怕不怕” “那你不进去娘子说你回来就去她跟前,你要是不去,我进去帮你说一声” “娘子说我回来就去见她明说的” “明说的,要不能让我在外面等你” “唉”胡三姐挠挠头,“那我进去了。” 胡三姐畏畏缩缩地进去了,她磨磨蹭蹭,探头缩脑的,显得很是鬼鬼祟祟,知春站在膳桌旁边侍候,早就看到她了,见三姐头探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进雅厅来,都有些急了。 等到三姐又探头来,她忙朝三姐招手。 赶紧过来罢,没事,娘子还挺高兴的。 这厢,面对着门坐着的常伯樊早知了门边的动静,但背对着门坐在他对面的苑娘不知,还在认认真真地用着她的晚膳,他笑了笑,夹了块扣肉,把肥的那边咬了,送了瘦的入她碗里,与她道“慢慢吃,有什么事等吃完了再说。” 听到这话,知春招人的手止了,胡三姐顿了一下,从黑角处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知春旁边站着,一点动静也没发出。 挺好,还是识趣的,常伯樊收回眼,对上了苑娘困惑看着他的眼,他微笑“我是说,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话,等膳后再说。” 是有事要跟他说,今日白天的事,还有三姐在外面传了些话好似有些不妥,她得跟常伯樊都说一下,不关她的下人什么事,今日的事皆是她的主张。 苏苑娘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也给他弄了菜。 她是不想管他的,但今世他们还未分离,还是夫妻,还在一起,他有照顾她,她便有回之几分的责任。 今日桌上有鹿肉,鹿肉膻,厨房用香料做炖肉,端来一锅肉里头有不少是细微的香料,挑出肉出来吃不难,要把汤打出来泡白米饭吃那就要仔细些,常伯樊是不耐烦吃这些的,他也不喜欢下人身边侍候,以往就是不吃了,但不吃不是不喜欢,反而他很喜欢香料炖出来的肉汤,说说苏苏麻麻很开胃,苏苑娘见今日正好有麻料炖出来的鹿肉汤,就仔细给他打出了一碗汤来,回头道“端一碗饭来。” 她看到了三姐,胡三姐则怯生生、可怜巴巴地朝她笑了一笑。 “三姐。”苏苑娘扬声叫了她一声,声音轻脆。 “娘子。”胡三姐回了一声,声如蚊蚋。 “你吃饭了吗” “没,吃了吃了。”没吃,但在姑爷面前,还是吃了的好。 “没吃吗” “吃了” “可你咽口水了。” 娘子眼睛太尖了,胡三姐怕娘子接着说跟她一道吃,连忙道“娘子,我家里留饭了,我等会儿回家就去吃。” “那你先回去吃,”苏苑娘知道三姐禁不住饿,偏过一点头,与知春道“你让厨房给胡叔家里送几个菜过去,肉菜多两个,给三姐炒个大肉,她爱吃。” 知春福身,“是。” “那,娘子,我去了” “去罢。” “姑爷”三姐请示姑爷的时候,头都不敢抬。 “去罢。”常伯樊颔首。 胡三姐没想一点事也没有她就出来了,等回到家里,她这还没高兴上,她娘一见到她就脱了脚上的臭鞋往她脸上砸。 “你这个害人精,你还有脸回来” 这晚苏苑娘还没跟常伯樊仔细说清楚她今日干的事,常伯樊就拉了她就寝,事毕她怕三姐有事,在知春侍候她沐浴的时候与知春道“明早姑爷醒来我要是没醒,他要是找三姐的麻烦,你要先拦住他,再叫醒我,不要让他责备三姐。” 知春听她这般护着胡三姐,心里有点发酸,更责怪自己没用,强颜欢笑道“娘子,我知道了,您放心,这次我定能完成您的吩咐。” 苏苑娘太累,当时没听出知春话里的难过来,第二日被常伯樊一大早强行叫醒来,坐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她那一片混混沌沌的脑袋突然闪过了昨晚知春的强颜欢笑。 她一下子就茅塞顿开,扭过头,对身后给她梳头的知春道了一句“知春,你是我的大丫鬟。” 这辈子,唯一与她的秘密最接近的大丫鬟,是这个世上她为数不多能两世都能毫不犹豫去信任的人。 “娘子” “你很好。”前世就是有人故意拉拢迷惑知春,知春也丝毫未起过背主之心。 只是,知春是注定要走的,知春并不想在她身边留一辈子,知春有她自己想过的日子,前世苏苑娘没有留她,这世也不会。 前世苏苑娘当知春要走是想要一个有自己能当家做主的家,不想当一辈子的奴婢,这一世,苏苑娘想,知春不仅仅是想要有一个自己能当家做主的家,许是更想要一个不用担惊受怕的小家罢。 在她身边,这些注定是不能有的,哪怕重来一世,她这个傻娘子已能自己立起来,但是,她要是跟常伯樊和离的话,往后的路不会比常府轻松。 看来,她要把知春在和离之前先说出去,如此知春的名声也能好点。 “娘子”这厢,苏苑娘简单的一句话,知春听着眼泪就掉了出来。 “莫哭。”原来知春这么爱哭,苏苑娘是真真第一次知道。 知春不是生来就稳重,是作为苏府娘子的贴身大丫鬟必须稳重罢 难为她了。 “娘子,我没哭,我这就给您梳妆打扮。”姑爷还在外头等着娘子,知春怕一大早掉眼泪触霉头,慌忙擦掉泪,接着替娘子梳头。 “要去哪”昨晚床事疲乏,所幸睡的早,苏苑娘一大早被叫醒脑海中还残有些困意,但还不是太怠倦,见常伯樊穿戴好进来等她的样子,不由问。 “去盐坊,今天有点事,你跟我同去。” “什么事” “明日盐坊要送盐进京,这次我想着族里有三个举荐贤良的名额,不如此次一并进京,去参加六月皇帝陛下临时下召主持的制科。” 卫国民间大举贤良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每年定时举行的常科,另一个则是当年皇帝陛下临时下召举行的制科。 今年皇帝陛下前些日子四月九日下旨,召全国贤良会于京城六月参加制科,为国效力。 “今年有恩科什么时候的事”苏苑娘惊讶。 “就九日下的旨,我收到消息晚了,昨日才收到的消息。”常伯樊道。 “盐坊明日就要动身走这么急”今日不过十九日,京城到临苏不到十天就收到了消息,常伯樊已算是能收到消息当中较快的一波当中的人了,就是汾州知州府有专门的朝廷信使传信,从京城到汾州最快也要七日才能收拾到消息。 不知道爹爹有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是,京城那边等着收盐,耽误不得。” “你选好人了”这么快 “没有,我昨晚才各家送去消息,今日盐坊选,选出来收拾下跟着一道走。” 苏苑娘瞪大眼睛,看着此时轻描淡写的常氏一族的族长。 一天就选出来天方夜谭罢。 那是临时下旨加的恩科,只有恩科选出来的人才叫天子门生,其余皆不是。 天子的学生,她大哥不是,苏家的哥哥弟弟们当中只有一个堂哥是当成了天子门生的,往上辈那边算,她父亲那样从小神童到大的天才都不是,就不论另外的叔伯了。 天子门生,一次只选不到二十人。上一次加的恩科听父亲说,皇帝陛下只选了十三个人出来为己用,现在的左丞相就是当年皇帝陛下选出来的状元郎。 她爹爹这个状元郎已经很了不起了,跟皇帝陛下那个状元郎一比,那是云泥之别,像爹爹一谈起左丞相就伤心,常常说着就要走两杯浊酒方才咽得下那口气。 “好了吗好了就走,我跟宝掌柜他们说了,今儿你和我一道与他们用早膳,我们过去跟他们一起吃。”常伯攀见她眼睛瞪得圆又大,不小心笑了起来。 “好了。”苏苑娘想着事,心不在焉站起,仔细回想着前世有没有恩科这件事,怎么她印象当中压根就没这件事的存在 是有,还是没有,苏苑娘想不起来,很是茫然。 常府离盐坊不远,常府与盐坊之间还有一条特地供马车行走的宽路,路平好走,马车走两柱香来的功夫就到了。 他们从常府走的时候是寅时末,到的时候不到卯时中,天刚刚亮,苏苑娘在马车上靠着常伯樊的肩膀歇了歇想得头疼的脑袋,被常伯樊扶下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清醒,但等她下来,看到眼前一片乌泱泱,比祖祭那天没少几个人的人群,她一激灵,眼睛顿时睁大。 “都来了门口风大,大家里头坐去。”常伯樊放下她的手臂,瞥了她一眼,看她警惕地看着他的族人,不用他带着也自主地步步紧跟他身边,他嘴边闪过一道笑,收回眼,朝族人们点头示意,让他们进去。 “孝鲲小子,来了,”被孙子和宝掌柜扶着的常文公从这时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笑呵呵地道,“孝鲲媳妇儿,你也来了,这一大早的,也是累着你们小俩口了,快快,快快里面去,外面风大,别吹着了。” 常文公笑得特别的慈眉善目,说着话就毫不犹豫松开宝掌柜的手过来抓常伯樊的,一把手抓到,他手如鹰爪就抓住人手不放了,让常伯樊扶着他往里走。 “老祖,您怎么来了”常伯樊扶着他,笑道。 另一边,常文公的嫡长孙,往常在外矜贵非凡的孝义公子异常恭敬地叫了常伯樊一声“孝鲲哥哥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 63 章 “来了。”常伯攀朝他额首。 “屋里走。”他又回头, 朝族人道。 族里辈分最大的老寿星开了口,就是有想质问常伯樊为何这等大事为何不事先知会一声, 还定在盐坊这个地方的人也暂时住了嘴。 还把一个女人带进了家族发财的地方,这家主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果然上面没有长辈压着, 做事不牢。 对常伯樊心有愤懑的那几家人心里头想着, 冷眼看着,跟着人群进了屋。 盐坊是常家存放井盐的地方, 以前常家祖宗刚接手临苏井盐的时候,临苏井盐日产万担,常家花大力气前后用了小十年修建了一个三大进的大坊,每大进有三十三间屋子的大屋用来存放井盐。 盐坊里面要比外面要冷上一些,这些年盐坊里头存放的盐大不如以前, 空置的屋子多了,有以前来过的老人过来一趟,发觉里面阴森森比以前更冷了。 常家人世代靠井盐站立临苏,为争夺银子地位, 常家人也曾兄弟阅墙, 反目成仇过, 盐坊见证了常家族人数代的纷争, 里头也曾死过人。 族里的老人并不太喜欢往这边来。 这次因子孙读书的事不得不来, 能像常文公那样喜笑颜开的没两个, 等到进去, 看到常伯樊扶着他屋里头那位往正堂走, 有几人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 有人朝身份只差常文公一辈的常六公走去。 “六叔,这本家那位最近动静是不是大了点”过去说话的叔伯皱着眉,跟常六公道“不说这个,就说眼前这事,这营生的地方,是一个妇道人家能来的吗怎么想的” 常六公被他老儿子扶着,笑了笑,不搭腔。 “六叔,您给个话。”见他不说话,来人恼羞成怒。 往日也没见动静小过啊,这族里的人,有哪一日是安生的怎么自家的动静不叫动静,主家的动静才叫动静 主家也好久没有过动静了。 如若这几天闹出来的事叫动静,常六公还想小俩口多闹闹,他们家不好讨巧,好久没沾过本家的福了。 “立淼啊,那是苏状元的女儿。”他也好脾气,让他说话他也说话,笑呵呵地道。 “苏家还能一手遮天不成”那常家叔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你这话说的,遮不了天但几分面子要给的,若不,你得好事是那么轻易得的,换个人家,不抢回去就极好喽。”还给你便宜占啊这些年轻一辈,跟那几个活一辈子脑袋也不灵光的老家伙一样,占了现成的便宜还要倒打一耙,以为全天下都会上赶着巴结他们。 皇帝都不敢想的事,他们倒是想的热乎。 “哟,”来人嘲讽,“听您这话说的,今天这事还是苏家给我们常家的好处不是我们家祖宗自己身上的东西,还是今儿苏家赏的六公,您这膝盖骨是软的,我们可不是,别带上我们。” 来人挥袖,极其嘲讽地看了常六公身边的儿子一眼,气呼呼走了。 常六公的老儿子已年过四旬,早些年就带了媳妇去京城寻机会,他在京城呆了十来年,也考了十几年常科,屡考屡不中,日子着实过不下去了,带着媳妇儿女灰溜溜地回了临苏,一事无成回了临苏,本是有些丧气的,见到族里人也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在外面轻易不张嘴,这厢见那族兄连老父都嘲讽,气得面色铁青,呼吸不顺。 “爹爹,回了。”此人不愿意老父亲受那个气,扶着老父亲就想转身走。 “行了,别气,这点气都受不了,以后当官了怎办”常六公一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儿,回来的日子你也看到了,家里的饭总有你一口吃的,饿不着你,可光仅仅不饿肚子,你行吗” “爹爹,就三个人,您没看这都要打起来了吗” “没事,”常六公和和气气与儿子道“我儿,你看爹爹这一生可曾求过人我没求过,但这次为了把你弄出去,爹爹愿意求一次人,你也要愿意,听话,可好” 早些年他盼着儿女个个有骨气,可有骨气了,日子不一定好过,活了一辈子,常六公也活明白了,骨气当不了饭吃,该求人的时候就求人,要不等到没饭吃,想求人都找不到人求的时候,那他们家也就完了。 “是,爹爹。”此子低头,掩住心头酸楚。 他父亲和顺了一辈子,与人为善了一辈子,他在族里多年来皆多退让,但得来的却不是族人对他的尊重。 回来这一年他看到了诸多脸色,他这回来一年,比在外面十年懂的还多,也明悟了自家要是再不出来一个人立起来,好日子没几年就要到头了。 “去搬张椅子来,摆我后面。”进了正堂,常伯樊扶了常文公在首位右侧坐下,转身对南和道。 “是。” 椅子很快搬来,常伯樊看着南和把椅子放到左椅后面放下,偏头对侧首不语的人温声道“苑娘,你坐我后面。” 大堂进来了许多人,皆看着他们这边,这时,常伯樊的话后还有人故意在道“什么时候盐坊是娘们能进的地方了” 言语粗俗不论,话里的鄙夷尽露无遗。 苏苑娘心道,我可是进来了,你眼睛没瞧见吗 她朝那说话的人直直看去,眼睛就定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那一处的人有人发觉,撞了那说话的人一下。 那人反应过来,见家主也瞧他看来,眼神冰冷,肩膀不禁畏缩了一下,但一想还有老规矩和人给他撑腰,没什么好怕的,便又大声道“这女人进来本来是晦气的事情,像我们打井抽卤水的时候压根就不许女人靠近,她们要是一靠近,抽不出卤水制不出盐,谁又担得起这大责” 这是当着家主的面,下家主带来的“女人”的脸了。 但这确实是老规矩了,虽然知道的人心知胆明,不让女人进盐坊是防止家里的女人插手家族的营生大计,而这话听着话不对,理却是对的。 商量举荐这等族中大事,带个妇人来,家主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宠,在家里如何宠都是他关起门来的事,没人计较,把人带到公堂上来,那就休别怪人不服了。 常家的内妇,可没有上正堂面的规矩,就是前面的老主母,也没见过她出现在一群大老爷们中跟男人们谈事的。 “伯樊,你看盐坊里也冷,我看弟媳妇身子娇弱也受不住,不如先送她回去”这时,就在常伯樊冷冷看着那方的时候,有族兄出面打破了瞬间僵凝的气氛。 “坐。”常伯樊收回眼,伸出手顺手一带,把人扶到后面椅子上坐着,站在首位负手而立,朝前面的人淡道“不想站在里面的,现在就出去,现在用膳,半柱香后,关门开始谈正事。” “南和”他偏头。 “小的在。” “多点几盏灯。” “是。” “老祖,您是”常伯樊侧首低头,朝坐着的常文公道。 “什么”常文公抬头,偏着耳朵问。 “您是留,还是不留” “啊”耳聋的常文公大声道。 “我是说,您是跟我夫人一道留在正堂和我说事,还是要回去”常伯樊俯下飞毛身,声音也大了。 “什么呀,留留留。”常文公吧唧了下嘴,拉着曾孙到常伯樊面前,“伯樊,这是我家守义,读书读的特别的好,你考他两句。” 这老不要脸的,常文公这话一说,堂里更闹哄哄了起来,“老叔公,您这话说的,我们族里,不止您曾孙书念的好罢,我们家” 众人拉着今天带来的人围了过来。 常伯樊抬眼,众目睽睽之下,看了人群后刚才说话的那人一眼,方才接那些围过来让他考校自家儿孙功课的亲戚们的话。 等早膳端上来,众人随意用了点,时辰一到,大门一关,议起三位举荐名额的事来,再无人想起坐在常伯樊身后的阴影里坐着的苏苑娘。 这三个名额,今日一定要议出,如不议出,等临苏城外的常家知道消息赶来,可能到最后临苏城只能得手一个。 常伯樊话中把这意思一带出来,那些嫌他仓促的人皆闭了嘴,不想闭嘴还想斗两句的人,也在众人凶狠的眼睛里闭了嘴。 事关己身切身利益,没有几个人还有那份装公允刚正的心思。 “你就直说罢,怎么个分法”有那不耐烦的族叔伯急躁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说你家儿子学识渊博能去考,你当我家的本事就不如你了谁高谁低不一定呢是不是” “二哥,您这话我可不这么觉得,这学问要是没有高低之分,这天下所有识字的岂不都是能及第当状元了这头甲几名都分状元探花榜眼,您说文无第一,说笑呢”有人当场反驳。 “你这花花嘴,我不跟你吵,伯樊,说不要耽误时间的是你,这当中什么道道,你说吧,我们听着。” “那听我的”常伯樊看了众人一圈。 大家也无话可说,不听他的,各说各的理,这吵下去,估计吵十天半个月都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说。”有人带头说了一句。 “分两方面举,一论自身学问,自小启蒙,读书凡过十年者,在乡间有功名者方可上” “这不公平” “那你觉得你家那识不到几个大字的儿子去考就能考上了你当上面的人眼是瞎的啊”不等常伯樊说话,有人就不屑地插嘴道“浪费一个名额,你当你家里的是文曲星下凡了。” “上面的眼不瞎,但我看你是瞎的,”喊不公平的人冷笑道“那位置是如何得手的,你当我不知道,家里舍得出钱就是,只认几个字怎么了就是不认字,关系打通了,谁敢说不让当的” “你岂有此理,那是恩科,皇帝陛下的门生,你当你拿钱买得通的”那插嘴的人气得发抖。 “皇帝陛下就不要钱了这天下最要钱的” “行了”常伯樊暴喝,眼睛锐利地朝那人看去,“堂兄要是对这天下不满,出去说去,不要在我常家说。” 那人闭嘴扭头。 接下来,又是另一顿的掰扯,直到日中下人过来传话说午膳已准备好,别说定下一个名额,就是这事怎么定都没商量下来。 正堂关了大门,里头见不到太多的光,光线很是昏暗,苏苑娘出来后突然见到太阳,不由眯起了眼,常伯樊回身欲要说话,却见她眯眼朝他摇了下头,与他道“我自己去吃。” “用完膳接着谈,你可还想来”常伯樊见她脸色苍白,顿了一下问道。 “来。”苏苑娘点头,又问他“你平时谈事就是这般谈的” 他一句话出来,就有十句说他不对的话在等着他,那种煎熬,苏苑娘仅仅作为一个他人,光立在他身后就已分外焦躁不安。 “天下没有容易简单的事,如若那么容易简单,岂不人人都能成为人上人”常伯樊今日带她来,就是想让她知道,常府的日子看起来不难,但其实特别的难想要在这人间立足,先要战胜的还不是外人,首先要战胜的是带来很多方便,也带来诸多桎梏拦住你脚步的家里人。 人世间的每一份富贵,得来皆不易。 这世上没有任何无缘无故的得到,岳父昨日与他见面跟他明言让他帮她靠她自己的本事在常家立足,常伯樊不忍心她受那个苦,但答应了岳父,他只有说到做到。但如果她不愿意,吃不了那个苦受不了那个委屈,他这就把所有风雨都担过去,不予她添烦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 64 章 闻言, 苏苑娘低下头,转身要走。 “苑娘。” 苏苑娘回头,朝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知道了。 “等会儿见。”她道。 常伯樊看着她转身而去,直等到南和催促, 方才抬步。 苏苑娘的午膳是南和带着旺富和大方端来的, 他们顺道把丫鬟们的也端来了,他来之前, 三姐正跟娘子说了她们守在外面她走动的时候被人喝斥了的事,见到南和来大松了一口气,跟南和道“南和哥,我还以为我们得回家给娘子抬吃的呢。” 南和笑着摇头,把盘子递给了知春她们接手, 走到夫人身边弯腰禀道“夫人, 爷让我过来说一声, 他们那边已经开膳了,您看看,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我这就替您去办。” 苏苑娘看向知春,知春看看茶水和午膳都有, 就是 她朝南和道“小哥,不知盐坊里可有歇脚打盹的地方” “不用了, ”苏苑娘知道知春是想给她找午睡的地方, 她打断了知春, 道“等会儿我跟家主一道。” 说了用完午膳就要接着议的。 娘子吩咐了, 知春歉意地朝南和笑笑,退下不语。 “那夫人”南和道。 “我这边没事了,你去罢。” “那您有什么吩咐,吩咐妹妹们来找我就行,我就在膳厅门边站着,就是您这边大路过去,十来丈的地方。” 苏苑娘额首。 待用过午膳,她去了正堂,知春她们之前就没进正堂,送娘子到了正堂后,胡三姐好奇地往里看了看,此时阳光射进了大堂,大堂的样子清晰可见,她见正堂就摆着一些桌椅板凳,看起来平平常常的样子,大多数的椅凳还是旧的,看不出什么来,她朝娘子小声道“娘子,里头也没什么。” 怎么就不准她们进去 苏苑娘看了她一眼。 “娘子,若不奴婢去问问姑爷在哪”知春这时见不到人来,娘子等在烈日下晒着,不由道。 “不用,会过来的。” “那娘子,您去阴角处躲躲晒。” 苏苑娘回身,看向被阳光普照的大堂坪,她瞧过走过多代常家人走过的正大门,眯眼看向了天空。 她看了许久的天空,道“不躲了。” 她不躲在阴处了,也不藏在谁的羽翼下了,是她的日晒雨淋,她就日晒雨淋着。 她也不怪常伯樊了,她没有去怪常伯樊的道理。 她的命运,本该自己担着。 她的话,知春她们谁也不懂,讷讷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娘子,一同陪她站着。 没多久,常伯樊他们一群人就到了,知春她们看到,这次不等驱赶,就先行退到了侧门,常伯樊一看到就加快了脚步,先于众人到了大堂前,见着她,他脸上带着笑,但在仔细看过她后,眉头就拢了起来“一直晒着” “我想晒一晒。” “身上冷” “不是,就是想晒一晒。” “你啊。”后面的人已经到了,常伯樊转身,瞥到几张不快的脸,回头就扶起她的手臂,带她往里走,边走边道“等会就跟上午一样。” 上午他没有多说,苑娘也没说话,常伯樊知道她是不轻易开口说话的人,但说来他还是惊异于她下午还想来的事。 他以为她不喜欢他们,尤其这当中还有几个毫不掩饰对她不忿的人,苑娘从不喜与不善之辈相处。 “嗯。” “好。”常伯樊见她应声,也不多说了,扶她坐下,就扶了后面过来的常文公坐下,等人落坐的落坐,站定的站定,他开口道“好了,既然刚才把章程定下来了,下面就由各家各户表态。” 定下来了上午不是没定吗现在怎么就成定了苏苑娘不由看了他的背一眼。 “行,我也不说多的,”上午那说出“不公平”,意见最多的常家族人沉着脸开口“但有件事我要说明白了,下面如要加恩科,这次占了好处的人家不能再占一回,这不能光几户人家吃肉,别的人就都喝汤吧” 是这个道理,在场的常家人不少都发出了应和声。 “对,是这个说法。” “没错,没错。” “得了,”又有常氏人出言,“只要你有人,准备得起银子,谁断你的机会别耍赖皮就行。” “谁赖皮你跟我说话客气点” “刚才是谁” “行了别吵了,”看他们又吵起来了,家主一脸漠然一言不发,有那眼色好的瞥到,赶紧出来打圆场,“这不都说好了还吵什么这今天不定下,还等到过年去不成” 他也有些不高兴,口气不太好,这吵起来的两个人一看大家脸色都不对,不敢犯众怒,闭嘴不语了。 他们不说话,大堂静了,等静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出声,众人皆有些小心地朝首位年轻家主脸上看去,见他一脸冷漠,目光冰冷尖锐,不少人心里不禁打怵起来。 他们不少人仗着比他年纪大,甚至辈分比他高,是有些放肆,有点不把他这个当家主的放在眼里。 这时候,谁也不想出头打破这份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谁想在这个时候冒这个尖。 “老祖,开始”在众人心里各自想着话的时候,常伯樊扭过头,口气淡淡道。 常文公没听到,还是由他曾孙常孝义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才领会,一听清楚,他点头,“好。” “南和,发纸笔。”常伯樊道。 “是。”南和把准备好的纸条和笔发了下去。 常伯樊在与众人午膳的时候定好了这次能去京城的人家,此为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各家给公中出银子,谁出的银子最多,就由谁家的去。 共有十户人家能得这三个名额。 昨晚常伯樊是让每一户带一个家里能去参加恩科的人过来议事,经过上午和午间用饭间的两次掰扯,这次来的一半人家已没有了去的可能,那一半能去的,皆紧张地看着祖辈父辈手中的笔,不知家中会不会舍家底送他们一个远大前程。 有那家中家底薄些的书生,此时已暗淡了脸色,握紧了拳头盯着自家长辈手中的笔。 不光他们紧张,写具体数目的长辈们神色也不见得有多好,虽说这出的银子最终会花到自个儿子孙身上,但一旦他们写下了,那就必须马上拿出,明后日跟着人一道进京。 家里没那么多银子,还得去借,也不知能不能借到。 也有那心想儿子资质浅薄,钱出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捞回本,可能不值得的。 大堂内静悄悄的,一柱香过后,有半数人家的纸条已经递到了首位中间的桌子上,放置在了常伯樊与常文公的中间,还有一半的人还没下好决定,尚拿着笔犹豫不定。 “这都多长时间了,有什么不好决定的”有那等不及的人开了口。 “康哥,您就定罢,您家里富裕着,送个把人能送得出去。”有那操心自家亲堂兄的开口催促与自己血缘最近的亲人。 写高点,大不了他帮着填点进去,都自家人。 那人看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了一些,沉思了片刻,写了个数下去。 有些人有人帮,也有些人是没人帮的,有两户没下定决心的看了眼人群当中自己的亲兄弟,见他们闪躲着他们的眼神,没有借钱给他们的意思,本来紧张的脸色更是难看,最终在一声接一声的催促声当中阴着脸写下了一个数。 他们俩写完,十户人家就都交上来了,最后唱数出来,由三家各出了五千两的人家得了这三个名额。 “这不公平,”这不中的一户人家当场就跳了起来,怒道“这本来是由族里公中供送的,凭什么让我们出钱” 他身后与父亲一道来的儿子哭了出来,拉他“爹,算了,算了。” “凭什么算了这不欺负我们家穷吗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他爹甩开他的手。 “浚老大,你骂谁刚才商定的时候你是答应了的,也按了手印不反悔,你现在闹这出,闹给谁看谁他娘是狗眼你才是狗眼,鼠目寸光的东西,你不舍得为你儿子花银子,老子舍得。”那家中了名额的当家的爷一巴掌拍向桌子,怒道。 “你” “爹,算了,走罢。”这家儿子拖着要冲过去打人的父亲往外走。 这家的当家平时为人小气又脾气暴躁,就是自己家的亲戚也没少得罪,这时没人为他说话,冷眼看着哭的凄惨的儿子拖着父亲走了。 “老祖,六叔公,归伯,银子酉时送到盐坊点数封印,还请不要误了时辰。”待人声静了一些,常伯樊朝三位得中的族亲拱手。 “行了,我先走了,老叔公,老叔叔,家主,我先走一步。”那归伯还要回家筹银子,这五千两对他们家来说不难但也难,举家供一个,家里不满的有的是,回去还有得吵,一想那头疼的事,这归伯也无心多说,一告辞,背着手,脸色难看地出了门。 他儿子跟在他身后,想起了自己家可能不答应出银子的兄嫂们,本来的狂喜也化为了沉重,跟在他父亲身后连声爹都不敢喊。 这有人走了,出声要走的人就多了,众人陆续出门,其中有人出门的时候,对着门外就是一口唾沫,大声道“晦气东西” 这暗骂的是谁,没有人听不出的,有那人听到声音回头朝那阴影背后的人打探过去,看到了一双直直朝他看起来的眼。 是那位新娶门来的当家夫人,他吓了一大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 65 章 就在苏苑娘眼睛看过来的时候, 常伯樊站了起来。 “夫君。”背后有人在叫他。 常伯樊神情冰冷看着前方,那说话的人看到常伯樊盯住的人是他,脸孔迅速胀红,又不甘示弱, 别过头硬是挺着不走。 家主又怎样他又没明说骂的是谁。 “夫君。”后面的人又叫了他一声。 常伯樊别头, 看向她。 她目光清洌,神色坦然。 而他冰冷如霜, 苏苑娘站了起来,抬起头,看着他,朝他微微一笑。 不要紧,这种委屈与难堪她受的了。 他受的了的事情, 她也受的了。 “回去了。”她的笑脸是如此明媚又温柔, 却烫伤了常伯樊的眼, 令他闭上了眼。 她懂的,她也受住了,而他想发作却不能发作,他无法护住她。 真是令他伤心欲绝。 看他闭上眼,这一刻, 苏苑娘心想这个男人是在忍受不能为她出头的屈辱罢多可怜,连他都要忍受呢, 上一辈子她还怪他, 他连她的那份也要一并忍受罢 上辈子, 他是不是忍了一辈子 被世道左右的不止是她。 苏苑娘伸出手, 牵住了他的衣袖,道“夫君,回了。” 常伯樊睁开眼,没看她,转过头朝前走去,那站在门前不甘示弱说话的人这厢见到人过来,心中突然莫名胆怯,再无对着干的心思,转身快步离去,走了几步,他甚至跑了起来。 见家主要出来了,在门外跟他来的他儿子难堪地躲到了柱子后面,心里打鼓,生怕被家主看到。 常伯樊带着苏苑娘出了门,上了马车,一路他神情冷酷,跟随的众仆无一人敢出声,好在他上车后还伸手搭了夫人一把手,众仆看着他没那么怕了,见娘子上车凳,胡三姐还上前扶了娘子的腰一下。 “谢谢你带我来。”一坐定好,苏苑娘朝他道谢。 这不是妇人能来的地方,而他带她进了那个只有拥有话事权的人才能进入的大堂,她知道这表示了什么,她也知道那些常家人不认同的是什么。 常伯樊低头看她,他神色还未缓和过来,还是冰冷。 “你别生气,我很高兴你带我进去,我也想进去,你已给了我最好的。”他愿意与她分享他的权力,苏苑娘想,这应该已经是他对她最大的喜欢了。 “呵。”因她的话,常伯樊轻笑了一声,神色还是漠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最好的没有,他谁都无法掌控。 见他还是不高兴,苏苑娘想了想,道“你可以对惹你生气的人生气,不要在我面前生气。” 常伯樊挑了下眉,仔细看她思索着说话的小脸。 “我也不生气,他们不高兴,是觉得我侵犯了他们,可他们无法把我赶出去,那就是你的厉害了,而我能进去第一回,我就要进去第二回,等到第三回第四回,兴许不用你,他们也赶不走我了。”说到这,苏苑娘的眼看向了他,“我不能单单只靠你。” 怎么说着就高兴起来了常伯樊啼笑皆非,轻拍了下她的脸“傻孩子,哪有这么轻易的事。” 苏苑娘摇头,不轻易不要紧,“你愿意就好,别的不要紧。” “唉。”这句话让常伯樊心里发酸,他抱过她,在她耳边叹了口气。 他真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可如岳父所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他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常家守着她,真想对她好,不如给予她掌控常家的权力,成一个真正能主宰家族的主母。 可这何其难,便连他也无法一时让所有族人臣服,令他们听话。 今日他所面对的,日后她必会面对。 “你别担心,”苏苑娘任由他抱着她,没有挣扎,她已经知道她前世败在哪里了,她不会让命运重复一次,“我会” 她会融入常家,而不是随波逐浪,任由命运摆布。 只是她还是想走。 她不怪常伯樊了,不怪亦无恨,等到能走的那天,她还是要走的。 “什么”常伯樊松开了她一点,等着她的未尽之语。 他以后会如何呢苏苑娘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朝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苑娘” “你要好好的,不要担心我。”苏苑娘靠入了他的怀里,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傻娘子。”常伯樊怔愣了一下,因她的话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傻,只担心别人伤心难过,却不管自己。 一回到常府,常伯樊就要去他处理公务的书院那边见人,他与苏苑娘走了一段路,在不同路的路前与她分道而去。 姑爷一走,知春她们长舒了一口气,跟着娘子的脚步皆轻快了不少,也敢跟在娘子身边走了。 苏苑娘回飞琰院才换好衣裳,就听外面传来了三姐的叫声“娘子,娘子。” “怎么了”知春见娘子不等梳头就往外屋走,连忙跟上。 “娘子”三姐气喘吁吁跑进了屋。 “什么事”苏苑娘坐到了椅子上。 “我碰到二管事了,他说大爷那边绝食了一天,”三姐喘着气,接过通秋妹妹送来的水,朝人感激一笑,一口气把水喝完接着道“还有福寿堂的伙计过来说,大夫人要吃上百年的参,大管事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过去一问,是大夫人非要进补,小柳大夫说不至如此,但大夫人闹着非要用,不给就哭闹不休,福寿堂的人没办法过府来问,大管事的去了也没办法,您又不在,大管事的就擅自主张,买了福寿堂十年的参当百年的参给大夫人用下了,这下,果然安静了。” 胡三姐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二管事说用完这副补药,大夫人睡的香甜的很,安静了一整个下午,一起来逢人就说这百年的参就是好,能治百病。这用十年的参是小柳大夫给大管事出的主意,福寿堂里的大夫病人都知道,也不知道哪个人出去说了,现在全临苏城的人都知道大夫人拿十年的参当百年的参吃了活龙生虎的” 全临苏的人都知道了这话一出,知春她们目瞪口呆,这丢人丢到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羞煞人也,就是不是自己做出的,几个丫鬟听着也臊红了脸。 胡三姐却是只想笑,但她在跟娘子说话呢,连忍了几下憋住笑,轻咳了一下,朝娘子接道“二管事碰到我,让我来问您一声,福寿堂那边说大夫人跟生贵公子没什么毛病,吃两剂药就能好,问府里什么时候能把他们接回去,二管事的还说,小柳大夫托大管事给您问好。” 这好都问上了,是巴不得娘子赶紧把夫人接回来罢 “明天去接,你让二管事派个人去说一声,替我给小柳大夫带句话,就说打扰了。”人家问了好,她也该道个歉。 “好,我这就去。” “等等。”苏苑娘掉头,“知春,澜大夫不是送了我一套金针,可带过来了” “娘子,带过来了。” “去拿来给三姐,让管事的送给小柳大夫,就说是我的一点歉意。” 金针啊这礼可不轻,三姐眼睛一扬,上前道“娘子,不如我去跑一趟罢” 她还想出去多打听点。 “这”天要黑了,苏苑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娘子,不要紧,我天天在外面跑,不怕黑。”三姐一看娘子抬头看外面就知道娘子的意思,忙道。 “让婶子陪你走一趟。” “娘子,这可不成,我跟我娘不对付。”三姐狂摇头不止。 “那就让管事的去。” “娘子” 苏苑娘摇头,撒娇也无事。 “那我不去了。”三姐可不想一路听她老娘碎碎念,会逼疯三姐的,可等知春把针盒拿来,三姐又改了主意,道“行,娘子,我跟我娘去就我跟我娘去罢。” 她还是想知道大夫人在福寿堂干什么了,这听着就乐呵的事,她亲眼目睹岂不是更乐呵 胡三姐取了东西,就去叫她娘同去了。 送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姐,知春这刚把娘子的头梳好,就见明夏跑进了内卧,“娘子,大管事的派人来说,栋老爷家的老夫人投井自尽了。” “怎么回事”知春慌得掉了手中的梳子。 “说是浚老爷舍不得花银子送家里的孙公子去赶恩科,家里的老夫人一知情受不了,就投井了。” 苏苑娘知道这个浚老爷是谁,就是今日在盐坊说狗眼看人低的那位常氏族亲。 “这送话来是什么意思”知春心慌慌的,怎么娘子嫁进来,这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没一天是太平的。 “人怎么样了救上来了没有”看知春慌了,苏苑娘没让丫鬟说话,把话接了过来。 “回娘子,我,我不知道,我听人一说,就赶紧进来了。” “传话的人在哪” “在院门口,奴婢,奴婢这就叫去把人叫进来”明夏也是慌了阵脚,一听到事情还以为死人了,没把来龙去脉问清楚就赶紧进来跟娘子说了。 “去罢。” “是。” 苏苑娘起身,知春起来扶她,见知春脸色惨白,苏苑娘安抚地握了握她的肩,“天冷了,你去加件衣裳再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 66 章 “娘子。”见娘子走去侧屋, 通秋忙过来扶。 苏苑娘看向她, 看着她稚嫩的小脸, 丫鬟们都还小, 稳重的聪明的老实的都有, 就是还太小, 当不了事,还没有可靠的主心骨当依靠,背后没有支撑, 更是惶然。 这是以前的她看不到的。 她不是个好主人。 “通秋。” “娘子”听到娘子喊,小心看着地上的通秋抬头,一脸温驯。 “往后你跟三姐多出去走动走动。” “娘子” “看看三姐是怎么跟人说话打交道的。” “娘子”通秋嚅嗫,“我,我想跟在您身边侍候您。” 她不太想出去走动。 “没事, 你去两次,不想去就不去了。” 通秋低头,“是。” “等往后你能独挡一面了,帮我的就多了。” 原来是要帮娘子多做事, 那倒是要跟着招娣姐姐多学学, 通秋抬头, “娘子,我知道了。” 苏苑娘笑了起来。 通秋老实, 但不胆小, 她只做她认定的事情, 只要她认定了, 不管难与不难,她都会去做。 就像前世她说娘子我要跟你一辈子,我不嫁人,这傻娘子就真的跟了她的娘子一辈子,谁问她后悔不后悔,她都说不后悔,就是家里老娘来看她这样问,她也是这样答的。 一辈子给了人都不后悔,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娘子”一句话怎么就让娘子笑了通秋茫然。 “去点灯罢。”苏苑娘没多说。 “是。” 通秋的灯刚点好,明夏就到了门口,进来不安地道“娘子,人我带到了,人没进走,哑哥帮我把人留住了,下次我定会把事情都问好了再来跟您禀。” 明夏是急了,以前夫人亲自带教养婆婆教她们的那些她都忘了。 “那下次记住了” “记住了,”明夏忙不迭道,擦掉脸边流下的泪水,“娘子。” 这点事她都做不好,一点也不聪明了。 “别哭,要哭成小花猫了。”苏苑娘上前,拿过帕子给她,“去,把人叫进来。” “娘子,我路上已经问清楚了,我跟您说。” “既然来了,我问他几句。” “是。” 小管事进来请安,“小人旁三见过夫人。” 苏苑娘点点头,“浚老爷家的老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下人回道“回夫人,人救回来了,大管事新接手府里的事情,刚刚忙着老爷差人吩咐过来的事情去了,不能前来亲自禀您,就差我来了,小人是大管事的亲侄子,以前大管事在外面铺子里当掌柜,小人就经常替大管事跑腿送信,绝没误过事。大管事说,等忙过这几天,他就过来给您请安,细细跟您来禀这几天的事,如今他失礼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一二。这次他差小人来是跟您来传话的,浚老爷家差人来家里说想请您过去看看老夫人,大管事的说天色太晚您不好出门走夜路,便婉拒了,大管事道这家人明日还会来,就让我来知会您一声。” 旁三一口气说完,抬眼小心地瞧了前方的人一眼,又飞快收回,毕恭毕敬接道“大管事说今天已经天黑了,他擅自主张就替您拦了人回去,明日人要是白日再来,得您亲自见见人了。” 这大管事是常伯樊的人,与前世柯管家当常府的大管家当到他死不一样,这世柯管家被送出了府,新上来的大管家不叫大管家,叫大管事,是常伯樊从他的铺子里叫进来的人,名叫旁马功。 苏苑娘对此人毫无印象,只知他叫旁马功。 但听这传的话,这大管事是差人来告诉她,这浚老爷家的人不死心,明天还是会来人请她去他家。 这个时候请她去,除了求情,不会有别的事。 一个寻死的老太太的哀求,拒绝了会有人说她心狠,不拒绝,就得割肉,还是不去的好。 苏苑娘回“好,你回去跟旁管事说,明日要是来人,带到客堂入坐来请我就是。” “是,那小人回去了。” “小哥,我送你。”知春已过来,这厢出声道。 这夜常伯樊也是子夜才回来,知春守在外面,见到姑爷轻手轻脚洗漱,鼓了半天的勇气,方鼓起勇气跟姑爷说了娘子的吩咐“姑爷,娘子说,您要是回来的晚了,就去旁屋睡,屋子已经” 常伯樊看着她,南和拿着脸巾也看着她,知春的声音本来小的不能再小,这时便连声音也止了,猛地低头看着地上,不敢把话都说了。 她没说,常伯樊便当没听到,接过南和手里的脸巾擦脸,擦完把帕子给南和“行了,你把水倒了就去睡,剩下的事交给旺富他俩,明早让旺富先顶上,你休息半日。” 爷当没听到,南和也当自己没听到,按过脸巾在盆中搓洗,笑着小声回爷的话“爷,我急不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哪能跟您比累您都不累我怎么会累爷,您就让我明早也来罢,这几天都是大事,旺富大方他们年份浅,哪有我这个从小跟着您的机灵好使唤,您说是不是” 这阵子见的各家的爷比一个月见的还多,哪怕不图打赏,就图个脸熟,他也不能嫌辛劳。 常伯樊哼笑了一声,坐下洗脚,在一边探头看着的旺富一看到,见南和哥还在搓脸巾,忙地过来一个跪下,替爷脱鞋袜。 大方没他机灵,挠挠头,走去南和边上,小声道“哥,我去倒水罢。” “去罢去罢。”南和把脸巾摊开甩好挂上,无视低头杵在一边的知春,接着过去拿擦脚巾去侍候。 大方端水过去,看到不敢说话的知春妹子,觉得她可怜,但爷面前,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加快了步子出去倒水去了。 常伯樊洗漱好,就进了内卧,他上次晚归进内屋没让丫鬟进去燃灯,这次亦然,摸黑进去了。 南和特地等到他进去,方才准备退下,走时见知春妹子还杵着,他叫大方“大方你歇灯。” “妹子,出去罢,爷今晚也用不着守,夫人有什么事他会叫我们的,你回去歇着就是,外面今晚旺富守夜,到时候有事让他过来叫你们也不迟。” “对对对,妹妹,你放心就好,夫人有事就去叫你。” 知春心焦如焚,“可我们娘子说了,今晚姑爷要是晚归,就让他去侧屋睡,床褥被子我们都给姑爷备好了,夜间就由我们姐妹几个守夜,不用姑爷照顾,娘子说姑爷已经这般累了,就让他好生睡个觉,就不让他为琐碎事操心了。” 姑爷不在,知春可算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妹妹,”这下,南和拉长了脸,脸上的笑也不见了,“你这话说的,有哪家新婚夫妻是分房睡的,你这话就是亲家老爷夫人听了,都得怪你不懂事,还有什么操心不操心,爷疼夫人,这是操心的事吗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快跟我出去,莫吵着老爷夫人就寝。” 南和侧过身,等着知春先出。 知春咬牙不出。 南和眯眼看她,有些凶狠,知春侧头不去看他。 两人僵持了片刻,末了,旺富过来小声道“好妹子你就跟我们出去罢,这不是我们下人能管的事。你不出去,我们也不敢走,我们三个大男人陪你在这里站一晚,于你名声也不好不是” 知春含泪出去了,等回了她们四个睡的屋,气的流了半夜的泪方才睡,等到天亮了一点,她赶紧起来叫醒了明夏,跟明夏道“你快起来去把招娣姐姐叫回来,叫回来再去厨房打水。” 知春到的时候,南和也到了,看到知春妹子,南和把手中的鸡蛋送了过去,和气得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妹妹来了,没怎么睡罢看你累的,赶紧吃个鸡蛋暖暖肚子。” 知春就不知道怎么能有人脸皮能厚成这个样,她绷紧脸,朝南和速速小福了一记“谢过小哥,不用了,我等着侍候我们娘子。” 说罢,远远站到门另一侧,离他远远的,等到三姐一到,她把三姐拉到一边,跟三姐咬起了耳朵来。 三姐听罢砸嘴巴,“姑爷的人不得了嘛。” 还欺负起她们姐妹来了。 这厢两边下人不和,内卧,苏苑娘朦胧着眼看着披衣穿上的常伯樊,看不清还觉得心烦,干脆别过头,对着墙壁合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等到知春她们进来小心探看,苏苑娘转过身睁开眼,疲倦地看了她的大丫鬟一眼。 昨晚她教知春的看来没起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 67 章 “娘子, ”知春讷讷, “是奴婢,是奴婢” 这时,娘子又闭上眼, 似睡了过去, 知春回头,看着三姐苦笑了一声。 胡三姐拉她往外走,低声道“让娘子睡。” 还没到时辰。 她们出去,三姐就松开知春的手,她眼尖看到门口有人, 几个箭步到了门边, 抢过恰好端水进来的大方手中的盆, 一脸灿烂的笑, “方哥,我来。” 伸手不打笑面人, 大方不好生气,伸手去拿,道“妹子,这是我的活, 你歇歇,等会儿夫人起来你还有的忙。” “我们娘子现眼下还没起呢, 方哥你一天到晚跟着我们姑爷东奔西走, 辛苦辛苦。”三姐端着盆转身, 她一个转身, 眼前就是坐在首位的姑爷,脚顿时一顿,往后转了个半圈,朝旁边的南和走去,又是一脸讨好的笑,“南和哥,水打来了。” 这贼丫头,南和接过水放洗脸架上,也一脸的笑,嘴里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话“三姐啊三姐。” 当真是当姐的,不一样,不怕人。 “欸,南和哥,你有吩咐你说。” “是你有什么事罢”南和压低了声音,凑近她。 “啊”三姐错愣,连连摇头,“我没有,没有。” “哼。”南和哼笑了一声,这不是跟夫人丫鬟扯皮的时候,抬头朝爷那边请了一声,“爷,水打来了,我这就给您挤脸巾。” 三姐站一边儿不动,等南和过去了,她也跟着过去站旁边不动,等姑爷擦好脸,三姐胆也壮起来了,腆着脸笑道“姑爷,您今儿哪去啊还带不带娘子出门的今儿要是出门,我们得多备点随身之物,昨儿匆促没备齐,您看昨儿奴婢等连口热水都没给您和娘子奉送,该死,该死得很。” 这话说的,怎么就跟城南城隍庙门口说书先生口中戏文里那下人的词那么相似南和被三姐一口一个“该死”逗的笑出声,朝他们老爷乐不可支道“爷,您看,夫人的丫鬟可比我会说话多了。” 三姐也不怕人笑话。 昨儿福寿堂回来,她老娘突然叹了口气,说她这样跟着娘子也是条出路,她当时还当她娘是随口说的,没想回来她爹就找她说话了,让她往后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人的事都要抢着去做,做错了事也不用怕,按主家老爷夫人的性子,只要不是天大的事,命是能保住的,往后也会给她安排出路。 三姐当时就问,出路里是不是包了不用嫁人这条,气得她老娘又是追着她一顿狂打。 她爹把她娘叫了出去,话就说的明白了,道娘子身边事多,知春她们也随了娘子的性子,个个文文雅雅,这要是身在哪个书香世家,都要赞一声苏家的丫鬟都随了主人家的知书达礼,教养极好。常家本身不错,说起来是临苏城里一顶一的勋贵之后,但谁知进来一关起门来竟是这个样,这可能就是老爷夫人都没预料到的,这样一看,倒是有个强出头的帮着反而对娘子要好一些。 可不就是这个理,三姐之前苦于自己是才被娘子叫来身边顶替的,不敢放肆,这下得了她老爹的话,这胆子就更大了,连姑爷的行踪都敢打听。 笑话她的话她没放在心上,只管自己要打听的,她脸上讨好的笑丝毫没变,“姑爷,哪儿是奴婢会说话,是奴婢们生怕没侍候好您和娘子,做不好事。” 今儿有人家要上门,得打听好姑爷的去向,娘子要是被欺负了,也好搬救兵三姐才不管招不招人笑话,到时候知道怎么找人才是最要紧的。 “是吗”常伯樊笑了,“昨儿你们娘子没喝上热水” 南和一激灵,赶紧道“爷,我中午是连茶水带午膳一并送过去的,壶里泡的是仙峰岭采的早春茶,跟您桌上的那份一模一样。” 常伯樊没看他,嘴角含笑,与胡三姐温和道“往后出门了要带什么只管带,一辆马车不够就添一辆,缺了哪样只管叫府里的人吩咐,府里的人要是不听,你来找我。” 三姐哪想听到了这话,眉开笑眼道“是,姑爷,奴婢知道了。” “我今儿要出远门,晚上才回,有什么事叫大管事,大管事管不了的,你去盐坊请洪掌柜,叫洪掌柜叫珉二爷过来帮忙。”说到这,常伯樊看向了南和,道“等会出门你去珉二爷家报个信,让二爷今儿就呆在城里坐镇,等晚上我回来,让他过来府里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 “是,小的知道了。”南和朝身边那一点儿也不怕事,还敢笑嘻嘻的丫鬟看了一眼。 还以为是个鲁莽的,结果还是个有心思的,真真人不可貌相。 常伯樊洗漱好欲要束发,南和见他没有进去的意思,小声问了一句“爷今儿不进去了” 不让夫人帮着束了 常伯樊刚缠着他的夫人要了一通,把人气着了,这下她应是睡下了,再去把人吵醒,他今晚怕是真上不了那个床了,他心忖着,脸上却是神色不变,淡道“夫人辛苦,让她多睡片刻,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当真是体贴,南和心想这样的爷哪儿去找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回来晚了就不准人进屋,也不知道给的是哪门子的下马威。 偏生的,他们爷还吃这一套,南和心里啧啧称奇,这都多少年了,他们爷对苏家生的小娘子还是一片痴心不改呐。 苏苑娘这天足足睡到辰时初才起,起来用过膳不久,就听那浚老爷家的夫人已经上门来了。 正好要去客堂吩咐今天的事,苏苑娘起身过去,没多久就到了客堂。 那浚老爷的夫人,苏苑娘要叫一声婶娘,昨晚要投井的,就是她的婆婆了。 “是当家媳妇罢”那婶娘神色有些怯懦,一见到苏苑娘,笑容很是勉强。 苏苑娘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香味,一眼就看到了一张一脸死白的脸,这位婶子脸上沫了一脸的粉,眉毛不知是不是施多了力,就跟两条黑色的毛毛虫一样挂在脸上最上面。 “是,苏苑娘见过婶娘,婶娘好。”苏苑娘膝盖略略往下顿了顿,朝她道了一声好,看了她一眼就别过了头。 浓粉没有掩住这位婶娘半边脸上的那四根紫黑的手指印。 她被人打了。 “婶娘,您坐。” “欸,欸。”这位婶娘局促地坐下。 “您找我有事” 常河浚之妻娘家姓孟,孟氏见通身矜贵的小媳妇朝她这边看来,看的只是自己的手,并没有抬脸,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阵钝痛,她真想哭。 这才是人,人过的日子。 “是这样的,不知昨晚有没有人跟你说,我们家里老太太的事”孟氏忍住心中涌现出来的悲苦,强颜欢笑道。 “说了。” 这当家媳妇搭话了,孟氏接道“我们家老太太因家里孩子的事正伤心欲绝,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知要怎么安慰家里老太太的好,就想着请你过去帮我劝劝她,你是当家夫人,说的话比我们强,老太太定能听进耳朵里去,当家媳妇,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时间去我家一趟也不耽误你多少时间,我家离府里近,就在西城门正中间,来回用不到一个时辰。” 说罢,她紧张地看着苏苑娘,两只放在腿上的手皆握成了拳头也不自知。 “今日府里还有事,我就不过去了,老太太那边,知春,把人参拿过来”苏苑娘接过备好的参盒,往人眼前一送,看到了一张流泪的脸。 “婶娘” 孟氏迅速起身,笑道“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说着她就往门边飞快走去。 “夫人,浚夫人,您的参”知春看了娘子一眼,连忙拿过参,朝人追去。 “娘子”看娘子定定看着那浚老爷夫人快步离开的方向,三姐迟疑地叫了她们娘子一声。 “三姐。” “娘子,三姐在。” “你说,”苏苑娘回头,问她“她回去了,还会不会有人打她” 胡三姐沉默了下来,半晌,她道“娘子,会。” 看娘子闭上眼,胡三姐掩住心中难受,强笑道“娘子,这怪不了您,您不知道这等事,但这样的人家奴婢最知道了,她就是今儿把您请过去了不挨打,回头还是有的是挨打的事,这种随便打人的人家,这种事是免不了的。” “是啊。”苏苑娘点头,她知道的。 她听过不少当媳妇的因小事,甚至是无中生有的事被丈夫活活打死的事情。 她睁开眼,回头跟三姐道“三姐,你去找管事的他们打听一下,这位婶娘娘家是哪里的。” “我这就去。”三姐一得吩咐,疯狂地往外跑去。 这厢,孟氏孤身回了家,常河浚一看到她身后没人,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没请到人,对着她腰上就是一脚,暴喝道“臭婆娘,贱货,没用的下等东西,养你有何用” 老太太听到声音出来,没见到人来,顿时气哭了,抄起耸在墙边的洗衣棍就往儿媳妇身上抽“装可怜都不会,你还不如死了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 68 章 这厢常府, 约摸两柱香的功夫,胡三姐匆匆带了两个人过来, 新上任的大管事旁马功跟着来了, 还有一个看其灰色短打的衣着,是府里的长工。 “小人见过夫人,”旁马功是从常府家主新立的苏做做坊里急急走马上任的,当时他刚从汾州送货回来, 正跟打家具的老师傅说新接的主顾打的家具的要求,话说到一半,爷身边的人就过来请, 南和小哥路上把话一说,他到常府就成了大管事, 一路忙下来, 他就头一天到的时候见过当家夫人, 这厢见到当家夫人,他头一句就是告罪, “这两天忙,没过来跟夫人请安,还请夫人恕罪。” 也就昨天没过来,昨天她还不在,苏苑娘摇头, “没有的事, 你只管忙。” “是, ”旁马功昨日理了一天府里奴仆的数, 中途还把爷吩咐要带去京城的东西准备了出来,今天他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忙着打包东西送去盐坊,委实没功夫往夫人这边来,这趟前来,也是心里惦记着,实在放不下,他还记的前天他来爷当面对他的吩咐,让他把夫人的吩咐当头等大事来办,“夫人,您要问的事,小的问了府里的人一圈,找见了知情人,小的怕一时问不清,就把他带来了。是这样的,浚老爷是我们常府分家的大爷,往上数,他家祖老爷,也就是浚老爷祖父跟我们家老太爷是亲兄弟,浚老爷的祖父是老太爷的六弟,浚老爷是家中老大,娶孟家女为妻,孟家家在下河道小秀村,离城里不远,家中有七个子女,浚夫人为家中二女。” 旁马功速速禀完,心中琢磨着有哪些没说清楚的。 这厢他说完,见三姐颇为着急地看着她,苏苑娘顿了一下,朝大管事问道“浚老爷和浚夫人可曾有过什么事” 旁马功抽功夫过来就是为的这事,他看了清丽不食人间烟火的夫人一眼,沉声道“小的听说,浚老爷脾气火爆,打过浚夫人多次,浚夫人家里来过人,后来也就不来了。” 他身后的人忍不住插声道“还送回娘家过。” 苏苑娘看向那后面的长工。 旁马功让开了一点,跟那长工道“你仔细跟夫人说说。” 那长工“欸”了一声,偷偷看了当家夫人一眼,不敢细看又马上收回眼,低着头看着地上道“回过娘家几次,住不了几天就送回去了,后来她就不回了。” 此人又极为小声道“不敢回,回一次,打的更凶。” 知春忍不住道“她家里人就不给她做主吗” “嘿,”长工笑了一下,抬起头看向知春,“做什么主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回娘家像什么话家里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说了,这回来了,家里还多张嘴,你以为不费粮食的啊” “你在跟谁说话”见长工不到片刻就露出了油腔滑调,旁马功一个回头,一记厉眼送了过去,吓的那长工脖子一缩,躬着腰,嗫嗫嚅嚅不敢说话。 “夫人”旁马功回身就要告罪,却见夫人朝他摇头,他便止了嘴。 “就是说,她在夫家被打了,娘家人不给做主”苏苑娘看了那长工一眼。 “是这般没错,”旁马功半低着腰,恭敬道“夫人,这下人跟浚夫人是一个村子的人,他是知道情况的,您看您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的话,小的就带他下去了。” 旁马功从那三姐的嘴里一得知夫人知道浚夫人被打了,有点想帮人忙的意思,他真真是怕夫人真有这个打算,这躲都来不及的事,夫人可不能插手。 这家的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夫人一旦被这种人不要脸不要皮的人沾上了,脱层皮都是轻的。 他这新上任,就让夫人沾了这事,莫说当常府的大管事,就是能不能回做坊都悬。 娘家人都不管的事,哪还有旁人置喙的地方,夫人最好是别管了。 “娘子”这厢,三姐有些着急地叫了苏苑娘一声。 苏苑娘看她一眼,想着事。 “禀夫人,”这厢,那长工又开了口,只见他眼睛看着地上,道“这家人没什么良心,家里还有个读书人,都说姐姐老回娘家不像话,她家里呢老娘还指着她攀着常家的门哄着姑爷呢,怎么可能做出那让姑爷不痛快的事,前几年有次这姑爷回来接人当着他们的面就对这二女儿拳打脚踢,怕他不把人接回去,这家老娘还给人送扁担往死里打女儿。虎毒不食子,这家人可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吃女儿的,倒是这家的大伯倒是出过两次头,但一帮,这家人就去闹,闹的人家家里鸡犬不宁,就没敢帮了,这家大伯兄是我们村里有出息的,早两年就搬到城里来了,住在” “行了,”一看话不对,旁马功打断了他,“夫人都知道了,你下去。” 他没想到,这长工胆儿这么大。 那长工只是看不惯,没想丢了活计,大管事的一说闭嘴,他就连忙应了,“是是是。” 说着他就驼着背飞快出去了,一出去他就长舒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不知道等会大管事会不会收拾他,气的他踢了墙壁一脚,嘴里啐了一口“去他娘的。” 如若不是惦记着这位孟家二姐姐当年送他半个馒头的情,他哪会强出这个头,他还有一家子指着他养活。 “二姐姐,我可是还你了,以后你就别怪我不管了。”把良心还了回去,这长工嘴里念念着,开始为自己在常府的活计提心吊胆了起来。 这厢,苏苑娘瞬间就知道了那长工的意思。 人一走,她道“大管事,这家大伯在哪你可知道” 他不知道,但不知道是能打听到的,大管事苦笑,“夫人,这种家里人都不管的事,您就别管了,小的说句不好听的,这种事管的了一次,您管不下一次,于事无补,再说,您也听到了,回一次娘家,就打的更凶,这要是管一次,更受罪的还是那一位。” 是以,就不管了 “娘子”这厢,胡三姐又着急地叫了苏苑娘一声。 “夫人。”旁马功在旁瞥了这给主人惹祸上身的丫鬟一眼,也沉声叫了苏苑娘一声。 苏苑娘从沉思回神,朝两个人一起摇头,“我不管,也管,大管事,你去打听下这家大伯人如何。” “夫人” “旁管家,”苏苑娘淡淡道“要是没看到,我就不管了,看到了我就得过问一下,不知仁,无以立。” 这是诗书人家出来的娘子身上才见的天真,这人世间的事情哪儿是那么好管的这世上不公的事处处皆有,岂是她一个妇道人间能管的了的但她上面有爷在,好在有爷在,旁马功心里叹气,脸上却不显,恭敬回道“那小的知道了,这就去打听。” “好。” 旁管事去了,不知为何,管事的一走,三姐却哭了。 “招娣姐姐。”知春惊了。 明夏和通秋也如是,连忙上前,不等她们安慰,三姐抬起袖子胡乱擦掉眼泪,朝娘子道“娘子,三姐心急了,我大姐也在夫家被打过,如果不是我爹带我们过去,我大姐都要被那个人打死了。” 也自那开始,三姐从不叫她大姐夫为姐夫,只叫“那个人”。 “招娣姐姐”见跟铁打的一样的胡三姐哭了,明夏通秋眼里也泛起了水滴,眼泪在眼睛里打滚。 见妹妹们居然跟着一道哭,胡三姐破涕为笑,道“你们别哭,我大姐没事,有我爹娘给她壮胆,回头那个人打她一次,她就回手一次,我爹说了,谁敢打我们姐妹,我们就往死里打回去,打死了不要紧,天塌了有他顶着,那个人被我大姐往死里打了一次,知道自己是会被打死的,现在乖的跟狗一样。” 说到最后,胡三姐颇有些不屑,“有些人就是欺弱怕强,有些当爹娘的,就不配当爹娘。” 知春她们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们都是几岁就被卖了出来,她们见到的,都是卖了女儿养儿子的,没有哪家是卖了儿子养女儿的。 在家里时,夫人有次就说过,一个家要是穷到落到要卖儿女的地步,其实卖一个儿子的银钱就能养活五六个勤快的女儿,但世上只见卖好几个女儿,去生一个儿子养一个儿子的事情,这种卖女儿的不得已,她不体谅,也不同情。 这就是不配当爹娘罢明夏若有所悟,看向了她们娘子。 她一看,知春三姐她们也看过来了。 苏苑娘神色淡淡,见丫鬟们都看向她,她想,应该要说点什么罢 她想了一想,道“有些爹娘是不配当爹娘,三姐说的对,且” “且什么娘子” “且爹娘既然不配了,”真没人管了,“那更要还手了,爹娘不管自己,自己要管自己。” 苏苑娘看着知春她们道。 除了三姐是家奴,知春她们皆是被家里人卖出来的,没有人管她们,往后她们出嫁了,再认回来的亲又能亲到哪儿去,为了往后着想,不单单是她要立起来,她的丫鬟们也更要立起来。 “那打不赢怎么办”明夏嗫嚅。 “打不赢就是死,还是打赢的好。”回明夏的,是三姐。 “没有撑腰的,打赢了也没用。”知春眼睛暗淡,摇头道。 “你傻啊,”三姐脸上已没了眼泪,搭着知春的肩膀豪气道“不打赢也是死路一条,打赢了就是没撑腰的,黄泉路上还多个人作伴呢,换我,我只要一想把打我的人弄死了才死的,我黄泉路上都要唱歌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 69 章 旁马功很快就把消息打听来了, 孟氏大伯一家住在城西,家里摆了个卖针线的摊子,一家人说是打杂工,做洗衣妇,家里人各司其职做着事, 凭此在城里立足了下来。 大管事打听的很详细, 就是觉得有些话不该说, 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小的多找了两个外面经常跑的人打听了, 听说这家人厚道, 乐于助人,虽说是外乡人, 但跟街坊邻居处的来。” 大管事在外走南闯北多年,最是知道一个外乡人到了当地, 没有关起门来过日子反而能得外人两句好话,这不是一般厚道了,脑子也是有点的。 就是不知道有多厚道。 “那是好人了”明夏站在娘子身边, 颇有两分喜出望外。 “是厚道人。”旁马功找的是自己的人问的, 他手底下有一批人常年在城里走街串巷, 经他们的嘴出来的话, 好歹有个六七分真。 “娘子。”明夏欣喜地叫了苏苑娘一声。 苏苑娘看着大管事, “那大管事派人替我去送个信,让这家大伯现下去浚老爷家走一趟” 就知道如此, 旁马功苦笑, “回夫人, 小的斗胆跟您说一句,此事要不等老爷回来,您跟老爷商量下再差小的去办” “你去说就是,当家的那里无碍。”苏苑娘道,眼睛看着旁马功不放。 这是另一个柯管家吗只办自己想办的事,而不替她做事。 “欸,那小的知道了。”旁马功劝过,想起他找他单独说的话,还是应了,“小的这就去。” “你去” “是,您吩咐的事,小的怕有闪失,另外小的在外面也见过不少人,好跟人打交道,小的去也好说话,夫人放心,小的会乔装成另外的人去的,不会让人知道是您送的话。”旁马功忙道。 知道了也不要紧,就是麻烦,还要用到常伯樊帮忙。苏苑娘脑子里已经有对应的办法,但如若不生这麻烦是最好。 “不知道是我们家送的信,会帮吗”苏苑娘道。 旁马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回道“如若真是厚道人,会帮的。” “他们家被闹过。”苏苑娘摇头。 这夫人,兴许没那么天真。 旁马功心中略思忖了一下,道“夫人,这就是小的要亲自前去之因,您吩咐的事,小的会有办法让人去办的。” 让人去,好过夫人亲自出头。 让夫人出了那个头,那就是他的过失了。 苏苑娘沉默了一下,看向这个跟柯管家颇有些不同的大管事,“我能问是什么办法吗” 旁马功又愣了一下,当即失笑,那公事公办的生硬口气好了些许,只见他微微温缓道“也不是什么办法,就是小的想这家人开了针线摊子,我们家是有针线铺子的,临苏城许多人都是从我们这里拿的货出去铺的摊子,到时候我提点一两句,指出条拿货的门路来,他们家会办的。” 说着,他看了看书房里站着的丫鬟,心想这几个丫鬟是夫人身边的人,想来不会出去乱传话罢 心里想着,他嘴上也未停,接道“这也当是我们家给的补偿了,您说,这个法子可行” 她不知道,回头她要问问常伯樊才知道,苏苑娘便没答他的话,问那明显的“那给了门路,他们家不就知道了” 夫人哪是个傻的,可比一般人聪明多了,难怪爷让他对着夫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别生二心,别言不由衷就能让她高兴了,旁马功笑道“回夫人,小的只要表明了不是家里的人,他们就能当小的不是家里的人,夫人,这外面人的嘴,只要关乎生计的,那可是守口如瓶,严的紧。” “是了。”苏苑娘点头,有些复杂,但她能懂,“那辛苦你走一趟。” “您言重了,小的份内之事,没有别的吩咐,那小的就去了。”旁马功笑笑道。 这份大管事的活,如若不是这几天府里恰好有事,他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在夫人面前鞍前马后,让爷知道他把吩咐牢记在心里,这两天太忙没顾上献殷勤,此时能及时补上,也是老天给的时机。 运气可不是时时都在的,旁马功一出飞琰院就跟侄子旁三给他紧盯着送到盐坊的东西,“你盯着他们把东西装好,再给我亲自点一遍,印等到我回来再封,东西你要点清楚了,我回来的时候再指一遍给我看,我要过目。” “大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爷那边说午时就要送过去,我怕赶不及。”旁三跟着他快走的大伯,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没事,耽误不了多久,这事你让人去盐坊那边送个信,说要晚一来个时辰,什么原因有人问到你头上你就说你不知道,有什么事回头我会跟爷亲自去说,还有去接大夫人的事,夫人要是来人,你就说等忙过上午的事,下午家里人就去,让夫人暂时等一会,飞琰院来了人你一定要仔细问清楚夫人的意思,切记千万不能让夫人自己出门,一定要先拦着,等我回来再说。” “大爹,这节骨眼,我去不行吗” “都是当家人的事,得我去。”旁马功拍拍侄子的肩,“你学着点,往后你也得如此,我先走了,你盯着府里,别错眼,万事要过心,要做到凡事心里有数,才能把事做好,大爹给你铺的路有打止的一天,你再往前,就得靠自己。” “三儿知道了。”旁三没再送,目前了大伯远去,一等大伯父远走,他回身就往库房那边大步走去。 待到下午,旁马功给飞琰院送来了库房那边划走的东西的帐目,把先前常伯樊从苏苑娘手里拿走的钥匙还了回来。 “这边是爷拿走的清单,请您过目。”旁马功把帐本双手送到苏苑娘手里。 苏苑娘点点头,朝要接帐本的知春摇摇头,她亲自接了帐本放到桌子上。 “人已经去了,下面有什么消息,小的一得知就给您报信。还有大夫人那边,您看,什么时辰过去合适大爷那边,珉二爷晌午过去了一趟,大爷那边下午开始用饭了,就是送一顿吃两口就砸,砸了又要,折腾了一下午,您看”旁马功这一天下来,一口气也没喘,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这厢嘴巴干的都起皮了。 他说着话时,通秋送了一杯水过来,朝大管事笑笑,“大管事,您喝水。” 旁马功忙欠身了一记,“谢了。” 他端起杯子,苏苑娘等他喝完,方道“家里人忙完了吗有人手现在就去抬回来。” 她答应了福寿堂今天就去抬人。 蔡氏的事,有人知道了就好,放任人一直在外面得罪人遭人耻笑,常家那些要脸面的人就要把矛头对准她不管事了。 不去怪生事的人,却怪管事的人没收拾好烂摊子丢了家族的脸面,这是苏苑娘前世怎么想都没想通的。 现在她倒是想通了,这无非是他们彰显权力的手段而已他们没把生事的人放在眼里,骑到能解决事情的人头上压迫,方才显出他们的高高在上来。 他们见缝插针,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就会无所不用其极来打压你,让你牢记得罪他们的下场,从此你害怕他们,敬畏他们,对他们诸多退让,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 就好似昨日盐坊门边的那句“晦气东西”,她当真了,害怕退缩了,他们就赢了,从此能拿这个到她面前耀武扬威镇压她。 苏苑娘没怕过他们,前世也没有,前世她的诸多妥协让步说来也可笑,不过是想让大家都好过,不过结果更可笑,她没好到哪儿去,常家人最终也没有过的有多好,那个在父亲口中的天之栋才更是惨到妻离女亡,一个临苏城的传奇成了一个涕泪满衣裳的可怜虫。 “抬回来后,如若有族里人同情,可怜大爷大夫人的话,一定要差人来告诉我一声,”到时候好方便把人抬到他们家去可怜,这些人用不着多费心思力气来对付她,把力气花到他们可怜的人身上就好,苏苑娘朝大管事微微一笑,“到时候你们就收拾收拾,把人抬到可怜大爷和大夫人的人家去,我照顾不好,有族里人帮着我照顾,我心里也安慰。” 她这话一出,不止旁从功这大管事愣了,饶是知春她们这些从小跟着她们娘子长大的丫鬟,也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她们的娘子。 “娘子”便是三姐也结巴了,嘴巴张了大圆蛋。 “咳,小的知道了,那没什么事小的就下去办了。”旁大管事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想赶紧退下去冷静一下。 “慢着,大爷那边,等大夫人和小公子回来了,一天三顿,每顿七菜三饭,饭少了可以添,菜不管,一顿只送一次,砸了的话就不用送了,砸掉的碗也记在帐上,月初从大房每月发的月钱里扣,”苏苑娘想着,一条一条把话从嘴里说出来,她的神情很是专注认真,“大爷要是有疑问,就把我的话告诉他们,族亲要是有看法,就替我把人送过” “夫人,”这说什么笑呢,夫人真干出来这事,就要被人说她小肚鸡肠了,旁大管事被激起一身汗,连忙打断夫人笑道“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 他不知道,不过苏苑娘也知道他担心什么,也不为难这替她做事的管事,朝他点头道“那好了,没事了。” 蔡氏在傍晚前就被接回来了,她一回来,常府无端地多了些嘈杂声,飞琰院这边隐约能听到一点,苏苑娘听到,问了一句“是不是大夫人回来了” 还不等知春让明夏出去打听,在外面的三姐就跑回来了,人还在院子里就大声喊道“娘子,大夫人回来了,她说我们府里有人欺负她,她不活了。” 房里的丫鬟们一听,不约而同个个眉头皱的死紧。 三姐跑了进来,喘着气接着禀“娘子,大夫人嚷嚷得东边整个一边都是她的声音,还好我们周围住的都是自家人,要不按她这杀猪一样的叫法,还以为您怎么她了呢。” 知春皱着眉,轻声道“招娣姐姐,这周边住的是自家的亲戚,不是自家人,是什么心思的我们都不知道,娘子怕的就是这个,怕他们事后生事。” 大夫人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我知道,”胡三姐哪能不知道,她耸肩,“他们要是上门来,这下城里又有常家的热闹看了。” 也是我们常府,娘子已经是常家人了,知春无奈地看了三姐一眼,朝她们娘子望去。 苏苑娘已经说过她的办法了,她说出来就是用来做的,是以丫鬟们看她朝她讨主意,看她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没说话。 脸面这个东西,想要它的人就自己顾,不要想着别人来成全。 长乐院夜间又是鸡飞狗跳,后面又有人来飞琰院说大爷和大夫人一道绝食了,当时通秋在给娘子绞刚洗好的头发,一时没想明白,冲口道“不是砸了一次不给送了么怎么还有得绝食的” 来替送话的人传话的胡三姐憋着笑,“是大爷和大夫人嘴里说着绝食,我听大孔哥说,大爷夫妻说话的时候肚子同时咕咕响,我瞧啊是说反话,等着人给他们再送一次呢。” “哄人啊。”通秋摇摇头,不再关心,低下头认真给娘子绞发。 “不过大爷和大爷夫人没用晚膳,生贵小公子倒是吃了,就是没吃几口大爷夫妻俩就把饭菜砸地上了,小公子”三姐说到这迟疑了一下才接道“去捡了一下地上的,被大爷打了两巴掌,照顾他的刘婆婆看不过去把人抱到另一间房去了,刚才大孔哥过来传话,说刘婆婆让他帮着问一声,能不能给生贵公子明日开始另外备着两道菜单独吃。” “好。”苏苑娘点头。 “也不知道等他长大了,会不会记您的好。”明夏拿了剪刀过来,准备替娘子修指甲。 苏苑娘的指甲每过十日就修,今天到时候了,明夏一拿剪刀过来她就知道到日子了,见明夏半跪下准备要替她剪,她道“指甲今天不修了。” “娘子”明夏不解。 苏苑娘不好说指甲剪了就没用了,挠不了人,便摇头重复,“不修了。” “娘子,您要留长指甲吗” 对,苏苑娘点头。 “那奴婢知道了。” 当晚常伯樊又是子夜回来,清晨当他伸手后,背上比昨日还疼,背后那两只手十根指头简直要掐进他的背里去了,疼的他抽气停了身,低下头去看她,小声哀求“苑娘。” 苏苑娘没松手,见他知道收手,她打了个哈欠,道“我要睡觉。” 不行啊常伯樊这是下面疼背上也疼,哪边都歇不下,这厢他鼻尖上已冒出了汗,“就一次。” “半次也不行。” “就一次。” “你莫要说话了,我头疼。” 常伯樊安静了下来,末了,他倒在了床边,苏苑娘这下也没了睡意,趁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背,见到他背上好几道连暗淡的夜色也没掩住的血痕,她朝上面吹了吹,见她一吹,他的肩就抖动了起来,不由咯咯笑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 70 章 常伯樊转头,瞧见了她快活的样子。 她的笑脸, 就像黑夜当中冲破黑幕的那把火, 眼睛就像晨间青草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那样干净明亮。 他定定地看着她, 直把她的笑脸看到停滞,才回过神,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她的嘴一口。 苏苑娘的头倒在了枕头上, 合上了眼,嘴角无意识地翘起, 露出了尚还残留的笑意。 “不闹你了, 睡罢。”常伯樊翻过身,把她散乱在她脸上的发别到耳后, 轻声道。 “疼吗” “背上吗不疼了。” “骗人。” “是不疼了。” “你叫人给你上药, 找知春拿。”她有澜大夫给的金创药。 “好, ”看她蠕了蠕嘴, 要睡的样子, 常伯樊把被子拉过她的肩头盖好, “你睡。” “下次别了。”她累。 “好。”常伯樊百依百顺,看着她睡了过去, 这厢他已无睡意, 心中情潮也已散了一半, 头贴在她脸侧拉着她的手想了一阵事, 方才起身。 到了外屋开了门, 他的长随和她的丫鬟们都到了, 常伯樊让南和进来“你们在外面等, 南和进来。” 南和进来后,常伯樊方想起药的事,披上外衫道“你叫知春进来拿一下药,外敷的。” 南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就里,等叫来知春要了药,等到知春被挥退,爷把内衫都脱了,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着药,南和心里百爪挠心,很想说一句什么,但对着爷他可不管开爷和夫人的黄腔,便生生忍着。 这夫人也太厉害了,把爷的背不止挠花了,连血都见了,看夫人那冰清冷淡的样子,可是一点也看不出她还有如此火烈的一面。 南和忍着没出声,常伯樊也没有说话,赤着上身坐在凳子上让南和上药,心中想着事,南和却没有主人那般的沉的住气,等到快要上完,他憋不住道“爷,下次可得轻点,这天气热了,您在外出的汗又多,这背上的伤又不轻,汗一浸,捂着容易捂出脓来。” “这不上药了吗”常伯樊淡道。 对,是上药了,南和一听爷这口气,就闭嘴了。 得了,护着呢,这时候最好是一句不沾好的话也别说,挑那最顺耳的说才是好,是以南和嘻嘻笑道“是呢,夫人心疼您得很,这上好的金创药,闻着味就知道是顶好的,我看就是福寿堂都拿不出这样的成色出来卖。” 果然,他们爷笑了起来。 常伯樊看了擅讨巧的长随一眼,笑了笑,道“夫人怎么对我,夫人说了算。” 他带笑看着南和,南和却被他们爷这眼睛看的颇有些不安,连忙道“对,对,是这样没错。” “我都没说什么,你们就别有意见了。” “嘭”地一声,南和跪到地上,颤声道“南和不敢。” 常伯樊点点头,当是知道了,起身自行穿衣裳,也没叫南和起来。 他没叫,南和也不敢起,直到爷自行把衣裳穿好叫起来抬水进来行洗漱之事,这才起来,这下战战兢兢做着手头的事,不敢再行胡思乱想了。 苏苑娘起来不久,旁马功就随着早膳一道进了飞琰院,这次他没带人,一个人来的,跟苏苑娘说着这一早府里的事。 长乐院那边的早膳送去了,大爷夫妻这次是用了早膳才摔的碗,脾气发是发了,但饭还是吃了。 大夫人说身体不舒服,叫人煎药,还叫人把她从福寿堂带回来的百年人参切两片出来炖鸡煮了。 生贵小公子的早饭也用好了。本来是备着分着他和大爷夫妻俩各自一边用的,但菜一上,大爷那边叫了生贵公子过去,用少了两道菜发作了一番,等菜补齐了,生贵公子在父母身边没吃两口,刘婆婆把他带回去去把饭菜热了又让他吃了一次,方才把这早膳用齐了。 昨日孟家大伯的事也来了消息,昨日浚老爷夫人回去果然被打了,打的还不轻,这家大伯过去的时候,人脑袋都破了,只剩半口气,当夜就被大伯一家拿板车拖到了福寿堂,现在人还昏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隔壁住的堂叔家昨晚也来人敲门问大爷夫妻怎么了那般大喊大叫,他回了话,打算等会儿府里没事亲自上门把情况说一下,省得各家亲戚对府里有什么误解。 还有府里下人和长工的涮选这两日已弄好了一些,飞琰院和库房的人家主已经吩咐过由他选好人让夫人定,他今日把已造好的花名册拿过来,先让夫人挑着看。 旁马功一到,静站着等当家夫人用完膳,一等她用完,尽他管家之责,事无巨细把府里之事皆一一道明清楚。 他说的时候,知春她们听着,眼睛睁了又瞪,瞪了又睁,三姐本欲要插嘴,被她们娘子一个冷淡的摇头止了话,不敢再做那插嘴的事,三姐不敢,知春她们更不敢了,等到大管事说完也不敢轻易说话,赶紧看向她们娘子。 “当家找你说了让他们搬出长乐院的事了吗”苏苑娘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方才开口。 娘子总算说话了,由三姐带头,房里的丫鬟又齐向大管事看去,眼巴巴地看着他。 “还没有,家主忙,等忙过这几天,小的就去问家主的意思。”站在前面的旁马功沉声道。 “没定之前这几日就先这么着,大夫人想吃参就吃参罢。”要炖百年参鸡吃,这是还不知道手里的那根参只有十年份罢蔡氏爱夸耀,苏苑娘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到了这个境地,她这份心还存着。 可能这就是她最后的一点脸皮了,更要抓着不放,苏苑娘有些懂她这个庶嫂了,至少要比前世更明了这个人是何模样。 “是,小的会让下人按您的吩咐去办。” 这个旁管事,名字仔细想想是有点印象的,知道他是给常伯樊做事的人,但他这么能干,她怎么一次也没见过苏苑娘想着,嘴里接道“那婶子家娘家的人还说了什么吗要是缺银钱,我们家就补一点。” 知春她们一听,松了口气。 旁马功道“没说银钱的事,半个字也没提,小的听他们家那儿子话里意思就是过来说一声。” 苏苑娘沉默,过了片刻,她道“过来一趟不容易,既然找上门来了,麻烦你帮我多走一趟,别的我也帮不上,你帮我去福寿堂那里放二十两银子。” 找上门来说,应该不止是说一声这么简单,这人都抬到福寿堂救命去了,都出人命了,家里乱的很,这时候家里分个人出来报信,多少带着求救的意思,没说出来,可能就是要脸面,张不了那个嘴。 人不是她的娘家人,但这事是她多管闲事请人去的,她出不了人,那就出点银钱。 “小的知道了,等会儿就去送。”这夫人,是个善的,虽说有点妇人之仁罢,但主家仁善,这就是福气,旁马功连忙道。 “你派个人去就是了,不用亲自去跑,这两日辛苦你了。” “您客气了,这是小的份内之事。”旁马功是自由身,跟小伯爷签的只是十年的长契,他心想可能夫人知道他不是家奴才这般对他客气,但此事极好,小伯爷的夫人不是盛气凌人的贵妇,他能做好的事情就多了。 “亲戚来问大爷的事,你就按昨日我跟你说的办。” 不敢,但旁马功嘴里应的很干脆,“是。” “人手的事,我看看再答复你。” “不急不急,这只是先清理出来的一部份,小的先送过来让您过过目,也好心里有数,府里回头各处还要送些人进来做事,还有那极伶俐能干的没进来,等人都差不多定了,到时候您比较下,细细挑好了再定也不迟,夫人,这事不急,府里现在的人还能用一阵。”旁马功忙道。 “你有心了。”前世柯管家可不会这般细致,有事了只会唉声叹气着看着她,好像是她用一己之力把整个常氏一族弄得那般糟糕,别人犯了错就是她的罪一样,末了焦急万分催促着她补救,本来不急的事,他也能弄出十二分的心急如焚来,让她跟着担忧害怕。 这个旁管事却是很不一样,凡事有条有理,该她的事就请示,该他的事也不推托,可谓是写实了“尽忠尽职”这四个字,也不知道常伯樊从哪里弄来的。 “哪有的事,如小的刚才所说,份内之责,还请夫人不要与小的这般客气了,今早的事就这些了,您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小的就出去办事去了。”旁马功能得到小伯爷今日的赏识,把他提拔到府里当大管家自己靠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不敢拿乔,这厢把事禀明了就准备出去赶紧办下面的事。 “去罢。” “您到时有别的吩咐,就差人来叫小的,小的先告退了。” 苏苑娘颔首,看着人退下。 等人风风火火地从书房出去了,三姐知春她们走到门边看,过了片晌,明夏回过头,朝娘子羡慕道“大管事可会做事了。” 通秋点头,回来给娘子拿茶,细声道“都不用您去大堂坐着传人过来问了。” “这是本该的,要我去召才来的,才是不该的。”苏苑娘接过茶杯,掀开杯盖,垂眼看着尚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谁知道常家已成今日的模样了呢。” 凉得只剩一口热气未散,如今也不知这口热气会不会散掉,她自然是愿意它早散尽凉透了好走,但上辈子常伯樊都没让它倒,这世怕是更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 71 章 这日常伯樊未归, 傍晚差人回府道今晚不回了, 让夫人不用等他, 早些歇着。 没等过的苏苑娘一听,若有所思。 回来后, 她还没等过他。 她到了时候就去睡, 没有等过他回不回,真是一点也不累人。 往后也不等了。 为此, 苏苑娘晚上多用了半碗饭, 吃完一想早上也不用被人烦,趁着高兴,又多喝一碗汤。 看娘子高高兴兴,胃口大开的样子, 知春和明夏面面相觑, 等侍候娘子洗漱更换衣裳睡下,到了外屋, 明夏悄声跟知春道“春姐姐,娘子高兴是因姑爷” 说什么呢知春横了她一眼,明夏当下立马握住嘴。 “不是, 娘子高兴就是高兴, 哪来那么多理由”知春点了点她的额头,警告道“在外头半个字也不许乱说, 外头有多少眼睛盯着我们你可知道出了事, 见不到娘子, 你也别怪谁心狠。” 了冬就不见了, 明夏收了脸上的轻快,点头不已,又道“春姐姐,我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想好好侍候娘子。” “没说你有心思不好,只是这心思要用到正道上。”知春看了看收拾脸盆脚盆的三姐和通秋,回头道“姑爷的人你也知道有多厉害,娘子都教通秋学着三姐点了,你也别差了,别耍鬼聪明,这家里的个个是人精,哪个看不穿你学着三姐点,多跟府里的人交好,娘子都没在这个家里端着身份,你也别觉得这府里的是粗人,看不起他们。” “春姐姐,我哪有”明夏急得直跺脚喊冤。 知春冷道“你有没有,你心里有数,是谁说的不屑跟他们计较他们是姑爷的人,轮得到你不屑吗” 说到这,知春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太看重我自己了,以为受了夫人那么多指点,随娘子过来不说别的,至少庶务上我是能帮着娘子一些的,可你看看,这阵子哪一桩事我是能站在娘子前头的” “是他们家太野蛮了”明夏的话在知春严厉的眼神中慢慢小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道理,不如让道理在自己手上过一道,”知春摇摇头,“夫人教的,我算是明白了,你要是不服气,明天有事你帮娘子出个头试试你要是做好了,我叫你夏姐姐,行吗” 明夏立马摇头,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她不行,她怕。 “那夫人要我们跟过来又何用”见三姐和通秋放好了水盆走了过来,知春也没止嘴里的话,跟明夏接道“夫人看重我们,是要我们帮娘子做她不好出头的事,结果呢你也看到了,是娘子冲在我们前面,回头等夫人知道了,好,现在是三姐换上了了冬,哪天会有另一个三姐换上我,你呢你觉得你能比过我们以往你躲在我后面,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只管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可没有了人替你撑腰,你凭什么去不屑谁” 明夏被她说的掉眼泪,她小声哭道“春姐姐,我没有不屑谁。” 胡三姐走过来听到她被知春提起,本来要说话,一听明夏这话出来,她尴尬地别过了脸。 她昨天被知春拉住跟姑爷的人别苗头,后面明夏也知道了,姑爷的人进出的时候对着他们翻白眼,姑爷的人乐呵呵的一句话也没说,当没看见似的,这退让反而让明夏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更大了。 胡三姐是后来的丫鬟,跟这三个妹妹处的时间不长,感情也不深,不好说什么,更不好跟明夏说有些人的刀子是藏在笑脸后的,他不跟你计较,不是不计较,是等着那个能对你一刀毙命的机会。 能跟在姑爷身边的人,岂是简单的得罪了他,谁知后面有什么在等着你。 姑爷是对娘子疼爱,因着这个,府里抬着她们这边的下人一点,可那只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来有回的事,并不是抬着你一点,你就真的高人一等了,都是当下人的,有谁能比谁要尊贵 胡三姐看出来了,但不好说,还想着等时间长一点,相互之间熟了一点,跟知春妹妹提一嘴,没想知春妹妹就先提出来了。 “你有,但你也是为我出气,我知道,”知春看她哭的小声,很是可怜,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轻声道“我说你,我也伤心,怪我没做好自己,还没带好你们,不过不要紧,我往后带好头,你也不用替我出头了,回头等南和旺富大方这几个哥哥回来了,我替你找个时机,你给他们示示好,当是赔罪了。” 明夏被她说得抽泣了起来,低着头眼泪婆娑,“春姐姐我知道了。” “好了,听话啊。”知春抱住了她。 通秋在一旁什么也没说,默默掉眼泪,胡三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其后咧开嘴笑了。 这几个妹妹,喜欢哭,但好有意思。 这日早上没见常伯樊,苏苑娘早上起来没一会儿就到了中午,中午旁大管事过来跟她说常家有几家人家起了纷争的事,也没影响到她的高兴,反觉得常家这吵架吵的热热闹闹的,真是有人气。 而且人家没告上门来,用不到她出面,没她的事儿,这就更让她高兴了,是以听完大管事说完那些因恩科的事大吵大闹的人家,见他没说的了,她忍不住高兴对知春道“给大管事泡杯新茶。” 仙人峰的早春茶,她爹爹喝了都说好。 “是,大管事,您稍等。” 旁马功也客气,双手合揖,朝这大丫鬟拱了下手,又转向苏苑娘致谢“多谢夫人赐茶。” 苏苑娘摇了下头。 “这些事小的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就来跟您说了,其中真假也没去仔细打听,事后要是有所出入,还请夫人见谅个。”旁马功为人谨慎,从来不把话说死了。 “没事,该吵。” “呃” “这银子该花的,”苏苑娘看向旁管事,旁管事一身的谨慎稳重,看得出来是个见识多广之人,但他身上饱经沧桑的气息也甚重,想来半生也经历颇多罢想来他知道的应该也多,就是不知道他懂不懂这点,“以前也有过制科,但常家去过几次” 旁管事没明白,低头作洗耳恭听状。 见状,苏苑娘道“我也不知道仔细的,只知以前皇帝陛下加恩科能及时赶去的人家甚少,只有那消息灵通的人家才能在得到消息后赶到京城赴考,后面知道的人家就晚了,临苏离京城遥远,以往我们往往等到收到消息再赶到京城,那时候恩科都已经结束了,据我父亲曾与我说过的,自从太帝举制科以来,常家只有在祖上那一辈及时赶到过一次。” 那次听说考完之后,那几位常家的爷有一个是当天突然暴毙,另外两个祖辈接着也没了,说词是赶路赶得太急,路上累伤了,一考完就大病,一个也没留下。 苏苑娘这几天也了悟过来,前世她不知道有此事,可能就是常家没收到这个消息,根本就没有此事发生。 至于这世常伯樊怎么就收到了,兴许有别的原因罢。 现眼下,随着时间往前走,她此生与前世不同的事已多了起来。 “那一次之后,常家每一次去都去晚了,今年要是能赶上,哪怕仅是参考,也是不一样的,”苏苑娘朝旁管事细道,“这是恩科,就是落选了,大家也知此人是在天子门下考试过的人,这便在家族之外又多了分身份地位,等天下知道的人多了,以后行事就要方便很多。”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在天子门下考试过的世族出身的子弟。 “这个机会若是赶上了,五万两也是使得的。”同参加一年的制科的学士就会被同称为同门,便是自己落选,这些同门中间也会出宰相大臣,位列一等,岂是一般的同门能相比的。 苏苑娘从小在她爹爹跟前耳濡目染,这些事再清楚不过,她以前还当这是天下人谁都知道的事情,等到后来才发现,世家就是世家,普通人家就是普通人家。 便是世家,还有耳目灵通不灵通,式微与兴盛之分,常家以往式微,耳目不灵通,加起来才是它在脱了爵位后,一年比一年往下沉的更快的原因。 “他们回去算算日子,想明白了,觉得不可惜都难。”现在才四月下旬,六月的恩科,路上稍微赶一点就能安然到达京城,到了就是耳目灵通的上等世家中的一员,凭白就能被人高看一眼。 旁马功马上就懂了她的意思,不用她细说就明白了很多,之前没想到的事这下皆想到了,不由大惊失色,当下一个巴掌拍到腿上,道“小的总算明白为何闹的这么大了,这次去了要是能赶上,不是爷也是爷了。” 这话说的直接,苏苑娘笑弯了眼,点点头。 是的,去了,赶上了,不是爷也是爷。 这一次,常伯樊给他们常家找了条大活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 72 章 大管事一走, 苏苑娘用过晌午饭不久, 就见常伯樊身边的小厮大方回来报,明早一早,上京的人辰时准时从府里这边走, 让夫人吩咐好管事, 准备好送行的鞭炮,另又道, 明早还会请亲家老爷过来替常家赴考的学士送行。 她爹爹也要来苏苑娘这一下连瞌睡都没有了, 精神一振,朝大方点头“我知道了。” “小的还有信要送,那小的先走了。” 大方回府给夫人送了爷的话, 片刻也未久留,马不停蹄出去了。 苏苑娘叫来管事, 让他准备好明早送行的东西, 旁马功忙问“可要备祭品” “按三荤六素备一桌,再献一头猪头。”有荤有素又有供头,喻意十全十美,这是贵门小祭的规,也衬得起这一趟上京的人了。 “小的知道了,这就去备。” “不忙,让厨房明早多准备点早膳,送完人, 兴许要留人吃顿饭。” “欸。” “那你去忙。” “是。” 旁马功走后没多久, 又有下人来了飞琰院报有亲戚上门找家主, 家主不在,又说要见夫人,苏苑娘一听这人是昨日去过盐坊的人家,想来这人是过来说情的,好在来人是男客,她不方便见面,便高高兴兴跟传话的知春道“你替我去走一趟,跟人说当家不在,我不方便会客,回头等到当家的回来,我就把他来了的事情告诉当家的,让他有什么话尽管留下,我定会一五一十给当家转达。” 娘子这话说得可是大方极了,原来话还可以这样说的,知春有些好笑,随着来报信的下人前去前院传话去了。 等知春传话回来,送走了这一波,没想没多久,又来了另一波,苏苑娘如法炮制,又让知春去送走了一波。 等到晚上,在送走了三波人后,居然有了女客上门,还是苏苑娘认识的,是前面来跟苏苑娘讨主意的吕兰芬。 这风口上来,苏苑娘心想这兰芬嫂子不是来说情的罢又想指不定是人家来问之前的事的,自己还是别把人想岔了。 她是喜欢这个看起来不畏事,很是精明练达的堂嫂的,有意跟人多亲近一分,便让人请进了飞琰院。 这厢吕兰芬进了飞琰院,见到一看到她脸上就明显起了欢喜的苏苑娘,脸上顿时起了臊意。 “您请进。”苏苑娘在书房门口等的人。 天黑了,她怕客人看不见路,还让三姐她们屋里屋外多点了几盏灯,飞琰院此时灯火通明。 她脸上虽未起明显的笑容,但灯光下,她迎客的欢跃之情已表露无遗。 这小当家夫人,是极喜欢她来的,被人喜欢,吕兰芬不免有几分高兴,于是这前来之意更是说不出口,和这小堂弟媳妇热络地问了好,又问她这几日在家里可呆的习惯。 苏苑娘上辈子就在这里过了很长的日子,这世重来,却是有太多不同的地方,要忙的事也多,在常府她有习惯的地方,更多的却是不习惯。 但这些是不便与人外道的,她便挑了能说的与吕兰芬道“是习惯的,每早过问过一遍家事就到了晌午,等到午后若是没什么事,我还能读读书,画一会儿画,只是最近家里事多,倒是很少有空下来的时候了。” 苏苑娘以前是会跟不太认识的人说这么多话的,只是多活了一世,她已明白,路要人去走才能走出来,话要说出来才有人知道她的意思。 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靠别人去猜,还不如自己说出来。 她还是不习惯多话,现在不如挑自己喜欢的人,多说说,多练练,往后会愈来愈习惯的。 “可不是,家里这两天可不少忙罢”吕兰芬带出话来,脸上笑容不减,但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 人家一看就是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小娘子,她心不纯,倒是落了下乘了。 “是忙的。”苏苑娘点头。 “听说是上京加制科的事,这事可不小啊,家主能这么早收到消息,可真是有本事。” 苏苑娘点头。 “那个,咳,”在她清澈的眼神中,吕兰芬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意,“弟媳妇,这人真是定下了呀我听说族里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这事非同小可,我看很多不知道的族人也是符合条件的,可惜就是事先不知道” 她在苏苑娘清明干净的眼神当中止了嘴,着实不好意思再往下说。 这位嫂子不是过问之前的事的,原来还是为求情而来,但苏苑娘发现她还是不讨厌这个嫂子。 可能是这位嫂子对她有善意罢。 苏苑娘无法讨厌一个对她有好感的人。 “我不知道当家之前知会了多少人,不过想来他有他的考虑,他是族长,能知会的人定会都知会到,”常伯樊对家族对族人的维护与器重从未少过,这一点,苏苑娘作为一个被他牺牲掉的人是再明白不过,“再来,临苏离京都遥远,最好是早定下早奔赴上路,方才不会错过日子,不留遗憾。” 见兰芬嫂子脸上笑意淡了,一派若有所思,苏苑娘依旧温淡不变,温声轻道“这次定下的人是谁您也知道了我家当家的那心思考虑的皆是族人的福利,这次是这三个族人受益了,下一次有这样让族人出头的机会,他还是会全力以赴,还望嫂子等诸亲莫怪他考虑不周,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何况是这种只有三个人的机会。嫂嫂,不说别的,我只说一句,这次要是能送出三个人,就是常家天大的福气,族里人可以只想着为何不落到自家头上,可当家做主的人,只想赶紧抓住这个时机,趁来得及送出一个是一个,到底是谁,哪有那个时间让他去细细考虑,让所有人都满意呢” 前世他就是为常家什么都没有了,他们也还不满意,可是他们就是把他剥皮刮骨,没有替他们筹谋的人,他们花完眼前从他手里搜刮到的富贵,后面还有什么呢 是这个道理不假,吕兰芬叹了一口气,看向苏苑娘,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哪还有什么不懂的唉,我来意想必你也清楚了罢我是替家里大伯来的,我们大伯家里有个读书郎,年纪不大,就是小了一点,可能就没让领去,之前还想兴许还能跟着去长长见识,现在一想,这机会难得,还是让有点把握的人去的好,这真中了,对我们家也是好事。” 也是一荣俱荣的事,为了大局着想,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吕兰芬也知道,回家这么一说,该闹的还是会闹,这么好的机会,谁不可惜,是她她也觉得心疼,好好的荣华富贵就从指缝间溜走了,一时之间怎么可能想得开。 “弟媳妇,你看,天也黑了,我就不久留了,我家当家的还等着我回去开饭,我就先回了啊。”吕兰芬这次答应了过来走这一趟,这么大的事,没办成回去了肯定会落埋怨,但她这次却不想过多的纠缠这当家弟媳妇,心想还是给这善性子的弟媳妇留个好印象罢,往后也好来往。 “我送你。” “不用不用,你留步。” 苏苑娘还是送了她到飞琰院门口,等人远去,她方转身,心中那明天就能再见到爹爹的喜悦淡了些许。 她跟兰芬嫂子说的话都是真心话,等说出来了,她也方真正懂得,原来常伯樊无论怎么做,他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这世上没有鱼与熊掌都能兼得的事情,保全了这个,必定要牺牲另一方,而在家族和妻儿之间,那一世的他,选择了人多的家族。 而没有家族,就没有他,也就没有他的家存在,那两难的择绝,他在下决定的时候,想来也痛不欲生罢 原来这就是苦难的滋味,难怪他哭的那么伤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 73 章 因接待那位嫂子, 苏苑娘这晚的晚膳用的比平日晚了些许,她刚用好饭, 站在画架前端详前些日子才将将打下构图的画, 就听外面热闹了起来,只听有人在外面沸腾欢跃道“夫人, 爷回来了。” 知春她们匆匆出门迎人。 苏苑娘看看通秋刚磨好的墨,可算是找出了她一幅画一个月也画不到一半的原因,事儿太多了。 “苑娘。”就在苏苑娘慢条斯理拿白纸覆盖她的画之际,常伯樊从外面走了进来,喊着她。 苏苑娘抬头, 看到了他笑意吟吟的脸,他看起来很高兴,连眼睛也带着几分笑意, 闪烁着明亮的光。 常伯樊快步走了过来,探过她的手, 掀开白纸看了一眼,道“怎么不画了我扰着你了” 苏苑娘侧头看他,这厢知春端着茶水过来问“姑爷,您可用过晚膳了” “这”南和接过她手中的盘子, 朝知春笑笑, 转脸看向了他们爷, 方小心地与夫人道“夫人, 爷今晚还没用, 说想回来跟您一起用, 昨日都没回来,一天都没见着您。” 苏苑娘转头看人,常伯樊笑而不语,眼睛定定看着她。 “我用过了。”苏苑娘道。 嘶 南和一听,嘴角下意识一抽,倒喝了一口气。 这夫人,莫不是真是个傻的,明摆着送上门的讨好人的机会都不知道掌握。 他是看不穿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人了,又精又傻的。 “那看着我用,”夫人不客气的话后,常伯樊却是接着笑道“你画画,我在旁边用膳。” 看着她,他也能多用几口。 “不画了,我和你一起,就是吃不了几口。”苏苑娘挽上了他的手,与他道“等我和你一起用完你的饭,你和我一起看看我的画,这几天我就动了两笔,今晚还是要动两笔,要不耗下去,纸都要起毛边了。” “是了是了。”常伯樊点头不已,看着她的眼里满是笑意。 南和和另两个小厮见着,心中震惊不已,要知此之前,就是在大门口,爷还怒不可遏地斥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帮工,满身让人窒息的怒意,与现在这温软柔和之态,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时,常伯樊转头,“南和,你们跟我跑一天了,也下去歇息罢,下面的事,夫人的丫鬟会伺候。” “是,我知道了,爷,您跟夫人好生歇着,我就先旺富大方先走了,明早就来。”南和笑呵呵地回话。 等知春送他们出门,南和比平时脸上多带了两分笑,走动间嘴里连说了好几句“劳烦妹子辛苦妹子了”,身段比往日的有礼还要软上了两分。 知春听着高兴,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把人送到门口,回来的路上想起这份脸是因姑爷给娘子的,她脸上的笑就止了。 她得沉住气,不能人捧着两分就飘了。她是娘子身边的大丫鬟,她显得傻,就是娘子的傻,因着她,这些人事先就会轻看了娘子几分。 进常府这些日子,知春看明白了,常府的人,无论上下,最是会看人下菜碟。其中尤以姑爷身边的南和小哥为最,他鬼精鬼精的,这个哥哥,眼睛一眼看过去,眼里的每个人他都能立马分出三六九等来,谁能得罪谁不能不得罪,这府里怕是没有比他更门儿清的人。 他厉害,更可怕,更是要防着,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得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和明夏通秋是夫人派过来帮娘子的,她们不是姑爷的人,是娘子的人,是要帮着娘子的,最忌被姑爷的人带着走。 回去的路上,知春仔细想着她要提醒妹妹的话,等走到姑爷娘子用膳的雅室外,听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吓了一跳,连忙加快了步子进去。 一进去,却见姑爷在喂娘子吃的,她连忙飞快别过脸,正好她看到了站在一边的三姐,更赶快朝三姐走去。 胡三姐见到知春来了,调皮地朝知春挤了挤眼,又看了看娘子他们,示意姑爷和娘子可好着呢。 三姐也太不怕事了,知春无奈,朝三姐摇摇头,示意她规矩点,便站到她身边,眼观鼻,鼻观嘴,安静等候吩咐。 苏苑娘刚坐下就被常伯樊喂了一口点心,这还没吃完,常伯樊又捏了一块往她嘴里送,她连忙推开他的手,扭过头躲到一边。 常伯樊笑了起来,端起他喝了一半的茶,等到她扭过头,笑道“来,喝口茶润润。” “知春,你去看看饭菜,”苏苑娘就着放到嘴边的茶喝了两口,朝知春道“荤菜不要太油腻的。” 之前明夏和通秋就去厨房拿晚膳了,知春听着刚应了一声“是”,又听娘子道“你赶紧去,赶紧拿回来,不要那费时的菜,拣几样快的端过来就是。” 这要多耗一会儿,她肚子就要饱得难受了,苏苑娘看知春应声去了,回头又对常伯樊重申“我不吃了,点心晚上吃了膈着难受。” 说罢,又连忙补道“饭菜也不用了,我刚刚用过,比平日还多用了半碗,肚子还胀的难受。” “多用了半碗”常伯樊挑眉。 是的,苏苑娘点头不已。 “苑娘胃口还不错嘛。” 是的,苏苑娘点头,这次仅点了一下她就犹豫了,看着常伯樊的脸有些犹疑不定。 好像有哪儿不对。 “那为夫回来了,想必苑娘胃口会更好。”这时,常伯樊道。 她就知道有哪儿不对。 苏苑娘不点头了,沉默了一下,回道“已经好完了。” 你回了,便好完了,明后天他要是还不回来,她胃口兴许还能接着好两天。 常伯樊这调侃说完,得了她这么一句话,顿时好气又好笑,这个活宝,还真敢当着他的面说没他回来她就吃的好。 气是气,但更好笑,常伯樊抱过她,把她揽到身前放到腿上坐着,哭笑不得问她“我昨天没回来,你就不想想我问问我去哪了” 不想,也不想问,苏苑娘刚要摇头,想到他可能是安排上京的事去了,这事她得知情,要问。 “你去哪了”她便道。 还真问了,常伯樊挑了下眉,好笑地碰了下她的脸,道“去安排上京的人手去了,昨晚有点事要忙,一夜没睡,就早上在轿子里打了个盹,你看看我的眼皮是不是青了” 苏苑娘仔细看了看,摇头“没有。” 常伯樊气笑,“怎么没有你仔细看看。” “你年轻,好看,等到老了,不睡觉才会青眼睛。”苏苑娘跟他道,不是所有人不睡觉就会青眼睛的。 年轻,好看的常伯樊简直就是要笑死了,他把人抱到怀里,埋在她的脖子里大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又笑了,他也是有些傻的,但人笑要比人哭好,比起他的哭,苏苑娘更愿意听见他的笑,是以就是有些不适,还是坐在他的怀里不动,任他抱着她。 许是笑就是令人开怀的,听着他欢畅的大笑声,苏苑娘不知不觉也扬起了笑脸,转头去看他。 没事,以后会更好的,这次她知事了,知道威信与威严是要通过解决完成一件件事情才会有的,她不会避事,会自己帮着自己,也会帮着他在常家与常氏一族建立起他的威信与权力,到时候就没人为难他了,等到他娶下一个妻子,就没有人敢拿他的妻子威胁他了,他也不用牺牲自己的妻儿顾全大局了。 一切都会好的,苏苑娘看着他,心想,他们都会好的,她会有不用去与诸多人周旋只做自己的快活日子,他亦会有贤妻娇子围绕的好日子。 这厢,看着她脸上因望着他而起的笑,不知为何,可能是高兴到了极点心中就会酸楚,常伯樊鼻酸不已,想哭,他抬头看着她的笑脸,想问她是不是有点喜欢他了,但话到嘴边,他迟迟问不出口,末了他凑过头去,在她的笑颜上亲了一口。 他真想她永远带着这样的笑容,在他身边过一辈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 74 章 这夜苏苑娘睡的很是实沉, 就是早早被人叫醒,睁眼一看是常伯樊的脸,当下就别过了脸, 把头埋到了枕头里。 “苑娘, 要起了。”常伯樊在她耳边轻声喊她, 话里带着笑意。 钻到耳里的气息热呼呼地让人心生痒意, 苏苑娘头往枕头里躲的更厉害了, 直到听到常伯樊道“家里要开门了,你可要跟我去前面见客” “要去。”要去的, 苏苑娘在枕头里闷闷道。 “娘子,可要喝点热水醒醒神”知春在内外卧间的圆门前翘首相待,未得吩咐不敢进来。 苏苑娘转过头来, 又看到了常伯樊的脸,等她坐起等水, 见他也靠着床头坐下,一派好整以暇要跟着她一道的模样,惹得她不断用余光看他。 他好生的闲。 等漱过口,喝了两口水,常伯樊就出去了,见到人走了, 苏苑娘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好景不长, 她刚梳好头, 常伯樊就披散着头发就进来了, 边走边道“苑娘,给为夫束发。” 苏苑娘眨眨眼,不等她说话,丫鬟们就拿了梳子过来,人也至了她面前,不多时,梳子也跟着到了跟前,眼看人和梳子都到了,苏苑娘犹豫着拿过了梳子,往片刻间就自行搬来凳子,已在她前面坐好的常伯樊头上梳去。 “娘子,大管事派人过来说,大门已经开了,族里的亲戚们已经进门了,老寿公常文公叔祖带着家里的老少是第一个登门的。”刚梳个开头,三姐就进来报。 那个族里的老祖居然早早就到了,苏苑娘连忙梳头。 “不急,”常伯樊开口,他略侧过一点头,朝后道“苑娘,文公叔祖爷是来送孝文弟进京。” “你不急”闻言,苏苑娘的手慢了一些,问。 “离辰时还早。”这不还有一个时辰。 “去晚了,会有人说你。”也会说她。 “叔公不会,”常伯樊朝后伸手在她腰间拍了拍,他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家这位长寿的老祖是通情达理之人,其品德高尚令人景仰,对小辈从来爱护有加,从不置喙小辈错处。” 说是这样说,但他也从不管小辈之事,他凡事都不插手过问,前世就如一个方外之人一样,因他出现的少,苏苑娘对他都没有过多的印象。 这次倒是出乎意料已经见了他好几次了,再多两次,要比前世近十年间见到他的次数还要多。 “听说他不是很喜出门”苏苑娘见他不急,便也不急了,为他梳着发,见他今日穿的是鸦青色的礼服,手上什么也没拿,便道“礼冠呢” “南和手里,放在隔壁,”常伯樊道“苑娘,你给为夫挑一个。” “不是连着一套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知春,你去问问。” “是。”知春去了,去外卧说了两句话就进来道“娘子,南和哥已去拿了,说这就拿来。” 苏苑娘颔首,这厢又听常伯樊道“可是岳父和你说过文老祖是不太喜出门,不过,他只是不喜而已,能让他出门的人也不多。” 只见他回头,与她笑道“就像这几年间,与我曾经相识之人叫我去吃酒聊天,我是万万抽不出那等闲时间的,但苑娘要是叫我,就是在千里之外,我也会连夜赶路来见你,这喜与不喜,说来也不过是值得不值得,愿意不愿意之分。” 值得,那就是外面下着刀子也会出门;不值得的话,那是半步也不愿意踏出那个门。 他这话说的让在一旁静侯伺候的明夏与通秋脸都红了,这时她们娘子却是一脸沉思,梳发的手都慢了。 少间,苏苑娘的手快了,她想明白了,“有利可图,就出来了。” 与他无干的,他犯不着。 这样的老祖,不拿身份欺压人,无为都算的上有为,于是上世直到他死后,身前死后,他得的皆是清明赞誉。 “娘子”娘子说话太不客气了,知春当下惊呼出声,竟忘了姑爷在着。 常伯樊笑着,看了冒出了一步的知春一眼,见人吓住收回腿忙不迭往后退,随即收回眼,淡笑道“苑娘言之有理,你可知,就是背着千年壳的乌龟都有软肋,何况人乎可是” 苏苑娘点头,“是的,爹爹曾与我说过此番的道理。” 像爹爹,爹爹的软肋是父母兄弟、妻儿家小、知己好友,这些结合起来,合成了他的软弱,他在乎、顾忌的太多,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强横的枭雄。 后来,娘亲没了,她就成了她爹爹最大的软肋,于是心灰意冷的爹爹哪怕病入膏肓,也要拖着残躯去京城为她谋求一条能保她后半生的后路。 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谁都能成为她的丈夫,而为她牺牲性命在所不惜的男人,只有她父亲一人尔。 “对了,”说到岳父,常伯樊笑道“还没来得及与你说,岳父说辰时中到。” 爹爹已经跟我送信过来了,就在你让人给我送信来不久后,苏苑娘心里想,能与你说的事,爹爹也会告诉我,但一说到她爹爹,她就忍不住高兴,道“知道的,我们快快束发去前面罢。” “好。”常伯樊点头,发觉发上的手确实是快了,不一会儿南和他们捧着礼冠进来,她挑了一个,他的发便束好了。 这发束的也太快了,常伯樊不无遗憾地想,下次还是要尽早一点起来,或是把吉时再往后推一点。 还是把吉时往后推一点罢。 这天要去常府观礼送行,苏谶早早就起来了,夫人还亲自下厨给他下了碗面,苏谶嘴里吃着,还不免道“我先吃了,等会儿事办好了,苑娘要跟我用早膳吃不下怎办” 得了便宜还卖乖,如若不是怕他饿着肚子疼,佩二娘才不管他,等他吃完就撵他往外走,“你去了多跟人说说话,跟人套着点,还有仔细看看那府里的人是怎么对苑娘的。” “你不是早打听好了,女婿可给她长面子了” “他能当得了所有人”苏夫人挽着他的手臂与他往外走,“他是他,如若苑娘跟他成亲只是苑娘与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做梦都会笑醒。” “唉,你这人,嫁高了你怕她受欺负,嫁低了你也怕她受人欺辱,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苑娘要是像我,她嫁给谁我都不怕,”怀苑娘的时候,佩二娘老想着之前夭折在她肚中的苑娘的那个二哥哥,为此她很是低落了很长一段时日,直到苑娘在她肚中也险些没了她才回过神好好保胎,等到苑娘生下来,好几年不知喜也不知悲,佩二娘只当这是自己的错,一直对自己责怪不休,花了很多年,等女儿长大了聪明许多了这才渐渐释怀,可是释怀归释怀,她的孩子不像别家的娘子一样有七窍灵珑心终归是事实,可能直到死她都放心不下她这个傻孩子,“反正我们得管她一辈子。” “是了,”苏谶知道夫人的心结,再则,比起夫人宠女儿,他也不遑多让,是以乐呵呵道“我听夫人的。” 佩二娘送了他到门口坐马车,直到马车远走了,她也没回去。 她身边的管事娘子见她不放心,劝道“夫人,您要是不放心,跟着老爷去是一样的,您是娘子的亲娘,您去了,姑爷欢喜都来不及。” 佩二娘摇摇头,“老爷去,是他有曾经状元郎的身份,他不是以岳父的身份去的,我去像什么话哪家岳母娘动不动就上门的” “可您想娘子,见见还不成吗见见就回来,也不吃他们家的饭。” “嗨,谁家少那顿饭”佩二娘自嘲“你没听说,这谁家岳母娘上门,就跟鬼见愁差不离了,岳母娘就是要债鬼,防都来不及,哪家会迎” “我们苏府是什么人家又不上门打秋风。”送都不知道送多少过去了。 “不了,”苏夫人摇头,“就让我们苑娘好好过我们苑娘的。” 她担忧,也只能担忧,苑娘的日子还是要靠苑娘自己去过,她和老爷以前已经护孩子太久了,再护下去,她也怕苑娘再也无法真正长大,无法融入常家和世俗,毕竟他们的孩子不能在他们身边只和他们过一辈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 75 章 “老爷, 夫人。” “家主来了。” 常伯樊与苏苑娘一到前堂, 仆人间的请安,相互转告的声音不断, 许是时辰太早, 说话的声音皆放的很轻。 “爷, 夫人。”旁大管事是常伯樊外面的人, 与常伯樊要亲近些, 叫的也要亲近一点, 一见到他们就恭敬请安,迎他们入堂, “族里的人到了不少了, 在里面等着你和夫人。” 常伯樊颔首,带了苏苑娘进去, 一进去, 在坐的人皆站了起来, 就是常文公也在孙子的搀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老祖不必客气。”常伯樊快步上前, 扶了一把。 “是了, 用过早饭了没有” “还没有,等会啊跟您和大家一起用。”常伯樊在他耳边大声道,又回头, “苑娘过来跟老祖打声招呼。” 苏苑娘过去, 朝老人家福了一记, “您早。” “好好好。” “您坐。”常伯樊扶他坐下, 因今天有辈分大的人来, 首位被分出了两个位置,其中有一个已被文成公坐下了,常伯樊吩咐旁马功“搬张椅子过来,放我旁边。” “是。” 椅子很快搬来,常伯樊偏头,“苑娘,过去坐。” 苏苑娘看他一眼,迈步过去。 常伯樊等到她坐下,方才坐下,此时大堂内看着他们的人脸上虽还带着笑,但目光闪烁。 这是个大日子,谁也不想在这种日子生出不愉快来,是以在场中人就是有人觉得家主有点太顺着那个娶进来的媳妇,面上也不显,常伯樊一坐下就有人开口跟常伯樊“不知道出了临苏往北的地方,雨水是不是断了” “春季多雨的是我们南方,北边历来雨水少,这路好走的很,不必担心。” 等到苏谶一到,众人脸色更好了,围着苏谶寒暄不已,甚至然为了让苏谶指教要进京的儿郎一番,几家家长诚恳地跟苏谶讨教上京赴考诸事宜。 等到吉时一到,祭祀一起,所有在场之人肃容以待,苏苑娘跟在父亲与丈夫身后没动,她的丫鬟们却已被大管事请到了大堂后面。 祭祀之时,闲人勿近,就是送东西的仆人也要退避三舍,不能在左右。 各家祭祀是很少有女眷在场的,除非这家有德高望重的老祖母,才会被请出来祭祀先祖,以示位重。 苏苑娘就是常家主母,也不过是一介新妇,今儿来的常家人虽觉她身份不够,但她父亲在,他们还有求于苏老状元,便又忍下来了,对词一言不发,未置一词。 每场祭祀皆有吟唱祭词的祭师,往往是族中有些身份学问的人担任,常家的这一位老祭师还主持过常伯樊与苏苑娘的婚礼,也主持过祖祭那一次的祭唱,苏苑娘对其印象,这次与人不过两步之遥,方才发现这人与她印象中的不一样。 和她印象中那位古板冷酷的祭师不同的是,这位老祭师近眼看起来,颇有几分慈祥亲切。 祭唱一毕,鼓声响到第三起,鞭炮声响彻大门,在祭师一声声拖长的“吉时已到,贵子跃门”当中,早准备好的三家人迫不及待的挑起行李担子往大门走。 吉时是一刻都误不得的。 “来。”他们出门,亲族相送,常伯樊回头伸出手,抛出袖子,跟苑娘道。 苏苑娘也没想太多,抓紧了他的袖子,跟他出门相送。 苏谶走在常伯樊身边,苏苑娘不关心那些出门的人,眼里只有父亲,探过身就往父亲身边瞧。 苏谶朝女儿眨眨眼,得来了女儿一个欢喜的笑,小酒窝都出来了,可见她有多高兴。 这孩子,缠人得很,不过能笑得这般高兴,可见在常府还是好的。 至于烦心事哪家没有,有人护着,她也不放在心上就好,苏谶大度地想,觉得把女儿嫁进常家,也没夫人想的那么复杂。 把人送出门,常伯樊出面叮嘱了几句,一行人就上路了,前面盐坊那边的人车马整装已毕,就等着他们过去一起上路。 “苏老兄,我往脸上贴金叫您一声老兄,您对犬子的指教常某人感激不尽,改日再登门拜访道谢,我现在要去送犬子一程,先行跟你告辞一声,不敬之处还请多多谅解。”常隆归不放心儿子,早前就已经决定好送他半天的路,这厢就要赶上去了。 “多礼多礼,没有的事,能有机会提点晚辈两句,也是我这老酸生的福气。”苏谶客气道。 “归伯,慢走。”常伯樊相送。 常隆归朝他拱手,“多谢家主对我等的关照。” 他看了看常伯樊身后半步的秀美女子,迟疑了片刻,末了还是抬起了手拱了拱“多谢侄媳妇。” “叔爷,六公,我先走一步。” 比起这两个长辈,常隆归正值壮年,来回奔波一天是受的住的,常文公和常六公也早安排了家中人多送一程,但常隆归是里头最大的,因此也拉住了常隆归多说了两句,让他路上帮着看着自家的孩子一点。 等常隆归跟随而去,门前的烟已散去,不过前方热门赶路的声音依稀传来,站在门口的人等了一阵,等到听不到声音了,才在常伯樊的相请下入了门,去用早膳。 大堂此时已不像之前摆了两排椅子,现在椅子撤下,在大门明朗的地方摆了一张八仙桌。 送出去了一半的人,现在只有常文公和常六公两家的人,族里祭师家两人,还有常孝珉和另一个族里有功名在身,与常伯樊常孝珉平辈的族兄在,加上苏谶,在场有十个人,八仙桌一般坐八人,但十人挤挤也坐了,再开一桌也无必要。 在场中人,就她一个女眷,要是前世,苏苑娘也就托词走了,但现在她安之若素跟在她父亲身后,没人开口她就不打算要走。 她想跟她爹爹多呆一会。 “苑娘,跟我们一起用罢拿张凳子坐我旁边。”等到上膳之间,常伯樊笑着朝亦步亦趋紧跟岳父不放的妻子道。 “是。”苏苑娘喜欢他这句话,她答得很快,还朝他有礼地福了一记。 “小粘人精。”苏谶大笑,回头捏了女儿的耳朵一下,回头与常伯樊摇头叹道“小时候就粘我,往后就粘你了,唉。” 他说得颇有些伤心。 “此子秀外慧中,难怪苏公对她疼爱有加啊。”常六公抚须笑道。 “唉,”苏谶摇头笑叹,“我就这一个掌上明珠,往日也是娇宠得过了,让六公见笑了。” 苏谶谈笑风生,等到早膳上来了,还亲自给女儿挑了个素包子过去放到她碗间,用膳中间跟人说着话也不忘多看女儿两眼,直看得那与常伯樊平辈的族兄眉头跳个不休,当中有一次他着实是看不惯就要张嘴道苏公为人的不体面,却被坐在他旁边的族弟常孝珉狠踩了一脚,被他警告地看了一眼。 这人忍下了,等到膳毕,诸人告辞,家主带着他那个苏公去了后院喝茶,还未出常府的门,这位族兄对着常孝珉劈头一顿说“你们给他的脸是不是太大了他就是老状元又怎么了他不过就是曾经高中过,他女儿难道还是什么金枝玉叶了,得供在我们常家祖宗案桌上了不成” “文公老祖,还有六公,我看你们是鬼迷了心窍这三个名额怎么了还是他苏家赐给我们的不成就几句好话而已”那族兄气极,唾沫横飞,说话毫不客气。 常孝珉被他喷了一脸口水,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摸了摸肚子,“孝元哥不必生气,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老状元赏脸上门指点我们家才子上京,伯樊弟媳妇是他亲闺女,弟媳妇作陪,也是为我们家好。” “哈哈,”可笑至极,常孝元仰头假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回道“为我们家好我看是有些人想抬举讨好一些人,就连祖宗身份都不顾了吧谄媚,没风骨,这还是我们常氏一族的家主府,羞煞我也” “哈哈,”常孝珉也笑,“孝元哥,瞧你说的,说起来这次没让你也去,是你没赶过来,欸欸欸,哥,这柳风堂的小花娘滋味怎么样自打她火起来,我还没去过呢,你快跟我说说。” 因夜宿花柳之地没有赶上族会的常孝元顿时脸色铁青,愤道“不可理喻” 说罢,他欲要甩袖而去,但就这么走,尤不甘心,他随即回头,朝常伯樊的走狗冷笑道“你们可以当我是没赶上恼羞成怒,但你们的心思,常伯樊的心思,也别以为这族里没个人看的懂。常伯樊是主家之主,一族之长,奉劝你敬告他一声,爱惜点羽毛,他姓常不是姓樊别以为他有本事樊上苏家,他就救得了樊家,我是抓不到他什么把柄,但哪天他要是敢拿常家去救樊家,他就是主枝的血脉又如何这里是常家” 说罢,不管常孝珉什么脸色,常孝元哼笑甩袖而去,留下常孝珉冷下脸,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就这没本事还敢说的毛病,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 76 章 常孝元能来, 是因他是临苏城里难得身上有功名, 官府有记录在身的秀才,如果哪天朝廷要补官, 他就是那批能补上去的人员之一, 以他的学识, 他是族里最适合去京城参加恩科的人, 但不知道消息是怎么送的, 还是他沉醉在温香软玉当中没把这当回事, 那天盐坊族会他就没有来。 这么大的机会在手中溜走,按常孝元那自视甚高的性子, 不心存芥蒂才是怪事, 但送学子进京这种事,身为族里的秀才不请不行, 是以常孝珉打他一进门就盯着他, 把人看的牢牢的。 不过, 常孝元临走前的那番话到底是惹怒了他, 他心想着回头还是要提醒伯樊一句, 切莫在这等人身上花心思。 这等人,就是送他一个前程,他也未必会感激。 送走了常孝元, 常考珉沉思了一阵, 往后院走去。 这厢, 飞琰院, 苏谶在女婿给女儿新劈出来的书房里查看女儿这一阵的书画, 这一看苏谶发现女儿的落笔要比以前沉稳,甚至开阔了许多。 女儿的书画是他一手所教,前些日子在家还堪称稚嫩,画中境界也远远不及现在这般疏朗,苏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退步细细打量了一阵,确认自己感觉没错,回头跟他儿笑道“这是怎么了嫁了人连笔法心境都开了,早知道就让你早些成亲了,敢情还是爹爹耽误你了” 苏苑娘一愣,伸头去看自己的东西,看过后,她心中已明了她爹爹的话意。 她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朝他摇了下头。 不是嫁人,是多活过了一世,才明白了那些从未明白过的道理,看清楚了许多以为自己已经看清楚了的事情。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所谓山还是山,是看到最后,山还是最初的那座山,但经历过一遭,已然完全不一样了。 “是爹爹耽误你了。”苏谶把那幅夕阳图拿到一边卷起,朝爱女道“这幅爹爹带回去给你娘亲看,让她亲自给你裱起来,就挂到爹爹书房里。” 苏苑娘点头。 “苑娘的书画承自岳父,也是青出于蓝。”常伯樊笑道。 为着黑木之事,苏谶这几天日日都能见得到他这个女婿,女婿罢,对他也没有用过就丢,虽说这时候不往他面前多走动走动的是脑子不好,但常伯樊如他意料之中的聪明,苏谶还是高兴的。 他防着常伯樊的野心,但也欣赏常伯樊的野心。一个男人,有野心就得上进往上爬,想往上爬就得注重廉耻名声。他今日对女婿的帮忙,明日就会女儿在这人身边立足的根本,再则,常家也不是什么泥腿子的家族,常伯樊乃公伯之家出身,身上还流着将门樊家的血,绝不是什么怯懦狭隘之流,不会以怨报恩,最差也不过是以半恩报全恩罢了,不会像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家,吸干儿媳妇的血肉还要逼人感恩戴德。 那等人家,他们苑娘是万万不能进的。 “嗯。”女儿的画,不止是青出于蓝了,假以时日胜于蓝也不一定,苏谶朝女婿点点头,朝女儿道“书画沉静心灵,陶冶情操,你切莫荒废,可知道了” 琴棋书画这四样,琴是抒发心绪的,是治愈心情的良药,但苏谶不是很想让他家苑娘专情于这个,琴是好物,但治己也娱人,苏谶喜欢女儿心情好的时候抚抚琴消谴下时辰,但不愿意她过多沉迷于其中,反倒是剩下的三样,他愿意她多玩玩,棋书画皆是长智之物,长期坚持对他们家这个傻孩子是有好处的,就是女儿不擅下棋,在他手中走不了两三步,唯独书画,她钟灵毓秀,独秀一枝,笔下那股灵气就是他也是没有的,如今她下笔开阔有力,居然初见大家之风了,真真是难得。 这要是送出去入那会看的人眼里,不知会让多少名士奇儒惊叹。 “爹爹,知道的。” “好好练。” “岳父,茶上了,我们去雅室坐坐罢。”常伯樊看向在她父亲面前乖巧无比,眼睛定在父亲身上就没往他身上瞧过一眼的苑娘,微笑,“苑娘,我们过去喝茶了。” 他好些日子不注重书画了,回头他得沉下心,细看看苑娘所书所画。 想必往后也能与苑娘多些话说,此前是他错过了。 虽说常伯樊不太喜见这父女俩一见就如同两汪水片刻就融于一池水的自洽,但时不时月的让他们父女见一见,兴许他能从苑娘跟她父亲的身上能看出一些苑娘和他在一起不会出现的事情。 岳父来一次,也不是没好处。 常伯樊在岳父面前对妻子谈笑自如“苑娘,为夫的字没你的好,回头你教教为夫。” “呃好。”苏苑娘不太懂他突然为何语出此言,但也没作他想先点了下头。 常伯樊的字素来不差啊比不上她爹爹,但与她比是不差的,怎么说起这事来了 她不太懂。 她不懂,但苏谶却是懂的,女婿这是在他面前显示女儿跟他的亲近呢,但这亲近有什么呀,不过就是他凑过去讨个好而已,自己女儿是什么样的,字变了人却变不了,苏谶笑而不语。 等到了雅室坐下,女儿抚袖为他们倒茶之际,苏老状元朝女婿笑眯眯道“苑娘可会天天给你泡茶喝在家时,她就天天为我泡,说到茶,仙人峰的茶就是好,早先得了你两包,我还没跟你说谢呢。” 苏谶爱茶,可是知道今年仙人峰就下来了六斤茶,其中有两包两斤送到了他手里,想来常伯樊手里现在可没几两。 他家苑娘,有好东西只会想着父亲呢,苏谶一想起这个就高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这话一出,常伯樊笑容略僵,正要说话的时候,外面来了声音,只见南和在外面道“爷,珉二爷来了。” “什么事” “没说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让他进来喝杯茶罢。”常伯樊沉吟的时候,苏谶开了口。 闻言,常伯樊朝岳父点头,朝外道“请珉二爷进来。” “是。” 常孝珉进来时,苏苑娘与父亲低头说着话,常伯樊正看着他们,见到他来,常伯樊朝堂兄点头,“二哥,来了。” 苏苑娘闻言抬过头来,朝常孝珉浅浅一额首致意。 常孝珉慌忙抬手“孝珉见过苏公。” “樊弟,弟媳妇。”随即,他朝家主夫妻俩也拱了下手。 常伯樊笑着点头,朝苏苑娘看去,苏苑娘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朝人开口“二爷,请过来坐下喝茶。” 她端起了主母的架式,请人入坐。 “多谢弟媳妇。” “过来是有事”他一坐,常伯樊开口。 有外人面,常孝元的事不好说,常孝珉便捡了那无关痛痒的话道“嶀哥跟着去了京城,手里的事交到我手上了,旁掌柜也进了府当差,苏做那边的事我也在管着,我这实在忙不过来,伯樊,你看是不是得给我多派两个帮手” “苏做是我这两年开的家具铺子,给汾州城和隔壁两个州城打些新样式的家具,用的木头是我在楠木县发现的上等楠木和红木,这两年铺子被旁大管事打理得不错,”常伯樊没回他,反倒是偏头跟妻子说起了话,见状,常孝珉也朝这弟媳妇看了过去,“现在旁大管事进了府,手上的事就到二哥手里了。” “为何叫管事旁大管事以前当掌柜,是请的他吗”苏苑娘开了口,偏着头露出了她一方秀美,沉静的侧颜。 “是请的,旁大管事未卖身,只签了长契。”常伯樊笑道。 苏苑娘点点头,当是知道了,看向了一直看着她的常孝珉。 常孝珉连忙收回眼。 “你容我想想,过两天给你回复。”常伯樊与他道。 “好。” 常孝珉又说了今日要处理的两三事请示,说毕就要走,常伯樊起身送他,“我送你出去。” 等出了雅苑,常孝珉迟疑了一下,没敢直接开口问家主这是不是在向苏公示好,但还是把常孝元的事说了出来,借着把话问了出来“伯樊,可是苏公与你说了什么” “二哥,”常伯樊背着手,不慌不忙,闲庭信步与他一道往外走着,神色淡然“你觉得苏公此人,会与人言道什么” “他们这种人说话,向来不落人话柄。”常孝珉看向他,眼里有斟酌、揣摩,“但苏公为何最终定你为婿,想来也有他的原因罢” 常伯樊点头,没说话,等过了几步,方道“他有他的诸多原因,我也有我的。” 他回首,看向身为他左臂右膀的堂兄,“苑娘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一年四季都在府中陪着她,二哥,她当家是早晚的事,临苏的事,我早晚要交给她。” 早交晚交都是交,还不如一开始趁时机恰好,趁早替她立起来,到时候他往外开拓,也无后顾之忧。 “可是,你帮她帮的太过太明显了,哪怕有苏公替她撑腰也太显眼了。”常孝珉忍不住叹气,“你宠的太过了,反而适得其反,会让人更不服的,你早晚要出去办事,等你一走,这族里的各家媳妇,不定怎么兴风作浪,这族里的人就是服本家,服的也是你,不是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 77 章 替人立的威, 只要不是自己立的,那就是虚的。 “伯樊, 不是二哥多嘴, ”常孝珉摸着大肚, 斟酌着话道“她一进来, 大房那边就出了事,这不是她的原因,但你应该知道, 就是不是她之因, 也有的是人把这怪罪到她的身上。” “呵。”常伯樊笑了。 “我不是给常孝松那边说情, ”常孝珉被他笑得心头巨跳, 慌忙道“是你知道, 总会有那些碎嘴巴开这个口, 对哪家不顺他们意来的新媳妇,他们都是这么收拾的, 我们族里那些人, 你也是知道的, 他们当年对你娘都没客气过。” 说到他的母亲, 常伯樊脸上便是假笑也不见了, 他淡淡道“二哥的意思是当年我父亲对我母亲的处境视而不见,让我也同等视之了” 常孝珉当场犹如在天寒地冻的野外被泼了一身的冷水, 顿时膝盖一软, 颤抖着就要往下跪, 就在此时, 常伯樊伸手牢牢地扶住了他的身体,低头冷视他“族里多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你也曾被他们轻看侮辱过,二哥,不要日子好过了,你就为他们开始着想了,我能救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说白了,没有我,你觉得他们能像今天这样看得起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京城,让嶀哥去吗嶀哥有心思,有聪明才智,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忠心,他知道是在给谁办事,二哥,我问你,你知道你的吗” “知道,知道。”常孝珉大汗涔涔,倾刻间已满脸的汗“我不是对你不忠心,我就是怕” “二哥,我知道。”常伯樊打断了他,两手牢牢托着他的双臂扶他站稳,“你担心我,也担心我的妻子,我很感激你对我们夫妻俩的用心,真的感谢。不过有一点你错了,服我的,就会服她,不服她的,究根结底就是不服我,这当中没有差别,你说呢” “自然,自然。”常孝珉欲哭无泪。 他怎么就傻了,现在的家主跟他妻子是一条心,不是恨妻子恨不得她死,以她受辱为乐的前家主和前主母。 “知道就好,”常伯樊笑了笑,松开他的手,恢复了他平日一贯的温和谦逊淡定,“尤其是你,二哥,你服我,那就服她,自然,你也可作他想,皆由你心思。” 他轻描淡写,常孝珉却是满头大汗,看着常伯樊,汗水滴进了眼睛里也不敢眨“家主,我知道了,我没有他想,我服你,也服主母。” “好。”常伯樊拍拍他的肩,微笑道“走,我送你到门口。” 常伯樊收放自如,常孝珉却没他那等手段气魄,直到走出飞琰院,砰砰乱跳的心口方才缓了一些过来,等常伯樊微笑抬手送他走的时候,常孝珉羞于看他,别过头朝他拱手,“那二哥走了。” 家主作为一个堂弟在他面前温和太久了,常孝珉都忘了那个对亲睹亲生父亲咒骂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也泰然处之的少年了,一个骨子里连亲生父亲的诅咒都不畏惧害怕的人,怎么可能用常理去视之 他到底是轻看他了。 这天苏谶在常府用过午膳方走,苏苑娘送了父亲走后去午睡,没想常伯樊也跟来了。 等她醒来,常伯樊已不在,知春说姑爷出门去了,要到晚上才回,可能要回晚一点,让娘子等他一起用膳。 苏苑娘把早上没处理的庶务看完吩咐了一遍,见天色还早,可算是有时间仔细看书写字了,便忙钻进了书房。 等到三姐来叫她,她还以为是常伯樊回来可以用晚膳了,却见三姐小心地过来,跟她道“娘子,有个事我不小心顺道听了几嘴,不知道要不要跟您说。” “你说。” “娘子。” “可以说的。”苏苑娘宽慰她,让她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了冬的事,我爹前些日子回去请示了夫人,夫人说让家里人把了冬送远点卖了,我刚刚去家里了,我听跑腿的小木跟我爹说,了冬在他手里跑了。”三姐跟娘子耳边小声道“小木从小跟了我爹,是我爹半个徒弟,我听他跟我爹说的,人就是在他手里跑的,更厉害的是他这些日子在外面求了处房子住,把这了冬一直藏在外面压根没往外送,他们俩就在外头好着呢,现在听说是把他伤着了人也逃走了,他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过来求我爹要钱救命,他求我爹把这事瞒下来,不过我爹没答应,说要回去跟夫人说,现在他已经回府去了,刚才我看小木不老实,在我家翻银子,我把他绑了就来跟您说来了,娘子,我觉得了冬不是个守规矩的,他们一个二个都不是好人,我觉得没找到人之前您就别出门,要不她躲在暗处害人,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跑了”苏苑娘想了一下,跟三姐道“等你爹回来,让他来见我。” 她要知道娘亲是什么意思。 “是。” 胡老汉回来后,常伯樊已回来了,苏苑娘与他用膳的时候,三姐在她旁边多走了两趟,苏苑娘一看就吩咐道“等用完膳,你叫你爹过来见我。” “什么事”等三姐应声走后,常伯樊问。 “是了冬,跑了。” “你以前那个丫鬟” 苏苑娘点点头。 常伯樊没再多问,道“苑娘,可还用饭” 说着,往她空了的碗里添了半勺,苏苑娘看看又满了的碗,屁股往离他远的凳子那方挪了挪,这引得常伯樊眉眼带笑,笑意吟吟看着她个不休。 刚出两日,大房被搬出了长乐院。 搬出那天,常伯樊一天在家,下午时分,旁大管事过来飞琰院,与家主道“大爷说想见您一面,有话跟您好好说,他说只要您过去,他就会好好说话,还请您拔冗过去一趟,见上一见,还说,搬走长乐院的事,您既然下令了,他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望您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跟他说一下他们一家往后的生计到底如何个安排法,他想亲耳听您说一说。” “好。”常伯樊点头。 见他起身,在一边看帐本的苏苑娘也跟着起身。 “苑娘,你留下。” 苏苑娘走去屏风,“知春,替我系上披风。” “苑娘。” 苏苑娘回眸看他一眼,去屏风后快快系上披风后就出来了,见他还在,便快步上前,挽往了他的手臂,“我跟你去。” “你去作甚” “我去看看。” “他们少不得污言秽语,别让他们污了你的耳。” “总归是会骂的,我去听听,也好知道他们是怎么骂的。”苏苑娘见通秋还拿了姑爷的披风往她走来,便顿足,接过了通秋送到她眼前的披风,抬头朝他看去“许也不会骂,这次是用哄的呢” 那对夫妇,还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耀武扬威的时候不少,到了那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会涕泪交织悲惨求人。 世人喜好同情,见到哭的人,皆以为皆是不会哭的人逼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 78 章 常伯樊失笑。 “他们若是哭着求你, 你会如何”苏苑娘为他系上披风。 “苑娘” 苏苑娘看着他。 “你想他们如何”常伯樊道,他抬起手, 手顿在了她的脸上, 颇有些认真地问, “你觉得要怎么对他们才好” 要怎么对他们无论如何, 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她退一尺,他们进三丈就是。 “我不心软, 你也别心软。”上辈子她的心软给他添麻烦了罢这辈子不会了。 苏苑娘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妇, 太不讲人情只会被孤立, 不贤之名传出去, 一传十, 十传百,三人成虎, 她贤也是不贤。 名声这个东西, 虚无飘渺, 但上至皇亲贵胄, 下至贩夫走卒, 皆被它圈在里面不可动弹,就是圣贤也不能幸免, 也多有被人置喙的时候。 只要她身在其中的一天, 哪怕哪天合离回家了, 她也要注重这个东西。 苏苑娘开始想着跟族里要怎么走动的事。 其实这一世, 她跟常氏族里的走动已经多起来了,就如那位兰芬嫂子,前几日经她的手送出去的礼。 “欸,好。”常伯樊应了一声。 换以前,苏苑娘是听不懂他话末那丝隐约的叹气声的,但这一世,她已能听的明白了。 跟他出门,走了几步,苏苑娘到底是想让他放心些,她开了口“你别担心我因此被牵连,家里的事我心中有数,他们” 天色近黄昏,天边的彩霞瑰丽美妙,苏苑娘看了几眼,方接道,“人不在他们家,妨碍不到他们头上,有时候我真想把人送到他们家去,让他们也尝尝那个滋味,指不定就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常伯樊听的仔细,这厢他点头,认真看着她,“还有呢” “送是没法家家都送去的,那就正面以对。”苏苑娘心不在焉看着奇丽绚烂的云彩,漫不经心道“是人都有短处,他们捏我的,那我就捏他们的。” 哄是哄不好的,常家诸多上了年纪的人尝过富贵的滋味,他们胃口大得很,只擅贪得无厌,学不会适可而止。 “捏他们的短处”常伯樊轻笑了起来。 苏苑娘回过头,静静看着他。 她不明白他因何而笑。 “苑娘,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常伯樊收住了笑。 “是。” “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是她用一生体会到的。 “唉,傻苑娘,”常伯樊迈开了方开顿住的脚步,牵着心思全然不在他身心的妻子往飞琰院外走,“为夫听你的。” 听你的,是好是坏,还有他担着。 常伯樊牵着她,脚步雀跃,时不时回头看她。 苏苑娘看他一眼,见他不是要说话,就又看她的晚霞去了。 今日的晚霞与前些日子的不一样,更绚烂许多,前些日子画的被父亲拿回家去了,得空她重新画一幅罢。 不知等画完,还能不能得到父亲的赞许。 “大爷,夫人,飞琰院的来了。” 下仆跑着进来报信,却没想话刚说完,就挨了大爷一脚,只见大爷朝他怒喝“什么大爷,叫大老爷,老子是大老爷。” 以往大爷嫌大老爷老气,死气沉沉,家主被叫老爷后也不许人叫他大老爷,如今不知哪根筋,又让人叫大老爷了,下仆大腿被踹了一脚,一时疼得起不来,干脆跪在地上求饶“是,老奴错了,是大老爷,大老爷,飞琰院的来了。” 他不敢说是家主老爷来了,他敢这般说,那就绝不是踹一脚就能了的事了,下仆这一点之前就知道了,绝不敢犯错。 “叫他们进来。”常孝松怒道。 “是,老奴这就去。”五旬的老汉撑着地爬起来,一步也不敢停滞,往外跑去。 这小院子,就不是常孝松说“进”,家主才能进的地方,哪怕是之前的长乐院,也绝没有要等到常孝松点头,一府之主才能入的地步,等到老汉瘸着腿出了小堂没几步,就见堆满了物什的小院子里已经进来了几个人,家主和家主夫人带着几个丫鬟来了。 常伯樊给了庶兄一处不大不小有两进的院落,周边围着两排矮屋,足够一家人和十来个仆人住了。 不过大房东西多,他们在长乐院的东西一搬过来,现眼下挤得院子里都无处下脚,大房院里的仆人见状,虽有些慌张,但也来了不少人过来搬出了一条路来。 “家主,大老爷请您进去。”老远远地,隔着一个院子四五十步的路,老汉就喊了。 他这一喊,在主屋哭累了的蔡氏听到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挺了起来,哭着朝外走去“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嫁给了你们常家,我到底是哪儿做的不好,老天要这样对我啊,呜呜呜呜” “哭什么哭,哭丧啊,你这个不懂事的女人,这家就是你造的,你给我闭嘴”常孝松出来,对着蔡氏就是一顿吼,说罢,不掩脸上的难看,强挤了个笑脸对着过来的常伯樊夫妻俩“伯樊,弟媳妇,你们来了,见笑了,你们嫂子就是这个性子,来,堂面坐,请,来人啊,上茶。” 常伯樊微笑,拱手问候了一句“大哥有礼了。” “是我失礼,失礼了,快快请里面坐。” “好。” 苏苑娘跟着常伯樊往内,这时却见蔡氏朝她扑过来,嘴里哭道“苑娘,苑娘,嫂子知道错了,这就给你赔礼,以前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原谅我罢,我糊涂,我糊涂啊” 蔡氏已然跪了下去。 她没有挨近苏苑娘,她在近身的时候,苏苑娘身边的丫鬟们眼明手快拦住了她,蔡氏却不见停,哭着把话说完了,人也往地上跪了下去。 她披头散发,浑身狼狈,哭的也甚是凄惨,真真是让人见者心酸,闻者流泪,跟着她一起哭。 苏苑娘前世也跟着一块儿掉过泪,那时候她心想,何必把人逼到绝路呢 后来,她没把蔡氏夫妻逼到绝路,这对夫妻却把她与常伯樊逼到了绝路。 苏苑娘不会哭,她的眼泪上辈子只为父母流过,这世她也只会父母流,她的父母也没有教过她用哭去获取别人的怜悯施舍,苏家的女儿堂堂正正,就是与世合谋,也绝不用眼泪。 苏苑娘朝蔡氏走去,未走到两步,发现她的手被拉住了。 她回头,看到常伯樊朝她摇头。 “我过去跟嫂子说两句,没什么事,三姐儿”苏苑娘回头喊三姐。 “娘子,在着。”拦着人的三姐怒视了大爷夫人一眼,让通秋挤过来替了她的位置,飞快跑到了苏苑娘面前。 “你等会儿帮我看着点,别让人伤了我。” “娘子,你别过去。”三姐急了。 苏苑娘摇头,欲走,却发现手还是被抓着,这厢只听常伯樊沉声道“好了,苑娘,跟我进去,大嫂的事,交给大哥就好。” “呵呵”常孝松闻言,在旁边笑了起来。 “夫君,让我过去。”这是她的事,她必须要面对,要去处理,方能在这个被常家人包围的地方立足。 有些事,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还不如早早面对,早早积累力量,若不然,就像前世的她,直到死亡都是虚弱的。 她已痛彻心扉过一次,必须痛改前非。 “苑娘。”常伯樊的声音已含不悦。 看他们吵起来了,常孝松一个忍俊不禁,开怀地笑了起来了,“哈哈。” 傻子配奸鬼,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配不过了。 常伯樊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看苏苑娘,这时只见他妻朝他靠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她不发一言,就是看着他。 常伯樊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坚不可摧的坚定,他的眼不由闪了闪。 “你对我好,很好,但这次,我们要并肩而行。”从他的眼里,她看出了关心和保护,话到嘴边,苏苑娘把“放手”两字改成了这一行话。 她还是不忍真正刺伤喜爱她的人,但是,这阻碍不了她要去改变的事情。 “我陪你过去。”常伯樊缩紧了握住她的手,又立马松开,哑声道。 苏苑娘已回头,朝哭声渐止了一些的蔡氏走去,见到她近,蔡氏的哭声又大了,又哭天喊地了起来“苑娘,嫂子也是个命苦人啊,之前是我狂妄无礼得罪了你,看在嫂子无知的份上,你就原谅我一回罢,嫂子也是没办法了,舍下这张脸,只求你一个谅解,你就原谅我罢。” 你就是太舍得舍下这张脸了,苏苑娘站到了她面前,蹲下身,与蔡氏平视,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淡淡道“我希望这是你在我面前哭的最后一回,还有我希望你洗好你的脸,梳好妆,出去跟那些说我欺负你的亲朋戚友解释一下我没有欺负你这种事” 这傻瓜是彻底疯了吗蔡珍敏瞠目结舌,看着这大白天说呓语的苏家蠢货,一时之间竟忘了哭,禁不住悄悄自喃“疯了吗” “若不然,你等着的就是你娘亲亲自出手收拾你。”苏苑娘凑过身去,在蔡氏耳边耳语“你明儿不给我把这事办了,我就给知州递信,说你兄长偷了他的小妾。” “你血口喷人”蔡氏想也不想怒喝,双手朝她推去。 “你干什么”不想,胡三姐早已在旁虎视眈眈,蔡氏一动手,三姐在侧边就朝她一个斜扑扑了过去,骑到了蔡氏的头上往蔡氏的头发摁去“你敢动我们娘子你当我们苏家没人了” “我打死你这个贱奴,我敢动我,我要你的狗命”蔡氏尖叫狂啸,双手往胡三姐脸上疯狂抓打。 这一厢动静,让苏苑娘跌到了一边,她冷冷地看着三姐扑到了蔡氏身上,这时,有手朝她伸了过来,苏苑娘被他扶起,看三姐着实动怒了,咬牙切齿扭住了蔡氏的双手,她喊住了三姐,“招娣,好了,放开她。” 她回头,朝抿着嘴,冷硬着脸看着她的常伯樊道“她不给我把这事办好了,我让他们蔡家死在她手里。” 蔡氏愤怒能比起得她被他们连手逼得家破人亡的愤怒吗 她才是那个最应该愤怒,去恨,去撕碎他们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 79 章 常伯樊抓紧了她的手。 苏苑娘的眼里有火光在跳。 她不恨吗只有真正的傻子才不恨。她不是无情无欲, 她只是认为那些被人拿走的她不在意,给了人就是,只是她到底是错了, 人心是无底洞, 欲壑难填, 善良在一些人的眼里就是软弱可欺。 一个傻子, 不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拿到手里给聪明人物尽其用,老天都看不过眼。这是蔡氏在搜刮完她的嫁妆后,跟人得意大笑的吹嘘, 在场之人无不附应,仿佛那再天经地义不过。 “你怎么知道的”常伯樊抿着嘴道。 “弟媳妇, 你说什么放手, 伯樊,管好你媳妇的奴婢, 你们都要无法无天了吗”常孝松本想作壁上观看他媳妇收拾那苏氏, 没想转眼间人家的奴婢都骑到她身上去了, 正要大吼在干什么, 却听见了苏苑娘所说的“让蔡家死在她手上”的话,一时又惊又惧,朝着这对夫妻俩就吼了起来。 “大哥,我有点事, 先走一步, 有事改天再说。”常伯樊被他家苑娘的话惊住, 这时无暇管常孝松想什么, 扔下一句话,牵着苏苑娘就往外走。 苏苑娘也不想呆,跟着他走,不过她没有忘了她今日发的狠,跟着常伯樊走的路上回头冷漠地看了蔡氏一眼。 知春她们飞快跟上。 “三姐。”苏苑娘叫了胡三姐一声。 胡三姐连忙跑上,轻脆有力地叫“在” 苏苑娘看向她,看到三姐满脸被人抓出的血痕,愣了一下。 胡三姐浑然不在意,摸了下脸,咧嘴笑了,“娘子,没事,回头擦点药,没几天就好了。” 在别的娘子身上惊天动地的事情,在她身上显不出威力来,胡三姐不在意这些。 “叫你爹来,我有事吩咐。” “呃,是。”胡三姐小心地看了姑爷一眼,见姑爷脸色冰冷,不语自威,当下心下一横,趁姑爷没说话,立马撒开了腿就跑开叫人去了。 她才不管,她是苏家的人,天塌下来有自家的老爷和夫人顶着。 苏苑娘目送了三姐跑开,方才收回眼,一路跟着常伯樊回了飞琰院。 “退下。”一进侧屋书房,常伯樊就往外扔了一句话,后面跟着的知春她们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苏苑娘已经进屋,见状,回身跟知春她们点头。 知春领着明夏她们怯怯地朝她福了个礼,皆不敢去看浑身冰冷的姑爷。 南和他们就要乖觉得多,一路猫在最后不言语,这厢知春她们退下,南和猫着脚躬着背往前走了两步,小心地探出手去勾门,意图把门带上。 “行了。”常伯樊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举动。 南和受惊地抬起头,看到了他们爷那张冷漠的脸,瞬间就知道了这话是对他说的,一个屁都不敢放,他连忙弯着腰退下了。 门开着,常伯樊朝已自行择座坐下的苏苑娘走去,见她低头仔细地解披风,怎么也解不开的样子,他皱了皱眉,看她解了两下还是没解开,便上前了两步伸出手替了她的手,没两下就替她解开了。 苏苑娘见解开了,抬头看他,见他脸色还是不好瞧,便道“晚膳我想吃红烧肉就酒。” “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你不能喝酒。”常伯樊替她把披风抽出来。 苏苑娘挪了挪臀,“喝点梅子酒,让知春温一温,喝两盅,不喝多的。” 还喝两盅,她喝一盅两眼就迷蒙,新婚夜的交杯酒给她倒的都是茶,常伯樊被气笑了,“让人死就这么高兴” “你知道”他懂 常伯樊看着她秀美娇柔,却也天真懵懂的脸,突然也不知道他这一路的生气是为的什么了。 为他不知道的她的面目还是不想让她的手不沾污垢 其实两样都是。 但这也是苑娘啊,喜欢一个人就什么都给,不喜欢了连多余的一眼也不瞧,就是对他,也何尝不是 他因此生气,更因此心寒。 常伯樊在她面前蹲下身,突然之间,他看到了她手腕间的红痕,这一刻,他脑袋空白,想也不想地凑上前去,吻了吻她的手腕。 湿濡炽热的气息黏上了她的手,虽说两人夜夜不着片缕相对,但苏苑娘还是有一点不习惯,挪了挪手,低头跟他道“你别亲了。” 怪怪的,她不自在,怎么他哪儿都要亲。 “唉”傻的,常伯樊无可奈何,在红痕旁边轻轻印上一记,抬起头,“怎么当着人的面就说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你爹爹没教过你” 苏苑娘摇头,“娘亲教过,不喜欢人不能当着面说。” 发作也要底下发作。 “那里没外人,”苏苑娘不是说话不经大脑,“且我跟她说她大哥偷知州小妾的事是在她耳边说的,只有旁边知春她们知道,知春她们不是外人。” “我听到了。” “你跟的太紧了。”苏苑娘蹙眉,“你也看的太紧了,我知道怎么做的,你要信我。” “你”还是他的不是了他的担忧在她眼里还成了她的困扰了他要娶的是什么人,是什么性子,常伯樊心里早有数,但娶回来了,常伯樊才知爱到极点,无奈也比以往更要胜出不少。他曾还以为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受得住,不会无奈焦虑,但事实却不是这个样子的,一时之间,常伯樊也不知道与她说什么才好,一个头往下砸,把脸埋在了她的膝盖处。 这厢,三姐带着她爹满头大汗跑着来了,知春壮着胆来报,刚走到门口,看到姑爷跪到她们娘子面前,脸埋在她们娘子膝盖处,貌似在哭 知春惊得眼珠子一下就直了,心口狂嚣直跳,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她不敢报了,一等脚不那么软了,连忙退下。 常伯樊又不对劲,苏苑娘低头观察了一阵,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知春慌忙的倒退。 想来是有事,刚才她让胡老爹过来了,她推了推常伯樊,“你起来好好说话,不要跪着,地砖凉。” 常伯樊这一时也无力,没起,他是知道她性子的,想知道的事不用去猜,直接问她问好,便道“你是怎么知道蔡德跟知州小妾有染的” “听人说的。”上辈子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 “不告诉你。” 常伯樊气笑了,星目璀璨“你连听岳母说个闲话都不专心,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个事” “你不要问了。” “好,我不问这个,”常伯樊破罐子破摔,她那些不对劲他看在眼里,百般为她找借口,好,这处不对劲他着实为她找不到借口了,她也倒好,跟他说不要问了,既然这个不能问,那他问问之前的,“我问问你别的,我问你,你把家什偷偷往你娘家自个儿房里搬,是为甚” “什什么”家什苏苑娘口吃,说不出话来。 “嫁妆。”她不会说,常伯樊替她说。 他不想问的,他知道她想回家,甚至然不喜欢他,他都受得了,但她不喜欢也嫁他了,一辈子都是他常家妇,他忍得了,他有的是时间,也守得住她,但她往娘家搬回嫁妆这个事情,就不在他的隐忍之内了。 她可以没那么欢喜他,但她嫁给他了。 “没没”苏苑娘两世都没做过偷偷摸摸的事情,这世打头一次做,还被人知道了,顿时臊得不行,连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你想回家还是怕他们偷你的东西”常伯樊问她。 苏苑娘已胀红了脸,连耳朵尖都红成了欲要滴血状。 “是怕他们偷你的东西罢那我把他们压下了,离库房远远的,家里人也知道你才是做主的那个,你是不是要把你的东西拿回我们家了” 苏苑娘目瞪口呆,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哪天去拿明天吗正好岳母也想你,明天我带你回去看她,你正好把东西拿回来,要是还不放心,我给你起个私库,钥匙只有你有,我一把也不拿,可好” 她哪是这个意思苏苑娘急了,推他,“不是的,我只是把我的嫁妆藏回去。” “为何要藏回去是因为大房的德行吗” 确实是,苏苑娘犹豫。 “那就是了,现在他们不能了,你就拿回来,要不岳母还担心我们家里怎么了,担心你在常家受了欺负过不好,你也不想让他们担心罢” “娘亲不知道。” “是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可他们是老人,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看在眼里不好说罢了,只能私下担心,岳父岳母对你的担心,何时挂在嘴上过” 这倒是,苏苑娘哑口无言,她看着似是什么都明白的常伯樊,眼睛红了。 他这么聪明,前世怎么不救救他们的孩子他怎么就没看出来,有人要害他们的孩子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 80 章 “你啊。”不等苏苑娘说话, 见她眼红,常伯樊起身把她抱到腿上坐着要去探她的脸,见她不准看, 躲避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他没有逼迫, 轻轻地顺着她的背, 过了片刻方道“不想就不想罢,都依你。” 是他一时急了。 苏苑娘没有说话, 常伯樊低头看她一眼,还是抱着,也没多久, 苏苑娘在他怀里睡了过去,温热的呼吸透过春衫渗进了他的心里。 到底,常伯樊笑了一声。 罢, 先如此罢。 常伯樊把人放下内卧盖好被子转身,看到知春她们怯怯地看着他,他朝中间圆门走去, 吓的这几个丫鬟连忙闪避, 退让。 常伯樊扫了她们一眼,错过她们时, 问了句“胡掌柜来了” “我爹到了,就在门外。”胡三姐压低了声音。 “让他去书房见我。” “是。” 常伯樊能大意知晓他家那傻娘子叫胡老爹过来的来意, 无非就是派人去蔡家那边警告蔡家知道厉害。 也是傻, 这哪是她能出面办的。 “姑爷。”胡二南站在坪中, 看着姑爷从走廊进了书房,待到女儿下来叫他去书房,连忙跟上,常伯樊刚进书房在画架前站定,他就跟着进来了。 “来了,”常伯樊看着苑娘打的草图,“胡掌柜,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您说就是。” “嗯”常伯樊沉吟了一声,在告知岳父与自行把事揽下之间徘徊,末了,不过两三个思忖,他还是定了后者。 由他来解决罢,苑娘的不对劲是他的不对劲,苑娘已经嫁给了他,是他的妻子,岳父插手的愈多,她对岳父岳娘的依赖就愈不可能褪去。 “刚才的事,你女儿跟你说了吗” “路上说了一点。” “我猜你们娘子叫我来,是让你去蔡家说话的,说起来这事你会跟我岳父他们会提前知会一声,不敢擅作主张罢” 胡二南抬头看着常家家主,他家娘子的姑爷,“姑爷,老奴是老爷夫人派过来给娘子跑腿打下手的,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报也好,不报也好,他都是听吩咐的。 “那你们娘子让你们去蔡家警告蔡家管好他们在常家的女儿,若不然,就揭破他们家长子跟知州小妾有染的事,此事你不会跟主家报一声” 胡二南心中一窒,明人面前不敢说妄语,低下头不言。 这种事,他是肯定要跟老爷他们说一声才去办的。 “我也不为难你,等会儿你们娘子吩咐你的时候,你就说兹事体大,怎么样都是要知会家里一声的,下面不管她作何吩咐,你让她吩咐的办就是。” “是,姑爷。” 苏苑娘晚膳前被叫醒,胡二南一直没走,留在院里等候吩咐,等到她醒来传来人,胡二南一听,姑爷神机妙算,他们娘子果然是让他派人去汾州蔡家走一遭。 “娘子,这事不能您出面,”不用多想姑爷吩咐的,胡掌柜一开口就劝上了,“您是千金娇女,深闺明珠,哪能由得了这些事污了您,这事您要办,我回去跟老爷讨个主意,您看如何” “这是我的事,不用劳烦爹爹了,你听我的就是。”一想到要让父母操心,苏苑娘就不答应了,“我不在乎外人怎么说我。” 胡二南笑道“您呐,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老奴知道的,就是娘子,您看,您不在乎,老爷夫人,还有姑爷心疼您呐。” 胡二南不敢把话说重了,老爷夫人的意思是只管娘子活自己的,千万莫要受声名受累,尤其是为父母声名所累,不能让她背负起他们的名声,可胡二南却是不敢这般认为,他们这样的人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老爷夫人对娘子异常爱重,伤及小娘子的言语,都是刺进他们肉中的刀,苦的疼的也有他们的一份,还是最重要的那一份。 苏苑娘看着脸上尽力堆着笑的胡掌柜,半晌没有说话。 “出去罢。”这厢,常伯樊走了进来。 胡二南应了声“是”,但没有先行退下,而是看向了他们娘子,等到苏苑娘朝他点头,他这才退下。 胡掌柜忠心耿耿了一世,上世送她去京城就是由他带的头,后来父亲感念他舍身送她去京,帮他们一家送回原籍入了良籍,还替他家小子安置进了家乡旁边的水师务当水军。 她上世只知道了他的“忠”,没看到他的“难”。 “你们对女子太苛刻。”常伯樊站到她面前,苏苑娘看着他开了口。 他们做得的事,她们一样也做不得,便连为自己做个主的权力也没有。 不止是女子无才是德,连无用也成德了。 她与那位被打也无处申冤的族婶也无过大区别。 “嗯”常伯樊怔住。 “我不能派我的人去威胁他们,因这不是女子所能做的事,累及名声,伤己害人,你们却能,你们能去做的事,换到我手里,只会被人叫恶毒罢是不是”苏苑娘问他,也问自己。 她上辈子被“贤良”两字绑了半生惨淡,这世还要一样吗 “对,所以这次由我暂且代你出面。等到临苏汾州,乃至只要是知道你是常家主母的人都知道常府是你当家做主的,他们就不会那样说你了,就像好我刚承家主的时候,族里是个长辈都敢在我面前端架子,而现在他们就不敢了”常伯樊不忍地抬起头,把她的脸埋入腹中,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裳,“苑娘,你要的我都给。” 苏苑娘在他怀里一下痛哭失声。 “常伯樊。”她哭道。 常伯樊心如刀割。 他多想护她一世安宁富贵,她傻点就傻点了,何必这般聪明敏慧 傻娘子,慧极必伤。 这日清晨常伯樊醒来后,苏苑娘也跟着醒来了,手自行搭在他身上在他怀里默默地趴了一阵,转身抱过被子合上眼。 常伯樊被她的举止弄得愣怔不已,等去到外面回味过来,嘴角就一直往上扬着没有消下过。 这日常府甚是安静,没有人上门,就是晚上胡娘子来了飞琰院,送了两盆骄阳花过来,说是府里夫人见花长的好,特定命人送来的。 顾名思义,骄阳花是一种抬着脑袋迎向阳光的花朵,朝气蓬勃的样子看起来生机盎然不已,苏谶尤为喜欢,苏苑娘随了父亲,也独爱此花。 飞琰院就种有不少。 而苏夫人送来的两盆骄阳花外精神,等到胡娘子一走,苏苑娘问送人回来的三姐道“我娘是不是很担心我” 三姐从不欺骗她家娘子,回道“是的,娘子,夫人怕你受欺负。” 是的,苏苑娘点头。 但娘亲更希望她能骄傲地活着,所以送了她骄阳花。 前世母亲曾与她意味深长地说过,望她凭自己立足,做错了事不要紧,用不着含糊,还有他们在后面为她兜底。 苏苑娘当时没有听明白,只有无尽的委屈求全,让大家都好过,至于自己好不好过,后来都忘了,都想不起自己原本轻松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所见过的妇者,十有八九皆与她说过这句话,好像为女者,每个人都要忍辱负重才算正当,才叫识大体。 她原本过的不是这种日子,父母给她的从不是那种充满痛苦的日子,她嫁入常家后,成为了常家人想要她当的那个常家主母,从此面目全非,连父母再三跟她说过的话,她都忘在了脑后,忘了她有他们。 她不必如此的。 母亲送来的花,让苏苑娘轻松了不少,便连心中那种隐约说不来的痛苦也消失了去,第二日拿上杨家送来的帖子,去了杨家。 杨氏镖局里有位少爷的娘子喜得贵子,洗三请了苏苑娘过去观礼,换以往苏苑娘是不出门的,这次一想这位少娘子的丈夫护镖上京去了,其中还有她托他们家送去京城常家分家还有给兄嫂的一些东西,她固然送份重礼去也能表示一二,但不及本人到场。 苏苑娘一早就出门了,杨家的人没想到她来的这么早,还好昨天常府的人过来说她今天会到,杨家早安排好了杨家二嫂招待她,看到是常家的马车过来,杨家的下人连忙去叫主家,把杨二嫂匆忙喊了过来。 杨二嫂快步走到大门口,常家的马车正好停下,知春她们忙向杨二嫂请安。 杨家没那么大规矩,上下皆当自己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家,杨二嫂更是杨家家里最和气的那个人,看知春她们客气,连忙笑道“小娘子们可别跟二嫂客气了,叫你们娘子下来罢,我好带她去吃点热乎的,这一大早过来,想来肚子空了。” “欸。” 苏苑娘一下来,见到了以前没见过几次的杨家二嫂,虽没见过多少次,人她还是记得的,是她记忆中的故人,不由朝人笑了一下。 “二嫂嫂。” 这一笑,又甜又乖,杨二嫂心中一甜,一个箭步上前就去拉苏苑娘的手,“哟哟,小苑娘,你还记着你二嫂呢” “记得的,二嫂喜欢吃鱼。” “还真记得啊”杨二嫂迎了她进去,朝里面吆喝“爹,娘,看谁来了” “呀我女儿来了”正堂大门出来的却是苏谶,他笑容满面走出来,背手站于大堂前,躬着身朝前促狭地道“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我家乖女儿没大人带着,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出来玩儿了” 在场的人一听,皆哈哈大笑,苏苑娘也被老不正经的父亲逗的笑了起来。 那嫣然一笑,恰如骄阳花开,胜却人间无数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 81 章 “你爹和你娘一大早就来了, 快上去。”杨二嫂笑着催促。 屋里, 听着外面的动静, 端庄大方的苏夫人笑得眉眼飞扬,朝杨老爷杨夫人道“亏我家儿憨,若不早被他养出个小不正经来。” 杨老爷抚须, 含笑不语。 杨夫人则是乐开了怀。 她家老爷乃苏书圣至交,他们家迁来临苏书圣亦助了一臂之力, 且从不挟恩图报,至今也无人知晓他帮过他们家忙, 平常两家当好友走动, 于家中老爷来说,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对杨夫人来说, 自家命运坎坷的夫君有苏谶这样嬉知怒骂自由于心的好友,那也是万分珍惜的。 “像大哥也极好。”杨夫人乐道。 “唉。”一个家可不敢有两个, 一个就够了,苏夫人摇头笑叹。 这厢, 外面的苏谶带着女儿进来了,一进门来就喜道“二娘, 快看看是哪家美貌的小娘子来了。” 苏夫人哭笑不得,看着进来的苏谶嗔道“你这个人来疯, 来做客也不正经些。” 说罢, 朝苏苑娘招手, “快来娘亲身边。” 可不能跟着父亲学坏了。 苏苑娘快步过去。 “来, 见过你杨叔叔和杨婶婶。” “见过杨叔叔,杨婶婶。” “乖乖乖,”杨夫人忙把早前备在手腕上的玉镯撸下来,拉过苏苑娘的手往她手中戴,“没什么好给你的,就捡了只玉镯,不是很好看,你莫嫌弃。” 苏苑娘看向母亲。 苏夫人啼笑皆非,朝杨夫人笑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又不是打头一次见面,且她都嫁为人妇了,你还当她是小孩儿要用哄的呢” 杨夫人见苏苑娘见的不多,早年是杨家要在临苏城立根本,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事,也因着些别的原因,很少去苏家走动,后来杨家在临苏城打下了根底,这才跟苏家的来往多了一些,但那也是跟大人来往的多,小孩见的少,是以每次见苏家那个宝贝万分的小娘子,总要备着点礼物,如今天小孩儿成了常家主母,临苏城第一家的家主夫人,她今天能来杨家贺喜,怎么说也得给点。 “在婶婶心里啊,你就是年纪大了老了,也是小孩儿,别听你娘的,你收着,乖了,听话。”苏家小儿痴,杨夫人跟她说话会放柔些。 对大人千好万好,不如对他们重视的小儿好一点更让他们高兴。 “娘亲。”苏苑娘朝杨婶婶抿嘴笑了一下,看向母亲。 她以前当家里的亲朋戚友对她是自然而然的事,从没去想过,这些于她不是至亲的人对她的好,是回报父母对他们的情义才回馈到了她身上。 杨家与父母是至交,是以上辈子常伯樊就是封了整个城,杨叔叔和杨婶婶也千万百计把她送出去了。 “你叔婶对你好,你要记着,知道吗”苏夫人摸了摸嫁了人还问她主意的憨儿的手,与她说完,朝杨夫人笑道“这次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下次可别了,都多大的人了,你下次还给,我可不依了。” 杨夫人回笑道“她就是个可人疼的,要不是没招,我都想搭个天梯上去给她摘星星摘月亮的。” “哎哟,才一些日子没见,你这能说惯道的嘴可比以前伶牙俐齿了,你这天天吃的不是饭,是蜜罢” “哪比得上姐姐,”杨夫人眉飞眼笑,“不说了不说了,我可不敢跟才女辩。” “还挤兑我,你就说你贫不贫”苏夫人笑着白了她一眼。 “不敢不敢。”杨夫人乐呵呵。 她们一来一往,说得乐不可支,苏苑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着她母亲的杨婶婶的你来我往,打心底地高兴。 原来母亲生前活的这么快活,她都不知道呢。 “苑娘,过来,跟爹爹和你杨叔叔喝酒去。”苏谶过来,看傻女儿看着人说话笑眼弯弯,有说不出的可爱,这厢招呼好友起来,不忘把女儿要带过去。 “她还没去看过家里新出来的侄儿子,你叫她过去作甚”苏夫人笑骂道。 “我就带过去说说话。”苏谶一脸笑。 “不急,让他们爷仨去罢,小儿等会儿见也不迟,现在正在睡着呢,过去了也看不到什么。”杨夫人道。 “也好,去罢。”苏夫人是极愿意女儿跟在老爷身边走动的。哪怕女儿听不懂看不懂,外人看多了常出没在丈夫身边的女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真有事碰到了,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也会多给她几分面子。 就是常家人门第高了点,不太把他们苏府放在眼里,一个个真当她儿是痴儿,抬起腿就敢在她头上踩一脚。 想及,苏夫人脸上的笑淡了些,看着女儿乖乖跟父亲和叔父去了,转过头,与杨夫人道“你们啊,就是太宠着她了。我是担心她过的太顺风顺水,去了丈夫家,有什么不如意的,反而更难受。” 常家这段时日的事,杨夫人门儿清。常家家大,事也多,机遇也大,苏家的小娘子一过去就是一族的族母,她太年轻了,就是有苏府作为底气托着,也是震不住那家的人的。 她嫁过去,地位是有了,随之而来的事也是不断的。杨夫人作为过来人,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时候听出苏夫人的担忧,便安慰她道“日子是过出来的,让她去过,有你们在旁边帮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但愿如此。”苏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谶一大早的酒就是温一小壶黄酒,与友下棋,所谓早酒。有时有友到家来访,他就如此招待。 杨义知友习性,早早就在亭子里备好了薄酒和棋盘,就等他提出来,苏谶一说,他就领了人过去,路上看小侄女瞄了园子里的花几眼,便去摘了一朵开的最好的过来给了她。 苏苑娘不知刚正不阿的叔父还能有此举,好奇地看着他摘花回来,等到知晓花是给她摘的,不由惊喜交加,双手恭敬地接过花朵,朝杨义福了一记“苑娘谢过叔叔。” “收着就是。”苏谶与她道。 与夫人的谦虚不一样,苏谶在友面前一腔赤诚毫不假饰,见好友对女儿一样好,只觉得高兴。 “是,爹爹。” “我家苑娘什么都好,就是乖了点,听话了点,说起来,我早年也是糊涂,要是把她弄到你家来学几年武,我现在也就不担心她在外面受欺负了。”苏谶回过头与好友道。 杨家家主笑了一记,笑而不语。 “怎么,你觉着我舍不得啊” “若是送来,只是磕着一块,我看兄长也定会带着府里老少过来讨要一个说法,我杨家门小,装不下那么多的人。”杨义笑道。 “你你你你”苏谶笑着伸指连着点头,回头与女儿道“看到了没有,别看你杨叔叔一脸正气,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是的,苏苑娘点头。 “你心里有数就好。” “苑娘有数了。” “说说,有什么数了” “杨叔叔跟爹爹是一样的人,”苏苑娘想了想,“是意气相投的良师益友。” “我闺女就是会说话。”苏谶大笑,朝杨义得意道“你何时见过如此貌才兼备会说话的小娘子,也就我苏谶生得出。” “娘亲生的,爹爹养的。”见爹爹摒弃了娘亲的功劳,苏苑娘补道。 “儿,你还是别说话了。”苏谶头疼。 “是,爹爹。”苏苑娘听话应道。 “哈哈哈哈。”杨义应声开怀大笑,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看来小侄女也跟她爹爹长得像的嘛。 杨家新生小儿上午吉时洗三过后,苏苑娘和父母在杨家用过午膳也没走。 这用过午膳,客人与主人家本要告辞就走,让主人家有个收拾好家里的时间,苏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往常也就走了,只是好久没见到女儿,又不好把她带到家里去,便跟杨夫人通了个气,打算喝两盏茶,歇一歇说说话再走。 为免给杨家添麻烦,苏夫人带了女儿去了凉亭,母女俩刚坐下泡好茶,就听杨家过来人说常家家主老爷登门拜访来了。 “常老爷刚进的门,说是来贺喜的,我家十姐让我过来禀您一声。”杨家的老帮工道,他嘴里的十姐就是杨夫人。 “怎么来了”苏夫人看向女儿,“你之前跟他说了” “说了,”苏苑娘点头,“我说要来给杨婶婶家的孙儿洗三添礼。” “他没说要来罢” 苏苑娘摇头。 “家里不是事多”苏夫人知道黑木的事,自然也知道这次常家进京要是及时,等运作下来,常家就要出几个官员了。说起来女婿没跟着一道去这事颇让她惊讶,这次女婿要是跟着去,这常家为官之事就该十拿九稳了,但听老爷的意思,是女婿怕他一去,族里不稳,还会波及到女儿,这才没跟着一道去京城,是以苏夫人对女婿的那刚生起的不满就又下去了,只是有常家人刁难女儿,连带她对女婿也没有那么喜欢了。 苏家给的已经很多了,常家人不识趣,苏夫人万般劝解自己,到底还是难免对常家有所不满。 “是多。” “那他来作甚” 不是来逼着她跟父母把嫁妆要回去的罢苏苑娘有些沉不住气,站起来跟她母亲道“娘亲,我们回去罢。” “回哪”女儿的话让苏夫人错愣住。 “你回家里,我回常家。” “现在” 苏苑娘点头,“现在就回。” “怎么就要回了他都来了,你不见他就要回,苑娘,你跟娘亲说说,是出什么事了吗”饶是苏夫人大风大浪过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事情一旦涉及到女儿身上,这股气她就沉不住了,站起来朝贴身大丫鬟点点头,让她把下人皆带下去,对着女儿逼问了起来。 “没有,就是不想见他。” “苑娘”苏夫人加重了口气。 苏苑娘挽住她的手臂,“他天天缠人得很,我不想见他。” “怎么缠人了欸,苑娘,你可别跟娘使小性子,到底是为何不想见他”苏夫人心想不知是不是女婿怪罪责骂了她家苑娘,才让苑娘不喜见他。 “天天缠,晚上缠,早上也缠,很缠人。” 苏夫人愣了一下,方醒悟女儿说的是什么,顿时气笑,捏着她的脸蛋斥道“这周公之礼,怎么在你嘴里就成缠人了你脑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反正我要走。” “不许,跟我去见他。”既然人来了,再好不过的机会,苏夫人还想当着面看看女婿对女儿怎么样,怎么可能放她走,当下拉着女儿的手就下了凉亭,“他都来了,我不见上一面偷偷摸摸地走,像什么话你这傻孩子这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么怎地嫁了人,还跟以前一样由着性子来,我看他也是太宠着你了。” “他没有。”苏苑娘沉默了一下,“娘亲,你也没有了。” 没有像以前那样宠着她,对她百依百顺了。 看来,她记忆里对她完美无缺的娘亲她记的不是很对。 “都让你反了天了你还说没有”苏夫人气极,又去掐她的脸蛋。 是她记错了,娘亲掐她说她不是的时候太多了。 等到常伯樊见到妻子,就见妻子白玉一般的脸上,有半边脸蛋是红肿的,她就跟蔫了的花一样,垂着头没精打彩地跟在岳母身边,见到他,就抬头看了他一眼,头就又低下了,跟眼中完全没有他似地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 82 章 “孝鲲见过岳母。”见到她们, 常伯樊忙笑着跟岳母请安。 “怎地来了, 不是忙吗”苏夫人笑容满脸,亲切至极,“别多礼,都一家人,快坐。” “是。”常伯樊微微一笑,看了岳母身边低头不瞧人的妻子一眼。 “姑爷说是办完事正好路过杨家, 想起苑娘今日在杨家做客就过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在就正好接回去。”常伯樊依言回来坐下之际,苏谶说道。 “常家主太有心了。”杨夫人一脸笑, 扶着苏夫人的手臂笑道“姐姐快快坐下罢。” 苏夫人朝她笑着点头致谢,等到坐下, 接过杨夫人亲手端给她的茶, 露出一脸慈爱朝女婿道“你呀,就是太宠着她, 这可不成,她都是要当家做主的人了,你可别太顺着她。” 常伯樊微笑低头, 笑而不语。 “苑娘,去。”这厢, 杨夫人又端来了另一杯茶, 暗示意在苏夫人身边的苏苑娘给她夫君送去。 苏苑娘被杨婶婶叫了一声, 抬起头, 看着茶杯不明所以, 等顺着杨婶婶的眼神到常伯樊的身上,她顿了一下。 正当她伸手接过之时,常伯樊突然站了起来,朝杨夫人笑道“杨婶这杯茶是给我的” 杨夫人把茶杯送了过去,愣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伯樊谢过杨婶。”常伯樊笑道,走过来一手接过了已到妻子手中的茶杯,另一手顺手带了妻子手腕一记,带着她往自己的座位走,边走边笑道“过来接你,还以为你回了,没想到还在,正好,我也见见岳父岳母,今儿你可高兴” 苏苑娘被带着往爹爹的方向走,见他们过去,爹爹笑着打量他们不休,笑得甚是开怀,她心思在她父亲身上,不由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常伯樊的话只点了一下头。 高兴的。 不过几步路,过去后,常伯樊没坐,拉着苏苑娘到椅子前,“苑娘你坐下和爹爹说话。” 苏苑娘顺势坐下,高兴地朝她爹爹看去,道“爹爹你不喝酒了” 她爹爹上午喝了早酒,中午又喝了庆酒,她和娘亲去亭子里坐一会他也不跟着去,说要跟杨叔叔一家的人再喝几杯,他浑身的酒气,能少喝一点,苏苑娘可高兴了。 苏苑娘满心思只有她爹爹不喝酒了这事,也不管自己坐了她夫君的位置,她夫君正在跟人家主人家要椅子坐呢,苏谶是好笑又无奈,摸了下憨女的头,“不喝了,孝鲲过来接你,我和他说说话。” “不喝就好,”苏苑娘松了口气,抬头跟常伯樊道“你也别喝。” “好。”常伯樊接过杨家帮工手里抬来的椅子,朝人道了一声“有劳”,把椅子放到之前坐的那张另一边,坐下与她温声道“我听你的。” 常伯樊就这点好,她的话总是听的,苏苑娘忙朝她爹爹看过去。 她爹爹就从不听。 “你还管到爹爹头上了”苏谶哭笑不得,哄她“你别管,爹爹是你娘的事,你娘心里有数。” 是如此,苏苑娘便朝不怎么管她爹爹的母亲看去。 苏夫人啐了她一口“你就偏心你爹爹罢我什么时候不管他了,可我管得着他吗,酒就是他亲亲娘子,在其面前我充其量就是个偏房。” 这一句话,比不骂还狠,苏谶干笑,忙道“夫人此言差矣,世间美哪有胜过夫人的,更何况酒这个死物,在夫人面前那是不堪一提,不堪一提啊。” 苏谶这求饶瞬间就到,在场中人当场哄堂大笑,连带苏夫人也被带得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苏谶跟杨夫人乐不可支道“你就说说,跟这么个冤家,我怎么生得起气还不是就由着他去了。” “哎呀,是了。”有这么个逗自己笑的,别说只是贪杯,就是多点别的,也担得起。苏夫人这个福气,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不过,也只有她这等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之人,才配得上此等大丈夫,杨夫人心里叹然,也不由有些些羡慕。 “我可管不住他。”苏夫人嗔怒地白了自家老爷一眼,又眉花眼笑朝孩子看去。 家里少了孩子,她跟老爷每日过的平平常常、安安静静,每日无波无澜亦无风无雨,没有悲也无喜。孩子的好,只有养孩子的人才知道,可惜儿孙自有儿孙福,就是他们愿意,他们也留不了他们苑娘一辈子。 苏苑娘本来就不明白为何在场的长辈们突然在爹爹的话后笑了起来,连爹爹自己都笑了,这下见娘亲也是眉飞色舞朝她看过来,还没想明白的苏苑娘不由有些紧张,下意识朝常伯樊看去。 他们在笑什么 常伯樊正笑而不语面对长辈们的自我调侃,见妻子突然紧紧张张地看过来,须臾之间就明了她的意思,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两下,低头轻声与她解释道“爹爹正在向娘亲求饶呢,娘亲高兴得很。” “打是亲,骂是爱,”苏苑娘懂了,松了口气,“苑娘知道了。” 上辈子嫂嫂老打骂兄长,只要兄长一不顺她的意,她对兄长不是拧就是掐,她见兄长疼就有些担忧,兄长看出来了连忙跟她作了一番解释,她这才懂很多。 其实她本来就懂得的一些的,她知道以前爹爹故意在娘亲面前俯小做低就是讨娘亲开心,就是不懂得,原来爹爹简单的几句话,也能让娘亲笑得如此开怀。 “苑娘,哥哥也不知道由我来跟你说这番对不对,也不知以前爹娘有没有跟你说过类似此类的,这话还是以前爹爹在我成婚之前特地找我说的,他说人心是人心换来的,与你共度一生的娘子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你好她也好,你坏她就坏,没有人不想过好这一辈子,当娘子的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想为着家里好。有时候你嫂子是有看不到的地方,外面的事她也不是件件都清楚,哥哥也觉得她有不对的地方,但我不生气,我只要想想她的初衷是为着我好,我就什么气都没有了,她打一下掐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反而我一想这背后的深情,我受用得很呢,还有她要是真有不对,我跟她好生解释一番,等她懂了不好意思还要来讨好我一番,我这又要受用一次,这等美上加美的事,每次一完我都盼着下一次,可生期待了。” 前世兄长与她作此解释的时候笑容满脸,神情欢喜之余还有掩不住的雀跃,那时已不知笑为何物的苏苑娘都忍不住跟着有些些开心起来。 如今看来,兄长跟爹爹也是像极。 苏苑娘原来也想过,嫂嫂对她万般的好,不管外面有什么闲言碎语,嫂嫂从始至终都是第一个护着她的,这种护,不是嫂嫂天生就喜欢她,而是兄长给了嫂嫂爱护,嫂嫂愿意竭尽全力维护兄长的家人。 人要过得高兴,才有力量去回馈他人,才会心甘情愿去回报。 多谢你,苏苑娘看着耐心跟她解释的常伯樊,反手小心地勾了勾他的小拇指,眼带谢意。 她跟他过不了一辈子,但她会一直记着他对她的好的。 “你知道了”常伯樊没想一句话得来了她的话不说,还得来了一个勾指,说着的话音里皆是笑,“真真知道了那往后我就随意由你打骂了。” 啊 她不是嫂嫂。 苏苑娘觉得他的话说的不对,连忙抽回手朝父母看去,却见不只父母,就是杨家的长辈们也一个个脸带笑容朝他们看来,笑容间揶揄的意思甚重,苏苑娘不明片息之间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由来地有些窘迫。 这厢,苏夫人见女儿羞涩垂眼不敢看人,她脸上笑着,眼睛却是分外清醒地朝女婿看去,见女婿这时只顾笑着低头看人,她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女婿的眼里,还是有女儿在的。 靠男人的爱是过不了一辈子的,但有爱才有呵护,才有宽容,她家的傻女儿才有时间去成长,完善自己。 常家再多的不好,看在他的爱护上,还是能抵消不少,只要能让她家苑娘能好好地长大,那些不好就当是对孩子的磨砺了。 女儿还是有女婿在看顾,苏夫人一下子放心了不少,对着常伯樊的笑脸便多带了几分真意,接下来听着他们说话,也不再多言,心里算是把黑木都送给了他和常家发家的事彻底放下了。 等到天色不早,再呆下去就要在杨家用晚膳了,这少不得又要让杨家人忙碌一番,不用苏夫人说话,苏谶就先提出了告辞。 出门时,苏夫人拉着女儿走在后面,见她们母女俩要作别说几句体己话,前后的人便故意拉开了距离,让她们母女说话。 “你这是喜欢上他了”周围都没人,苏夫人的声音稍稍大了一点点。 苏苑娘不懂娘亲为何这般问她,不解地看着她娘。 “你看你都羞红了脸,别跟我说你还不懂喜欢是什么滋味。”苏夫人一看女儿一脸的迷茫不解,气得又想掐她的脸。 什么开窍,还是傻。 “你们都看我。”她这才红脸的,苏苑娘听明白了,回道。 “看你你就羞了” 苏苑娘点头。 “好罢好罢。”苏夫人快要气死了,但怒极反笑,又不气了,养闺女这些年,她早知道要怎么养女儿才是好,她小心地扯了扯女儿的耳朵,道“姑爷对你好,有我们的原因,更多的是他万分欢喜你,你要对喜欢你的人好,记着了吗” 苏苑娘点头。 “不过,你要知道分辨好,反正你给娘记着了,让你高兴的好才是好,让你不高兴的那些”不高兴了就是坏吗哪有什么事是事事顺心的,这全天下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事事都能由着自己来,苏夫人的话戛然而止。 “让我不高兴的那些,有理的我就听听,会伤害我的我就告诉爹娘。”苏苑娘替母亲接下来了下面的话,“娘亲,我会随机应变的。” “你还知道随机应变了”苏夫人愣了一下之后,看奇迹一样地看着女儿,语带喜气。 “我早知道了,娘亲,你记得回去跟爹爹说,我已经仗势欺人过好几回了,每次恐吓我都赢了。”苏苑娘甚是认真地回复道,如此,想来爹娘就会少为她担心一些了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第 83 章 女儿说的认真, 苏夫人却是忍俊不禁,捧腹大笑了起来, 引得前面的人频频往后看, 苏谶见状, 虽不知夫人在乐呵什么, 但跟着笑了起来, 笑容满面与好友和女婿他们道“这娘俩也不知道在乐什么,一见女儿就笑,夫人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说着回身就往母女俩颠颠跑去,“夫人在说什么呢给老爷也说说,让我跟你们娘俩一道乐乐。” 苏夫人哼笑了一声,等到他来, 见女儿去挽父亲的手, 她笑叹着摸了下女儿的肩,道“我们苑娘果真长大了一点。” 可喜可贺。 苏谶不明所以, 但不妨碍他跟着一道喜上眉梢“那是,那是。” 父女俩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但他们都有一点好,他们有真心真情真意,为着这点好, 佩二娘哪怕就是为他们去死也是甘愿的。 “好了, 别傻了, 快走罢, 大家都在前面等着呢。”她笑道。 到了门口, 一顿告辞,苏苑娘依依不舍地上了常家的马车,常伯樊是骑马而来,等苏苑娘上去,他弃马上车,跟着一道进了马车。 好在马车大,他上来也没挤着她,且他身上还有好闻的草木香气,苏苑娘就忍下了。 他身上的衣裳如今是她的洗浆娘在洗了,用的皂还是她挑的。他好生狡猾,不当面来跟她说,而是让南和抱着他的衣裳来说是让她的下人去洗,还让她挑一种她闻着好闻的香味的,苏苑娘一想她日日要见他,不能害着了自己的鼻子,便捏着鼻子挑了。 他可聪明了,但他今日没有逼她跟父母要回嫁妆,苏苑娘就松了一大口气,比往常看他要顺眼多了。 “刚才和岳母在笑什么呢”常伯樊一坐下就笑道,还刮了下她的脸。 苏苑娘觉得被刮过的地方痒,拿手绢擦了擦,“不知道。” 她说着,娘就笑了。 常伯樊拉下她的手,“今日见到他们,高兴了” “高兴。” “那见到我,高兴吗” 没有高兴,还吓了一大跳,但这么说他会不高兴,苏苑娘便沉默不语。 她小脸面无表情,常伯樊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抱过她坐到腿上免于马车震荡,把头搁在她头上道“傻娘子,什么时候你心中才会有我” 怎么说这种话苏苑娘又被吓了一大跳,背挺得直直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定定地看着空中一点,不敢看他。 “好了,没事,坐好。”常伯樊一看把她吓得一激灵,顾不上伤心,忙安抚。 苏苑娘被他的手顺着背,如被针扎,坐立不安,说话也结巴了起来“我我心中有” 这话说来很不对,是假话,后面的“你”字仅一个字,但苏苑娘着实说不出口,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心想着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想和离的事了。 她是想和离的,但现在不好和离,兄长在京的事不知道有没有好,她可别在这时候给兄长添麻烦才是好。 “好了好了,有我无我都好,”见她沮丧,常伯樊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忙把她抱入怀安慰“是我说错话了,我一开始就不该问。” 苏苑娘半晌没说话,等到马车慢了,常府近了,她方才抬起头“常当家的,我往后会补偿你的。” 常当家的一挑眉,看着她再认真不过的脸,缓缓笑了。 连着几日,常伯樊早出晚归,苏苑娘听旁大管事说族里这几天事多,老请常伯樊过去,还有临苏外面的常氏族人已经有人知道了临苏族人去京中赴考的事来临苏了,这事还是临苏这边的族人给通风报的信。 “夫人,关于通风报信的事,我听下边的人说,是那几家没选中的人家散的风,散出去好几封信,我看用不了几日,就会陆续有人上临苏来。”旁马功这日过来跟苏苑娘交待庶务,等到请示完府中一些采办调度后道。 到时候老爷的麻烦就更多了。 好好的好事,变成了坏事。所谓家大业大就是麻烦大,旁马功上任才一些日子,就或多或少被一些人敲打过,连来历不明的人都敢在他面前威胁他让他眼招子放亮点,手里放松点别什么人都管拦。 常家的管事难做,常家的家更不好当,旁马功现在也懂了小伯爷为何要把他调到常府来的原因了。 没他把着,当着拦路虎拦住各路人马,夫人怕是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苏家那边不好交待。 “早晚的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苏苑娘倒是毫不奇怪,想来常伯樊也不会奇怪。 从他做决定的那刻起,他就应该想到了这些后果。 “他们也不想想,就是告知了他们,等到他们来,黄花菜早就凉了,”旁马功却是沉不住气,“老爷是想着有一个机会就把握住一个机会,常家能不能起,就在这几个机会间,小的也是想不明白,这简简单单我一个下人都能想明白的事,他们怎么就想不清楚了,还千里迢迢过来闹,图什么”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闹闹有钱呀,要打发他们走,还不得散点银两人才走不是 道理在这些人眼里,只有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叫道理。 “他们也不怕得罪了老爷,往后什么好事都没有他们的份。”旁马功拦下了许多事没跟夫人说,现在外面都有人带着老母亲过来逼爷就范了,爷怕夫人担心,让他大事瞒下,小事尽报,旁马功不说,但掩不下心中那股气。 爷成天想着让家族再度雄起,而所谓族人,却一个比一个狠地拖他的后腿。 抽在常氏一族对爷的助力没多少,累赘却是一大堆。 什么以后,大多数人只顾得起眼前,毕竟,眼前的饭的银钱才是最紧要的,苏苑娘笑笑,没接旁马功的话。 “夫人,这些人烦得很,没皮没脸的,他们上门您就别见了,我给您皆推了。”说了那么多,旁马功都是为这句话打铺垫,爷不想让夫人去见这些难缠的人。 “不用推,”苏苑娘摇头,以往她能不见人就不见人,更何况是麻烦,躲都来不及,但事情呀,躲得了初一,躲不到十五,更何况她要积威,要帮常伯樊,哪有事情上门就躲的道理,那此不跟上辈子没有差别了,“他们上门来了,你领进客堂来跟我报就是。” “夫人”旁管事错愣,“他们都是无赖,见他们凭白污了您的眼,小的给您打发了就是,您放心,小的会小心说话,不会让他们道您半句是非。” “不用,他们找不着我,就会去找当家,当家忙,何必给他添事他们来了就让他们进,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走。” “小的斗胆问一句,您心中可是有什么妙计” “没有妙计,我就跟他们说,等京中的考生回来,我就告诉他们,族里人不满他们去当天子门生,让他们上门去赔理道歉。” “啊” “要考中才好,”苏苑娘想着往后可以发生的事,顿觉好生有趣,“考中了,他们风光回家,带着功名官身去这些人家里磕头赔罪赔理道歉的时候,我倒要跟着一道去看看,肯定热闹。” 旁马功惊诧地瞪大眼,看着平时轻易没个笑脸,此时正抿嘴在笑的夫人,脑袋有点乱。 这 他理理啊,夫人的意思是等及第的秀才回来,然后让他们去跟这些不满他们进京考试的人家里去赔罪,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这不是赔理道歉,这是恐吓罢哪个普通百姓能去受得起有官位在身的秀才爷的一拜这是让他们得罪人呐,往后这哪是什么族人,有仇还差不多。 “大管事,你觉得如何”苏苑娘见大管事不出气,便问。 大管事干笑,“啊这个,小的觉得,觉得,可以。” 旁马功硬着头皮道“好像可以。” 是罢她也这般觉得,是以苏苑娘高高兴兴跟旁大管事道“你就尽管叫他们进来罢,我知道怎么办。” 是倒是个法子,可是,旁马功清了清喉咙,道“夫人,要是有那人家不讲道理,带着家里的老母亲来胡搅蛮缠,又是哭又是闹,要死要活的也不听您说的话,该当如何呢” 要是几句话能吓退也就好了,但旁马功行走江湖几十载,知道好话只能劝退怕死鬼,世道中多的是目光短浅,见到棺材才会掉眼泪的糊涂鬼。 “像大嫂那样的如此啊”苏苑娘沉思了起来,“那是有些些不好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 84 章 大房有常伯樊出手, 不过只是从长乐院搬了出来, 现在他们住的是不如以前了, 但还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月例一文也不曾少,只要他们不做出那叛祖欺宗的大事来,按上任家主遗令,常府常家就得养他们家一辈子。 常家亲戚比不上他们,但常府也顶不住那顶欺负老人的帽子,尤其到时要是在府里出点事,那是跳进清水河也不清。 这放进来,那是送佛容易送佛难。 是她大意了。 苏苑娘看向旁马功, “如若是老人单独前来,不见也罢, 若是两三人前来, 可能把当家的和老幼分别请开, 我和当家的说话。” 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旁马功不明白夫人为何执着如此,“夫人何必这么麻烦,一并婉拒送走就是。” “但事情还是在, 我不解决了, 他们会去找我们家当家的。” “夫人,还请三思。”夫人下的决定, 旁马功不好明言置否, 只好从旁劝道。 “我已三思过。”苏苑娘笑了。 两辈子, 都有人劝她三思, 上辈子她的三思不一定是她自己的三思,只是想当个好娘子,平息常府事端,但这一世的三思,确实是她几次三番想过了。 “那”旁马功犹豫。 “你是想问过老爷再答应我吗”苏苑娘看着他。 在她了然分明的眼神之下,旁马功一激灵,马上道“不是,小的这就听夫人的吩咐,等会儿要是有人上门来,小的就过来跟您禀,夫人所说的老人和当家人分开的事,小的也能办好,夫人尽管放心。” 那就好。这辈子苏苑娘最舒心的一件事是宝掌柜还是跟前世一样,对她的吩咐不假手于人,全力以卦;另一则就是旁管事替代了柯管家,此人与阳奉阴违的柯管家截然相反,万没有把自己凌驾于主人之上的想法。 许多事,已与前世不一样了。 最不同的,就是她面对、处理事情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她变了,事情才在跟着变,这才是最要紧的。 “叫你们管事出来,你一个下等人,爷不跟你说话,给爷滚开”此厢正门大院,刚刚被请进门来的马乡镇常氏族人常福来一见有人要把他和老母亲分开请走,指着旁马功的鼻子骂道。 旁马功一脸和气“这位爷,小的就是府里的大管事,敝姓旁。” “老子管你姓什么,滚开,老子要去见家主。”常福来拉着老娘的手就往里冲,但没走两步,就被常府牛高马大的护院拦住了去路。 旁马功有先见,怕事情突变临时叫不到人,一次连护院带小厮家丁叫来了十几人,围着常福来、其母、还有其子三人一行两圈尚有余。 常福来顿时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往身前拦住他的人点去,色厉内荏吼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你们家主老爷的族叔,快给老子让开,要不然我让我侄子把你们卖去做劳役,掏粪坑哼” 常府现在的护院皆是常伯樊从外面带回来的,跟着常伯樊走南闯北多年,哪是一个常福来就能吓住的,手持铁棍面色不变,毫无移步之势。 没吓到面前的人,常福来迅速看向他人,嘴里嚷嚷不断“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还不让开,我要见我家主侄子” “欺负人了,欺负人了”常福来的母亲,一身着蓝布裳的老婆子见儿子被欺负,拍着大腿喊了起来,语带哭音,“家主府的下人欺负到我这老婆子头上来了,我可是家主的叔奶奶啊,老太爷啊,老大伯啊,老哥哥,您在天有灵快睁开眼看看啊,有人欺负你宝山弟妹了。” 老母亲哭天喊地,常福来在旁愤愤不平地跟着喊,“我就不信等见到我侄儿子你们还敢如此待我娘和我,你们且等着,还不快我们进去” “爷,夫人要等着面见您,您要是不去,我这就去回了。”旁马功收了脸上的笑,他一收了脸上那和气的笑,额骨突出的脸就显得外凶恶,就像个手上沾过血不怕死的悍汉,他这脸色一突变,吓得常福来母子俩抽了口气,打了一声嗝,止了嘴里的哭喊。 “你,你,你”常福来结巴,“你放肆,那什么夫人,哪门子的夫人,不守妇道,一个女人见汉子,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是她族叔。” “对,对,对。”老婆子忙接话,一脸鄙夷,“什么夫人,单独就想见外面的男人,我常家没有这么水性扬花的媳妇”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就像铁珠子落地那样响亮坚定,这把常福来吓了一跳,连忙拦往了把话说狠过头了的老娘的那张嘴,“娘,娘,小声点。” 这话太说得太招人恨了。 儿子懂个屁,她这是激将法,到时候那劳什子的夫人为避闲,不得连她一起见常婆子眼珠子一转,瞪向犯蠢的儿子。 她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什么时候他见过她做过没把握的事情真真是蠢。 “娘,那个,那个女的她爹是状元,我们说话收着点,别得罪死了。”常福来见他娘眼珠子怒瞪,忙在她耳边低声劝道。 “你懂什么。”在儿子的手下,老婆子恨其傻,怒呸了一声,“快放开,老娘自有老娘的主意。” 说着,她脚上狠踢了在腿边的宝贝孙子一记,那小儿受到重踹,“哇”地一声,仰头大哭了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奶奶,爹爹,小树要回家”小儿哇哇哭道。 常福来的手不由松开,常婆子一把推开他,扑到孙儿身上跟着一起哭道“老天没长眼睛啊,老哥哥,您当时怎么不把我们这些老的小的一起带下去啊,带下去了我们今天就不用遭这罪了。” “打啊,有本事你们打啊,冲我来啊,冲我老娘跟我儿子干什么有本事你们这些贱人打死我啊”常福来一见来劲了,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朝那些拦着他的人示威地冲去。 怕伤着人,护院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还退时,被旁管事严厉地扫了一眼,他们立马立正身形,又形成了一堵墙,堵在了常福来的面前。 常福来一个收势不及,撞到了他们身上,当下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坐到地上常福来还有些发傻,但只片刻,他就想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娘以前就靠这招杀得别人毫无还手之力,常福来顿时大喜,拍打着地面嚎叫了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我们常府的主家下人杀人了” 旁马功顿时被气笑,“哈哈” 这程咬金要比旁马功想的还要厉害一些,旁马功板住脸,也没说话,朝站在身边的侄子旁三点了下头,旁三获意,朝带来的两个婆子点了下头,那两个婆子早前已得了叮嘱,这下冲上一个抱住常婆子,一个抱住小儿,其中连常婆子的手和腰一并搂住的婆子大声道“老奶奶,您别这样,您有什么不顺的,也别来主家上吊要死打秋风,这老太爷地下有知,眼睛都要合不上了,您老行行好,给老太爷一个安宁罢,人死都死了,奶奶,您行行好,有话好好说。” “你,你说什么”常婆子气得一个眼球翻白,上气不接下气,脚下发力朝人的脚板跺去,“死老东西,快放开我。” “把我们主府当什么了放肆,绑庙里去,请族老”旁马功这时厉声喝道,说完,他脚后跟一转,没理会常福来母子他们,朝后走去。 到了连着前后院的圆门前,旁马功竖身朝前面的人一躬身,“夫人,您也听到了,这等人,您是见还是不见见的话,小的这就让那位爷到大堂见您。” 旁马功没法明言让夫人收回主意,便提出了个让夫人前来观看一阵再决定见或不见的提议,还好夫人明善,答应了他,现在他只望夫人见过这等人的丑态,收回此前的吩咐。 “是要去族庙吗”没想,夫人回了他的话,说的却不是旁马功想听的。 旁马功心中一沉,沉声道“是的,族老那边现在有几个是爷的人,等会去打声招呼,会有人帮着我们教训的。” “老爷之前怎么不用这个法子”苏苑娘脆声问道,她声音轻脆,说的又不急不缓,好像说的不是什么大事,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 旁马功心中更是一沉,嘴里却是接着一五一十答道“回夫人,有些事不能全由着族老出手,该老爷解决的,得老爷解决。” “是的。”苏苑娘点头,微笑。 是的,该他解决的,他就得解决,以此建立权力和威望,她应该也如此,“那该我解决的,我也得去,大管事,给我备顶轿子,我要听听他们怎么跟族老讲我那么水性杨花的事。” 苏苑娘心想,这次把人一次钉死了,以杀鸡儆猴,想来往后就没那么多人敢蹬鼻子上脸,张狂指着她的鼻子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 85 章 绑了常福来母子, 本来他家小子身上也要上绳的, 苏苑娘见到, 让三姐前去吩咐人,换了个壮汉去抱这小子,顿时哭闹挣扎不休的小儿软了手脚, 连哭声都小了。 “娘子,您对这家人太好了。”扶娘子出去的时候,知春小声说了一句。 苏苑娘看她一眼。 知春看了看走在另一边的旁管事,不好说什么。 总有些话是不好宣之于口的,她也不能当着诸多外人的面跟娘子说这一家人是一丘之貉,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用不到额外的仁慈。 “一人做事一人当, 辱不及父母, 祸不及妻儿,小儿只是哭闹了几句, 何苦连他都上绑”最要紧的是, 连小儿都不放过, 那就难免被群起攻之了, 苏苑娘便连大房房里的儿子也没打算计较。 上世常生贵活的时间不长, 他在结冠成年后刚不久, 就被奸辱过的一位女子的父亲乱刀砍死在街中, 当日他与持刀者, 还有另外六个被波及的百姓死于街上, 死的比他爹娘还早。 常生贵上世被父母娇宠, 性子极其张扬跋扈、乖张荒唐,谁也不能教训他,若不然他父母就会要死要活。但不是所有烂尾常府都能帮他收拾好,也不是所有仇恨是权力能掩下的,在他荒唐地闯入民宅,当着这家女主人的面奸辱其女,其后母女俩双双上吊后不久,这家的男主人得信回来,当天就持刀把他乱刀杀于街道。 他的现世报来得很快,蔡氏在他死后倒是伤心欲绝了一段时日,但很快就天天喝生子的药汤,常孝松也很快纳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为妾,他死去不到一年,他的弟弟就出生了,取代了他,替他父母继续谋求常家家主的位置。 苏苑娘曾憎厌过常生贵,等她离开临苏走前,她看到了那个跟常生贵小时候一模一样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弟弟,她才发觉常生贵的一生当中最错的可能不是他自己,而是起初一开始就把他养毁了的常孝松与蔡氏。 这一世,苏苑娘还是不喜那个小小年纪就把作贱人当天经地义的常生贵,但阴差阳错之下常生贵惧怕远离父母,反而缠着照顾他的那个善良婆子不放,她也没拦。 小孩子靠父母成不了一个人,但他要是想自救,想必也无人拦着。 “夫人说的是。”旁马功在旁附和了一句,眼睛瞥了知春一眼。 听说这个是苏夫人亲自调教出一的大丫鬟,看起来不过尔尔。 夫人的手段,他是觉得没错的。这往小里说,小儿是一个家的以后;往大里说,每一个家的小儿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国家的以后,于国于家,于情于理,小孩儿是许多人不能碰及的死穴,而夫人对小孩宽容这一点,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外面的人谁敢说她不仁慈 到底是苏书圣的女儿,不是泛泛之辈,站的立场很是立得住脚,经得住说。 旁马功隐隐知道让苏苑娘尽快掌家是苏老状元这个亲家大老爷的意思,为此苏家是拿出了东西来的,而他们家老爷也有心,丝毫没有不愿意的意思,甚至亲自留下来帮着夫人尽快把常家揽于手掌心,但也可能是过于爱重了,他很不想夫人亲自去受那个侮辱,想把事情一己之力率先平息了下来,再让夫人去摘那个果子。 娘家夫家都是尽力为她着想,至于哪个更好更有心,旁马功倒是一直觉得他们小伯爷很是有心了,而夫人作为大家女子,想必也不愿意跟与她有云泥之别的人打交道,他们家小伯爷也是用心良苦,之前夫人没意会到他们小伯爷的苦心,他还颇觉可惜,现在看来,他们夫人也颇有主见,至少目前看来,看不出来她跟小伯爷是一条心的,两个人想的不一定是一样的。 “娘子。”知春警觉,旁管事那状似不经意的一眼,在她眼里看出了不认同来,她小声地喊了她们娘子一声。 “嗯。”苏苑娘朝她点了下头,未置多词。 上辈子,知春多为她出头,但到最后还是成了她为知春出头。知春很想帮她,但有心无力,主人的事哪是一介下人能插得进手的,这一世,她的事自己来了,而知春在离开她身边之前,她也想带着知春跟她一道多经历一些,而不是她有能耐了就为知春出头,让她事事顺心。 有人帮的时候,事事顺心很容易,但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能耐,才能撑得开自己的那片天。 她都如此,知春更如是。 “夫人,上轿罢。” 苏苑娘朝说话的旁管事轻颔了一记下巴,弯腰上轿,知春见状,心中那股突如其来的委屈顿时来不及多想去安放就消失了,连忙打帘子轻柔叮嘱娘子“娘子,小心些,我和妹妹她们就在外面跟着,您有吩咐就叫我们。” “好,起轿罢。” “是。” 常府的下人一过来六公府报信,常六公从床上起来着衣,他大儿子常太白劝道“爹,您身体不好,派人去说一声,伯樊夫妻也是能理解的,他们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说什么的,您就让我替您去罢,一样的,我看就收拾个分支远亲,用不到您,您就别去了。” “答应了的事,要做到。”常六公伸开手,让儿子为他穿外袍,闭着老眼吐了口浊气,“趁我还能动,多动动。” 等他死了,他攒的还能让儿孙们多用两年。 “你弟弟的事,我看十有八九能成,我早前跟他说过了,这些年辛苦你了,没有你们夫妻侍候在临苏伺候我,哪有他跟他媳妇在京城的好日子,这些年是你供他的,你供了他半生,后半生他是要回馈你的。” “您说的什么话我是家里长子,伺候您和母亲,照顾弟妹不就是我的事什么回馈不回馈的,小弟要是考好中第了,我只有高兴,不会起别的心思,这是只有他才能得的运气,我不嫉妒,爹,你别多想了,我答应您,不管以后小弟是发达还是落魄,我都会替您照顾着他。” “好。”大儿子仁义,常六公心里清楚的,他睁开眼,道“儿子,你仁义,就是软了点,你弟弟从小是个会读书的,但底子还是随了我们家的根,不是很聪明的一个人,爹的身体爹自个儿知道,伯樊那里,我会替你们打好底,至少在我死前,我会让他保你们这一辈的富贵,礼儿他们,就要靠你和你弟弟他们好好教了,我们家以后的成败,就在你们这一辈身上了。” 说罢,因着说了过多的话,他连连咳嗽了起来,吓的常太白一把他扶下坐好就在他腿前跪下,求他“爹,您就别去了,您就在家好好养病罢,您这要是去了在外有个什么事,伯樊他们夫妻不也良心不安吗” “你啊,”常六公叹了口气,“就是太心软。孩子,这天下哪有轻易得来的好处还不都是拼来的,你不去拼,不去争不去抢,后面多的是人去争去抢的,我占了个身份,还能图一点,图一点是一点,等我死了,你们拿什么去争我这把老骨头就是年轻时候太讲究了,抹不开面子,也胆小不愿意出那个头,看起来坏事没我,但好事也没我的份,看看现在家里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我两腿一蹬死了是清静了,但你们还要过日子,不行,扶我起来。” 常太白擦着眼泪起来扶他,流着老泪告罪道“是儿子没用。” 常六公喘着气往外走,叹了口气。 有用没用,说也没用了。是他早年没教的好,自身也不正,还好现在来得及,还正好还赶上了常家近半甲以来最好的时机,他这老骨头再不出手博一把,那就真是儿女子孙的罪人了。 常太白带着老父到了族庙,还以为自家是来的早的,没想,老寿公文公的儿子二儿子常则以已经到了。 常则以还比常太白还小两岁,但辈份却是与常六公是同一辈的,一见到他们就过来忙扶常六公,“老哥哥,我听说前几日您身子不爽利,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爹呢文叔现在身子还好罢” “好着呢,”常则以笑道“比我们还能吃,我嚼不动的他还嚼得动,在家天天照样嫌我们做事不麻利讨人嫌,训起我们来整个家都听得到,精神得很,您就放心罢。” “文叔就是教子严明,看看你们,一个比一个还有出息,我是拍马也赶不上,几十年一点精髓也没学到,看着你们如今这出息样,我心里实在是羡慕你爹得很。” “哪里哪里,您家啊,我看往后比我们家出息的要多是的。”这族里,果真跟他爹所说的一样,真人不露相、是龙盘起来当虫的人多得是,以前这些人不显山露水,常则以还当是他爹喜欢抬举人谁都不说坏话,现在他亲眼看到以前闷棍子都打不出一声来的六叔这谈笑自如的样子,看来他当真是小看了他们族里人了。 “你就跟六叔一样,会说话,一开口就让人心里高兴。”常六公笑容满面,“对了,人到了没有” 您也不差,常则以心想这动静一大,是龙是虫都出来了,常家往后怕是要热闹起来了,“来了,我听说当家媳妇也跟着来了,现在就在偏堂坐着。” “啊她也来了,我怎么没听报信的说好好好,那我们先过去。” 苏苑娘是在偏堂,但没坐着,知道请来的是常六公、老寿公的儿子以公、还有祭师通公,个个身份都大,她就站在门口等着,远远见到人来,她抬步下阶迎了上去。 “是伯樊的媳妇,当家媳妇来了。”常太白一看到人就道。 “快快。”常六公加快了步子。 “您小心。”常太白叮嘱。 父子俩就势加快了步子,似是不想让当家媳妇等的样子,苏苑娘迎上来见到这等殷切,心中顿了一下,也只顿了一下,她步伐也快上了,快快上前,在离几步的时候朝这父子俩速速福了一记,就伸手上前扶住了老人家“六公公,您来了。” “欸,伯樊媳妇,你也来了,你父亲身体好罢”常六公笑眯眯地道。 “父亲很好,前几日我去亲戚家孩子洗三宴上做客见到他了,还跟以前一样精神抖擞,劳您关心了,苑娘在此代父亲谢过您。” “哪里哪里,你父亲是老朽见过的最有学问的人,上次见到他,那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回去我是左思右想,都没把他话里的学问都琢磨明白,回头等你太新叔一回来,我还想厚着脸皮让你太新叔向你父亲请教学问去,到时候还望你帮着你太新叔在你父亲面前多美言两句,请你父亲不吝赐教呀。”常六公和蔼可亲地低头与苏苑娘说着,身上和气得一点长辈的架子也没有。 常六公这话说的旁边脸上带笑的常则以笑容一滞,随即失笑摇头。 他这族里出了名和气的老哥哥,可不是一般和气啊,说句话都能带到自己那老儿子身上去。 “这位是以公公罢苑娘见过以公。”苏苑娘看到他,朝他同样福了一记请安。 “不敢,当家媳妇请起。”常则已辈份大,但年纪不大,仗着年纪小能往小里托,多让了伯樊媳妇两分,显得很是谦逊有礼。 “父亲最是好客,不用等太新叔回来,您要是得空上府去拜访他即可,父亲定当扫榻相迎。至于太新叔,我看太新叔要是能回来,也只有那拜谢恩慈的空,哪得闲见我父亲不过太新叔要是有事问我父亲,无论何时,您只管让他给我父亲写信就是,我父亲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父亲常与我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鸿福于人、达者乐惠于天下方是书生之意气,他最欢喜有能帮到后生的事,太新叔要是有事能请教到他,那是对我父亲的肯定,我看父亲定会欢喜乐意至极。” 苏苑娘小脸严肃,神情颇为肃穆地说罢此话,一道走着的人皆停下了脚下步伐,脸朝同一个方向看去,齐齐诧异地看向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 86 章 苏苑娘的大名, 但凡常氏中人都听过有关于她的名声, 不论传言道她乖巧还是木讷,皆与能说会道沾不到边。 前一次族堂会面,她也只不声不响,被人挑衅就是有人替她出头她也不敢,这胆小怕事的名声也是传开了, 就是她有点邪性,喜欢眼睛直勾勾地看人,更是坐实了她木讷呆笨之名。 常六公那番话,纯粹是看在她父亲的脸上, 常则以的客气, 也是做给她背后站着的本家家主和苏谶看的, 而苏苑娘这一番话表态下来, 不得不让他们另眼相看。 “六公”他们都停了脚步,苏苑娘看看他们,叫了常六公一声。 常六公迅速回过神, 打着哈哈掩饰道“哈哈,当家媳妇此言正中老朽下怀,那叔公就不客气,厚颜承了你这份好意喽” “回头我就与我父亲说去, 您只管让太新叔写信就是。” “是了是了,书圣这名名满天下, 这慷慨之名也是名震天下啊, 老朽今日算是亲自领会了一把, 折服得很。”常六公叹道。 “太新好福气,当家媳妇,不知我们家孝义也能不能沾点太新伯伯的光,能跟着伯伯一道请教令尊一二”常则以是常文公的嫡次子,他长兄早已过逝,现在家中已由他主持,前去京中赴考的就是他的亲嫡子,这时见常六公讨了巧,他不甘于人后,接着笑眯眯地不忘把自己儿子带上。 “可以的,都是自家亲戚,”苏苑娘白玉一样光洁白皙的脸上没有神情,无喜无怒,平静到近乎冷漠,“当家的说这次前去,事情要成,我父亲早从京里出来很多年了,京里的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多了,但我兄长从小拜学京城学堂,后为官也是当的京官,京城的事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我听我爹爹说,他同窗好友当中为年轻一辈的官员诸多,到时候太新叔守义弟弟他们要是想多认识几个人,我就托爹爹写信去让哥哥办。” 苏苑娘明言把好处摆了出来,这下莫说她是冷脸,她就是脸若冰霜也拦不住常六公他们迫切想跟她说下文的心思。 “果真”常则以当下一个拍掌,失声道,“要真是如此,到时候就真的要麻烦令兄一二了” “当家媳妇,”常太白也跟着常则以喊,显出了几分急迫,“是伯樊跟你说的这事能成亲口说的” “不知道,”随着苏苑娘的摇头,常六公诸人的心也跟着摇晃,又听她道“也有不成的可能,但这次要比以往多出六七分的把握,大面上当家的下了大力气,只要自己争气,争气一个就能上一个。” “我家孝义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他从小就爱读书,从小苦读,每天鸡还没打鸣他就起来读书了,他祖母说他太喜读书了,这眼睛都要看瞎了。我不敢说这天下读书人中他最聪明,但他是最勤奋不过了,学问不是万里挑一,这千里挑一还是有的。”常则以一口说完,这一连串的话不知是说给苏苑娘听的,还是在自我安慰。 苏苑娘看他担忧的样子,好心道了一句,“孝义弟弟学问应该很不错罢,要不当家也不会选他,机会难得,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也不会浪费一个机会。” 这么一个能让常家翻身的机会,常伯樊那种人定不会浪费,肯定是做过充分的考虑,才挑的这三个人。 “你说的是,伯樊向来就是考虑周全之人。”常则以用一种极其讶异、又赞赏的表情看着苏苑娘,“难怪伯樊非你不娶,当家媳妇果真是兰心蕙性、心思灵巧玲珑剔透,我看最懂他的莫过于就是你了。” 比起他们,是她要比他们要稍稍多懂一点他,不,应该说,这些聪明人也懂,只是在牺牲自己的利益与牺牲常伯樊之间,他们会想也不想就牺牲常伯樊,而她不会,她会感念他的好,她软弱,亦慈悲,没法像这些人一样,能毫不犹豫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她是要比他们懂他,懂他不得不为的挣扎,甚至这世懂了他没有了她之后的悲伤。 苏苑娘朝常则以点了一下头,承认了他的话。 常则以他们看她想也不想地点头,先是惊愣,紧接着失笑,常则已更是对着苏苑娘大笑了起来,“当家媳妇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直来直往,心思纯净的好闺女。” “我看也是” 说着话,后面来的常氏祭师通公也到了,等到他们在偏堂入坐好,一直静候在一旁未出声的旁马功这才出来请示,问他们是去跪在族堂正门前的常福来母子面前问话,还是把人带过来。 除了后来的通公,先来的常六公父子,以及常则以不约而同朝坐在右侧边最下首位置的苏苑娘看去。 苏苑娘朝他们迟疑地看去,也没拿主意,伸长脖子探首朝门边看去,常太白突然之间脑子灵光一闪,嘴里的话想也不想冲口而出“要不就去正门前罢,既然来了族庙,当着祖宗的面问好也好,料他们也不敢放肆。” 苏苑娘点头。 常太白一看这就是她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 但这气刚松,他又僵了。 他居然看了这小辈媳妇的脸色替她出了头 但转念一想她背后的人,想着往后可能还真要走她的门路走苏家那边的关系,便把心里的别扭强压了下去。 算了,她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更不是简简单单的小辈,讨好就讨好了。 “太白言之有理,那我们这就过去。”就在常太白乱想之际,常则以已站了起来,作势要往走。 他这一动,常太白那点不堪刹那烟消云散,连忙扶了他父亲起来“爹,那我们过去罢。” “好好好,过去过去。” 一群人又开始往正堂而去,路上常则以和善地跟苏苑娘介绍族庙的一些来历和历史,跟苏苑娘说哪块地方是哪个祖宗建的,哪些树是哪些祖宗栽种的,他如数家珍地道来,停停走走地把本来不远的路走出了半柱香来。 等到了地方,烈阳高照之下,被押着跪在家庙外面的常福来母子俩身上已无力气,见到族老们,常老婆子嗓子干涩辣疼,喊出来的声音居然是破裂的,“老哥哥啊,有人欺负我们孤儿寡妇的,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休得胡言”常则已当下怒气冲冲朝这老婆子走去,一脸严苛,“祖宗家祠之下,你这老妇可知乱胡说八道半个字都要是割舌头的” “老哥哥,您看看我,您看看我身上的绳子啊,我这是胡说八道吗”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常老婆子急了,拖着膝盖朝他急切地爬过去,嘎哑着哭道“您要为我做主啊。” “我什么时候成你老哥哥了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样的妹子。”如果来之前,常则以还想着只是过来摆摆样子,多笑少说话少得罪人,但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儿子要是出息了,那以后无论是走关系还是要银子,他们家都得跟本家打好关系,现在眼前这个小媳妇,那是一点也不能得罪,而且不能得罪不说,还得讨好一二,为了做头一个示好的,常则以抢先抢在了常六公父子之前就开始斥这来找事的老婆子了,说话的脸色凶厉,口气更是凶狠,“你是哪枝分支的你们分枝的家主来了吗我倒想问问他,我常文寿公家,何时有你这样的亲妹妹亲弟媳妇儿来了” “啊”常老婆子不敢置信面前眼前所见,耳朵所听,当下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再也不敢作妖,朝着常则以不断磕头竭力哭喊道“族老大人,族老大人,不是老妇乱攀亲,是有人教我这么做的,是有那有祸心的人教我做的,他说他是本家家主的亲叔叔,他只是让我们帮着他收拾一下家里不听话的当家媳妇,教她做做人,族老大人,我冤枉啊。” 说到最后,常老婆子沙哑的声音几近无声,她低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紧接着咳出来一泡带血的痰来。 “什么亲叔叔”这厢,常则以却是真怒了起来,只听他大声怒笑道“好,好,本家当家的亲叔叔要收拾一下家里不听话的当家媳妇,教她做人哈哈,老夫今天倒要是问个明白,这是哪个亲叔叔,哪门子的亲叔叔” “岂有此理”常六公听着,眉头紧锁,当下斥了一句。 常太白朝当家媳妇看去,见当家媳妇的侧脸一片漠然,状似不悲不喜。 那种无动于衷的漠然,冷酷得就像一座没有感情的石雕,把常太白看得触目心惊,心中莫明心悸,就当他以为她就是假人的时候,当家媳妇突然转过头来,朝他看了过来。 就在那一刻,常太白看到了一双藏着无尽伤心的眼睛。她没有哭,眼睛里甚至丝毫泪意也无,但悲伤就像汹涌的潮水一样,从她的眼里漫延了出来。 “说,是谁快说”常则以一脚朝旁边吓得尿了的那个儿子踹去,之前一团和气的笑脸上此时尽是说不出的凶狠,“你们今天要是不把实话都给老夫倒出来,一个也别想回去” “娘子”知春被突然威狠起来的以公吓住,连忙扶住她们娘子,要带她往边上躲着点。 苏苑娘没动,她回过头,看着地上此时被人踹得哀嚎不停的汉子,不知道他之前敢当着护院的面放狠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实他谁也欺负不了,反而这世道多的是能欺负得了他的人上面的人都不敢直接动的手,他怎么就敢呢。 而上辈子的她未得善终,已经丧失了饶恕他人的能力。 苏苑娘拉开知春的手,朝人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弯腰,朝地上瑟瑟发抖的母子俩问“你们代人收拾我,是得了几两银你们要是成了,就是拆掉常苏两姓之好的罪人,常家跟苏家成了仇人,你们就高兴了常家现在如此低微,你们怎么就不行行好,给自己留条后路呢都死了,就好了吗” 都死了,就好了吗就像上辈子的她和常伯樊一样,他们就好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第 87 章 “当家媳妇, 这事你不用管,让老夫来问。”不知苏苑娘的话是不是在敲打他们, 不管是不是,他们都得当是,常则以过来挥手,让苏苑娘退开。 苏苑娘直起腰,直视他,颔了颔首, 走开了几步。 “娘子。”知春她们低声惊呼, 围了过来。 “说,是谁, 老实说出来, 别逼老夫号召诸公开祠堂审你。”常则以厉声。 “别打我儿子, 别打我儿子,我说, ”眼看儿子身上被踹了一脚又一脚, 眼看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常老婆子沉不住气, 哭喊出声, “是常河浚,是常河浚那小子要害我们一家啊。” “扑通”一声, 常老婆子扑在地上捶地, 哭天喊地了起来, 口口声声道是有人要害他们一家, 唆使他们家来临苏害人。 “原来是那小子,呵,居然敢说是自己亲叔叔”一听是常河浚,常则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冷笑出声,回过头朝常六公与常太白道“六哥,太白,看来族里有此人心里不满得很呐,你们看,这事是不是得给大家一个交待” “言之有理,”这事撇不开,既然来走了这一趟,也不怕得罪人,常六公想及此,看了当家媳妇一眼,回过头与常则以道“则以啊,我老胳膊老腿的,就不跑了,我让太白跟着你,你要叫什么人来,让他去叫就是。” “通哥。”常则以点头,转头朝一直一言不发的通公拱手。 “可。”通公抚须,淡漠不苟言笑的脸色未变。 “太白,此事就由我俩出面,嗯,天色尚早,”常则以看了看天色,朝常太白道“你去把城里族时余下的诸老都请过来,我则叫上家丁,去那边提人。” “人手可够”常太白忙道。 “够,家里几个人还是有的。”常则以笑道,转头朝当家媳妇看去,口气甚是温和“伯樊媳妇,你看,接下来我们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你是要留在祠堂,还是” 苏苑娘上前一步,浅福了一记,“府时还有事等我回去,就是有一事想请诸族老给我洗清。” 洗清 “哦什么事” “他们道我水性扬花,我不知风从何来,但我苏家家风在此,就是苑娘不计较,为着京里本家名声着想,苑娘爹娘也不得不计较,苑娘出嫁才月余就遭此指责,就令家族蒙羞,还请诸位常公为苑娘讨回一个交道,回娘家也好跟父母亲人交待。”苏苑娘直视常则以,淡声道。 常则以被她直接的眼睛看得脸皮一僵,他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妇人,这也是苏家给她的底气罢常则以突然莫名不喜这个口口声声都是苏家的小娘子,顿时收敛了脸上的和气,再开口,口气明显冷淡,“好。” “那我先回去了。”苏苑娘路过常六公和通公的时候,朝两老浅福了一记,方才离开。 “那以叔,我这就去叫人了。”她走了几步,常太白就拱手朝常则以请示。 面前还有个想讨好那苏家的,常则以不得不按捺下那大胆妇人敢直视他的怒火,朝人微笑颔首,“好,那我们就分头行事。” 常家祖祠有一段距离,回去需半个时辰的脚程,到了府里将将是未时,旁马功被苏苑娘留下没回来,府里的人见到夫人回来了,路上但凡碰到她的皆机灵地请好安就退下了,一个个皆没有在夫人面前打个眼的心思。 府里出去了许多人,新进来的都被叮嘱过要尊敬当家夫人,绝没有人敢对当家夫人不敬,也没有人敢和她亲近。 三姐看出来了,等进了飞琰院,趁知春招呼着通秋明夏去厨房端水拿午膳,她今日则是服侍在娘子的身边,她也没想多的,趁此跟苏苑娘道“娘子,我看家里的人有点远着你,事情要大管事的跟你说了才算数。” 底下的人见到娘子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别说府里有点什么事来飞琰院跟娘子提个醒,在他们眼里,娘子怕是连个和气人都不是。 可她们娘子再和气不过。 苏苑娘从不在乎有人远着她,可惜 一个人再满足于自我,也无法独自一人在世上存活。 她前世嫁到常家,竭力当好一个常家妇,当一个世俗眼中打理操持庶务的好媳妇,但却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天地里走出过去。 那是她一生最大的过失。 她对世事不经心,世事最对她终粗糙相待。 “为何呢”苏苑娘想了想,想明白了自己的前因,却没想明白为何有人要远着她,便与对这些甚懂的胡三姐虚心请教“我赏过他们好几次了。” 苏家不是对下人苛刻的人家,她的父母从来宽宏大量,苏苑娘自问她也绝不是小气之人,对待下人,她大有她父母的处世风,可为何两世以来,除了身边人,那些被她厚待过的下人甚少有人亲近她,离她离的远远的不说,还多的是人怕她、憎恨厌恶她。 苏苑娘的话,让胡三姐“噗嗤”笑出来,“娘子,不是赏的事。” “银子不重要” “不是,不是不重要。” “那是为何” “就是他们觉得你不和气,害怕你,”三姐忙道,不敢再让娘子问下去了,要不然她就要答不上了,“我的意思是我看大管事也特地吩咐过他们,他们太过于敬畏您了,您明明就是和气人。” “和气比银钱重要” 讷讷寡言者未必愚,喋喋利口者未必智,鄙朴忤逆者未必悖,承顺惬可者未必忠,看起来和气要比待人真正和气重要吗 “娘子,”三姐讷讷,“也不是。” “装的和气是假的,给人余松的和气才是真的,”前世她错就错在不会逢场作戏、弄虚作假罢,可惜她终究是苏谶与佩二娘的女儿,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苏苑娘朝三姐微微一笑,“无碍。” 尊她敬她也好,畏她怕她也罢,不过是常家的人、世俗的人不适合她罢了。 不过,父母亲用了半生,方才建立了一个只有忠仆良友的苏府,还不免被人诟病,她一人更是有力有不逮的时候,等她抚平了一切利害关系能回去,还是要跟父母亲商量一下,看看他们的意思。 不能再让父母亲因她受伤害了。 眼前娘子笑得平淡却分外从容,笑容清澈如蓝天,胡三姐看着那没有芥蒂阴霾的笑容愣了愣,她的心却无端地沉重了起来。 她有些明白当年她在娘子那里花言巧语骗吃骗喝,从不打她的老爹亲自拿着棍子满眼含泪打她的心情了。 有些好,糟蹋了,是会让人心痛的。 这日傍晚,祠堂那边来了消息,常福来母子俩落了个栽赃污陷、拨弄是非的罪名,常福来被仗责打了五十棍,常母因年事已高被免除责罚,但因拨弄是非,污陷他人名誉的事情出自她嘴,诸族老出示了逐她出常家门的公示,令她百年后不得归葬于常家的墓地。 这婆子当场就昏了过去。 旁马功回来报完结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夫人的脸色,见她神色一如往常淡然不见变化,心下稳了稳,垂下眼敛沉声禀道“当时观场的人诸多,周围知道消息的族里人都来了,族老的公示一出来,众人言说不一,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 说罢,他止了话,等了一阵也没等到苏苑娘的问话,心里更是往下沉。 夫人这是没听明白,还是不快了 旁马功抬起眼皮,飞快看了她一眼。 “不好的话是怎么说的”苏苑娘在想让人不归祖坟这责罚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事,旁管事看她,她才回过神,方问道。 “说惩罚过重,不至如此。” “就说了这几句” “小的看他们的言下之意,”到底还是要把话说清楚,小伯爷请他来,是让夫人明事情,不是糊弄她的眼睛来的,只是这中间的分寸着实不好拿,之前他当夫人只是迟钝,性情还是温和的,看来他还是有些看走眼了,夫人未必温和,旁马功把话挑明道“都觉得这是因您才小事化大,您小题大做了。” 是以,这成她的不是了 苏苑娘点头,问道“那可有人说那老太太污蔑我,可是小事” “这” “他们现在都散了” “散了。”旁马功不知道她的意思,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可记得说这些话的人家是哪几家” “记得,但具体的人家还要问过才知道,小的来家里管家事不久,族里的亲戚认的不是很全。” “记得就好,你打听清楚了,往后这几家府里务必要远着点,”常家这滩烂泥,不能掰扯过深,若不然只会随着他们越陷越深,既然常伯樊给常家找了上京这条门路,她也需依靠自己给自己走出一条路来,“我们府里,无需不能共荣辱的亲戚。” “是了,小的知道了。”一阵默然之后,旁马功回道。 夫人这是跟族里不认同她的那些人杠上了。这对她的名声相当不利,但是转念一想,只是名声不利,只要小伯爷心思不变,苏家还在着,这点点名声不利于她又有何妨 苏家不倒,她就倒不了,就得供着她,让她不满的,等她出手了,不痛快的自然绝计不是她。 这么一想,吃亏的是哪头就一目了然了,受人之禄,忠人之事,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是以旁马功在话后又紧接道“夫人放心,小的会谨遵您的吩咐去办。” 往后这几家人上门就难了,杀鸡儆猴,不过如此。 旁管事走后不久,常伯樊就回来了。 姑爷一回来,知春她们很是有些不安,这白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人是她们娘子押着去祠堂的,族老是娘子是吩咐让人去请的,末了还出了让人不能入祖坟的事来,她们生怕姑爷觉得她们娘子是多事惹麻烦的人。 苏苑娘明明没有做错事,当下人的却是提心吊胆,生怕姑爷觉得她们娘子不贤淑温良恭谦,愧为人妇。 她们心中不安,忐忑自然带在了面上,不像胡三姐,见到姑爷回来,跟往常一样嘻嘻笑笑地请安,讨趣,“姑爷,您回来了,娘子还特地吩咐我们多做了一个皅皅肉和好几道好菜等着您回来吃呢。” 说的好像菜是做给姑爷吃的,实则是娘子自己想吃皅皅肉吩咐了一句,她们问娘子要不要给姑爷备两道,娘子才想起回了一句那就多做一点。 也没吩咐是什么菜,还是知春妹妹定下主意,多做了两道菜放在其中。 “娘子吩咐的”接过小心谨慎的丫鬟双手奉过来的湿巾,常伯樊擦着手,笑道。 “是的,姑爷。”多做一点那可不就是吩咐胡三姐笑嘻嘻地道。 常伯樊微笑,擦好手把湿巾给了下人,解开脖子上的披带,南和站在后面解下披风,听他们爷笑道“你们娘子还在书房” “是的,姑爷,娘子在书房等您回来一道用饭。” 也未必,是他正好赶上了,常伯樊转身出外房的门,朝廊下书房那边走去,十来步就到了侧屋的大书房门边,门大打开着,常伯樊刚迈步进去就看到了坐在矮几前看书的娘子。 “苑娘,在等为夫” 算等,但没专程等,她在看刚从库房拿出来的常家房屋排布图。 常家占地颇大,同时库房也很大,大小房间共五十间,里头有二十间房间是私库,放的是自家人的一些财物,外面大半房间就是公库,公私不分明,这要是换外面的人来看,都分不清公私。 虽说没有外人来罢,但一进库房就把一家财物尽囊括其中的收纳让苏苑娘不喜,她前世的嫁妆就是被人如此翻翻捡捡挑没的,如今看来大房已无势,但谁知日后变化她还是把她的嫁妆另起一处炉灶放着罢。 她在挑屋子当库房,到时候她要走,人一担马一拉就是,用不到走常家库房那一遭。 这事是接下来就要办的,瞒不了人,但苏苑娘抬头一看到面前笑意吟吟的男子,心中就犹豫了一下,不由把图册合上。 这事是瞒不了人,但可以等他不在家、不在临苏的时候去办。 “饭菜都好了,我们去雅苑。”苏苑娘站起来朝他走,怕他走去矮几,伸出两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往外走,“你听说白日我打发来闹事的族人的事了吗” 常伯樊只在矮几上那本灰色烫金锦面的“书”上扫了一眼就收回,回头朝把收拾人说得云淡风轻的娘子颔首道“没进门在回来的路上就听下人说了,听说家庙那里一下午都热闹得很。” 苏苑娘沉默。 “怎么了” “我跟六公他们说,道你说他们家里的人上京的事十拿九稳,当时我没问过你,说了大话。” 常伯樊低头看她,见迈入雅苑的门,视线看到了她脚下安全进入,方才调回眼看到她脸上,待入座坐好,她回头朝丫鬟点头让下人上菜,他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她平静如水的脸,道“是你已猜到这事能成方说的话” 还是岳父跟你提醒过了 苏苑娘点点头,“我猜的。” 不是岳父 “你自己猜的”就是会打草惊蛇,常伯樊还是忍不住道。 “你带了银子,库房还抬出去了一些只有公侯名相才用得起的旧物,你下了这般力气,此翻打点如若不成,”苏苑娘静静看着他无笑亦无波澜方显出名门公子冷漠矜贵的脸孔,“我是不信的。” 龙生龙,凤生凤,如若常家未败,她未必能入得了他家的门,他也未必能看得上她。 外人称他为“小伯公”,他身上长的也是那身“小伯公”的傲骨罢 只是常家早就败了,他早已跌落凡,他要像井市商人那样为生计奔波周旋,甚至然要放下身段与骄傲才能把生意做起来,就是气度未失,傲骨未倒,他也已一身的世俗。 世家公子已低落凡尘如尘埃,成了只是别人嘴巴上说说的“小伯公”;常家、樊家压在他的头上,还有一个比他势高的岳家,他感到痛苦吗 他痛苦的,是她,她就痛苦,且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不择手段砸进去只为博取一个势起、摆脱这些痛苦的机会。 她已能理解前世他要保全常家的那些挣扎了,有常家才有他,才能救那个救过他与他母亲的樊家,生恩救命之恩不能忘,妻儿亦只能为此妥协让道了。 可怜的她与她儿,当真是可怜,哪能跟那些涛天的恩情去相较。 “你不会做那无用的事,”他回视她的眼太深遂,深得里面就像藏着一把能把人烧干净的火,苏苑娘无法多视,她垂下眼躲避着那两团深处的火焰,“我信你。” 看着她低垂着眼的脸,常伯樊没说话,直到通秋怯怯的声音响起“姑爷,娘子,饭菜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 88 章 等到饭菜上齐, 常伯樊也没说话,静默坐着,时不时看苏苑娘一眼。 他不说,苏苑娘也不语,她没打算说什么,就是知春前来上菜, 小心地提醒她要照顾下姑爷, 她也当没看见。 她已能懂他的苦,在常家她也会帮他,但更多的她就不会顾了。 如果她要去方方面面体贴他的感受,那她呢有谁愿意来知道她的感受 他得到的已经很多了, 而她的以后只能靠自己谋划。 她不会再去像前世那些如大家所劝, 要去体会他的难处、感受,这一世, 她只想顾自己是自己想的, 她自己成全自己, 也就不会对常伯樊因失望而绝望。 这对常伯樊、对她都好。 苏苑娘的心坚如磐石,直到他提筷的第一筷子菜夹到了她碗里,方才抬眼瞧他。 “吃罢。”常伯樊夹了一块皅皅肉放入她碗中, 见她定定看着他, 眼睛清亮无比,心中那诸多杂乱的思绪在片刻间突然安定了下来, 他的心口因她的注视怦怦跳得响亮, 朝她扬了扬嘴角, “好,你要信我。” 如此也好,不管她在想什么,此刻用清亮充满生气望着他的苑娘,比那个总是用无动于衷或是困惑不解看着他的苑娘要强百倍。 他不知她是何时从何起的清醒聪慧,迟钝木讷的妻子兴许能好好让他拘在掌中过一辈子,但 觉醒后有了自己主见的苑娘会让他更倍感棘手罢但如果觉醒是她眼中能倒映出他模样的前提,他认。 “我信你。”他的话,还有他话下的柔软到底打动了苏苑娘,她点头回他,见他微笑看着她不放,不由道“吃饭了。” 莫傻了,吃罢。 “好。” 两人六菜一汤,菜比平日多了两个,是知春按着娘子的话多做了两个,是以吃到最后剩下不少,苏苑娘先用完,等到常伯樊吃好落筷,她朝过来的知春道“往后还是四菜一汤,不要做多。” 就是在家中,他们一家三口也不过五菜一汤,苏苑娘嫁入常府,在常家沿照习例一如惯常,但也经常因常伯樊打破前习。 苏家俭朴,也就要做给外人看的时候才会大操大办,关起门来一家三口实则用度不多。如苏夫人佩二娘十几年来拢共给自己添了两套头面,妆箱中多的那几套不是苏家本家送过来的,就是儿媳妇孝敬给她的,家里每年分给女眷头面的份例,她的那份就由一分作二,分给了女儿和儿媳妇当家底,苏家家用如有另外多出的银子,则每年添在苏谶散出去给家境不善的知己好友的银两里,就是苏苑娘在京的兄长苏居甫也承了自家家风,家中也没有铺张好逸之风,又有其妻善打理,用每年节省下来的银钱买铺子买田买地,这般下来,家中日子愈过愈好,一年胜过一年,前世到苏苑娘去到京城,其兄家中资财已经不俗,苏居甫当官已成为施展抱负才为,不为家累所累。 上一世,苏苑娘也善打理,只可惜常家不是苏家,常伯樊也不是父兄,但好的就是好的,父母教会她的事情用到正道上,自有好的结果。 “这”知春犹豫地看向姑娘。 “为夫听夫人的。”这厢,常伯樊朝苏苑娘颔首。 “是。”知春连忙应声。 门边等候吩咐的南和心中咋舌不已,但一想苏山的黑木,又觉得他们爷这一番作态也算不上委屈。 苏家为了女儿能在常家过好日子,那搭上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家庙祖祠那事过后,突然来临苏“探亲访友”的常氏族人没几个到本家拜访,不过有两家人送了一些说是家里做的腊肉、酿的酒,说是一点心意,东西放下就走了,连门都没进,苏苑娘听旁管事一说,就让旁管事打听下是哪地的族人,送些人家能用得上的回礼过去。 旁马功是个仔细人,夫人这么一吩咐,他特地叫侄子跑了一趟,跟人打探清楚回来了,又问了夫人的意思,提了三封三捧的厚礼回了回去。 所谓三封,银子为一封,花生瓜子为另一封,笔墨纸砚为一封;三捧则是一匹布为一捧,一担米谷粮食为一捧,一篮子鸡蛋同为一捧。 三封三捧算六礼,也没有死定了非要哪样才算一礼,大体能差不离就是礼,而无论哪家走亲戚能回六礼,那都是给面的人家,本家这次回礼当中,苏苑娘就让人送了一套二十册国论装进箱子取代了鸡蛋为一捧,那家给本家送了一担子腊肉的人家听说这书是当家夫人的陪嫁品,是前状元郎摸过的书,当天这家人就喜滋滋地过来谢礼,千恩万谢地道过谢,第二天就离开了临苏回家去了。 他们被怂恿着来临苏讨个公道,但也觉得来临苏一趟,不给本家送点东西也太无礼,就把家里去年薰的腊肉捡了最好的挑过来,没想到本家回了他们珍贵至极的前相所著的国论记,喜得这家儿子搓手不止,在背后推着他家老父亲的背过来道谢辞行。 得了好就赶紧走,他们家跟本家就算亲也亲不过本家那些亲堂兄堂弟,再说求人到底是不如求己,有了这套书,等他琢磨透了,他自己上京考去,这家儿子是个知道见好就收的,且乐得自己考,有了这么一套国书,过来道谢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喜气洋洋的样子引得常伯樊多看了他两眼。 这家人得了书,乐颠颠回了,没过多久,那些来临苏找擅自作主的家主一个交待的常氏族人也接二连三回去了。 虽说他们前往临苏可以住在常家客堂,但他们不是为临苏常家有人做喜事才来,宿可免,但吃饭可是要花银子的,这亲戚家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能对付几日,但日子长了就吃不消,再说本家也钻不进去,也没人帮他们,彻底闹翻了可能连亲戚都算不上,往后连走动的余地都没有,于是这来时的怒气冲冲,耗个十日半月的也被耗尽了,垂头丧气地归家去也。 这一趟风声大,雨点小的找茬风平浪静了下来,临苏城里与苏家差不多的人家里头也不缺笑话苏苑娘的,道她也只有娘家可仗了。 苏谶交友广泛,但也不是与临苏城里的家家都来往的好,他有不喜的人家,也有不喜苏家的人家,苏苑娘出嫁,有几家等着看他傻女儿出嫁的热闹,果不其然,苏苑娘这一嫁,常家的事一出接一出的,有一家老太太道苏苑娘是个“搅家精”,这一句话传出去不久,全临苏城的人都知道了,倒是常家对苏家有所求,相对之下对那个不太聪明贤惠的当家夫人没有过多恶言。 有几家甚至因家里读书人的事,时不时往本家走动,来跟苏苑娘探嘴风。 苏苑娘也不是个个都见,但是只要是趁午后她午歇后来的常家妇她都见。 上午她要处理府中庶务,午间午睡后起来没有什么事情她就是闲的,此时用来读书写字是最好,但她现在身在常家,当然得以常家的事为先。 几番来往下,常家亲戚那些女眷也摸清了她的习性,往往午后才来,又见苏苑娘只是不显喜怒,但不是个性子小气的人,也会带着自家儿女来,来的多了,也问苏苑娘肚子的事,开玩笑地问苏苑娘何时给本家添一个小家主。 苏苑娘没回这些话,但凡有人提起,她皆以淡笑带过。 她怀孕不易,前世成亲快三年才怀上孩子,这世她打算在怀上孩子之后尽快离开苏家。 她的孩儿是个小娘子,带走常家也不会在意。 这受家里长辈之意来本家打听消息的媳妇们多数是与苏苑娘平辈的,里面不乏有年轻气盛,觉得苏苑娘与家主不配的,见苏苑娘肚子没起来,说话谈笑间就劝苏苑娘抓紧时间赶紧生个孩子,这些话听着是好意,但次数说多了,恶意就不免带了些出来,苏苑娘冷眼看之,末了不免不欢而散。 这天带头说苏苑娘的肚子的常易氏,也就是老寿星苏文公的长孙媳妇在常府得了苏苑娘的冷眼回去,就跟婆婆以婆道“娘,要不等到六月京里出了结果,我再去本家打听消息罢” “又出什么事了” “娘您也知道那家主母的性子。”易氏嗔道。 “上回你不是说她很是平易近人” “哎呀,您别笑话我,我又看走眼了。”易氏娇羞地拿帕子挡了挡脸,又凑出脸去,笑道“您也知道我性子善,这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挖心掏肺,我一看我去她就好茶好吃的奉着,不就多说了她两句好话嘛。” “那还不好要怎么才算好”以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对你客气你还拿乔了。” 易氏是她婆婆的表侄女,是家里媳妇里与婆婆最亲近的,以婆也宠爱她,这才把去本家打听消息的事交给了她,这下见大媳妇又道人的是非,便怒道“让你去是让你跟她处好感情,日后好来往的,你这嘴给我收着点,要是让我知道你在人面前胡说八道,你看我不罚你” “那也得人想跟我好好处啊,”易氏撇撇嘴,“人敬我一尽,我敬人一丈,哪有人热脸贴冷屁股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以婆不耐烦地道。 易氏便把她劝人抓紧生孩子得了冷眼的事说了出来,“我只是好言好语劝她赶紧生个孩子让丈夫开心,她就冷冷地瞪着我,就这样” 易氏学了一个苏苑娘那冷漠直视过来的眼神,忙拍着胸口道“把我给吓得心口怦怦跳,都快跳出来了,吓死我了,那个眼睛就跟鬼眼睛似的,难怪外面的人说她缺魂少魄的,我看无风不起浪,她就是有点邪门。” “娘,我害怕嘛,要去的时候我再去,行不行”易氏摇着婆婆的手腕撒娇道。 “唉,你公公也说她有点不对劲,你没胡说罢”以婆说罢又自言又语,“邪门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说她邪。” “因为她本来就邪嘛,我看她呀,是”易氏掩嘴偷笑了一记,在婆婆耳边小声笑道“生不出喽。” “你这死丫头,”以婆被她吓到,狠捏了她的手背一记,没好气道“在外面可别胡说八道,别坏了家里的名声。” “我才不会,我在外面都是说好话的,就是碰上那苏苑娘,”易氏脑袋亲昵地靠在婆婆肩膀上,叹气道“也不知怎地,老觉得不对,有时候还被她看得莫名起无名火。” 那双眼睛,太渗人了,为她好还不知道感恩,真是让人不喜,如果她不是苏谶的女儿,易氏觉得苏苑娘连嫁都难嫁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 89 章 易氏不去本家, 自有人去, 她少去了两回, 家中婆婆沉不住气, 就催着她去,易氏就又去了本家, 笑靥如花,欢声笑语,一如之前。 常六公家的媳妇和常隆归家的媳妇没常文公宽裕,辈份也低些,底气没易氏那么足,在外也没易氏那么敢说话,但两家派来本家探嘴风的媳妇也不是傻的, 易氏对着当家媳妇颇有点针尖对麦芒、一争长短的意思, 这明明求着人家,还要摆谱,两家的人心知肚明, 看破不说破, 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谁也不得罪。 假若是前世,苏苑娘看不穿这水平如镜下的风波,这世她是看穿了,也知晓了利害关系, 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这三家媳妇, 哪个来都了好茶好饭待之, 客客气气,问她能答得上的话她就回,答不上的就笑笑不语,也没外亲近哪个,同等视之。 不过,她也不是谁也不亲近,对再上门来的吕兰芬,她就要客气许多了,还在飞琰院招呼吕兰芬用了两次午膳。 这亲疏分明,让上门来那些只能在客堂里坐一会儿的各家媳妇心里犯嘀咕,还有上常孝宽家问原因的,逼得常孝宽不得不出面跟人打哈哈,直拿媳妇跟当家媳妇对了性子合得来的话当借口。 这六月一到,吕兰芬因娘家的事,娘家的父兄要过来跟常伯樊定章程,频频出入本家与苏苑娘商量事情,她被请进飞琰院的次数就更多了,这日她一出门往本家的方向走,被易氏派来盯梢的下人连忙飞腿跑回去报信,易氏一得信,匆匆忙忙赶到了常府,吕兰芬前脚一进门,她后脚就到了。 吕兰芬自知道娘家的事有眉目后就来本家坐一坐,最为主要的也是想从苏苑娘嘴里知道一个家主能见她父兄的准确日子,家主那边忙,早出晚归也碰不上,话都是从他媳妇嘴里出来的,事情没落定之前,吕兰芬心里忐忑,想着与其在家里坐立难安反反复复,还不如来本家府里守着,反正两家来得也不远,一来一去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她来得勤,没想打了易氏的眼。易氏就苏苑娘嫁进常家那晚趁着热闹跟着女眷们进去过一回就没被请进去过第二回,她原在家里跟家里婆婆和妯娌放过话,说苏苑娘和她好得很,这下出来个吕氏进了飞琰院她却没去过,未免被人小看。她本有在苏苑娘面前提出要去飞琰院看看,又在苏苑娘那对鬼眼睛下碰了壁,她也有几分急智,山不就我难不成我还不能去就山不成是以她就等着易氏前脚进门她后脚进,同是一族的亲戚,没有道理前脚吕氏进了,她长寿公家里的媳妇儿还不能后脚进,那苏苑娘再蠢,想来身边人也会提醒她做全脸面。 她这一进去,也就坐实了她跟苏苑娘的好。 这厢苏苑娘一听说吕兰芬上门,就让这堂嫂来飞琰院,没想人刚进她的书屋,就听下人来报,文公家的长孙少奶奶到了。 “咦,凑巧了,还没这么巧过。”吕兰芬笑着朝苏苑娘望去,“我听说孝兴家的弟媳妇这段时日来得勤快,跟你好得很。” 易氏乃文公长孙常孝兴的媳妇。 跟她好得很苏苑娘顿了一下,先朝丫鬟道“就说我有客,今日不方便见客,请兴嫂子改日有空再来,如若她说她能等,你就让人先请去客堂。” 知春道“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让三姐跟着一道去。” “是。” 知春退下,苏苑娘朝面带笑容的吕兰芬看去,“没有好得很。” “啊” “没有好得很。”苏苑娘重复。 她自是知道这是易氏的手腕,跟她好,给外人一种自己八面玲珑的假象。 与谁都合得来,这就是人缘好。 人缘好了,面子就好了,自有人会披着这层假皮狐假虎威。 说来这借势之事十有八九的人都会做,但易氏表面对着苏苑娘笑嘻嘻,但她眼睛里的不耐烦和厌恶没有彻底藏住,时常会在以为苏苑娘看不到的地方对苏苑娘嗤笑不已。 不屑就不屑,易氏要是自此不来了,苏苑娘也不会如何,但易氏非要来,还要算计到她跟前让她知道,苏苑娘也不想让人误会。 “那”吕兰芬跟她相处日久,很明白她在某些方面的“直”,这时她有意讨好,便问道“日后要是有人问起我这个,我跟人解释一句” “好。”苏苑娘直接点头。 吕兰芬被她逗笑,拦住嘴低头笑了一阵方喘过气,又抬头乐道“你啊你,还真是不怕得罪人。” “怕的,”苏苑娘摇头,淡道“如若不怕,早赶出去了。” 吕兰芬摇头,“我们临苏这一系,就只有那一个老祖宗了,文老祖不好得罪,你啊就忍忍,千万别对上,闹大了就不好收拾了。” “知道。”苏苑娘点头,越是不叫的狗越会咬人。前世文公能沉得住气,不管常家好坏不轻易出山,这可以说他深明大义不持老卖老不以身份压人,另一个则说明他没有把家族置于自己之上,一个把自己、自己的家看得很重的人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他就会咬人。 现在的常伯樊也好,她也罢,是压不住此人的,哪怕是苏家也没有压制他的力量。 倒是等他孙子进了官场,就有余地了。 且先敬着。 “我也没什么事,要不我先走,你去见她,明天我再过来。”吕兰芬起身道。 “若不,你跟我去客堂坐坐”苏苑娘提议。 “也好。”吕兰芬点头。 走在路上,吕兰芬忍不住好奇,多了句嘴,“苑娘,你真不怕外面的人说你不一碗水端平要不下次我也在客堂等你行了。” 吕兰芬这也是为了苏苑娘好,没想苏苑娘道“你家的事,早晚会被人知道的,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啊什么” “给我和当家带来好处的,我自然另眼相待。”苏苑娘淡道。 吕兰芬目瞪口呆。 苏苑娘见她不走了,侧过头,静静看着她。 自然,相对的,来常家要好处的,谦逊一些的,那就多给一点,趾高气昂来索取的,那就别怪她事后双倍要回。 路长着,不能光图眼前的那一些,打蛇要打到七寸方才能打死,想让一个人懂得低头求饶,也就只有让他见到棺材那一刻。 他们很急,而急于得到的,也最易极易失去。 “兰芬嫂,没想到今日撞见你了,”见到吕兰芬,易氏笑得分外灿烂,又朝吕兰芬身边的苏苑娘亲昵地道“苑娘妹子,我用过午膳突然想起你来,就想过来跟你说说话,一算好你晌午觉起来的时辰我就赶快过来了,没打扰到你见兰芬嫂罢” 说着亲亲热热上来,要挽苏苑娘的手。 “呀,少奶奶,”胡三姐一个诧异上前拦开了她的手,扶住了她们家娘子,“您是客人,快快请坐,我来扶我们娘子就好。” 易氏被这丫鬟弄得脸上的笑一僵。 “娘子,你快去坐,孝宽公子家的少奶奶,您也快请坐。”客堂里就听胡三姐热络地在喊着。 “你这丫鬟,也太没大没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你们娘子。”易氏早见识过胡三姐这粗使丫鬟的失礼,但主人家当着睁眼瞎纵容,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但被胡三姐这么一拦,她火大掩不下,顿时扬起笑脸状似打趣道。 胡三姐听了欢笑了起来,咯咯快活地笑道“要是这天下有人能把我跟我家娘子认错,我敢打赌,我老娘做梦都要笑醒,少奶奶,你快要把三姐乐死了。” 一个下人,这等放肆,易氏脸上的笑都端不住了,朝苏苑娘勉强笑笑,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择了个座位坐下。 客堂静了片刻,直到吕兰芬朝苏苑娘开口“弟媳,伯樊今天什么时候出的门啊” “早上。” “最近他忙得很啊。” 苏苑娘点头。 “对了,”吕兰芬道,“刚才路上路过的青草园有种花,紫色的” 易氏看她问了两句又不问到正题,忍不住打岔道“在忙什么” 见吕氏朝她看过来,易氏忙道“我来府里也没见过伯樊堂叔,想来他忙得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听说最近族里的盐务繁忙,还有他又开了新的铺子,我听我家孝兴说,府里在城里的铺子多了好几个。” 她转头朝苏苑娘看去,满脸好奇“苑娘妹子,你就没去看过哪去要是去看看,一定要记得带上我,也让我去见识见识。” “这外面男人生计的事,哪是我们能管的,”易氏是真敢说,吕兰芬也是服了她,强忍住了想翻的白眼,打趣道“不过弟媳妇这么厉害,想来我们文老祖家的铺子都是你打理的罢” 她一个孙媳妇,家都不是她当的,怎么可能管得到铺子头上去易氏刹那拉下了脸,不想跟吕兰芬说话,连看都懒得看人一眼,低下头抽出手绢翻着手掌打量着手板。 她当是没听到吕兰芬说的话,心里却是恨极了这歹毒的妇,为了讨好那傻子,居然把她的脸往地上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 90 章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也好意思要求让别人去做, 吕兰芬转过头欲要安慰苏苑娘,苏苑娘这厢开了口“新铺子的事, 我不知道。” 易氏一听, 精神一振,猛然抬头。 苏苑娘道“不过你要看铺子,回头我去我的铺子, 你要不要去” 易氏正看着她, 苏苑娘同样看着她的脸不放,缓声慢语不变“我有六个铺子,你有几个” 易氏脑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蹬”地一声站了起来, 气到发抖,但苏苑娘直直看着她, 视线随着她的站立抬起,又看到了她的脸上。 “呵, ”一开口, 易氏的声音哑极, 又分外高昂尖利, 就像一道刀尖在砂板上急急刮过,“当家媳妇这话说的,这临苏城里有几个女儿能像你, 你们家可就你一个女儿” 这下, 她连苑娘妹子也不记得喊了。 “那有两个”苏苑娘双眼清洌, 嘴角往上翘。 一个也没有,哪家会把生财的铺子给女儿,易氏气得眼前发黑,心口欲要炸裂,但在这当口,炫耀的苏苑娘让她同时想起了苏苑娘的身份,易氏死死捏住手,忍住欲要冲口的咒骂,闭着眼睛一屁股坐了下去,深吸了口气,随即睁开眼,咧开嘴笑道“您说笑了,临苏城里像令尊令堂那样大方家底丰厚的人家可不多,我是小户人家出身,哪能跟您比。” 还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 苏苑娘也不多与她逞口舌之快,没回易氏的话,回头朝吕兰芬淡道“嫂子回头也去瞧瞧我的铺子,我在临苏有一个布铺,有进绵州上等的丝绸,改天得空可一道去” “去。”这头吕兰芬点得痛快,似笑非笑朝文公的孙媳妇看去,“到时候由我来约孝兴弟媳。” 也不知孝兴这媳妇哪来的这傲气,这实打实有的人还没傲,她这要看公婆脸色过日子的小媳妇尾巴倒是翘到天上去了。 文公这长孙媳妇,也就看着聪明,家里的老人也不管管,就这么放出来丢人现眼得罪人,难怪那老寿公一反常态主动插手族务揽事上身也要攀上家主,非要把会读书的那个送出去。 这一代不如一代,家里再不出个人物,就完喽。 “谢嫂子。”易氏难堪到了极点,但让她撕破脸她却是做不到的,当下勉强笑道,这下也坐不住了,一等吕兰芬问完苏苑娘青草园里那紫色的花是什么花,她就站起来托词告辞,飞快离去。 这也是够自取其辱了,她一走,吕兰芬叹了口气,朝苏苑娘真心道“弟媳妇,我们常家,早不是之前的那个常家了,这族里家里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儿子儿子不成,媳妇媳妇不成,像样子的没几个,这一大家子也就沾点以前公伯的名声,实际上也就是个有个盐矿的人家,还是一家族的人分,哪怕整个家族都加起来论富庶,也就能在临苏立得起,放到整个汾州、汾州城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我也不放你笑话,我帮娘家过来走动,也是图着我娘家答应给我的那半五分的利,光靠着族里的那点分利,我们一家子是过不了长久的,现在不多打算打算,往后儿女成家都难。你呢,也别太顾着外面的人面子,要多为自己打算,他们说话难听些算不了什么,左右比不起你手里握的东西要紧,你可要记住了,手里的银子一定不要松,要不然都扑过来,到时候你就难了。” 吕兰芬这话说的是真诚实意为苏苑娘着想,就她看来,苏苑娘太大方了,这大方要是换来人心也就摆了,问题是这当家弟媳妇当了散财童子,也没几个人真心真意领她的情,反而有些人想着这是应当的,补偿前些年老家主薄待他们的,还仔细算起来,觉得本家还欠着他们一些。 吕兰芬在族里多有走动,听到了不少风声,这些话她是不能仔细说给苏苑娘听的,但时机恰好,念着这小娘子对她的直言直语,就半带着提点了两句。 吕兰芬所说的,前世苏苑娘就已经领教过了,她点头,“苑娘知道,多谢嫂子。” 真真是好人家出来的闺女,吕兰芬笑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就是来转一转,定日子的事,就拜托你帮多上心了。” “当家这几日是忙,我已代你问过了,他也拿不定时间,”苏苑娘想了想,道“这样罢,你们家的人一到就来送个信,他要是当天晚上回来,就让你父兄晚上过来就是。” “不用拿时间了”吕兰芬诧异。 “不用了,晚上谈也好,到时候他一回来我就差下人过去知会你们。” 这是她拿下主意了吕兰芬顾不上多想,嘴里就回了话“那弟媳妇啊,就这样说定了,我父兄一来,我就马上过来跟你说。” “用不着亲自来,让下人过来通个气就好,他们来你也忙,你忙着你的就是。” “这哪成。” “就如此罢。” “这这这,哎呀,太麻烦你,太让你费心了。” “没有的事。” 吕兰芬出去几句话,就得了一个准信,回去想了一路,一到家就跟家里当家的说了在本家的事,又道“这性子直是直了点,但是个有来有往的。” 话一完又一琢磨,吕兰芬笑了“我当她是个不懂人心的,看来也未必,是非好歹,我看她清楚得很。” 常孝宽看娘子自问自答不亦乐乎,拍了下她的头,“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那份,站好自己的立场就是。” 也是,吕兰芬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嫣然一笑,“相公聪敏。” 另一边,易氏回去的路上却是哆嗦不止,她从小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每次见表姑妈,皆哄得表姑妈开心不已,她极会看人脸色,自认人情练达,对笼络人心是极为擅长的,若不然,她也不会被常氏一族辈分最尊贵的老祖家选了当长孙媳妇。 日后常家是要放到她手里的,她以后就是家里的当家夫人,以后的老夫人、老祖母,易氏因此更是凭添了几分傲气,且她在家中长袖善舞,上哄得老人欢喜,下哄得小辈敬爱,在家里那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自认她极为做人,自信得很,但刚才在本家被人泼的那一盆凉水,却把她的自信泼没了。 易氏自傲,心里却也隐隐明白,家里下面的人让着她,族里的人对她奉承有加,皆是因她是常文公的长孙媳妇,她婆婆对她也多有维护,可以说,这些人给她的脸面,是因她的身份而来,并不是她有多会做人,现在她作为常文公家的长孙媳妇,在本家丢了人,那就是给家里丢了脸,如果家里的人清楚了她在本家做的事,那怕是 易氏回去后不敢去见婆婆,等到晚上丈夫回来,一听人去了偏房房里,也顾不上大度了,忙让人去请,一等人回房,就哭倒在了他的怀里。 常孝兴听她哭哭啼啼说完,把表妹推离了怀里,仔细看着她“你仔细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又去踩人了” 易氏最自傲的就是她成了常文公家的长孙媳妇,常孝兴作为她的丈夫,成亲头两年尚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现在成亲都五六年了,早就知道他这贤妻最看重的是什么了,见贤妻脸色很是难看,他便指着表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这下踢到铁板知道痛了罢哈哈哈哈哈。” 他乐得直拍桌子,易氏气哭,歇斯底里,“我叫你回来是让你给我出主意的,不是让你笑话我的。” 常孝兴也就觉得好笑,笑罢,看在表妹也没过多管他的份上,他也得回护一二,“行了,这事我会帮你在娘那边兜着的。” “我往后不去那边问消息,要去让二房她们去,她们不是还想抢着去吗这次便宜她们了。”易氏冷着脸道。 常孝兴嘲笑她“就算我帮你兜下来了,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哄回娘的心罢,我的好贤妻” 最后两字,常孝兴已站了起来,朝表妹脸上吐出两字,转身就要走。 “你不留在屋里,这么晚你还要去哪”易氏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好了,易女,我的好表妹,我帮你,你也帮帮我。”常孝兴走到门边,回头朝妻子调皮地眨了眨眼。 他十八岁与她成亲,成亲第二年,心上人有了身孕,为了在祖父公婆面前博个好名声,帮他抬了妾进门不算,还赶着他进小妾的房,头两个月,常孝兴还觉得很委屈,后来尝出了新鲜的味道来,也就觉得妻不如妾了。 “兴哥哥。”易氏眼中流出了泪。 常孝兴站定,为她的神色不禁动容了一二,但想到临走前答应了娇言软语的小妾要回去,心还是被更楚楚可怜的小妾牵住了,他朝易女笑了笑,“走了,乖。” 晚了,早在她为成全她贤妇的名声罔顾他意愿的那天就晚了。易女是长孙媳妇,是祖父的孙媳妇,是父母的儿媳妇,但不是他常孝兴要的易女,反而小妾倒是他一个人的女人,没有他就不能活,他还是回那个只要他一个人的被窝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第 91 章 夜间常伯樊回来, 就寝时,苏苑娘与他说了她对吕家父兄来见的安排。 常伯樊头刚卧到枕头上,闻言睁开眼, 疲惫的眼里起了笑意“为夫听娘子的。” “你开新铺子了”苏苑娘开口, 见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红丝,伸手过去替他拦了眼睛。 “开了,”常伯樊合上眼,轻舒了口气, “早前做了点准备,本来到中秋才开, 现在提前开了, 多了不少事。” “什么铺子” “一家书铺, 一家成衣铺,”常伯樊探手,穿过她的腰揽住了人往怀里带, 下一刻,温香软玉卷入怀,他闭眼闻了闻她发间的香味, 侧着蜷起了一点腰, 两手把人合在怀里,“还有一家瓷器店。” “这么多” “书铺是替张县令开的,背后的人是他, 瓷器店是给河防使开的, ”常伯樊抱着人, 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只有成衣铺,才是我们家的。” 想在临苏进出自如,县令的好处不能少,想在河道上走得畅快,河道长官的打点也不能少,在上辈以前,常家就不是一出门就有人让道的时候了。 怀里的人没出声,常伯樊以为她睡了,拍拍她的背当是安抚,正入睡之际,却听她出了声,“河防使也要跟你要好处吗” 常伯樊睁开眼,看着床帐的一点,过了片刻,他道“我们家在河道上进出太多,他的关卡不打通,就要被底下人刁难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那边打点好了,就省事多了。” 说罢,常伯樊自嘲一笑,低头亲了亲嘴唇触及到的那片肌肤,轻声问“岳父岳母没跟你说过这些肮脏之事罢” “有说过一些。”说的不多,就是因说的不多,她是等到后面有嫂子教,才懂得这些。 “呵。”还真是什么都教她啊,常伯樊轻笑了一声,五指不自主地在她蓬松如云的黑发中穿梭,“这段时日有些事要麻烦到他们,铺子就给他们提前开了。” 苏苑娘在他怀里挪了挪脸,把脸埋向了更深处。 “苑娘。” 苏苑娘没答他,又听他下一句道“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苏苑娘在他怀里奋力转过身,这次她伸手拦住了自己的眼,“你的银子够吗不够我这里有一点。” 他怎么就那么难呢。 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苑娘。” “别叫我了,你救救你自己罢。”苏苑娘把头埋进枕头,她好想哭,却发现自己没有眼泪可流。 都道他风光,重振家业,开了许许多多的新铺子。多好的事,又有银钱进帐了,可谁知那些风光下藏着的肮脏与血泪。 “苑娘,苑娘,”常伯樊从背后抱住她,他的心在颤悠着晃动,甚至慌到他不敢去看她是不是为他哭了,“苑娘。” 末了,苏苑娘没有哭,她的背后却是湿了,那块湿痕烫伤了苏苑娘的心,黑暗中,她转过身,抱住了他的头,哑声问他“你是不是好想扬眉吐气” 常伯樊在她胸口笑了。 “我帮你,好不好” 她言毕,胸口却是被滚烫的热泪浸进,苏苑娘也跟着流出了泪。 他好苦,苦到她冷眼旁观,也尝出了苦。 这日早间,外面仆人在催,常伯樊亦抱着苏苑娘不放,苏苑娘被吵到,推了他两次,也没把人推起。 “苑娘。” 苏苑娘不堪受扰,起身探头,朝外面喊“知春。” “娘子,我进来了。”知春进来点灯。 “苑娘。”常伯樊叫着,声音低不可闻,过来咬她的脖子,苏苑娘别过脑袋,躺回枕头,叹了口气,又推了下他。 “姑爷,娘子。” 直到知春小小声地叫唤了一声,常伯樊这才起身,出去没多久又拿了梳子进来,苏苑娘不起,他就赖在床上捉弄着她耳发不走,苏苑娘不得不起来给他束了发,把人送走这才得已睡了个回笼觉。 六月的恩科,等到考完阅完卷加封,最快也要到七月中下旬临苏这边才能得知消息,但这段时日去了京城的三家都沉不住气,这下不止是家里的儿媳妇过来,连家里的长辈也会跟着过来说说家常,间带问及京城那边的消息。 之前苏苑娘放出话去,道赴考之事已十拿九稳,这下这三家人都心存希望,话里话外都捧着苏苑娘,都当家媳妇说的话,肯定十有九真,绝不会出那意外。 苏苑娘听了这话还未怎么着,却把知春这个大丫鬟吓得魂不附体,私底下跟苏苑娘惊魂道“娘子,各家奶奶言下之意是如果没中,那就成了您的错了” 如果没中,各家的怒火确实会放到她头上来,此话不假,是以苏苑娘跟她的大丫鬟点头,“正如是。” 知春当场直掉眼泪,“娘子,怎么办要不要奴婢送消息回去跟老爷夫人讨个主意。” “如果没中的话是如此,但不会不中。”常伯樊也不会让他们不中,就算九品芝麻官,他也会为他们盘算两三个回来。 “娘子,你怎么知道” 看着六神无主的知春,苏苑娘爱怜地为其擦去眼泪,“知春,再等等。” 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你家娘子会说这句话。 等到你都明白了,我也就可以放心放你出去了。 六月上中旬,三家人本还是三天上一次府,等到下旬,那就是不到两天就要上门一趟,苏苑娘也不厌其烦,只要不是有要紧事,下午她们要是到了来见,她就请人入堂陪客,等人坐一会问出话来才送客。 常伯樊先前是提前开了几家店铺,后面为着这几家店铺的生意,常伯樊更是早出晚归,但那三家人来得太勤快,他早就听闻了,也问过妻子要不要他出面打发,都被苏苑娘否决了。 苏家那边,苏夫人听闻女儿天天在见常家的那几个牛鬼蛇神,也是奇了怪了,跟苏老爷道“我们那傻孩子什么时候这般待见外人了” 她小时,叫来外面可爱活泼的小娘子跟她一起玩,她都不多正眼瞧一眼的,只管自己玩自己的。 苏谶取笑她“你还说我们儿长大了不少,怎地又叫她傻孩子” “你就不觉得奇怪”苏夫人才不关心他说什么,只关心傻女儿在想什么。 “孩子这是想融入常家,”夫人说的事,苏谶早思考过百遍了,没事儿他就琢磨,哪还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这威岂是简单能立起来的这三家,不说以前他们在常氏一族中的地位罢,就说以后,他们三家也不得了,陪他们磨过这一程,这三家就得奉她为主,有这领头的三家带头,谁以后还敢轻易小看她” “说得这三家能出息一样。”苏夫人轻哼了一记。 “哪能不呢,你那女婿,可不是个简单的,别人是两管齐下,他是三管四管齐下,我看他能耐得很。”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苏夫人瞬间变母老虎,凶神恶煞掐着苏老爷肩膀上最疼的那块肉,咬着牙道。 “疼疼疼,夫人,疼我说,我说还不行吗第一,他选的人学问都是他们族里数一数二的,这个他早就摸好底了,再则,谈到再进一步的,那就是各家打点收买的事了这个你还不知道”苏谶一顿求饶,才免了夫人的毒手,“我们给他的木头岂是小物今年的主考官是柳老太傅,柳先生你还不知道吗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要作古了” 作古的人,谁不想要副好棺材 “柳先生我能不知道他是贪图那点身外之物的人吗”佩二娘出身不是顶顶好,但她小时候见过的人,后来都成为了卫国的顶梁支柱,柳太傅就是其中之一,闻言她没好气地为自己父亲生前敬佩的儒师辩驳道“为国为民,他甘愿为卒,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如若他不是士为先卒之人,你当先帝与今上是凭白器重的他” “我没说柳先生的不是,他不贪生怕死,他不贪图荣华富贵,但他的儿女能跟他一样免俗吗”苏谶说罢,见夫人脸色大变,不忍刺她,便放缓了口气,道“我们是当爹当娘的人,你也要体会他当爹当娘的心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像我们,后世子孙我们是管不到了,但居甫与苑娘,只要我们活着一日,我们一日就不能放下他们。再说了,如果黑木能成行,也不过是柳先生的后辈也就希望他得副预意好的好棺材下葬,听闻他们家家风也是好的,上上下下都是很受老先生管教,一副好棺材算不得什么,我要是柳先生,只要学问过得去,不触及大方面的事,我也愿意成全我的儿女,毕竟” 过多的,苏谶就没多说了。 毕竟一个为道者的路,牺牲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 如他,如若不是妻儿成全,他且能还有如今。 没有妻子的以死陪伴、儿子给他的牵系寄托、小女儿带给他的娇憨甜美,他苏谶早就去了。 苏谶的话,作为他原配妻子,陪他走过这一路的佩二娘再知不过,这厢她又想起了她在逃亡路上早夭的二子,不禁泪湿满襟“是了,如若是为儿女,我要是先生,我也愿意。” 就是圣人又如何,圣人又能没有七情六欲了吗成全了帝王天下,难道成全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一次也不成吗 就是圣人愿意,佩二娘也觉得自己不愿意,也替柳先生不愿意。 六月底这一日,常伯樊不在府,没想老祖常文公家的老儿媳妇以婆、常六公家进京赴考的小儿子媳妇、常隆归夫妇俩,一共三家带着家人都来了常府。 三家人已经碰过面,之前他们也一道算过,京城现在已经放榜,就算再快,哪怕汾州城里现在也得不到消息。 但放榜近到眼前,他们越发地焦虑难忍,他们想着苏家不一般,苏家那可是有一个国公爷,苏苑娘的兄长就在京城当京官,获得消息的渠道跟如今的常家那是天壤之别,他们太想知道自家自家儿郎的以后,是以三家通过气,难得一个鼻孔,三家一齐上门,想从苏苑娘嘴里知道一个确切的消息。 他们焦灼不安,苏苑娘被他们两天一次的上门也弄得有些疲惫不堪,底下的丫鬟就是强悍如三姐,也懦懦问过苏苑娘,跟家中娘子默言娘子是否太过于柔软,有求必应。 苏苑娘是累,但布局早已定下,是累是乏,她都会去做,是以这三家带有逼近之势一齐上门,就是旁管事也一反往常的恭顺,大声劝她不要接见,她还是让旁管事把这三家请去客堂。 “夫人,小的不懂为何非要见他们,”旁马功这次反驳夫人的话已不见往常的谦卑,声音急厉带有压迫之势,“他们三头两天的来见您,本就是失礼,这京里的事,岂是您一个在内宅主管庶务的夫人能知道的这次三家一起来上门,小的不觉得他们怀有好意,夫人,您还是不见的好,小的恳请您别见,下面的事,小的自会替您处理,如有处置不当,明天小的自来请罪,您请放心,小的要是做错了事,那就是小的的过失,那是小的的错,我自我朝家主和族老请罪,绝不会累及您。” 旁马功早先又被小伯公提去敲打过一次,早没有推事累及小伯公夫人的心思,现在他只盼着小伯公夫人一点事也不出的好,这样也不累及小伯爷对他的好恶,影响他在小伯公心中的印象。 事关自己以后前途,旁马功压不住己身的气势,这时身上气势大张,不知自己已显出了自己那身走南闯北的凶悍。 知春明夏通秋这些在苏家长大的丫鬟们已看出他的凶狠,心下一悸,不敢多看这突然凶厉的大管事一眼,胡三姐却是与她们反常,好奇且津津有味地看着这突然变得一身凶匪气的老人家,心道这叔叔这岂不是会武若是会武,那就太好了,改日她就去求师拜门。 她如今也是能月领半两银的近侍丫鬟了,有的是钱。 这段时日苏苑娘见人,旁马功多为劝,但劝也只劝一两声,不会当面辩驳她的意思,他恭敬有之,恭顺有之,苏苑娘长着眼睛,这世更是长了心眼,不会不知道旁马功对她的顺从,这下见旁马功有些急声急色不见往日的镇定,她等了一阵,方朝大管事道“我有我的用意。” 大管事已竭尽恭谦,一个没有卖身契的人,为成全她的脸面,在她面前作了为奴的姿态,为尽护她之责更不惜急赤白脸,这是他之责,但也有几分义在里面,苏苑娘不嫌碍事,多余回了一句“你有护我之心,我也不妨多跟你说一句,这三家人我定要见,我也必要让他们心服口服。” “夫人。”她说的不多,旁马功没听明白,见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他惊得胆魄欲碎,大叫了一声。 苏苑娘已起身,走到了他面前,朝这难得惊慌失措的大管事浅浅一笑“大管事。” 大管事,你怕或是不怕,没有多大用的。 我们自己的命运都不尽由自己做主,哪是他人能做主的。 苏苑娘去了三家来的人,三家有来当家的,也有来儿媳妇的,这次一并进了大堂一并入会,苏苑娘进前院大堂大门,就见到了三家连主带仆二十余口人。 所幸常家大客堂本就是为大族之居所建,客堂大一般会堂三倍有余,这二十余人在里面也就不显得多了。 “您来了。”见到常六公亲自前来,感念常六公的老妻,也就是常六婆之前在常氏一族供客居住的客堂曾所给过的脸面,就算跟六公婆婆后来没见,看在那位慈软温和的老妇人的面上,一见到常六公,苏苑娘这次还是第一个朝常六公请了安。 “伯樊媳妇,前来叼扰了。”常六公笑得一派和气。 常六公家常六公家亲自前来,常文公家来了一个老儿媳妇以婆,另一家是赴考的老父老母皆来了。若论客气,还是最后只高本家家主一辈的常隆归夫妇最为客气,前面的人家等着苏苑娘这个小辈朝他们见礼,但苏苑娘一见过常隆归夫妇,常家老奶奶不等她欠身请安就已经上前扶住了她,跟她道“侄媳妇,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家里有事求你本就是我们的不对,劳烦你了。” 听着口气,三家也不是一心。 果然,一开口逼问的,还是老寿星的老儿媳妇以婆,“苑娘啊,你是伯樊的正妻,我们常家堂堂正正的当家媳妇,就因着你身份大,有些话也就你能给我们个准信了,不瞒你说,我们这次一起来也是想问个准信,你别见怪,京里现在可是有消息传来了” 说罢,她一脸迫切。 常家在临苏这个小地方盘锯太久了,后来如若苏苑娘不是到了京城,可能也明白不了现在常家一家大上下老小的急迫。 那是一种只看得到眼前利的急切,就好似只要得到一个好消息,他们就能上天堂,至于天堂的上面坑哇不平、险象环生,就不是他们所会想象能在意的。 眼界狭窄、目光短浅,如此而已。 没有常伯樊谋算,他们能走到哪步 太可笑,也太可悲。常伯樊无人,需要他们家里的子弟,他们有人,却不知子弟前途、儿女悲欢从不是他们用一己私欲能成全的。 “下月上旬就能到了,”苏苑娘说的这话,这次不算是她自我揣测了,而是她经常伯樊的口问出来的,这次她不仅能给出时间,也能给出一半的答案,说着,她朝常六公看去,浅浅一笑,“六叔公,你且等着听好消息。” 这厢,常文公家的老儿媳妇,常以公的老媳妇尚能沉得住气,常隆归那对中年夫妇中间,归老婆子却是一时没沉往气,当场失声道“当家媳妇,你可是听到确切的消息了” 苏苑娘朝那大惊失色的妇人看去,“回婶婶,我不知确切,只知至多月中消息就会传来消息,至今不过半月,还请老祖家、六叔公家,还有归叔和您三家,做好准备。” 说着,苏苑娘微微一笑,“哪怕只得一个好消息,都是我常家幸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 92 章 “那太好了”归老婆子站起来, 一手握拳拍掌,激动道。 常伯樊给了苏苑娘准信, 说三个皆能举送出去,但苏苑娘放出了话,但话又留了余地,这下有人激动,也有沉得住气的这厢沉声道“听当家媳妇这么一说, 这次只有一个机会” 说话的是以公婆子。 历来家族以孝治人。苏谶最终为女儿定常家, 是常伯樊头上无父母,苏苑娘不用侍候公婆, 但没有公婆,常家不缺长辈, 前世这些人压在苏苑娘的头上, 让她一退再退。 那一世,有这些人拿身份迫人,也有她的妥协与让步。这一世,她不知道能不能压过他们,但势必不能再回到前世那种局面了。 这也是苏苑娘选择正面他们的原因。 他们既然叫了她当家媳妇, 那就以她为主罢。如若不能让他们敬着她两分, 那让他们畏着两分,而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好。 “我只听说了已确切的一个, ”苏苑娘朝以婆看去, 淡淡一笑, “能确定一个, 已是我常氏一族之喜,您说呢” 说是这般说,但落不到自己头上,天大的喜事又与自己家何干以婆挤了一个笑出来,道“不知是谁家” “这个我就不知晓了。” “这”以婆看看常六公、常隆归夫妇,与他们对过眼,又朝苏苑娘道“你这一面也不好见,我们都来了这么一趟,我们三家现在都在这,都是再亲不过的一家人,当家媳妇,你心里要是有数,不凡现在就说出来,省的我们回去一家子又提着心,老是猜来猜去的,一家老小都睡不好觉,六公爷爷,隆归夫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又转向苏苑娘“当家媳妇,你放心说就是,我们一家人再齐心不过,绝没有一家中了另两家落选就生埋怨的道理。” 这漂亮话,说的人能说,听的人是万万不能当真的。 苏苑娘听着,朝常六公、常隆归夫妇看去,见他们默而不语,显然皆认同以婆所说,想要一个结果。 果不其然,在自己的利益之前,脸面和他人的处境又算得了什么。 这世间,哪存在什么公理,皆为自己而活而已。 苏苑娘也没有失望,只是再经确认,更坚固了自己的想法罢了。 “我确实不知。”苏苑娘看过他们,缓缓摇头,随即她面露深思,沉吟了一下,抬脸与他们道“你们非要一个结果的话,不如等当家的回来,亲自问他。” 闻言,四人飞快相望对眼。 以婆见她这嘴跟个闷葫芦似的,不想说的软硬兼施也问不出来,罢,她开的头,“当家媳妇,是我说话太硬,着实是我最近太着急了,唉,这么多年,家里也没出过这么大的事了,心里急,样子就难看了点,还请你见谅个。” 以婆老辣,话说得出去也收得回来,这话一出,乍听起来很是客气。 苏苑娘要是承了这份客气,说出去了,那就是她这新媳妇胆子不小,敢压族中长辈一头,尤其这位长辈还是在族中德高望重的老寿星的老儿媳。 但苏苑娘稳稳地承了这份客气,她朝婉言道歉的以婆浅浅颔了一记首“苑娘能体谅长者之心。” 她这话也挺客气,但这坦然受之的态度堵得以婆心口一哽,憋着气却无处从说。 “哈,”以婆气笑,笑了一声,脸稍显难看,“你能体谅就好。” 苏苑娘熟视无睹,转脸朝六公和常隆归夫妇道“六公和叔婶要不要等” “伯樊忙,让他忙他的,老夫就不打搅了。”常六公抚着胡须,眼睛微眯,和蔼可亲道。 “我们就不等了,”常隆归家出口的还是他媳妇,归老婶子一脸突逢大喜不知所措的忐忑不安,又喜又不安道“知道有个中的就有个盼头了,我们回家等府里的好消息。” “是了是了,就不占用你的功夫了,伯樊忙,你也没闲着,我也回家等你们的好消息去。”常六公笑眯眯着站起。 显得好似她是个恶心人、专来摆脸色的,以婆一看亲戚在苏苑娘面前这般会做人,她也不想显了下乘去,站起来跟刚才的不悦没有过一样,笑着与苏苑娘道别“当家媳妇,难为你百忙之间还抽空见我这老婆子,谢谢你了啊。” 说罢,话尾不忘夸苏苑娘一句“一看你就是个贤淑媳妇,我们常家娶了你这样秀外慧中的好人家闺女,简直是祖宗显灵。” “谢以婆婆。”苏苑娘陪同站起,浅福一记以示谢意,朝三人道“我送您几位出去,请。” “不用了,你忙你的。” “是啊,不用了,你忙你的。” 常六公与归老婶子相继出言,苏苑娘淡淡一笑,步履未停朝前走去,又回首“六公公,以婆婆,归伯归婶,请。” 四人被她送到了大门,等出了门,主府大门一关,一直未出一声的常隆归皱眉,甩袖道“这精媳妇,也太精了。把我们三家请来,就说了一两句话,也没个准信,这不折腾人嘛” 也不是,不是说了确定一个归老婶子心忖着,但她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驳自家男人的面子,她抬着眼皮,看向另两人。 这时,常六公呵呵笑得一团和气,“是喜事,是喜事。” 是喜事不假,但喜事如若不是你家的,到时候看你们家怎么哭。以婆似笑非笑地瞥了装和气的老狐狸一眼,朝常隆归夫妻淡道“还看不出来吗找我们来立威的。” “立威”归婶子干笑了一声,见身边的下人们不敢细听,自觉退远了,等他们退远站定,她方小声接道“婶子,恕我鲁钝,我怎么没看出来呀” 你能看出什么来以婆作为自家府上的常家的主母,就是嫌弃人,嘴中也不会说难听话让人难堪,这厢嫌弃这族中侄媳愚笨,也只在心中轻嘲了一声,嘴上温声淡道“你们见过哪家新媳妇,像她这样拜见不见,专门一道请三家见了,还如此谈吐自如的,说她一点准备也没有,你们信吗” “一个新媳妇。”以婆抿嘴一笑,“我记得我当新媳妇的头一年,别说见外人了,就是见自家的几个人都战战兢兢,唯恐哪儿出了差错犯了忌讳冲突了哪,话都不敢说,哪来的胆一约就是约三家人的。” 这么说,是啊。归婶子朝自家当家的看去。 常隆归心里不爽快,但站在他面前的,两家哪家都比他们家强。刚才他是心里不舒坦,憋了半天一出门就把话放了出来,现在一见老祖家中的老儿媳妇这般厉害样子,他拉了自家婆子的衣袖一记,朝两人拱手,“六叔,以婶,家里还有事,侄儿先带媳妇先走一步。” 他带着自家婆娘赶紧走,怕再不走,就要生事端。 他跟他婆娘一走,以婆也不端着了。她跟常六公当了几十年的亲戚,两个人也都是老人,再知对方底细不过,这厢只见她眉头一拢,走了几步,走到偏角处,与见状随机跟上来的常六公道“六哥,我刚才的话你也听着了,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怎么感觉那丫头连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想压一头去啊” 绝不是个善的。 常六公摸摸胡子,脸上常带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他摇头道“这家子,里头外面,怕是都要立起来了。” “什么意思” “你家那大媳妇,不是也没在府里讨着好”常六公提醒了她一句。 “那是我那媳妇就是个蠢的,想学我,却只学了表面的一层皮,说出来的鬼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叫人怎么看不穿。”想起她那个喜爱自作聪明的媳妇,以婆脸色剧变。 到底是小了,学了点皮毛就以为自己八面玲珑了,岂不知在聪明人眼里,一眼就被看穿了。 “软硬不吃啊。”常六公当没听到,就着之前他的意思接道“在我们面前,也现过几次了。不过,弟媳妇,我说句实话,你回去不妨跟老叔和我老兄弟说一声,大树底下好乘凉,以前树不大,仅有的那点余荫庇护不到我们的头上,现在这大树可算是大了,能让我们跟着沾点光了,可能过了这村就没那店,我们这里外上下可切莫因小失大,坐失大好良机啊” “难道还让一个新进门的坐到我们头上去不成”以婆却是想也不想道。 妇道中人,眼皮子就是浅,看到的就是自己那点东西,常六公心中嘲讽,脸上笑眯眯“你就把我的话给文老叔和我兄弟一说,再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这天也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以婆心里不痛快,回去的路上也劝自己要看大局,但等到了家里,一说起去主府的事,说毕,她忍不住怨怪道“六哥说让着她一点,看在她能帮忙的份上,说是这样说,但她是我们常家的新媳妇,是我们家的人,她不帮我们难道还帮那不相关的外人去她现在在主府里头上也没个人压着,我们要是不管着她一点,我看往后主府里的事,全都她一个人说了算到时候有个什么事,说她都说不得半句” 她这话带着气,但道理还是在的。 族中公中的事,以往由主府主母把持,现在到了现在的新当家手里,看他前阵子那把大房刮下的架式,看来是要把府中中馈和族中公中的事皆放到她手上。 眼看常家势涨,这女子,一进门就握着金山银山呐。 “要压,但不是这个压法。”以公看了眼老父亲,见他没出声,脸色也没变,于是放心地说了下去,“那小娘子,我见过,是个知书达礼还懂些道理的,这种小娘子罢,家世就摆在那,在家里肯定被教过,认人有她的一套,但她才多大吃过的饭,还没你吃过的盐多,懂的都是些咬哄人的大道理,你就顺着她一些,时日久了,把她哄到手心,还愁她不乖乖听话” 世上就无好言哄不好的人,见丈夫如此说,公公也颇为赞同,以婆脸色回缓,“就是看着不像个好哄的,软硬不吃的样子。” “这种人,要是把她哄到你这边了,那才叫一个死心塌地。”这厢,以公朝老妻调笑了一句“你不就是如此被我哄到了我这一边。” 一个糟老头子,当着老父也没个正形,以婆白了他一眼,又见苏文公一副什么也未听到的样子,遂放下心来,沉吟了一下,道“我试试。” 她没把面子扯破,还捧了那新媳妇几句,想来给人的好印象还是有的,且她这种长辈自降身份去讨好她,那新媳妇想必也想族中有个能为她撑腰的长辈罢倒也不愁不好接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 93 章 这三家一走,没过多时, 大管事求见, 苏苑娘请了人进。 旁马功一进门, 就朝苏苑娘告罪, “小人之前对夫人有不敬之处, 还请夫人责罚。” 苏苑娘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一个下人拦她算不得什么, 她不当自己的拦路虎即可。 “无碍。”她淡道。 “小的,小的”旁马功显得有些窘迫。 苏苑娘不是擅宽慰人的性子,见状朝他挥了一下手背,让他退下。 “娘子, ”大管事一走, 知春上前, 犹豫了片刻,启齿为大管事说话“此前大管事也是担心您招架不了家里的老人。” 大管事是姑爷的人,又是府里的大统管, 娘子不能离远了他。 是这般, 苏苑娘颔首。 知春见娘子未起芥蒂, 暗中松了口气。 当晚常伯樊浑身酒味晚归, 在外面呕吐的动静惊醒了苏苑娘。 苏苑娘在床上听了一阵小厮丫鬟在外面踮着脚走来走去的声音, 沉默了半晌, 她起床裹了披风出去。 外面的小堂屋里, 常伯樊穿着青色的内衫, 他满脸酒醉后的潮红, 闭着眼, 手撑着脑袋,手边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南和看到她出来,吃了一惊,欲要问安,但随即被夫人扫过来的一眼制止住了嘴里的话,安静地往爷身后退去。 苏苑娘走过去,在几桌的右座落坐。 她来的声音很轻,行走之间未生出声响,常伯樊不知道她来了,支着脑袋一动不动。 他不动,苏苑娘也不出声,看了他片刻之后,就转过头,看着打开的门外那片黑暗。 在她转过头后,南和小心地瞥了她一眼,又飞快收回了眼,在刹那安静至极的屋子里,他便连喘气的声音都放轻了一些。 “娘子。”直到从外面端水进来的知春乍见到她们娘子的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份宁静。 常伯樊迅速睁开眼,朝苏苑娘看来。 苏苑娘侧首迎上他的眼。 “怎么不叫我”常伯樊嘴角微扬,带着点笑出声,声音嘎哑,在寂静的夜里尤显低沉。 “声音太大,打搅到你了”在苏苑娘眼睛放在他脸上的时候,常伯樊又道。 苏苑娘看他笑着说话,同时也看到了他额角边突然跳了跳的青筋,她伸出手端起茶吹了吹,递给了他。 常伯樊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没有移,双手接过了她抬过来的茶,等茶送到嘴边方才垂眸喝茶。 一杯茶他喝到杯底方搁下,等到他搁下杯子,把水放在了架子上的知春这才过来,朝苏苑娘欠了欠腰,“娘子,水是温的。” “把盆端过来。” “是。” “你们下去罢。” “是,娘子。” “是,夫人。” 知春与南和前后接道。 “对了,南和,回去歇着,不用过来了。”南和走到门边,听到他们爷道。 南和机灵地半侧过身,回了声“是”,但等出了飞琰院,他见大方来接着侍候的时辰尚早,绕了一点路去小厮住的偏院把大方叫醒,叮嘱了几句这才回他住的地方。 这厢,下人退下后,苏苑娘从水里挤出了巾帕,递给了常伯樊。 常伯樊带笑接过,无比满足。 等他擦好脸,见她蹲在洗脸架旁边拿搁在下方的脚盆,常伯樊当下站了起来跟了过去,先她一步把盆拿了出来。 苏苑娘看了他一眼,跟在他身边走了回去。 常伯樊走回主位,把洗脸盆里的水倒在了脚盆里,坐下抬起脚自行脱靴,见她他一脱靴,身体就往一边侧,他笑了起来。 “不臭,”他说罢,左脚正好从靴子里拔了出来,带着一股微微的臭气,常二爷顿时顿了一下,方接道“不是很臭。” 苏苑娘已别过了头,她神色未见多变,但她那握拳抬起抵住鼻子的手势已显露出了她的心思。 “今天走了不少路。”常伯樊无奈道,脱掉了另一只靴,把鞋袜去掉抛得远远,赶紧把双脚埋进了水里。 “明早一早我就沐浴。”她不说话,他便跟她说。 等没那么臭了,苏苑娘掉过头,站了起来。 常伯樊紧紧看着她,见她要紧,追道“去哪” “去拿衣裳。”她说着已动。 见她往里走,常伯樊嘴皮动了动,到底没说话,等到她从里面拿了披风出来,他冰冷的脸色渐显舒缓,等到她近了,站在他身后碰了碰他的背,等他挺直,他的脸上又见了笑。 “是有点冷了,之前酒躁,为夫还没察觉出来。”他道。 苏苑娘站在他身后替他系好了披风,又去解他发上的束带,淡道“水是温的。” 不能久泡。 脚盆的水随即随之波动,常伯樊移动了脚,身体不停往后仰,靠近她的体温。 直到这时,这一天,他才算是有所松懈,他抬头靠着后面温暖的小腹,长长地纾了一口气,“打点的铺子都弄好了,就是管帐的人得好好挑一挑。” 后面一时没有声响,常伯樊等了片刻没等到话,仰高了一点头,去看她。 “他们不派自己人吗”她垂下眼,扳正了他的脑袋,躲掉了他的眼神,道。 “不派,”得偿所愿,常伯樊说话轻快了些许,“他们也不想派。” “为何” “他们只要一个数,自己人,不一定能打点出那个数目来。” “这跟是你的又有何差别” “差别大了,这些铺子落的是他们自己人的契,盘无可盘了,还有个铺子钱。”常伯樊道。 手上的头重了,苏苑娘低头,看到了他疲惫合眼的样子。 “里头去睡罢。”她迟疑了一下,道。 “不嫌我臭了”闭上眼的男人嘴角噙着笑道。 嫌,但还是上床睡觉罢,明天他还要外出。 天刚蒙蒙亮,常府的下人皆忙碌走动了起来。 离飞琰院最近的厨房更是人声鼎沸,三个大厨师加上两个厨娘,还有五六个打下手的下人,把不大的厨房挤得满满当当。 这本来不是常府的大厨房,是府里老爷成亲前给新夫人造的小厨房,等新夫人进了门,老爷也跟着她一道用这小厨房供膳,大厨房那边的大厨陆续过来掌勺,这小厨房的人就多了,最多的时候,挤都挤不进人进去。 “昨天的梅菜肉,夫人说了好吃” 不等他说完,他身边手上拿着擀面仗的白胖男丁圆睁双目,挥舞着手中的擀仗打断了他“大清八早的吃梅菜肉,你也不怕齁死人,王老八,你脑子进水了。” “你算老几,我只管做,到时候怎么拿,看大丫鬟她们的手,你管东管西还管到我头上来了,我跟你是同样请来做大厨的,我不归你管。”头上头发梳得根根细滑的四旬瘦高男丁同样勃然大怒道。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眼,眼是瞎的,谁府上大清早” “大管事都没说不行,就你说不行,丁老狗,难不成在我们府里,你的话要比大管事的还管用哟哟哟,你这是想称霸啊” “啐,你他娘的大清早放什么狗屁” 两位大厨吵将了起来,眼看两人愈吵愈烈,间带手脚动弹不休,另一个矮胖的大厨悄悄搬把他的石舂往外走。 他要舂点炒花生米,夫人是北方那边来的人,喜吃面,这吃面吃一个汤水、酱料的味,这之上再加点炒过花生碎、白芝麻,更增香味。 等他跟过来拿饭菜的大丫鬟这么一说,准得被她们抬去。 自从老爷上个月说话,夫人吃谁做的菜多,谁就能得一月三两的赏银,厨房里就没平静过,厨房里帮厨的厨娘和打下手的下人有各自跟着的大厨,见矮大胖悄悄出去使力了,忙上前拉架,提醒他们去看搬着石舂台往外去的肖姓矮大厨。 “我没管你,你也别管我,各做各的。”丁大厨嘴里的王大厨见时辰不早,不屑跟那老胖子计较,擦掉头上的汗转身就去切他的肉。 “你一个做肉菜的,没你的事,也不知道你凑的哪门子的热闹。”丁大厨不悦,但这时不是跟这厮吵的时候,话下这句话,也赶紧去他的台子忙去了。 这厢飞琰院,常伯樊从书院回来,在屋门口做针线活的通秋一看到姑爷回来,忙掩下嘴里的哈欠,匆匆站起来,这时,常伯樊已大步上了台阶,在她的请安声当中跃过了她,朝里走去。 通秋紧忙跟在身后,禀道“姑爷,娘子还末醒。” “姑爷,等会儿您是跟娘子一道用早膳吗” “姑爷” 第三句姑爷的话还未说罢,姑爷掀起又落下的帘子打在了跟在姑爷身后的通秋脸上,令通秋闭上了嘴。 她在原地站了站,尖着耳朵听了听,听到了细微的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通秋霎时满脸胀红,脚跟忙不迭地往后急步退去。 内卧,苏苑娘酣睡初醒间察觉到身边有了人,睁目醒了醒神方偏头,见枕边人低下头来,她问“几时了” “睡好了” “可是辰时了” “还没到,你再睡会儿。” “快到了罢” “你且睡。”他一手捧她的头,一手替她合眼。 “睡不着了。” “那再躺躺”见她确是睡不着,常伯樊松开手低头,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喜悦更是从他的喉咙中蔓延了出来“你猜猜,我刚从信使那得了什么好消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 94 章 苏苑娘看向他。 她的睫毛眨动,就像一只缓慢展开翅膀的蝴蝶在腾飞, 常伯樊撑着身体, 情不自禁挨向她, “猜猜。” 他近了, 炽热的鼻息打在了她的脸上, 苏苑娘看着他“放榜的消息到了” “苑娘真聪明。”挨近的常伯樊亲了她一下。 苏苑娘有些怀疑他凑过来, 就等着这一下。 这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现眼下她在意的不是此事,“中了几个” “你猜。” “不猜。” 常伯樊失笑,抚摸着她的嘴, “猜猜。” 可真是烦呀, 苏苑娘猜道“三个” “苑娘真聪明。” “”话在耳边随风而过, 苏苑娘心想要不要问他此次打点可否碍手,但转念一想,这是常家之事, 到底与她无太多干系, 她大可不必操心到那份上。她便止住话, 伸手挡开他, 单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 随之打了个哈欠。 看她无惊无喜, 常伯樊脸上笑容淡了, 转眼又看到她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 便伸了手过去顺了一下。 苏苑娘没有抗拒, 自顾自打着她的哈欠, 仅仅如此,常伯樊刚冷淡下沉的心却飞快往上飞扬,跳出了一片欢跃的心思,“此事你可愿亲自经口给族里去说” 苏苑娘顿住,看向他。 见他带笑微微笑地望着她,头上的手又摸到了她的耳捏了捏,她回过神,轻道“你不自己去” “为夫想让你去说。” “好。”苏苑娘点了头。 他既然愿意替她做脸,她往后便多还他一些便是。 一顿更衣洗漱,膳罢常伯樊牵了苏苑娘的手往大门边走,说是让她消消食,但一到飞琰院的门口,又松开了苏苑娘的手,赶她往回走“刚用完饭,去歇歇。” 胡三姐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又赶忙拿手握住嘴。 这些日子,只要一道用早膳,他就如此,来回几次,无需点透,前几日那一次苏苑娘就明了了他的心思。 想着他要给她做的脸,苏苑娘心软了一些,点头道“好,你先去,我站站就回。” 常伯樊怔住,很快回过神,迅速抓回了她的手紧紧握着。 “去罢,早些回来。”他的目光在那一刹那突然亮如初阳,就似把刚升起的太阳印在了上面一样陡然剧然明亮,苏苑娘有些被他眼里的光刺到,飞快别过头,道。 “苑娘” “嗯。”苏苑娘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 常伯樊三步一回头看了,飞琰院到中院那一段不到三十丈的路,他回了约莫七八次头。 等到他要进中院的门,遥遥看着妻子还站在原地,常伯樊抬起手,朝她挥了又挥,方才进入拱门。 “娘子,姑爷高兴呢,”等人不见了,三姐一个越步上前扶住苏苑娘,快言快语道,“看着你,都舍不得出门了。” 知春她们听着,羞红了脸,神情之间又止不住欢雀。 只要有姑爷宠着,娘子在这个家何愁立不下脚跟,老爷夫人就用不着担心娘子了。 丫鬟们都很高兴,苏苑娘本想说高兴是高兴,舍不得出门却是不会。男子固然会儿女情长,但那只在于无需决择的情况下方才如此,于家族家业相比,便连亲骨肉都可舍弃,何况妻子。 只是丫鬟们一个比一个欣喜,她何必扫兴,便点点头,进了书房,等大管事的过来跟她禀事。 旁马功未想昨日才送走追问的人,今日好消息就到了,一时喜不自禁,道“夫人,那今天把三家再叫过来” “一家一家来罢,”旁马功来的那一会儿,苏苑娘就想好了这次通报喜讯的先后,她不想把一碗水端平,“今天先请六公过来。” “啊”旁马功愣了,急急道“您刚才不是和小的说,三家皆金榜在名” “是,”苏苑娘双眼宁静如止水,缓缓道“一家一家来报罢。” “为何”旁马功不解,“就是前后通报,也该是” 往辈分最高的老寿公文公家一家报啊。 “你听我的就是。” 有了两次,旁马功也不敢像之前那样阻拦她,当下掩下心中疑惑,恭敬回道“是,小的这就去。” “你不用亲自去,派个家丁过去请一下六公家人即可,嗯,就说我想请太新婶过来叙叙话。”老人,已是老了,辈分再大,还能沙场征战不成,及第的是常太新,她还是让他的枕边人头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罢。 “小的知道了,就依话去请。”直到走到半路,旁马功才估摸出当家夫人的用意。 如果他所料不错,夫人这是做给全族人看的。 常六公家与主府同住临苏南边,离主府不远,旁马功骑驴马两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六公府上。 六公府一看是本府的大管事来了,门人连忙迎了他进去,那头常六公得了下人先一步的消息,已在堂上坐着等人过来。 等到旁马功说明来意,常六公不明所以,忙问“请问大管事,当家叫我小儿媳妇过去有何要事” “不敢,六公叫我老旁就好。”旁马功回道“就是叙叙话,这是夫人的原话。” 问不出什么来,常六公心想已经往外走了,已经迈了一步,多迈两步也是难免的,便朝身边的老家人抚着须笑道“快去跟老太太说,说当家媳妇要找太新媳妇过去说说话。” “诶。”家人速速去也。 常六婆一得消息,叫来了小儿媳妇,叮嘱她道“当家媳妇我见过,性子是个善的,你呢,也是个善的,你们准合得来,就是她话不多,你要注意着些多说话,亲戚家里的事,你挑拣着一些说,她要开口问话,你只管说就是。” 说罢,她沉吟了一下,对着期期看着她的儿媳妇道“个中分寸,你是懂的,我就不多说了,此次她叫你去,我看不是坏事,你去换身喜庆的衣裳,挑样像样的见面礼,快去罢。” “是,娘。”常太新之妻跟常太新久居京城,一人操持家中人情来往,岂能有不懂世故之理,她原本是半坐着的,说话之间从座位上下来,朝老母亲跪下匆匆一拜,又匆匆起身往房里去了。 回房的路上她已想好了见面礼,一回房就让身边人去拿,她则去箱笼里拿那套常穿去喜宴的衣裳,等她穿戴好,老太太那边来了人,捧了一叠三个精美的盒子,与她禀道“二爷夫人,老太太说这是家里给当家夫人的,让您一并带去,老太太也让您给当家夫人带声好,让她得空来家里做客。” “回老太太,就说我知道了。” 老太太这边来了人,前面那边的家里人也到了,让她快些过去,这太新娘子心里也七上八下,直到随主府的大管事到了主府,见到了苏苑娘,打起精神应对的时候,心神方才稳些。 “今日叫太新婶娘过来,是有喜事要跟您说。”下人奉上茶,等人酌饮过一口,苏苑娘张了嘴。 “咳,咳咳咳”常太新之妻被刚咽到喉中的茶水咳到,连咳了数声,同时眼睛迫不及待朝那当家媳妇瞧去。 苏苑娘岂是真找人来叙家常的,没有跟人兜圈子寒暄的意思,一开口就把请人来的话说道了出来,“太新叔金榜提名,八月中旬上下喜报就会传回临苏,恭喜。” 常太新之妻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得双颊绯红,“当真” “我今早从当家嘴里得的消息,约莫是早上才到他那里。” “当真”虽是如此问,但太新娘子已经把这话当真了,当下喜不自胜,“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老爷子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不知得有多高兴,多谢,多谢,当家媳妇,太感谢你了。” 又不是她让中的,有何感谢她之处。苏苑娘看人喜懵了头脑,话说不清楚还只顾笑,不禁随着人家一道欢喜了起来,“我要跟您说的就是此事,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就不找您多叙了,您且先回,跟家里人报喜去罢。” 太新娘子迫不及待想回去报这个喜,归心似箭,听了顾不上去多想,见当家媳妇面露喜气,亦没推拒,掩着心中狂喜回道“好,那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喜事也没掩住一天,到了午后不久,住的近的常姓族人都知道常六公中那个屡次不中第的小儿子,这次成了 当天傍晚,六公府去城外不远的农户家中买了一只猪杀了回来,小宴上门贺喜的客人。 常六公家得了喜信,另两家当晚就来了家里人过府问自家的事情,苏苑娘没说其它,只让常隆归的媳妇明日来府里,至于常文公家里的人,她让旁马功回家人且在家等着消息就是。 这两家人回去道了回信,两家皆有不喜,尤以常文公家中为最。 “老爹,您看主府那边是个什么意思”常以公从常六公中吃完喜宴一回来,就进了老父亲的屋。 “当家今天去那边没边”常文公问他。 “没有,您说,他们这小夫妻俩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唉,杀威呗”常文公闭上眼,叹了口气,“老喽老喽不中用了,总有些人看我们这些老东西不顺眼,想踩在我们头上立威,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第 95 章 太糊涂,常以公也跟着叹气, 道“我以为那小子是打心眼里亲近您的, 结果” 这是攀上苏家, 有底气了罢。 现在还让苏家娘出面杀他们的威风, 常以公摇头, “以前他父亲尤为不喜他, 我还当是糊涂,现在看来,不尽然无因啊。” 这一起势,先是灭兄, 现在连族里与世无争的老人都不敬了。 “这话就过了, ”常文公睁眼看向老儿子, “以前的事休要再提。” “那这口气,我们就咽了”昏黄的灯火中,常以公坐在脚榻上, 与躺坐在床头的父亲低声道。 “走着瞧罢, 不要急。”常文公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事, 会有人先说的, 就是明天没人提起, 也不见得会过去。” 除非那当家小子永无势弱之时, 没有求人的时候。 “爹” “我们只管等着就是。”常文公拍拍儿子的手, “听我的, 好了, 你也在外面忙一天了,去歇着罢。” “诶。” 常以公出了门,在老父门外站立了片刻,没用多时就想明白了常伯樊这不尊长辈的此举,人人都看在了眼里,此时奈何不了他,往后这事总会显出用处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中第之事处在风头,现在是那小子的势,不好逆势而为,他们文公一脉仅管不出声就是,省得还坏了他们家不较是非的家风。 常文公一家只当苏苑娘所为乃常伯樊授意,这晚常伯樊回来方知妻子的安排,且还不是听她亲口说的,是特意等在大门口迎他的旁马功跟他所报。 听罢,常伯樊先是愣了一下,转而摇头失笑不已。 “小的想了想,夫人有点不太之前孝义公子的娘子过来说话就话中有话,这家老太太过来,也颇有些”一言难尽,旁马功紧步跟在放缓了脚步听他说话的爷身边,略过那些不好说出来的话,接着禀道“我看夫人都看在眼里。” “嗯。”常伯樊颔首。 苑娘只是略有些不擅言辞而已。 “小的知道夫人的意思,就是,不知道族里人怎么想她,您也知道,三人言成虎,小的就担心这个。”旁马功进府得到的第一个指示,就是照看好夫人,但夫人太有主见,旁马功已不敢像之前那样把她当深闺里不谙世事的闺中女轻易视之。 “呵。”闻言,常伯樊轻笑。 岂止。 旁管事到底以前只替他打理生意,不知他常氏族中事,不知苑娘此举在很多人眼里,可品出无数个意思来。 不过无碍。临苏常家,盘锯临苏太久了,莫说已败落,就是以前荣光正盛的常氏一族,争的也不过是临苏地里的这点东西,争来争去,不过如此。 他早晚会让她高不可攀。 “爷”旁马功不知当家的爷为何而笑。 “你听她的就是,你的任务是替我守着这个家,看紧了她,别让人欺了她。”常伯樊淡道“旁的,有我。” “是。”当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旁马功已只好应“是”。 回了飞琰院,常伯樊换好衣裳,打发了南和他们回去。 等膳上桌之际,常伯樊翻看苏苑娘这一天的书画,就听苏苑娘身边的丫鬟提了他的靴子过来说鞋底破了。 “娘子,姑爷这只脚的鞋底破了,您看看。”收拾脏衣物的明夏提了靴子进来道。 常伯樊看她的画,苏苑娘正在素盆上提笔作画,刚才常伯樊提了株夏兰回来,说是今日在山中偶然碰到,看这夏兰长了满株的花骨朵离开不远,就挖了回来。 夏兰是挖回来了,苏苑娘接到兰花就一通忙,找了院子里好几个闲着的盆皆与兰花不配,她寻思了一阵,让知春去府里找了素盆回来,亲自作画。 常伯樊来她书房说话,她正调好颜料作绘,这厢听到明夏的话,她侧头看了靴子,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那奴婢去姑爷搁鞋袜的屋子里去寻一双过来备着”明夏请示道。 可,苏苑娘颔首。 等明夏出去了一阵,苏苑娘停下绘蓝边的手,朝书桌的人看去,小脸上带有一丝困惑。 “怎么”常伯樊看到,拿着她看到一半的帐册过来。 “你今天又去山上了”苏苑娘问。 “嗯。” “去作甚” 常伯樊沉默,走过来站到她身边,低头去看桌子上的颜料。 问归问,他不答,苏苑娘也不如何好奇,收回眼继续作画,分出些心神道“天气热了,换布鞋穿罢,透气一些。” “苏山药王庙底下那片黑木林你知道吗岳父把它给了我。”常伯樊直起身,从她拿笔的手,看到了她的脸。 苏苑娘的手顿住,脸也亦然,半晌,她方才抬脸,迎上了一直俯视着她的男人的眼。 “黑木吗”她问道。 “对,前面去庙里,岳父给我的,说是你的嫁妆。” 前世没有这样的事情。 苏苑娘已无心思作画,她搁下笔,愣了神。 怎么好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我最近常去山里,为的就是此事,之前随进京的事送走了一批,这两天还要送走一批。”常伯樊看她愣神不看人,手不由地抓紧了她坐着的椅背,却不敢去摸她近在尺咫的香肩。 “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这事。”回过神,苏苑娘看向他,“爹爹没有告诉我。” 岳父说暂且不让她知道,此事她但凡知道了个开头,往后就有无穷无尽的事要与她解释,反而不知道的好。 哪怕是岳父,这些事也是不与岳母说的。 “现在你知道了,”常伯樊探手,抓住了她的肩,笑道“我动用了你的嫁妆,这就是我常去山里的原因。” “知道了。”苏苑娘点点头。 就如此常伯樊心焦一片,莫名的焦虑让他蹲了下来,他一手抓住她的手,身体紧贴着她的脚,眼睛一动不动地钉在她脸上“你给我用吗” “给,”上辈子他没有这种价值千金之物的帮忙,也没有常家人金榜题名的好事发生,现在想想,倒解释得通了,他随了她去苏山那天,前世今生就已很不同了罢,“你用罢。” 给他用,那她拿回去的东西,能拿回来了吗常伯樊喉间干哑,很想追问于她,但一想这般说话,心中却剧烈疼痛了起来,末了,他到底只是低下头,看着她那只被他抓在了手里的手。 他不敢。 苏苑娘看出了他的难受,却以为他是用了她的嫁妆在难受,想及那一世,她有些不忍,道“对你有用就可,你无须在意。” 她知道黑木的珍贵,但不是她所在意的,她前世没有过这些,这世没有也无碍,她要的,只是父母在她出嫁那天赠予她的财物,她原原本本把它们带回去就好了。 黑木就当是对他的弥补了。 爹爹这世居然给了他这个好东西,苏苑娘这下原本对常伯樊提着一些的心思彻底释怀了下来。 往后怎么走都行,也不用担心他了,她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她给他黑木了。 一想及此,不知为何,苏苑娘异常高兴了起来,那些烦着她的事情终于不再是难以解决的事情了,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张口的声音很是欢快,“给你用,怎么用都行,你高兴就好。” 常伯樊抬起头,就看开了一张笑逐颜开的脸,那是一种他小时候才从她脸上看到过的那种无忧无虑、没有丝毫负担才有的欢喜明快的笑容。 自从母亲死后,就无人替他找借口让她来他身边,再等他去求见,那时候见到他的苑娘,脸上的困惑远远多于她朝他露出的笑容。 原来,她还是能这样笑的。 常伯樊跟着笑了,“苑娘。” “你自己好好用,不要白给人家。”话说出来他未必听,但苏苑娘还是想提醒他一句“对你好的你再帮忙,不要凭白对人好,不值得的。” 前世他养活常家如此多的族人,可又有谁让他好过了 这一世她是多出来的,她会好过许多的,他也一样才好,多为自己想想。 “苑娘,苑娘,苑娘”常伯樊捧着她的手放在嘴间,带笑喊着她,喊着她的声音里,一声比一声笑意更重。 到最后,他的声音近乎哽咽。 怎么还是像前世一样爱哭呀看着他眼中涌现出来的水光,苏苑娘高兴又心酸,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她别过脸,死死地看着另一处躲避着他的眼睛。 “常伯樊,你娘亲没了,不会有人再心疼你了,你要多疼疼你自己。” 她也是让他伤心难过的人,想来想去,她是有些对不住他的,那一世,她是很不懂事,拖累他了,真是对不住。 “苑娘,苑娘”你疼我,你疼我就好了,常伯樊举高着脑袋看着她,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是,不能啊,他是个男人。 常伯樊只能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不知喊了多少声,也没喊回她的头只见她伸出手,拦住了他喊她名字的嘴,头没有回。 在她的手挡上他的嘴那一刻,顷刻间,常伯樊的心沉到了一片寂静漆黑的谷底。 是夜,他浑身冰冷,一夜未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第 96 章 翌日,苏苑娘酣睡而醒, 正是辰时。 洗漱更衣, 用完早膳, 旁管事巳时来说家事, 说到一半, 知春就过来道门房来报, 说族里归叔爷夫妇已至。 “请进客堂了那我们过去。”苏苑娘起身,与旁马功道“你且边走边与我说。” 旁马功忙称是。 府里厘正之后,几无大事,多是用度支出的小事, 旁马功头几次与当家夫人报得很清楚, 见她听的仔细, 后面也不敢懈怠,皆会把府里的大小变动与她说道清楚。 他也毫无隐瞒之意。他膝下唯一稚子只有五岁,由老母与妻子养在老家, 当家的让他进府那日, 就给了他一封荐学信。有了这封信, 他儿在老家就可进县学读书, 而他则得提着十二分的心, 当好这个差, 方有银钱送回老家, 维持一家老小在县城的生计。 当家的爷话说得明白, 主母亦出乎意料擅长料理庶务, 旁马功丝毫不敢轻忽。 “祥叶院那边, 周奶娘想要一块墨,昨儿下午来说的话,您看”夫人走的不慢,旁马功说着话也不敢闪神。 “给,”苏苑娘道“文房四宝拿一套送过去,随带择几本启蒙书。” “小的知道了,这几日大爷那边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好。”常孝文夫妻俩,府里暂时斩断了他们与族里和蔡家的线,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人来说,这种衣食皆有节制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日日皆是折磨,已不用外人插手,等看不到一点希望,他们的目视之内只有对方的时候,就是他们恨对方恨之欲死之际。 她要不了他们的性命,唯等时间还她死去的孩儿一个公道。 现在她则要去斩断他们跟族人所有有关有牵连的线,让他们毫无用处,让人再也想不起他们。 出去的路很宽,以前对她来说,陌生又遥远的前堂现在不过小半柱香就到了,苏苑娘迈进了通往前院的正门,旁马功也把琐事禀告完毕,跟苏苑娘请示“小的随您一道” 可,苏苑娘颔首。 几个丫鬟都来了,这时知春领着通秋朝站在堂前的小厮飞快走去,等问清里面摆上的茶水点心,等会儿她就要去厨房把后面的拿来奉上,胡三姐则和明夏留下,紧随在苏苑娘身边。 “夫人,您来了,大管事”门前的小厮请安。 苏苑娘扫过他们,朝里走去,刚迈进大堂,就见站立着的常隆归夫妇,面带焦色朝她看来。 “当家媳妇,”常隆归娘子先开了口,她朝苏苑娘笑,笑中带着几丝讨好,“来了。” “归伯,归婶。”苏苑娘朝他们浅福了一记,裙下双脚不紧不快移向主位,等到坐下,她朝依旧站立着的两人看去,“两位请坐。” “是了是了。”常婶子笑,见自家当家的板着脸不动,她扯着他的衣袖,拉他一道坐下,带着笑脸跟苏苑娘说话,“不知今日当家媳妇请我们两老口来是有何事” “是有喜事,”对方问的着急,苏苑娘也没兜圈子,“恭敬令郎高中。” “也中了”常婶子失声大叫,还没落到椅子上的身子又站了起来,“当家媳妇,你没唬我” “高中之事,不是儿戏,苑娘不敢信口雌黄。” “是了是了”常婶子已哭了,她拍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回头朝当家的急声道“当家的你可听到了,中了中了,我们家儿中了,你还不快起来。” 常隆归这厢已是糊里糊涂,昨日常六公家出了喜信,他还以为已没他们家的事,今日叫他们过来只是说好话的,孰料 他们家居然也中了。 婆娘说起来,常隆归糊涂地跟着起来,未及多想,就抬起了手朝苏苑娘抱拳,等到双手抱起拳,方想过这妇人还差他一辈,但这时容不得他收手,前面坐着的是跟他说他儿高中的人,便硬着头皮朝她拱了拱拳。 他有所犹豫,但他已站了起来作了礼数,常婶子这时已不管他在作甚,笑得满口大牙皆露了起来,“当家媳妇,当家媳妇啊,你看,我都不知道是来听这个事的,根本就没作什么打算,也没给你带什么礼,你见谅个,我这就回家去给你准备,哎呀呀,你说怎么地,我家儿就中了呢,平时也没见他怎么个念书啊。” “休得胡言”一看自家婆娘喜得乱说话,常隆归顾不上别扭,当下斥道“禾儿三岁经名师启蒙,经卢先生十日如一日悉心教导,头悬梁,锥刺股,十几年奋力苦读,到你嘴里就成没怎么个念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常婶子只是想显摆一下自家儿子的聪明,说话没经脑子,当家的一斥,她也回过神来了,讪讪然朝苏苑娘道“是这样,他房里连床底下都摆满了这些年做的文章,当家媳妇你看,我就是这么一说,我家孝禾读书勤奋得很。” 苏苑娘点点头,“能选中去京城赴,想必族兄从小不俗,具常人不备之才。” 这话说的好听,常隆归朝她拱手,“谢侄媳妇吉言。” “今天找你们来,说的就是此事,伯婶若是家中有事,且忙去就是。”苏苑娘跟对她示好的常六公家中都无意多说,与这位看似刚正不阿的族伯家更无话可说。 “诶好,好。”她这送客的话出来,常婶子愣了一下,又想确实与她不熟,仔细说来也没什么话好说的,而且他们要回去跟家里人亲朋戚友报喜,着实是忙,是以愣过之后,她忙点头。 “我送您二位。” “不用不用,留步,留步” 苏苑娘还是送了他们到大门口。 常府大门一关,常婶子喜得去扶当家的手下台阶,“当家的,我们在里头没听错罢” “你这老糊涂鬼这种事作得了假吗”常隆归挥开她的手,下去后见她颠颠得连路都不会走,一步三摇晃,不快地扶了她一把,拉着她往家里那边的方向走,等远了,他回头,看了常府大门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就前日,他们三家在门口,说着这家的背后话,算计着怎么拿捏人,往后这种事可不能做了。 家里的婆娘当儿子高中就飞黄腾达了,他却是知道,及第只是起头的第一步而已,像他们家这种上面没有靠得住的人的,能靠的,只有家主了。 这日下午,常隆归家中三子高中的事传遍了整个临苏城。 常氏一族进京赴考三人,三中已中二,城中街头巷尾的人谈及此,无不艳羡。 这时城里凡跟常家一家沾亲带故的,都去了常隆归家贺喜。 “老爹爹,我们家呢”常文公家,常以公去了常隆归家贺喜,常以婆坐在家中焦虑不堪,末了实在静不下心来,来了老公公的屋子,焦灼问道“这中没中,给个话啊,这吊着我们算怎么回事” 人呐,就是沉不住气,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常文公安稳一世,靠的就是沉的住气后面的谋算,见老儿媳妇一碰到要紧事,全然没有了往常的耐心,也是有点失望。 他皱起眉头,整张脸因此皱纹叠起,“不是让明日过去,明日就知道了,你着什么急” “他们家也太没名堂了,”这不是小事,这是关乎他们家往后日子的大事,常以婆实在难受,且在老公公面前她也无甚好装的,焦心道“把我们家放到最后一个,这是想羞辱我们家吗老公公,您是族里的老祖宗,他们家这样对您,这是戳我们家的脊梁骨啊。” “这是目前的要紧事吗”常文公见她还不明白,气得直跺手中拐仗,“你也是当祖母的人,还要我这个一条腿进了棺材的人教你吗还不赶紧想想明日怎么应对,一把岁数了,出了点事到我这来报忧,我管得了你们一辈子吗啊” “老爹爹。”常以婆哑然。 屋子静了下来,她坐了一阵想了一阵事,方才小心翼翼地问“明日不管事情好不好,都顺着人点” 见还算知道事儿,常文公“哼”了一声,但余怒未消,未置一词。 没说错话,常以婆安下心来,又想这次真的被小辈踩住了一头,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他们家很久没吃过这种亏了。 常公文见老儿媳妇一身黯然,想及这个家的以后,想着他没了之后的事,尚有几分清明的眼没多久就浑浊了起来。 他支手撑了这个家一辈子,是这个家的幸,也是这个家的不幸。 儿子媳妇看着年纪有了,但没经过什么大事,大半生的时日皆沉浸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里,哪里有什么大胸怀。 他们胸怀眼光所到之处,就是往后儿孙辈行走之处,太狭窄了,对后辈有害无益。 可要是真责怪他们,也有所牵强。他身为常氏一族年纪最大的老寿公,是个人都要尊称他一声“老祖”,被人高高供在上面久了,这小年轻对他不敬,他就是想得开,心里也尽是郁结,难以咽下这口气。 他经营一世的清名,难道要栽在常伯樊这个黄口小儿手里了不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第 97 章 两家及第,临苏城里的常家人忙着往这两家走动, 这两日间也有族人来本府, 皆多由旁大管事出面谢客, 只有两个在族里辈分大的女长辈过来, 苏苑娘才出面招待了一番。 这日临到苏文公家过来, 这家人未时到的本府, 正好逢上苏苑娘午膳后刚休息好的时辰。 这次,苏以公和苏以婆两个都来了。 去往前堂见客的路上,半路旁大管事从另外跟了上来,还带有些喘气。 这些日子天天见大管事, 丫鬟们已跟他熟了, 胡三姐胆大, 没有知春她们那般敬畏府里的大管家,她见到旁管事气喘吁吁跟过来,等他和娘子请好安, 顽笑道“大管事, 你也来护我们娘子了” 这什么话, 知春杏眼圆睁, 赶紧拉她, “招娣姐姐。” “三姐。”旁马功朝她微微笑, 友善地朝另几个丫鬟点头, 似是没把三姐的话放在心上, 跟在苏苑娘的另一边, 跟苏苑娘说话去了。 “你看, 没事儿的,我们大管事是个和善人。”背后,胡三姐笑嘻嘻地道。 “再和善,规矩也是规矩,你不能坏了规矩。”知春皱眉。 “都是下人,哪来的什么规矩么,你别自行看不起自己。” “三姐”知春见说不听,压着声音道“你再这样,我告诉夫人” 太胆小了,胡三姐心里不以为意,主人跟他们讲规矩也就罢了,毕竟食君禄,忠君事,拿了银子吃了饭,听话点尚且理解,但同是下人,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出来,这日子怎么过嘛。 “知道了,下次不说了。”跟着娘子吃香的喝辣的,她三姐可舍不得走,胡三姐敷衍知春道。 娘子在前面走着,大管事也在,这时候不是说人的好时候,知春暂且饶过了胡三姐,她板着脸回头,跟后面和明夏走在一块的通秋道“你来我边上。” 她让通秋过来,胡三姐过去。 通秋听话,知春一发话,她就往三姐的方向走,两人很快换了位置。 见三姐过来,知春回过头去了,明夏偷笑,三姐无奈地朝她吐了一下舌头。 知春妹妹板起脸来,还是让人害怕的。 “中了”苏苑娘说罢,话尾刚落音,坐在她对面的常以公提高了嗓子,不可思议道。 苏苑娘含着浅笑,半垂着眼看着膝盖上泛着光的绸裙,“是,恭喜您家得中。” 这 常以婆朝丈夫看去,略没有了主意。 这也中了 “当家,我家孝义也中了”常以公站了起来,急促道“伯樊媳妇,这可开不得玩笑。” “不是玩笑。” “那你前天昨天不说,怎么非要等到今天才说”常以公又怒又惊,道“这是大好的事,有何可藏着掖着的是伯樊媳妇,不是老夫倚老卖老非要说你,三家都高中的事,为何非得一家一家说,你这是这是” 常以公以一脸费解,愤慨地盯向了苏苑娘。 到底是发难了,苏苑娘抬起眼。 “到底是为何,还请你给我们说说,你不知道,我家里老人还以为他寄高望的曾孙没中,这两天”常以公痛不欲生,垂首无力道“险些都要病了。” 来的时候,不是说要对这当家媳妇顺着一些么怎么老头子却责怪上她了这厢常以婆见常以公径直接连发话,有些傻眼,不知他临时打的什么主意,便坐在椅子上尖耳听着,不敢轻易接话。 “是我之过,是我想一家一家跟您三家当面说。”苏苑娘直直看向苏以公,嘴边淡笑不减,“不知老祖可有大碍” “大碍谈不上,”常以公摇手,眼睛盯着她脸不放,“我就是想知道,为何一样的大喜事,你就得一家一家说不可呢你就不知道我们等着这消息有多久了吗都是全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好不容易消息等到了,你却唉” 常以公一身说不出来的失望。 “以公公是觉得我三家挨家当面报喜有失欠妥” “你觉得呢”这当家媳妇太有意思了,不自检还敢质问,常以公不怒反笑。 从祖庙那次他就应该知道,这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还以为她是个懂礼数的大家闺秀,没想这等桀骜不驯,他居然看走眼了。 “我这般做了,自是以为是最好的,只是看以公公不喜,就想听您说说,是我哪儿做的不好” 还推到他身上来了常以公起先的发难,只是想找回些面子,却没成想,这妇人一点面子也不给,这下他是真怒了,正要扬言让她当家的出来跟他说话,她没资和他言语,却被常以婆拉住了袖子。 常以婆拉住了他的袖子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慌忙打圆场“伯樊媳妇,你以公公就是急了,不瞒你说,我们家还当孝义没中呢,这孝义媳妇在家里都哭两天了,家里人都急了,你以公公这两天心里也慌,你别见怪。” 她看了眼常以公,又转回苏苑娘脸上,笑道“现在中了,我们的心也放下了,这是大喜事,大喜事啊” “是了,”苏苑娘站起来,嘴边笑容褪去,“那我不担搁二老的时间了,我送您二老出去。” “用不着”常以公甩袖“受不起” 他甩袖而去。 “诶诶诶,老头子”常以婆错愣,朝苏苑娘歉意一笑,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一直站在后面没出声的旁马功上前,看了眼神色不变,脚步未抬的夫人,随后垂眼,道“夫人,文公家这位老大人好像是生气了。” 这不是明摆着嘛,胡三姐听了,朝旁马功好奇看去,很想知道大管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她听她家娘子道“是生气了。” 说罢,也没再说。 旁马功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轻咳了一声。 苏苑娘被他的咳嗽引去看他,见旁管事略显僵硬地朝她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她不由笑了起来。 “老家主在的时候,你知道全族有几家每年的分红都不少”苏苑娘与他道。 “小的不知,小的以前不是家里人。” “只有三家,常氏一族所有人,只有三家,整个临苏,只有一家。”苏苑娘道。 她不用说,旁马功也知道那一家是苏文公家,他看向当家夫人,接问道“这是文公身份大的原因,还是” 还是手段不小 旁管事毕竟是外面做过事,见过世面的人,只说了半句,他就听懂了,可惜苏苑娘生了整整一生,才看明白了那些藏在人言行举止背后的意思。 真是愚钝。 “都有罢。”想必人也走了,苏苑娘抬起了脚步。 “您这是”旁马功跟着,还是不是很明白主母为何要特意针对这家人。 苏苑娘没有回他。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也永没有变化快,她为何要压苏文公一家许是这家人太仗着自家的身份了,也许是这家人在她面前露出的不以为然,也许是她把过去再回想一遍,她发现了这家人才是大赢家。 既然已经出现了苗头,还是正面迎上的好,免得躲来躲去,还跟上辈子一样,最后还是败在了那些她不想招惹的人手里。 麻烦这个东西,你不去处理好它,迟早它会处理掉你。 当晚常伯樊回来,已是深夜,苏苑娘被吵醒,坐在床头没等多久,就见他进了门来。 守夜的明夏跟在其后面快步进来点灯。 灯还没亮,常伯樊就到了床边,掀开了被子。 他只看了苏苑娘一眼就收回了眼,显得有点冷淡。 “今天文公家的人来了,”坐在床边的苏苑娘看着他一进被子就是躺下,嘴里的话止了片刻,方接道“文公家的以公公不喜我一家一家通报此举,说了我两句。” “嗯。”常伯樊闭上眼。 “他们家很有家底吗往后打点这些,不需经我们的手可是”苏苑娘接着道。 点好灯正准备告退的明夏听到这句,止了告退的话,朝床那边连欠了两下身,快步退了出去。 这厢,刚闭上眼的常伯樊睁开了眼,眼睛在床帐上定了片刻,然后掉头,看向了他的妻。 “可是”苏苑娘迎上他的眼,重问。 这话不是简单说说就能说清楚的,常伯樊坐了起来,拉上被子,顺手替她那边滑下的被子也拉了上来,嘴里淡声道“他们家有两家不错的姻亲,平时不怎么来往,但关系维持的不错。” “是吗”前世,她完全不知。 前世她没看穿的事情到底有多少苏苑娘在心中叹了口气。 “嗯,这是他们家的关系,但绝不会轻易动用,除非事关自家生死存亡大事。” “自家”苏苑娘好似是听出一点什么来了,“要是族里的呢” 果然是他的苑娘,他亲自为自己择的妻,常伯樊心情再不快,还是被她此刻的聪慧解开了些郁结,这厢,她的胳膊碰到了他的身体,手只近在触手可及之处,他心思一动,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动,常伯樊握紧了她,那在谷底的风中吹荡了一天的心总算回暖了些许。 到底是没那么难受了,他跟她仔细道“不会,当时我父亲多次求文公那边打点下京里的关系,皆被婉拒,后来我父亲施了狠手逼迫,反被敲打,还赔了些进去,自那以后,两家多年都是维持着一个面上的情面,到我手里,方才好些。” “你喜欢他们”苏苑娘发问。 “冤家结解不宜结。”常伯樊说完,见她不赞同地蹙起眉心,不禁苦笑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探头过去亲了她的眉心一口,抵着她的额颊低声道“当时我把生意做开了,需要的人太多了,官场上的,族里的,不得不投其所好,与他们家恢复来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第 98 章 苏苑娘知道,不是不喜欢, 就能不来往的, 这是活在世间的人, 谁都做不到的事。 她点点头, 当是知道了。 她又问“那他们家往后的事无需经我们的手” 见她执着如此, 常伯樊笑叹了一声, 沉吟了片刻方道“你不想帮他们家,是吗” 人情人情,有来有往才叫人情,这次如果不帮老长辈一家, 却相助了另外两家, 这仇那是彻底结下了。 “他们以前不也相拒过帮忙”苏苑娘不答反问。 常伯樊愣了一下, 随即他发出了一阵爽朗大笑声。 笑罢,他把人搂到怀里,此时他脸上笑意依旧未消, “是啊, 也罢。” 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助力, 这家的不要也罢, 再则, 他已有了让族人向他靠齐归心的权柄, 苏文公辈分再大, 也不可能子弟在经他的手高中后与他翻脸无情, 到底不敢与他撕破脸。 此一时, 彼一时, 风水轮流转,现已转至他手中,他要是还踌躇不前,也就辜负了岳父对他的一番苦心寄望。 “这两日我会去趟文公府。”她的头在胸口动了动,正好躺在了他的心口,压得他的胸口沉甸甸一片,同时也把他空茫的心填的满满,毫无空隙之处。 身体又暖和直心不烦了,常伯樊搂着她的腰,轻拍着她小腹,“好,不帮,睡罢,有我呢。” 苏苑娘想睡了,她抓着他腰侧的一角,合上眼,带着睡意道“不帮,往后有麻烦,我会担着,你放心。” 说罢,她睡了过去,常伯樊听着她细不可闻的低浅呼吸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半晌,他吐了口气,抱着她小心移下躺下。 免得丫鬟进来扰了她,他就没叫丫鬟进来熄灯。 过了两日,这日下午还未到傍晚,常伯樊就回来了,他换好衣裳出来,就跟苏苑娘道“我今天去文公府了。” 苏苑娘静静地看着他。 “呆了一阵,说了会话就出来了。”常伯樊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往站在书桌前的她走去,看向她练的字,赞道“好字” 他看字,苏苑娘看他。 常伯樊当没看到,只顾看字“苑娘的字跟岳父一样,有独属自己的筋骨,真真字如其人,刚如铁刃,又柔似春柳,齐刚柔之大集。” 苏苑娘朝自己的字看去,又看向他。 “苑娘,还写吗为夫给你研墨。”常伯樊饶有兴致地道,抬手拂起袖子,欲要研墨。 就是不与苏苑娘讲在文公府的事。 苏苑娘也沉得住气,见他说要研墨,回首到她未默写完的词贴上,便点点头,拿起笔,沉下心,继前面所写挥墨勾勒。 待一副词如行云流水挥就完毕,她搁下笔,头一件事就是朝常伯樊望去,便连丫鬟及时奉上的热帕子也没去接,只想听他道出文公府详情。 “嗯”常伯樊却是接过了丫鬟奉上的帕子,擦着手,挑了下眉,“苑娘如此看我,可是有事” 这是她不仔细问,他就不想说了怎生如此。 他不说,那我就去问罢,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就是,苏苑娘等不来话,便问道“你是去说事了文公家怎么说的” 到底是问了,好不容易,常伯樊微笑,把他那块帕子扔给了丫鬟,从另一个丫鬟手里拿了她的过来,拿起她的手替她擦着。 他眼带笑意,瞥了她一眼,随即回到她手上,嘴角翘起,“有点生气。” “没气病罢”苏苑娘关心地问。 前两天,她就那么一知会,说是险些要病了,这当面说,按那气性,岂不是当场就病倒了 “那不知道了,”不知为何,看着她冷肃又带着些呆憨的脸上一片略显急切的关切,常伯樊有些想笑,“我看文老祖脸色不太好,就告辞出来了。” “气病了也好,”苏苑娘顿了一下,看了常伯樊一眼,见人笑意吟吟,一派脾气再好不过的模样,到底她还是把自己的坏心肠说了出来“病了就要侍疾,你就可以省好多事了。” 她是要走的,也不怕常伯樊不喜欢她。 “啊”常伯樊着实愣了好大的一下,方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下他眼睛都因诧异睁大了些。 “我看他们家也不会病。”就是病了也得藏着掖着,虽说如此他们就不能找借口指责常伯樊的不尊不孝,但说着,苏苑娘不免有些遗憾。 被人骂几句又如何,这家人无势才是要紧事,要不仗势起来,那才是后患。 见她说着还轻叹了一口气,常伯樊大愣过后就是啼笑皆非,忍不住捏了捏她丧气的脸蛋,“你还想人家气病啊” 是如此,但也不能全怪她这样想,苏苑娘点头又摇头,“是他们家的人很容易生气,生病。” 拿着这个压人。 那天以公那些话,当时苏苑娘还没回过味来,事后想起,才品出来常以公说出来的那些话,跟以前那些拿着身份拿捏她的妇人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你不如我的意,你把我气病了,你就罪该万死。 原来男人的手段使起来,跟女人使的也没太大的差别。 苏苑娘这也才彻底明白,这家人绝没有传言当中的风轻云净、洁身自好、独善其身。 真正的君子,决不会挟己胁人,尤其是仗势欺人。 “哈哈,倒也是。”那天的见面,旁马功已一五一十跟他禀告了,这也是常伯樊今天抽空尽快过去的原因,没有怎么拖。 把帕子给了丫鬟,常伯樊牵住她的手往外走,“生不了两天气,顶多过两天,汾州府就会收到消息了,到临苏快马不过一天,到时候好消息一到,你就等着他们家过来给你送礼道谢罢。” 送礼道谢苏苑娘眼睛紧紧看着他,“会吗” “此次的主考官,是当今今上的恩师。” 苏苑娘颔首,这个她知道,当今今上的恩师姓柳,是他们卫国的太傅大人,跟今上师徒情谊深厚无比。 “你是知道的罢” “知道,是柳老太傅。”陛下赐恩科,由他主持,再合情理不过。 “苑娘,你想去京城吗”刚出飞琰院,常伯樊突然停下步子,跟她道。 怎么突然说到京城了苏苑娘错愣不解,见他等着她回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突然间鬼使神差道“我哥哥在京城。” 她兄嫂皆在京城。 京城是个好地方。 前世后来的日子,没有了父母亲,兄嫂在那里庇佑了她。 话说完,苏苑娘发现她是喜欢京城的。 至于想去吗喜欢,自然是想去的,但去不去无关紧要,她是要回到父亲母亲身边去的。 京城是他们回不了的地方,她前世已经去过了,这世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不等她再说,这时常伯樊开了口,他低头看着她,眼睛温柔“那我回头带你去看你哥哥,可好” 苏苑娘摇头。 “不去” “不去,我要陪爹爹娘亲。” 憨儿,常伯樊哭笑不得,“你怎么陪啊” 都嫁给他了。 “回家陪。” 这一下,常伯樊算是听懂了,他嘴边笑容渐渐淡去,牵着她的手同时慢慢松驰了开来 最终,他松开了她的手,把手收回袖子里,捏成了拳头,他走了好一阵,走到水榭花园的木桥上,他才回头,与一直跟着他身后的人淡道“我要是去京城,你陪我去吗” 他站在桥上,人好高,苏苑娘抬头看去,见他负手站立,神色冰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时风吹来,吹乱了他的发丝和青衣。 他的衣衫是旧的,青衣泛着几许浆洗多次后的白。 这是他娘亲去世前,给他做的衣衫,一共有好几身,他很喜爱穿这些旧衣衫,一回家来就要换上。 这世也一样。 他以前在孩子没了后,老跟她说苑娘,我只有你了。 那时候他身上满是哀伤,苏苑娘以为他是在为孩子伤心。 但现在 苏苑娘朝桥上走了上去,站到了他面前,立定,她满心困惑,问他“你欢喜我什么呢你真的欢喜我吗” 说着,她莫名想哭,不待他的反应,苏苑娘问出了前世许多人说他心悦她,她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你若是真的欢喜中意我,你就不应该娶我。常伯樊,我是个傻的,我不应该呆在你们常家,你们家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你们一个两个每一个我都看不明白,我看不懂你们” “是以你想走可你要走到哪去”常伯樊深吸了一口气,狠决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想好好说话,但彼时他心中的痛苦与怒火冲破了藩篱,他无法在此情此景下,还能在她面表保持住他的克制,“你嫁给谁,谁家里能没有人你傻吗你不傻你就是不心悦我,不想和我过日子” 她哭了,眼睛里掉出了如水珠一样大的泪滴来,常伯樊的心跟被刀砍了一样地疼,“可我心悦你啊,苑娘,我心悦你,我时时都想把你带在我身边,你就跟我走罢,我不能没有你。好,你不懂的事,我教你,你不想管的事,我替你管,你不欢喜谁,我就不欢喜谁,你欢喜一下我好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第 99 章 人到底要怎样活着才算是活着呀,日子要怎么过, 才能谁都好呢。 苏苑娘真真是不明白, 活了两世还是弄不清楚, 要如何周全, 才能没有人伤心, 皆大欢喜。 她已活了两世啊, 还是弄不明白。 可能日子就是这样,令人左右为难,没有谁能过上合符心意的日子,常伯樊如此, 她亦如此。 苏苑娘真想跟常伯樊摇头, 说她不想跟他走, 她想回父母亲身边去,在他们身边,她才是受保护的, 没有人会伤害到她。 可是活了两世, 她也明白了, 父母身边是净土, 但她呆的那片净土, 是父母替她抵御了外面的伤害才换来的。 懂了, 就再也回不到无知的从前了。 早就不同了, 从她回来的那天开始, 就已经不同了。 她回不去了。 苏苑娘失声痛哭, 泪如雨下, 她喊常伯樊“常伯樊,常伯樊” 她有家,可是也没有家,她回不去了。 常伯樊惊了,什么伤心痛恨都顾不上了,他着急地抱住了她,以为是风大吹着她了,搂着她转过背,替她挡住了风,急得嗓子都紧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常伯樊,爹爹,娘亲”她喊着。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常伯樊心急如焚,“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哭了,就带你回去” 说着,常伯樊的嗓子抖了起来,近乎泣诉“别哭了,你想回就回,我这就带你回去,苑娘,你别哭了。” 苏苑娘不想哭,她抓着他的衣襟,抬起泪眼看他“我不哭,你也别哭。” 常伯樊眼眶中一直含着的泪掉了下来,他太难过了,可他又是如此地爱慕渴望她呀 “好,”他哽咽着,抽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我不哭,你也别哭。” 家在哪呢可能有她自己的地方,才是家罢,别人给的,都不是家,只有自己给的、自己在的地方,才是家罢。 原来,这就是她前世没懂到的道理,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就是为此来的罢。 好孤独啊,从来不知孤独为何物的苏苑娘感觉到她的心都空了。 这时候常伯樊还在急切地替她擦着泪,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脸上,潮湿又冰冷,苏苑娘睁着双眼看着他,把他的急切担忧,还有自责看在了眼里。 她不欢喜他吗许是罢,有前世在前,她很难去欢喜他。 但她讨厌他吗仔细想想,是有些讨厌的,她讨厌他让她失去了母亲与孩子。 除此之外,她心疼他。 心疼他对她的讨好,心疼他在外的为难和辛劳。 也许这就是欢喜了罢。 罢了,罢了,如果这就是人间,这就人间的情,那她已经知道了。 “我不回去了,”风吹在身边,就像是苍茫的大地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苏苑娘别过头去,追着呼啸而去的风声,却什么也没看到听到,她呆了片刻,怅然回头,朝定定看着她的男人道“常伯樊,我不跟你和离了。” 她抽出袖中自己的帕子,给他擦着他那潮湿冰冷的手,不由自主轻叹了口气“你别难过,我心疼你呢。” 也许没那么欢喜,但已经不再那么憎恨了。 对他就好点罢,人生已经那么难了。 “苑娘。”突然地,常伯樊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把头埋在苏苑娘的颈间,眼泪渗过她的脖子,流进了她的后背。 他的人是冷的,泪却是热的,苏苑娘缓缓地回抱住他,顺着他的后背,头靠着他的胸口与他依偎着。 那高挂在她人生上的黑雾已渐渐淡去,露出了清晰的样子,它凶险可怖、荆棘丛生,却也有天朗气清、闲云自在的模样。 要过什么样的日子,端看她往哪里走了。 日子是自己的呢。 她要开始给自己一个家了。 这一天傍晚,常伯樊走路都是飘着的,见谁都带笑,晚膳后他有些坐不住,想把城里的掌柜们都叫来赏一遍,吩咐了南和去叫人,被南和苦着脸制止了。 南和道“爷,这下掌柜们已准备歇下了,他们明早一早就过来了,您有事,明天再告知他们罢,如有急事,您跟我吩咐,我这就去报信。” 当掌柜可不是轻省活,尤其是给常伯樊当掌柜,每天都要跟大东家汇报,忙完铺子里一天的营生,他们还要盘点好这日自己铺子里的进出,想着明早汇报的事,每每都是入夜用过饭就睡下了,明天还要赶早过来。 常伯樊是知道的,南和一说,勉强压住了要把掌柜的叫来说说话的冲动,又让旁马功过来,让旁管事给下人去发赏银,每人一贯钱。 一贯钱八百文,乃一两银子,这府里当差的小管事一月也不过半贯钱,半两银子,这还是他们临苏城里再好不过的差事了,旁马功听了有些傻眼,下意识往右主位垂着眼慢慢绣花的主母看去。 他看过去,常伯樊意会到,也随着看过去。 主母专心绣花,没看到两个人飘过来的眼神。 站一边侍候的通秋则看到了,正想提醒娘子一句,却见姑爷笑意吟吟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娘子,通秋被他扫了一眼,浑身一激灵,头皮发麻,竟忘了提醒她们娘子一句。 “苑娘,苑娘” 苏苑娘听到,抬起头来,朝他望去。 “近日下人得力,你看我们家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这瓦无寸草,地上干净如洗,你看是不是该赏” 他乐了好几个时辰了,之前膳前还跟她讨了钥匙去库房拿了樽红珊瑚树回来非要给她赏玩,现正摆在她的书桌上,明个儿她还得让知春她们抬回去。 他开心,苏苑娘是无不喜的,还跟着还有些开心,但他这开心的时辰也太长了,苏苑娘就随他开心去了,膳后随他折腾来回叫人,她则拿了绣框出来。 她爹爹十月的寿日,苏苑娘前段时辰就量定好了布料,打算为他从脚到身做一身过寿裳。 “赏。”常伯樊问,她便答。 不赏想来他睡觉都难。 “好了,夫人都说了,赏,你且去赏就是。”常伯樊这散财童子当得那是再痛快不过。 “是,那明早小的去帐房称银子,上午就赏出去。” “等明早做甚”常伯樊喜气洋洋站起,走到苏苑娘面前伸手“苑娘,给我钥匙,我带老旁去库房称银子去。” “把钥匙拿过来。”苏苑娘回头。 通秋老老实实地去了。 这钥匙收回来还没多久呢,知春姐姐在厨房忙,还没放回去,挂在床边的纱帐勾上。 “苑娘,我们书房里是不是还缺两个花瓶要不我等会挑两个回来给你插花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库里我记得有几个色泽不错的玉瓶。” 是有玉瓶,但那是你们常家的传家宝,以前高祖皇帝赏给你们高祖的,记在家册上的御赐,用来插花,我怕你们常家的老祖宗半夜来托梦,苏苑娘心忖着,脸上面色不改“不用了,房里的够了。” “是吗” 这意犹未尽,苏苑娘听着心里一跳,怕他自作主张又搬来另一樽珊瑚树,或是真把传家玉瓶给搬来,忙道“我想要两匹耐脏的布,你寻来给我。” 耐脏的布常伯樊看看他的鞋,又看向苏苑娘,嘴角往两边咧开,眼睛闪亮发光。 苏苑娘头皮不自禁地发麻,无需多想就明了了他的意思。 他当她是想给他做鞋呢。 真是想多了,苏苑娘要布只是铺面挡尘的,她要开始做寿服,每天绣一点的话就要几块尘布遮挡。 可她不能说只是拿来当尘布的,苏苑娘看他误会,只能哑口无言。 “我就去寻,你别绣了,夜里绣花伤眼睛,你让丫鬟们给你洗好脚捶捶腿,我一会儿就回。”常伯樊接过通秋急步送过来的钥匙,眼笑眉开,“暂且用着库房的银子,明天我找掌柜的他们支帐,就把你的银子补回去。” 那是公中的公帐,不是她的银子,那是只能用不能纳到她私房的,怎么就成她的银子了,这是傻糊涂了。 苏苑娘顿了顿,没吭声。 等他深一步浅一步喜颠颠带着面无表情的旁管事走了,见屋里没有了姑爷和姑爷的人,通秋松了一口气,小声问她们娘子“娘子,姑爷怎么今晚非要赏啊这夜了没事的皆已睡下了。” “不赏,他睡不着。”是下人不能睡还是他不能睡,看样子他选择了不让下人睡。 “姑爷好精神。”通秋夸道。 可不,苏苑娘吩咐她“等会儿知春她们回了,你跟她们说一下,明个儿提醒我一句,明个儿姑爷补回来的银子,不走公中的帐。” 既然是补她的,那就算是她的。 “啊” “我要挣钱了。”不能老吃爹爹娘亲给的了,既然要自己当自己的家,那她就要开始给自己攒银钱了,正好,这不机会来了。 “娘子”通秋还是没听懂。 “对了,等会儿知春回来,让她拿本新帐本出来。”她要给自己做她在常家的帐了。 “是,奴婢知道了。”听不懂就算了,一五一十学给知春姐姐听就是,通秋老实地回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第 100 章 这夜常伯樊回来,苏苑娘已在床上, 且睡意朦胧, 半睡半醒中只见他在外头兴奋地吩咐丫鬟什么, 不久, 他进了房来。 模糊间, 苏苑娘听他与她说道了什么, 她没仔细听,只意识到他在她的颈间磨蹭了许久,后来她模模糊糊睡去,不知下文。 第二日起来, 才发觉这位当家把公库里最为珍贵的那匹金帛拿回来了。这匹布单独列了一页帐, 非重不会拿出来, 前世这匹布就送入了京城作人情,这世她让常当家随便挑两块布,他就把它拿了出来。 苏苑娘见了, 一时无言, 知春在旁边咳了一下嗓子, 小脸绷紧, 状作严肃道“姑爷吩咐了, 您进府多时, 也没做什么像样的礼服, 以后出去见客也不方便, 且拿这金帛做一两身礼服将就着, 往后寻到了好的, 再给您送来。” 金帛做的衣裳,在苏苑娘的印象里,那是宫里最尊贵的娘娘才会穿的衣裳,且不说这金帛过于富贵,就是这色,单做衣饰她尚能喜欢,若是做成衣裳穿在身上 苏苑娘一想她穿着一身金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黄色样子,眼睛不由地瞪大了 她朝知春看去。 知春一看娘子眼睛都大了,小脸顿时垮了“奴婢不知道这礼服能不能做,娘子,我们要不要回去问问夫人” “不用问了,不做。”苏苑娘马上摇头。 可不能回去问,娘亲会笑死的,心里还会嫌常伯樊俗气。 外祖家世代书香,家风再再清正不过,他们苏府府中也从无过于张扬的颜色。 “可姑爷那里怎么说啊,他昨晚可是吩咐了我们,一定要好好给您做身像样的衣裳。”知春苦着脸道,昨晚姑爷回来可是对着她着重吩咐了一通,话里话外就是要给娘子做身好衣裳。 金帛在灯光下金光闪闪,当时知春头就大了,等回到床铺上,一晚上没睡着觉。 “别理他。”苏苑娘想也不想道。 “娘子。” “我说了算。” “是。”知春还是苦着脸,担忧不已。 胡三姐在一旁儿唆着口水,竭尽全力才没让口水流出来,知春说完,她费了好大力气把眼睛从那匹细金丝织成的丝布上拔起来,咽着口水跟娘子羡慕地道“娘子,这金帛看起来好贵的样子。” 要是穿身上出街,三姐琢磨着她走路得走成王八样,才衬得起这身衣裳。 “收起来罢,”苏苑娘看丫鬟们除了老成持重的知春,便连老实内敛的通秋也跟着三姐明夏一样眼睛老往金帛身上飘,腮帮子鼓起直咽口水,眼睛圆瞪,有些无奈好笑,“就放耳房里。” “是。”知春道。 既然拿出来给她了,那就是她的了,昨晚有赏银的帐,一早就有了一匹金丝帛,苏苑娘想往后府里要是拿这有用,常伯樊不拿东西来跟她换,她是绝不会轻易让出的。 说来这就成了她的财物了,苏苑娘心情略有些舒畅,等旁马功急急来飞琰院说汾州府来消息的事,她脸上笑意未消,跟管事颔首道“你准备三份贺礼,中午你辛苦些,亲自跑一趟,给每家送过去,除此之外,去库房里支三担鞭炮,一家一担,现在就让下人抬过去。” 这三家才得了消息,就算有所准备,准备也没那么齐全,这鞭炮也不是那么好买,得先报备官府,领了手令才能去铺经买,不过常府库房里还有些前些日子他们办婚宴剩下的,正好支出去给人凑个巧。 这人情,这三家领不领不甚要紧,但她要做常家主府主母的样子来。 “也不知会不会来我们府上,小的去打听一下,要是来,也好有个准备。”旁马功应了是,又道。 “好,去打听罢。”苏苑娘猜不会来,毕竟中第及恩科的人不是出自主府,那三家这时候谢恩庆贺都来不及,也不会来府里,但事情多做准备是没错的,难得这个管事有这面面俱到的心思。 “当家那边去说了吗”苏苑娘又想起。 常伯樊是估计着汾州府里那边的消息不会比他晚太多天,但来报的消息还是比他估计的要早了两天,今天他又出门了,说是去了码头的常家作坊。 “没有,家主今早跟掌柜们在书院说到一半,还没到往常结束的那个点,就有人来报说是有事,家主临时出了门,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没有细问。”旁马功道。 苏苑娘朝三姐看去。 她起来后,三姐说今儿姑爷去码头边的作坊去了,晚上可能来不及归家,让她自己自行用膳,不用等她。 娘子一看过来,胡三姐立即道“今儿姑爷是回来的早了点,进房看了您一眼,出来就跟奴婢说今儿有事去码头,晚上不能回来陪您用膳,让您先用,不用等他。” “你去码头那边送下消息。”苏苑娘朝旁马功道。 “小的知道了,这就去让旁三去。”旁马功也松了口气,主母这边总算是知道爷具体在哪儿,要不他就跟只无头苍蝇,得打发不少人到处去找人送消息。 “没事就忙去罢。”事情多,苏苑娘就不多说了。 “那小的暂且告退。”旁马功去了。 汾州城汾州府里的官差来报喜,苏苑娘身处深宅,也感觉到了那份震动。 鞭炮送出去未过多久,估摸着担子刚到府上,这三家相继来了人跟主府报喜,看样子是刚谢过官差,就让人过来报信了,也是过来请常伯樊过去的。 这大体上的脸面是要做的,苏苑娘让人回了信,说家主已经在得信赶过去的路上,这厢旁大管事又是备礼又要亲自送礼,分身乏术,苏苑娘叫来了自家的胡掌柜,让他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去订几张桌子,又吩咐了人去库里把那十年份的汾酒抬出三坛来,送去酒楼,另又差了人去寻常伯樊,把她订了酒楼送了酒的事情送过去。 这一通忙,常府得力的人出去了一半,刚出去打听消息的三姐喘着气回来,路上都没碰着几个人,一进飞琰院,她的大嗓门就起来了,人未到声已至“娘子娘子,听说整个汾州就我们临苏中了三个状元,知府府里的师爷都过来报信了,来了好多大官,好多人都过去瞧热闹去了,路上好多人,都是去我们常家的那家大人家的。” 这 苏苑娘前世还真没经过这种场面,但类似的却是碰到过的,不等三姐进屋,她跟知春道“把记粮食的本子给我拿来。” 撒礼办酒吃席,这三家大概就文公家底气足些,常六公和常归伯这两家,只能先来公中借了。 这种的不能算支,只能算借,但帐目一定要清楚,省得事后牵扯不清,徒生纠纷。 “是。” 知春去,三姐进,胡三姐一进来就劈里啪啦,“娘子,好多大官,我的天爷,听说大官脑子长的特别大,那么大一个” 三姐比划着,把头比得如同箩筐那么长。 站一边侍候的明夏眼珠子突出来,倒抽了口气“天爷” 那么大,难怪是大官。 三姐手舞足蹈,兴奋不已,苏苑娘点点头,当是知道,眼睛朝耳房那边看去,等知春拿过来帐本。 “娘子,是不是大官都有个大脑袋我老娘说,脑袋大的人,才有聪明相。”三姐唾沫横飞,手中的大脑袋越比越大,解说得异常投入。 “没有那么大,”像她爹,卫国的老状元,脑袋也就一般大而已,苏苑娘提醒她,“你看我爹爹就很平常。” “是啊,”胡三姐恍然大悟,他们苏府老爷,以前可是京里的大官,比州府里的大官可还要大,脑袋也不是太大啊,好像就比一般人大一点点而已,“这么一说可不是,这外面的人不对啊,乱说,我们老爷脑袋就不是很大。” 百姓眼里,但凡当官的,无不是长着三头六臂,令人畏惧,当官的也皆多也想让人这般认为,当这是威严,苏苑娘以前见的多,也知道了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也不觉得稀奇,心思没放在三姐的话上,但知春把帐本一拿来,她就接过来了。 知春认不出到底哪本是记粮食的本子,把一叠都搬了过来,正要请罪,却见她们娘子已经抽出了一本娘子翻看了起来,知春赶紧把到嘴边的请罪咽下,连忙去拿笔墨过来。 “旁管事有要事,府里现在出去不少人了,知春,三姐,明夏,”苏苑娘顿了一下,想把通秋留下侍候,但一想通秋老实,就更应该去跟着学着一些,便道“通秋,你们四个人等会儿就去库房,三姐去叫人拿担子和称去库房,记着,知春看数,三姐看人,明夏报帐,通秋记帐” 苏苑娘转头,看向通秋,“数知道写罢” “奴婢记着的,”通秋说罢,又紧巴巴地道“就是记得的不多。” “你们帮着她记着些,她记不上就提醒两句。” “是。”知春、三姐、明夏三人齐齐道。 苏苑娘做了一番准备,她的准备没落空,晌午刚过去不久,她这午歇尚未落枕,常隆归家就来人借五谷了,最先借的就是花生和豆子,正好是苏苑娘先让人称好的。 临苏城但凡办喜事的人家,只要来贺喜的,就要拿一袋喜糖,尤其是大户更是不能省,而常氏中了三员能立刻走马上任的官员,这等大事,前来道喜就不分亲戚朋友了,便是路人也可上门恭贺一番,这登门道喜给主家涨面子的事连捧喜糖都得不到手,这三家就要保不住面子,被人说小气了。 这种人人都知道去了有好处的事,整个临苏城的人只要是知道的都会上门,这三家就是买空了整个城里的花生和豆子也不够发的,常府借给他们的,仔细算起来只能算杯水车薪。且有个主府在这,这些姓常的常氏族人也不会先想着去买,还是先往本府打主意。 而事实果然如她所料,这世许多的事都变了,但人却没有。 这三家官还没当成,家底眼看就能散光,苏苑娘也不知这三家具体怎么个应对法,她能做的就是把他们主府能准备的上先好好备上,秋后算帐时,能拿出帐本来。 前一世,主府给出去的,都白给了,这些人既然喂不熟,那就吃进去多少,就还给她多少。 她不当空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第 101 章 借走了几斤几两,需签字画押, 本家在这大喜的日子弄的如此正式, 来借东西的是常隆归家的兄弟, 说自己做不了主, 能不能让他先紧着把东西送回去, 回头问了兄弟话再过来签。 下人很快把话送了过来, 苏苑娘找来三姐“本府里可还有会说话的管事在要机灵的,等会要跟去归爷家跟归家画借走的粮的押。” 这可不得了,是得要机灵的,三姐急想, “娘子, 好多管事都出去办事了, 府里还有哪些在着我也弄不清楚,您等我去看看,我马上回来。” 胡三姐撒腿就跑, 不一会儿大汗淋漓跑回来, “娘子, 有个很会说话的嫂子在着。” “不是家里人罢” 三姐连连摇头, 这哪能找他们苏府的人, 姓苏的人哪震得住常家的人, 哪有姓常的好说话, “不是, 娘子, 我懂您的意思, 我找的是本府里的家奴,就是是个小嫂子,但人机灵得很,外的会说话” 胡三姐靠近苏苑娘,在娘子耳边道“好多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娘子,这嫂子说得出好听话,赔得起小心,极会看脸色,好使呢。” 苏苑娘看向三姐,颔首“也好,你让她过去,先走太太那边说话,但这押必须要画回来,可知” 三姐又提起裙子,速速一福身,“我这就去跟她说。” 胡三姐又风风火火跑了,通秋刚倒来水想给她喝,就见招娣姐姐又跑了,走到门口艳羡地目送她远去,回来跟娘子蠕了蠕嘴,鼓起勇气道“娘子,可要我去库房看看” 借东西的人一来,知春姐姐就带着招娣姐姐和明夏姐姐去了,通秋留下,等看到胡三姐回来一阵来回跑,不禁羡慕起她们能办事来。 “先不用,等会儿可能有事还要你去传唤。” “诶。”有事就好,不是她一个人闲着,通秋心里安稳了些,拿着水杯回去,“娘子,我给您去倒杯茶。” 不久,三姐又跑回来了,这次带回了那个她嘴里的嫂子。 “柴房常二何家二媳妇香花娘见过夫人。”来人是一介三旬左右的妇人,见到苏苑娘就跪,忙不迭地道明来历,“奴家公公婆婆是府里二代家奴,到奴家这辈是第三代了,奴家浑家是家里的二儿子,上面还有个大哥,大哥大嫂不住在府里,在家里外头的铺子里帮老爷的忙,公公婆婆管着柴房薪火,奴家和浑家平日就是帮着二老的忙管着柴房,给管事的们跑跑腿这些。” 这香花娘说完又磕头,“奴家听三姐说您有事要下人去归老爷家传个信,算一下借我们家粮的数,奴家这就跟来了,您有事就吩咐,奴家这就去办。” 不等苏苑娘说话,她里外里都说了,嘴皮子确实不错,也不怯场,这份大胆是用的上的,苏苑娘道“你起来,三姐儿把话都跟你说了,还有哪不明白的” 香花娘爬起来,垂着手躬着背毕恭毕敬道“回夫人,奴家这次去,得一定把数对好了,把押画回来。” 富贵险中求,眼看会出头的大哥大嫂在外面过上好日子了,孩子衣兜里还有零嘴吃,把她家孩子馋得哇哇叫,做着梦都唆着嘴讨吃的,可家里男人太老实,靠他是不行了,为了孩子,就是冒这个尖,她也得立起来。 香花娘有意讨好胡三姐许久了,就是想讨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她把胆怯害怕压到了心底,等到夫人朝她点了头,许她跟去,她出了飞琰院,这才后怕,脚软得无法走路,赶紧去扶墙。 扶住墙,又担心地往后看去,没见到人,这才松了口气,这厢她顾不上多想,喘了两口气缓了缓,见胡三姐跑了出来,连忙站直身。 “嫂子,跟我走,我带你去见那家人。” “是了。” “嫂子,你比我们年长,经过事,这事你知道怎么办罢押要画,人也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三姐急走着,侧头与紧跟着她的人道“这大喜的日子,该给的面子,我们家还是要给的。” “三姐,不用你多说,嫂子心里明白,你放心,绝不会给你丢人。” “我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你别丢了我们的娘子就是。”三姐笑嘻嘻,“就是回头等你高升了,多给我买两块糖就是。” “哪来的高升,八字都没一撇呢,就你嘴甜哄我高兴,不过糖绝缺不了你的,回头嫂子就给你买来,给你送去。” 常隆归这位族叔家的人前脚刚走,常六公家的人后面就跟着来了。 这日子,苏苑娘没为难人,让府里下人先帮着人把东西送过去,等那位常二何家的二媳妇一回来,就让她去了常六公家。 到了傍晚,出去送礼的旁大管事回府了,一回来就来飞琰院跟主母禀,老爷在“苏香楼”订了一层楼给女客,三家的内眷今晚同要过去喝酒,乐呵乐呵,让主母也准备着去。 说完这面上的,旁马功末了才把最主要的说出来,他紧接着往前多走了两步,离主母近了一些方道“老爷说,您身子不方便,不舒服,就别去了。这次知州大人身边的师爷过来亲自报喜,身边带了个小妾,经她的头才起的哄同时置了这内眷的酒席,这三家的人都定好主意了要去,等一会儿,来请您的人到时就要到了。” 知春她们听了茫然,不知自家娘子什么时候不方便,不舒服了,娘子月事不是在这几日呀。 旁马功只说到最前面一句,苏苑娘还听不明白,说到带了小妾置了酒席,就已明白这酒席她是绝不能去的。 “是有些不舒服,今天忙了一天,又吹了点风,头有些疼,知春,你去请秦大夫过来帮我看一看。”这厢,旁马功一说完,苏苑娘就接声淡道。 知春看了一眼不像头疼的娘子,心里莫名有些明白了,朝苏苑娘欠腰,“是,奴婢这就去。” 无须多说,夫人就明白了,旁马功如释重负,道“老爷还让小的送些府里的酒水过去,今晚临苏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来,还要准备些薄礼,至于送哪些,还得请示夫人一二。” “你说。” “是,这据以前府里备下的名目,临苏城县令一人,县丞主薄二人”旁马功把临苏城,还有临苏江上的河运司等等官员都算上,所谓薄礼,要准备二十余份了。 旁马功说着薄礼里要备的封银等物,苏苑娘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想起前世的常家和常伯樊,不禁有些出神。 家大业大的常家,自从失了爵位,背后没有支柱之后,一年掉落得比一年厉害,到了常伯樊手里,富贵两字中,常伯樊好像还剩握着富字。 这只是外人看到的,苏苑娘初嫁进来还没看明白,以为常家败落了,但家底还算厚实,到现在,她方知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是错的,因庞然大物的骆驼一旦倒下了,便是蝼蚁都可分食,连白骨都余不下,一旦得知这种下场,谁敢轻易倒下 常伯樊的父亲在世时,身后尚且有余时没有缩手,反而挥霍着常家祖宗仅剩的那点余荫,到后面连一个盐使都压不住,到了常伯樊手里,常家姑且只余被人啃噬最后一口气的命了罢,可他不认命。 不认命是好事,可惜的是,他的不认命,用了她苏苑娘填了他的命。 “夫人,夫人”旁马功把等会要备好的礼单说完,见夫人不像是在听他说话,连喊了两声。 “好,”苏苑娘回过神来,看向他,浅浅颔首,“就依你所言。还有这常礼可多备四五份,以备不时之需,小封的碎银子多准备两袋,一袋送到南和手里,一袋你拿着看着办,你过去了就不用急着回来,在那边听吩咐就是,那边当家缺人,你把府里得力的先都带过去,府里这边我让家里的胡掌柜先替你顶上,你看如何” 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晚上的酒宴了。晚上整个临苏城最富贵的人都会前来“苏香楼”,无论官商,几十上百号称得上爷的人聚在一起,场面不可谓不大,他回来的时候,各大铺子的掌柜伙计就都来了一半去“苏香楼”办差,这种大事大日子,爷让他回来守着,旁马功不敢不从,但听夫人这么一吩咐,他道“是,小的听您的。” 这是夫人的好意,家里有个知事的主母,比不知事的不知强了几何,直到这时,旁马功这才真正信服这个年轻的小主母掌事的能耐。 旁管事急急忙忙地来,又急急忙忙地去了。 这一天,常家府里上下的人差不多都是如此,走路皆带小跑。及第恩科的人不是本家,身为这三家支柱的本家,事儿却未必比他们这三家少。 常伯樊不回来,苏苑娘按傍晚如常的时辰用晚膳,秦桂被请来的时候明夏带着通秋刚把晚膳摆上。 “秦大夫,有劳了。”听到他来,苏苑娘让人带他去了飞琰院见外客的正客堂,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去了客堂。 “夫人,客气,您是哪儿不舒服” “吹了点,头有些疼。” “那老朽给您探下脉” “有劳。” 寒暄了两句,苏苑娘坐下,知春上前往她腕中盖好丝巾,秦桂手刚握上去,就听下人来报,说族里文公中的儿媳妇,和老祖家中的曾孙媳妇,两位文曲星太太过来谢礼了。 居然来了两位重要的,苏苑娘这厢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朝秦桂轻声道“秦大夫,我觉着头上有些发热,身体有些发轻,您看是不是要给我开两副退热的药” 秦桂手中摸着平和的脉相,听下人那般一报,再听苏苑娘这么一说,哪有不知她这次找他前来的原因,当下他垂着眼,长长地“嗯”了一声。 苏老状元的女儿,澜圣手称之为“璞玉无华”的天真稚子,常府年轻家人倾心以待的娇憨佳人,居然被他亲眼目睹到了这一面。 这人世间,果然无人不被侵染啊。 不知常家主得知佳人真面目,是失望,还是庆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第 102 章 秦桂捧的是常家的饭碗,不管心里如何寻思, 吟声过后抬起手, 揽起袖子“老朽这就给你开个退烧的方子。” “奴婢去拿笔墨。”知春欠身, 去了。 苏苑娘与三姐道“去跟两家太太说, 我突惹风寒, 身体欠佳, 这大好的日子,省得把这病渡了过去,就不去见她们了,替我恭喜这两位太太几句。” “是。” 眼看三姐要走, 苏苑娘又道“你等一会儿, 顺道替我送秦大夫回客舍。” “是。”三姐看了大夫一眼, 心中有了数。 这厢等秦桂开完药方,胡三姐送了他出来,去了前面客堂, 一见到两家等候的太太就忙不迭请罪, “归太太, 义太太, 奴婢是夫人身边的丫鬟招娣, 受夫人的吩咐过来传话, 真是怠慢二位贵客了, 路上慢了, 现在才来跟您二位回话, 让二位久等了” 胡三姐一脸担忧着急, “不瞒您二位,我们家夫人下午身子就欠佳了,白天的时候就开始头疼发热,可今日府里事多,直到方才才请了秦大夫下了方子,把秦大夫送回去,这好一阵耽搁,才误了跟您二位回话的时辰。” 这么巧常隆归的娘子和常文公家的曾孙媳妇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还是常隆归家的娘子先开了口,只见她略带讶异道“当家媳妇病了” “回文曲星家的太太,是。”胡三姐弯膝朝她行了一记礼,回道“夫人嘱咐我跟您二位说,她突惹风寒,大好的日子怕渡给了您二位,就不过来见你们了,让我传话,替她恭贺您二位家的大喜。” 常隆归家的娘子还在想着还没开口把人请过去,这人就病了,这厢常老祖家的曾孙媳妇已急急开口说话“嫂子病了,好生养病要紧,别的都不是事。” 这人还是别请了,可别传给了她,她可是要好生等着玉郎归的。 “婶子,既然当家嫂子病了,我们还是走罢,别耽误她养病了。”生怕情况有变,常文公家的易姓曾孙媳妇一句刚罢又紧接着道了下一句。 归婶子瞥了她一眼。 这可是答应了那位大人的姨太太要把人请过去的,这人没请到,回头怎么跟人说 可人都病了,非要去请,那就太不近人情了,她不可能开这个口,当那个得罪人的人。 只能如此了,一边是知州府师爷的小妾,一边是本家的当家主母,归娘子虽有两边都不得罪的心,但情况摆在眼前,权衡之下,只能选择回去。 “是了,真是不巧,今晚设宴招待府城过来的报喜的贵客,本来还想请当家媳妇过去跟我们一道喝一杯庆贺庆贺,没想她突然病了。”请不到人,但该说的要说,归婶子把话圆齐乎,方才告辞,这边那小曾媳妇已是等不及了,她刚说完要走,这位就已抬起了脚往外走了。 “奴婢送您二位。” 胡三姐把人送走,又急步回去,沉声跟苏苑娘说了前院的事“一听说您病了会过人,那位孝义太太就想走,归爷家那位太太倒是说了几句话,说本来想请您过去喝杯酒一道庆贺庆贺,不料您却病了,真是不巧。” “还有什么”苏苑娘问。 三姐想了想,补道“头一句是说今晚设宴招待府城过来报喜的贵客。” 苏苑娘点点头,拿起三姐回来说话时搁下的碗,接着用膳。 膳罢,苏苑娘去了书房,拿起那位香花娘今日拿回来的押看了看。 常隆归家的是常隆家画的押,常六公家是他的大儿子常太白画的,都算是当家人,押画了就是铁板钉钉的欠条,绝跑不脱。 能把这借据打回来,不用下面人仔细说,苏苑娘也知道不容易,她亲手把借据放到帐本里,跟站在前面的三姐道“跟知春支二十两银子,给柴房那边送去。” 二十两,比她一年加起来的月银还多,得银子的不是她,但三姐已喜上眉梢,替人谢上了“谢娘子。” “谢娘子。” 看她开心,苏苑娘浅笑,朝她颔首。 三姐侠义,性情疏朗开阔,不知道的还当她在其中拿了什么好处,但多经上一世,知道三姐帮过许多人的的苏苑娘却知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世上许多的事是计较不过来的,他人助我,我助他人,我能留下性命是他人扶助过我的结果,我助他人,唯盼他人平平安安、长长久久,有人笑我痴傻,我却不觉如是,娘子,我深信就是有朝一日我命丧沙场,就是父母远在他乡,亦有人为我哭为我笑,为我举杯高歌,招娣这一生绝没有白过。 这是苏苑娘收到她母亲送来的三姐给她的信中,三姐所写的一段。 而这封信能到她手中,是因三姐的同袍签千人书,裱其功绩呈圣,她被追封为定国将军,才有了身世大白,后才有三姐母亲得到遗物,送信到她手上之事。 那是一个看破世情,却能依着自己的性情在世间如鱼得水的奇女子,哪怕她现在还没成长起来,雏形却已早定,苏苑娘看着因帮了人眉飞色舞的三姐,看她替人谢了又谢,不禁失笑。 “娘子” 苏苑娘收拾好帐本,看时辰不早,让知春她们备水沐浴洗漱,等她披好睡袍出来,知春为她绞干头发时,知春忧心忡忡地叫了她一声,道“不知姑爷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个人回来报信。” 苏苑娘这才想起,常伯樊还在外面。 “招呼好人就回来了。”苏苑娘道。 “要不要给姑爷备些醒酒汤” “备。” 绞完一条干棉巾,知春换了另一条干的接着绞,见娘子看着书不甚关心姑爷的样子,心里更是担心,她到底是沉不住气,嚅嗫道“娘娘子” 她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 苏苑娘抬头,火光中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坚定,好像没有什么是她看不明白的。 知春无所遁形,她咬了咬牙,干脆横下心道“娘子,姑爷在外面喝夜酒,您要不要派人去问一下他什么时候回来” 娘子太不关心姑爷了,他们成亲都好几月了,娘子还是如此,知春生怕如此久了,姑爷再心悦娘子,也还是会迁怒,心生厌倦。 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苏苑娘沉思,过了片刻,眼睛移回书上,嘴里道“不用了。” “娘子” “他会回来的。” 不回来也不要紧。 不回来,她的日子还要简单一些。 知春着急,也无奈,她不敢多劝,心道这事回头一定要跟夫人细禀。 娘子变得已比以前聪慧多了,唯独姑爷身上的事就跟脑筋不动了一样,姑爷欣喜若狂她还能镇定如斯,这跟人高兴的时候往人身上泼冷水又有何异想着娘子不跟姑爷一条心,不笼住姑爷,姑爷迟早会被别人笼住,她就沉不住气。 一定要尽早跟夫人细说,让夫人劝劝娘子。 知春不再说话,只是她在苏苑娘身后焦躁移动的脚步还是透露出了她的心思,苏苑娘大约能明了她这个丫鬟在着急什么,就没放在心上。 她不知常伯樊到底中意她什么,但哪天常伯樊不中意她了,她会知道的。 如若有那一天,对她来说,可能才是真正的解脱罢。 常伯樊爱慕她,非她不可,诸如此类的话前世她听了半辈子,直到她死的那天,还是有人在她耳边提醒他的深情。 那种深情她不懂,但早已成了她欠他的债。 遂以到了这辈子,对他的心软,何尝未有她不想过于辜负他之因。 这世他若是能变,那就好了,很多的事就要简单许多了。 这夜知春守夜。 夜晚入寝后,姑爷要是不在,知春她们这些丫鬟还是要在外面角落里的小榻上守着,直到姑爷回来了才撤去院子进门处的小屋子继续守夜,这晚刚侍候好娘子入睡,知春坐在小榻上想事,就听大门响了。 院子里响起了姑爷的声音,她连忙出去,见南和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她赶紧前去请安“姑爷,您回来了。” 她正要问要不要去抬醒酒汤,就听姑爷声音中带着笑道“娘子睡了” “将将睡下不久。” “去打水,我洗洗。”常伯樊吩咐南和,抬起袖子到眼嗅了嗅,笑道“染了一身的酒气,不得惹娘子烦。” “姑爷”知春跟在他身边,接过南和塞到她手中的灯笼,仔细道“娘子给您在厨房备了醒酒汤,奴婢这就去给您抬来。” “不用了,今晚没沾酒,就衣裳上沾了点酒气。”常伯樊使了计,找了这位师爷以前与他意见相左的同窗同一桌陪客,不到半盏茶,一桌子文人墨客打起了嘴仗,他得已及时脱身,回家来也。 他也迫不及待想跟苑娘说一说他今天所作的聪明事,不耐烦跟小丫鬟说话,便道“你去帮南和,我先进去跟娘子打声招呼。” “是,奴婢这就去。”知春一等他上了正房的台阶,等人进去,就提着灯笼去找南和帮忙去了。 常伯樊进去在外屋脱了外衫,才拿了火折子进内卧,点燃灯又闻了闻自己,方才去床边。 苏苑娘已经醒了,等他过来,只见他压下身子,想亲她。 她躲过,皱了皱眉。 “没喝酒,”常伯樊轻声哄道,“就亲一口。” “怎么就回来了”苏苑娘背手挡住他的脸,脑子里满是深夜的疲惫倦意。 “我找了人陪,前夜后夜都有人陪着,就回来了。”亲不到嘴,常伯樊干脆亲了一口拦在眼前的手心。 “呃”不一起喝夜酒吗 呃苑娘这声,挺有意味的,就是不知箭指何处 但外面的事,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一点,岳父岳母想来也不会让她知道的太多。 常伯樊拉开她的手,满眼皆是笑意“想你想的紧,就尽早回来了。” 男人想要早归家,有的是办法,就是天大的应酬,也拦不住那归家的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第 103 章 常伯樊闹了片刻,直到有人来唤才离去, 苏苑娘等他一走, 立刻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 依稀间有人带着点水汽进了被子挨着她的颈后躺下, 她知道是他回来了, 便放松了最后一缕提着的心神,彻底睡死了过去。 翌日,苏苑娘醒来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她刚从床上坐起, 知春和通秋两人掐着时辰进了内卧。 夏日已至, 辰时太阳初升, 不像春时那般这个时辰还要点灯屋里才明亮,两个丫鬟一进来还蹑手蹑脚,一见苏苑娘已醒, 知春奔向床边侍候, 通秋则快步去了窗边推窗。 “娘子, 您什么时候醒的”醒的比平时稍早了一点点, 知春过去, 看娘子已自行坐到了床边, 立马跪蹲到床脚, 拿起汲鞋往她脚上穿。 窗子推开, 发出了细微的“喀喀”声, 外面带着金光的光线一刻间像千军万马带着光华奔进了屋内, 耀眼夺目,分外刺眼,苏苑娘双手撑着床,眯着眼睛朝窗外看去。 这是夏天了。 “娘子,穿好了,今儿穿那身白碎花蓝棉裳可好奴婢已经拿出来了。” 白碎花的蓝棉裳很好,但看着地上耀白的阳光,苏苑娘收回眼,道“有粉花的那身。” 那身是白衫,最最好看不过,知春之前拿出过来两次,娘子都不穿,她还以为娘子不爱,便没再提了,没想今天娘子要穿,她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拿。” “娘子”通秋倒了水过来,却发现姑爷站在内外卧间的拱门前,一时歇了话,双手拿着水杯默默走了过来,走到跟前,头不断往后细小地动作着。 床头背着门,床正面与门斜对着,苏苑娘看通秋的眼色,扭头往门边看去,看到了定定看着她的常伯樊。 看他站着不动的样子,似是站了一会儿了。 苏苑娘看了他两眼,见他看着她笑了起来,收回眼,接过通秋手中的水漱口,等她清好口,常伯樊背着光,站在了她的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苏苑娘搭上他的手,站了起来。 “今儿没出门”往屏风那边走的路上,她先开了口。 “今儿歇息,不出门。”常伯樊道。 屏风离床没几步,片刻就到了,衣裳还没拿来,苏苑娘坐到了屏风边靠窗的美人榻上,看着外面迎风舒展叶片的榕树。 天气是越来越好了,苏苑娘见他站着,便拉了拉他的衣袖,常伯樊顺着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刚才你在跟谁说话”松开手,苏苑娘往后略略靠了靠,没想靠到了他的肩上,见他的肩膀往她这边伸了伸,她就依势靠了下去,没再动了。 外面的夏风涌了进来,常伯樊接过通秋送来的披衫,盖到了她的腿上,道“跟南和在说话,让他去办点事。” “可用膳了” “没有,等你一起。” 苏苑娘点点头,这时她神已醒,回头看常伯樊“那今日可是空了” “是了,空了。”常伯樊一直看着她,等到了她的回头,看着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带上了柔意。 “那前晚赏出去的银子,今儿可有空补回来” 从箱笼里寻出衣裳的知春刚走过来,就听到了她们娘子的这句话,顿时欲哭无泪。 她们家娘子,一大早的嘴里怎么就冒出了银子这种黄白之物。 “诶你看我”常伯樊用没用的那只手轻拍了额头一记,懊悔道“忘了。等会我就让宝掌柜把银子带过来。” “知春,把新帐本拿来,是前天备的那本新的。”苏苑娘看向知春。 “娘娘子”知春声音细如蚊吟,到底不敢当着姑爷的面劝娘子,把衣裳拿给通秋依言去了。 帐本拿来,苏苑娘打开给常伯樊看,“珊瑚树记上了,金帛在这,就是你说要给我的银子还没进放我物什的耳房。” 前面两样,已进了她的地方,算是她的了。 看她清清雅雅,却煞有其事跟他算是她的金贵之物,常伯樊一时哭笑不得,就着她的手翻了一下她手上那本不厚,却也不薄的蓝色厚面帐本,调笑道“才记了两样啊,是少了点。” 每家的娘子除了嫁妆归自己所有,在夫家另外一头最大的就是有自己的私房钱、体己钱了,苑娘嫁妆已是不菲,她放回娘家的那一些,就是不从苏家拿回来也无甚紧要,只要她人在就好,这厢见她规规矩矩地存私房钱,还跟他说明,他是好笑得紧又欢喜得很,“我还有一些私帐,你可要去捡捡有什么想拿到你耳房的” “这个我不要。” “也都是我给的,我心甘情意。” 不一样的,她自行去拿和他给她的,前者她得还,后者就是他反悔也无用,苏苑娘心中自有界限,也不管他在耳边如何哄骗着她去拿,只顾摇头。 说了好几句,她也只摇头,常伯樊从诱哄到了无奈,捏了捏她的鼻子,“倔丫头。” 跟小时候一样,主意太正,认定了的事情任由外人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动摇。 正事已毕,苏苑娘把帐本给她,去了屏风后。 等她穿戴洗漱好出去,早膳已呈了上来。 郭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也在膳室当中。 见到她进来雅室,坐在当家下首的郭掌柜连忙站起来,拱手“夫人。” “你坐。”苏苑娘朝他略点了一下头,朝常伯樊走去。 “是。” 郭掌柜等她坐下方才坐下。 “你接着说。”常伯樊朝郭掌柜道了一句,又朝苏苑娘那边低首“早膳快凉了,你先吃,我跟郭掌柜说两句话。” 苏苑娘垂眼,扶袖拿箸。 这厢,郭掌柜目不斜视,接着先前的话道“珉二爷亲自去送的人,后面就没动静了,珉二爷没回去,一同歇在静芳园,我过来的时候,二爷让我问一声,这后面是我们接待,还是让三家接过去” 他说完,常伯樊捡了能说的跟身边的妻子道“昨晚是孝珉堂兄帮我接待的府城温师爷一行。” 昨晚见她太累,常伯樊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他的聪明之举,不过现在可不是跟她细说的时候,常伯樊与她说罢,沉思了片刻,与郭掌柜道“派人去问问这三家的意思,要是有意,由他们去。” 他昨晚已尽地主之谊。 “是。还有一个”郭掌柜拱手称是,另道“按昨天传来的消息,程家寨的人今天下午就到,您看,他们上京的路引是不是再跟张县令提一提按您先前定下的时间,要不了几天,人就得随船上路护航了。” 闻言,常伯樊冷冷地翘了下嘴角,半晌没说话。 他不语,郭掌柜也跟着没说话,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嘴。 看家主脸色,张县令那里有变。 不过这事办了一月有余了,张县令一直压着不给准信,怕是早就准备了狠宰一顿,现在常家恩科中了三员,按理来说,他应该忌惮着些,但这厮胃口向来很大,三个还没走马上任、不知前途如何的生员可能还不到震住他的地步。 “人到了,你帮着宝掌柜把他们安置好,等我消息。”半晌后,常伯樊淡道。 “是,东家。” “还有事吗” “没有了,外面还有事,东家,我先走一步。” 常伯樊点点头,郭掌柜告辞而去,常伯樊拿起筷子,跟小口咬着青菜的苏苑娘道“苑娘,我要食言了,等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 苏苑娘点头。 等嘴里的菜咽下,她也吃完了,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常伯樊快快地喝着粥,择小菜辅之。 等他一碗粥喝毕,她开口问道“路引不好办吗” “没有的事。”常伯樊朝她笑。 那笑容甚假,与平日与她的笑相比,一个像真人,一个像假人。 是真心还是假意,苏苑娘看的清楚,他说他的,她也说她的,“使银子也不好办吗” 苑娘啊苑娘,也不知他的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聪明,常伯樊没有了吃下去的胃口,放下筷子,看着她道“张县令你知道一点罢” 她知道,并且她知道的不止一点。 卫国每县县令五年一换,现在的临苏县县令名为张长行,今年算来是他就任临苏县令之位的第二年,以前苏苑娘当他是常伯樊的人,因他与常伯樊见面必以兄弟相称,后来张长行反水栽赃常伯樊草菅人命,苏苑娘才知他们只是利益之交,两人从无深厚情谊。 直到后面,张长行没有栽赃成事,眼看他诬陷常伯樊之事要真相大白,吏部却送来了一旨调令,张长行得已保全身退,他与常伯樊的那次殊死交手不见大赢,却也丝毫未输,给常伯樊添下了供人指摘,洗了也未见得洗清了的污名。 那是一只想吞并常家的人借来打压常伯樊的手,这一点,苏苑娘非常肯定,但这是后来常伯樊势起后的事,现行常家还未壮大富有到那个时候,现在的张长行仅仅只是一个想趁在位时多贪一点银子的县令。 “知道,他很贪。”苏苑娘简言回道。 常伯樊一愣,不确定问“岳父说的” 苏苑娘直视他“你不是说给他开了个书铺吗铺子都开了,路引却不给你开,不是贪又是什么” 常伯樊又是一愣,叹道“我说的,你都记着啊。” 苏苑娘颔首“我什么都记着。” 坏的记着,好的也记着,她已不敢像上世那样懵懂无知地活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第 104 章 成亲后,苑娘与常伯樊心中的那个苑娘, 同, 也不同。 同是性子还是那个性子, 丝毫未变, 就是知晓的, 却比他以为的多太多, 她懵懂却不无知,天真却不单纯。常伯樊压下心上再起的惊奇,听着她接道“你要压过他,现在不一样了, 可是” 时局已不是上世那个时局了。 常伯樊当她道的是手中握有的黑木, 他思忖着, 但看她护着他,心中一动,说了实话, “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次我找人护送货物前往京城, 路引迫在眉睫, 京中那边的关系, 还靠这一批落实。” 他又道“杨家镖局那边已接了我两趟镖, 现局中已无人手。” “你去找我爹爹。” “啊” “你去找我爹爹, ”她爹爹有面子, 也有法子, 不过, 苏苑娘跟常伯樊提前把话说清楚了,“你跟我爹爹说,他帮你,那你就欠他人情,等下次或许我哥哥有事要用到你,你就得回过去帮他。” 什么常伯樊傻眼,从错愣中回过神来,当真是哭笑不得“苑娘,这是小事,用不到岳父出面。” 这点小事时常有之,这都要找岳父,不知岳父作何感想,是想他终于把家里女儿娶到了手,便有持无恐了 常伯樊以前遇事没找过苏父,以后也不打算去找。 他是想娶苏家女,但有个名头就够了,且加嫁妆,更是锦上添花,足够了。 “你去,”苏苑娘摇头,“你的路引要紧。” 等货物送到京,找到了撑腰的,就有法子收拾张长行了。 “苑娘” 他口气已有些不好,是难得他口气对她不好的时候,不知为何,苏苑娘心里有点不高兴,连带脸孔也冷淡了下来,“你去” 常伯樊口气不好,她口气更不好,连脸色都不好,足足压过了常伯樊一大头,常伯樊愣了。 小娘子突然横得很。 “这是小事,”常伯樊连忙放缓了口气,耐性十足,“苑娘,回头加点银子,他就应了,用不到岳父出面,就不用这等小人去损岳父清名了。” “你见得的人,爹爹也见得,”没有什么清名不清名,她爹爹也从不在乎清名,他一生要的只是夫妻白头,儿女顺遂,次之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让他能和友人们得已在太平盛世安稳度日做学问,名声对他来说,反而是最无紧要的东西,苏苑娘摇头道“他能帮到我就很高兴了,不会在乎清名,你去找他,别送银子了。” 苏苑娘见他愣愣地看着她,像看什么稀奇古怪似的,也不在意,她心里依然还是很不快活,“你要送他多少银子送给我就好。” 常伯樊头疼,他抽了额头一记,“苑娘” “不要叫我了,你去。”苏苑娘扭过头,觉着他不会听,便抬头叫人“知春” 他不去,她便叫爹爹过来。 “诶,娘子。” “你回苏府一趟,把我爹爹叫来,说我有事。” “且慢”常伯樊头大如斗,朝进来的人挥袖“出去。” 知春忙不迭急步退下。 “苑娘。”常伯樊满是无奈,走到苏苑娘面前,见他一过去,妻子还皱眉扭头,小脸又扭到了另一处,就是不看他。 这还跟他使小性子了,常伯樊满心的无奈又折变成了哭笑不得,他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挨着坐下,沉吟了片刻,方拉过她的一只手强行握到手里,“一方县令而已,用不到岳父出面,这点小事都要用到岳父,往后若是有更大的事情那要如何苑娘,为夫心里有数,张县令那边只是一时没想通,等我过去跟他好好说说,许也用不到银子。岳父面子那么大,他就是不去,看在他的面子上,张县令也不敢太过了,你就放心好了,这事很简单的,我出去一趟,可能用不到中午就回来了。” 一行话,如若是前世的苏苑娘听了会觉得这话里全是道理,常伯樊说的再对不过。 可惜,这样的话她前世听的太多了,他的每一次安抚她都觉得对,每一次都听他的,结果呢结果就是他所说的那些简单的事情,其实很复杂,那些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后来全部发生了。 包括他所说的要和她生同衾,死同穴,变成了她誓死不见他,且走在了他的前面。 也不知前世他孤寡一人,无妻无女,往后的人生痛不痛。 苏苑娘转过头来,探手拦住了他那双带笑的眼。 笑什么呢,别笑了,你若是能以一人之力护我周全,让常家的人和这外面的人都顺着你的心意来也就罢了,可你没办法的。 “去找爹爹罢,他也是你爹爹,你也是他的孩子,你有事就去找他,你就把他当亲爹爹那样待就好了。”他觉得他不需要帮忙,可能是以前没人帮他罢,他没有一个会替他筹谋,愿意以身代之他一切苦难的父亲,他在常家得到的一切,没有哪一样是白得的,反而要苦苦支撑,苏苑娘懂他不轻易找人帮忙的原因,就是太懂了,这一刻,她心如刀割“你就用他罢,像用亲生父亲一样,父亲不会责怪你的,能帮到你我,他会高兴的。” 常伯樊没动,只是他鼻间的喘息一次比一次深重,胸膛间起伏不定。 半晌后,他开了口,喉咙沙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岳去找爹爹。” 他拉下眼间的手,亲了亲那只白又细,轻得就像云朵一样的手,把脸埋在了她的手心。 把岳父当亲爹爹待啊他也不知道能不能,他没尝过有父亲帮忙的滋味,但试试罢 既然苑娘都说了。 她是他的福星,她从很小的时候见到他,就愿意把她手里最好的送给他,她只是想再次把她最珍贵的“物什”送给他而已,只是这次的“物什”,是她的父亲。 女婿上门,苏谶毫不奇怪,当他是亲自上门来报喜的。 不过昨日已有下人过门报过了,是以等人一到他们夫妇俩的歇居处,一看到人,苏谶就道“下人来说过就好了,用不着你亲自过来,你忙你的就好。” 他是对这女婿有点苛刻,但还不至于在人家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讲究那些碍事的虚礼。 “是了。”常伯樊轻声应道。 他神色不对,说话的样子也跟以前不对,苏谶一看不对劲,朝长随抬了一下下巴,长随机灵地招呼着房里的丫鬟退下,瞬间,屋子里只有翁婿俩在。 “怎么了,有事”苏谶也不打寒暄,直接问。 常伯樊有点明白,他家苑娘那直直说话的脾气是随了谁了,这般一想,他即将要说的话也没那么难出嘴了,“是有点事,想找岳父帮忙。” “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常伯樊开始说京里那边的打点,以及杨家已帮他运了两趟镖,眼看着这第三趟要马上送过去的事,“这次黑木只送一半,最重要的是要送两箱子上等白参,国公府的老太君等着这两箱白参吊命,白参小婿已准备妥当,人手已准备齐全,就是这护送这些贵重物件的人手前往上京的路引,还在张县令手里。” “嗯”苏谶抚须,打量女婿半晌,方道“怎么来找我了” 常伯樊苦笑,沉默了片刻正要说话,却听岳父又道“按你的脾气,这点事情你是不会来找我的,怎么地” “事情有变,小婿就来了。”常伯樊还是不想说,这是家里苑娘说了许多话,让他来的。 “张长行那边你不是走通了吗还是府台过来的人在当中给你添堵了”这任知州跟前任知州是同门,一门中人,同一个鼻孔出气,苏谶知道前面那任的钱袋子被常子通养肥了,是以后面的这一位承了前面那任的意思,不搭理常伯樊递过去的示好等,就等着常家势败把常家临苏盐矿的主掌权一口吞到肚子里。于是这几年下来,常伯樊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打通他的门路,这一下子常家出了三位及第的生员,就等吏部补录马上走马上任,现在常家很快就要在朝廷有人了,有落地之处就会生根,也不知现在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心中是怎么个盘算。 官场水之深,不浸淫其中,不是身边人,皆只能旁观者迷,苏谶就是手里还是握着一点有关于此人的消息,也绝计猜不出这位府台大人目前是什么意思,他是示好摒弃前嫌,还是打算从中作梗,斩断常家的登天梯 苏谶是过来人,想的多,一句话就带到了上面的人身上,常伯樊心里一惊,岳父大人的话一出来,他想张长行跟那位府台师爷碰过面,还真可能会借势从他这里谋求更多,可能上面那一位,也是来者不善。 此事无法简单善了,常伯樊顿时无话。 “如此,是得我出面。”苏谶已站了起来,“你稍坐会,我去换身衣裳就过来。” 女婿上京给国公府送药的事大,唯恐生变,苏谶打算速战速决,先把路引弄到手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第 105 章 苏谶很快就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其夫人。 苏母看到女婿微笑不已, 道“不着急, 事儿很快就会办好了。” “是。”常伯樊深深一躬腰, 恭敬拱手。 这时候苏母就是有心想问女婿两句女儿的事, 这厢也没这心思了, 为人岳母也是母, 有事的时候安抚为上,小事在大事面前全得让路,她不甚在意过去带了常伯樊起来,笑道“本来还想留你吃顿饭, 既然你们有事要办我就不留了, 我送你们爷俩出去。” “是。”常伯樊低头应道。 路上苏谶跟夫人说可能要到晚上才回, 苏夫人点头称好,走了几步,她停了一步, 让丫鬟去叫管家多叫两个人跟着老爷出去喝酒。 到了门口, 苏木杨带着五个男丁赶到, 苏夫人看管家把家里最机灵强壮的壮丁都带来了, 心中满意不已, 回头叮嘱苏谶“你带着小的们见机行事, 年纪大了, 别逞强, 少喝点酒, 事儿办妥了就回来, 我等着你回。” “要是回来的晚,你先睡,别等我。” 苏夫人笑而不语,转而跟女婿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当家,懂的未必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少,多的我就不说了,你老岳父现在是不行了,但至少那张脸面还在,做事也自有他的法门,你多看着点,学着点,没坏处。” 说着,她欣慰地看着点头不已的常伯樊,接道“本来之前就想让你爹带你多出去转转,认认亲朋好友,可自打你们一成亲,你们就忙,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总算得了机会,也算是凑巧了。” 常伯樊此前认为他家岳母大人处世大度归大度,但从来只走面子情不走心,她能说会道、舌灿莲花只是她身为世家妇的手段能耐,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只是为了让他对苑娘更好一些,至于对他有多少情份,那就不一定了。 他以为他很清醒,但他还是着相了。 好就是好,就是为了苑娘,那好还是好。 这份体贴,又有几人能得就是母亲生前一心为他,也是想他崛起,帮扶流放在苦寒之地的外祖一门。 这世上的人,谁没有自己的心思他也有。 岳父岳母是有自己的心思,但是就是在把他当女婿、孩子、一家人待,他们把他当家里人,常伯樊朝岳母又是一深鞠腰,“父亲母亲爱护之心,伯樊已深感体会。”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女婿客气过度,苏夫人还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小事而已,快和你爹出去办事罢,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是” 等翁婿俩带着下人去了,苏夫人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等看不到人影了,她若有所思回过头,朝管家道“可是州府那边来的人,为难这孩子了” 苏木杨左右看看,把离他们近的下人皆看退了,方回过头回家里夫人“就不是个好东西,这些年如若不是姑爷走的稳,审时度势,层层关系都握的牢靠,从不做那冒险冒进之事,他们早就做伐子吞了他了。” “唉。”苏夫人叹了口气,“且看看。此前老爷也说过这事有回旋的余地,实在不行,大不了找本家出面。” 这事嫁苑娘之前,他们也想过,现任汾州府台陆野放接了同门的手,打上了常家的主意,但他们皆是朝中伍太尉门下,伍太尉跟苏国公也算得上颇有交情。 苏夫人之前还想这陆府台一得知常伯樊跟他们苏家结了亲,会放下打的主意,现在看来,天高皇帝远,京里的关系,不一定能用到地州上来。 这里面的事,多着呢,实在不行,确实得先找到本家出面,要不真等到对常家动了手,一个常家而已,等到结局已定,就是闹到了两个大公面前,也只是三言几语带过的事情,蜉蝣从来撼不动山河。 提前给本家递话求出面的事,就得老爷夫人大公子耗费心神了,苏木杨心想这事早晚得找上门去,他跟夫人轻声道“夫人,我们提前准备着些罢,您看那黑金木我们是不是要多留一些,多打两个箱子,多筏几捆板” “回头我跟老爷说。”苏夫人眉心蹙起,“算了,这忙该办。” “是了,只要我们娘子过的顺心如意就好,您说呢”他们多做一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苏夫人笑叹着颔首。 罢了,女儿近在眼前,知道她好坏,有事还能及时替她撑个腰,他们夫妇俩亦别无所求。 因前方有人在打听张县令现在身在何处还没回,此时,常伯樊与岳父同坐的马车往前走的很慢,就等消息回来。 “此前为你父亲遗令作证的霍昌和陆野放不仅是同门,他们还是连襟关系,陆野放现在的那个妻子,就是霍昌夫人的亲堂妹。”马车里,苏谶跟女婿一一道明此前没跟他说过的事,“霍昌当年从汾州走,拿了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他在汾州那几年,霍家就在边南承德山陛下的避暑行宫山脚下修了一座避暑山庄,花费二十万两雪花银。关于这二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他在京中是怎么说的吗” 常伯樊听过一点风闻,但不确切,他定定看着苏谶不动。 苏谶没卖关子,“说这二十万两当中,有十万两是你父亲赠与他的。” 荒谬常伯樊急促地笑了两记,“如何可能常家这十来年间来加起来花的也不够十万两现银,户部每年都压着我们的帐,我母亲的嫁妆大半皆填进了底下长工的工钱,我们哪儿来的十万两赠与他人” “不要着急,这事信的人少,且这话一在京中流传,我就让你舅兄开了个诗会,在诗会上把这事给你在口头上做了个辩明。”苏谶举手,拍向他的肩膀,沉声道“都是一个官场的人,钱怎么来的,这些人心里都有数,但从霍昌此举不难看出,他们是怎么看待你们常家的。” “当我们是他手里那只任他宰割的羊。”常伯樊木着脸,淡淡道。 “你知道就好,我现在不知道陆野放是怎么个想法,等会见完张长行,我就去见那个师爷,你安排下晚上的酒,给我送个话过去,就说我请他喝酒。” “父亲” 正当常伯樊要说话,外面传来了宝掌柜气喘吁吁的声音“亲家老爷,大当家,张县令此时在静芳园,和温师爷在喝醒酒茶。” 两个人居然在一块。 常伯樊看向岳父,苏谶抚胡,不等他说话,常伯樊先开了口“父亲,一个一个见罢,我让张长行先回县府,我们去那见他。” “可能让他先回” “能。” “如此更好。” 常伯樊探身出门,招来宝掌柜到眼前,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须臾,宝掌柜领命,抢过旁边南和手里牵的驴马,迅速往静芳园跑去。 那厢张长行听到常伯樊有要事商量,已经前往县府等候,心里大约有了数是何事,等常伯樊的人一退,他跟府台大人府里的温师爷笑道“我们常当家也是慧眼识珠,找了不少能干人,你看一个半截身子进了土的老头子,为尝他这知遇之恩,为报个信,大热天的都跑出一身汗来了。” 说着,他扇了扇鼻间的空气,一脸嫌恶,一副臭不可闻状。 提起常伯樊,昨晚被他找来的人堵了一口气的温师爷心里也不痛快,但不至于在一个县令面前让他看穿他的心思,闻言他笑了笑,道“既然找你有要事商量,那你还是赶紧回罢,县务要紧。” “下官这就回,就是不知晚上师爷赏不赏脸,由我作东和我等一块儿喝个酒”张长行站起来,朝温师爷拱手,笑容颇意味深长“到时定不会让师爷失望。” 这到了地方上,这点面不给也不好,温师爷笑着站起来身来,回了一礼“张县令盛情,那温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约到了人,张长行跟人热络辞行而去,回衙门的路上心忖着一定要跟常家多翻两倍的价才成,若不然,他冒着被府台大人不喜的风险给常家开这路引岂是不值 等回了衙门,一进客堂张长行就抬起了手,“常当家,昨晚你怎么就走得那么快我还没诶” 看到苏谶也在,张长行愣住了。 偏着身子在看墙上挂着的花鸟图的苏谶回过头来,一看到他就高兴地道“张县令,你这墙上的花鸟画不错啊,看形迹,是苏山老人的笔墨罢” “正是。”张长行先是笑得很勉强,稳稳神,再端起的笑脸就显得真挚许多了,“老状元,您怎么来了您怎么就不叫人知会我一声,要知道您来,我早早就跑着回来了” “诶,”苏谶摆手,“哪至于,我这是跟我这不懂事的小婿过来谈点事,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不会办事了,一点小事拖了又拖也办不好,看样子是有什么话没说清楚,我是不指着他了,他说不清楚,我来说,张县令,可是我女婿呈上来的户籍有问题” “这”张长行面有难色,道“这路引倒是不难办,只是老状元您也应该知道,这押镖之事是商籍才行的事,那程家寨的人可都是民籍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第 106 章 闻言,苏谶看向女婿。 常伯樊笑道“张兄事务繁忙, 可能是没看到, 我递的人手当中, 皆是此前帮我跑过腿的, 早已冠了商户之名, 这些人的商籍还是经张兄的亲手入的。” 张长行一脸错愣, 紧接着一巴掌拍向脑门,自责道“瞧我这记性” 是程家寨那派原班人马不是说他们去汾州城去送货去了吗他手下捕快居然给他送了这个假消息,张长行恨不得宰了这厮的脑袋,回头绝绕不过他。但话暂且不能说死, 可能是常伯樊在诈他呢, 张长行新得了个小妾, 日夜与新欢床帐当中消遥取乐,得了手下人报来消息就没看过常伯樊呈上来的述文,此时也不太相信底下人有胆诳他, 是以打着哈哈笑了起来“我这事多, 都忘了, 我现在就让人取来看看。” 说罢, 他虎着脸, 朝外威严喊道“来人啊, 叫韩主薄把常当家日前拿来开路引的凭证拿过来。” “是, 小人这就去通报主薄大人。”外面守门的长随抬起尖耳听着门内动静的脑袋, 高声应道。 张长行回过头来, 跟苏谶笑道“本来这开路引的事, 是要当事人当面来报才给开的,我跟常当家感情好,是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把凭据拿过来,我看着就给开了。” 神州大地处处出人才,苏谶看着在他面前神色自如鬼话连篇的张长行很是佩服,当下气极反笑,失笑不已。 这人一不出来,莫说怕他,便连忌惮几分都不存了。 “那你仔细看看,人对上数今天就给他开了吧。”遭了轻视,苏谶也不气恼,笑眯眯地道。 “那是,那是。”张长行挥袖,忙殷勤道“老状元,您请坐,快快入座,瞧我这没礼数的,一见到您只顾着和您说话去了,都忘了请您上座。” “还不快奉茶,快把我新得的上等苏山春茶给老状元奉上来”张长行朝门边守着的小厮怒道,“怠慢了苏老状元,你好大的胆” “大人恕罪,”小厮忙不迭跪下前罪,“是小人的错,小人这就去。” 逞完威风,张长行缓和了神色,朝苏谶叹惜道“我这县衙的人,一个比一个不识眼色,一个个一点眼力都没有。” 张长行这说的做的,哪是指责下人,不过是敲山震虎,说的是有人好大的胆,有些人丝毫没有眼力。 在场中人,苏谶与常伯樊没有哪个是听不明白他话中意思的,皆知他暗指的是什么,这厢苏谶笑眯眯摸着下巴,神情丝毫未变,常伯樊在瞥了一眼岳父后,神色也淡淡,不言也不语。 这种话里藏着的刀子,挨的人觉得自己被激怒了才算是挨中刀子,毫无反应的话,那说的人暂且也没辄,张长行看这翁婿俩一个像老狐狸一样笑而不语,一个装傻跟听不明白一样,根本没有翻脸生气之势,就知这两位今天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张长行等了片刻,也没等来这翁婿俩的接话,不得不自己又开口“老状元今天来,就是为的这点小事” 他说着,笑着朝常伯樊看去“认了老状元这个举世有名的大才当岳父,常当家还是不一样了。” 这张长行,从见面到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中皆话中有话,这老练的官油子有胆有口才,当一方县令当真是屈才了,苏谶一脸微笑,开口道“这倒是你冤枉我家小婿了,说起来还是我心急了,前些日子我听说我婿的人要上京一趟,就让他帮我带些东西送去护国公府,没想这两日问起来,说路引还没办好呢,这不他不急,我倒心急上了,催促着他带我过来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老贼,一开口就抬出护国公,弄的好像有谁不知他有护国公保他一样,可张长行能给这被赶到临苏的苏家弃子难看,但护国公的面子他不能不给,那可是救过当朝天子,辅佐天子成事登基的国公爷。 张长行当真是憋屈得很,但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皮笑肉不笑道“难怪了,送给护国公的东西,难怪老状元惦记着。” 苏谶抚须额首不止。 这话后,县衙客堂很是静默了一会儿,直到门口有人小心翼翼开口道“下官韩超求见。” “韩主薄来了,快进快进。”张长行抬高了声音,热切道。 等韩超进来,张长行接过文书,不紧不慢地翻着,心中琢磨这路引开与不开的各项权衡,末了,想到苏谶亲自来了,绝不可能空着两手离开,且他已经抬出了护国公,这点面子他不可能不给护国公 要这苏谶当真是家族弃子也就罢了,想到这人的儿子现在在京中当京官,还被家族看中,护国公那边虽然没有明言说还看重这个被放到临苏来的堂弟,但看这些年间他对苏谶的态度,那是保着苏谶的,若不然,一个弃子的儿子,怎么可能能当上京官。 罢了,就给他这个脸罢,想到此,张长行正好把最后一页翻过,一脸恍然大悟抬头,道“果然是前面常当家给我过过眼的,是我大意了,还以为这次又是常当家好心,还想给程家寨闲赋的人谋条生路。” 常伯樊扬了下嘴角,他这一笑,比不笑还冰冷,看不出笑意来,看得张长行心中冷哼了一记。 什么玩意儿,真有本事,别攀上苏家往日看在钱的面上给他点脸,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不看看他们常家早就沦落到一介商户了,还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那常井伯府。 张长行心中不屑,面上已朝苏谶看去,笑道“既然是老状元急着给护国公送东西上京,下官也不敢怠慢,这就给开。” 给了方便,这好也得讨回来,张长行也不管苏谶怎么想的,当下腆着脸道“还望苏老状元在护国公大人面前替下官美言两句。” 苏谶知道这张长行是个擅钻研的,但以往没机会认识他到这个层次,闻言连连失笑摇头,指着这张长行大笑道“得了,你放着好好的路引不批,让我这老家伙上衙门来催你,反倒成了你的功劳了,不得了不得了,我卫国官员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能说会道,只要一上朝,御史台的言官们岂不是红着脖子进朝,白着脸面出廷” 老状元大笑着说的这话,乍听起来是好话,张长行就是意识到这句话绝不是夸他的,但此情此境下,他只能跟着老状元一起笑。 “哈哈哈哈”他笑着,等理会过来这老东西是在指桑骂槐,暗指言官绝不会放过他这等官员之后,他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好了,你公务繁忙,我们翁婿俩人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们拿上这路引就走”苏老状元依旧笑脸不变,脸上笑眯眯地一通和气。 千年狐狸万年妖,这老家伙都称得上是,张长行心里堵得慌,脸上勉强扯着笑,吩咐人拿公文公章来。 他也不想再跟这老狐狸过招了,再过下去,他怕到了这老家伙嘴里,他就成了那不作为还媚上的佞臣了。 尤其是当他想到常伯樊手中还有他收贿的证据,这人现在背靠苏家,苏谶有的是门路保这人。他张长行却未必有这个福气,他上头的人可不会像苏家保常伯樊那样保他,一思及此,张长行立刻老实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把路引写就,盖上临苏县官衙的公章,分外恭恭敬敬地送苏谶出门,直送到大门口,恭送了苏谶上了马车才罢休。 到了车上,车帘刚放下,在狭窄的车厢里,常伯樊当下就跪到了将将落坐的苏谶面前,低下头请罪“父亲,是孩儿不是,让您受委屈了。” 让卫国以前的第一状元郎受一介年不及他,才不及他的县令冷嘲热讽,如若不是岳父当时神色丝毫未变,常伯樊险些走脸。 “唉,”苏谶扶他起来,这厢他脸上也没了笑,只余一片怅失,“说来,我以前当张长行厉害,也仅当他是厉害,他厉害在别上身上,与我无干,也就没体会到他的厉害处,现在看来,这两年你跟他打交道,没少在他手下吃亏罢” “那都是小事,我做生意走商,跟他交手是应当的,”常伯樊死跪不起,“可这次” “过来,别跪了,男人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跪,我何来的委屈你跟居甫、苑娘同是我的孩子,你有事我不替你出头,我能替谁出头去”苏谶加大手中力气,强行把他扶起来,沉声道“我没接纳你之前,有我的考虑,而今既然你跟苑娘已经成亲,那你跟是我的孩子无异,孝鲲,我们家不见得有什么好的给你,但有一点你可以相信,那就是我们家的人同心,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作为父亲,前面就是有风刀霜剑,就是不用你们说,我也会替你们挡在前面,你们只管义无反顾往前冲就是。今天你也看到了,就是我是护国公的堂弟,就是我有替你们挡灾挡难的心,我也有不得不忍的地方,你亦一直如此,只是平时在外面如此也就罢了,回家去,一定要跟苑娘说,苑娘只是迟钝了些,但她的心是我所见过的最软的,她的心比她娘还软还暖和,孩子,有女人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我们支撑起外面的那片天,她们支撑起我们的那片天,有什么事要跟她说,她会替你续上那口你喘不上来的气,别什么事都自己担着,要知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要知晓这世上绝没有比共度一生的夫妻两人更坚固的关系。” 苏谶无一不为女儿,这时,常伯樊却是想起这一趟是苑娘逼他而来 卒然之间,他突然泪目,垂首掩饰于岳父之前“是苑娘让我来找您的,她说让我把您当真正的父亲,而您也会把我当您真正的孩子看的。” 苏谶亦是一愣,焕然之间,百感交集。 这世上能如此赤心敬重爱戴他者,独他家苑娘一人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第 107 章 “你看看,她可不就心疼上你了”女婿成长于斯, 心思沉重, 早早喜怒已不形于色, 苏谶还怕他家傻娘子看不穿这郎君对她的情意, 没想她还反过来关心上人家了, 心中欣慰兼酸楚皆有之, 他拉着女婿在身旁坐下,叹笑道“她知道体贴你,我也放心了,你们这是往好里走, 大善, 大善也” 他固然盼望女婿能照顾女儿, 但苏谶也知道,单靠一个人的努力,是走不了太长远的。 还是彼此心疼, 彼此照顾的好。 “父亲”常伯樊强忍住鼻间酸痛, 方才让眼泪含于眼中, 没有掉落。 “好孩子。”苏谶察觉到他的动静, 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拍了拍他的手, 不再出声。 他是希望女婿起来的, 给他药王庙下的珍稀木材就是为的他能保下常家, 保下他女儿以后安稳的日子。他也想过等女儿颜色褪去, 此子对她未必有如今深情, 他们夫妇俩一番苦心就宛如滚滚流入东海的东逝水,有去无回,但他和他夫人商量过后,最终的意思是既然千挑万选定下了他,那就等于接纳了他,还是把他和苑娘当作一体,当亲生孩子待罢。 至于看不到的以后,只要莫给他添恶,依此子的心性,也绝不会恩将仇报,至于更多的,苏谶也不寄望于女婿如何如何,只寄望京中长子势稳,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去,成为女儿一生最终的靠山。 求人不如求己,苏谶现在只望着常伯樊摆脱凶险,盼着他好,更多的要求则是没有的。 这厢,常伯樊平息了一阵,缓过了心中那股翻腾的情绪,偏头与岳父道“陆知州身边之人您可还见” “你还没把消息送过去”苏谶微讶。 常伯樊摇首“小婿是想见过张县令之后再定。” 他不说,苏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女婿这是怕他在见过张长行后,无心再与他人周旋。 他这女婿,聪明是聪明,但就是太聪明了,思虑过度,反而束手束脚,但这也怪不了他,一人打拼,只能处处平衡,才不会轻易囿于困境。 只是世上哪有处处能平衡之事,万物此消彼长,此起彼落,难有双全法,所谓平衡,不过是勉强维持尚未破碎的假象罢了。 但他已竭力而为了。 既然要走了第一步,看在他对女儿的心意上已把珍木交付于他,现在这一步,是苑娘让他前来,更显顺理成章,就像是天意一般,苏谶这个往日还有点看女婿不顺眼的岳父这时异常温和“走了,赶一条牛是赶,赶一群牛也是赶。” 如此野趣之语,出自苏老状元之口更是分外有趣,常伯樊知晓岳父是风趣之人,但这是威严的岳父头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他风趣的一面,这令他不禁笑了起来,“父亲,这好,孝鲲这叫让下人去传消息。” “是了。”听话就好。 “您看这天色尚早,离晚上还有些早,要不您随我回常府用点吃的,小憩片刻”常伯樊提议道。 “善”这是要去常府见女儿啊,苏谶精神大大为之一振。 “是。”岳父岳母真真是爱女如命,常伯樊忍着笑,探头出去让车夫往府中走,又派了南和提前回去告知主母一声,说亲家老爷这就要去府上休整片刻。 “爷,我这就去跟夫人禀报。”南和应声,撒腿一记转身抢了护院的马,上马飞旋而去。 苏苑娘早早把常伯樊说出去找靠山了,常伯樊走的时候眉头紧锁,还让苏苑娘不由多看了两眼,想起了前世的事来。 前世她爹爹有意帮常伯樊,但常伯樊无事绝不上门,就是出了事,除了带她回娘家,他不会去苏府自行求救。 他说苏府把她嫁给他就够了,岳父的名声也给他在外面带来了不少方便,很是足够了。 这番说词,细想想,跟早上他哄她的那些别无两样。 她爹爹因此倒是夸过他有骨气,像个当家人,前世听来是夸赞的话,这世再回想起当时说这话时候爹爹不见得有多高兴的神情,再想想哥哥被爹爹教导的为人处世,其实常伯樊有骨气这句话,她爹爹只是单单夸给她听的。 她哥哥一生说起来并没有太多骨气,他从小赴京就学为官,皆是依附的本家,他有事就求人,有人求他他也给办,到后来,他跟随后来的太宰司马相如变法成功,也只为三品大理寺卿,但他半生受理无数冤假错案,更甚者有人不远千里,只为担一担家乡的腊肉干果前来感激他,苏苑娘想,这才是她爹爹眼中的骨气罢,好好活着照顾家里人,有点余力了,就去照顾天下人。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这是她爹爹时常念叨在嘴上的话。 他不求她爹爹,而她爹爹至死也没原谅他没护好她和她的孩子。 就是后来他凭自己把常家送上了巅峰,恢复了往日荣耀,他当回了井伯爷,但听见过他的嫂嫂说,他已满头银发,两鬓如霜,那时,他才不过将将四旬而已。 何必呢 前一世,何尝是她不懂事,他亦然。 是以这辈子绝不能如此了。 一旦想清楚,苏苑娘也不沉缅于往事,跟前来禀报的旁大管事对昨日出去的帐,昨日事多,这一对就对到了晌午,知春催了又催,苏苑娘才起身去雅苑膳厅,刚坐下用了半碗饭,就见南和回来,禀了她父亲要过来吃饭歇脚的事。 苏苑娘一听,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跟知春道“你带着明夏和通秋去厨房多做几个菜,赶紧的,三姐儿” “在” “你和我去门边迎我爹爹。” “好咧。” 娘子又把姑爷忘了,知春跟上去,想问问娘子要给老爷准备些什么菜,刚娘子出了膳室往正屋走,到了嘴边的问话换了一句“娘子,您回房呀” 苏苑娘点头,“换身衣裳。” 好看一些的,还戴两样首饰,显得漂亮一点。 姑爷回来也没见您换,知春苦着脸,心道姑爷见到了又要不笑了,“这是平常日子,老爷也是平常过来,您随意穿也很好瞧。” “要更好瞧一点,你且去忙。” “是了,”知春这才想起来意,道“娘子,除了老爷爱吃的那三样肉,还要添些吗” “炒两个新鲜的小菜,加个豆腐鱼汤,都要新鲜的。” “诶,奴婢就守着厨房,让他们拿早上采买回来的新鲜菜烧。” “可,去罢。” 知春带着人去了,三姐跟着苏苑娘去了置放衣物箱笼的耳房,一时之间,主仆俩看着垒积在一起的各式箱笼很是静默了片刻,片刻后,三姐撸起袖子“娘子,您要翻哪个箱子,跟我说。” 苏苑娘看着箱子当中最高的那一具,指给三姐看“那是放珊瑚宝树的箱子。” “是,娘子,我认识,我还帮着抬了。” “以后还有很多银箱子,”这不仅是她搁衣饰的小房子了,还是她以后的宝库,近在眼前,苏苑娘心情极为愉快,跟三姐道“你往后缺银子,只管与我来借。” 借胡三姐慢慢琢磨着这个字的意思,等帮娘子翻开有意打开的一个箱子,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是借啊” 不是赏啊。 “是借,”苏苑娘弯腰翻着衣裳,道“等你很有钱了,就还给我。” “哈哈,娘子,”太好笑了,三姐咧开嘴笑,“我再有钱也有钱不过你。” “说不定的,志气大的人,什么都会有。”苏苑娘专心找她的好看衣裳,漫不经心地道。 她不知这时在她的身后,三姐已止了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家娘子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如若是,等她攒好银子走的那一天,不知要不要跟娘子坦陈。 胡三姐看着她家娘子娇弱的背影,发现那个她从小认为很柔弱的娇贵小娘子,实则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弱。 苏苑娘挑了一身全新没穿过的蓝粉花裳,这是她出嫁前,娘亲带着从城中请来的几个有名的绣娘一同为她绣出的夏裳,夏裳是棉布,在一天当中最炽热的午后穿起来有些热,但穿出来很是好看,苏苑娘又不怕热,执着穿了这一身。 只是她在屋内穿的时候并不热,在太阳底下走到前院大门口,这鼻尖上就冒出了汗来。 胡三姐连忙拿手帕作扇,快快给她扇风,又要找下人去拿扇子,一时急急忙忙的。 门人在旁见状连忙道“不用去找人了,小的这就去找一把。” “不用了,开门。”苏苑娘已细耳听到了外面马车辗过地面的声音,转身就朝门人道。 门人一听,是有动静,赶紧招呼了另一个门人一起去开大门。 大门打开一条缝,苏苑娘耐着性子等它大打开,正要出去高高兴兴迎她爹爹,却见前方大门门前有人叫了她一声“苑娘” 苏苑娘一看,是常伯樊,有常伯樊就有爹爹,苏苑娘眼睛乍地一亮,朝他快步过去“常伯樊。” 她爹爹呢 看着欢快雀跃如蝴蝶一样向他扑闪过来的小娘子,看着她额头鼻尖不少的汗珠,常伯樊真真是想叹气,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哄道“在车里呢,你看太阳这么晒,怎么出来了满头的汗。” 有吗苏苑娘不在意,不等马车刚停人还没下,朝马车门帘内叫“爹爹,爹爹,您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第 108 章 苏谶听着小娘子兴奋的动静,忍俊不禁, 掀开车帘的手快了。 片刻, 春风满面的苏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苏老状元一出来视线就朝女儿的方向看了过去, 脸上眼中皆是笑意“小娘子还知道迎人了呀。” 苏谶又打趣女儿。 他嘴上打趣着, 心中却十分妥帖不已, 小娘子比在家里还对他热切,看来也想他得紧。 “爹爹,”苏苑娘毫不在意他的打趣,满心只有父亲来了的欢喜, 上前便去扶他, 喊他“爹爹。” 傻闺女苏谶被她这傻呼呼的样子逗得舒畅不已, 朝跟随在一旁的女婿点点头,方才朝满眼里只有他的闺女温声道“在家里好不好” “好得很”苏苑娘想也不想地道。 “我看是好得很,”苏谶笑话她, “还穿的花衣裳, 这是日日可开心可开心了” 苏苑娘一高兴就要找花衣裳穿, 这是她从小到大表达心中欢喜的习惯, 苏谶再了解不过, 调侃起女儿来就像手到擒来。 父亲满脸的笑, 苏苑娘看着就高兴, 父母在世, 还在她眼前笑, 苏苑娘分外满足, 爹爹调侃笑话她皆不是她所在意的,她看着苏谶笑,连连点头不已。 她以前不懂事,让父母担心太多了,这世只要他们安好,心中高兴,她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厨房那边去备饭了,我们走回去等会就能吃着了,爹爹你饿不饿”苏苑娘挽着父亲的手就往里头走。 苏谶频频回头,她这才发现她把常伯樊落下了,她看过去“常伯樊,进门回家了。” 常当家这才举步,上前跟到岳父那一步,当真是满心的无奈。 看着她满眼里只有父亲,看不到他,他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可那是岳父,常伯樊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见常伯樊去了父亲另一边,苏苑娘犹豫了一下,在进门之后,突然松开了父亲的手,走向了常伯樊,同时把手悄悄地往他那边伸。 常伯樊突然间心领神会,牵住了她的手。 他手板很热,手心有带有汗水的湿热,苏苑娘察觉到,抬起小脸“你也热吗” “你热吗”常伯樊问她。 苏苑娘颔首,“热。” 她又转头看向苏谶,“爹爹你热吗” 今天出门见人,苏谶穿的是儒衣,再薄再轻省里外里也有两层,岂能不热,苏谶看她扔下他毫不犹豫走向了常伯樊,这下故意抬起手扇风道“好热好热。” 苏苑娘果真急了,松开常伯樊的手就要去父亲那边安慰,这时常伯樊哭笑不得出来,与老顽童和小迷糊道“爹爹,苑娘,很快就进屋了,坐会儿就好了。” 他紧握着苏苑娘的手,朝小跑着跟过来的旁大管事道“去冰窖端撬一盆冰过来,不要太大了。” 苏苑娘受不得冷,偏喜热,是以这个夏天已接近盛夏,飞琰院还没放过一盆冰,这时苏苑娘一听就知道冰盆是给她爹爹用的,点头不已。 她爹爹最怕热了,就是太要脸,从不说而已。 苏谶看着小夫妻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等到进了飞琰院,看女儿松开常伯樊的手,一会儿亲自端来凉茶来,又接过丫鬟手中水盆让他洗手,其后又笨手笨脚给他挤了凉帕过来给他擦脸,她看着手生不已,更是忙得团团转,苏谶却是看的笑容不断。 等他清洗好了,只见她舒了一口气,坐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在后面丫鬟的侍候下还未洗好身上尘土的苏家女婿。 “你不去照顾你郎君啊”苏谶凑近女儿身边,整个人不成形地跟女儿咬耳朵说悄悄话,样子颇有点鬼鬼祟祟。 “呃”苏苑娘收回眼,神情困惑。 “你不去给他端水”苏谶再问。 “有知春她们。”苏苑娘回。 “自己的夫君,自己照顾的好吧”苏谶又说。 苏苑娘沉默了片刻,瞄了常伯樊一眼,以比苏谶更小的声音跟苏谶悄悄道“可娘说这种小事,有下人就好了,我不用做,我管好府里和银子就好了,还有他要做什么支持他就好,这样就行了。” 这确也不错,苏谶就是被说这话的苑娘母亲如此捏在手里的,但是苏老状元就是想跟女儿故意使使坏心眼,“可你娘也照顾我的衣食住行啊,你没听你娘说过,衣食住行也拿住了,哪天我要对不起她,她给我下毒多方便啊。” 是如此,娘亲是说过类似的话,但是顽笑儿时说着玩的,说完还跟她说了这是玩笑话,不能当真,苏苑娘就真没当过真,以前她爹爹绝没有亲自跟她说过这种话,苏苑娘有一点点不知所措,但这是像她爹爹能说出的话,她也不奇怪,小声回道“你和娘亲说过,不能害人。” “是不能对不起人,”苏谶点头,他看着他家镇定自若的小娘子,满心的欢喜都要从脸上溢出来了,他家小娘子,真有他苏谶天崩地裂也不轻易变颜色的风范,果真是他苏谶的小女崽,苏谶喜得不得了,乐陶陶地把以前尚还不到时候火候的话说了出来“但人是要先对不起你在先,这时候你就可以对不起人了。” 兄长说的没错,他的本事,皆是爹爹教的。 听着前世跟哥哥说过的话一模一样的话儿,苏苑娘不禁多瞥了她爹爹几眼。 前世爹爹不得已离开临苏时,他的身上满是悲愤。他悲伤于娘亲的死和她的不幸,愤怒常家和常伯樊对她的不公不正,带着满腔怆然失落离她而去。 她爹爹大好年华时丢掉前途被驱逐出京,失去妻子肚中盼望已久的第二个孩子都没有让他愤恨,但常家却击败了他。 击败了他曾身为卫国状元的骄傲。 她爹爹本是如此爱憎鲜明的一个人呐。父亲的样子,从来没有如此分明清晰如镜洗,以前没有看明白的至亲,这世她居然能看懂一些了,苏苑娘看着明显故意给她使坏出难题的父亲,她点了一下头。 “诶点头是何意”苏谶问。 爹爹,您声音愈说愈大了,常伯樊都能听到了 以前注意不到的细节,这一次,苏苑娘全然察觉了,也不拆穿她爹爹的故意,也不回避,而是回答他道“爹爹,我不害人。” “嗯”苏谶发出不满意的沉哼声。 苏苑娘不急不缓地接着道“他对不起我,我就不要他了,我回家来。” “唉。”苏谶摇头,叹气。 苏苑娘想想不对,她点点头,道“那我回家来告诉您,您帮我把嫁妆银子拿回来,您带哥哥打他一顿,打伤一点点没事,就是莫要出人命。” 苏苑娘现已不太在意她留在常家的嫁妆了,多的那些她早送回去了,只要常伯樊不再说,她就绝不拿回来了。但如若多年后她有了理所当然的理由离开常府,那她中间时候在常家挣的归她的银两,还是要拿走。 往后过活立家要用到呢。 “只打伤一点点啊”苏谶失望,这又不像是他闺女了。 还是没仔细开窍啊,就是通了九窍还剩一窍未通,还是只能归到一窍不通里头去,苏谶叹然,那极其满意过后又失望的滋味,可太难受了。 这厢父女俩说话已是平常说话的音量,常伯樊从头听到尾,这时候见父女俩愈说愈不像样子,握拳抵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父女俩齐齐朝他看过来,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茫然,只是前者是假装,后面的那个小的是真带着一些些还没想清楚的迷糊。 “父亲,刚才丫鬟说,饭菜已摆好了,您看要不要去膳室用饭了”常伯樊亦然,若无其事地道。 “是了,饿了,赶紧去罢。”苏谶起身,背手,摇着头,往门外走去。 常伯樊等了两步,等到妻子走到他身边,在她耳边轻轻声道“我不会对不起你。” 苏苑娘停步,抬起脸看他不动,须臾,她朝他翘起嘴唇,眼睛微弯,笑了起来。 这一点,她莫名坚信他所说的。 她不懂他为甚喜爱她,但他的爱意她已能看得到。 她从来不懂的只是他的爱从何来,爱又为何物。 “苑娘。”她的笑就像花在心中炸裂绽开,绚烂、耀眼夺目,常伯樊看傻了眼,怔怔看着她忘了动。 “好,”苏苑娘点头,拉住他的袖子,眼睛迎上了前方反过来看他们的父亲,跟他,亦跟她爹爹道“你不对不起我,那我也不会对不起你。” “哼”这厢,敲山震虎了一番却没得到女儿聪明反应的苏谶重哼一记,甩袖假装生怒背手快步而去。 没走两步,就听他家傻闺女在背后轻轻淡淡地说“你别怕,爹爹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他吓唬你呢。” 苏谶一个踉跄,右脚绊上左脚,差些许跌倒,一稳住身回头便朝女儿怒喝“苏苑娘,不许说话了啊” 再说,底也要被她捅穿。傻闺女就是傻闺女,一心以为她聪明了一些,就马上又傻回去了,他们夫妇俩真真是把心操碎了也无用。 苏谶气恼不已,吹胡子瞪眼睛“小讨债鬼哟” 她这是要把老父亲气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第 109 章 就是父亲嫌弃,苏苑娘依然频频为他布菜, 倒忘了自己吃, 还是常伯樊夹菜到她碗中才稍微回过些神, 端起碗来吃一口, 但她重心在她爹爹身上, 吃着饭也心不在焉, 眼睛在桌上寻觅,心想着下一道要夹给她爹爹吃的。 苏苑娘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专注了一件,就忘了另一件, 这厢她只想着让她爹吃好, 身边悉数皆忘, 全神贯注为苏谶布菜,苏谶看女婿默默吃饭不言语,只偶尔看看他女儿, 脸色上看不出好坏来, 等饭用到一半, 他出言“苑娘, 别顾爹爹了, 爹爹知道自己吃。” 苏谶这时已用过一碗饭, 苏苑娘见父亲应是缓过饿劲了, 听话地点头, 端起了自己的碗安静吃饭, 不过也时不时拿眼睛看一下她爹爹的筷子, 全然把身边的常伯樊忘了个干净。 苏谶见着,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他家闺女还是以前那个闺女,还以为她成亲日子久了终于开了情窍,但看来未必。 用过膳,苏苑娘带父亲去看她这段时日在常府养的花花草草,外面太晒,父女俩走马观花转了一圈回了书房,苏谶在女儿的书桌前站了良久,末了又让女儿当着他的面写了一篇字。 “大有长进,风骨已成形,此字端秀正洁,如冰壑玉壶,风仪玉立。”亲眼目睹女儿挥墨,苏谶大喜,一切担忧被他抛在了脑后“不愧是我苏谶之女,这篇记等会儿给我带回去,我送到你周伯伯那里去让他也看一看。” 苏谶好友周七兰,乃申南州申南山书院院长,也是举世闻名的书画大家,能得到他的承认,就已成名,以前苏苑娘是不仔细想这些的,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成名与否,也不在她在意的范围内。 她两世喜书画,是从小随父亲在他的书房长大的养成的习惯,一日不练就不自在,在前世最后的几年光阴当中,也唯有练字是她心最静的时候。 她的字早就变了,但不知好成了她爹爹口中所说,听罢,她点点头,“常伯樊也说我的字好,天天要看,你给周伯伯说,要是他也觉得好,换他一副画给我。” 父亲丈夫都说好的字,想来是也不差,如若换来当爹爹的寿礼正好。 “你啊,”苏谶笑,“还想换你周伯伯的行,爹爹替你说。” 她既然想要,总归替她要来。 “来,小娘子,爹爹看看你的画。”字毕,苏谶就想看看女儿的画了,说着让开了位置,让女儿站回主位。 苏苑娘掀袖颔首,走了过去。 三姐带着明夏通秋机灵地拿画画的笔墨去也,知春则略有些着急,看姑爷静坐在一旁也不出声,看起来还很和善的样子,她鼓起勇气,朝姑爷走去,朝人欠身行礼之后小声禀道“姑爷,娘子该午歇了。” “嗯。”常伯樊坐着,应了一声。 知春等了半晌,没见姑爷说什么,正要壮胆接着请示的时候,却见姑爷突然站了起来 知春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常伯樊则朝书桌边走去,站到了苏苑娘旁边,他朝岳父笑了笑,其后低头问专心看着白纸的妻子道“可困” 苏苑娘抬头,想摇头之间脑海中却袭来了困意,她小小打了个哈欠,改摇头为点头。 困。 “想睡吗” 苏苑娘迅速摇头,“要画画。” “先去睡改天画好了再给爹爹送去” 苏苑娘摇头,“画给爹爹看。” 她画的也比以前好多了,她想让爹亲眼目睹。 “那好,画完了就去睡,等我回来叫你起来吃饭。”常伯樊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 好,苏苑娘点头不已。 这厢胡三姐带着明夏她们已放置好笔墨,常伯樊退开身来供她施手拿笔,不想刚往后退了一步,见她想也不想伸手捉住了他的袖子。 她朝他看来,盈盈如清泉的眼中清晰映着他的样子,也藏着她无言的感谢。 常伯樊嘴边溢开了笑“快快画,我在旁边也陪着你。” 苏苑娘点头,松开了他的手,去拿了笔,在看过她爹爹之后,得到他的点头,便持笔全神贯注于纸上了。 苏谶一直在看着他们,等到女儿投神于纸上,在看了半晌后,他朝女婿扬首,率先走了出去。 常伯樊尾随在后。 出去后,苏谶看着逐渐往西偏移的太阳,看了一阵,偏头与身边陪他静站了一阵的女婿道“我寄她与你成亲后有新的领悟,去长大去成人,你做的很好,辛苦了。” 常伯樊沉默,片刻后,他道“父亲,我没有教她什么,反而是她” 苏谶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知道我跟她母亲为何最终还是把她托付给了你吗” 常伯樊朝他看去。 苏谶道“是因你跟她说话的语气,你眼睛看着她的样子,你沉迷于她。我与你同是男子,知晓男子的心悦对于一介女子的重要,可我也怕,怕日子久了,你会厌倦她的不通世故,不解风情。” 感情是禁不住消耗的,欢喜烧光了之后的厌倦,于人方才是最残酷的。 “父亲” 苏谶朝定定看着他的女婿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好太多了,唉,你是不知道,我们是真怕,怕她受委屈,怕她太笨,怕你对她没耐性,怕你欺负她,孝鲲,我儿的好,我们夫妇自认天下无人能比,就怕别人不如此认为,还好还好,你不比我们对她差。” 还好眼前的人懂,也认同她的好。 “父亲,”常伯樊已明了了岳父跟他说这一番话之意,“我从小就认识苑娘了,是我求的母亲替我求的亲。” 常伯樊笑了笑,朝被艳阳普照,毫无阴霾的天空看去“我知道她好在哪里,父亲,往后我只盼望,被她一心一意对待的人当中有一个我,我有的是耐性和时间,我等得起,我也不怕等” 常伯樊转回头,自信满满“更何况,现今她眼中已有我,这比当初您和母亲精心养育她多年,才等来她的依赖要来得快多了,我们才成亲几个月呢。” 苑娘几个月的时候,可不会对他们这般好。 苏谶一愣,半晌才回过味,清楚这是女婿在反击他,老父亲气笑,“这是哪来的歪理她小孩的时候能跟长大了比吗” 说是说,但苏谶极喜欢女婿这跟他不见外的样子,常伯樊也难得在他面前如此放松,是以苏谶说罢又笑了,紧接道“我看到你们现在这模样,是真真放心多了,孩子,这比我们想的好太多了。” “是苑娘太好。”常伯樊道。 苏谶看他说的认真,点头“是变聪明一些了。好好的,和她好好的,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我们是一家人。” 常伯樊没出声,眼睛朝书房内看去。 他没说话,但心里已比以前轻松一些了,虽然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岳父的好意,但到底是好受多了。 他的妻子并不鄙夷他的所作所为,岳父岳母也如是,他们每一个,皆比他想的要好太多了。 这算是他的时来运转罢。 等苏苑娘画就,天色已不早,宝掌柜已派人过来知会宣亭那边准备妥当,就等人过去。 早些时候,府台派来的那位温姓师爷接了苏谶的帖子,道会按时赴约。 苏苑娘站了小半个下午,已困钝不堪,但还是送了父亲出门,送他上马车前一会儿,她拉着父亲的衣袖一角,依依不舍问“您下一次哪天来那天我给您多准备些新鲜的青菜。” 今天这顿饭,苏谶吃的最多的是青菜,这是她爹爹现今最喜爱吃的,已被苏苑娘记在了心里。 “很快,过几天,回去睡罢。”小半日的功夫太短了,苏谶也舍不得,更何况乖女现在变化颇大,他更是想多细细看她几日,可惜父女缘份终归是浅了,将她出嫁了,就不得不接受她另有家和人生的结果。 “那我等您来,下次记得带上娘亲,我想见她。” “是了是了。” 时辰耽误不得,苏谶不敢说太多,说完就上了马车,也不敢回头再去看女儿,就怕自己走不了。 苏苑娘眼睛跟着他上马车,眼巴巴看着她爹爹的背影消失在了车帘后,看她紧追不舍,常伯樊探手隔着空气拦了她的眼,等她收回眼朝他看来,他道“过两天就带你回去看父亲和母亲。” 他说的时候面无表情,苏苑娘不知为何有些担忧他,因着担忧,她突然想起了他和爹爹要去见的温姓师爷是谁的人。 是陆知州的,是想吞了常家的人当中的一个。 “啊”苏苑娘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有关于这温师爷的事情来,更别论去找出他的命门在何处,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看她一脸茫然,常伯樊耐性地等了一会儿,方道“苑娘,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苏苑娘茫然,看着站着不走等她说话的常伯樊,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她道“我等你回来叫我吃饭。” 这个人她尚不知道太多,更多的她做不了,但是不怕的,苏苑娘很是认真地和常伯樊道“如若你见的人让你不高兴就别笑,等爹爹给你说话,回头等到你分外厉害了,你就也让他笑不出来,让他尝尝你现在的滋味。” 常伯樊握紧了她的手,握了一会儿方才走。 马车离去,苏苑娘在常府大门前站了好长的时间,在知春的提醒下,这才黯然转身进府。 她也想让常伯樊尝尝她前世在常家受过的彷徨无助,肚中生命流逝的悲痛欲绝。 进门后,苏苑娘捂着肚子,想起了她那个无缘的孩子。 人世间那么多的不得已,教会了人去忘却,可哪儿有真正的忘却,有的只是逼着自己不去想而已。 离开这里,未尝不好。 苏苑娘转身,看着被门人缓缓推动关上的大门,微漾的眼波渐渐止如静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第 110 章 夕阳余晖下,因家主成亲修缮过的常府灿然如新。 常伯樊势必要去京城, 前世他的复起就是靠的京城, 这世他依旧也得去京城, 只是爹爹给了他可操作之物, 日子提前了。 但既然要走, 那就图谋更大的。 她要带父母亲一起走, 让他们回去故乡。 这事兄长前世就已做到,让父亲回去了,这世就由她带父母亲回去罢。 这个常府就此扔下,让常家人自生自灭, 没有当家人可依靠。她无法做到让他们痛失骨肉, 但也绝不会轻易看着他们好过。 “娘子, 娘子”前面的人走的太快,知春在后面急叫了两声。 苏苑娘向后回头,看向面露焦色的知春。 知春没有她以前以为的那样沉稳, 她再看向三姐, 三姐要走, 明夏冲动一亦前世, 又无心机, 而通秋亦是一样的对她只有死心塌地的忠心。 知春就为她择一门良婿罢, 让她去过前世那样有丈夫儿女依撑的日子, 三姐则给她多备些银子, 多逼她念些书, 如若爹爹那边有门路, 则给她在军中找个可靠的能帮衬她一些的人,明夏和通秋这两个需要人作主的她则带在身边了。 知春领着丫鬟们过来这段时间,苏苑娘已安排好了她们的前程,等到知春站她面前松了一口气,苏苑娘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娘子,”看到娘子的笑,知春一下子就松快了下来,她也笑道“娘子,您是不是困了奴婢扶您。” 苏苑娘额首,转头对观察着她们压着步子不越过她们的三姐道“三姐,等会儿你什么也不要忙,把昨天今天差的大字补上。” 三姐大眼圆睁,尤如牛眼“娘子” 天爷,要命的来了。 “补。”苏苑娘颔首,朝另两个丫鬟看去。 明夏通秋缩着脑袋拱着肩,如临大敌。 苏苑娘收回眼,缓和了脸色,抬头朝天边最后一抹彩霞望去。 彩霞真美。 活着真好。 活着才有那许许多多的可能性,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有那么多的希望可期。 从常府踏着夕阳而出,等到宣亭,已是日落时分。 马车内,常伯樊一直跟岳父说他所知的汾州知州陆野放身边的温姓师爷温初凌的来历,静听女婿说毕,苏老状元沉思良久,方跟女婿和熙言道“我儿,此子的来历我其实知道一些,你可知他为何起了这名这字” 温初凌不一般人,他祖上所著的天机一书,至今流传在民间被百姓熟知。 “温初凌。他乃前朝国师之后,就是身份差了,心却未必,”苏谶尽心尽力,把他所知和盘说出,“初凌初凌,可见他家长辈对他之心,能托他一人起来,他身后之家想必已尽举族之力,他家带出他一人不易,你不知,此人名字乃他祖父的曾用名,想必是不愿止于一介师爷之位。” 是个小人物,但听名字,不仔细琢磨,只是平常,一旦细琢磨,就是不凡,这时候,常拴樊不忘卑膝细听“父亲,您的意思是” 苏谶沉思片刻后道“他前途是上官所授,亦也授上官之掌,但他是谁的人,端看你给他的是不是胜得过他之前之人所给的。陆府台背后的人我们现今得罪不起,但我们知府要有人,至少眼前的事要对付过去。” 常伯樊颔首,默然,片刻后,马车还在路上行走,他突然间问苏谶“父亲,如若有一天,苑娘知我卑劣,还否心悦与我” 苏谶突地笑了,他抚须半晌,方才笑叹道“常当家,你可知不管我和她娘亲变成何人,苑娘都会敬爱我们,你当她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她父母” 他道“不是,是因她知道,我们对她再好不过,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我们心中至宝。” “你是从小就认识她的,她是个一心一意的人。”苏谶如此评断女儿,“你但凡得了她的心,对她好,她什么都会给你。得不了她也不会强求但有一点,孝鲲,不管你心中是否有她,你辜负她,她必辜负你。情爱于她不是至关紧要,情义方是。” 一路上的马车里,常伯樊低首沉默,无一所言。 待到宣亭,常伯樊先行下了马车,静候岳父下车。 苏谶下车后,安慰了女婿一句“你现在就做的不错。” 温师爷是半夜被上官的人叫到上官的府邸,那夜,他衣着整齐去了知州府,府台却是衣裳不整,等下人带他到进来时,府台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他温和地笑了起来,道“知书来了。” 温师爷名初凌,字知书。 他祖上往前推,乃前朝有字有名的名门贵胄,但前朝是忌讳,后辈子孙觉得祖宗再如何荣耀也得避讳,但温初凌能被陆知州请来当师爷,靠的还是他温家祖宗的余名。 不管如何隐世,温氏族人无时无刻不想光复以前温家荣光,从小到大,家人寄望温初凌的就是他能出人头地,提携族人,振兴家业,他只能抓住每一个往上爬的机会,是以等他坐下,听到上官让他压下临苏常家一头,温初凌信心百倍拱手笑道“府台只管放心。” 待到了临苏,夜宴上被当初同门同窗极不会看脸色的同学以诗词镇压,也不知常伯樊从哪里找来的此人,温初凌当真怒不可遏,一夜过去,心里想的就是这常家之事。 温初凌就是在意在往日同窗面前扬眉吐气,但也知此行绝不简单,强行把不悦压下,就等一个拿住常家的机会。是以等临苏上京苏护国公的堂弟,也就是苏老状元要见他后,他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便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宣台乃常家不往外密宣之地。常伯樊偶尔会在这里招待贵客,此处曾经是常家爵位尚在时用来招待京城来的客人的地方,一般人进不来,就是常家人能进来的也少。 终究是到了地方,温初凌刚一下地,就见到了常府当家,就见那比他所见过的京中名门贵公子毫不逊色的常伯樊一见到他拱手笑道“温师爷,您可来了” 温初凌获上意有意压他,但从昨晚的交手,他就知道他不是这年轻当家人的对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方面他不占优势,倒也坦然,道“常当家,我乃受苏状元之请,不敢不来。” 他敢看不起苏前状元,也不敢看不起苏护国公。 “哈哈,温师爷赏脸,请。” 温师爷心道这常当家年经轻轻脸皮却非同凡响,难怪府台忧心忡忡,就冲他越过知府往京都送人这一点,他就不应该小看此人,之前他还是轻敌了,他心中想着,脸上则一脸笑意“请。” 待见到苏谶,过去寒暄,两人却有些不愉。 温初凌先道了几句上官的活,末了说到临苏盐矿之事,让常家注意采盐量,莫要竭尽而渔,没想这捅了苏老状元的马蜂窝,苏谶道“府台这话听来似有些道理,可这采盐量,也不是常家说的算,户部每年定时定量要从临苏拿走井盐,常家还能抗令不成” 见苏状元恼了,温师爷也不急不缓,淡笑道“临苏乃汾州管辖之地,盐务也是府台大人的政务,虽说现在井盐还归常家掌管开采,但陛下曾也跟我们府台大人说过,常家井盐,是高祖赐给常家的家业,但也是国业,国家是要关心的,听老状元你这么一说,陆府台这为常家百年之计着想,还是错了” “哪里,”苏谶笑道“知州大人能如此牵挂关爱常家,常家当家又是我小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觉得知州好意是错的。听你刚才一说,陛下也说过盐务乃国业,此话不假,正是国业,常家为天下百姓吃下我们临苏的井盐,也些年也兢兢业业毫不敢懈怠,户部要的盐,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天灾人祸,每年定时定点依时奉上,从此也可知常家是从未辜负过国家的重托的,这采盐量,若是能减少,也是件好事,这么着吧,回头我让我家小婿跟户部递话,把我们知州大人这番诚心送过去,想来户部的大人知道我州知州此番建议,想来也会采纳知州大人建言,到时不定我还要领着我家这小婿上门感谢陆府台呢。” 温初凌就知苏谶不好对付,但苏谶这番话却也没吓到他,户部他们有的是人,常家这些年在户部拿不到银子,难道还真是户部缺钱不成他心中好笑至极,脸上亦微笑道“苏员外所言极是。” 这厢,却见苏老状元笑眯眯,抚须和善可亲道“知道陆府台如此关心我家女婿,苏某也是高兴得很,回头定要去信向陆府台表示感谢一番才成。。” 温初凌也是这几年接手临苏常家的事务后,才知常家这位以前称为井伯爷的大氏家族。他了解了这个家族所有的根底,这家子一族的根底绝没有府台和汾州很多人以为的有钱,但这抵不住世人、压根不知道常家根底来龙去脉的平民百姓以为它有钱就有钱,再说就是它原本没有,世人认为它有,它就是有,常家倒了,想来临苏城拍手称快的人不少,到时候管它到了谁中,只要常家这个坐于临苏的庞然大物倒了,百姓最乐衷于看到的就是这番光景,才不会多管其它,温师爷深谙其中之道,面上端着一脸的笑温和道“下官只是个小人物,所说的话是我们府台大人跟我亲口所说,这话老状元您看要是有道理,也不妨把这话送去户部,听听户部的意思。” 温初凌所来的意思就是上面的意思,不管等会儿怎么说话,现在也必须抬着此人一些,好让话继续说下去,苏谶让自己堆满了笑,同样温声温气,一副脾气再好不过的模样“师爷过谦,师爷之名,苏某早如雷贯耳,师爷此行亲自报喜,是我临苏之幸,如此,有关采盐量此事,我婿就靠知州大人,师爷的帮忙了。” 温初凌来临苏最想听的话不过如此了,大家都说说面子话,好听一点有甚不好常家的那位蠢笨的小年轻当家人实在不像话,还自以为聪明的拿他往日见不得人的小同窗来压他,也是蠢得可。,现在听苏状元这一说,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他才觉他来临苏这一趟没白走,当下欣慰抚面须悦颜赞道“姜还是老的辣,老状元如此会说话,温某有幸能见到您的风采,是温某的荣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第 111 章 几道一唱一吹,从见面的针锋相对, 到此刻的犯而不较, 近握手言合, 几道来回之间, 也不过片许时间。 两人交手, 常伯樊静候一边不语, 这厢等到岳父大人与温初凌交手过后,他往两人走了一步,请他们入内“父亲,温师爷, 亭内酒席已备妥, 请。” 温初凌眼睛移过来, 抚须不止,笑道“常当家好生福气,结了一门好亲, 有此翁亲, 何愁以后啊” “温师爷盛赞, 请。”常伯樊淡笑, 再行挥袖。 “请请请。”苏谶也开口, 先走了一步, 带着温初凌进内。 这交过手, 彼此心里有了底, 温初凌也把户部的饵抛了出去, 酒席中跟苏谶喝酒稍稍松驰了一些。苏老状元也是个会劝酒的, 达观古今的苏老状元什么都能聊,喝酒也是敬人一杯他也喝一杯,让人推辞不得,不知不觉中,温初凌肚中酒水就不免多了点,待喝到微醉,喝酒的人已不用劝,温初凌见酒就喝,末了已有几分失态。 饶是如此,他也只是打着哈哈,一句失语都不曾出来,醉倒之前,他带来的长随及时出现,告罪要带他回去。 常伯樊派了人,送他们走。 “父亲。”这边的人一走,常伯樊起身去扶满脸胀红,手支着脑袋闭着眼睛的老岳父。 “伯樊啊。”苏谶劝酒,已有八分醉了,他睁眼看到常伯樊,支着桌子就要起来,未料身上没力气,起来一点就晃了两下,屁股又落了座。 “您醉了,我背您上马车,送您回去。” “不回了,今天不回了。”苏谶虽醉,但人尚有一两分清醒,道。 “母亲在家等着您回呢,今天出门的时候,她不是特地叮嘱了” “唉。”苏谶笑叹了一声,又撑着桌子欲要站起。 他身上实在没有几分力气了,是以常伯樊蹲身过来背他,这次他没拒绝。 上身之后,也是不由感叹“老了。” 以前他初入官场时,喝倒整个桌子的人,把人都送回去后,尚还有余力爬上马迎着上京夜晚的风,悠悠地回家,到家了还能跟自家娘子打两句嘴仗,被她骂两句。 现在一个人就能放倒他了,到底是老了。 “伯樊啊”背上,苏谶又叫了一声。 “诶,您说。”常伯樊稳稳背着他往外走。 “你老岳父要回去讨嫌了。”苏谶叹道。 “岳母不会在意。” “在意呢,哪家主母愿意家里男人喝醉了回去看了心烦还不得不管,夫人不容易啊。”苏谶叹气,“我夫人更不容易,跟了我一辈子,连伤心都不敢,就怕她哭了我就没有了主心骨。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过了天命,以为不难了,其实还是难,难啊。” 自己死活可以不管了,可儿女死活不能不管啊。 “父亲。” 苏谶醉叨叨地继续,“温初凌是个口子,得想法子突破了,我家小娘子还等着她爹爹给她撑腰呢,常家啊常家” 常家是好啊,但麻烦也不少,也是他苏谶没本事,没办法给他家小娘子寻个什么都好的小郎君。 他苏谶一朝败北,填进去的是他一家子的以后。 “父亲。” 苏谶在常伯樊背上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的喃喃已不成言语,常伯樊没有再去分辨,等到了车旁,他才把人送到了苏家下人的手中。 “姑爷,夜已深了,您早点回罢,老爷我们就自己送回去了。”今日苏谶亲自上阵,带来的几个下人也没闲着,在外面跟州府来的人起了一桌,划拳喝酒了一个晚上,个个身上也有着几分酒意,当中一个强揉了一把脸,接过老爷和家人把人安置在车内下了车,跟等候在车旁的姑爷道。 “没事,我没怎么喝,我送回岳父再回去也不迟,不说了,我也上去,你们去我家那辆马车歇一歇,家人自会赶车,且去就是。” “是。”那下人迟疑了一下,到底是姑爷的安排,应了,带了家人过去。 常伯樊把岳父送到了府内,苏夫人还未睡,披了披衣出来接了人,常伯樊趁机告辞,只见岳母吩咐婆子让岳父暂且躺下,等她稍会来过来擦脸,就朝他走来“我送你出门。” “娘亲,不用了,我自己走就是,您照顾父亲。” “就几步。”苏夫人接过丫鬟手中的灯,打着灯笼照应着路。 一路好半会儿无声,快要到府前了,步履匆匆急于送女婿出门的苏夫人慢下了脚步,开口道“苑娘睡的早,她被我们惯坏了,不会照顾人,你多担待些。” 常伯樊不知她意指何处,顿了一下,道“苑娘很好。”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苏夫人笑叹了一声,“她有她好的地方,只是在世人眼里,这好未必是好,你说呢” 说罢,不等常伯樊答应,她又道“可能是我们这对做父母的,太俗气了,把该她的俗气都沾光了,她啊就像个傻孩子似的,哪怕到这个岁数了,还是不通人情世故,对人好也就是孩子气的好。” 不是的,苑娘已不是这样了,但跟岳母顶嘴不在常伯樊待人处事的范围之内,是以他以沉默应对。 已经到了门口了,门人见了人来,看是夫人带着姑爷,连忙打开门,苏夫人把灯笼还给了身后丫鬟,朝姑爷微笑道“每个娘子,皆有照顾自己郎君的一套法子,我的呢,就是盯紧了你父亲,让他知道在外头再难再委屈,还有我这里可以回,你不一样,你性情跟你岳父完全不一样,跟苑娘那性子倒是般配。好了,回去罢,别吵醒了她,吵醒了,她得暗暗生气了。” 这倒是,会暗暗生气,她脾气可是不小的,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说到妻子这一点,常伯樊冷硬了一个晚上的心蓦地柔软了下来,他低头“那孝鲲回了,别的不是,待那来日,孝鲲再来请罪。” 只能暂且让岳父委屈着,但他誓必会让岳父扬眉吐气那一日尽早到来。 “还请娘亲告诉父亲一声,温师爷那边我已有了主张,明上午小婿就过来跟他商量此事,您看可行” “就上午来罢,早些也没关系,你爹他现在觉少,睡不了多久,你明天上午什么时候得空,就什么时候过来就是。” “是,孩儿告退。” 苏夫人等到马蹄声远了,方让门人关门,回去的路上她脚步更快了,等到了屋里,刚才端来的热水都凉了,她又让下人去另换一盆。 下人退开忙将,佩二娘拍了拍丈夫沉醉的脸,见他不醒,好笑地摇了下头,末了垂首,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常伯樊回去时已是子夜,未睡苏苑娘还没睡,卧坐于外卧间的太师椅上,身上盖着小被子等他。 常伯樊一进院门就收到了哑仆的禀告,知道主母还未睡,往里走的步子不禁加快,等上了廊檐,就听门内有人拉开了门,轻呼道“娘子,姑爷回来了。” 常伯樊进去,打盹的苏苑娘眼睛刚睁开,看到他进来,眨了眨眼。 留下侍候的明夏通秋连忙出去抬水,苏苑娘抓着被子坐起来,眼睛直看他不放。 常伯樊迅速解开外衣扔给大方,下巴朝后一扬,大方垂着眼看着地上拿着披风飞快退出。 “怎么还不睡”常伯樊走过来连人带被抱了起来,往里走。 “等你。”说好了要等他回来的。 常伯樊已想过白天说过话的话,歉意道“回来晚了,还以为回来能陪你吃点东西,你吃过了没有” 苏苑娘颔首,“我饿了一会儿你还没回,南和说你不回了,我就吃了,刚用过不久。” 常伯樊中间有派人过南和回来说今晚来不及回了,听她一说,垂首用唇碰了碰她的发间,“真听话。” 也没有,南和要是不回,她再等一会儿也要吃的了。 苏苑娘摇了一下头,示意她也没有那么好。 “事可办好了”进了内卧,苏苑娘一坐到床上就问。 常伯樊回头,把桌上燃的有些暗的灯火挑亮了,走回来坐到床沿“快差不多了,父亲帮我打听好了底细,下面只管出对策就好了。” “爹爹厉害罢” “厉害,”常伯樊笑着把她头上的一字钗拔掉,“幸亏你让我去找他,麻烦都让爹爹挡去了。” 苏苑娘点头又摇头。 “为何摇头”见她摇头,常伯樊替她顺发的手停了下来,仔细看她洁白乏着粉红的小脸。 “爹爹也不是很厉害,他也有不行的地方。”要说吗苏苑娘皱起了眉,寻思着她的打算,到底要不要跟常伯樊坦承。 要坦承吗还是坦承罢,瞒不过他的。 苏苑娘自知她不是那种能让人揣磨不出的人,而常伯樊更是异于常人的敏锐,从前面被他发现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她的事情他不是看不出来,他只是看出来了,下面说或不说而已。 “像他想回去,但他没有办法回去,他和娘亲都想兄长和孙子,但回不去,为了兄长的前程,他们只能忍耐,忍耐完这一生。”苏苑娘身上已没有了睡意,她坐回床头靠着,看常伯樊坐着不动,定定看着她听她说,她有些懂了前世亲人所说的他身上的那些可取之处了,至少这个男人眼里有她,愿意听她说这些话,“爹爹的厉害,仅在临苏而已,他能帮到你的,也仅在临苏见的这些人,远了高了,他就莫无奈何了,可是” 常伯樊看着她清亮得吓人的眼睛,心想岳父岳母都错了,她不止是不糊涂,她比他们还清醒看得透,所谓大智若愚,就是如此了。 常伯樊忍不住坐近了一些,握住她放在被面的手捏了捏,他思忖了片刻,抬眼道“是呢。” 这厢,见她坐起身子急欲说话,常伯樊在她开口之前先开了口“父亲和母亲想回去,回京城,可是” 苏苑娘已坐直,她点头,“是,但是” “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回去的。”常伯樊打断了她。 “但是,我会帮你。”苏苑娘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孔沉静坚韧,她沉住气,坚定地看着常伯樊“爹爹他们的事不急,在你有余力的时候帮他们就好,先把樊家排在他们之前,但我会帮你,你也帮他们好不好” 樊家 她是怎么知道的常伯樊错愣地看着口出此言的她,近乎哑口,过了一会儿方艰难地从喉间挤出话来,“你怎么知道樊” 樊家的。 “”苏苑娘看着突然失了言语的常伯樊,突然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从何说起呢上一世,她整整用了十多年,才明白他的名字给他带来的重压和灾难,伯樊伯樊,自一开始,他背负的不仅是常家,还有樊家。 她前世仅把他一个与她同床共枕的陌生人,是以他的痛苦与重压她从来不懂得,也无心去懂。 她好笨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第 112 章 “对不住。” 常伯樊沉默地看着她。 对不住,现在才懂得, 苏苑娘为自己叹了口气, 垂下眼看着被面上他搭放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 喃喃“我会帮你的。” 前世没做对的事, 但愿在这世趁有些事还来得及, 能去做对。 这世如若能回到成亲之前, 该有多好。如此常伯樊就可以去挑一个对他尽心尽力,为他打点,忍尽荣辱的妻子,而不是她苏家苑娘。 她父母亲在最初生她下来之时, 就抱以她一生在花团锦簇的花苑中做个小娘子的寄望, 就想让她过上一种不需忍耐妥协的日子。 终局他们皆未得偿所愿。 “为何对不住何出此言”常伯樊脸色淡淡, 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妻子。 苏苑娘抬起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在他的注视下, 缓慢地反手, 握住了他的那只大手。 两个不应该成为夫妻的人成为了夫妻, 这是何等的不幸。 可这已成为了定局, 但愿在这一世当中, 她的亲人与他皆不会再受伤。 “常伯樊。”苏苑娘没有回他, 仅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当中, 藏着太多无言的叹息与感慨, 常伯樊从里面听出了对他的心疼来, 心口无比酸胀滚烫。 “苑娘。”常伯樊低下头, 吻住了那只握着他的手,把脆弱藏于她的手中。 次日 ,苏苑娘醒来,常伯樊还在府中。她一醒来,就听丫鬟说姑爷在府中等她用早膳,让她们一等她醒来就过去知会。 知春跟她们娘子说完,忍不住小声劝她们娘子道“娘子,姑爷在府里的时候都要等到您醒来才用膳,您看要不要在姑爷在府里的那天早起一些,省得姑爷空着肚子专程等您” 苏苑娘朝丫鬟看过去。 她知道知春一心为她,想帮她做一个贤妻良母,前世亦如此。 可知春认为的贤妻良母,到底不适合她,前世她在知春和众人的劝说后什么都改变了,也没换来皆大欢喜。 等人吃饭的那点好,从来都是小事,做好一万次这样的小事,哪怕做好一生,也万万抵不住做好一件大事。 她已不想仰人鼻息,知春的事看来她得上心了。 苏苑娘看她一眼,又别过头去,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等着丫鬟给她梳头。 “娘子”娘子什么都没说,知春心里颇有些忐忑。 “不用。”看她不安,苏苑娘开了口,道“梳头罢。” “娘子” “知春,”残余的睡意消失殆尽,苏苑娘转身坐向镜子,看着镜中的知春,“姑爷和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们之间是好是坏,她的丫鬟不应该太上心了。 他们是夫妻,不是主人与下人,她不需要去讨好他,她只要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驾齐驱即可。 知春是个好下人,苏苑娘隐约觉得这些话伤人,便未作多的解释,说完又道了一句“梳头罢,别让姑爷久等。” 知春这才敛声,专心为她梳妆打扮起来。 苏苑娘梳扮出去,常伯樊正好刚回飞琰院,两人在廊下相会,一见她,常当家就是笑,伸出手来牵她,手将将牵上就问“可睡好了” 苏苑娘颔首。 “饿了吗” “有一些。”苏苑娘开口。 “好,那多用一点。” 她只是有些饿,吃的跟平常无异,苏苑娘回道“只是饿了。” 常伯樊脸孔微微一滞,寻思了一下,随即就回明了他家苑娘的话,便止不住笑意笑道“是了是了,只是饿了,吃了就好,无需多用。” 这才是,苏苑娘点头。 说话之间,两人已到了膳厅,摆膳的丫鬟们连忙忙着把后面的碗筷摆上,退到一边,常伯樊带着她入座。 “你今天得空”苏苑娘看他拿起筷子给她,她伸手接过,同时嘴里问道。 “等会用完早膳要去父亲母亲那边一趟,有些事要跟父亲商量。”常伯樊挑了一只小包子到她碗中,道。 “那你去忙。” “晚上兴许要晚点回来。” “好。”苏苑娘说完好,顿了一下,又道“可要回来晚膳” “不用了,你按点用饭,我赶得上就一起,赶不上就罢了。” 苏苑娘颔首。 “你今日要忙哪些库房中用完的那些可要填上今日宝掌柜和郭掌柜有些事挪不开身,你要有事,让旁管事去城中店铺中找人去办,签你的字盖你的印即好,父亲给你刻的印你可带过来了” 带过来了,苏苑娘朝他点头。 “那盖父亲给你的印,是什么样儿的你等会让我看一眼,我让南和挨人吩咐下去,往后你只盖你的钱的印就好了。” 可,苏苑娘点头,“我等会儿盖一道,让南和拿去让人认。” “此法稳妥,”常伯樊忍不住大赞,“还是我家苑娘想的周到。” 只是小事罢了,不过常伯樊这般认定她的模样,倒跟前世没差,这是他对她的好罢苏苑娘想着,给他回夹了一个小包子,“你也吃。” 常伯樊连忙把筷中的半个小包塞进嘴中,夹起了她送到碗中的那个。 等他吃完妻子夹来的那个,常伯樊又开口“府中用度这些事你只管吩咐管事,用不到等我回来,你皆可自己做主,底下的人我都吩咐下去了,让他们把你当作我,他们自有分寸,你只管放心。” “好。”这一点也与前世无异,只是她吩咐下去,底下人却不一定尽心,这一世说来已有些改变,不止宝掌柜,换了的管家且不论,郭掌柜这些他手底下的能手其实已比前世要听她的话多了。 这厢夫妻俩不紧不慢商量着这一日的安排,一顿早膳用完,也未把话说尽,只是时候不早,常伯樊带着南和看过苏谶给苏苑娘刻的印,南和拿了主母盖给他去让人认的纸印,主仆几人便快快离开了常府。 常伯樊先去了自家铺子一趟,亲自打点了一下让掌柜们有些棘手的事,近巳时末分才到苏府。 时辰近午,半途过来迎人领他去书房的苏夫人见到他就道“快中午了,你们爷俩在家中用过午饭再出门,我这就吩咐厨房的人去做饭。” 常伯樊笑着点头,“小婿踩着点过来,就是想过来跟母亲讨一碗饭吃的。” 这哪是,是想着让她家那位老爷多休息一会儿才这个点过来的罢这孩子家里再不好,人却是再精明懂事不过,当真是应了人无完人那句话,人再好,免不了其它同等厉害的残缺,一阳一阴,世间就没有那完美无缺的好事,一瞬之间,苏夫人心中颇有所感,脸上则笑着回道“可有什么不顺嘴的菜只管跟我说,我回头叮嘱厨房,都一家人,别跟娘客气。” “是了,没有不顺嘴的,小婿不挑嘴。” “你这可比苑娘好多了,我家那个小精贵乖乖,看着像个不吭气的闷葫芦,但一旦遇到不顺嘴的,坐那就呆住了,跟人点了哑穴似的,眼珠子都能给她鼓出来。”苏夫人这话转了又转,不自觉地又把话转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她嘴里说着嫌弃话,但脸上笑容不断,比乍一见常伯樊挂起用来寒暄的笑要明亮几分。 岳母跟岳父一样,说起苑娘就忍不住眉飞色舞,他母亲在世时,私底下跟他说起他这对岳父岳母宠女儿的程度也是好笑,她形容岳母之前就是困得打瞌睡,但只要一跟她说苑娘,夸她女儿的好,当下就能振奋得像只得意洋洋竖尾的锦鸡。 “苑娘那样子,也颇讨人喜爱。”常伯樊仔细想了想苑娘吃到不喜欢的菜不会说话,鼓起眼睛的样子,不由笑道。 那倒是,苏夫人赞赏地看了女婿一眼。 她家这女婿是有些麻烦的地方,但他眼光好这一点,足以抵捎那些不好了。 说着话,书房也到了,人尚未进,苏夫人已扬高了声音“醉鬼老爷,你半子来看你来了。” 苏夫人陡地拔高声音,常伯樊小惊了一下,听到她所说的话又忍不住失笑,这厢苏夫人喊完话,就转身朝女婿道“我就不进去了,我还有事忙,你先进去吧。” 常伯樊连忙拱手弯腰,恭敬目送岳母离去。 等他进去,就见岳父手中拿着笔,脸上却是吹胡子瞪眼睛,对着门嘀嘀咕咕“没名堂,佩二娘我告诉你,小心我藏你花钗让你找不着戴的。” 常伯樊又是失笑不已,乍听见岳父大伯抱怨,站在门口,当下是进也不得,出也不得。 苏谶已看到他,脸色随即一转,再自然不过“来了,进来坐,随便看看,我把这字练完就跟你说话。” “是,父亲。” 常伯樊进去,见岳父转瞬间已低头专情于笔墨,便在充满着书香墨味,偌大宽敞的书房中悄步转动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第 113 章 苏谶搁笔已是一柱香后,常伯樊正站于右侧书架前在翻看一本书, 苏谶走近, 见是他女儿读过的书, 上面还有她读书的笔迹, 跟着常伯樊看了几眼, 开口与他说道“这是苑娘十五岁读的书, 她念书慢,十五岁才看到唐史。” 那时问到她可羡慕唐公主尚附马,小娘子摇头,苏谶问她为何, 小娘子说我不是公主。 他家苑娘, 受尽宠爱, 却也知道她不是公主。 苏谶未跟女婿言道这些,转首朝书架看去,“这里大半是苑娘读过的书, 还有一些是她兄长的。” 苏谶早早就把长子送去了京中, 但爱子之心未因距离遥远而遥远, 苏居甫每月会把读过的书送往临苏, 苏谶收到连夜加以改批, 次月送回长子手中, 一年下来, 苏府的书房里多多少少会留下苏府长子留下的几本被他父亲怒斥为荒独学寡闻的笔作。 只是苏居甫离家时日太长, 被苏谶的留下的习作仅占了他为儿女备下的书架的一小块地方。 苏谶收回眼睛, 听到女婿道“舅兄在京可好” “好, ”苏谶笑道“可谓是春风得意,他是个喜好呼朋引伴的性子,到哪都不寂寞。” “这一点舅兄有些像了父亲。” 苏谶抚须,笑而颔首。 “孝鲲还未谢过舅兄在京为孝鲲做过的辩驳。” “小事而已,你是他妹夫。”说及此,苏谶不免为长子多说两句“你们成亲居甫不回,因他是京官,无事不能离京,早两年他也曾跟我提议过想写信与你交谈,尽内兄之责,是被我推了。” 那时苏谶还没做好决定,让女儿进常家。 这个无需多方,女婿也明白,苏谶没多说,接道“你们成亲后,我已经去信,让他只管让你写信就是。” “理当是我先给兄长写信问候才是。”常伯樊忙道。 苏谶摇头,“你们谁行谁后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前些日子京里来信,你舅兄上面的上峰有事牵累到他,他忙于奔波此事,可能要等此事过后方能腾出手来好好写信于你。” “是”常伯樊顿了片刻,他略有迟疑还是问道“我可能问是何事” 苏谶看他,常伯樊坦然“父亲也知道,我搭上了刘国公府老太君的路子。” 刘国公府跟苏国公府同是国公府封号,后者纯为有功而居,前者则是真正的皇亲国戚,现任刘国公府的国公爷乃太后亲弟,府中的老太君则是太后的亲生母亲。 苏谶闻言笑了“你的好意,我替居甫,不是什么大事,他能自己解决,再不然,还有苏家。” 常伯樊赧然。 苏谶搭上他的肩,沉吟了片刻方道“万不得已,我也不让他找苏家,家中再好,终究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我也有意让他在小事上多经经手,一步一步稳打稳扎往上走,好过凡事皆靠别人。” 常伯樊一顿,更显赧然。 苏谶笑了,握住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他用力捏了捏女婿的肩膀,放下手来,背手笑道“你跟他完全不一样,他是前期能借家中之力的皆借了,到了该自己出手的时候,你的话,我们家这还没开始呢。” 常伯樊笑了笑,“我本不该来劳烦父母亲。” “该的。”说至此,苏谶不再废话,道“过来坐,温初凌的事我们谈谈,听你母亲说你心中已有章程,说来给我听听。” “是。”常伯樊跟随而去。 谈到一半,岳婿俩脸色沉重,苏夫人过来叫他们用膳,岳婿俩脸色迅速一变,一个赛一个的云淡风轻。 膳间,常伯樊神色自如和岳母家常,说了不少妻子饮食起居的事,哪顿多吃了几口菜,哪日穿了哪件衣裳这等小事在苏夫人听来也是津津有味的事,间听着还给常伯樊抖落一些女儿不为人知的一些小习惯、小毛病。 一顿饭在苏夫人的心满意足之下结束,带女婿出来回书房的路上,苏谶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也不作多的解释,就与常伯樊道“说服温初凌的事,由我来,你就不用找人了。” “父亲,”常伯樊站定,朝岳父恭敬地弯腰,诚恳回拒道“这事就由我来罢,此事本乃孝鲲家事,事关一族的往后,实在不该由您来出面,您能给孩儿建议,替孩儿周全计策漏洞,就是孩儿的大幸了,就如您之前对舅兄的用心,能借的力都借了,该自己经手练练能力了。” 常伯樊郑重其事,言辞诚恳,且说的也是苏谶一贯的理会,不得不说,常伯樊的这番话说服了苏谶。 终归是自己挑定的女婿,此人的聪明与果决、担当是苏谶最终定了他的原因,如今他说出此番话来,苏谶也不奇怪。 要是女婿当真是什么事都按他的来,那才不是他了。 苏谶叹气,“罢,你去罢,只是你找的那一位魏举人,他会依你之意前去做温初凌的说客吗” 两人小时就结下了仇怨,直到前日还在相互踩咬,这魏举人去当说客,可以想象此去之辱,如若此人真如女婿说的那般正直高洁,苏谶并不觉得他会接受女婿的劝说。 “魏举人会去的,父亲,请您相信我这点。”至于怎么劝说此人,事关魏举人的私密,不能与人言道,常伯樊便没有与岳父细说。 看来他自有他的办法,苏谶知道女婿多年行走外面,绝不能视之为一般人,这时也没多问,仅道“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但有一点,你那边要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就来找我就是。” “是。”常伯樊给岳父深深鞠了一躬。 这厢,事已定下,常伯樊意欲离去,临走前,他跟苏谶讨了两本苏苑娘此前读书过的书,放入袖中,方才离去。 这夜常伯樊未归,夜半苏苑娘惊醒,外屋依稀有灯,渐渐她睡意渐无,摸黑披衣下来走去外间,就着外间主桌上的灯,看到一角的小榻上睡着人,便知常伯樊没有回来,她悄声拉开门去了外面,在廊下看着大门许久,也没看到有人推开门而来。 她抬头望星时,当值的三姐急步从门内出来,看到是她立即松了一口,紧接着又提气上来,急急问道“娘子,您怎地醒了可是要更衣” 苏苑娘摇头。 “可是渴了” 苏苑娘也摇头。 胡三姐原地站立了片刻,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她身边,轻声问道“苑娘见不到姑爷回,可是有点不习惯” 是吗苏苑娘想了想,回三姐“有一点,以前他都回来。” 至少这一世,他每晚都回来了,睡在她身边。 “是呢。”三姐笑道。 三姐的笑,就像还存着白天余热的夜晚突然有股凉爽的风吹来,吹在了你的脸上、心坎上,让人无端地跟着松快了起来。 “他有很好的地方。”跟三姐说话,似是什么都可以说,苏苑娘跟三姐说了此时她所想说的话。 “姑爷是有很多很好的地方。”三姐认同,点头。 “也有一些不好的。” “是的,”三姐认同,点头,“像今晚,本来就该派人回来说不回来的。以前都派人,今天就不派了,就好像好事做了九十九,最后一步就坏了,这样就有点不美了。” 苏苑娘被她说的笑了,觉得好似是这么个理,她又道“今天南和也没回。” “是呢,我看准是外头有事,顾不上。”三姐接道“您说姑爷今天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苏苑娘摇头,“准是棘手的事。” “是了,”三姐可算是找到她家娘子睡不着的原因了,“娘子是担心的睡不着吗” “不是。” “那是为何呢” “不习惯呀。” 三姐“噗嗤”一声,狠狠抽了自己脑门一记,乐傻了,“嘿,瞧我,刚说过的话就忘了。” 苏苑娘看她笑个不停,嘴角不自禁跟着往上翘了翘,三姐过来扶她,她顺着三姐的脚就往里走。 “您别担心姑爷了,等他回来,您跟他说说他不往家里送话这件事,我看这毛病不好,有什么事就说嘛,一家人的事,一家人担着,您要是知道他在外面艰难求生活,心疼都来不及呢。”三姐说着,又是乐了,道“可能就是怕您心疼,又不愿意撒谎,才不愿意跟您说。” “不过,可能也是忘了。”三姐感叹摇头“反正我猜不准姑爷的心思,他老厉害,我怕他。” 能坦承说出来的怕哪是怕,这种打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无畏惧,兴许是她在明了三姐后,喜爱三姐的原因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第 114 章 苏苑娘在三姐的服侍下睡下,似乎未过多久, 就听见外面响起动静。 常伯樊将将寅时方回, 南和轻敲飞琰院的门, 哑仆来开门, 一开门就把提在手上的灯笼塞到南和手上, 跟公子不停打着手势。 疲困委顿的常伯樊看着, 眼神逐步有神,等到哑伯说完放下手,他朝哑伯做了个他知道了的手势。 常伯樊侧首,“南和, 你不用跟爷进了, 回去睡觉, 明日上午爷不出去,你吃了午饭过来。” 当家说话的声音满是干涩沙哑,但却透露出了两分温情, 与刚刚进门的爷相比, 就像身上的人味回过来了一样。 先前当家跟魏举人谈话不顺, 南和跟着上下奔波, 回来的路上已困顿不堪, 这下见此前凶神恶煞把魏举人都吓倒在地的爷恢复了温和, 这提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当即躬身道“是, 南和听您的。” 南和累了一天, 说出来的话也像是破了的锣一样难听, 常伯樊跟南和道“爷身上没银子,明儿过来先找夫人讨二十两赏银。” 这算起来可是他大半年的银薪,又是二十两,家里的银子可是又多了,南和精神为之一振,嗓子从破了的锣高升到破了的大鼓,道“谢爷的赏,谢夫人。” 常伯樊朝他点点头,路过哑仆时,压住他的肩膀轻按了按。 哑仆是他救回来的人,知道公子这是在朝他道谢,他接过南和手中的灯笼,朝公子的背躬下身,恭送他回屋。 “哥,那我走了,明儿给你带好吃的。”南和等到当家的爷上了主屋的台阶,转头跟哑仆道。 哑仆直起身,朝他点头。 等到南和退下,他关上大门,把沉重的木栓落了一半。 “姑爷。” 三姐拉开门,见到是姑爷回来了,刚喊了人,又听后面有了轻微的响动,她回头看人,看着时又朝里走去,“娘子,您又醒了” 苏苑娘半途虽又再睡了过去,但睡的并不踏实,三姐听到动静一起身,她也跟着起了。 三姐过来扶她,她轻声答了一句“没睡好。” 这厢,她从内外间的拱门处走了出来,走到了光亮处,看到了一身风尘的常伯樊。 “夫人。”常伯樊站在原地,笑着喊了她一声。 苏苑娘朝他走了过去,抬头看他,她细细端详了片刻,启唇“脸上怎么伤了” “啊喔,这个,没事,手指不小心带到了。”常伯樊摸摸脸,恍然大悟,又异常高兴道。 青了。 手指带到能青吗苏苑娘心里想着,嘴上却没声张说话,拉过常伯樊去坐,回头朝三姐轻声道“多点两盏灯,再去打桶热水来。” “诶。”三姐快手快脚去点灯,又把点燃的灯挑到最大,又赶忙去厨房打水。 “夫人,苑娘。”常当家被当家夫人拉去坐下,一路看着夫人不错眼。 “你坐一会儿。”苏苑娘转身。 “你去哪” 苏苑娘回头看他一眼,没吱声,拿了一盏灯进了里面,在耳房里寻到了她爹爹放进她嫁妆里的药箱。 她刚寻到要出来,就见有人影在门口探头探脑,苏苑娘走过去,灯光一亮,苏家姑爷正站在门口,看到她过来,往后退了一步,又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提箱,脸上端着笑道“找什么呢这么沉。” 苏苑娘揽了揽披衣,举灯走在前面。 路过梳妆镜时,常伯樊鬼使神差往镜中看了一眼。 灯亮,他清楚看到了镜中自己的右脸青了一大块,还有一道明显的血痕。 常伯樊下意识摸了下脸,朝走在前面一步的人看去,又飞快跟上。 苏苑娘把刚才从侧位拿起的灯放到了主位八仙桌上,跟已摆在八仙桌上的那盏合拢为两盏。 主位亮堂无比,仿如白昼。 摆好灯,她回头,看向垂着头走过来的常伯樊。 常当家可能已知他撒的谎已破,不敢见人,走过来放下箱子,伸指摸了摸鼻子方才在苏苑娘的注视下落坐。 这厢,三姐嘿哧嘿哧左右提了两桶水进来,一进来就笑道“娘子,水提来了,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提,厨房那边开了的水多得很。” “够了。”苏苑娘看了两大桶冒着热气的水一眼,“你去提一桶凉水来,叫哑兄去趟大浴房,把桶里的水加满,多提两桶热水到里头备着,还有吩咐厨房,提前把早膳做了,做好了就端过来。” “是,娘子,这就去。”三姐脆声应道,飞快把两桶水提到洗脸架凉水桶旁边,又一溜烟跑了。 苏苑娘过去打温水,刚拿起盆,就见旁边伸出了一只大手接过盆,只听他讪讪然道“要不让三姐把丫鬟们叫来” 苏苑娘摇摇头,拿过支在架子上的瓢,递给他,道“热水一瓢,凉水两瓢。” 等他接过,她去拿他的巾帕,拿到手上看着他弯腰打水兑温水,等到他打好,方抬步跟他一起住主桌走。 常伯樊放好水,看着一言不发的她往水中洗帕,等她挤好帕子,他正欲接过,帕子却迎面而来。 视线黑了,她在问“疼吗” 没感觉,至少之前一点感觉也没有,但这些温热的帕子捂在脸上,常伯樊感觉出了疼,他在帕子下嗡嗡回道“有点。” 苏苑娘没出声,先囫囵给他洗了脸,方才低头仔细看他的伤口,近眼打量过后道“青了,下午的事吗” 这种伤口,要过一点时辰才显,肯定不是刚刚的事。 “”常伯樊顿住,看着她打开药箱挑药,轻咳了一下,道“是傍晚的事,我跟人说事,对方有些不愉快,一时冲动朝我扔了杯子。” 苏苑娘挑出活血散淤的药瓶,打开盖子,抹上他的脸。 药膏一上,脸下边一片刺疼清凉,常伯樊“呲”了一声,咬牙强行忍住了突如其来的痛觉。 见状,苏苑娘想起她爹爹所说的,这种时候越痛越好,便又挖出来一点补上,看着常伯樊无声地呲牙咧嘴,样子特别怪模怪样,嘴角不自禁往上扬起。 “苑娘。”常伯樊看到,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痛点好,淤青才散得快。” 就算如此,也用不到如此快活。常伯樊看着她嘴角浅浅未散去的笑,无奈地想,算了,她快活就好。 “苑娘,苑娘”接下来苏苑娘为他上药间,常伯樊因疼痛不断地叫着妻子,这药才上完,他被哑仆接手,送去了浴房,等到回来,常伯樊精神还不错,脑子里已经想好了跟她的说辞,不料他一回来,一碗肉粥等着他,等到他喝完,脑子已成糨糊,昏昏欲睡被人赶到了床上,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等到常伯樊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肚中空空一片,咕咕咚咚尤如鸣鼓,南和带着大方和旺富在院内等候吩咐了。 “爷,夫人在书房呢。”一看当家出来,等在外屋的南和赶紧迎上来,挥手叫大方和旺富赶紧地去忙,嘴里不忘跟当家禀告“夫人午膳就用了一点点,说等您醒来,再让厨房上好菜,她再跟您一道用。” 南和中午才腆着脸跟夫人讨了赏,这下不忘竭尽全力说夫人的漂亮话。 “在书房做甚”常伯樊走去净房。 南和跟上,回道“此前是在练字,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了,不过上午旁管事来过,听说族里有几家想请她过去做客,也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去。” “哪几家” “这个小的不知道,就听了一耳,还没仔细去问,等会儿我就去找旁管事问。” “嗯。” 一阵悉悉悉萃萃过后,常伯樊出来,接过南和手中的湿帕,接问“宝掌柜他们来过了” “来过了,夫人说让您睡,等您睡过了会去铺子里见他们。” 常伯樊爽朗大笑,把帕子丢给南和,大步往外走,“好,听夫人的。” 膳间常伯樊正要跟妻子细说昨天的事,没想筷子刚拿到手上,就听南和来说,说码头那边有事,请爷赶紧过去。 常伯樊出去一听,是码头那边有捕快无故上船搜人,说有人报船上有最近在县中作案的贼子藏于船中,捕快上船乱搜了一气,把许多装盐的箱子打开,有不少精盐被散了一地,毁得不轻。 这时候就不是掌柜能撑得住的事了,是以郭掌柜见情况不妙,迅速派了人过来请当家过去。 常伯樊一听,回头就要叫丫鬟告知夫人一声,未想回头就见到苏苑娘站在身后,他还没说话,就见她摇头,道“不急几口饭的功夫,你用一碗饭垫点肚子再过去,回桌罢。” 常伯樊看看急出了一身汗的来报者,毅然决然转头,跟着苏苑娘进了膳桌,进去就见她抬起了碗给他,顾不上说话,常伯樊匆匆吃饭,极快用完一碗就搁下碗,握了下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如一阵风而去,苏苑娘坐在椅子上许久,直到院子静了,她在自己的心里听到了一声轻叹声。 原来外面的日子,是这样的。有爹爹,也不是全然无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第 115 章 常伯樊到码头之际,常家铺子伙计与县衙的捕快已呈对峙。 “当家。”郭掌柜在路口等着人, 一见当家的马至, 他越过身边伙计冲了过去拉住缰绳牵马, 他满头大汗, 但脸上未显太多焦色, 等当家跃马下来, 他沉声道“铺子里伙计们跟赵捕快他们刚才动了点手脚,衙门的人说要抓他们回去,听我们说您快到了,他们暂且停下手了。” 常伯樊一脸冷酷, 大步往前走, “程当家他们” “他们一过来那态度, 我看着寻思着有点不对,立马跟程当家的说了说要不要先下船去喝口茶,程当家略作一想就答应了下来, 带着他的寨民先行了一步。” 常伯樊顿住脚步, 大力拍了郭掌柜肩膀一记, “干的好” 程家寨的人的路引是由岳父出手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可不能还没到手中两天就折在了手里。 这时候不是说话的时候, 常伯樊夸过手底下人的能干, 行如急风往前而去, 很快到了码头前。 人还没靠近码头, 他已朝码头边穿着捕快服的人群先拱手, 远远的朗声笑道“常某听说今日有衙门的大人上门公干, 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常家再不如以前,那也曾位及伯爵,他们县令不管背地里是怎么想此人的,他在表面上也跟常家这位年轻称兄道弟,这不是个明面能得罪的人,遂以领头的赵捕快一闻言,迎上来打着哈哈“哪敢哪敢,常当家的客气了,今儿也是凑巧了,听线报说有一贼人藏于你们常家码头当中,弟兄们搜查此人良久,这不一得信,怕这贼人又逃脱出去为害百姓,也顾不上多想,就赶紧带弟兄们过来了,未想您手底下的人” 赵捕快眼睛往后朝那些跟他的人对仗的常家铺子里的伙计瞄去,一脸说不出意味来的似笑非笑。 常伯樊看到,乍一愣,随即笑道“可是我家里人拦您了” 赵捕快笑而不语,朝常伯樊低头,施了一礼,一副全看常当家怎么处置的意思。 常伯樊当没看见,上前一步,关切地问“可问是什么贼人,做了何等的恶事常某要是遇到此等为害百姓的人,当定” 常伯樊手猛地向前一伸,那手势之间,带着意欲吞噬掉人的虎狮狼气,血腥气十足,赵捕快还来不及多想,身体先行往后大退了一步,退完才知他被吓到,这时却听常伯樊舞了舞掐人脖子的手势,“将人抓捕送回县衙,交于张兄与赵捕快归案。” 赵捕快被他吓了一大跳,此时已无跟他寒暄的心情,便是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只得强笑回道“常当家有心了。” 他回头往后一看,又回头,一脸严肃,“只是今日您底下伙计拦着我们执行公务一事,还请常当家给我们一个交待,我们也好回去跟县令大人有个回复。” “可。”常伯樊点头,带着他往伙计们的地方走。 站在常家铺子伙计们对面的捕快们忍不住面露得色。 让他们横,还不是要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等把他们带回去,看爷几个怎么招呼这群不识好歹的小民。 “当家”与对面膘肥体壮的捕快们有所不同,常家在码头做工和铺子里做工的伙计们体型不一,有健壮者也有极其瘦小的,有五十旬老汉,也有将将十岁出头的小汉子,这厢见到当家的过来,他们皆大声叫了他。 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些不见到棺材就不懂得流泪的蠢蛋,捕快们当中有人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悄声跟身边的弟兄笑道“回头回去玩个大的。” 这么蠢,够他们玩的。 常伯樊脸色冷淡,朝他们点了点头,就等赵捕快以为他要说话的时候,他一个转身,站于了身高年龄参差不齐的伙计们前,朝捕快们淡声道“各位大人可是在我家船里找到你们要的贼人了” 捕快们面面相相觑,迅速朝领头的赵捕快看去。 赵捕快当下脸色极其难看,朝常伯樊拱手,硬邦邦地道“常当家这是什么意思没抓到人又如何如若不是您手底下的人拦着我们搜捕,我们岂会让那贼人逃脱” “哦”常伯樊扬眉,“听赵捕快的意思,这贼人是铁定在我船上,证据确凿了” 这就没意思了,赵姓捕快自以为他让常伯樊交几个挡事的人出来此事就了结的意思很明显了,这姓常的未免给脸不要脸,他不禁冷笑“确凿不确凿,这是我们县令大人才知道的事,常当家想知道,只管问我们大人去就是,这种事,在下不便告诉您。” 说着,他忍不住讥讽一笑,“毕竟,您现在也只是一介寻常百姓,在下可没有跟百姓解释案情的必要。” “你”这话一出,常伯樊无动于衷,他手底下有些年纪的伙计也沉得住气,最气的却是里面年纪最小的小汉子,只见他跳起来挥舞拳手就要朝人打过去,但刚一跳,就被他身边的一个大汉子眼明手快捂往嘴,摁了下去。 赵捕快见状,不屑地瞥了那被拦的小孩一眼,嚣张地朝常伯樊一扬眉,“您想知道什么证据只管去问做得了主的人,在下做不了主。” 常伯樊面无表情,“我现在就去衙门,还请捕快大人给我带个路。” “你”未想常伯樊软硬不吃,赵捕快气极,“你他娘的,老子让你给我个放走犯人的交待,你不给是罢兄弟们,抄刀子” 他就不信,还有人敢跟官府斗 他要让姓常的吃不了兜着走 “谁敢动手”这捕快的话刚落,常伯樊突然抽过身后伙计手中的矛刀,大肆往前一扔。 矛刀插入土中,扬起一番尘土,它与突然神色扭曲,一身吃人之势的常府当家吓住了当场的人。 “你们谁敢动手,常某就第一个了结了冲出来的人,”常伯樊竖眉冷喝,咬着牙冷笑,衬着他脸上的伤,此时的他宛如地府里爬出来的夺命阎罗,“常某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命贵,还是我常某的命贵” 这下,对面站着近十人的捕快们已无一人敢动。 谁的命贵命轻,这还用说吗他们平时可以私底下苛碜耻笑常家这沦为商人的所谓小伯爷,但要论真,却无一人不明白,他们是不可能比这人的命贵的。 常家再不济,还有钱。 钱打不死达官贵人,但打死他们这种的,却是轻而易举。 无人有心跟常伯樊斗狠,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悄无声息之际,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常伯樊一一冷视着他们,冷笑。 末了,他的视线定在了浑身僵硬的赵捕快脸上,他勾着嘴角,问“请问赵捕快大人,可屈尊带常某去趟县衙找县令大人问问此事的来龙去脉至于常家的人在此当中有耽误赵捕快带着弟兄们抓贼的,常某在了解情况后,定会跟您一个交待,您看可行” 这下,赵姓捕快不止是身上僵硬,便连心口也因常伯樊的这句话滞住了片刻,差点昏厥过去。 这姓常的,说出这等话来,是要治他了 他刚才太冲动了,逞一时之快,却忘了这姓常的这些年那些别人以为他死定了他却化险为夷的能力。 赵姓捕快的二妹小妹皆是张县令身边人,都很得宠,但赵捕快也知道,到了真正重要的时候,那位大人绝不会因为两个小妾保他。 只能靠自己,自己把碗砸了,那就把碗补起来,赵捕快能当上临苏县县衙的捕快头子,靠的从来不是他的拳头,而是他的脑子,是以才能让拳头大的人屈居于他之下,被他管着,这厢他脑子急速转动,脸上已逼着自己露出笑来“看您说的,赵某只是看贼人逃脱,一时着急,口不择言了,还请常当家大人大量,见谅个一二。” “如此,常某也能理解,”常伯樊点头,神色也好了许多,“既然到了这步,您的人没抓到,也不好跟县令大人交待,那常某跟您去,您看可行” 这赵捕快哪还敢多说,当下苦笑连连“是是是,您就别您了,您还是就叫我小赵罢,我这就带您去。” 至多路上逮个空档,跟他告个罪,这姓常的不好惹,但他也有一点好,就是极识时务,想来他也只想多一个朋友也不想多一个敌人不是他赵某人虽然可能当不了他的朋友,但必要的时候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一想,赵姓捕快心里大稳,这厢他脸上堆满了笑,已接近谄媚“说起来是我带着弟兄们太唐突了,过来也没跟您招呼一声,这是我的失职,失职,常当家,您大人大量是声近闻名的,您务必要体谅我们弟兄一个啊。” “是啊是啊是啊。”赵捕快底下的人赶紧跟着附和,就是那最不通人情世故的,看到不好说话的兄弟们突然好说话了,也知道情况不对,赶紧低头跟着兄弟们一块儿朝常当家低头。 “赵捕快也是尽忠尽责,常某不敢怪罪,也不多说了,天色不早,赵捕快有时间不嫌弃的话,就和常某一道去趟衙门,常某也好就此给张兄一个交待。” 这是非要去,但口气好多了,赵捕快估摸着情况不是太糟,而且这姓常的太精了,他不是对手,还是交给县令大人去对付罢。 赵姓捕快也顾不上张长行又要骂他没用,这下躬着腰作着揖,请常伯樊走“您说的哪里话,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您先请,我这就跟您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第 116 章 这厢常府,苏苑娘在常伯樊走后继续用她的午膳, 知春过来侍候她用饭的时候, 在她身边小声担忧了一句“娘子, 姑爷不会出什么事罢” 苏苑娘叹了一口气。 知春啊, 看来是不能留了。 不是知春不好, 而是这世的她已变。她不想要一个只会让她去讨好男人的人在身边主事, 她是不能留知春了。 苏苑娘心想着等这两天就找个借口回家一趟,跟母亲一说,让母亲那边安排,好好地把知春送出去, 不枉两人主仆一场。 “娘子, 要不要让旁管事去问一问”知春见娘子叹气, 立马提议道。 “不了。”苏苑娘放下碗筷,偏头温和与她道“你去给我的花浇浇水,这日头太大, 水浇的勤一点。” “是。”知春一听吩咐, 招来通秋近身侍候, 她则出去提水浇花去了。 提来水, 想起娘子对姑爷的不上心, 知春不由自主轻叹了口气。 这事她真得好好亲自当面跟夫人说一说, 娘子太天真, 以为有姑爷宠爱就万事无忧, 连好好做做场面都不愿意, 如此下去, 早晚会出大事的。 “娘子,吃菜。”通秋近身,见姑爷不在,也有胆上前为娘子布菜了,挑了自家娘子最喜爱的菜一一放到碗里,苏苑娘将将咽完一口,另一筷子菜恰时就夹到了碗中。 苏苑娘着实好生用了一顿饭。 平日常伯樊不让人近身侍候,两人吃饭,虽说他会顾忌些她,也会为她布菜,但总归没有从小侍候她长大,不用说话就知道她想怎么吃饭的丫鬟用的舒服。 等到吃完,苏苑娘去对完帐方才去午歇,歇好起床,她去书房练字,特地找了三姐为她研墨。 研墨是个要静心的细致活,以往是通秋替苏苑娘研墨写字,主仆两个人都是静得下心的,一站站一两个时辰是极简单的事,胡家三姐却是个静不住的,这研墨的事于她是极刑,但娘子吩咐,她不得不苦着脸前来陪站。 苏苑娘写字不出声,三姐心里急得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面上也是抓耳挠腮,但一场字练下来,她也没出声打断过苏苑娘的练字。 就是不喜的事,也能忍耐得住。苏苑娘偏头看过去,看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嘴角翘起。 看娘子还笑,三姐苦着一张苦瓜脸,苦哈哈道“娘子,下次能不能别让我研墨了,您找别的妹妹罢,我宁肯满府找人说一天话,打听一天的事情,也不想研墨。” “娘子,我着实站不住啊,您饶了我罢,我给您行礼了。”三姐两手合拢握拳,给娘子连连作揖,只望她能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 “也不让你天天,”苏苑娘看着自己的字,观望着不足之处,同时嘴里断了三姐的生路,“两三天的来站一次即可。” “娘子” 苏苑娘突然朝她笑了起来,她本是个清秀绝伦的美人,这一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让触止者不禁呆目。 胡三姐看傻了眼,又听到娘子说“你今天就做的很好,想来以后多站两次,耐心会更好,招娣,你这份遇到不喜的事也能持住耐心的性子很好,往后要继续。” 她哪有娘子说的那么好,三姐不好意思,又喜滋滋地道“我哪有您说的那般好,我就是个女混帐,我娘此生第一恨事就是生我那天没把我按回去呢。” “呵。”苏苑娘失笑摇头。 “娘子,您今儿心情挺好的,”三姐被夸得心花怒放,急切地想做点什么感激娘子,是以不等苏苑娘吩咐,她上前就帮娘子刚刚写就的笔墨抬起,小心把习纸铺开晾干,“下午要不要作画我给您备纸笔。” “今天就不用了。”常伯樊的事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回来她肯定会问,但在他回来之前,她要是若无其事做自己的事,知春怕要不得安宁来劝她了。 “也好,您今天练了字,也是累了,不如改天得了空,有了心情再画,岂不更美”三姐点头道。 苏苑娘也点头,看着三姐的脸色份外柔和。 其实用不到她的帮忙,天生擅长顺着他人之意往下说话的三姐想来在任何处境之下,都会过得不差。 这是一个就是乌云也遮挡不出其光芒的人。 常伯樊这晚派了南和回来说话,说晚上回来用膳,让夫人等他一等。 苏苑娘等了近乎一个时辰,才等到人归。 常伯樊一见到她就笑,单从脸色上看,看不出什么来,是以苏苑娘在等上膳的途中,开口直问“码头的事可是好了” 常伯樊把人拉在腿上坐着抱着,闻言松开了一点在她腰间的手,抬头看了她一眼,尔后点了一下头,“好了。” “是怎么回事”男人的事,去怪去怨还不如去了解,不管是真不明白,还是明白了还装聋作哑,都不是妥善之策。 “一点误会,已经解决了。”常伯樊轻描淡写。 “能说给我听吗” 常伯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人,点点头,道“是张县令心里有些不痛快,想找回点面子,这才派了人特地去我们家码头借故生事,我看他也是想拿那些路引作文章,不想让程家寨的人替我轻易上路。”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 “常伯樊。” 常伯樊把人搂到怀里,把她的头按到胸口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苑娘,为夫是真不愿意跟你说这些事。” 苏苑娘没出声。 常伯樊沉默了片刻,接道“他过来找事,无非就是想找回一些面子,那天他没从岳父手里得到的东西,今天他在我手里得到了,这事就好了。” “是银子吗”苏苑娘挣扎了两下,把脑袋从他手底下挣脱开抬起。 常伯樊直视着她,从她的脸看到她的眼睛,没从里面看到轻视和不屑,连一丁点也没有。 “苑娘,”常伯樊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的眼不放,“是银子,当官的,越是地方上的官,天高皇帝远,越想捞钱,对很多地方官而言,只有捞钱才能左拥右抱,才能打通上意,升官发财,你可知道,越是贪得多的,越是升得快,能贪得多,对这些人而言是本事,才是真正的作为。” 常伯樊说着,仔细看着他每句话后她的表情,却见只她神情专注,随着他每一句逐步思考逐渐深遂。 末了,在他话后,她似是思索好了,启唇问他“银子让他满意,我懂,但他就不怕等你以后强了,会去报复他吗” 常伯樊当即笑了,一下子他眉眼间皆是笑,瞬间冲淡了此前他神色间所有的冷淡,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在妻子轻轻拢起的眉头下止住了笑,他上前亲了口她的眉心,道“他怕的,是以他绝不允许我变强,知道我要给上京送东西,他这才出了这招。” “尔后,没拦住人,拿点银子也好”苏苑娘问。 常伯樊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在她用眼神不停的追问下才摇头,这半刻,他心中闪过无数挣扎,最终败在了她赤诚的眼神下“苑娘,这些都有,人不是几句话就说得清的,就像此事在张长行身上,他拦得下肯定得拦,拦不下,那拿些银子也好,但他拿了银子,不会妨碍他下次继续拦我,欺我一头,夺我常家,只要但凡我给他一点机会,他就会不择手段把我常家吃进他的嘴里。” “他也要吃你”苏苑娘呆了呆。 张县令现在就要吃了他吗而不是等到以后,汾州府里的人出手,他获意才动的手吗 原来张县令现在就有这意思了。 苏苑娘在他腿上坐直了身,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常伯樊,怎么谁都想咬你一口” 常伯樊傻傻地看着她,良久,他叹道“傻娘子,常家有钱无势,自然谁都想咬一口。” 只有她这个傻的,明知他什么都没有,还是信守了信约嫁给了她。 这日苏苑娘跟常伯樊说了明天要去娘家的事,常伯樊正好也要上岳家一趟,没有问她回去做什么事,便答应她说明早和她一起去。 苏苑娘是不愿意他跟去的,他要是去了,开口叫她把搬回去的嫁妆回来怎办但转念一想,有他陪去,可以把丫鬟们留下两个,知春就不用跟着回了也好,便也没问他明天去她家里作甚,点点头就当应了。 一早早膳苏苑娘在常府只用了一半,说要留着肚子回家再和爹娘吃一顿,等常伯樊早上出去处理好事务回府接她,听丫鬟说她只用一半饭只为等回家再吃一顿,好笑又好气,路上弹了她耳朵好几次当作惩罚,皆被苏苑娘不开心地躲过了。 一到苏府,常伯樊刚领着她和岳父岳母请了一声安,就听岳父迫不及待地问“苑娘儿,你用早膳了没有没有陪爹爹用一些,爹爹还不曾吃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第 117 章 苏苑娘想也不想点头, 这厢苏谶已站起,高高兴兴一挥手, “快,摆饭。” 一行四人往膳间走去。 在一般人家, 正堂就是一家的主堂,招待来客或自家吃饭皆在正堂,大户人家人多嘴多, 也皆多一家齐聚宽敞的主堂用饭。倒是苏府这种自家人不多的, 自家人吃饭另成一处, 只有招待来客时, 才会把膳桌摆在正堂以示恭敬。 与常伯樊那次带苏苑娘回门不同, 这次苏氏夫妇带了小俩口往内苑走去, 去自家的地方用饭。 常伯樊陪岳父走在前面说话,后面苏夫人和苏苑娘一道走着, 苏夫人走动间不停看着女儿, 打量了几步,她突地伸手掐住了苏苑娘颇有点显态的小脸蛋,“噗”笑道“哟, 这是谁家的胖娘子” 女儿小时候还好侍候,给什么吃什么, 后来知道什么不好吃了,就开始挑嘴了, 自打四五岁起, 苏夫人就没见过女儿脸上长肉了, 这般肉嘟嘟的脸蛋,真真是怪好瞧的。 娘亲说她,苏苑娘瞟眼瞧了她一眼,见娘亲只是笑话她,她点点头,“家里的。” 谁家的还不是家里的。 苏夫人许久没听见自家孩儿这般说话了,顿时乐不可支,笑了个前仰后合,“哎呀,忘了,还是我们家的呢。” 苏夫人那神态,恁叫一个轻松快活,苏苑娘眼瞧着心里也高兴,跟着她一起笑,笑弯了眼。 苏谶回头,就见母女俩一个乐,一个跟着不错眼地看着她跟着一道傻傻地乐,不禁嗔笑道“你们这两个活宝,走快些。” 苏苑娘笑汪汪的眼朝父亲看去,点头,伸手扶住娘亲。 “不得了不得了。”终归是大了点,看来把她嫁给常伯樊是没嫁错的,苏夫人抚着乖乖女儿的手,笑叹出声。 娘子回府,苏府回复了以往的一片笑声,苏府的人也卯足了劲侍候,厨房那边,在一家人用过早膳后,又端来了热腾腾的几样小点心,皆是不大一口就能咽下去的。 苏木杨还替厨房的吴师傅送话道“小娘子,吴师傅说了,这几样是他新琢磨出来的样式,哪样好吃您说一声,他立马给您做上蒸上,等回去的时候一并带上,带回去了也是个吃头。” 闻言,肚子着实没多少空处的苏苑娘又执筷夹点心,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慢慢吃,老吴那家伙,打昨晚知道你要回来就开始捣腾他那块小地方了,”嘴里说女儿胖的苏夫人,劝起女儿多吃一些也是不遗余力,她满脸带笑,看着女儿的眼里尽是慈爱,“试试哪样最好吃,回头等你吃完了,你叫人送个话回家来,就让吴师傅给你做好送去。” 不比苏谶还能找着机会去常府时常见女儿,苏夫人怕人说闲话,一直守着规矩不轻易往常府走动,就怕人说他们苏府的手伸得太长,岳母娘管得太宽,她是委实好一阵子没见到女儿了,这下见到女儿,心中着实是欢喜,是以等用完点心,不等常伯樊开口要跟岳父请教,她就先带苏苑娘回他们夫妇俩的房间去了。 昨晚听到常府下人的送话说女儿今儿要跟女婿回来,苏夫人同样没少折腾,把家里这阵子得的一些好东西分出了些分出来了一些来备好,这厢一带女儿进屋,就让管事娘子把让女儿挑的那些拿出来,跟女儿道“最近你爹爹的那些好友往家里送了一些好礼过来,本家那边有人路过汾州,也差了人给家里送了一些礼过来,你挑挑,有哪样使得上的就带回去。” 苏苑娘一看管事婶婶拿出来的物什,其中还有一套贵重的头面,她回头,朝母亲摇头,“不要。” 贵重的她还要往家里搬呢,往外得了多的银子,她还要换成金子送回来给母亲保管呢。 “这金银是好物,”傻娘子,苏夫人哭笑不得,再三劝说女儿,“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是常家的当家主母了。这头面是你宁安的王悟同叔叔家的婶娘送来的,我看样子打得新式,想来也是想送你的,你只管拿去,娘亲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样子,但你拿回去,往后有的是机会派得上用场。” 这副头面极为精致,拿去送礼,送到那主母为三旬左右的人家,想来不心动者无几。 “拿去给别人”苏苑娘如今一点就通,说着她回头看了那副精致头面一眼,又回过头,“我看跟嫂嫂极为相衬,娘亲,送去京里给嫂嫂罢。” 苏夫人一愣,真真是啼笑皆非,“你嫂嫂还缺一两副头面不成你只管拿去,你嫂嫂那里的,娘亲自有给她的。” “给嫂嫂送去。”嫂嫂是个好人,前世照顾她良多。但跟哥哥的头十年间,就是和哥哥感情甚笃,嫂嫂处境也颇为艰难,尤其在吃穿用度方面更是节佝不已,只是哥哥不想让临苏家里的父母亲担心,对家里从来只报喜不报忧,她便如了哥哥的意,从不跟家里张口说银子的事,反而要从本来节俭的用度中省出一些给家里送些贵重的东西过来,替哥哥安家里的心。 前世苏苑娘不知此事就罢了,这世知道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当自己不知道此事的。 她本来还想着等过年往京里给兄嫂送节礼的时候给兄嫂捎上些银票,现如今有了这个好机会,她便跟娘亲直言道“嫂嫂给我送了好些东西,我没有,我寻不到比京里还好的东西,回头我取些银票回来,您替我一并送给嫂嫂。” “你个傻的,”又说傻话,苏夫人伸手轻拍她的额面,责骂道“你是妹妹,还已经出嫁了,轮得到你给嫂嫂送银子吗” “”是不妥,哥哥知道了肯定让嫂嫂送回来,兄长怜爱她之心,颇跟父母相似,苏苑娘知错就改,道“那您给嫂嫂送一些过去。” 这孩子,是不能指望她多有些心思了,苏夫人有些好笑,又想叹气“他们有他们的过法,娘亲心里有数,你别管。” “哥哥没有我在您和爹爹面前得的疼爱的多,有什么事只能自个儿担着,本家好呢,但他毕竟不是本家的亲儿子,他是我们家的亲儿子呢。” “是是是,我还能不知道他是谁家亲儿子早送了一些过去了,你别担心,小管家婆。”苏夫人笑出声,一把把她揽入怀里,爱怜地轻拍着她的背,“有你这份心,你哥哥什么都会好。” “也给嫂嫂送一些。”苏苑娘还是记挂着她的长嫂。 苏夫人失笑摇头,哄道“好好好,也给嫂嫂送一些。” 苏苑娘心满意足,在娘亲的怀里缓声地说起了知春的事。 她轻声道“娘亲,我想跟您说说知春的事,知春是个好丫鬟,好妹妹,但我想把送出去许人家。她每日想让我去讨好侍候姑爷,我知道她的好心,只是我想当常家的主母,一个就算没有当家也能让我凭主母之威立足的主母,可那种主母不是讨好男人就能得来的,娘亲,我不想让我的主事丫鬟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如何讨姑爷的欢心,那会消磨我的意志。” 闻言,苏夫人猛地低头,诧异地朝女儿看去,迎上了她那双黑白分明分外清澈的眼睛。 苏夫人喉咙缩紧,抬手摸着她的眼角,吞咽了两口口水方问“你什么时候有的这心思的” 终究是开窍开始懂事了吗 这世重来才有的,只是太晚了。 不,还不晚,她爹爹和娘亲还在呢,苏苑娘回母亲道“从想通了,不想让爹爹和您担心我的那天有的这心思。我想变得很好很厉害,让你们有事了第一个念头就想到来找我,娘亲,我想当您和爹爹的依靠。” 这一世,她有了想保护回报的人,从那天开始,她就变得很勇敢了。 苏夫人一时无语,怔愣过后,她紧紧搂住了女儿,说着话的嗓音颤抖不止“苑娘,苑娘,我的宝贝,我的儿啊” 她以为要穷其一生精明算计来保护的女儿,居然跟她说这话 老天待她和夫君不薄。 苏夫人抹掉眼边的泪,抱着女儿又忍不住心酸欢喜,乐极反泣道“好,让你当你爹爹和我的依靠,依你。傻孩子,傻孩子” 苏苑娘抬头,看着她娘亲脸上欢喜至极的泪,心口就像有温暖的河水流过那般舒展绵延,有说不出的熨贴。 “您要好好的,”定要长命百岁,看着她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这一刻,苏苑娘想要过好这一生的心再坚定不过,她朝母亲扬起嘴角,浅浅笑道“和爹爹一起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看着苑娘一直在生长的样子。” “傻孩子”苏夫人简直欢喜到了极顶,欢喜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忍不住朝着女儿的傻脸蛋亲了一口,“你爹爹说的对,你就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珍宝,是来人间成全我们俩的。” 苏夫人抱着女儿喜极而泣,哭道“你懂事了就好,我们就不用太担心你了。苑娘,世事无常,我和你爹爹自年岁大了后,时常担忧要是没有了我们,留下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你不懂的世间,你该如何是好。” 现在可算是不用那么担心了,这是后来之福,更是意外之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第 118 章 一待冷静, 苏夫人询问女儿知春走后的安排,苏苑娘是寻思好来的, 回道“三姐懂事,耳聪目慧, 不比在外面管事的差,侍候她欠缺了些,但明夏通秋两人足以。” “你这是不打算找人替了” “暂且不想, ”苏苑娘摇头, “且走且看, 人贵精不贵多, 女儿现在身边的人已足以使唤, 往后不够, 往后我会跟娘亲说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一定”不一定说给她听, 但话到嘴边, 苏夫人也没那么放心女儿,便改嘴道“你心里有什么主意,还是说给我听听。” “要说的。”苏苑娘点头。 苏夫人被她的乖巧讨得满心的欢喜, 又是细细问了女儿一阵的话。 她的话一句接一句,苏苑娘皆答得上, 苏夫人刚问得兴起,就听门口响起了声响, 一听是自家老爷回来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才恍然一大上午就轻易地溜走了,时间已近正午。 “你爹爹他们来了。”苏夫人忙放开女儿,摆正坐姿。 苏苑娘自母亲怀里挪开,还没起身,就见父亲和常伯樊进了门来。 见她跟岳母同坐一张椅子上,常伯樊脸上带笑,瞥了她一眼,过来跟岳母请安,“母亲。” “你们爷俩事情谈好了”苏夫人笑道。 “说好了。” “那就好。” 苏谶已择座坐下,开始逗女儿“小胖子,跟你娘亲撒娇呢” 说罢,他这才察觉自家夫人脸色不对,眼睛周围有些绯红,一看就像是哭过的样子,苏夫人与他是少年夫妻,苏谶的一举一动就是不在她的眼间,她都能明白他的意思,这厢她眼睛看着女婿,下巴却微微地摆了摆。 苏谶一看,就知夫人在示意他不要多问,等人走后再说的意思,他若无其事继续跟女儿说话“想娘亲了罢” 苏苑娘看他。 苏谶又问“那可想爹爹” 前两天才见着,来不及想,但这不能说,是以苏苑娘站起来,悄悄地往旁边走。 “站住”苏谶板脸“去哪呢好好说话。” 苏苑娘回头,回道“明天想。” 这得是他女儿才能说出的话,苏谶心里好笑,面上佯怒“还得明天,岂有此理。” “父亲,我看天色不早,我和苑娘这就告辞,先回去了。”这厢,常伯樊插嘴道。 “不留下吃午饭了”苏夫人看看外面,收回眼,眉头微拢,“这正好是午饭的点,你们用完再回,省的回家还耽误了。” “那听母亲的。”常伯樊从善如流。 “我去去厨房。”苏夫人站起来,见老爷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的小娘子。 她正要说话之际,苏谶站了起来,朝她道“夫人,老爷和你一道去,在书房坐了一上午,正好走走松动下筋骨。” “好,”苏夫人回首,“苑娘,你带伯樊去花苑走走,等饭好了让人来叫你们。” 苏苑娘目送了父母亲离去,等他们走后,她带常伯樊去花苑,跟常伯樊道“我刚和母亲商量,放了知春的身契,让她找个好人家。” “知春” 苏苑娘点头,看着他。 常伯樊回看她,他偏头想了想,没有多问,道“那就送走。” 走了几步,苏苑娘没听到更多的话,问“你不问为何吗” “你的丫鬟,你做主。”见她抬起眼看来,不顾看路,常伯樊伸手搂住了她,道“原来今天不带丫鬟来是为的说这事。” 又道“你可想知道我今天来找父亲是为何事” 想,是以苏苑娘才觉着不把知春送走的原因告知他是为不公。 是以,她在问之前便道“知春现在不适合当我的丫鬟了,她告诉我的事情我都不想做,我这才想把她送走。” 常伯樊顿足,皱眉,神情片刻就冷峻严肃,顿时一身的胁迫力从他身上突地张开,“她一个奴婢,告诉你怎么做事情” 他浑身肃杀,苏苑娘始料未及,呆了一下方回道“也不是,她只是觉得那般才是好” “那就是是了” “常伯樊,”苏苑娘扯住他的衣侧,“我已告知你原因了,可能知你和爹爹说什么了吗” 常伯樊盯住她,见她愣是一点也不以为意,只等他告知下面的话,心中突起的火蓦地哑了,他看着从来不走寻常路的妻子,紧了紧手臂中的腰,带着她往前继续慢步,与她说道起了与岳父商量的事。 他要策反温初凌为己用,前提就是他能给得出温初凌最想要的。金银财宝于温初凌来说不是必需,他跟随陆长放在太尉之下,钱财唾手可得,唯有权势,方是他软肋。 常伯樊便要把温初凌最想要的给他,而其中寸尺如何拿捏,常伯樊却没有能耐在短时间能把利弊考虑清楚,便来询求岳父之见。 “温初凌始于前朝权势之家,以光复祖上荣耀为己任,这一点,”常伯樊淡道“与我倒有些相似。” 他看了苏苑娘一眼,见她只是专注聆听,并无反感之意,便放心往下接道“他非正统出身,乃陆长放重用方得师爷之位,靠的也是祖上威名,但民间看重他家祖上余威,上京却并非如此。他想得到官身,唯考才一途,但他在这考途上屡战屡败,年近四旬身上也就一秀才之名,但他还有一途可选,那就是上京有能人保举他。” “以前没人保举他”苏苑娘不解。 “在上京的那些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前朝名人之后,上京这样的人太多了。”不止上京,就是民野间没落的贵勋之后也不知繁几,如他常伯樊就是其中一员。 “陆府台也不曾吗” “呵。” “为何发笑” 常伯樊停下步子,挥退不远处跟着他们的下人,两手搂住她的腰,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口,道“苑娘,温初凌有鬼才,他精于算术,据说但凡只要他过目的帐册,不出两天,他就能算出其中猫腻与否,而他做的帐本,就是本州府台把汾州掏空了把银子皆抬回家里,上面也查不出他一点错处来,这样的人,握在手里方是上策,岂可能把他放进朝廷那座巍峨大山,与自己夺食” 是以温初凌在陆长放的手里,一辈子顶天了就是个做暗帐的师爷,也绝不会放他出去。 这也是他能攻破温初凌的一个致命之处。 “原来如此。”苏苑娘懂了。 “但给他个什么位置,给高了不在我的能力之内,给低了,怕他不满意,这就是我要与岳父求教的地方。” 苏苑娘颔首,她探手,摸了摸那张耐心十足的脸上那道没有消褪的伤痕,问他“爹爹可问谁欺负你了吗” “问了。”常伯樊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看着她的眼中皆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张县令的事也说了吗” “说了。” “那就好。” “好在哪” “你有人商量就好了,我不懂的,爹爹懂,我现在不能为你出的头,爹爹能”苏苑娘舒了一口气,与他,也与自己道“等到我自己长本事,还要好长的时间。” 常伯樊一时没听明白她的话,愣在原地片刻,方才想明白。 良久,他久久无声,半晌之后,他搂住她,更是一句话也话不出来。 他不用她做什么,只要她一辈子这样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这样的话,她就是他最坚固的后盾。 用完午膳,苏苑娘带着家里给的大包小包上了马车,常伯樊与她一道回去,等到了常府大门口,这才说还有事要去处理,又驾马带着小厮们去了。 苏苑娘看他走了,方才明白他这是送她回来,便站着等他远去,直到看不到背影了才进府。 一回飞琰院,旁马功就来了,见她捂着嘴拦哈欠,便告退“夫人您先歇一会儿,我过片刻再来。” 苏苑娘摇头,“先说事。” “这” “说罢。” “是。” 先是府里采买的事,这些苏苑娘早过目过,现在只是个点头的事情,等说到族里的事,就说到族里有人过来说要给中了恩科的天才们在族学里立功德牌的事。 “来说话的是族里一个叫篙爷的叔爷,说这是常府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大喜事,一定要刻三块功德牌放在学堂里,供榜样为常氏后人效仿,是以想跟公中支点银子,在三位大人回来之前找石匠把这事定下,也好在三位大人回来之后知道族里对他们的看重。”旁马功一五一十把话学到,禀告主母。 “要支多少” “说是五百两。”旁马功低头,“那位叔爷道这等大事,刻的石牌要繁盛方显昌隆,银子便要花的多一点。” 五百两啊 苏苑娘还在想这五百两怎么给的事,就听旁边三姐瞪圆了眼睛,失声惊道“打三块牌子就要五百两可是我们临苏城街上满地皆有银子可捡了这是金子打的石牌罢” 闻言,苏苑娘嘴角缓缓扬起。 旁管事抬头看了三姐一眼,又看向主母,“回夫人,民间一块完整的四方牌面坊也不过十余两银,就是刻满了花纹的,也不过十两。” 就是起三座牌坊,也用不到五百两,何况只是区区三块刻字的石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第 119 章 常氏族人要银子的手段五花八门, 前世常伯樊与她成婚不久后就离家出门做生意去了,家里还有一个蔡氏在旁左右劝说,苏苑娘没少给他们银子。 这世许是常伯樊还在家中,这些人倒是没有天天来,也可能是之前她不好相与的恶名已出, 这些要找上门来之前也要斟酌斟酌。 但到底是来了。 找来的名头还过得去。 就是免不了还是狮子大开口。 “给那位叔爷家送话去,就说他的好心提醒我已收到了,另备几份瓜果点心提去当谢礼。” “是。”旁马功心中疑惑, 嘴里则已应下。 “至于这三份表功牌, 该立, 大管事,劳烦你今日辛苦一些,找一找城中最好的石匠, 找一家手艺最好的定下, 至于牌文, 就由我出面, 请我父著写, 这事等当家回来我就与他说。”要五百两既然是常家人开的口,那就给,打的牌子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剩下的就她拿来给父亲添点笔墨纸砚当润笔费。 等常伯樊夜间回府,就见妻子拿帐本来跟他对帐了, 说他族人要五百两给三位天子门生打功德牌, 她给应下了, 五百两有一百五十两用来请石匠,剩下的就是她爹的润笔费了。 常当家哭笑不得之余又头疼不已,揉了揉头疼的脑袋,问身边认真与他对帐的妻子道“怎么就应下了” “就应下了。”常家人一等的大喜事,不给立牌,岂不给了他们群起攻之她的借口 “你应该先问问我。” “这不。” 常伯樊叹笑,拉她起来到腿上坐下,抱着她道“他们这官还没当上,就给他们立功德牌,不说他们担不担得起,光是这骄扬的作风,就会惹今上不喜,今上是个求实之君,此事要是被他知晓,之前下的功夫可不要白费了。” 那不干她的事,找死的是常家自家人,她要拦着,她才是罪人。 苏苑娘默不吭声。 “这样罢,此事我去跟篙叔和族里人说,牌可以立,一同刻一块记录他们勤奋好学的牌子即可。至于请岳父润笔之事,此事就算了,杀鸡焉用牛刀,岳父的手还是不轻易出的好。” 苏苑娘也觉得对,爹爹暂还不缺几百两银子用,不过几百两银子对苏家来说也是一笔钱了,给哥哥的话,嫂嫂还能用上两三月还绰绰有余呢。 拿不到这笔润笔费,苏苑娘有一些些可惜。 见她还是不出声,常伯樊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怎么,没给父亲找到事情做,见不到他,不高兴了” 常伯樊当她请岳父作文是为的多见他,苏苑娘听明白了他的话,不由抬首看了他一眼。 他倒是把她想的好。 “你去跟他们说,但要说他们的事情我是答应了的,是你不答应。”苏苑娘说完,突然福灵心至,补道“还生了我的气。” “我生了你的气”常伯樊愣住。 “嗯。”苏苑娘点头。 “何时”常伯樊挑眉。 他这好端端的,竭尽全力只为当好丈夫,连一句重话都不曾与她说过,就是她无心恋眷他的事他亦可忍下,怎地还出了生她的气之事 “你就这么跟他们说。”苏苑娘教他使坏。 “为何” 他不是很聪明吗怎么此时不聪明了苏苑娘斜瞥他一眼,抿了抿嘴,道“反正就是我答应你不答应,我好你不好。” 这次恶人由他来做,总不能次次皆她当恶人罢 是他姓常,她又不姓常,常家是他的,理该他担着。 “苑娘”常伯樊脑子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她说破了,才转到事情上去,一时怔愣过后,又是啼笑皆非。 “你就这么说,可知道了”苏苑娘不管他的错愣,只管自己要的结果。 “知道了。”常伯樊朗笑,抱着怀里这个活宝,可不就由岳父所说,这就是个活生生的宝贝,“是我坏,我们苑娘才是宽宏大量,大度大方的那个。” 倒也不是,但这么说,说起来煞是好听,苏苑娘点头,心想银子没了就暂且没了,没让常家人要去才是至关要紧的。 未出几天,常家出了三个秀子的事传遍了街头巷尾,常氏主府的门也常被登门造访的各方来客敲响。 还有城中有名望的人家给当家主母送请帖,请她过去赏花吃宴,还有全不相干的人家家中有喜事,也往府里送贴子。 这些苏苑娘都未曾去,但派了下人过去替她推拒,便连三姐一天也要出去代她走一趟。 这天知春看到娘子连城中以前当过官回乡颐养天年的老大人家的帖子也要拒,踌躇了片刻,小心跟娘子建议道“娘子,这家老大人家连夫人都去过几回,这次这家老夫人请您过去赏花,您还是去了罢” 族里的那三家她都没去走动,怎可能在这当口去别人家,推拒小的,知春还当理解,到了有地位的人那里,知春就看不到了。 可能怪知春吗前世的她就是知道这些道理,也没有做好,比起知春这个不知的,她这个知晓的做错了才是最无知的。 “我要是方便出面了,先去的也该是那几位族亲家。”苏苑娘让她娘亲给知春去找知春家里的人了,前世知春嫁的就是同村的人,这世与此前想来不会差许多,只是知春这世走的要早,成亲的日子想来也要早一些罢,许多前世她经过的事情这世她还没经历过,有些道理她还没懂得,苏苑娘耐心跟知春道“我要是去了这老大人家,老大人家兴许欢喜,但心里指不定想我自家的人都没顾好,还去攀外枝,很没礼数呢。” 知春讷讷“奴婢想那几家您不喜欢,不去就不去了。” 去喜欢的人家就是。 “是了。”苏苑娘没再多说。 知春“诶”了一声,垂下头,心中颇为沮丧。 夫人让她帮扶照顾娘子,只是不知为何,娘子没有以前那般听她的话了。 苏苑娘不往那三家走动,自有她的考量。 果然没过几天,等州府来报喜的人走后,这三家约在了一起,上门来道谢来了。 这家当家的如若不是年轻家主,是位老家主,这几位想来一收到消息的第一天,就上门来道谢来了。 催消息的时候日日都得闲上门来,真得了好消息,就没人影了。 苏苑娘不去这几家道喜,常伯樊与她说道此事时,笑说了一句“那等他们上门来向你道谢。” 苏苑娘便知道,此时的常伯樊心中早有成算,最为重要的是,他从无折损她的面子,贴补他的面子之意。 只此一项,也难怪爹爹娘亲觉得他还算良配。 这三家一道约上门,旁管事一来报,苏苑娘就起身回房换了身衣裳,带着管事丫鬟往前堂走去。 “当家媳妇,来了。” 苏苑娘一走去,就有人率先开了口,接着一声接一声当家媳妇响起,苏苑娘微笑朝他们看去,等他们声停,她挨个叫了人,请人坐下,方才最后入坐。 常六公家来了五人,是家中及第中恩科的常太新之兄长夫妇,以及他的妻子和两位儿子;常隆归家则是夫妇和其长子三人;常老祖家则是常以公夫妇与家中及第的孙子常孝义的亲生父母四人。 各家这次都派了相关要紧的人来。 苏苑娘以为总算是等来了谢意,这些人在惊喜中回过神来,知道成事还是绕不开本家,但相互道过喜,谢过后,就听以公正义凛然道“此前我听说,老哥哥家和隆归家因做喜席家中粮食周转不开,管公中借了粮,还管打了借条,我家虽然没借,但老叔公在这里腆着脸说一句,当家媳妇可否看在这是举族的喜事之上,把这些算在公中,当这是族里公中所出反正我是没什么意见的,想来族里人也没意见。” 那是府里库房的粮,算不了公中,族学所出算公中,祖祭算公中,家里办宴做喜事算公中,要是一点面子也不要,非要说这是族里的人才,族里人个个都用得上他,也可 “如若族里人都没话说,也可。”苏苑娘点头,道“本来是没这规矩的,但听以公公这么一说,我也如此觉着,这是举族的喜事,往里族里人还得靠他们庇护,如此往后族里人有事求上家里来,也不会不好意思,这是个和睦事,等会儿我就派人去和各家说,问问他们的意思,想来大家不会觉得不应该,到时候我就免了六公公家和归伯家的借条就是,还请以公公放心,等个一两天的。” 大堂顿时一片寂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第 120 章 把公中当成家里的, 那反过来,你家里的也得成公中的才是。 个个仗着比本家的家主夫妻辈分高就想越过去,苏苑娘已被他们生吃过一次了,这次她也不吃回他们,只管让他们自己吃自己去。 借了的要还, 咬下去的就得吐出来。 苏苑娘此言一出,几家人一时之间皆没缓过神来,倒是常隆归家的长子是个没心思的, 心想免了借条是个大好事, 这几天他们家可没少往本家拿东西, 算起来也是几十近百银两子了,他偷瞄了父母几眼,寻思着是不是要说一句, 但没等他想明白, 他娘的手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拧了他的腰一把, 疼的他险些没叫出来。 本来这事, 能免则免, 但广而宣之,家家都知道了,以后家家找上门来托他们办事,这事办还是不办不办就等着全族的人戳他们家的脊梁骨罢 这事绝不能答应。 常六公家的长子常太白第一个回过神来,当下朝侧坐的主母位置拱手“当家媳妇说笑了, 伯樊为家弟煞费苦心, 我家已感恩不尽, 怎能区区几担粮食还要本家给这粮暂且欠下,等过两天,家里忙过这阵,我家定会原原本本把所借的还回来。” 他这一说,常以公当际笑了起来,抚须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常太白。 他为他们出头,话还没说两句,就有人先认输了 常以公眼神不善,这时却听另一家也开了口,只见常太白的话后,常隆归冷着脸也道“侄媳妇说笑了,几担粮食不至于不还,回头就给你送过来。” 常以公脸上的笑没了。 在自家的事上,常老祖的面子算不了什么,这家不知跟本家那位年轻当家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龌龊,要出这个头,那他就出去,他们也没请他出这个头,但这个头要是出的把他们都折进去了,那也莫怪他们不领这个情。 常太白和常隆归心里皆如此作想,他们带来的家里人有看的很明白的,也知道这事绝不能答应。 这事不明说则罢,免了就是免了,但要是话一经嘴说了出来,那就是他们家跟族里借的粮。往后不说别的,这以后族里有个什么事,人人都可管他们家借银子,他们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还这个情的。 这当家媳妇好生厉害。 此时,这次带来的头一次面见了苏苑娘,把个中来龙去脉想明白了的人看这年轻媳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三家中的人有几个人这些日子常见苏苑娘,这下是不明白她棉里藏针性子的都明白了,常以公之前还想一介深闺当中当憨儿养大的女儿何足为患,几次交手,这次见另两家想也不想就服了软,他心一沉,脸上也飞快扬起了笑,与苏苑娘温笑和善道“也是我以己度人了,大侄孙为我族子弟的事也是操碎了心,不知耗进了多少进去,家里办喜事这等小事,着实不应他操心了。” 反而言之,大的都管了,小的却不管,管了大失了小,气度全无。 这话明面上说得漂亮,传出去了,却是市井百姓最津津乐道的闲话,看来一族之长的当家人做人不明白,有钱还那么小气,还不如他们这些小民百姓呢。 前世的苏苑娘绝听不明白这些话会带来的影响,但这世一事醒悟,事事皆醒,以前听不懂看不明白的,一桩一桩在她面前褪去了面纱,露出了它原本的样子,再无神秘不解可言。 她道“就看你们怎么想的了,大大小小的事都管,那是当爹的管儿女。你们虽说分家,但也早已立家了,本家有能耐,能提携一分就提携一分,没有那个能耐,还是该如何就如何,像当家的,再难的时候也没有让各分家出钱出力供养他,而是等闯出一点生路来了,就时时刻刻记挂着你们,不说别的,就为着你们几家这件事,连我的嫁妆都搭进去了一大半” 苏苑娘看向他们,她一一看去,居然无人敢与她对视,她不由扬起嘴,悲哀自嘲一笑。 她垂下眼,看着地面淡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得了巧,得了好,是你们命好,该适可而止的时候要适可而止,若不喜事变坏事,也不过是几念之间的事。” 无人说话。 这时,在场的常家人都想了起来,常家大变,是在常伯樊娶了她之后。 她到底是苏家女。 “哈哈,”常太白听着心里发颤,他不敢放任气氛持续僵硬下去,顾不上是不是突兀,他强笑出声,“侄媳妇,你看你,说的是挺对的,这不碰到伯樊这个出息的,我们也跟着沾大光了,此前是我们想左了,想的不太对,伯樊事事为我们,我们没帮上什么忙,也不应该拖他的后退才是。” 不过是几念之间的事他老父亲赌上了他那张老脸,搭上了年轻家主的这条船,如果是因小事失去了这年轻家主的心,常太白不敢想之后的结果。 家主年轻归年轻,但也心狠,他有本事把人送上去,肯定也有本事把人拉下来,苏苑娘一句话,把常六公长子脑中那些侥幸全部打消,强自说笑完毕,又呵呵笑着接道“等太新回来,我一定要带着家弟上门来给伯樊和你道谢,不说别的,要是没有你们给的这个机会,等到我们知道京里加恩科的事都要一两年后了。” 这不心里都清楚呢,都明白得很,这些人哪有几个糊涂人,不过是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能欺负得了就去欺负,所谓弱肉强食,不过如此。 “是是是,”这厢,归婶子见自家男人已经僵住,一时之间抹不开脸说话,她当即立断接话道“可不就是这个理,三个去,三个中,那绝对是伯樊的功劳,那俗话是怎么说来的伯乐识千里马对对对” 归婶子拍着大腿,大叫“伯樊就是书本时的那个伯乐,那个慧眼识英雄的大伯乐,也就他有那个本事能看谁就是谁了他那眼神,绝了” 她说得甚是大声,说罢又笑,大堂里顿时更充斥着她欢快造作的吹捧。 这声音,刺耳又好听,苏苑娘心中悲喜交织,原来人生就是这般荒唐,又如此理所当然地正常。 这两家再次开口,常以公没再说话,冷眼旁观这两家对这年轻的当家小媳妇靠近的趋势。 等到回去,他与父亲文公一商量,最终定下了不走本家那条路的决定,决心靠自家京里的那段关系起势。 本家的年轻当家绝不好相与,他娶的苏家女和她背后的苏老状元,也不是善茬,他们的光可不是那么好沾的,指不定跟他们伸手,那位年轻当家就要收了他们的关系,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走他们自己的那根线,省的一条关系最终要被多人所用,还落到了别人手里。 常六公和常隆归这两家,则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连续送来了一些银子,苏苑娘毫不犹豫收了这些银子,不过也让下人转达接下来的不用急着还,等到过了这年,明年再还也不迟。 这算是一种宽视了,也就是说,本家其实也没怎么生气,关系还是可以维持,这下这两家人真真是松了一口气,暂且放下了自打那天回家后就忐忑不安的心。 苏苑娘那一天的敲打,常伯樊在旁管事那里从头到尾听了一遍,他知道这件事,但一直没开口跟苏苑娘说这事。 这天他收到了京中的信,知道了族中及第三人回来的确切时日,以及他们往后的官身。 三人中,一人补为县官,两人补为县薄。 “去年平王代君微服私访甘南,持上方宝剑怒斩甘南县县令,之后整个甘南震荡,直到八月今上当朝宣判,一州十八县的县令,掉下来了七个,空了七个衙门的人。”常伯樊把信给她看,“临时加的恩科,想来就是为的补这些空位。” 苏苑娘听着,抓信的手顿了顿,等到把消息看完,她抬头,“你可出力了” “嗯” “他们补位,你可出力了。” “自然。”常伯樊诧异。 “那补上去的这些位置,跟此前的有何差异”苏苑娘问。 都是筹谋来的,为还筹谋的人情、银钱,又是新一轮的搜刮。 这又有何差呢 这一句,常伯樊当下就听明白了,他看着他纯真善良的苑娘,在她眼角落下了一吻,道“可能有前车之鉴,新一波的人会知道怕,可能怕不了几年,但也许这几年,就是今上想要的,苑娘,水清无鱼,这世上没有永远干净的人。” 吾爱,就连你,也不得不随我这浑身肮脏卑鄙丑陋的人在这浊世打滚、挣扎、明知不想为却要逼着自己去做。 活着,不管后果如何,唯有往前走,去试那个最好的结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第 121 章 “是了。”苏苑娘点了一下头。 是然,世上没有永远干净的人, 也没有永远能傻下去的傻子。 摔疼了, 被人咬怕了,就是傻子, 也不得不学着聪明起来, 一如她。 见她静静悄悄地点头,没有不解, 也没有不忿, 平静秀美的侧脸就像一副隽永的景致,深沉幽远漫长,常伯樊看不穿她, 只知心口一阵阵悸动,只想与她岁岁朝朝在一起,永能看到她的脸。 “苑娘。” 苏苑娘抬头看去, 见他痴痴望她, 她还是不解他对她的痴,但在他专注的眼神当中, 她朝他笑了笑。 这是她今生的丈夫, 是那个前世在她死前大哭的男人, 而前世的她完全不了解他, 也不想去了解他是怎么成为常伯樊的。 这世她有点了解了, 有点知道他为何会成为他了。他不是一个温良恭俭谦让的君子, 他脆弱时会哭, 转不过弯来时也很傻, 身上更无温善仁厚,假如前世她在婚前就知他是如此模样,定会与父母说一句此君非良配。 她以前所以为的丈夫,就是与她一同生儿育女的人,他主外她掌内,如此一生。 但现实与自以为,其实住在两个截然相反的地方,全然不是一回事。 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动会走,会哭会笑,她的丈夫亦然,和她是一样的。 “不干净就不干净罢,”她道“别太不干净就好了。” 至于她,只要她还在常家当着他的夫人的一天,他干净不干净,都会陪着他的。 常伯樊没想等来了这句话,他突然笑了,他抱着她把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低笑出声,眼泪渗进了她的肩膀。 真是脆弱呀,苏苑娘任他抱着,心里悠悠地想,既然想哭那就哭罢,这外面也没有让他哭的地方。 时至九月,秋高气爽,正是秋收时分。 常府乡下的田庄送上了刚打下晒好的新米,让主人们尝鲜,苏苑娘尝过这新米,觉得分外地甜,给父母亲送过去了一些。 米刚送过去两天,知春就被苏夫人叫了过去,回来时知春眼睛肿红,一看到苏苑娘,又流泪不止。 娘亲来人叫知春,下人说是知春娘老子来看她了,苏苑娘便知道知春走的时候到了,等知春回来看到她就哭,她摇摇头,示意知春别哭了。 知春泪眼模糊,看不到她的摇头,哭着跪到地上道“娘子,我不想离开您,我想侍候您到死。” 屋里做事情的明夏通秋一看到她进来就哭已不知所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到她跪下,两丫鬟慌忙也跟着跪。 胡三姐看看她们,又看看喜怒不显的娘子,自忖了一下自己最近写的字还是有长进的,想来与她无关,便退到角落,拉过一张小板凳坐着,好奇地看着自家娘子和知春妹妹她们。 也不知出什么事了。 “娘子” 苏苑娘等她哭了一阵,等到知春惶恐不安地叫了她第二声,她方才摇头“莫哭了。” 她起身,过去扶知春起来,扶了她到旁边的椅子上去坐。 这屋子里没有丫鬟能坐的地方,知春不敢,急急摇头,“娘子,我没事,不用坐。” 知春很恪守礼数,比苏苑娘还懂得,可椅子她不敢坐,但她想教主人做的事情,每一桩的厉害关系,都要甚过她坐椅子此事。 只能送走。 苏苑娘没有勉强她,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泪,道“说说。” 知春闻言,急迫地看着她,搜寻着娘子脸上的神情,“娘子,您” 您是知情的罢 “娘子,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知春说着,情不自禁掉眼泪,“夫人让我走,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可是我不如三姐得力娘子,我改,我会改的,往后您让我出去送信打听消息,我都会去的,我以前不去,是只想跟在您身边侍候您。” 胡三姐一边听着,不知为何突然带到她头上来了,立马鼓大了眼,尖起了耳朵。 “你不想走”苏苑娘道。 “我不想走” “哪怕跟着我,往后嫁个家生子,生的儿女接着当我的奴婢”苏苑娘问。 “我,我”知春恍然想起,她是个奴婢的事来。 娘子平时对她们无过多管束,也不注重虚礼,也从不打骂她们,还会教她们读书写字,她们穿的戴的,也是中上等的棉布,一季有两样新钗,在常府里,她们甚至比常府的管事还光鲜。 在苏府,被人管教着,知春时时知道自己是个奴婢的事,到了常府,因飞琰院被当家供着,飞琰院的人连带也被供了起来,娘子也日日叫她们进书房学习写字,知春已有一段时日,没想起自己的身份来了。 今日娘子突然说起这句,知春当下想回一句她愿意,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她就是说不出口。 不,她不想,莫说生的儿女,就连她自己,也不想一辈子当个奴婢,她前年还跟来看她的娘说,等到娘子生下儿女,在夫家定了,她就自赎出门,回村嫁人。 她还给了那个小时候说要等她回来娶她的同村哥哥回了她有一天会回去的信。 当奴婢是没得法的事,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儿,底下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那年生病没钱吃药,父母不得不卖了她。 她被卖去的是妓院,卖去当童伎,价要高一些,夫人加了价买回了她,知春以为她就要在苏家呆一辈子了。 可是后来她娘找上门来,知春发现她还是想回去,她想当人,嫁人生子,有自己的家可以当家,有自己的男人可以依靠。 就像夫人一样,老爷听她的,家也是她当着,整个苏府就是她的那样。 “不想,是罢”苏苑娘拍拍她的脸,“那就回去。” 她是直到后来要去京城,知春自请离去,她才知她这个大丫鬟的心愿,就是当一个家的女主人,她想有丈夫儿女,有自己的家,能做自己的主,而不是干着侍候人的活,担着那些她无法解决的心。 “娘子。”知春哽咽,眼泪掉个不休。 “别哭,回去罢。”苏苑娘道。 门外,送知春回来的胡娘子提高了嗓子“知春大丫头,跟娘子说清楚了就出来,我带你去收拾包袱。” “娘子”知春哭出声来。 “去罢,给你的你都带回去,走前来我这一趟。” “娘子”知春双腿一软,又跪了下来,被苏苑娘扶起。 “呜。” 胡三姐这时探出头去,跟她娘对视了一眼,看到她娘抖着凶眉扭着嘴无声问她娘子在里头做什么,三姐毫不犹豫缩回头,一溜烟地跑到了娘子身后躲着。 她可是家生子,现在还是娘子身边的得力丫鬟,这可是知春说出来的,只要娘子和家里老爷夫人不说话,她娘就不能随便嫁她。 胡娘子不得不进门来问,看到知春在哭,却是娘子扶着她,胡娘子顿时眉头一耸,嘴巴一张“得了,别哭了,让你过来跟娘子辞行,可不是让你来哭个没完的,赶紧跟我去收拾东西。” 知春被胡娘子带走,她们前脚刚去,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咚”地一声,只见通秋猛地跪了下来,头砸在了地上,闷着声道“娘子,我不想走,更不想嫁人,求求您别让我走,求求您” 明夏已惊着了,她红着眼跟着跪下,又目含着泪说不出话来,只得频频朝娘子摇头。 她不想回,也不能回,她这样的,回去了只会被父母再卖一次,她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起来,你们跟知春不一样,只要你们想,你们可在我身边留一辈子。”苏苑娘说罢,见两个丫鬟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全然不相信的样子,她顿了一下,又道“知春想有自己的家,我就让她走,你们要是把我身边当家,那就能在我身边留一辈子,不过你们哪天想和知春一样,想有自己的家,我也送你们走,只要你们寻思好了自己想要的,我都给你们。” 明夏该给,通秋更该给,主仆缘份两场,她不辜负她们。 她这话一出,趴在地上的通秋闷哭出声,“娘子,我不走,我跟着您一辈子。” 她就想跟在娘子身边,看着日升日落,照顾着娘子晨起昏居,跟着平平静静的娘子,过安安宁宁的一生。 她再也不想出去过那种无时无刻提防着人提着脑袋被拳头暴打的日子,她害怕。 通秋出声,明夏也哭出声来,她到底要比通秋活泼,这厢边哭边抹着脸上的泪水跟娘子表忠心“娘子,我要在你身边一辈子,让您管着我,我聪明的,回头我就跟着三姐一起出去忙,您交待的事情我肯定样样都做好,跑的比三姐还快。” 怎么又扯上她了三姐无辜,“我就好打听了一点,妹妹们就不用抢我的活计了罢” 抢了她的去,那她做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不一会儿,胡娘子带着知春过来告辞。 苏苑娘让三姐她们出去, 给了知春一个荷包, 与她道“这是拿来让你傍身的,不到万难的时候, 就不要用。” 刚止住泪的知春又哭出声来, 泣道“娘子,我不想走, 您别让我走。” “回去罢。”两世主仆缘份不算深, 但也不算浅,前世知春也曾竭力想帮她立足,但也如知春前世在她身边最后的有心无力, 无可奈何一样,今世的知春还是无法在她身边呆得长久。 要走的人,终归是走的, 芸芸中似是早已注定。 只盼她往后能好好地过, 苏苑娘伸手,扶了知春, 送了她到门口。 “娘子”出了门, 被胡娘子拉着走的知春号啕大哭。 苏苑娘眼睛泛红, 朝知春挥了挥手, 站在门廊下, 目送了她远去。 飞琰院主母大丫鬟的走, 让整个常府的下人莫名惊诧, 连着几天, 无人敢开小差,便连经手采办的管事手脚都干净了许多,不敢有多的昧报。 旁管事呈上来的府务清清楚楚,一桩拖拉之事也无,苏苑娘吩咐下去的事,隔天就能办好。 明夏与通秋对于这种事,一人是懵懵懂懂还不太懂,另一人则是压根想不到其中关联,三姐倒是看得明明白白,私底下跟娘子玩笑道“这几日府里的大小管事可怕事儿犯到自个儿头上呢,我看天天要是手脚像这几天那般利索,您每天午觉都不怕睡长点。” 苏苑娘的无心之举,倒有了杀鸡儆猴的结果,做的时候也没想到这。 想起前几日常伯樊跟她所说的“前车之鉴”,苏苑娘也不知心中此时涌现的滋味该如何去说。 新婚时,府里因大房的事上下换过一波人,那时候府里留下的,新进来的无不战战兢兢,兢兢业业。没过多久,这府里的下人算不上故态重发,但该贪的贪,该昧的昧,只是手脚要比前人小心,也不像前任那么张狂,苏苑娘也知水清则无鱼,小钱小利也就一眼带过去,没绝人的后路。 没想无心之举,又让下人们收敛了一点。 不过想来,也管不了多久,等到他们认为余威散尽,胆子又会大起来。 没有人是干净得了的,一旦那个位置有贪的余地,没有人不会张开那只手,就算他不愿意张,他的家人也会让他张。 贪念无法根绝,只能遏制,这当家的,就没有松懈的时候,无心的人要是看不清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前世在常家败得不冤。 “能好一段时间。”能好一段时间就好,苏苑娘跟三姐道,“好一时是一时,到又不行了,那就是出手的时候了。” 这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大部份事情的处理方式就是将就着去处理。 “啊”三姐一时没懂。 “好管事不好找,只要在可容忍之内的不干净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等到”苏苑娘说到这,突然彻底明白了常伯樊那晚跟她说的话的意思,她怔了怔,方接道“不可容忍了,再换也不迟。若不然,发现点事就换掉,哪来那么多的人换,且换来换去,事情也没人去做,耽搁了反而得不偿失。” 原来治国和治家是一样的,没有用了就能彻底放心的人,一如没有不变的人心。 世事和人心一样变幻莫测,他们变,你也只能跟着去变。 原来如此,娘子是在跟她解释她先前问的话,三姐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娘子给她解答得如此详细。 娘子好像是在特意教她这些治人治世之术 三姐若有所思地看着怔住不知在想什么的娘子,心里想不知娘子从哪里看出来了她心不在此。 但娘子没有责怪她,反而在教她。 想至此,三姐低下头,掩下了突然涌上眼眶的热泪。 她从小时爱听坊间说书先生嘴里的“烈女传”,她从不羡慕等了二十年终于等于丈夫归的王烈女,她就想当那个代亡父出征,替国夺回池城的小女将军,那是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最后在敌军的包围中大笑引颈自刎慷慨就义的奇女子,她就想当一个像小女将军那样无所畏惧,没有任何人、就是敌人也拦不住她的女子。 那是她的英雄,胡三姐从小偷偷攒钱,誓死不嫁,就是为的有一天能奔赴那个她应该去的地方。 她是非要去不可的,她愿意来娘子身边,也是为的拖延时间攒更多上路的银钱。 自从小时候她说她要当女将军被她娘嘲笑过后,胡三姐就从不跟人说她这些会被人斥为离经叛道的想法,尤其等她长大一点,敏锐地发现她这种念头简直就是死罪后,她更是跟任何人都不提,哪怕是跟她最亲的大姐,她也没说过。 但娘子不知道从哪知道了 三姐想,娘子是为她好呢,回头娘子让她背的书,念的字,她还是好好去学罢。 有人在帮她,有人懂她,她没有那么孤独呢。 娘子真好。 胡三姐抬起头,朝娘子咧开嘴笑。 这厢,苏苑娘正想明白事回过头来看她,看到三姐眼睛红红看着她傻笑,她有些不解,但看着三姐明朗又开心的笑,苏苑娘嘴角无意识跟着扬起。 她不知三姐在快活什么,但容易高兴的人,真是让人容易跟着一道高兴。 常伯樊等了差不多十天的日子,才示意苏苑娘去告知那三家常家三位天子门生回来的归期。 州府来人的事,让常伯樊很是警惕了一些,他有意不让外人知道他消息有多灵通,免得被州府知道,过于提防他。 他让苏苑娘去知会这三家,也把为何要延迟时日告诉他们的原因说了,苏苑娘听罢,道了一声“知道了。” 不用常伯樊多说,她算了算,算出州府那边应该提前两日就收到了消息,等到常伯樊能知道,也差不多是这两天的日子。 这次,她亲自登门送喜讯,按辈分,她先去的是常老祖常文公家。 她这一去,常家礼数很足,常以婆亲自招待的她,且笑脸相迎,听完喜讯也是感激不尽。 苏苑娘喝过一盏茶就告辞,临走前,常以婆还亲手塞了她一个红包,提了一篮子礼品亲自送到她手中。 那份客气,是相当给本府的当家夫人面子了,苏苑娘也谢了又谢,两边皆其乐融融地结束了这次拜访。 等到了常六公与常隆归两家,与常老祖家的以婆婆的久经风雨的大方得体、镇定自若不同,这两家的惊喜是一家赛过一家。常六公家一得知家里的二爷补为一县县令,其兄常太白当即朝大门跪了下来,跪谢皇天和列宗列祖的保佑,且立马叫了妻儿去叫老太爷出来见苏苑娘道谢,常六公则一被扶来,就不顾身份朝苏苑娘拱手,那份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常隆归家则更为惊喜,得知家中小儿被补为一县主薄,就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常隆归当着苏苑娘的面就掩目而泣,归娘子更是昏厥了过去,一醒来就昏昏乎乎要去厨房,说要给她小儿子杀鸡吃。 人也没回来,苏苑娘又不留下进膳,杀的鸡最终杀了非塞给苏苑娘提了回去,当时归娘子提着断了气喉口流血的老母鸡往苏苑娘手中塞,吓的明夏一个箭步拦在了她们娘子面前,张开手护着了苏苑娘,瞪圆了眼睛看着鸡头的血嘀答滴答往地上掉。 常隆归家的人回过神来,忙来道歉,本府的人又拦住他们不往自家夫人身上近,场面一时混乱不已,等到苏苑娘上了回府的轿子,鸡也提在了三姐的手上,被带了回去。 等回到府里,苏苑娘等到常伯樊回来,问他“文老祖家是不是已知道消息了” 她回来思来想去,发现那家的镇定不像是乍闻喜讯,像是知道后装出来的大喜。 “差不多,”常伯樊算了算时间,“上次他们透过温师爷也跟陆府台搭上关系了,府台那边知道他们在上京的亲戚关系,一旦答应了他们,给他们送个消息也是一两日间的事,他们应该是昨天下午或是晚上收到的。” 前些日子苏苑娘就知道文老祖早年有一个庶女嫁给了一个秀才做填房,那秀才不如何,厉害的是这位女儿的亲外孙,被上京的一位王爷招为了郡马,且在朝廷礼部任职,官位还不小,乃礼部正四品郎中。 听说这位礼部郎中仪表堂堂,性正直,这才被当朝今上的亲兄弟三王爷招为了郡马,还是今上亲自下的圣旨定的大婚。 文老祖从不轻易动用上京的这段亲戚关系,哪怕前家主相求也未松口,这次为了曾孙常孝义的事,还是动用上了。 “他们家短时日内是无法跟那位郎中大人说上话罢”苏苑娘问。 “要点时日。”常伯樊看她,“怎么” “那家要是答应帮忙的话,州府那边岂不是如虎添翼”苏苑娘嘴里问,心里对文老祖家彻底冷下。 不管常文公如何做的决定,这个决定还是帮到了那位知府大人。 “是如此,”常伯樊脸色微缓,随即他笑了,道“也好,如此我也能少做文老祖家的打算。他是族里的老长辈,辈分太大,本来按他在族里的辈分和份量,略过谁也不能略过他家的划算,如今他搭上我们府台大人的线,往后一旦他想清算,想告我不尊无德,有他今日扒外铁证,我也能立于不败之地,算是天助我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第 123 章 对于常氏一族, 常伯樊不能放下, 他还要族里的人用。对于大多数族人, 不生事就是帮他的忙, 他未必会舍了他们,本府一起来,放下族中公中用的银两只多不少, 人人皆可沾光。 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常伯樊也早知求人不如求己, 怎么用人也得看自己,他没寄望于谁, 与常文公也无过多来往,是以对常文公家此举也无失望。 自从掌管常家,常伯樊随时都在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常文公家最终下的决定, 于他来说再普通不过事到临头头的出尔反尔他都经历过不知凡几, 这种为成一己私欲的举措人人皆可为。 像他老岳父那种做人还要讲一点仁义道德本心的, 还算罕见。 说来, 与这几家来往的事, 常伯樊皆交给了妻子, 一来是看她想出这个面,他想拿此讨好她;二来对这几家人还不到他出面的时候,最重要的那三个恩科老爷还没回来, 他亲眼见到他们几人, 才能做决策是用他们还是不用。 连用不用他们, 他还没寻思好,至于他们家人如何作想,尚不到他的考量范围。不过做的聪明一点的,对这几位新进官员还是能作些考量添些帮助的,就如他那个小天才堂弟常孝义,因他家人已经为他选好了路,常伯樊不用考量,就已不再作他的考虑。 恐如文老祖所思一致,他亦觉得他买来的人情有限,能省一点用就省一点用。 与他随便都在天马行空,思绪不知停在何方完全捉不到她的方向不好揣磨的妻子不同,常伯樊则是城府太深,非寻常人能揣测。他不说出来的话,就是极亲近之人也难以揣度,只能细心根据他的言行猜测他的喜怒。至于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即便就是从小跟着他的贴身小厮南和,也不敢轻易说他能猜得准。 这厢见苑娘在他话后细细思量的样子,也不知想到哪儿去了,唯恐她想偏,常伯樊立马道“老祖家的事,无需去管,到后面自见真章。” 说罢,他沉吟了一下,柔和看着妻子“你只管和你看得顺眼的人来往就好。” 多的就无需她考量了,他自有章程。 这句话,他前世也常话,那世苏苑娘当他是体贴,这世听来,体贴还是能轻易听出来。 只是好听的话尤如蜜糖,偶尔吃一吃甜甜嘴即可,万不能拿来当饭吃、当饭用。 他说得甚是温柔,苏苑娘心里想归想,嘴里却无丝毫反驳之意,只管点头。 不可能只会顺眼的人来往,那些恶意才是最终推毁她的东西,她不去看的话,如何知道有谁想害她呢。 从离开保护她的父母那天开始,她就走上了必须自己保护自己的征程了。 秋天的太阳闪着波光,少了盛夏的刺眼,抬头望去能看见一圈一圈的光往人伸展而来,美妙无比。 空气中似乎还有新收的粮食蔓出来的青草香,苏苑娘往年极为喜欢这个时节。往往秋收时分,父母亲会带她去自家的庄子里去看佃户收割秋粮,这个时候,父亲画的丰收图就要比家中画的生动,只可惜苏苑娘一笔一划都学着他,也学不来她父亲画笔线条间的神韵。 这一世,苏苑娘心想她已学会看清每个人的脸和神情了,她应该再去看一看,兴许她就能抓到前一世她爹爹所说的不属于她的那一抹“灵气”了。 这日晨时,她被常伯樊闹醒,事毕,她没有接着睡去,而是抓住他胸口“去点灯。” 时辰已近寅时,常伯樊往往要等到她再行睡去,方才蹑手蹑脚出去更衣穿戴,以免扰着了她,这厢听她让他去点灯,他下意识把温香软玉搂得更紧,亲住她湿润的脸,“有哪儿难受” “没有,想说话,你去点灯。” “没哪儿难受” “快去。”看他愈黏愈紧,苏苑娘赶紧拦住他那一块,没想一碰上去,那块有往上的趋势。 想做的事情没做成,不想做的眼看成势,苏苑娘突然恼火极了,小脸绷紧“常伯樊,你快去。” 她喊的每一声“常伯樊”,哪一声有哪一点细微的不同,常伯樊已无师自通,这厢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可不敢再闹她,连忙松开手坐起,“是了是了,就去。” 常当家慌手慌脚起身去点灯,点完灯快步回来,又弯腰搂住头枕在枕头里,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看着他的妻子哄“不闹了,你看它都歇了。” 苏苑娘在被子里蹬了他一脚。 常伯樊哈哈大笑,起身上去隔空压住她,“不闹了,都听你的,你想说什么” 苏苑娘看他赤身在外有碍观瞻,掀开被子让他进来,等两个人皆躺好,她也躺回了那个舒服的姿势,方道“村庄中田里的粮可都收好了” “嗯嗯,应该快了。” “还有一些罢” “还有一些,”常伯樊低头看她,“想去看” 他记起来,每年的踏春、夏游、秋赏、冬戏,岳父母每一年一样不落地带她出去玩。 苏苑娘点头。 “我想想啊” 苏苑娘看着他,颇有些眼巴巴。 “明天罢,明天去可行今天不行了,今天有些事推不开,明天就去,可要叫上父亲母亲”常伯樊把这两天的事在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道。 今天来不及了,明天的事倒是可以推一推,安排下去推到后天也来得及。 “可以叫吗”一听能带上爹爹和娘亲,苏苑娘声音都急了。 “自然可以,你今天派个人去家里说一声,只要父亲母亲得空,明日我们出门接上他们,就去城外的庄子,我们家城外那个庄子你可知道” “知道,前几日还送了新米来吃,我给娘亲送了一些回去。” “对,就那个庄子,沃庄,是我娘当年买来给府里打新谷子吃的。”常家的祖产是盐井,公中所出都来于盐产的分利,本家置的田很少,都是各家置各家吃,相比较而言,主府的田产反而是族里最少的,常伯樊当家后,看自家多少也有大小五个庄子,也无心扩产,这些年捣腾出来的银子也都放到生意里去了,但苑娘在娘家养成的性子不能改,时机合适,倒是就近可以扩一两处适合游玩的庄园。 “那去沃庄,我等会儿就给爹爹送信去。” “让旁管事差下人去问一声就好。” “知道了。” “好,那可能睡了”常伯樊无奈。 苏苑娘点点头,常伯樊没拍她两下,她就睡了过去,等到常伯樊看寅时的点已过去,轻手轻脚放开她起床,以往因他的手脚会有一点动静的她这次是一点动静也无。 常伯樊站起来拿衣披上,给她掖好被子,看她睡着一片静美的脸,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这是专门等着她呢,不带她去,可能就得想他的不是了。 他是发现了,她现在心眼比小时候可小多了,会记事了。 苏府那边收到常府的报,苏夫人就开始乐呵呵地着手开始明日秋游的一切用具,便连锅都想带两口。 “夫人,那是常家的庄子,庄子里不能连口锅也不备罢”苏谶当着夫人的小尾巴,见夫人要收拾两口锅,不禁冒死进言。 “你知道什么”果不其然,苏夫人甩了他一个白眼,“这两口锅一口煮饭菜,一口拿来给苑娘烧火煮开水玩儿,都出去了,不去野炊有什么意思你天天在家吃还不嫌烦的呀” “嫌烦,嫌烦。”苏谶呵呵笑,一团和气。 “就你话多”苏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喜气洋洋使唤丫鬟“把腊肉也捡上两条,捡那瘦肉多的,你们娘子就喜欢吃瘦的,肥一点点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知道谁惯的” 还能谁惯的我们家有你一个就够够了。苏谶背着手乐呵呵地想,颠颠地跟着夫人身后,看夫人收拾明儿一家去玩的用具。 他可没想着还能带家里小娘子出去玩,有这一桩,多带点器物有甚要紧把府里拉空都行,大不了出去多借两辆车。 等到第二日常伯樊带了苏苑娘来苏府来接人,苏府就备了三辆马车,一车拉人,两车拉物,下人都只能坐在车檐上跟着走。 常伯樊忍住了没问岳父岳母带的都是什么,苏苑娘却是习以为常,以前家里出去也都是这样带的,等到了沃庄,沃庄的管事见亲家老爷夫人拉来了整齐的锅碗瓢盆,以为是他们要来小住,自己之前听错了,一把人迎进去,就连忙叫人去把备的不多的东西赶紧多多补上。 沃庄离临苏城不远,但也离着近四十里地,两家的马车路上走的慢了一点,花了半天才到沃庄,正好赶上正午进膳的时辰。 沃庄管事昨晚就收到了主人们要来的信,提前就开始准备午膳,当家的爷、主母和亲家老爷夫人一到,饭菜随即就摆上了,他们一到,一坐下就有得吃。 乡间的饭菜香甜可口,苏苑娘吃完两碗,又让通秋给她添了一碗,可惜她眼大肚子小,一碗饭吃了两口,着实是吃不下了。 “给我。”常伯樊见她打饱嗝,丫鬟帮她顺着气她还顺不过来,难受的很,忙把她手里抓着不放的碗拿过来扒了一口,生怕她硬要强吃。 苏苑娘这才放下筷子专心打嗝,苏夫人看着,往苏谶身上凑了凑,小声跟老爷咬耳朵“我可算是知道她是怎么胖出来的。” “别说。”苏谶朝她使眼色,让她别这么说了,“让小娘子听到了,她可不吃了。” 苏夫人想想也是,又看了看肤色极其红韵,白里透着红,就像个玉娃娃又极其能吃的女儿,接而悄声跟老爷继续咬耳朵“老爷,我闺女是不是有了” “不能罢”苏谶顿时惊疑不定,被夫人的话吓到,“她还小呢。” 苏夫人忍了又忍,着实没忍住,顾不到女婿同在一个桌上,当着女婿的面,白了他一眼。 什么话,都嫁人了,再小也是嫁了,还不能有孩子不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第 124 章 进完午膳, 苏苑娘也不想睡午觉, 牵着她爹爹的袖子往外走。 庄子外面就是农田, 来的时候她还瞧见不远处还有未收割完的稻田其中有人在劳作。 “小娘子, 去外面消食啊”苏谶这饭后茶没喝两口就被女儿拉着往外走,不解“外面太阳太大了,别往外头去, 屋檐下走走就行了。” “不是,不是。”苏苑娘摇头。 “那去外面玩你还没睡觉呢, 睡饱了再去啊。” “不是。” “那去哪儿啊” “画画,”埋头走的苏苑娘回头责怪地看着不懂的父亲, “今年的还没画呢。” 且她有许多年没跟着他一块儿画了。 苏谶一脸“原来如此”,叹然笑道“是了,今年的还没画呢。” 说着就挥手,“老杨, 赶紧的, 把画架给老爷娘子背上。” 苏夫人跟在后面听了一路, 这厢她头疼, “外面这大太阳的, 你们也不怕晒脱皮, 不许给我睡觉去太阳落山了再说。” 苏苑娘也不说话,半躲入她爹爹的身后,牵着他的衣角不放。 苏谶为小娘子出头, 据理力争“这么点太阳, 打个大伞不就遮住了这午后阳光充足, 正是光景好,是田里的农家力气最大的时候,农家的汗水跟金黄的稻谷交相呼应出丰收的光辉,这些都要在太阳下才能托起那片光芒万丈,亲眼目睹经手描画才易神形具备,夫人,不是老爷说你,你这是耽误在我们爷俩正经作画。” “不,许”苏夫人笑得温婉可亲,看在苏谶父女眼里,恁是分外狰狞。 苏谶不由看了小娘子一眼。 小娘子也记起苏府里娘亲才是当家作主的那一个是,抓着爹爹的手稍稍松了松,探出头去,小声道“那睡完觉可能去” “去,怎么不许去了”要不是女婿在场,苏夫人就要上前掐女儿的脸蛋教训了,她沉下肩,无奈妥协道“这大中午的,田里的庄稼人也得睡饱才有力气上工,这个时候出去看不到人的。” 说罢,她回头看站在一边微笑不语的女婿,摇头道“你啊,别学她爹凡事顺着她,你该说的要说,该教训的要教训。” 常伯樊笑瞥了小娘子一眼,朝岳母乖顺低头拱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才是个有主见的,这女婿有主见,是好事,也不太好。但好在他们苏家从来没有想过要拿住女婿,也没觉得他们女儿有那个能耐去制住他,只盼着夫妻俩你帮我,我帮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依为命一起过一生。 多见女婿女儿相处了几次,苏夫人是真心多喜爱了这眼中有她女儿的女婿两分,见女婿不说话,她笑着摇头道“这是又要多一个糊涂老爷了。” 真正的糊涂老爷乐呵呵地笑,扭头跟乖女儿说话“睡饱了再去,正好让管家给墨砚调调色,等你睡饱了起来,我们就可以去画喽。” 苏木杨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呢,娘子,你且去睡,老叔给你备好墨笔等你醒。” “老叔。”苏苑娘喊他,表示谢意。 “诶,先去走走,别积食。” 那厢常伯樊站着在等她,苏苑娘看了看爹爹,心想他得陪着娘亲,她还是去常伯樊身边罢,她便松开手,去了常伯樊那边。 苏谶看女儿走了,走到夫人身边酸溜溜地说“刚才要的还是我呢。” 转眼间就往丈夫走了,果然女大不中留。 这都嫁出去半年了,还酸,苏夫人掐女儿不成,暗中掐了老爷一把,低头轻声警告道“你给我收着些,还想不想还有下一次了” 看看小半年的,常府一事接着一事,可女婿也带女儿出来两趟了,次次都捎上了他们,她还想着往后的第三次,第四次呢。 他们夫妇俩不就是图着能多见她几次么 想到如此和悦相处下去,女婿又没父母,到时候苑娘生了儿女,他们两个老家伙还能帮着带带外孙,如此来往的多了,不是一家人也会成为一家人。 苏夫人只要想到这个兴许会亲如一家人的可能,心口砰砰直跳不已。 他们夫妇俩注定不能回京,而长子也不可能弃官回临苏,想到家里能多些人,有女儿要看顾,外孙要带,老爷也难去消沉,定会长长久久和她长命百岁到老,苏夫人就忍不住高兴。 当年流逐到临苏,是苑娘的出生,才让老爷重新打起精神来,她这一嫁,府里到底是冷清了,苏夫人再了解丈夫的性情不过,知道他做什么都要一口气撑着才能提起精神来,她都做好了邀请老爷旧友轮番来家里小住陪他的准备,没想事还没成行,就有了另外更好的可能。 苏夫人强自按捺下心口的欣喜,劝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她拉着苏老爷走了两步,等前面小夫妻走远了方小声跟苏谶道“你想想,女婿身上责任大事情多,苑娘要是有了孩子,我们还不得帮着点想想像苑娘那样好看,人又像女婿那么聪明的外孙儿,你想想” 苏谶想想,有点想流口水,又琢磨了一下,觉得夫人话不对“我们小娘子人好看又聪明呢,都像她挺好的,最好小外孙小外孙女都像她。” 苏夫人捶了他一记“你就跟我胡说罢,你说带一个她都愁白了你的头发,带三个到时候我看你有得哭的” 苏谶呵呵笑,“现在不嫌了,我们小娘子变聪明了呢,好带得很。” 苏夫人哼笑了一声。 走了两步,她舒畅地轻叹了一声,“是变聪明了,能给我们俩老带来欢欣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苏谶看她说得眼中含泪,抬手轻搂住她肩膀“苦尽甘来啊,夫人,我们要享我们傻苑娘的福喽。” 这日午睡一醒,苏苑娘一穿戴好就去找父母,等到了田间,撸起袖子就跟父亲一道执笔。 常伯樊陪同前来,苏家父女俩作画的事情一概有苏管家服侍,他无所事可做,便和岳母一道坐着看父女俩作画。 这父女俩除了相互说几句话,全副精神就放在他们面前桌上的画纸和有农户劳作的田野间了。 他们作画,身边只有亲近人,常家带来的下人和苏府的下人都在三丈外树下等着传召。 看了一阵,常伯樊回头与岳母说话,“苑娘书法画功似是皆比以前精进许多了,上次岳父来我们家进书房看到她的字,还特地要了一副字过去。” “是要比以前好了,我看还是这婚成的好,以前在家可没这笔头。”苏夫人回道“那副字你父亲亲手裱了边框,送去兰君子那里去了。” 申南书院的山长周七兰乃天下四书圣之一,要是能得到他的肯定,那是美名一桩。苏夫人虽不喜女儿在外显名,被人过多指点,但一想老爷对女儿的重望,想着苑娘毕竟乃苏谶苏前第一状元郎的女儿,有些事也该承担,就把劝阻的话咽了。 老爷寄望女儿最终能以自己的力量行走世间,而不是到老都要靠夫家。苏夫人何尝不希望如此,只是世道对女人不公平,尤其是对有些功名声的女人那是没一句好话,她作为母亲,很难不去担心女儿名声显赫后,世间人对她的苛刻与责难。 老爷望女儿成大家,有他的意思;她作为母亲,只望女儿躲在宽大的羽翼下,无风无雨过一生,是她的心愿。 但苏夫人作为一个一路走过来要支撑着丈夫和家的女人,她知道没有人能帮女儿躲过所有风雨,是以便默认了老爷帮女儿选择的路。 这个中种种,万不能与女婿言说,苏夫人捡了好听的与女婿笑道“她哥哥不在,没有人折磨,她爹爹从小就非要她识字作画,这下可好,一家闹出了两个书呆,一个老书呆,一个女书呆,做的都是那书呆子气的事,你看苑娘本来就憨,跟她爹爹念了书,这憨跟傻一相加,浑身的呆气掩都掩不住,也就你不嫌弃,非把她身上的呆气当灵气喜欢了。” 常伯樊从小就知道他岳母娘很会说话,能把正正常常简简单单的话说得让人心旷神怡,当初他母亲为他绞尽脑汁定下这门亲事看中的就是岳母娘的能耐,认为就是再傻的女儿经岳母的手教出来,也会是个极会当家的主母。 常伯樊从不如此认为,现在哪怕他的妻子当家还当得很是像模像样,他还是觉得他的妻与岳母完全不同。 倒是与她父亲一道作画的样子,近乎相同。 “苑娘不呆,她心里有她看待我们的法子,”常伯樊双手抬起凉茶,奉给岳母后,接道“有一点,孝鲲看的很明白,她绝不会轻待对她好的人,只会加倍以她的至情、至性回之。母亲,她长大了,多谢你们养育她长大至斯,愿意把你们的明珠交给我,我待她,会一如你们待她。” 苏夫人接过他的茶,慢慢地喝着,听到这句,她止住了喝茶的手抬起眼,眼神外锋利地看向他 半晌后,她启嘴,道“但愿你此话是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第 125 章 苏夫人随即展颜一笑, 就像之前近乎刀子一样锋利的神情没在脸上出现过, 她温声和煦笑道“只要你们小俩口子好好的,我们做老人的就什么都好。” 说得再是委婉体贴不过。 “是。”常伯樊笑笑, 称是。 接下来两人沉默了一段时辰, 安静地看着前方撸着袖子全神贯注描绘的父女俩, 不久,常伯樊开了口“苑娘高兴这些。” 鼻头冒出了汗, 也不去擦试。 状元郎自有了女儿,女儿一岁不到,他就把她抱在膝头坐着, 握着她的小手拿着笔手把手教她写字,等到女儿长大点, 他书桌旁的椅子边上就多了一把专门为小女儿订做的小高椅,随着她的长大, 椅子每年都要换, 不变的是父女俩一道书画的样子。 如若可以,苏夫人真想亲眼看着父女俩父授女承直到老死,可惜女儿势必要嫁人,他们两个老的没有办法留她一辈子。 “她静得下心, 要是个男子,就是个能做学问的。”苏夫人心中轻叹了口气,转头与女婿和悦道“你岳父极爱她这沉静的性子, 就是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 她这性子略沉闷了一些。” “小婿本身也是个喜欢静的。”岳母娘的话不好搭, 容易失语把自己搭进去。跟岳父那个就是算计你也要磊落的人不同,岳母的话堪称字字藏针,不知哪句话就把人绕进去了,常伯樊状似随口答了岳母的话,站起身,走向了前。 他走到苏苑娘的面前,熟练地从她袖中的夹口拿出手帕,给她擦鼻子上的汗。 苏苑娘被他拦住了眼前没作完的画,有些着急,见他擦汗,忙把脸抬得高高的,让他赶紧擦。 常伯樊擦完退下,也不见她多看他一眼。 苏夫人看着女婿平静地退回来坐下,当着女婿的面责怪地看了女儿的背影一眼,回头朝女婿更是和颜悦色道“在家里没少这样给你添麻烦罢” “没有。”常伯樊笑着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苏夫人拍着胸口,一派“那我就放心了”的样子。 前面两人专心书画,后面坐着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后来苏夫人见女婿滴水不漏,看得出来,防她防得甚紧,也就不出声了。 两个人这才松懈下来,双方皆不由地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一画,直到夕阳西下父女俩才作罢,苏谶的画的劳作图生动有趣,便连庄稼人手中迎风飞舞的谷穗都让他画得像活了起来,而苏苑娘的则要显得粗糙了不少,只画出了神似而形不至。 苏谶一看,皱眉道“怎么回事,去年画的形还可以,怎么今年连个样子都不像了” “手生了。”苏苑娘乖乖道。 她许多年没画过了,后来爹爹过逝,她除了偶尔写写字,画笔却是不从再提起。 “你不是经常练” “没练农图。” “也是。”苏谶重话说不了两句,就打算饶过女儿“那以后要多练。” “爹爹带我练。” 苏谶笑逐言开。 他的儿就是黏他,都出嫁了还死黏着他,非他这个爹爹不可,苏谶真真是喜不自胜,但碍于女婿在场,他清了清喉咙,假意矜持道“到时候看罢,有空就过来教教你。” “还请父亲多多过来。”常伯樊连忙道。 苏谶最欣赏他这女婿的,就是这点了,极会看脸色给面子。他也是个不擅装模作样的,得了女婿的话便哈哈大笑,“行了,到时候说。” 苏苑娘看看父亲,又看看常伯樊,有点不太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看着她父亲和常伯樊相处愉悦的样子,也就知道了为何上世的头几个年头里,她爹爹总觉得常伯樊不容易。 她爹爹其实是赏识常伯樊的,那种赏识,不止是岳父对女婿的喜欢,而是前辈对后生的欣赏。 “爹爹,你可是赏识常伯樊”回去的路上,苏苑娘挨着父母亲,回头见常伯樊和老叔在说着话,她回过头轻声问父亲。 “欸”苏谶正寻思着女儿画纸中神韵神似,无奈细节有失的事,乍然听到这句,不解。 “他要不是我夫君,你还赏识他吗就如前辈对后辈那种的欢喜中意。”苏苑娘一一道。 苏夫人在旁低头朝他们望过来,兴味盎然地听着父女俩说话。 “这”苏谶抚须,沉吟了方许就道“这要不是我女婿,还真真是会。” 他挨近女儿,说小秘密一般地跟女儿悄悄声道“但谁叫他是我女婿,我不挑剔他我挑剔谁去活该他倒霉。” “是的。”苏苑娘颔首,没觉得她父亲的话有何不对。 苏夫人听了不忍卒睹,掉头拿帕挡眼,没眼看这打骨子里就神似的父女俩。 外面的人都当她生了个呆女儿,苏老爷还待她如珠似宝地敬着宠着,却不知这呆女儿,才是真正像了他的那个,那个打小就懂事八面玲珑的长子,才是像了她的。 回去歇息了片刻,苏谶一挥手,让下人在庄园外的晒谷坪里烧起了两堆柴火,准备在此夜间野炊。 苏苑娘回去沐浴了一番,出来后听三姐说姑爷去跟庄子里管事的去说话去了,她一听,就去找父母。 走到半路,想起常伯樊陪坐了一下午的事,她顿足,问三姐“现在姑爷在哪呢” “许是在客堂”三姐道。 “客堂在这边”苏苑娘转了方向,拐道。 “是的,娘子,我看这边小路能过去。” 苏苑娘便转向了客堂。 远远的,南和就见到了她来,赶忙往堂内禀“爷,夫人来了。” “肥就跟附近的农户买,先看看庄子里的帮工家有没有多的,有就买他们家的,村子里什么价你们就花什么价,不用多也不能少。”常伯樊朝南和颔首,跟庄子的大管事接道“看看紧着我们边上的田看有没有卖的,有的话,银钱往上加点也行,你帮我先打听打听,有了消息就往城里送消息过来。” “小的知道了,回头就去打听。”管事的忙回复。 “这天气还有点热,冬天也快来了,”常伯樊说着站了起来,“你看看有什么树是好种的,山上看一看,回头我让木材铺的掌柜过来跟你说说怎么种这个事,不行的话,看看春天有什么是好种的。” “是。”管事的心里寻思着当家的说这些话的意思,脑子已自行拐到了夫人和亲家老爷一家好像极爱这些花草树木的雅事上去了。 当家的可能是为的这个。 “没什么事了,去忙罢,你有事只管往府里送消息。”常伯樊道完这一句,大步往外走。 一出门,就看到了水灵灵的自家娘子。 “来找我”常伯樊加快步伐特大步迎过去,走到她面前,手指往她束在后方飘在空中的长发摸去。 她的身上,发间皆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 “去野炊。”苏苑娘把手给他,被他反手一抓,握到了大手里,她不禁低头看去,又抬头看他。 “要自己做”常伯樊问。 “是的。” “好,那先去父母亲处” 苏苑娘点头,提步跟着他走,转过身就道“路上爹爹说明天傍晚去山间野坎,但明天要回去,就改在了今晚。” “明天要回去”常伯樊看她,“爹爹家里有事” “是我们要回去。”苏苑娘摇头,“你要忙事情,且那三位恩科秀才这两日就要回来了,我们还是在家的好。” 她摇摇常伯樊的手,跟他道谢“常伯樊,多谢你带我和爹亲娘亲来庄子,我们都好高兴。” 爹爹、娘亲、她,他们三个都很高兴。尤其是爹爹,苏苑娘看得出来,她爹爹一整天都处在开怀高兴当中,他的眼睛自打见到他们开始,就亮了一整天。 常伯樊听了好笑,好笑之余,心中却滋生出了一种奇异的酸楚,令他的心一片鼓胀酸疼,他低笑了起来,取笑她道“给你戴金簪子不多谢我,带你出来玩就要多谢我了” 苏苑娘摇头又点头,她静默了片刻,方道“金簪子极好,但高兴才是最好的。” 令她愉悦的,不是金银,金银她有许多了,如若她缺的是金银,他给的是金银,那想来她也会万分高兴,但她不缺金子银子,她缺的是对前世她辜负了的爹爹娘亲的陪伴与好。 他能提出让她见他们,可想而知,他是知道她的心意的,而他愿意给,且愿意做出来讨她开心,无论如何,这声“多谢”他担得起。 “苑娘,我是你的夫,你无需跟我客气。” “不是客气,是要说的话。”之前是他领着他走,这厢他顿足,苏苑娘便领着他往前走,嘴里回他“我不说的话,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记着你的好。” 常伯樊好笑的很,足走了十几二十步方找回自己的声音,笑着回她道“那我有没有谢过你对我的好有没有说过我记着你的好” 常伯樊听着自己说出来的话,恍然想着,这辈子就是她不说那些她如他心悦于她那般欢喜他的话,只有这句,他这辈子也甘愿了。 她的话不是甜言蜜语,却胜过世间万万千千的蜜语甜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第 126 章 这一夜玩得甚晚, 足到亥时, 苏苑娘打着哈欠,还非要看苏管家浇水熄火,苏木杨怕灰沾到她, 让她站远点也不听, 还是常伯樊过来方把她带走。 回去的路上,苏夫人都困了, 她跟苏老爷走在小俩口的身后,前面常伯樊背着看样子已经睡过了去的女儿。 “看你惯的,去了夫家还是一样的闹劲。” “这是乐趣,要不这一天天的, 多没意思。” 苏夫人没出声,走了几步, 她喃呢, 自言自语“现在看来, 倒是没看走眼。” 苏谶搂住她, 拍拍她的肩, “要往好里看。” 苏夫人轻应了一声,靠着他的肩, 神情困倦中带着点放松后的轻松朝前方的人看去,这厢常伯樊正好回头, 叫他们“父亲, 母亲。” “来了。”苏夫人精神一振, 和苏老爷加快了步伐, 跟上了他。 次日,两家人上了回城的马车,路走到一半,马车停下歇息,再上去苏苑娘去了父母亲的马车,在母亲的怀里又睡了一阵。 马车滴答滴答,比来的时候还走到慢点,午后方到临苏城。 “就不送你回去了,”马车走的越来越慢,苏夫人搂着怀里不愿意动的女儿摇了摇,“回去了,要好好当家,好好和孝鲲过,有事就派人回来说,爹娘都在着。” “不想回。”苏苑娘在母亲温暖的怀里,闷闷道。 “都大姑娘了,不说孩子气的话了啊。”苏夫人搂着她慢慢摇,爱怜地看着她“就这样,挺好的,娘亲都没想过,还能总见着你。” 苏苑娘抬起头来,看着她的母亲“以后还有更多。” 她想给他们更多。 “是了,”苏夫人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满脸的爱怜“这不,你得好好回去当家了。” 苏苑娘这次点了头,直起身,看向父亲。 苏谶躺在车壁上,一直在笑看着她们母女,这厢伸出来来揉了女儿的头发一把,笑叫了一声“我儿。” 他的儿,他的血脉,他至死都不可能舍下的牵挂,只要能常常见她,他已别无所求。 这厢,常伯樊接了苏苑娘上了马车,在马车里说了他要去处理一下铺子里的事,把她送到门口,吩咐旁管事胡三姐她们好好侍候着夫人,他上了南和牵过来的马,带着小厮壮丁骑马而去。 苏苑娘回去一顿洗漱,旁马功等了一阵,方等到主母身边的丫鬟的相请,赶忙过去飞琰院。 “昨日早晚共来了五家人,”旁马功一到,顾不上说府里的事,忙说常氏客堂里的来客,“都是听说族里三位秀才老爷这两日就要回来赶过来贺喜的,有汾州城里的亲戚,有常家村那边的,昨日来的这就两个地方的,州城是三家结伴来的,常家村的有两家,一来就到客堂挂了更,小的得了话,就过去问候过了,也送了一些柴米油盐过去,您看” “可有女客” “没有,”旁马功摇头,“来的都是爷,那个小的看各家都带了孩子。” “都带了孩子” “是。” 苏苑娘沉思了一阵,想着这是来沾几位天子秀才爷的光的,还是来提前定那几个恩科名额的事的 兴许皆有。 “来的都是爷,我就不方便出面了,等会儿送些酒菜过去,替我向这几家人问候一声。当家那边,他说他晚上在盐库那边有事就不回来进膳了,你派人过去说一下这几家来的事。” “小的知道了。”主母在,有拿主意的人,旁马功心下大定,也就不觉得临时有事会慌忙了,“还有听说上午又来了两家,小的上午在府里忙没过去,想着等爷和您回来了再过去问一声,等会儿小的就过去,打听清楚了就回来禀您。” “辛苦了。” 旁管事这才说府里的一些琐事,说罢速速退了下去,去客堂那边见新到的常氏族人。 “娘子,您要的奴婢拿来了。”明夏捧了一个银匣子过来。 “三姐,拿去给你爹,让胡掌柜换一半的铜钱一半的碎银子。” “好嘞,我这就去。”三姐接过匣子,拿到手里被匣子沉沉的份量压到了手,三姐道“银子,这快有一百两了罢” 苏苑娘颔首。 “怎地要换恁个多” “秀才老爷回来,我要去吃酒,到时候难免要碰到族里的小弟子,多备点有备无患。” “那我这就去。” 三姐去了,明夏见通秋端茶送水,里里外外忙个不休,也赶紧去帮忙,外堂一下子只剩了苏苑娘一个人静静沉思。 常氏客堂。 来了临苏的几家常氏族人从外面走亲戚回来,等到人齐了正要用饭,外面又起了声响。 只听堂里的下人热切道“原来是家里人来了,也是来给秀才爷们来贺喜来的” 且听对方应了声,片刻人就被迎了进来,这几家人已经站了起来,有一家的当家爷见进来的人是认识的,大步向前拱手朗声笑道“原来是柴伯家的大哥,大哥来了,小弟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柴伯另几家一听,瞬间就猜出了这是哪家的人。 常柴,家里最有银钱最有出息的一家分家的爷,但这位家主跟此前的老家主不合,早早与本家断了关系,便连逢年过节都没联系。 这时候怎地来了这是 几家人面面相觑,心想这也是来抢名额的 换以往,他们很愿意跟有出息的同族人搭上关系,现眼下却不得不慎重了起来,尤其看到这位被常栋叫为大哥的人身边带了两个身上带着文气的年轻人,几家人看着这新到的一家人,心中顿时充满了戒备。 来者不善。 “你是财二叔家的贤弟罢”那常径定睛一看,犹豫道。 “正是,大哥好记性” “哪里,好几年没见了,我记是当初州府一见,离如今也有个五六年了” “大哥果然好记性,是有个五六年没见了” 一通寒暄,那常径又热络地让常财二爷家的儿子给他介绍另几家人,场面一时热闹极了。 等消息传到常府,苏苑娘正和回来禀报的南和说话,听到岭北的常姓族人常柴家来了人,南和张大了嘴瞪大了眼,讶异极了。 苏苑娘发觉,偏头看向他。 “夫人,如若没错,这一位爷家与我们家”南和迟疑着说道“早没有了关系。平素就是那大日子大喜事也不来往,此前爷和您成亲,他们家就没来人。” “这样啊。”苏苑娘漫应了一声。 难怪了,她对这家子的人一丁点印象也无。前面几家的名字前世还听过几耳朵,多少有点印象,这家那是连个耳熟都没有。 “这亲跟已经断了一样,他们家来作甚”南和不解,跟夫人道“他们一来先进的是客堂,也没来府里” “南和哥,听你一说,他们家跟我们家早就没干系了,客堂是只要姓常的本家人就能住,他们自然先住进去再说喽。”三姐这时说话道。 “也是。”南和点头称是,跟夫人请示道“夫人,爷说了晚点就回来,小的还有些另外的事要去替爷跑下腿,您看,是小的先去跟爷说一声,还是等爷回来了您亲自告诉他” “不碍事的话,你去,或是让旁管事派人去跟当家说一声。”苏苑娘道。 “是,夫人,小的这就去办。” 南和说完事就去了,这夜常伯樊回来的甚晚,当下苏苑娘已经睡了,等到次日辰时,苏苑娘醒来见到他还在府里,就听常伯樊道“上午我不出去了,等着岭北的人过来。” “他们要过来” “都到临苏了,也已过了一夜,不过来也不说过去。”常伯樊笑道。 苏苑娘见他脸色颇不错,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等进了膳室,入坐用早膳时,她问“你很高兴见他们” “嗯是也不是。”常伯樊见她一脸好奇,拉过她的手握在手里,仔细回道“岭北的柴爷跟我父亲曾闹过一场大的,他们俩人之间几乎恩断义绝。岭北的那位爷自此离开临苏也没来过临苏,便是族里的分利也一手放弃,从没来拿过银子。” 苏苑娘点头。 “盐井这事,从祖宗那辈就定下了规矩,但凡是从本家正正经经分出的人家,无论嫡庶,都是可得一分分利,那位柴爷,是我父亲的亲弟弟,只是与我父亲不是同一个母亲罢了,但他从小在祖母膝下长大,祖母疼他,在她死前,还特地跟祖父求了一个情,把她的那一份嫁妆在祖父死前分给了他,但这位柴爷离家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当时他求我父亲带走一身祖母的衣帛当念想,父亲也没答应,且” 苏苑娘看他停下了话不说,小声接道“且如何” 常伯樊长叹了一口气,“父亲把那身祖母生前最常穿在身的衣帛烧了。说来,常家有愧于这位早年离家的叔爷。” 怨不得这位叔爷自从一离家就再也没回过。这种把人心伤得那般深彻透底的家,换成是谁都不想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7章 第 127 章 听此一说,苏苑娘懂了对这家人的突然到来, 常伯樊身上为何不见太多不喜, 原来是常家有愧这家人。 “那他们来要是为的恩科名额,那也给吗”苏苑娘问。 常伯樊沉吟方许, 淡道“一码归一码。” 说着时,他看着苏苑娘不放。 也是,对不住这家人的是常父, 不是常伯樊。现在家是常伯樊当, 这家怎么管他自有思量,这家人要是不堪用, 万没有成全他人毁了自己的道理,想到此, 苏苑娘抬眼, “理当如此。” 常伯樊微笑“苑娘觉着为夫想的对” “对的。”苏苑娘颔首。 常伯樊一把抱住她,无法掩饰心中喜悦, 不停啄吻她的侧脸,把苏苑娘吻得不明所以, 只当他又突发痴狂, 便忍了下来。 常氏一族族人来往临苏皆可打尖住下的客堂一大清早就起了人声, 有客族被声响惊醒,推醒了身边的儿子“这一大早都醒了你去看看。” 儿子赶紧起来出去,不一会儿回来道“是岭北家的人。” “什么事”此父起来, 系着裤腰带问。 儿子去给父亲拿外衣, 回道“儿子问了, 说要去本家拜访。” 此父低头系腰带的手一滞,抬起头来眼睛微眯“走,去瞧瞧。” 父子俩没作停留,一收拾妥当就出了门,他们一出来,看见住着人的房间也纷纷走出了人来。 “族兄,早。”有人拱手作揖。 “早早早。”有人回礼。 一路人相互寒暄说话,多说两句,都是往岭北来的那家看情况的,有相熟结伴来的人家不免凑在一块儿咬耳朵,暗猜这家人的来意。 “这不仅仅是来和好的罢”一家当家的忍不住跟和他结伴来的要好的亲堂兄低声问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堂兄比他沉得住气,沉声道“且看就是。” 是来巴结人的,还是来要名额的,这等关头,不出天就见分晓。 “那当家那边是什么意思”这位年及四旬上下的堂弟急了,“就三个,光我们家都不够分的。” “你”见老弟急了,堂兄也是气极,顿时顿足,他看了一下前方远去的人,一收回眼就斥道“来时不是跟你说清楚了这等局势,人人都想想咬一口,我们家能咬下一块,联手要到一个就是烧高香了” “一个怎么够分” “那你有本事,要三个去” 堂弟噤声,接而讪讪道“我这不又急上了,本来都不够我们分的,还来些不相干的,大兄,你说我急不急” “把你这份力,用到正道上。到时候争执起来有得是你争的,现在撒什么火” “大兄教训的是。” “忍着,看我眼色行事”堂兄挥袖,不悦快步前去,跟上前方的人。 堂弟被训了一顿,心中焦躁褪去了许多,这厢也慌忙跟了上去。 一户醒,户户皆醒。 常径带了两匹小良驹过来,岭北靠近草原,草原上好马多,为了此次进临苏,他们特地寻了一公一母两匹上等的小马,当是年前没有前来庆贺家主新婚的歉礼。 小马儿活泼,在解开它们头上那根系在树上的缰绳时,仆役手上一个没注意,一匹小母马就蹦跳着跑了,紧接着小公马也是拼命挣扎,要跟随而去,小院子一侧顿时呼叫连连,等到来的人皆出来找马,动静也不小了。 常径带了家里最会念书的小弟过来,身边还带了十余仆役。他有心低调行事,是以昨天是先带了侄子过来,等到跟客堂的管门人要了个小院子,才让下人从后门陆续进门歇下。 可没想半路功亏一匮,等到同族人一过来,纷纷夸他的马好,挂在马上面等着驮出去的皮子上等后,常径心中苦笑不已。 人算不如天算,他这还没跟本家打好关系,这都要知道他的来意了。 常径之父常柴是个买卖人,常年做买卖跟人打交道,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常径是他的大儿子,这两年已代父行走江湖,嘴头功夫那也是不逊于其父,这厢放了下人去捉马,他端起笑脸,笑脸迎人。 “原来大哥带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过来,昨天都没瞧见。”昨天先跟常径打招呼的常旭这厢笑道。 “哈哈,下人走的后门。一路走来行的远路,身上脏,我和小弟先是收捡了一番才进正门,至于下人,就让他们走了后门,省得还污了众叔伯弟兄的眼。”常径很是客气回道。 常柴在岭北已发达,他跟本家是绝了关系,但在外地要是碰到常姓人,那也是当自家人待的,包吃包喝当自家亲戚待,一点架子也没有。有在外面的常家人碰到他,回到家来,说的也是常柴的好话。 常旭家住在汾州城,常柴两三年的要带他那帮人马来一趟州城买卖,常旭的祖父叔爷跟常柴有些往来,他便也认识了常径。 他之前当岭北柴爷不一般,现在见识到这位不一般的爷长子的厉害,心中可无之前的欢愉了。 柴家的人没架子,拿得起放得下,但通常就是这种人才是最可怕,是劲敌的人。 “哪里哪里”常旭拍了拍旁边驮着皮兜的壮马,回头问他“大哥这是给准备的给家主的礼” “是,”常径干脆点头,磊落笑道“说起来因父辈起了些闲隙,我们家也很久没来本家见礼了,连本家当家的弟弟成亲这种大事也没过来,这次一并带来,把这些年短的都补上,也算是我们家的一点点歉意。” 前面老家主过逝,也没见这家来,省了新当家成亲,又有何妨都是全不相干的两家人了,现在大张旗鼓过来,还把话说得那般漂亮,图的绝非是小利 后面的两家常族人对了一眼,很快,这当中最为年长的那一个站了出来,板着脸跟常径道“先前老家主过逝,也没见你们家来人过来奔丧,现在是吹的哪门子风,把你们这家说宁死不进临苏的人家吹过来了你父亲不是跟本家已经完全断了关系,说此生跟本家各走各的阳光道吗” 常径一僵。 他们家是不打算跟本家有什么干系了,但那是以前的本家。 且他们家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家大业大,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身份 小弟常勤一定要有个秀子的身份,有了这个,他们家才能娶土司的女儿,他们家才能彻底扎根于岭北。 在家族百业大计面前,一时的面子算得了什么老父为此不顾尊严,他亦势必让此事成行才是 常径一想,僵住的脸孔瞬间堆满了笑,笑容和煦,不见丝毫难堪,“我父亲当年年轻,现在年纪大了,想起在本家受到的照顾,心中常有悔恨” 恨的是当年不通人情世故,非要意气行事,当面跟嫡兄对上,毁了留下祖母遗物的念想 常径真话假说“老家主走的那一年,父亲得的消息晚了,知道那一天算算时间老家主都下葬了,他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没出来,其心中悔痛,可想而知。” 其实他父亲恨的是没当着常子通痛贬他一生的一无是处,这个人就死了。 “父亲出来后,还说那句不能来临苏的话说的太重太绝了,他老人家这些年也拉不开脸来,我是乍听族里喜信后,想起老一辈的这些恩怨,心中也颇有感触,就想着老人家的脸面拉不开,就由我这小的来本家跟本家赔不是罢”常径说罢,着一点空处长长一揖,“还望先人谅解,我们常姓一族,到底是一家人。” 这话说的太漂亮了,在场之人压根儿没想岭北的常家人如此放得下拿得起,半晌之间,尽无人说得出话来。 这厢马儿也抓到了,先前去抓马了的常家小弟常勤又过来叫人,行礼,脾气柔和到不见丝毫棱角,伸手不打笑面人,等到寒暄完,这家人的下人把礼都备好了,常径当即一扬手,拱手道“时辰不早了,为显出诚意,我也赶早过去拜访下家主,就不跟各位叔伯弟兄多说了,等我回来,常径做席,请各位亲人上座,到时候再跟各位亲人敬酒痛饮,一醉方休” 等众人回过神来,这家人牵着马背着东西就走了。 “我们也去”几人面面相觑后,一家当家的面色铁青道“我倒要看看,这家打的什么主意” 诸人皆觉得此话有理,纷纷各自回房,准备去本家事宜。 这厢常府,常伯樊与苏苑娘将将用完早膳,就听门房来报,岭北常柴叔父之子常径、常勤拜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章 第 128 章 “请去客堂, 我稍后就来。” “是。”下人应声而去。 “苑娘同去”常伯樊想着事, 回首问妻子。 苏苑娘想也未想颔首, 道“你等我一会儿, 我去去就来。” 常伯樊微笑,笑望她前去内卧。 他还以为要多等片刻,没想他刚盘算好一两点要跟岭北来的常家人要说的话,就见她回来了。 常伯樊仔细一看, 见她衣裳未变,身上只多了一副与衣裳相得益彰的头面。她两边鬓边有两只翅膀飞展的碧玉凤鸟,颈上一条金镶玉碧的宽项圈,与她身上那身青红相加的衣裙一配,再是端庄大方不过。 如若不细看她那还稍显稚嫩天真的脸孔, 一眼看过去,端是一派再大气不过的当家主母气度。 常伯樊细看之下,嘴边笑意逐渐加深,赞道“苑娘好气派。” 苏苑娘点点头,“挑了最贵重的戴上。” 这是常伯樊给她的,本来她嫁妆里贵重的首饰颇多, 但她都给送回去了, 此时看来, 还需拿回一两套戴出去给人瞧,等人问起, 就说是父母的, 也好让人知道, 她父母待她如何。 苏谶夫妇给女儿备的嫁妆不少,明面上的现成银子不多,但生财的铺子,贵重的首饰却是皆给女儿带了过来。 苏苑娘半生不懂金钱的可贵,等到钱财散尽,方知父母对她付出的心血,这世也是外看重这些黄白之物,不敢轻易视之。 “多谢夫人。”常伯樊牵了她的手合上,带她抬步,笑道。 苏苑娘偏头看他,等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谢她给他长脸,她摇头回道“我也要给我自己撑脸面。” 她绝不会像前世那般,无视每个来见她的人。 是这些一个个在常府来来去去的人构成了常府,她在这个框框里头当她的常府当家主母,一旦不明白这些人的意图,她终究会被这些她不明白的人抛出来的危险吞噬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说来,这世主动出击的日子要比以前坐以待毙的日子要好过了许多,事情并没有多太多,麻烦反而却少了不少,最为要紧的是,她想做的事一样也没有落下。 委曲求全到底是无用之人才用的法子。 闻言,常伯樊大笑,牵着她前去前面大堂的路上不停回首看她,那情不自禁的欢喜从他脸上满溢而出。 南和带着大方、旺富在前方开路,目不敢斜视,走在后面的胡三姐趁姑爷娘子看不到她们,握嘴低首跟通秋小声低笑道“娘子一打扮,姑爷就傻了。” 知春的走还残留着余威,明夏也没有此前跳脱,闻言战战兢兢地看了前方一眼,见姑爷娘子离的远,听不到她们说话,方小声回三姐道“娘子好看呢。” “那是。” “三姐姐,别说了。”这厢明夏一说话,通秋就走在了她们前面,明夏连忙跟了上去,生怕哪点做的不好,她就要步知春姐姐的后尘。 虽说出去嫁人已是她们最好的出路,但明夏却是一点儿也不贪图这条好道,往后就是嫁人,她也只想在家里人里找。 以后出了个什么好歹,也有娘子管她,为她作主。 常径带的人马物什堆了客堂前大坪的半角,甚是打眼,常伯樊、苏苑娘一进前堂就看到了。 看到有人来,活泼的小马举起前蹄,长长地“昂”了一声,黑黑的大眼睛望着一行前来的人。 “好俊的马儿”胡三姐眼睛大亮,那亮度与眼前小马眼中天生黝黑的亮光不相上下。 苏苑娘不由多看了马群一眼,她看去时,正好小公马别开小母马,探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一群人,等到看到苏苑娘,它往前“哒哒”走了两步,正欲要过来嗅她,却被牵着它的仆役大力拖了回去。 “老爷,夫人,对不住对不住。”仆役一看他们通身的富贵气派,机灵地连连鞠躬致歉。 “昂”被拖了回去,小公马生气地回头拿脑袋砸人,弯腰的仆役被它一推往后一倒,跌在了地上。 “昂”见状,小公马欢快撒开了蹄子,只见它原在一个踏步,又一个转身,眼看就要逃。 倒在地上的仆役手上缰绳一记猛拉,另一手撑着地面跳了起来,小公马被他一拉,不止没前进,反而被他拉得往后多走了两步。 小公马不满地嘶叫了起来。 这厢,南和他们却被仆役的好身手惊住,对着一行朝他们半低着头的仆役打量了起来。 岭北的柴爷那是做生意的好手,南和在外和爷跑商听过他的声名,据说岭北的柴爷前些年间跟草原拿茶盐细帛等物换牛羊马,运到岭北以南来,转手一道之间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南和是常跟爷出去的,看事情自然没有一般人那般浅显,这银子若是有那么好挣,天下人人人皆可富。他跟爷跑了多年,知道贩夫走卒之间,最难的不是买卖,而是经手买卖的人本身的能耐这要是守不住货物,就是金山银山也到不了手。 是以爷对杨家寨的人,那简直就是当亲儿子养的,一寨子从老到小,耗费了诸多心力进去。 但杨家寨现在能用的人都出来了,太小的出来也震不住人,要往京去,他们的人手还是少了,这当口,南和这一看到这岭北来的人这等身手,忍不住打探了起来。 “呀” 正在苏苑娘看着被拖下的小马,还有它旁边另一匹马上去帮它去拱仆役的身的小马,常伯樊在观望着这院子里的仆役、马匹、物什等时,就见大堂那边有人快步过来。 常伯樊与苏苑娘此时一同齐齐回身,见到一个面上无须、肤色古铜的汉子大步朝他们过来。 这汉子未近就已先笑着拱手,远远朗声道“我乃常柴之子常径,想必这位就是俊杰乃我等常氏一门的家主大人了” 他体态健壮,声音嘹亮,大步流星过来之势甚有磊落豪爽的大气之风,令人不由油然而生好感。 他身后跟着一疾步跟随的年轻少年,头戴儒巾,面相文气,这汉子说话之时,他脸上挂着笑,跟着拱手弯腰行礼,一派恭敬。 他一语未发,但这恭敬的礼数做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常伯樊与苏苑娘此厢不约而同皆往侧边站了站,夫妻俩从斜站着中间隔着一两尺的距离很快变成了齐齐站在了一起,正对着迎面过来的人。 “是柴叔父的长子常径,径堂兄”人已逼近,常伯樊拱起手,亦朗声笑道,笑面迎人。 “正是鄙人。”常径已近,拱手朝苏苑娘微施一礼,“想必这位是家主夫人了” 苏苑娘浅福一记,半浅首,“径堂兄。” 初阳下,她颈戴的金镶玉圈在阳光下闪闪发出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来,常径往后退了一步,只看到了她上半张洁白如玉,肃严如冰的脸。 听说是状元脸之女,家族来头甚大,还是个国公,常径不敢小觑,亦不敢细看,一记低首当是回礼,就朝常伯樊看去,“此番前来拜访太过突兀,还请家主见谅。” 这厢常勤已近,常径让开半个身,与常伯樊道“这是吾弟常勤,常勤,来见过家主大哥。” 常伯樊的母亲嫁进常府五年后才有的他,是以常伯樊在常府都不是长子,在族里更不是以长见长的人,常径这一句“家主大哥”,是极为给脸了。 男人极重情面,几乎人人都吃这一剂吹捧,可常伯樊年少当家,离家营生,也是时常在人身上用这一招方得诸多顺畅。 草莽山林求生,孤标傲世、不与俗流无异自戕,独平易近人、善气迎人、泰而不骄才是从长计远之道。 但常伯樊在外还是没有常径这般放得下身段。要是前两年,他对这份恭敬还有两分自傲,但多两年的见识,让他对这种恭敬更多的起的是提防,如今他看到的是这份恭敬底下汹涌的危险,这厢常勤一拱手,他同以拱手回之,先于这白面小少年笑道“勤弟叫我鲲兄就好,难得见到比我还小的弟弟,今天着实是个好日子。” “兄长。”常勤一听,从头至地长长一揖。 常伯樊亲手扶了他起来,这时候只见常径笑容满面道“久闻家主精明强干,又极宽厚仁爱族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听的再多,我也不曾想过家主大人竟仁爱至斯,善,大善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9章 第 129 章 常径这话前话尾皆是抬举, 这殷勤经他的口献出, 至诚至意。 常伯樊神色淡淡,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 只见他未直面回话,听他扬手另存为道“两位族兄弟,请。” 说罢,他回首看了妻子一眼,抬足启步。 苏苑娘目不斜视,与他一道前去。 常径与常勤飞快对视一眼, 纷纷跟上。 到了客堂,旁管事已垂手恭敬站在一角, 待主人和客人一到, 一等他们落座, 他方扬声道“上茶” “多谢家主兄弟, 那我就不客气了,先敬你一杯。”茶一上, 常径双手童起茶杯, 神情恳切朝常伯樊抬起手。 “敬家主。”常勤随他一道敬茶。 “客气。”常伯樊抬起茶杯, 朝他们那边举了举致意,先喝了一口。 苏苑娘没跟着喝,他们举杯, 她抬起自己的那一杯, 等他们喝完, 她就放了下去, 当是陪着喝过。 “前面你和当家夫人成亲大事,我家听闻消息后已经晚了那么一两天,没来得及赶过来贺家主新婚大喜,真乃憾事。”打蛇要打七寸,他们家跟本家恩断义绝多年,这次突然造访不是几句话就能含糊过去的,常径也不赘言,这厢直接上法宝“家里老人与我等兄弟心里也是过不去的很,这次前来,也没别的好致歉的,就给你和贵夫人带了些许小礼道歉。” 常伯樊一笑。 不等他说话,常径忙喝“贡拉,还不快快把给家主的礼物奉上” 门边响起一声粗壮的力喝“是的,主人。” 常径回头“还请家主允许,让我这奴仆进来。” 常伯樊微笑,看了他一眼,朝门边望去。 门边的旁管事与他对视一眼,见家主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没有任何指示,复垂下眼,守着大门。 贡拉在门边被南和拦住,南和一脸和气道“这位弟兄,且慢,稍待片刻,等我们家主说话。” “是。”双手捧着大礼,欲大步往前的贡拉被客气拦下,眼睛瞥到门口两个身形不在他之下的门人,他顿了顿,到底没有硬闯。 这厢堂内因门口的一点小动静寂静了半会儿,常径看着门口没有人进来,犹豫了一下,脸带踌躇朝常伯樊看去。 常伯樊脸上淡笑不变,又等了等,等到常径兄弟兴许明确知道了他们身在何处时,他方开口“同为族人,你们能回临苏本家,于我已是惊喜,礼就不必了。你们能来本家看看我就是大礼。” “这是家你叮嘱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的歉礼,还请家主兄弟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收下。”常径忙道。 “实在不必,”常伯樊笑笑“于我之前所说,你们能回本家就是大礼,想必叔父在岭北有所知,也会赞同我所说。” “院中那两匹小马,乃汗血宝马所生。正是家父特地令人在索朗草原寻觅两月有余,方才在一酋长手中买入,还请家主大人、家主夫人笑讷。”常径赶在他话尾落音处连忙接话。 多看了小马两眼的苏苑娘抬头,朝常伯樊看去。 常伯樊察觉,隔着小几靠近她,垂下脑袋轻声问她“入眼了” “不要。”苏苑娘摇头。 她想说的是这个。 “可是喜欢” “不要。”喜欢也不要,尤其是有人拿这当敲门砖的情况下。 “呵。”常伯樊轻笑了一声,伸手握了握她半搁在桌上的手腕,再回头来,他眼神冷淡,脸上不复笑意“堂兄大礼,我就不收了,茶已喝过” 说着,常伯樊站了起来,拂了拂袖子。 常径兄弟大惊,也跟着站了起来,正要请罪,就听本家这位年轻的当家这厢双手垂于背后,背手道“如若两位没事,我带你们看看本家现在的样子,你们也好久没回家了。” 闻言,常径顾不上吃惊,拱手道“谢家主盛请,是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他立即就接了话,但此时心中已翻出了涛天巨浪,这小堂弟跟他父亲口中的老家主根本无一处相似,初次见面,连番两次就把他压得死死的,常径从小就随父走商,见过的人无数,早自有一套摆弄人的方术,但他紧紧发招皆被这还年弱他几岁的人逼了回来,着实不容人小觑。 “好,正好我今日得空,就带你们去转一转,中午有事没有没有的话就在家里用顿便饭罢”常伯樊温和道。 常径立马回道“没事没事,这趟主要就是来拜访本家的。” “那好,来,我带你们出去看看,你们来的也巧了,家里今年年初正好修茸了一番,很多地方都变新了。”常伯樊等妻子站起来,转头与她道“夫人,还得劳烦你吩咐厨房为我们兄弟备一桌好菜好饭了。” “知道了。” 常伯樊等她一移步,举脚往前走,与常径常勤兄弟解释道“我娘子性喜洁净,惯来不收礼,叔父的好意我替她心领了。” 常径干笑“也不是什么大礼,就是自家人的见面礼。你们成亲,我们家也没送过什么,更何况是过门的当家媳妇见面礼。” “人来了就好。”常伯樊淡笑道,等出了门,他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一行岭北来的仆人,转身和苏苑娘道“夫人是先回去,还是和为夫陪两位堂兄弟走一走” 这个自然是不能去,苏苑娘朝他轻摇首。 “那你先回去忙。” 苏苑娘点头,略过他,朝常径兄弟浅浅一福,道“欢迎堂伯、堂叔归家,我先退下。” “不敢,不敢。”常径忙拱手回礼。 苏苑娘未作停留,说罢转身即走,胡三姐等丫鬟围过来,簇拥了她而去。 常伯樊看着她,直到她走远,方收回眼神,朝常径兄弟看来,微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常径心想,传言的他甚宠苏家女此话不假,但看来这宠的方式很不一般。 本来以为投其所好就好了,但看样子,传言中愚痴蠢笨,脑子不甚灵活的苏家女也不是那省油的灯。 这一趟要比之前预计的难,常径看着眼前淡然如水,有君子之风的年轻家主,心中猛地一沉。 这堂弟,不像其父,反跟他父亲一样,像极了祖上精明强干的那几辈,他们家求的事能不能成,他如今是一分把握也没有了。 苏苑娘回了飞琰院不久,尚未等来旁管事说话,就听下人来报,说借居住常氏堂客的几位族亲过来登门拜访,家主说让夫人多备两桌饭菜招待客人。 下人一去,屋里没有旁人,三姐那个轻快性子忍不住了,乍舌道“我还当那三位新老爷家才是好人家,家门口的人围起来能把大门堵了,敢情我们主府也不差嘛。” 来了一个又一个,这次来了一大群。 明夏往外探头“旁管事还没来,娘子,我去叫叫他罢” “我去。”三姐赶忙道,看向娘子。 苏苑娘否了,“又来了客人,旁管事忙,等你忙完自会来。” “哎哟”明夏瞬间敲了下自己的头,“瞧我笨的。” 三姐笑嘻嘻“我也给忘了这个,娘子,那您下菜单,我去厨房帮您盯着罢” “你不用,早上布置的字你还没写,你去写,通秋,拿笔来。” “是。” 苏苑娘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写好菜单,给了通秋“你去。” 通秋犹豫,看着娘子清亮直视她的眼,不禁咬了咬嘴唇,方道“是。” 苏苑娘知道通秋的脾性,知道通秋不擅跟人言谈,更别论让她去吩咐人、盯着人做事了。此前通秋在她身边如此沉默一生,算是一条路,但这一生她想让通秋过的更好一点,她懂通秋的怯弱,但也很明了通秋的长处,通秋是个极其细心的人,她本性怯弱,但只要吩咐她的事,她就是怕也会鼓足勇气全力以赴,这厢苏苑娘鼓励她“你能做的好。做的好了,过两日就带你去家里的杂货铺子挑三样你中意的东西,可好” 通秋顿时羞涩,摇摇头“奴婢不要东西,奴婢这就去。” 她拿了清单,从头仔细地看着。 “去罢,等夜了我们看看日子,哪日方便哪日就去。”苏苑娘见通秋又摇头,又道“我给你的,你就要着,左右我都离不了你。” 通秋立时满心欢喜,朝娘子福身“诶,娘子,我这就去。” 这下,向来怕一个人单独行事的通秋难得欢跃地出门去也,明夏急了,靠近前去“娘子,我呢我作甚” “你机灵,要候在我身边随时替我做事。” 明夏刹那高兴起来,朝娘子福身,脆生生道“诶,娘子,我定能做好,不比三姐差。” 胡三姐正在暗暗折服娘子的厉害,又听到明夏拿她出来说话,三姐瞠目结舌“妹妹,我还能不能好了” 明夏咯咯笑,躲到娘子身后,朝三姐扮鬼脸。 三姐插腰,装作大怒“我要练字呢,跑腿这等事,谁乐意谁去,你当我稀罕不成” 说罢,她的脸立即耷拉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跟苏苑娘求饶道“娘子,字不练可成我现的字可好了,外面的那些秀才都比不得我。” 明夏一听,不可思议至极“三姐姐,你写的字十个是七个认不得的” “胡说,你给我站住”三姐冲上前去,跟明夏在苏苑娘面前追打了起来,苏苑娘笑看她们胡闹了一阵,又见三姐见好就收,转了两圈就乖乖过去书桌旁站好拿笔,看着三姐拿着笔抓耳挠腮的模样,失笑不已。 等三姐再练练字,再多读两本书,她也要送三姐奔赴前程了。 有些人是凡世俗尘困不住的,等时候到了,就送她走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0章 第 130 章 苏苑娘只管备饭菜的事, 多来了几个人,倒是多添了事,这几家也就这两天刚到,还没正式上门拜访, 今日来了肯定会带礼, 回礼就得提前备上, 省得临时慌手脚。 三姐一把字练完,就带明夏去小耳房里拿出瓜子花生点心等物搬出来, 拿纸包封, 这是每家皆要随一份的, 来几家就准备几份。 等到午膳备好,前面膳桌摆上, 旁管事没来,南和来了, 他来传话, “爷说今日来的都是家里当家的,他出面招待了即好, 就是等到送客, 还请您去前面一趟,和他一起送送客人。” “好。”有这种露脸的机会, 苏苑娘极愿意。 “客人带礼了带的什么礼”旁管事没来, 苏苑娘便问南和。 “这个小的没细看, 您等等, 小的这就去问, 问完了给您回。”南和一听,忙道。 若说前面南和对这小主母还有诸多猜测,现眼下却是清楚不过,爷是打算把管家的事全权交给主母,往后是不过问了,南和跟着小伯爷,也知他们家爷的眼睛不只只在临苏,往后他们是要往高处走的,听爷露出来的口风,主母也要跟着他一道往上迁,南和这厢更是不想在主母这弄出什么不快,耽误了自个儿前程,是以这段日子他对主母分外殷勤,就是不是他的事,他也能揽到自个儿身上替她跑腿。 “那你跑一趟。”想来旁管事这时不得空,既然有人用,那用用也无妨。 “是,小的这就去。”南和弯腰行礼,迅速退下出了飞琰院。 三姐在门口候着,看着南和出了门,等到人走远了,她回头与娘子道“娘子,南和哥可比我能跑的多了,我们可不能输给他,娘子,您回头有事还是吩咐我去办罢,我不嫌费脚,少练一页字即可。” 三姐犹不死心,明夏扭过头去偷偷笑,苏苑娘脸带淡笑,淡声道“你想跑也行,字可不能少练。” “也要得,”能不憋着就好,字这个事看来娘子也不打算放过她了,那从命就是,三姐忙不迭回道“那我跟着南和哥去,等他问明白了我就带信回来” 苏苑娘略略沉思了片刻,道“也行,你去了问一下,当家对那第一家到的是怎么个打算,让南和帮你问一下,我这边也好准备回礼等。” “知道了。”三姐身一福,脚后跟一转,欢天喜地去了。 三姐很满头大汗地回来,生气蓬勃地与苏苑娘高声道“娘子,姑爷说了,您要是看中了小马,小马就留下,我们家回几匹贵重的布,两三样贵重的金银器具;没看中的话,那就不要了,给点随礼打发了就好了。” 近身侍候的明夏忙看向娘子。 “那就给这家准备好随礼。”苏苑娘与明夏道。 “娘子,不要小马儿啊”三姐掩不住地失望。 “嗯,再看看。” “再看看”三姐不懂。 “现眼下不能要。”岭北这次来临苏是破冰之行,看常伯樊的意思,也不会让人空手而回,是以岭北备的礼,可能还是会送到府里。可苏苑娘不想做那个破例的人,让常伯樊临时更换打算,兴许结果别无二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但例外太多了,就会出意外,苏苑娘但愿在多数情况下,常伯樊是常伯樊,她是她。 这一世,她无依赖他之心。 “诶。”三姐还是不懂,但不懂不妨碍她听苏苑娘的,她听到以后小马儿可能还是会有就很高兴了。 前面不知在说什么,用过午膳也没消息,苏苑娘不便去午睡,就支着脑袋靠着枕头在椅子暂作短憩,直到她打了一个长长的盹,把午觉补得足足的,方见旁管事过来禀报。 “夫人,客人们打算走了,当家让我过来请您过去一同送客。” 苏苑娘穿的还是上午那身衣裳,闻言起身,明夏通秋忙过来替她打理身上的饰物衣裳。 须臾,众人与她一起往前堂去,路上旁管事跟在她身边,快快把这半天前面所发生的事告知了主母。 “后来那几家亲戚一上门,屁股还没坐热,堂内就吵将了起来。小的听着,这几家家里当家的来意,就是为的恩科那几个名额来的。这几位别的家的爷说,此前事出突然,为赶考爷只考虑了临苏城里的家里人,他们能理解,只是好事不能老在同一处,同是常家人,他们希望这次爷能考虑考虑离的远一点的家里人,到时候怕事情出现的突然,想请爷现在就定下下一次去京的人家,到时候收到消息,也来得及及时赴考” 说到这,旁管事声音压低了一点,他偷看了一眼主母的脸色,见她面容平静,便接着往下道“岭北那家的来意也是如此,但后来的那几家说他们家与我们家早就没有了干系了,就着此事,大吵了一架,还是爷出面,把这事暂时安抚了下来。” “暂时”苏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 “是,暂时,爷说这等大事,他一人不能作主,还是像此前那样,族里各家出人,议事堂论事,一起定下一次的名额,这才让堂内之人作罢。” 旁管事的这番话让苏苑娘敛了眉头。 下一次的恩科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中了恩科的人前脚还尚未进临苏,常家人就迫不及待把心思表露了出来 这些都是事。 前世有些事情没有发生,但新的事情已滋生。 “夫人” 旁管事小心翼翼的喊声让苏苑娘回过神,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是他说的事还是 旁管事不敢妄作猜测,忙回道“是,今天前面的事情就是这些,您有要问的,您就说。” “辛苦。”苏苑娘如此道,但没有问下去。 “南和。” “在。” “去看看夫人过来了没有。” “是。” 南和领命而去,常伯樊朝堂内的诸人拱拱手,笑道“我叫内子过来送送众位亲人,还请诸位长辈兄弟再稍等片刻。” 此前常伯樊吩咐人去请夫人,诸人还以为他是让人去叫当家媳妇给他们送回礼,没想是真人前来,这厢几人面面相觑,正寻思着说话,此前一人舌战群人的常径连忙舔了舔干涩不已的嘴,先于众人道“得弟媳亲自相送,是我们兄弟的脸面,谢孝鲲弟弟不介怀前世,待我们兄弟俩如自家亲兄弟一般,常径心中着实感怀,回去定与家父细说你对我们兄弟俩的关怀。” 就是来送个客,都让他扯上这些,那些将将与常径闹得翻脸的几家人顿时脸色铁青,齐齐愤怒地往常伯樊看去。 如若不是之前他护着这两兄弟,岂会给常径攀上他的借口 老家主都明言了绝不承认的常家人,他是真想给认回来当真是不孝。 有那极不快的,这厢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一出去就要拜访临苏城里的常家老人,好好细道细道此事。 总而言之,这恩科的名额的事绝不可能落到岭北手中。 等到苏苑娘到达大堂,就见到了两个迁怒于她的常家亲戚脸色不妙地朝她瞪来,苏苑娘不明所以,朝常伯樊走去,在他身边站定,方抬眼朝那瞪视她的人看去。 “当家媳妇既然来了,那老夫也不久留了,”堂内辈分最长的那位五旬老人,此前他正是迁怒瞪视苏苑娘当中的一人,这厢他勉强开口,道“就此告辞。” 此人从汾州城而来,在汾州城也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早年本家当家纨绔荒唐,乃膏粱子弟,他作为族兄弟很是看不起来,与本家也少有来往,后来其子少年当家,倒是给他们分过两次族利,他还有点好感,未想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人的偏执与盲目像极了其父,听不进别人一句劝,当真是可恨,他也是看走眼了。 此厢他心存极大的不满,说话便毫不客气,一说告辞就要走,也未给苏苑娘说半字一语的功夫,提脚就往大门去。 “这位族爷,”刚走两步,他就听后面响起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您稍等片刻。” 这位族爷迅速加快了步伐。 “当家,这位族叔可是生气了”苏苑娘见人不停反快,抬头与常伯樊看去,“可是你得罪了人家” 闻言,常伯樊挑眉。 我得罪了人家夫人这话 常伯樊朝前看去。 那厢,不想在名额未定之前就跟本家当家撕破脸的族叔当场僵住,回过身,竭力扯出笑容道“侄媳妇可是有什么误解,贤侄可没得罪老夫。” “是了,”苏苑娘颔首,不紧不慢道“那如此,可是我得罪了您” 她满眼好奇,微微偏头,作洗耳恭听状往这位族叔看去。 这一个两个,皆不是什么善茬。尤其一介妇人,居然棉里藏针,当真是毒妇,绝不是什么好女子,这族叔当场怒极反笑,道“小当家媳妇,你这话说的,把没影的事说得都有影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得罪了我” 说罢,他似是看恶心极了般地看了苏苑娘一眼,随即转过头,板着脸朝常伯樊道“贤侄,不是老夫作为长辈跟你多嘴,女子娴静少言方为良妇,往后你还是少让后院的人出来的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1章 第 131 章 同辈尚且不好说这年轻媳妇的事,但长辈为尊, 说教小辈两句不为过, 这族叔便是这般想的, 未想他话一落, 就见年轻家主的脑陡然剧变,眼睛像霜刀一般像他直视射来“诃叔也多年不与我家来往, 这突然一来, 就教训起小子的内人来,这威风,可是大得很” 怒气从他身上勃然而出,就如晴空中的炸雷,惊得在场的人心神突地一凝, 紧接着又听常伯樊以比之前更大的怒意愤道“我妻子是不是良妇,自当我说了算。还请族叔莫要为老不尊, 长者不仁爱族小便罢,还妄测小辈的为人,到时有损我妻在外的名声, 想必您这个爱嚼小辈是非的长辈到时也好不到哪儿去” 谁也未曾想过这外相温和仁义的家主会说出这等重话,堂内顿时一片僵凝, 无人作声。 那诃叔被他当着众人面斥, 一股气烧到了脑门, 刹那之间面红耳胀, “你这糊涂小子, 把我好心当作驴肝肺。” 骂的不是他, 而是教他妻子好好做人,竟然反过来说他,反了天了 “您好心”常伯樊冷脸如霜,“在我面前面斥我妻子不良,让她不要出来露脸,这哪一桩,是轮得到您到我常伯樊、常氏一族族长面前来说这话的” 最后一句,常伯樊大喝出来,字字打在了客堂的墙壁门柱上,引得堂内诸人耳内嗡嗡作响。 众人无话,便连相互打看的眼势都止了,皆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嘴,置身事外,谁也不想这时候出面引这家主的发作。 “你你” “来人,送客” “是。” 这厢,旁管事与南和带着府中护院迅速从侧边冒了出来,旁管事一马当先站在了那族叔面前,低下头扬手“请。” “请。”南和铁青着脸,眼冒冷光,毫不客气地道。 被下人围着请出的族叔顿时恼羞成怒,挥袖怒道“你当老夫稀罕你这家不成” 他本欲再说“往后休得我来”,但一想他是带着要事来的,此事绝非族老可办,最终还得这所谓族长拍板,他便强忍下了这口气,挥袖大怒而去。 他身后,跟着来的亲戚见状连忙出来,跟常伯樊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孝鲲兄弟,我那外头约了人,还有事,就先走了。” 常伯樊脸色难看,这人也未等他回答,低下头就当他是答应了,转身朝小辈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上,便领着家里人飞快走了,跟上前面勃怒的自家人而去。 跟他们同来的另两家见状,颇为无奈地跟常伯樊提出告辞,匆匆而去。 等他们走了,屋里只剩下常径兄弟一家,还有非汾州城的另两家人。 常伯樊脸色依然难瞧,正当这三家人挤尽脑汁想着说什么话打破这僵局时,就听那年轻当家媳妇开口道“诸位叔伯,我备了点小礼,你们拿上再走罢。” 她来送客的,既然还有客人在,苏苑娘便开口提出。 “啊”有个面相四旬的带须中年文士先回过神来,忙朝她拱手道“让你费心了。” 说罢,他朝向后的儿子道“还不快快双手接过婶娘的礼。” 常伯樊在临苏辈分不高,但临苏之外比他辈分低的常氏族人颇有些多。同临苏的常姓中人但凡不是嫡子传家人,一旦到了十四五岁就会成亲被分出去,早早成家,早早生子,嫡系传家人则是要等到十近戴冠之年方才定下,久而久之,临苏本家所在之地就出现了众多比嫡统的传家人辈分高的同族人;而不在临苏的姓常之人,往往是庶系一门出生,皆多也要到十才成亲,子孙辈传承的便要慢些,子系与嫡系一系的年纪、辈分相仿,两者之间相差不过于巨大,不到常伯樊还要叫族中一些小儿小叔的地步,这次便来了一家年长于常伯樊,和常伯樊同辈,儿子还和常伯樊相差无几的人家,一见自家在临走之前还能在常伯樊面前露个脸,便忙叫儿子出面,好让常伯樊多认识一下。 他这般一说,本要让丫鬟奉上的苏苑娘多走出了一步,接过丫鬟手上奉上的回礼,交给了这家的小子。 “多谢婶娘。”那小子双手接过,弯腰恭敬道。 “这小子乃我家中长子,年十五,名常佩,随的是祖宗下来分家之子以单名为上的规矩,他从小跟随名师,熟读百书,四书五经已能倒背如流,就是算经方面欠缺了些,不过我已给他寻了这方面专长的名师,就等这次回去随先生专心研习了。”那文士靠近常伯樊,在短短工夫内,几句话把儿子的优短处皆说道了出来。 “哪年生的”果不其然,他一通话之下,常伯樊脸色缓和了许多,还出口问了话。 这儒士最想听到的莫过于此,忙笑道“英武九年出生的,虚岁是十五,但我家这小子生的不凑巧,腊月二十九就要大年了他就从他娘亲肚子里掉了出来,没两天就有了两岁的年纪。” 原来如此,看着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不像十五岁,这小子懂礼,老子也会说话,常伯樊便愿意多给点脸面,这时他脸上已见点笑,口气也舒缓了许多,已见温和“小小年纪就已熟读百书已很了不起了,算经差些也无妨,努力攻克就是。” 这儒士与其子一听,顿时大喜,这父亲带着儿子连忙道谢,便是苏苑娘也承了他们几次拱手。 常径常勤一看,心道族里人到底是聪明的居多,他们这次怕是难轻易成事。 他们也很想凑过去说两句,但等这父子俩告辞,临到他们,不等那当家媳妇说道,就见常伯樊面露乏色与他们道“天色不早了,留了族兄族弟一天,也是不好意思得很,我就不久留二位了,南和,送两位爷出门。” 刚从外面“送客”好回来在侧边站定的南和立马出来,“是。” 这厢,苏苑娘示意三姐把这家的回礼送到南和手上。 常径兄弟一看常伯樊的神情就知无法久留,他们颇为遗憾,但不得不奈何,在府里仆人的相送下带着常府的回礼,以及常府的拒礼一并回了客舍。 等他们走了,苏苑娘静静看着常伯樊,常伯樊站在原地,想说点什么,但在她清澈又了然于心的眼神当中,渐渐止了嘴,末了一字也未吐露,只与她一般,眼神静静悄悄却又外缠缠绵绵地回望着她。 他此情此心,不想明言,却又渴望着她懂 可她懂吗 常伯樊不敢盼望,却又希翼她能懂。 看着他眼中明晃晃的渴望,在长久的凝视之后,苏苑娘朝他走了过去,搂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 常伯樊,多谢你在人前护卫我,这比人后你对我的好还要好上许多,我已经记住了苏苑娘在心中与他如此言道。 她未说话,但常伯樊从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心就跟停止了一般,直到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他才感觉到心跳终于回到了胸口,他回抱住她,紧紧地搂住了她,下巴搁在她额边感知着她的温度,哑着声道“苑娘。” 苑娘,只要你一生能这样向我走过来入我胸怀,我愿为你劈波斩浪,一往无前。 这一天,有愤怒离开本家府邸的常氏族人,也有欢喜离开本家的,到了夜晚,得信的常氏族人在床头跟枕头上嘀咕了此事半天,方才入睡。 第二日,临苏常氏一门,大大小小无论老弱男女,只要得了信的皆往城门走,去迎他们常氏一门高中的三位秀才老爷。 城中百姓虽未得信,但一看这阵仗,连县令都出现在了城头,一传十,十传百,城门门口便被熙熙攘攘的城中百姓堵住了。 常姓之人又是喜又是怒,不过喜比怒要多,虽说及第的人不是他们,但到底是他们族中人,他们与有荣焉,推开这些百姓让他们让路的口气都带着喜气,还有这三家的家里人派人派出的干果小点心,甚至然还有发出小铜板的,这让赶过来看热门的百姓更是欢天喜地,个个喜气洋洋,好一派欢快的景致。 等消息到常府,就是这三位赶回来的秀才爷往常府赶过来报喜的消息。 “娘子娘子,您快站起来让奴婢看看。”一听秀才老爷要过来报喜,明夏急了。 今早姑爷说让娘子挑身见族后上进后生的衣裳穿在身上,明夏还不明所以,这下可算是知道姑爷的吩咐是什么意思了,原来这三位秀才老爷回来的第一见事不是回家,而是往他们家来。 常伯樊今日早上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坐在苏苑娘的书房里占了她的书桌一角在看帐册,苏苑娘身边多了个占她桌子的人,还想着他什么时候回他的书院去忙,莫要打扰她,但话还未找到时机开口,就得了这个消息。 明夏急,她却是一点也不见慌,掉头朝常伯樊看去,问道“怎地来我们家了” 不回去拜见父母师长磕谢生恩师恩,来他们家作甚 “呵”常伯樊哼笑出声,从帐册上抬头,与傻苑娘道“看来都不傻。” 苏苑娘偏了点头。 “谁给的前程,看来他们心里都有数。”常伯樊笑道“现在轮到我们要挑,到底器重哪一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2章 第 132 章 常家高中的三员, 依次乃常氏一族年寿辈分最的老祖常文公之曾孙常孝义、常叔祖常六公之子常太新、常族叔常隆归之子常笠。其中以常太新年纪最长,这次恩科被提为县令,但常孝义、常笠两人补为主薄。 前往主府途中,常孝义被自家人拦下, 被领到其祖父常以公面前,以公一见孙子眉头紧皱, 问道“你们这是何意给你的信没收到” 眼见另两位族叔族兄已往本府去了,单单落下他一人,常孝义焦急万分,这厢急急朝祖父又行了一礼,道“祖父容孙儿近身速速与您道来。” 见长孙焦急,神态间却不乏尊重,以公心里一松动,朝他招手, 常孝义连忙过去, 在祖父耳边快快道“祖父的信孝义收到了, 但事情却有所出入, 孙儿不敢有所隐瞒, 孙儿之位, 皆时家主派人斡旋而来,本来是没有我的名字的, 是家主的人得到消息, 连夜奔波, 孙儿的名字才险险挂上最后一日的补位榜尾, 可以说如若不是鲲哥哥,孙儿这次就悬了。”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你的名字,是他的功劳”以公狐疑。 见祖父不信,常孝义急得满脸通红,“因被孝义挤下的人乃远东侯的孙女婿。” “你表兄还乃郡马,礼部郎中,一介远东侯还能挤不下”以公有些许不悦,孙儿这话,岂不是助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祖父,您就信了孙儿罢,”常孝义哀求道“这真是鲲哥哥替孩儿求来的,不敢家中以后如何盘,这提携之恩孙儿今日定要去谢了的。” 他不能不义,也不能让另两位族叔兄冒了尖去,衬得他无德无义。 那一个“定”字瞬间激怒了常以公,以公勃然大怒,愤而挥袖道“岂有此理,你家中太公为你之事日夜操劳不已,你不回家先去谢长者关爱之心,而是去谢一介黄毛小子,你这是翅膀长硬了,不把家里人放在眼里了我看你是无孝无义” 祖父“无孝无义”这四字大帽压下来,常孝义眼前顿时一片发黑,慌忙跪下大拜哭道“孙儿不敢,孙儿不敢。” 常孝义伤心啼哭不止,一为祖父的指责,也为自己预感的不顺的将来。 这边常孝义被叫走,三位相携同去主府谢恩的人少了一位,在常孝义被叫走后,常太新与常笠两人对视了一眼,掩下心中猜测,默契地对常孝义的离开之事避而不谈,当这是极平常之事。 走到一半,年龄较轻的常笠突见父亲常隆归出现,心里还紧了一下,一见父亲手里提着封着红封的盒子,明显是礼盒的模样,心中着实松了一口。 这时他们被人群包围簇拥着前往常氏主府,身边人太多,当机不是说话的时候,常笠与父亲相见请过安,瞄准空当朝其父道了一句“家主京中有人。” 他们三人一路相扶相助急行赴京赴考,又经过考试选拔等险阻,再一道高中回程,一路行来三人感情已日渐深厚。常笠与常孝义同辈,年龄又相仿,自诩跟常孝义如亲兄弟无异,但路上感情再如何深厚,常孝义一被叫走,已知家主这位族兄在京能耐的常笠生怕步他的后尘,一路绞尽脑汁逮住空机把这话跟父亲送了出去。 他不比孝义弟,孝义弟家中有门道,他家中除了沾了个常字,别的一概皆无,万不能像孝义弟家中那般行事,常笠深知他父亲性情,他父喜爱看重他,但性鲁莽冲动,原来对本家也颇多埋怨,他怕他父亲也作出如孝义弟家中之举,叫他回去。 见过京中诸多卓尔不群、学识渊博的人,威武雄壮、宏伟壮丽的城,常笠已不甘心于平常,现眼下最怕无人可靠。 常隆归未回话。在接近常府时,此时常府常年紧闭的大门全然打开,管家领着一干仆人等挎着篮子个个笑容满面相对,跟着他们来看热闹的百姓一看能领到喜糖,皆疯拥过去,他们身边的亲戚也举目而望,没仔细注意他们父子俩,趁此时机,常隆归回了其子一句“知道。” 说话之间,他重重捏了下儿子的手臂。 常笠心中一动,内心对父亲感激涕零。 他家身无长物,如若父亲没有眼见不支持他的话,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施展之处。君不见京中那些落榜的名士才子长夜大哭,痛苦嚎叫,也换不来一席施展抱负之位。 苏苑娘打理常府数月有余,又有旁马功这个当过大掌柜的管事加上辅佐,常府库房丰盈,家仆行事井井有条,就是临时备一场大宴的能耐都有,更何况是这种提前做了准备的事情,是以这来了人,就算府中只有她一人当家,她也不用多做什么,随常伯樊去了前堂端坐。 胡三姐因此上跳下窜,前方听到一点消息就颠颠地跑过来跟娘子报,说完又如风一般去了她还嫌裙子碍脚,提起一角栓在了裤腰带上,毫无自身乃女子身份自知,看得胡娘子脸上一阵抽搐,恨不能把她抓住关到柴房去。 胡三姐倒也不是全然鲁莽行事,她不怕她娘说道她,但怕娘子拿她清澈分明的眼睛看人,那时候她不想规矩也得规矩了,是以在通报苏苑娘话前,还会在大堂面前把裙角摘下,好模好样全须全尾了方才进去通报,再是狡猾不过。 有院中干活常府的仆妇看到,啧啧乍舌,私下议论纷纷,被匆忙路过的胡娘子逮到,气得叉腰骂娘,更是恨不得提刀去见那倒子爷的女儿。 常府大门到大堂前来来去去皆是人,大堂却是分外安静,大方、旺富守着大门,南和则和通秋各自站在自家当家与娘子身后等候吩咐,另有六个丫鬟站于大堂两侧,等候吩咐。 片刻,有相熟的跑腿过来门边,南和看到,速往门边去,听罢急急过来在家主耳边低语了一句,就站回了原话,远视堂外动静。 “苑娘,”常伯樊的位置与苏苑娘的位置仅隔着一张高案几,他探过身去,苏苑娘就在他的身侧,“文公家的不来了。” 这备的礼也就可少送一份。 苏苑娘浅额首,当是知道,过了片刻,她方反应过来,跟常伯樊低首道“本也没备他的礼。” 知道来不了。 这可真是实诚,常伯樊笑叹了一口气,玩笑道“就两个人了。” “人贵精不贵多。”不知道来往与利害关系的,一个不要也无妨。前世的常家,又有几个人帮了他呢最后帮到他的,也是那极聪明的,是以那些愚笨的一个不用又有何关系。 堂外人声嘈杂越发明显,料来人也是近到跟前了。身旁之人眼睛清静,神色淡泊,这等样子,与其父遇事不慌的容貌肖像了分,常伯樊在看过她多眼后,方收回眼,扬着嘴角看着门外笑道“可都是下了大力气的。” 有的注定是白搭了。不过白搭也无妨,世事难两全,外人多等命运垂怜,像他这等无法坐以待毙者,就是用砸的,也要砸出一个时机来,如此岂可能无浪费 “不可惜。”听到他的话,苏苑娘回道,没什么可惜的。 常伯樊颔颔首,脸上笑容不减,他的苑娘自是懂他,就是不懂,她身为岳父的女儿,胸中自有丘壑,与他多有契合之处。 常伯樊心痛她对他的无所求,但不知为何心底某处也因此松了一口气,这让他对她更是百感交集,牵肠挂肚。 “老爷,夫人,来了,来了两个文曲星爷都来了。”就在此时,有仆人满脸喜气大喊着跑来,他后面,跟着一群被常家家仆弯腰恭迎进来的人。 “有长辈。”常伯樊厉眼,看到了一同而来的有两个族老,还有两家的长辈,先是站了起来,朝坐位上的妻子道“苑娘无须过于多礼。” 欸苏苑娘不解,偏头朝他望去。 常伯樊伸手出来牵她,“这正是你竖立一族之长夫人身份的时候。” 是了,苏苑娘起身,“晓得了。” 常伯樊因她的回答嘴边笑意加深,等回过头去,看着往门边而来的人君,他笑容减淡,松开她的手,带着不过不失的淡笑往门边走去。 “恭迎诸位长辈光临我府,太白叔,太新叔,伯樊在此恭贺太新叔金榜题名,往后前程似锦,归叔,笠兄弟” “兄长叫我三笠子就行,这是我在家的小名,父母兄嫂皆是如此称呼于我。”常笠忙回道。 “还是笠弟罢,你年弱我一岁,年纪轻轻就已这等表现不俗,乃我常家大幸,我作为族兄也是于有荣焉。来,各位长辈,族兄弟,还请入内就座。”常伯樊把走于身边的妻子纳于身后,等他们进去入座。 “客气了。” “家主客气,客气。” 一半人先进去了,唯独常太新带着妻儿站于旁侧,等人进去的差不多了,带着妻子跟常伯樊打了个拱手,笑道“多谢家主成全之恩。” “哪里的话,太新叔此言严重。”常伯樊避过半身,又回以拱手道。 “当家媳妇,劳你们夫妻俩替我们家官人费心了。”卫国夫妻之间相称,妻称夫,平头百姓以良人相称为之,只有有官身者,方才能称官人,太新之妻已乃是半徐之妇,这番话出来真诚实意又有些羞涩。 她等了半生,方等到官夫人加身,这段时日已不知喜极而泣几回了。 “哪里。”被太新夫人以礼相待的苏苑娘后退半步,回了一礼。 “快给当家的叔父婶娘请安。”这厢太新夫人忙推儿女上前。 “小子见过” “宝娘跟叔父婶娘” 她的三个儿女拱手的拱手,行万福的行福,与常伯樊夫妻俩请安叫人。 苏苑娘伸手去扶了他们,接过身后通秋送来的福袋,一人塞了一个,这三个小儿家教有方,望过母亲后得到她的点头,方才谢过接礼。 “那我们先进去了。”特地打过招呼,常太新一看差不多了,领了妻儿连忙进去,那边已随父亲兄长先进了门的常笠见到太新叔父的一番举动,忙朝其父看去。 这厢再回去已是来不及了,常隆归又是个要脸的倔脾气,让他腆着脸当着众人的面跟侄儿子辈的常伯樊去套近乎,那是绝计做不到的,他看着儿子期盼的脸,暗地咬了咬牙,朝儿子低语了一句“事后再说。” 大不了他事后与人去赔小心。 等到常伯樊落坐,跟随而来主事族中礼事的族老通公忙起身,就规矩代两人跟常伯樊这个一族之长通报了常太新、常笠的高中之事。 常孝义没来,也没得这家的话,常文公又是族中最为德高望重之人,通公位低一等,不敢越俎代疱,便只代相托的这两家朝族长自报贺家喜。 他唱完贺词,奴仆上酒,等酒将将倒好,不等常太新常笠动作,常伯樊先拿起酒杯敬酒“得太新叔、笠弟归来,他们高中乃我常家幸喜,常伯樊在此谢陛下恩典,祖宗庇佑” 常伯樊朝地拜过,洒酒毕,又接过一杯,一饮而尽。 等他拿过第三杯与诸人敬酒,众人这才饮酒,觥筹交错之间,常笠突然持酒向苏苑娘而来,双手握酒拱手道“弟敬嫂子一杯。” 众人诧异,其中尤为常隆归和其长子为最,他们眼珠子突愣瞪起,惊讶万分。 苏苑娘正站于常伯樊身侧看着他们喝酒说话,常笠突然之举也让她一怔,随即,在诸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朝后望去。 通秋也是个傻的,一看她们娘子的眼神,知道娘子是要银袋子,便上前奉出一个福袋,苏苑娘接过,转身双手送给这族中儿郎“给你。” 诸人更是傻眼,无人出声。 常伯樊则侧首看着苑娘,一时之间也没料出她的意思来。 “你年纪小,莫要多喝酒,往后在外面不得已喝酒的时候太多,喝酒极伤身子,你族兄就是如此,在我这里,你无须敬酒,有这片敬心已妥当万分,来,把福袋收下,回去买书。”苏苑娘说着看了南和一眼,南和机灵地把这即将要走马上任的主薄大人手中的酒赶忙奉下,让他有手接袋子。 常笠未料如此,一时之间有些窘迫,常伯樊这厢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声愉悦至极,那叫一个痛快,“你嫂子最是见不得我喝酒伤身,怕你们也如此,收下罢,这是她的一片好意。” 他笑得煞是开怀,众人也不知他这是为哪点而笑,但在场中人就他身份最大,众人不得不附和他,是以强笑的、干笑的皆齐齐笑出声来。 堂内这乍然响起笑意,一时之间不可谓不尴尬,但比之前苏苑娘说话之时的鸦雀无声要好上了许多,在笑过之后,又有人上前就着常伯樊的话道“当家夫人不愧名门之后,贤良淑德无一不齐,这爱护小辈的心思,当真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风,乃女子” “族兄谬赞,”有前面的话已足够,常伯樊也不贪心,他家苑娘现在还做的不够,以后时间再长点再听下面的话也不迟,他笑容满面上前拱手道谢,打断了他的话“拙内不才,唯有这仁爱宽厚之品德,便是我也望尘不及呀。” 这厢,嫌恶方才之人太过于谄媚的常姓族人一听他这话,刹那之间皆啼笑皆非。 敢情这位手段果决狠辣的家主好的是这一口。 这天常府开了酒席,门外围观而来的百姓得了常家散发出去的喜糖,门内的常姓族人和不断赶来的族人则是在府里吃了一顿酒方才离去。 苏苑娘则和因此而来的常氏妇们在内院见了面,吃了一顿酒,见了兰芬嫂子等媳妇娘子。 不比男人之间的迂回,妇人们在酒席上问及下次恩科定谁家的事,苏苑娘答了个“不知”,就被几人联手刁难了一翻。 前面刚有人道她“看前面的阵势,还以为你多大的本事”,后面就有年长一些的媳妇掩着嘴畅笑道“原来就这点啊” 你一言我一句,几人不给苏苑娘说话的份,把挤兑的话说了一个遍,苏苑娘安静听完,抬眼看向她们。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得罪了她有什么好处。他们男人不敢得罪明言说出来的话,由她们当替罪羊羔出来说,她们还当是自己的能耐了 但问出来,也听不到她想要的话,苏苑娘便在内院三桌的人皆安静,等着她们这桌的动静片刻后,启唇道“我的本事不在于管当家和族老要定哪家人,在于他们定下后,我能说一句内宅不良,不举。” “你什么意思”有彪悍之妇拍桌而起。 她乃常隆归的堂嫂,常三笠儿常笠进京赴考的银子,有她家的一份,她自认有几分底气,这次前来她跟人照面脸上也不乏得意,一听苏苑娘的话,她不禁怒火中烧,当场发作而起。 她什么意思苏苑娘眼睛一冷,厉眼看过去,只是她脸像偏幼,还有几分稚气,那妇人已年及五旬,经过世面,岂能被她唬住此妇正冷笑要鄙视这小当家媳妇的拿腔作势,却见这小妇厉眼往旁边一偏,一个猛妇带着几个婆娘扑过来掐住了她。 “起来,起来,走” “你们敢,你们这群贱奴居然敢碰我,我砍了你们的手,快放开我,我侄儿子是官老爷,你们敢碰我,我让他明天就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全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3章 第 133 章 这妇人大喊大叫,此前跟她站在同一阵营的几个妇人已站了起来, 听到她的喊叫, 有两个犹豫着噤声,没有上前帮忙, 另一个则冲上去朝仆妇头上抓去,尖叫道“本家的人没规矩了, 本家的奴仆打客人了” 胡三姐一看她娘领着人被打了,不等苏苑娘发话就已冲了过去, 抓着那扑过去的手臂往旁边狠狠一甩,厉色道“我看你才是没规矩,在本家冲撞我家娘子, 这常府成了你说的算的” 她嗓门大,这一厉喝出声,声音响彻了半个内院花园, 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杀人了, 杀人了, 当家的那个夫人杀人喽”那仆妇被甩到地上,摔到了半边身子,身上一痛,干脆扑在地上扑打着地面喊叫了起来。 此厢内院三桌酒无一人能安心进食,皆多站了起来看这热闹。 “老祖宗啊, 您睁开眼看看啊, 这家里娶的是什么媳妇啊”那妇人打着着地面, 凄厉哭喊道。 这阵仗, 苏苑娘前世见过,这世也见过,前面在她面前这般闹的,她让人一家空手而归了,这一次,她也不想如了人的意。 “放开我,你们这些贱婢子”先发作的堂嫂子一见有了帮手,挣脱着掐住她的人,也仰起脖子哭道“呜,没活法了,当侄媳妇的欺负起婶娘来喽,列祖列宗啊,你们要是在灵有天,赶紧下道雷,劈死那” 这厢,应着她的话,响起了一声“劈啪”的尖锐之声,吓得在场之人皆是心口一跳,那嚎叫的常隆归家的堂嫂吓得眼珠子差些些从眼眶里崩出来。 她瞪着眼珠往发起声响的地方看去,只见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苏苑娘砸了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来。 这堂嫂被吓得喉口一紧,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扯着脖子声厉内荏朝苏苑娘的方向喊道“你欺负长辈,还有理了不成” 常家一代不如一代,从这些胡搅蛮缠的妇人身上足可以看出,以前的伯侯之家,早已沦为市井泼民,苏苑娘这世就是懂了常伯樊的不得已,也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了重用的。 也许有可用之人,但一家只要出了一粒老鼠屎,这家的米缸就绝干净不了,还不如一粒米也别要来的好。 苏苑娘步伐未因她的喊叫退却,她一步步往人快步逼近,近到这妇人面前了,这妇人突然大力挣扎了起来,面目狰狞道“我还怕了你不成,你这个不孝不尊的恶妇,恶妇,呸” 她朝苏苑娘吐唾沫。 “夫人” “娘子” 常家的仆人吓得脑子发蒙,朝苏苑娘围了过来,通秋离的最近,在这妇人吐出口沫的时候就冲了出来,拿头朝这妇人狠狠顶去。 “你,你,你放肆”通秋力撞了人一头,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泪,她握着双拳朝那妇人低吼“是你欺负我们家娘子” 她家娘子被老爷夫人如珠似宝捧在掌心长大,何尝受过这等侮辱,通秋愈想心头愈是委屈,眼泪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这时抓住她的胡娘子等人已反应过来,胡娘子那是想往这妇人脸上扇巴掌,但一想这巴掌落下去后患无穷,便强忍了下来,她忍着怒火咬着牙朝身边的人道“弟媳妇,给我用力,把这骑到我们娘子头上作威作福的拖下去” “你们嗷”这妇人“你们敢”三字未说全,就被胡娘子抓着头发狠狠一拔痛叫出声。 “老实点,哈哈,你想靠闹成事是罢”胡娘子力气可不小,胡三姐力气之大就是随了她,她死死抓住这妇人的头发,也不管这妇人痛出了眼泪,咬着牙鼻子赤红,一脸凶相朝人凶恶道“想得美” “你这恶妇”那摔地在上的妇人朝苏苑娘嚎了起来,“你这个一点名声也不顾的恶妇,你别以为你有娘家就能在我们常家骑到我们头上来,我们常家是讲规矩的人家,你这种要关祠堂要沉塘的女人,我们常家是容不下你这样犯三出的女人的” 恶意扑面而来,令苏苑娘就似是回到了前世。 前世的她是何等的没心肠,在这样的恶意下,还想着如了她们的意,让她们拿了她所不在意的金银财宝高高兴兴地回去安了她们的心,就当是作了场善事,她忍了又忍,忍到这些人以为她好拿捏,便连谋害她的孩子也是轻易的事。 没有报应,便没有害怕,敬畏更无从谈起。 这世,就由她来做那个报应罢。 苏苑娘从过去中收回眼,眼神从这地上的妇人收回,接着朝被胡娘子和三姐齐齐拿住不能动弹往外拖的那妇人走去。 “停下。” 胡娘子回头,脸色茫然、惊讶,“娘子” 与她一同押着人的胡三姐也看向了娘子。 她们已停下,苏苑娘走了过去,那常隆归的嫂子以为苏苑娘是怕了她们了,她得意地笑了起来,满脸恶意道“今儿就是你给我跪下了,我也饶不了你” 今日这笔帐,可不是能轻易算的清的。 这就是常家啊,苏苑娘在嘴里笑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了模糊的笑意。 “你” “这位婶娘不知我朝新官上任之间,督官有监察考察新官员动向之责罢常笠弟弟若是被纠察到家风不当,当不了官,我就当是你的过。”苏苑娘不紧不慢说罢,转身对着地上的人淡道“这位婶娘功劳也不少,常家好不容易出来几个人,若是被你们糟蹋了,你们到时候就是拿命来换,想必你们也赔不起。” “你,你”有人气绝。 “来人”苏苑娘突然沉声出声,只见她双眉一凌,眼神坚锐,“去前面把这两位刚才所作所为,一一详禀家主,诸族老。” “是”三姐最快反应过来,不等人反应,她把位置让给了身边的自家人,余音刚落,她就已跑出了半丈远。 “这”吃酒的人吃惊至极,面面相觑。 有人推出跟苏苑娘要好的吕兰芬出来说话,吕兰芬被推了又推,不禁没好气,对着她们柳眉倒竖“之前为难当家媳妇,没见你们吭声,闹大了你们倒是有话要说了你们怕得罪人,我是长了三头六臂就不怕了” 推她的人没想她这般不好说话,但也知道这孝宽爷家的娘子不是个好惹的,说是好脾气,那也是做给人看的,是以便朝她要好的另一家媳妇看去,期望她劝劝。 另一家媳妇见主意打到她身上,翻了个白眼,抓了把瓜子低头嗑着,当没看见。 她和兰芬都是小媳妇,刁难人就没她们的份,这群为老不尊的也看不上她们,出事了倒是要推她们出面了,傻子才上当。 “你去跟内当家的说一声,就婆娘之间没说对路拌个嘴,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大,还搞到爷们面前去,像什么话让他们知道了,还当我们是群碎嘴婆子,轻易让人看低了去。”有个支主意给当家媳妇上脸的婆婆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跟那小媳妇要好的人也不去说话,强硬地推出了她带出来的儿媳妇,让她去跟苏苑娘把这话说了。 她说之时,声音异常小声,她儿媳妇看她连话都不敢大声说,自己都不敢得罪人,却推了她出去,顿时急花了眼,害怕道“儿媳不敢,娘亲就饶了孩儿罢” “快去”婆子怒了,“在家老说老娘不给你露脸的机会,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却不要,往后别怪我什么都不给你。” 这是拿以后威胁上了,这儿媳妇缩着脖子,战战兢兢朝苏苑娘走去。 “来。”她抖着身子刚走近一点,苏苑娘却突然朝她伸手,吓得她肩膀一缩,往外猛退了两步,抬眼恐惧地朝苏苑娘看去。 “来。”苏苑娘又朝她招手。 眼前的小娘子脸孔洁白如玉,衣饰华美,富贵通身,朝她招来的手带来了丝丝清香,沁人心脾,这儿媳妇看着面前娇嫩可人的富贵娘子,心里的恐惧莫名小了,她小心回头朝婆母看去,却见婆母朝她双目圆瞪怒视,就似恨她恨得不得了似的,这儿媳妇心里一颤,也知指望婆母救她是不可能了。 没了后路,脚反倒能动了,她朝苏苑娘走了过去。 苏苑娘牵了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人先前坐着迎接客人所坐的八仙桌走去,等过去了,她先行坐下,又朝通秋道“给这位小娘子的搬个凳子来,放我身边。” 那小娘子实际要比她大,听到被她称作小娘子,脸蓦然一红,小声回道“我比你大,我夫郎名尾有个丹字,他在家里排行老大,他们都叫我丹大娘子。” “嗯,好,大娘子。”苏苑娘抬头看她,点头。 通秋已搬来了凳子,放下欲要退下,就见她娘子拉住了她的袖子,把她带到了跟前。 苏苑娘抽出帕子,给通秋擦了擦眼边的泪渍,问她“头疼吗” 通秋笑弯了眼,朝娘子摇了摇头。 “等歇了让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不要紧的,娘子,我已经没事了。”通秋连连摇头,心里甜滋滋的。 “是了。”苏苑娘摸了摸小娘子冰凉的手,放开了她。 通秋老实、胆小,这次显然是吓住了,可吓住了还是不忘护着她,这一份从没变过的心,此生她定会记的牢牢。 “你坐。”通秋一走,苏苑娘朝身边的丹大娘子道。 那三桌酒席的人还望着这边,尤其她婆婆正死死地盯着这边,丹大娘子不敢轻举妄动,并且是依苏苑娘之言行事,她强笑道“多谢当家媳妇,我就不坐了,站着就行。” “坐罢,我跟你说说话。” “这” “没事,坐罢。” 苏苑娘再三相请,这丹大娘子推拒不过,在看了眼婆母后,小心地坐下了。 “这糖醋排骨挺香的,你吃一块。”不远处,吕兰芬见苏苑娘那边跟人说上话了,一堆人盯着不放,她自行坐下,跟族里要好的娘子碗里夹了块排骨。 那磕瓜子的娘子把手里的瓜子放下,拍拍手,夹起碗中的排骨啃了一口,点头道“是不错,香,刚才没吃着,没想到这么好味,嫂子,给我倒点酒,这香骨头配米酒吃更香。” “你这刁嘴,就没你尝不出的味。”吕兰芬笑骂道。 她们吃吃喝喝笑谈了起来,那些站着看热闹的被衬得不好意思,摸着凳子坐了下来。 一个入座,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这时再站着就显碍眼了,片刻之间,这些人皆坐了下来,沉默地拿起了筷子,只是眼睛时不时地往苏苑娘的方向瞥。 这厢,苏苑娘接过明夏端过来的茶,示意丹大娘子接过另一杯,等茶到手,苏苑娘启唇“你可是过来跟我有话要说的” 这丹大娘子宛如被缝住了嘴一般,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吐不出来一字。 她嚅嚅张嘴,唾沫咽了数口,却一字也未挤出。 内院花园长廊里摆了三桌酒,长辈那座,也就是苏苑娘陪客坐的那一桌离她们现在最近,那婆婆坐的就是这桌,见儿媳妇畏畏缩缩,站没站相,坐没坐姿,连说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嫌这儿媳妇丢死了个人,把家里的脸面都丢光了,气得猛拍了下桌子,朝儿媳妇厉眼望去。 废物东西,谁家的长媳像她那般孬,一点用处都没有 “没事,你先喝口茶润润嘴。”苏苑娘见人说不出话来,眼睛扫了眼对她这边虎视眈眈的大桌,嘴里口气和婉对丹大娘子道。 这妇人一听,连忙把茶送到了嘴边,一碰唇发现水是温热香甜的,连忙喝了一大口,这一口下去又来了一口,很快茶杯就空了。 “多谢你。”这甜水一喝下去,这娘子虽有些窘迫,心里却是因暖和的甜水好过了不少,再出口来,嘴也不像之前那般难启了。 “不客气,可还要” 这妇人连连摇头。 “刚才可吃饱了” 这妇人刚想摇头,却想起不应该这般说话,连忙点头道“吃饱了。” “我还没有,你陪我吃一点,说说话。” 苏苑娘朝后看去,明夏见状,忙福身“奴婢这就去。” “不,不用” “我就不过去了,你就和我在这里吃一点。” “是。”丹大娘子勉强笑了笑。 她是来传话的,但面对这样的当家媳妇,她却是一个字都传不出口。 罢了,不说了,回去不过是挨顿打骂少吃几顿饭多受些冷眼罢了,以前也不是没挨过,婆母想收拾她,多的是理由,多一桩少一桩没有什么分别。 “你吃吃这个。”明夏退下,通秋就端来了点心,苏苑娘接过,让丹大娘子也拿。 丹大娘子已下了决心,这下倒是安心了,苏苑娘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拿了一个点心吃了起来。 酒席将将吃了个开头,她碍于礼面还没吃两口,主桌就闹了起来,她肚子空的很,这时候有些吃的,尤其还是香甜可口的,她就不想拒了。 回去挨打骂之前,还不如吃饱了回去还能做个饱死鬼。 她先是吃着,还担心苏苑娘问她话,没想成这小娘子真真是叫她过来喝茶吃点心的,等饭一摆上,她还跟着吃了顿饭,这丹大娘子愈吃愈胆大,吃到末了,连婆母的瞪视也不放在心上了,只管安心吃着她的好饭菜。 苏苑娘倒也不是真叫人过来吃饭的,她大多是做给人看的,她恶得起,也待人和善,睁眼看着的,至少心里有个数,以后也好知道怎么对她。 这饭吃到一半,后院前面突然嘈杂了起来,有了众多的声音。 “娘子,姑爷来了,各家的爷也来了”远远地,三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苏苑娘站了起来,摘下腰角别着的金凤佩,朝一同慌忙站起的丹大娘子腰角伸去,给她系上。 丹大娘子吓住了。 “回去要是不好交待,就叫你丈夫和你一道出来,我看你是个好心肠,胆子也大,”从吃到一半,挺直腰背对着婆母不管她的威胁了就可以看出,一个以孝为尊的天下,能有这胆子抵抗对她不好的婆母,足以说明她不是会随便任人鱼肉宰割的小媳妇,那种人,怎么救都是救不好的,像丹大娘子这般的,苏苑娘却是愿意伸一把手,她为的也不是图报,只是依旧还奢望着人人都过得像个人了,好人不需要不得已去当坏人才能活着,就不用像她这世一般了,“到时候我让当家的给你们谋个事情做,当家心善,不是不愿意族里人帮忙,只要能堪当用的,他愿意着呢,你回去和你丈夫好好说说。” 也不知一个小小娘子是如何把这些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来着的,丹大娘子听着内心狂喜又鼻酸,她强笑道“我家大郎他” 是个不顶用的,不会因她被婆母打骂就会带她出来的,为个媳妇连亲娘都不要,他受不了那些个指指点点。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家主和她那般不畏人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4章 第 134 章 自己丈夫是什么样的, 丹大娘子再是明白不过, 可心中也期翼着这次有所不同, 毕竟这是家主家的活计,她寄希望在这上面,不想回绝了这个机会, 她止了话, 抽了下鼻子, 吸了口气, 道“谢你了, 当家媳妇, 我回去跟他说说。” “好, ”苏苑娘替她捋了捋凤佩,“给你的, 好好收着。” 莫要让人夺了去, 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守好。 苏苑娘说罢, 朝丹大娘子点了下头, 就朝常伯樊来的方向走去。 “夫人。”远远地, 常伯樊看到她, 加快了步子。 苏苑娘走了十来步,他就到了跟前, 常伯樊扫了眼被她的人架在椅子上守着的两个妇人,回首与她道“之前的事我知道了。” 他虚扶了她一把, 把她扶到身后一拦, 就朝一同前来的族人拱手朗声道“家里人都在, 这两位婶娘家的叔伯请出来进一步说话。” 常隆归的堂兄站了出来,朝那时不要给他在外面找个大麻烦的婆娘瞪了一眼,回头与常伯樊脸色铁青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带她回去打死这婆娘,行了吧” “大哥。”常隆归忙出来。 看到自家兄弟,这叔伯脸色方才好一点,想着家里到底是出了个人物了,自己侄子跟自己儿子也没什么区别,往后兄弟相互提携着,日子总要比以前强,他便强忍了下丢了人的气,与兄弟道“这事是你嫂子不对,给你家三笠子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 这叔伯也不管兄弟的客气话,已大步朝自己家婆娘走过去,当在着诸人的面,他一巴掌就打在了婆娘的脸上,咬着牙骂道“让你横,把家里带累死了,你就高兴了” 有几家的当家婆娘是获了家里当家的意过来打探的,这婶娘却不是,她是被人捧了几句,自认是官老爷的婶娘,比别人要高几分,得意死了经人撺掇才出的这个头,这下被当家的一巴掌打下来,她委屈得要死,捂着脸哭叫了起来“是彰嫂让我替她做的,她说我是三笠儿的大婶娘,那小媳妇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可能不敬我三分,我这才呜呜,当家的,这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冤枉的” 这婶娘大声喊冤,丝毫没有了此前横冲直撞的蛮霸,还喊起了冤,她这话一出,那彰嫂家的男人当场脸就拉了下来,脸上阴云密布,而此厢这叔伯一看婆娘替家里找了麻烦,这一嗓子吼得,又替家里竖了个敌,刹那间气极攻心,想也不想挥拳往婆娘头上砸去,怒骂道“说几句你就出头了,你没长脑子啊,饭都没吃了,我打死你和算了。” 他一顿拳打脚踢,还是常隆归跑上去抱住了他,劝道“大哥,大哥,算了算了,你别生气了” “你给我松开,归子,今天我不打死她,不把她打服了,往后她还是会给家里招仇”这堂兄狂怒道。 “大哥,你别气了,看在嫂子替你生儿育女操持家里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家里侄儿子没娶,侄女儿没嫁,不能没娘啊,你就饶了大嫂这一次罢。”常隆归哀求道。 这堂兄不把婆娘当回事,却是听兄弟的话,虽对丢了他人的婆娘厌憎得要死,但兄弟说的话也有道理,他强咽下那口气,手指发挥指着婆娘道“你” 他婆娘把脸埋在袖子里,正号啕大哭。 “往后要是还敢不经我的同意在外面给家里招祸,我休了你给你我滚回你娘家去,再踏我常家门一口,我打死你” “不敢了不敢了,”这四旬上下的妇人松手大哭,跪到地上求饶,“当家的我不敢了。” “我不打你,你还以为翻了天了”这叔伯低头冷笑,“居妙娘,你要是断了我儿子他们的前程,杀了你都解不了我的恨” 这叔伯是个悍性子,素来只管在外挣钱,不管家里的事,但他挣的钱子都交到了这居氏的手里,居氏把持着家里,手里又有银子,在外谁家都要给她两分面子,走路有风,就是在家里还要在当家的面前伏小做低,但哪家的女人不是这样的她也不觉得丢人,是以往常做人行事不免跋扈了两分,但她也是个欺弱怕强的,心中也知道谁家好得罪谁家不好得罪,遂这么些年来,她做过的事也不多,也就一两次被人闹到家里,被自家的男人打了。 这次全然是她把自家男人的厉害忘了,记的皆是亲戚朋友的吹棒,一时昏了头,做出这事来,被拳头一招呼,话一吓,这下什么气焰也不剩了,只管跪下哭着跟当家赔罪“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当家的,归叔说的对,看在儿女的份上,你就饶了这一次罢,往后我要是再做出这等糊涂事,就让天打雷劈了我” “哼”闻言,这家当家冷哼了一声,挥袖背后,也不看在场的人一眼,朝门口走去。 “嫂子,快起来。”这时他婆娘见他说也不说要走,急了,可刚才她冷不丁的一跪,伤着了膝盖,又被吓住了,身上没有力气,想起来跟上却立不起来,撑着地面狼狈地支起了屁股也没把腿支出来,常隆归的媳妇一看,连忙跑过去扶了她。 这婶娘生怕自家男人当真休了她,顾不上别的,连看都没看弟媳妇一眼,一被扶起,就跌跌撞撞朝自家男人身后跟去。 这一出也不过几个眨眼功夫,常隆归顾忌自家兄弟的情份,人一走他就朝常伯樊走去,先是跟常伯樊拱了拱手,随即就朝苏苑娘拱手道“当家媳妇,家里人做的不对的地方,族叔在这里就跟你道歉了,等明日家里的事歇一歇,我再登门郑重跟你致歉。” 忙着要走,常隆归这歉道的再真诚实意不过,回首又跟常伯樊交待道“这大喜的日子,又给家主添麻烦了,是我家之过,大嫂在府里胡闹,我大哥心中也是不好受,只是面子上暂时挪不开,我在这里代大哥大嫂给家主道过了” 他深深一躬。 常伯樊等他躬下去了,往前走了一步,把人扶了起来,淡道“家和万事兴,等会归叔回去了,也替我跟朝平叔告个罪,这日子不是我想为难平婶,而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让上面的人知道我们常家是这等以老欺弱,长而不慈的人家,伯樊就是有能力扶族人更进一步,也抵不过圣人面前家风不正这四个字。” 他这话说的不轻,跟来的人个个听的清楚,有人正寻思着他这好一番偷天换日,包庇其妻的手段,又听他道“家父留下来的一些事情,上京也是有所耳闻的,这次去京,下面的人也跟我回报,这次圣前还被问了一句,说是临苏那个立庶为长、弃帅保卒的常家” “天”有那沉不住气的,闻言乍呼出声,惊愕道。 弃帅保卒,当年他父亲在他外祖家一家出事的时候,为保自己,甚至想休妻,如果不是外祖至交瑞王出手,他娘就要在外祖出事后被休了。 陛下要治樊家,但对弃岳父保自己的常家,却是一点好感也无。如若不是瑞王来信提点,常伯樊都不知他常家在陛下心目中已成无仁无义之家。 这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说的,只是年长一些的都知道老家主的德行,常伯樊一说,再看他们一圈,他们就已明了了常家此次能中,下的绝计不是一般手段。 众人皆默,无人还有寻思他徇私其妻的心思,更有甚者有那想的深的,一想起常家在上京如今的名声,不禁冒出了一头冷汗,背后也一片冷汗涔涔,瞬间打湿了后背的衣裳。 这若是不得圣心,永无翻身之日啊 见大半的人已明了,常伯樊松开了常隆归的手,沉声道“还望归叔替伯樊向平伯解释一两句,常家再也不能出那不仁不慈,不宽无厚德的老人了。” 这大帽子这一下来,常隆归比之前自家嫂子惹了祸还心慌,他稳了稳心神,朝常伯樊点了点头,再无说话的心情,转身快步而去。 常笠要随他走,他看到,朝三子摇了摇头,让三子留下说话,他则继续提脚快走。 如今这事愈发严重,他还是跟堂兄多说几句商量来的好。 经常隆归家堂兄这一闹,在场唆使那常居氏出头的几户人家当场就想走,那帮居氏叫唤同被架住的妇人一见自家当家带着儿子要溜,她骇得心惊肉跳,喘着气叫人“当家,大儿大儿,娘在这,快扶我回去。” 什么踩这家媳妇一脚,逼人答应给她们一个名额种种,甚至是要回一个脸面她都不想去想了,现如今她一门心思只想回去。 她家的人本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走,被她一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们。 今天来的族老有公正不阿、掌管家族礼法,能行族法的祭师老通公在,他是个不讲什么情面的,尤其他最恨的就是前任常府本家的家主、常氏的族长,他的母亲妻儿就是因前家主而亡,本来族里怕他敬畏他的十有八九,亲近他的人难得半个,他就是个阴面煞星,现在这年轻的新族长关于上京有关于老家主的话一出,这厢要是下令让他打死几个,想必他手都不会顿一下,提起刀就砍。 这家人害怕他们家今天在这会出个什么好歹,现在被婆娘一喊,这家当家的,一五旬老者下意识看向了常伯樊,以及老通公。 “同伯。”常伯樊叫了他一声。 同伯皮笑肉不笑扯开嘴角“本家当家的,老头子也不跟你废话了,你要是给老头子这个脸,老头子立马带人回去教训,你要是不给,我也没别的招,把人留在这,族法怎么罚,你就怎么罚就是,我别无二话。” “不是,老头子,”他家婆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扯着嗓子哭道“这不是我的错” “哭哭哭哭什么哭哭丧吗老子还没死”这同伯已心焦如焚,一听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娘们还哭,不禁怒火中烧,怒目切齿朝她吼去。 老妇霎时闭嘴。 “你就给个话罢”老汉回首,话中还带着怒气。 “平伯家已经领着人回去了,伯樊也不好一事两立,您也领着婶娘回去罢,不过” “不过什么”常伯樊话一顿,这同伯不由逼问。 “还请同伯跟平伯家一样,回头给我个交待” 交待个屁这同伯真想啐这小子一口,可现在形势不由人,事情已经由这小子把黑的说成白的了,他再说那是跟整个一族作对,他才不干这糊涂事,遂这老汉就是万般不情愿,也阴着脸回了一句“过两天就来。” 他说着,见身后长子傻站着不动,心头火气更甚,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他缓了缓,见他回头看人,长子也只是傻望着他,他全身无力,指着前面无奈道“还不去快把你娘扶回去。” 他耳朵是聋了不成 这家儿子得了父亲的指点,这才醒悟过来要去扶人,赶紧跑了过去,“娘,儿子来了。” 他家老娘现在只想回去,搭上他的手就急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她甚至是小步跑了起来,把自家那还没缓过来一时走不了的老头子落在了身后,一眼都没有回头朝。 老婆子跟着儿子跑了,同伯脸更阴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指眦裂,恨不得生剐了那败事有余的老婆子身上的肉吃。 这次他没打招呼就走了,来的人也无心去说他,齐齐往常伯樊看去,那面无表情的通公先于众人开了口,只见他朝常伯樊冷道“上京的人是这么说你父亲的” 常伯樊看向他,迟滞了片许,方才颔首。 “老天有眼,”这通公陡地冷笑,双眼腥红,“你父亲万万没想到罢,便连圣人都唾弃他的无情无义、无德无仁。” “你还怕他什么”这通公想起因自己的名字与那老畜牲相似,那老畜牲非逼着他改名的事。他的名字乃早亡的亡父所赐,望他万事通达,老畜牲非逼着他改,为此他老母被气死,他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探亲路上遭恐吓,马车滚落于山下,两人双双丧掉性命,他家因老畜牲而破,老畜牲却有本事撇开关系说这些事与他毫无关系,日日纸醉金迷,挥霍无度,却不曾再提起他改名的事,通公就知,他妻儿的事定是他做下无疑,可他查不到蛛丝马迹,老畜牲还防他防得厉害,这些年都没让他找到报复的办法人就死了,可就是死了,通公也让他死后烂名,他怂恿着与老畜牲不合的年轻家主“他的恶名便连圣人都知道了,你还管他那庶子的死活还不快把他杀了陪了你那父亲去” “通公” “通伯” 通公身边的人惊呼出声。 那老畜牲活着的时候最宝贵的就是他那个儿子,现在他死了,杀了他儿子也可以当作补偿,通公着了相,鬼迷心窍只想报仇,满耳都听不到那些提醒他的喊叫,指着大房那边的方向喝道“还不快去” “通公” 常伯樊一看他腥红的眼,就知他神智不太清醒,叫了他一声往前,却见通公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指着西面嘶声喝道“还,不,快,去” “公公,喝茶。”就当他嘶声力竭喊道时,苏苑娘拿过了一杯茶,朝他走去。 常伯樊警觉回头,朝她猛摇头。 苏苑娘看了他一眼,朝他浅浅笑了一下,继续往通公走去“公公,喝茶。” 声音近了,带来了一股暖暖香香的氤氲,通公带红的眼朝她望来,老人家的红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 娘子不是,娘子早死了。 他的妻子早死了。 “公公,喝茶。”近在眼前的小娘子举着茶杯,跟他道。 若是他儿子长大,也早成了亲了,跟这样美貌体贴的小娘子成了家,生了孙儿,他们一家人就会和和美美,快快活活地在一起。 只是他本该有的这一切早就没了,他有的,只是无数个寂寞孤绝的夜,陪伴他的是永无止境的仇恨。 通公接过了小娘子的茶杯,喝了一口,咧嘴朝她道“好喝。” 好喝啊,只是喝进去了,全都成了苦的。 “我扶您去坐坐,今儿个厨房里做了些新点心,怪好吃的,您尝尝。”无畏通公那满身的癫狂,苏苑娘扶住了他,往先前的座位走去。 前世娘亲走后,爹爹有一段时日就像这个样子,眼睛空茫茫,但凡有神,眼睛里必有泪 苏苑娘当时不懂她爹爹在想什么,但爹爹心里的苦,隔着眼睛她都尝到了。 这位公公眼里的苦,她也尝到了。 “啊啊”通公茫然,但还是跟着她去了,等到坐下,他回过神来,叫了苏苑娘一声“伯樊家的娘子” “是,公公,您尝尝这个,有点冷了,可还是好吃的。” 通公摇头,看着眼前乖巧稚美纯真的脸,这一次他真心地笑了出来,他浅摇首慈爱地笑道“不吃了,小闺女,公公老了,牙不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5章 第 135 章 人的一生, 很容易就过去了, 末了什么都没有。 老通公的癫狂,令人想起了老家主在的时候。说起来, 常家早就败了,他们一年四季登本家的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且还是上门来讨钱的, 老家主不给, 枯坐一天, 也不得不回去,久久,但凡本家做什么,他们不是充聋作哑, 就是不闻不问,家主与夫人的争夺他们也冷眼旁观,就看着这一家子什么时候倒下去, 至于祖上荣光,也就与人吹嘘撑底气的时候提一提,大多数的日子,他们自己都忘了。 等到新家主上任,本家有了起色, 分利也能如数发出了, 他们这才与本家走动的多一些。现如今恩科名额一出, 常家人人人心蠢蠢欲动, 就盼着这份机运能落到自个儿家头上, 倒也没想过时至今日,他们常家已大不如前,就是太祖曾说过他们立过开国之功的伯侯家可百代举贤,可若是没那周旋的余力,看上京对他们常家的冷落,就是进了大殿,他们未必也能上榜。 常家已从世家跌落为庶民,就是本家还维持着一定的体面,分了不知几代几家的庶枝早就过上了和平民百姓一样的日子。尘世过活,但凡上了点年纪的深知这年头愈是往上头走,这金钱权力缺一不可,他们早离那离得远远的,无钱无势,挨不到一点门道,若真想替上榜的人走出一条道来,也绝不是那几千两银子就能办到的事,靠他们自己是不成的。 还是得指望着这有手段的本家家主一点。 在场之人,从未如此清醒意识到常伯樊就是本家的家主、常氏一族族长,他们得听他的,跟着他走。过来的人大多比常伯樊年长,看着一介小儿坐到了他们的头上,而他们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个个心中皆颇不是滋味。 他们连他爹的话都可以不听,却要听他的,真真是时也命也,不知这是常家的幸,还是他们的不幸 但眼下如若他们想要常氏一族往上走,甚至然恢复祖上的风光,他们就不得不听他的。 “伯樊啊,”这时,常六公的长子,随金榜有名的弟弟过来的常太白开了口,“通公有句话说的对,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啊,比我们这些老一辈要有出息。” “哪里的话,太白伯过于美誉小子,”常伯樊收回看妻子与通公细细窃语说话的眼,回身与常太白淡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子也盼着家里人过的好,族里有人有出息,小子也与有荣焉,想到族人因此能受益一二,小子更是鼓舞欢忻,美哉乐哉。” 他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往后的前景。常太白家里是这次最受益的,太新是他亲弟弟,这次被恩点县令,观其位有其险要的地方,但哪个富贵不是险中求来的,这点胆量,他们常六公家的人有,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能带着他们往上冲的指路明灯,一听常伯樊的话,常太白当下就表态道“你所言极是,你这几年做的我们也看在眼里,你早就能当大事了,做出一点事来也不忘提携族里人,是个好族长。别的人家我不好说,我们家家里老爷子说了,让我们兄弟几个无论大事小事,都听你的,不敢说我们能帮你多大的忙,但只要你有吩咐,我们家全家老老小小随时都等着你的话。” “我兄长所言极是,”常太新笑容满面,当着诸人的面加重他们家朝常伯樊表的忠心,“虽说你小我一辈,但伯樊之才,太新叔也自愧不如,在你面前我也不敢班门弄斧,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家添砖加瓦的事,请尽管说就是,我们家自当尽心尽力,尽己所能。” “多谢六公,多谢太白伯,太新叔。”兄弟俩表态之下,常伯樊神色自如地朝两人拱手致谢。 来的人一看,这家子齐齐表态了,也知大势已去,他们想借身份压在常伯樊头上,让常伯樊被他们联手所用的可能已无。 “是了,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啊,圣贤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跟通公同一辈的族老从那个竖着耳朵听当家媳妇说话的老人身上收回眼睛,叹道“伯樊有德有才,令人敬服,他身为族长,能当着我们常氏一族的家,这是老祖宗显灵了” 当中的常径一听,出言笑道“五公公所言极对,我之前模模糊糊觉得家主这能耐像了像,但一时没有想清楚,五公公一说,这不就是我从我爹口中听到的祖上风采想当年太帝开国,我们太上爷爷就是靠的一手长袖善舞的能耐,让太帝免了粮草后勤之忧,还把诸公连结齐心于太帝左右,这才有了我们临苏常井伯的威名,有了我们屹立临苏百年不倒的常氏一族。” 你家早不是临苏的了,不是搬去了岭北不回么但看着眼前谈笑自如,分毫不为过去所困的常径,想着已经收了他父亲带来的礼,帮忙当那个说客,这五公公摇摇头,朝常伯樊道“正如你这位堂兄所说,你跟祖上的太爷是像极,这样貌行事,无一不称,回头我翻翻家里记载了太爷风采的书,翻到了就给你送来。” 这般的示好,就是这几句话里没一句真的,常伯樊也乐于心领,当下脸色一整,肃容朝这族老恭敬一拱手,“伯樊岂敢与祖上比高伯樊万万没到祖上那个境界,五公着实过于抬举小子,但祖上风采,伯樊从小崇拜万分,太上的书小子寻了这些年也没寻到几本,五公家中若是有此书,还望五公再抬爱小子一次,借与小子阅览,小子当会连夜拜读,即日奉还” 这不骄不躁之风,当真是有祖上之风了,与他那个父亲截然不同。五公此前违心奉承了几句,这下倒没有之前那般不情愿了,他上下打量着常伯樊,就似头一天认识常伯樊一般,抚须面露笑意“你小小年纪,行事老成见到,做事深思熟虑,我见你是一次比一次高明,太白兄弟说的没错,有着你领头,常家不兴也难。” 每一次奉承他,皆说有他常家不兴也难,常伯樊也不当真,这厢因五公的发言,又见常径还樊亲近,其余人也不甘示弱,皆附和了起来,围着常伯樊不断说亲近之语,都说往后族里有事,常伯樊只管派个人来说就是,他们无一不从。 这番动静,令苏苑娘看了过来,等看到他们相互推搡着巴结常伯樊,她不禁怔住。 前世常伯樊对他们妥协了再妥协,也没让这些人如此待他,他们只管自行行事,常伯樊给的情面和银子却是照拿不误,只有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他们才会乖乖上门听训,常伯樊常因此勃然变色,大发雷霆,更免不了还有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时候。 “怎么了,小闺女”见她看傻了,听她说了好一阵话的通公出声,神色中难掩对她的怜爱。 “公公,”苏苑娘回首,“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们只想吸常伯攀的血,一旦发现能要胁到了就乐呵呵地上门要银子,如若不给就说要让常伯樊不好过,让天下人都知道常伯樊是个连死去的亡父的遗令都不听的不孝子。 此世与前生已然不同了,而如今,她仅在常府呆了不到一年。 到底是从哪一天,哪一桩事开始变了呢 通公看向他们,神色已恢复了贯常挂在脸上的冷淡,“还能是如何,见利起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是父母兄弟姐妹亲人,也不乏如此,更何况是常家这等早就没了风骨的落败人家,这家子” 通公说到这怔怔,看着眼前仔细认真听着他说话的小娘子,半晌他方接道“小闺女,这家子的骨子里头早就坏了,人也太多了,人心繁杂,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能替别人着想的就是不为的自己,也要为至亲骨血谋算争夺,你要小心,切莫掉以轻心,轻信他人,若不然,到时候就是把你活吃了,也不会知悔恨的,兴许还会嫌弃你身上的骨头难啃,卡了他们的喉咙。” 前一世,除了父母在她耳边旁敲侧击过类如此的话,没有别的长者能如此清清白白,毫不粉饰与她说过这种话,苏苑娘听着懵怔了片刻,喃喃道“是呀。” 吃了她和她孩子的人从没悔恨过,只恨她不通人情,不知贤惠,不懂得让路让小妾进门,不知道劝说常伯樊纳妾,碍了她们的路。 坏人怎么可会怜悯被他们踩下去的人,就是怜悯那么片刻罢,就如伪善之人,会可怜一下到了嘴边的肉,但并不会妨碍他们连皮带肉把肉津津有味嚼咽下去。 “谢谢公公。”苏苑娘朝叮嘱他的老长辈浅笑了一记。 她前世涉世不深,把所有的错皆犯了一遍,她尝过这世上最悲最苦的滋味,再是刻骨铭心不过,那些悲惨的过往去掉了她眼中与这世间隔着的那层灰,如今的她真真是懂得了什么叫真情假意,也知道了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样的人,行什么样的路。 她不会放过坏人,但还是想当一个有朝一日,会当着喜爱的小辈,跟她提点人世险恶的长者。 “唉。”看着她纯美的笑容,老通公轻叹了口气。 她还是太小了,不知道这世间居心叵测、口蜜腹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即便是他如今说了让她觉得信赖的话,明朝太阳一升起,谁又知他会为了什么来算计她呢 “就是老夫,你也不要信。”要是他妻子还在,他们可能也会有一个像这小闺女一样天真可人的女儿罢,通公悲哀地看着眼前如露水一样晶莹剔透的小娘子,“孩子,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听公公的话,啊” 这是他给他眼前的小娘子能给的最好的告诫了。 “公公,我会好的,您放心。”苏苑娘听懂了他的话,这厢她看内院在坐的妇人们已脸显告辞的意思,她站了起来,走到老长辈面前“你长命百岁,我长长久久,等到十年,二十年都过去了,您会看到我好好的,比谁都活的好。” 通公笑了,“傻孩子。” 他怎么可能会活得那么长,她又怎么能这般地傻呢。 “公公,我不傻,你且看着。”苏苑娘看了女客那边,回头,“公公,我去了,我送送她们。” “欸,去罢。”小娘子的交待,就像家里人寻常说话的言语,通公孤寂的心被宽慰了不少,这令他的神色因慈爱缓和了起来。 目送着小娘子远去,通公看向了被众人围着奉承讨好的常伯樊。 罢了,看在这小娘子的份上,在有生之年,他还是多帮着这年轻家主一点,给他绝几个后患罢。 “苑娘,来了,来的正好,我正要过去找我家当家的走呢。”吕兰芬尖眼,一看到苏苑娘过来,就迎了过去。 “兰芬嫂子。”苏苑娘浅福了一记。 “哎呀,可别这般多礼,以后可别了,折煞我了。”吕兰芬此前在苏苑娘这里碰了两个软钉子,已知苏苑娘的性子就是求情的话可别说,自己的事找上门来兴许她会看在你敞亮的份上帮你一把,她也是学乖了,这次的事她是一点也没掺和,至于帮忙,她一个要在族里立足的小辈媳妇,也没那么大能耐,只能在力所能及之余不着痕迹地帮点小忙,当是片心意。 她说着,拉了跟自己要好的族中媳妇过来,“这是铃娘,她家夫郎你可能听说过,他在你家当家的底下做事呢。” 铃娘落落大方朝苏苑娘福了一记,笑道“当家夫人。” “嫂嫂叫我苑娘即可,”苏苑娘朝人浅浅一笑,问吕兰芬,“请问嫂子家的是哪位兄长呢” 这文诌诌的,莫说听了还怪让人欢喜的,不等吕兰芬回话,这叫铃娘的嫂子就笑着说上了“叫常柱,有个浑名就叫大柱子,在主家河边的铺子里当个小管事,就做送盐上下船的事,就是个力气活,我家大柱子一身的力气,使也使不完,就让家主瞧上叫去做事了。” 她也不避讳跟苏苑娘说她家当家就是个背麻袋的,坦坦然然地令人油生好感,苏苑娘听了点头道“有力气是好事,靠两只手就能养活一家人了。” 正是如此,邻居都道她家当家的被家主叫去只领了个力气活,是看不起他们家,连个好活计也不给,铃娘听了往往双手叉腰就回你们族长好大的本事,怎么不给你们家的安排个好活计就是给他家赶马的活你能要到一个,我铃娘第二天二话不说,提着礼上门道歉说我狗眼看人低行不 这家子内当家的当时就被她气得一蹦三尺高,让铃娘等着,结果铃娘等了小两年,也没等到她家男人领到赶马的活计。 她家当家的清清白白凭力气挣日子过,领到手的月俸,单单一个月都是那家男人在城里打半年的散工所不及的,若不是铃娘想着财不露白,她能把一个个故意贬低她男人说她男人是个卖苦力活的人活活气死。 她就欢喜像苏苑娘这种说话的人,自己的男人是归自己疼,但遇到个不踩低人的,铃娘刹那就高兴上了,咯咯笑着回道“是了,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家大柱子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今儿他也来了,不过不在这,也不知道在作甚,你等着,我就寻他过来给你见礼” “见什么礼啊,”见她迫不及待转身就要去找人,吕兰芬哭笑不得拉住她,“这人都要走了,当家夫人要忙着送客了,你还找人来跟她见礼不嫌给她添麻烦呀得嘞,知道你高兴,你要是觉得我们族长媳妇说话顺耳,就和我一道陪她送送客,可成” “成成成,这有什么难的,”这下铃娘也不嫌那些老婆娘难对付了,一挥手,毫不在意地道“谁还不知道说几句含讽带刺的话了族长媳妇,你且看着,有人要是拿话刺你,你看我当面给你刺回去” 这是族里数一数二不怕事的刺头媳妇,说她一句难听的,她能回十句更难听的。最难得的是她家那个莽汉是个护短的,敢去他家告状皆会被他打出门去,族里的人没事也不会招惹她,有她站在旁边,吕兰芬寻思着那些看不惯当家媳妇的,就是用挤的,也得挤出个笑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6章 第 136 章 说来情况要比吕兰芬想的要好一些, 这一顿闹, 常氏一族的女眷早无留下的心肠,至于跟苏苑娘对上,那是皆歇了这心思刚才闹在眼前的那一场已够难看,她们可不想被人嚼牙根。 苏苑娘客气相送, 这些女眷为着面子上过的去, 多数也会挤出一个笑来。 笑得好看与否已不重要,怎么着也是挤出了个笑来,等送完最后一个客,吕兰芬暗中舒了口气, 回头与苏苑娘笑意吟吟道“你也忙一天了, 累了罢我就不多打搅你了, 你好生歇着去。” “多谢嫂嫂,多谢柱嫂子。” “哪里的话。”玲娘连连摆手, “我也没做什么。” “还是谢过您二位了。” 寒暄客气了几句, 送走了她们, 等苏苑娘回去,内苑空空荡荡,站在身后静候娘子吩咐的明夏忙上前禀道“姑爷去前面送客了, 说让您完了就去歇一会儿,他等会儿就回。” “三姐呢”苏苑娘没看到三姐。 “三姐带着家里人去拿回礼去了, 姑爷不让您上前去, 就让三姐把礼备好, 抬去前面让旁管事忙。” “那好。”苏苑娘朝通秋招手, 等通秋挨近,她摸了摸通秋微微有丝丝红胀的脸,仔细看过后跟明夏道“等会儿姑爷回了,你和三姐带通秋去秦大夫看看。” “娘子,我没得事了,不疼。” “去看看。” “是。”通秋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苏苑娘回了飞琰院,歇了一盏茶,就听三姐她们回来了,三姐一回屋,就急急道“姑爷快送完客了,他们都走的快,一下子就送完了。” “通公公也回了”苏苑娘从靠枕处起身,坐直问道。 “头一个回的,南和哥让旺富哥送的,姑爷说通公公累了,让他早些回去歇着,还叫府里去了个下人,说是通公公家侍候的人少,让家里人过去一个搭把手。”三姐把眼睛里能看到的事情都看在眼里,如此娘子问话,她都能答的上。 苏苑娘点点头。 如此就好。 不久,常伯樊回来的声音响起,苏苑娘站起身来,朝丫鬟们道“你们一道和通秋过去秦大夫那里一趟,等回来就去厨房把晚饭备了,不用急着回来侍候,我和姑爷要好好说会儿话。” “是。”三个丫鬟齐声应了。 苏苑娘去门口迎上人,走过来的常伯樊脸上面无表情,迈出的步伐自带肃厉之风,等到抬眼看到苏苑娘,脸上神情方缓和了一些,急步过来到了跟前道“怎么不在屋里头等我” “你可渴”苏苑娘未回他的话,另问道。 “有点。”常伯樊顺着她道。 苏苑娘朝南和道“你去厨房泡壶茶来。” “是。” 下人们应吩咐散了,常伯樊往后看了眼被打发走的下人们,回头看她的脸上起了丝笑意“苑娘有话要跟为夫说” 苏苑娘朝唯独留了下来的大方看了一眼,看他守着门不动,便没说话,跟着他走进了正房外卧。 “名额的事定了吗”苏苑娘进去后就问。 “没定。” “可有主意了” 常伯樊迟疑着,末了问道“苑娘可是有主意了” “嗯。”苏苑娘是有主意了,并且这主意她现在非说不可。 “说来我听听。”常伯樊扶着她坐下,掀袍在小几另一边一坐下就道。 “你不定,由他们定,是头破血流,还是安然无事,皆由他们自己来。”常伯樊又不去应考,本家一个名额也不要,他们又何话能说苏苑娘说着,垂下眼道“你事情多,这些事就不用管了。”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睑,落下了一片阴影,常伯樊看着她的小脸,久久没有说话。 他不言,她亦不语。 久久,常伯樊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道“也好。” 他不管,他的这些亲族们怕是要闹得鸡飞狗跳罢,一家带着一家亲,一户帮着一户的忙,这人情牵扯着一家又一家,争夺起来,又有几家能幸免于难呢到时候就都不太平了。 他罢反倒要太平许多。 这不是一族之长所做的事,可苑娘既然说出来,常伯樊在长长的犹豫后还是答应了下来,苦笑道“就让他们胡闹一次罢。” 闹大了,就知道有人当家作主,主持公道的好处了。 只是放任一次,族内注定会伤和气,看的明白的也会清楚他的不作为,到底是与他为人相背。 可是他着想的同族中人不会为着他着想,而说出这话来的妻子,却是真心为他着想,见不得他委屈。 孰好孰坏,一目了然。 听到他话的叹气,苏苑娘垂眼看着裙面不动,半晌后,她道“你担着他们,他们要是念你的好,那担了就担了,可他们不念,你一个人能担得起他们的一时,能担得起他们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吗。” 常伯樊苦笑不休,他看着她紧紧抓着裙子泛白的手指,喑哑道“是啊,担不起,担不起啊。” 只是人与人,哪是这般说的清道的明的。他不照顾亲族,罔顾他们的生死,他与他父亲又有何异他无族长之信,就无族长之威,到时候人手哪来威信何来 他行走江湖,凭的是临苏常氏一门族长的名头。 不是他想担着他们,只是形势由不得他任情纵性,他只能一步推着一步,慢慢地把他手里垂死的局面盘活罢了。 这些话,说给她听,她能懂吗常伯樊心中百味杂陈,看着她皎白的侧脸,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的担忧、抚慰,他按捺下脑中的百端交集,颇有些小心地探出手去 他摸到了她的手。 苏苑娘被他冰冷的手触碰到的一刹那,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随即她飞快回握住,抬起脸来,讶异道“怎地这般冰” 她起身,朝外道“茶水可到了去催催,再打桶热水来不了,大方,你去浴室备桶烫水,老爷要沐浴。” 她牵着常伯樊的手而起,常伯樊因她而起身,看着她径连下了一通吩咐,那悬挂在心间的石头就似有了落着点,不再压迫着他,常伯樊等她回头来,朝她笑着浅摇了一记首“无碍,我不冷。” “那手为何这般地冰” 常伯樊不知要如何说才好,默然片刻后,他道“我在想事情。” 能把手想到冰了苏苑娘不解,眉头轻蹙起。 “此前我应与你有说过,常氏一族与我同心之人少,对我信服者不多,几年以来,我挖了心思从亲戚们家中寻来可用之人,盐银我也尽我最大所能与他们分去,可即便如此,道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人不知繁几。他们如何想寻思的,我心中明白,就如他们明白我放弃不了常家的名头一般。苑娘,常家散了,是没几个人能得好,可它若是真的倒了,最难的却是我,我无名可借,无人可用”常伯樊见她把他的手带到了她的袖内暖着,心口突兀地剧疼了一下,等缓过了这阵疼痛,他方接道“苑娘,正如寒门难出贵子,没有常家名头罩子,我在外步履维艰,寸步难行。” 是啊,这是难处,是他上辈子最大的难处罢,这难处,并没有她的重新来过就消失了。 可她终究还是变了一些的。 苏苑娘握着他的两手,靠着他不知从当沾染了湿气的肩头,靠了片刻,她方觉出那片湿意是从他的身子里透露出来的。她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冷汗冒出的气息,就在此刻,她下好了决定“就胡来一次罢,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回头能跟你的人,那才是你的常家人。” 不能跟上的,那就舍弃罢。 “好。”常伯樊低头,靠着她温软的侧脸,哑声道。 常家三位秀才爷归家当天的谢恩,来了两人,本家却是大闹了一场,传到临苏城里,常家当家的颇得了一些“到底是太年轻不牢靠”的话。 换以往,常氏的族老们还会就此等待一段时日,等到恰当的时机再用身份劝诫常伯樊几句,让他尽好一族之长之责。但这次不等他们说什么,常伯樊让他们主持定额他全然不管的消息就送到了他们的手上,他们的家一个上午从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把他们堵了一个哑口无言。 常伯樊这招斧釜底抽薪不止让此前对年轻家主咄咄逼人的几家吓了一跳,远道而来的常径常勤兄弟一时之间更是摸不清他们这位堂兄弟的主意。 他们此前对常伯樊的知会甚少,皆多是打听来的,等到见面了,尤其是常径,也是觉察了本家的这位年轻堂弟是个与他一样雄心勃勃的人,从苏氏女到恩科进第,无一不是在说明他的野心。 如此的一个人,居然能放弃一柄主宰全族荣辱、生死、以及诸人向他归心的利器太不可思议了。 “大兄,可是他欲擒故纵”在得到消息的人纷纷向几户老一辈的族老家时门之时,常勤与兄长没有动,想先静观其变,他们沉得住气,但难免有所揣测,常勤与兄长看法一道,不认为那位比他年长几岁的堂兄是个能放得下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7章 第 137 章 “先看看, 不着急。”常径走南闯北,很是沉得住气,与弟弟道“等两天, 摸清了上门也不迟。” “本家这位兄长”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常勤轻叹。 这堂弟不是一般人, 常径存了跟他交好的心,叮嘱常勤道“在外莫要猖狂,敬着他几分对我们有好处。” “大兄放心,”这点常勤是理会得到的,“我不会对这位堂兄不恭。” 常勤的父母亲与哥哥们皆是极会接人待物, 耳濡目染之下, 常勤就是分外被家中看重, 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这厢常径兄弟静观其变, 常氏一族却因这事吵将了起来。有族老朝本家拿了盐坊那边的大门钥匙, 开了大堂议事, 一连两天,常氏一族的男丁们把议事堂挤了个满满当当,等到第三天,就有消息传到本家, 说议事堂出事, 有人动手,有族里有两位爷叔受了重伤, 被抬去了医馆。 消息是下午送到的, 常伯樊不在府里, 苏苑娘听完旁管事的转述,问道“送消息过来是为何” “想让家主出面,主持局面。”旁马功回道,“还道如若家主不得闲,他们就去请文老祖出面,主持公道。” 他们都有法子了 苏苑娘浅浅扬起嘴角,“就说家主不要家,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去回就是。” “是。”旁管事犹豫了方许,咽下了规劝主母要不要等家主回来商量下再说的话,恭敬退下。 他走后,苏苑娘拿起此前在看的邸报接着看起。 常伯樊不知从哪弄来了京中的邸报,数年的邸报装了两大箱子,常伯樊每日回来要看数张,苏苑娘在家闲着,如今已看完大半箱了,看到有趣的、有关父母亲家中的事,还会誊抄下来,送到苏府去。 苏谶收到这些文纸那是又喜又惊,苏苑娘在信中跟他道明了来龙去脉,他私底下对女婿此举百般揣测,跟夫人道“孝鲲这是何意” 苏夫人拿着女儿抄写过来的邸报看着,没回苏老爷的话。 “可是他想上京”夫人不回,苏老爷自问自答。 夫人依旧不语。 苏老爷道“是了,早前这事,他本应亲自上京打点,只是那是他与苑娘新婚不久,这才耽搁了。” “可怎地苑娘也看起来了这是看来打发日子,还是”苏谶说到这,顿住了话。 天气凉了,吹起来的风带着嗖嗖凉意。女儿初春出嫁,到如今两个季节过去了,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佩二娘看过有关娘家旧日的消息,把女儿亲自誊抄好的邸报收好,“她要是跟着过去,也好。” “好什么好。”夫人把话说了出来,苏谶却是怒了,“若是能让她离开我们,早日就把她送回京城出嫁了,哪会在临苏为她择亲。” “可此一时,彼一时。”苏夫人说着,眼里闪过一道泪光,“现在她有了丈夫,她丈夫护得住她就好。” “他能吗再说了” “老爷,别说了,”佩二娘苏夫人紧紧抓着手中的邸报,忍着泪道“儿送来的这些,已道明了她的心思。他们是夫妻,如其让她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宁肯她远离我们而去,就如我们当年离开我们的父母一般。老爷,你一直想让她明白世间险恶,就是没有我们,也能护得住自己,这是个好时机,我们俩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她跟丈夫两地异居。就如当年,当年你让我留在京城,可我没有,老爷,二娘自认嫁给你之后,生下儿女,你与我就是一个不能分离的家了,苑娘与她夫又何尝不是不共经风雨,你让她如何去得来一个夫妻同心的家” “可”苏谶哑了嘴,一直以来,他以为苑娘是不会离了他们的。 可夫人说的句句在理,他无法反驳。 “就随她罢,好在京里有居甫,她去了还有兄嫂看顾。” 这次换苏谶不言语,末了,他自言自语“许是我们想多了,她没有那个意思。” 这厢苏苑娘这日又把她看了得用的消息抄写了下来,刚罢笔等墨干送到苏府去,书房门口丫鬟就道“姑爷,您回来了。” 她抬头一看,方才觉夕阳西下。 “苑娘。”常伯樊进来。 通秋快步拿了帕子,端来了水,苏苑娘接过帕子,看着他探手进去洗手,瞥了眼他身后的小厮们,朝他们点点头,让他们退下只管去歇息,等到他们出了门,常伯樊洗好了手,苏苑娘把手帕送过去,看着他擦手。 “晚膳吃什么”常伯樊问她。 “乡下中午送来了一些肉和菜,还有三只兔子,我让他们今日爆炒一只,另两只明日再说。” “那为夫今晚可能喝半盅酒就半盅。” “给你半壶。” “欸” “秋凉了,你喝点热酒,喝完看完报,好生歇着。” “多谢娘子。”说着,常伯樊随她去了书桌前,看着她把抄写好的邸报相折,放下信封。 等到她叫了三姐进来,吩咐三姐叫家里人送去苏府,常伯樊收回看三姐离去的眼,回眸与她道“你可与爹娘说了” 等到十一月,常太新等三人走马赴任,他也即将去京中一趟,这一趟他一是带货上京,二是他要留在京中过年走动,把此前派堂兄过去打理的关系梳理清楚。 京中的有些人必须得他亲自出面拜访一次才行。这么久以来,只送东西不见本人,情分上难免要欠缺许多。 这一趟势在必行,苑娘已答应他随他一道去,是以这几日常伯樊看着她往京中送誊抄,却只字不提往京去的事,当她是不便出口。 “说了。”苏苑娘点头。 常伯樊眼睛扫过桌上的白纸。 “他们已知。”无需她明说,她的爹爹娘亲会懂的她这几日之举所为何事。 一从常伯樊嘴里知道日子,苏苑娘就没想过要瞒他们,如此一来爹娘也来得及准备要捎上京城的东西。 她每次都是晚上送信,皆是在他回来之后,她送出的是什么,常伯樊一目了然,她就没写过她要和他去京里的事情,但她这般一说,念头一转,他就知道了岳父岳母那般的人,应是猜透了她的心思。 “岳父岳母可有说什么”通秋又端来了洗脸的水,苏苑娘接过洗脸巾去就水,常伯樊则盯着她的脸问。 “没说什么,不会说什么罢,等过两天,等你日子确切定下来,我就告诉他们。” “这段时日,若不接他们俩过来” 苏苑娘没想着他会这么说,讶异地看向他。 “正好让爹娘陪你我一段时日,也对府里熟悉些,等你我一走,府里和族里若是有什么事,爹娘也方便说的上话。” 苏苑娘犹豫了一下,仅一下她就摇首“不能,外人会道爹娘鸠占鹊巢。” 这也是前世娘亲很是担心她,也不能常往常府来的原因。 “不会的,你信我,等我一走,他们知道我是为何上的京城,到时候他们敬着捧着爹娘都来不及。”常伯樊微笑道。 苏苑娘眼睛瞪大,对他的话心动不已,片刻后她点头,“可。” 她拉常伯樊坐下,给他擦脸,等到擦好,她板着小脸分外肃容道“你别让人坏我了爹爹和娘亲的名声,还有找几个可靠的护院,在我们走后供我爹爹娘亲差谴。” 他护住了她最心爱的,她就会对他好的。 “呃”常伯樊因她板着的小脸愣了一下,听明白了她的话后,琢磨了片刻便点头,“好,我这段时日就挑拣着人,等爹爹过来,我就让他亲自来挑。” “是。”苏苑娘点头不已,等到明夏来说膳已摆好,她自行牵了常伯樊的手,与他一道去膳厅用饭。 隔日一早,常伯樊从书院回来飞琰院用早膳,此前出门办事的南和跑了回来,跟家主禀道“爷,文老祖被人从家里请去了盐坊,正在去的路上。” 苏苑娘昨晚忘了跟常伯樊说这事,听南和一说,眼睛往常伯樊脸上瞄去,只听常伯樊道“好,你等会儿出去一趟,把我代句话过去,就说让他们好好说话好好商量,事情有点大,争辩在所难免,但不要伤了人,把和气伤了。” “小的这就去。” 南和一走,常伯樊回头与看着他不放的苏苑娘笑了一下,道“苑娘不必如此看我,我说的话,他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只是这话,他必须得说出来。 “你拦不住他们。”苏苑娘也是如此认为,这厢常伯樊伸手为她夹菜,她等到小菜到了碗中方道“文老祖会主持好公道吗” 这次文老祖拉过去的人心,他会如何处置 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不知何来的疑问扑闪扑闪,就像一只羽毛华丽的小鸟在常伯樊心软上跳动一般,让他心痒痒的,常伯樊从她的睫毛看到鲜艳的红唇,一时之间竟不敢多看,慌忙略过她的唇,轻咳了一声,道“会的,这是他拉拢族人人心的极好机会。” “那人若是顺了他,这些人以后怎么说”原来他想的与她一样。 “那,还是要看他们这段时日是如何绝择的。”常伯樊眼睛一眯,淡声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8章 第 138 章 若论舒心,常氏一族人人惨淡, 似乎才堪报了前世她苏氏一门被牵累之仇。 可就是前世, 常氏中也有好人, 也有与此无关未对她起过成见的不相干之人, 苏苑娘就是对常家人有极大的成见,她也未曾有怪罪无辜中人之意。等到她明白常伯樊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常氏全族, 她倒也没有她曾以为的那般不快。 到底又经一世,她不再、亦不敢以为世事非黑即白才叫清明公正。 “是了。”常伯樊的话后,她浅颔首。 “苑娘, 你的心意我了, 你不必忧心,族人我自有安排, 必不会让他们绊住我的脚。”她无怨怪, 常伯樊却觉有些对不住她, 不禁轻声出言安慰道。 她不是这般意思, 但他如此认为也罢,苏苑娘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她现在留在常家有她的考量, 但她也不寄希望于他如何。她的父母和她的以后,她自会谋划,而能帮常伯樊的, 她自当尽力, 可她也只会止步于尽力, 她不会为他像为父母那般拼命。 他最后如何,取决于他自己,就如现在常家人的命运,取决于他们本身的决定。 人当是自己为自己谋求,苏苑娘现在凡事只求自己,对常伯樊便毫无所求常伯樊能顺她她自然高兴,不顺着她,她也生不出怪来。 她云淡风轻,却愈发让常伯樊感觉她捉摸不定,心思牵挂在她身上,但凡在家时,眼睛就定在她身上不放,看在下人的眼里,还以为他深深痴迷于主母,常府从上到下,无一人胆敢对苏苑娘不恭。 不见几天,来临苏城里的常氏族人一天比一天比,常氏客堂客满,来的人比来参加年前常伯樊喜事的客人还多,多人不得不借住亲近一些的亲戚家里。 客堂来人,吃食柴火皆由公中出,由族长夫人也就是本家主母常家主母定,苏苑娘这几日在府里听到的最多的消息就是族里何处来人了。 人一多,她就派了府里得力的管事过去,这下客满,她就让旁管事把他那得力的侄子也派了过去。 这时常伯樊底下的得力掌柜皆被常伯樊派出去有事去了,宝掌柜这等老辣之人听说是从天明忙到晚,这阵子连过来请安的空都没了,无人得闲,好在苏苑娘掌家的这段时日,经旁管事的手,府里有几个管事尚能经用,还能派出去两个。 此前苏苑娘还当自己身边的人管用,经此一事,还有要上京的事,她身边就显出人不够用了,她寻思着靠自己在短时日可能挑不出能用的人来,便给娘亲书信一封,告知了她目前的处境,让娘亲给她挑几个身后无依靠当过管事调教娘子的管事婶娘来。 苏夫人本因女儿可能要赴京之事心情郁郁,收到女儿的事后,恁是目瞪口呆不已,她收到信时,苏谶正好出外访友不在家中,等到他一回来,等候良久的苏夫人把信就摔到老爷身上。 “你瞧瞧,你宝贝儿可是长大本事了” 苏夫人说得甚是没好气,苏谶还以为出事了,拿起信一看,也是被女儿要人的口气吓了一跳,吓过之后,他便大笑了起来,弹着信纸取笑夫人道“你以前当她心思空空镇不住那经过事的婆婶,反而容易被人拿住,只管给她身边养单纯天真的小丫鬟,还担心她被小丫鬟反欺压过来,现在她长大了,还敢开口管你要有本事的婆婶,这是高兴的事,你怎地还生气上了” 苏夫人翻了个白眼,“她这想一出又一出的,这临苏城里,我临时管哪给她找调教过人的姑婆去你当这是大京。” “也不是没有。” “那你给她找去。”苏夫人怒不可遏。 “你这就不讲理了。” “看你养的好女儿。” 苏谶却是笑得合不拢嘴,弹着信纸喜不自禁与夫人道“二娘,你说我自来喜欢我憨儿那娇俏呆憨的性子,可为何她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与别的小娘子已别无二样,沾了好生的世俗气,我为何却好生欢喜呢” 苏夫人一个没绷住,嘴角翘起,用眼睛刮了苏老爷一眼,方道“你的小仙女下了凡间,你还怪高兴的起来的。” “哎呀,下凡就下凡罢。”苏谶拿着信又看完一遍,抬头与夫人道“我们仔细给她找找罢,临苏没有,周边找找。京里那边也给儿媳送个信去,也让替我们寻摸着,我们若是没找到合适,她那边也有人替上,欸,夫人,你问问我们儿,她可是真要上京城,有了个准信,我们也好往她嫂嫂那边去信。” “哪有事求到儿媳身上去的”苏夫人不认同苏老爷的主意,双眉紧皱道,“不用跟她说了,我来想法子。” “这哪是求,都是一家人,哪有求不求的说法。你的心思我懂,甫儿也懂”说致此,苏谶想及这娘俩,一个伤心没好好亲自照顾儿子几年,一个担心娘亲太过于担心想念他因而愧疚难安,母子俩皆是求而不能、求而不得,起因皆是因他败北南下,才让他们母子在长子年少时就生生分隔,苏谶不禁呆愣了下来。 “老爷,老爷” 苏谶回过神来,朝夫人笑道“儿媳是个好的,她跟我们长儿是一条心,你不用那才是生疏了。” 苏夫人心里五味杂陈,苦笑道“不说这个了,能给他们少一事就少一事罢,我们已过多偏疼在眼前的了,不能太寒了他们的心。” “你啊,就是想不开。” “哎。”哪儿是什么想不开,苏夫人也想跟别的婆婆一样对儿媳妇指手划脚,可那是儿媳妇人在屋檐下受着长辈的庇佑,长辈有指手划脚的权利。可她儿媳自己一个人当着家,担着一家大小的苦愁,她也没帮过什么,她何来的脸面反过去让个小辈多做。 “要不我写信与居甫说。” “老爷,这事我们为苑娘忙罢。居甫和儿媳妇有那个孝心,我心里清楚,可我们为人父母的,也没给他们担过什么事,也别给他们多找事。” “说的什么话,儿媳前些日子不是来信,感恩你送去的银子物什不是说正好帮了大忙吗。” 说到这个,还是苑娘提醒的,还说要给嫂嫂送她嫁妆回礼。 她的一双儿女,一个早年离家不在身边,一个从小痴痴憨憨不知人间险恶,可他们一个个皆天真良善,心存父母,不愧为是谶郎与她的儿女,她活到此,能得此儿女,一生足矣,苏夫人被老爷说服,温声笑道“好了,知道了,我说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我,还说你不得了这事先别忙,等我问过苑娘再说,这事若是如我们所猜,苑娘去京也好,能见见兄嫂,当是替我们一家团聚了。” 苏谶抚须额首不止,他止住了话,不愿往下深说。 他娘子早想念儿孙一家多时了。 不提苏苑娘给母亲回信去后,苏家如何忙碌不说,这厢常太白等人因赴任在即,临行在家做酒,三人亲自上门请家主过去喝饯行酒。 就是这些日子露面行了威名的常文公,他家中的曾孙常孝文也亲自登门送了曾祖亲笔所写的请柬,请常伯樊夫妻俩上门喝酒。 这一举,让临苏城的常氏族人纷纷道文老祖一家的礼数很足,对本家很是敬重,把此前三位恩科秀才进城,唯独文老祖家曾孙没去这事忘了。 这三家是商量过的,三家按辈分、年龄分三天做宴别酒。先是常六公家的常太白第一天做,常隆归之子常笠行于其后,最后方是文老祖家中曾孙常孝文。 这三家写的帖子请的是常伯樊夫妻二人,这三人是常伯樊此代、乃至他父亲那代,两代中唯独入了仕途的常氏族人。 这厢但凡得了消息,离临苏不远的常氏族人都来了临苏城,酒席铺的很大,一摆就是上百桌,摆酒之前,常伯樊此前让苏苑娘送去了给常六公和常隆归两家送去了他们夫妻俩的贺礼,两家每家二百两雪花银,这两家他们夫妻俩本是必去,还有文老祖行了礼数,来了及第的秀才做面子,他家也是免不了的。 这天他们近午,夫妻俩人就从主府出发,先去了常六公家,因着这种大日子,大房夫妻也被带了出去,坐在了他们后面的马车里。 因着此,三姐带着明夏,还有她娘胡娘子还有两个苏家陪嫁过来的粗使妇去了后面的马车看管,苏苑娘身边只留了通秋。 一路上常伯樊在跟苏苑娘说今日到六公府的一些临苏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可能来的家眷,嘴上说个不休。 这些昨日旁管事就在她耳边说道过一遍,仔细听来,常伯樊说的还没有旁管事说的细,也没她知晓的多。但看他极想与她多多倾诉,苏苑娘便从头到尾又仔细听了一遍,听到与她印象中有所差入的,她就顿下来多问一两句,如此一来,她还没到六公府,便把临苏城里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又多认了一遍,知道的比前世在常府多年的还要多。 她听的仔细,常伯樊说的满足,等地方到了,马车停了,他还有些意犹未尽,正要跟她多说两句,却听外面南和笑呵呵道“家主老爷,主母夫人,亲家大老爷、大夫人已经到了,正等着要见老爷夫人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9章 第 139 章 外面一说, 苏苑娘抚裙欲起, 常伯樊怕她碰着车顶, 忙扶了她的手臂“不急, 慢点。” 苏苑娘这才想起,应当他先下,便侧过一点身子,让他先行。 常伯樊看他这般迫不及待, 无奈一笑, 他先行下去,这厢通秋已搬来脚凳,常伯樊扶了她下来。 片时间, 六公府的下人已叫来了主爷,常文公被常太新扶着出来迎客。 “贵客上门, 孝鲲,孝鲲媳妇,快快里头请。”常太新道。 常伯樊往前跨了一步,双手扶了亲自来迎人的是常六公, 常六公满脸笑容, 拍了拍他的手, 又朝苏苑娘那边外和蔼地道“当家媳妇来了,快快进去, 你家六婆婆一早就盼着想见你呢。” 六婆是蔼然和善之人, 也是这世苏苑娘第一次去常家客堂头一个对她示好的长辈, 她对这家人的和婉, 最早来源于此。 有个和善的祖母,这家人根底倒是还真不坏。 “见过六公公。”苏苑娘请安。 “快快请起,无需多礼,今儿客人多,你婶娘她们正在屋内忙着招呼,就没出来接你了,你随老头子一道进去,我领你去见你六婆婆。”常六公本是个和顺性子,这段时日眼见家中未来可期,这性子就更随和了,这下不光以族叔祖的身份亲自出来迎上,便连曾侄孙媳妇的面子也给了。 “您近来好吗”常伯樊却吃这一套,也不代妻子推拒,朝常太新点点头当是问过好,就扶着老人往里头走,笑意吟吟问道。 “家主来了,主府大当家的来了。”不远几步处,有常家的族人朝里喊道,眼可见的就听里面喧闹的声音更大了,听见不少出来的脚步声。 常伯樊朝里瞟了一眼,带着笑脸回来注视六公,等他说话。 常六公乐呵呵地回着“好得很,吃的香,睡的多,别提多好了” 常伯樊笑着点头,顺带着往后眺了半眼,见苑娘与太新叔请过安,走到了他的身后,这厢屋里的人涌了出来,一出来十几二十个,皆是男丁,他回头朝南和道“你先领夫人去亲家公亲家母两位大人那去。” “是。” “小娘子” 小娘子抬起眼来,茫然看了他一眼。 “你先去看看爹娘,请过安,就和娘一道去和六婆婆说说话。”眼见喧闹的人群大呼小叫着过来了,常伯樊当机立断作了安排。 小娘子可算是知道“小娘子”是谁了,下意识就往后看去。 大房在后头呢。 “去罢,大房我看着。”她一抬头,常伯樊就知她的意,这厢人已至眼前,已来不及说话,常伯樊往前斜了一步,带着常六公把她挡在了身后,抬头朗声朝过来喊他的族人笑道“孝鲲当来的还早,没误良辰,没想家里人已经来了这般多了,是我不对,该自罚三杯。” “哈哈,大当家的,这可是你说的,来来来,快进去,我马上跟你敬三杯,谁少喝你都不能少喝。” 人群中立即有了声响,这边南和见出来的人愈发地多,机灵地拦住了半边的空向,朝主母道“夫人,我这就带您去找大老爷大夫人他们,他们在侧院僻静处跟老通公几个老长辈说话呢。” 一听通公也在,苏苑娘眼睛一亮,不等南和多说,快快往南和让出的小道走去。 等常伯樊跟人寒暄了几句,要往屋里走之即回头一看,妻子已不见了,连个背影也没瞥到。 “老爷,夫人,娘子来了。”苏木杨站在游廊下眺望着不远处的拱门,一见小娘子扯着裙子急急往这边来,顿时乐了,乐癫癫地跑上流廊,跟桌子上在和客人说话的苏谶夫妇俩禀道。 苏夫人回头看,苏老爷看着老管家,带笑揶揄他道“你这老头儿,我说一大早府里事都等着你去办,你却偷闲跟我们出来,原来是想见苑娘了。” 苏木杨也不否认,在几位同桌老人笑眯眯的注视下笑呵呵道“有好一段日子没给我们小娘子请过安了,就想着跟您过来问声好。” “你啊你,好你个苏木杨。” 苏夫人已看到女儿上了游廊,见粉脸热气腾腾,气喘吁吁的女儿一见到她小脸上就扬起了大大的笑脸,心底打一下就心花怒放。 这憨儿,苏夫人回头,一脸藏不住的笑容,跟通公还有在座的一对常氏老夫妇笑道“家里大大小小都宠她,从小宠到大,快被我们宠坏了。” “爹爹,娘亲,通公公。”说话间,苏苑娘已扑了过来。 知道喊人就好,苏夫人嗔怪地瞧了她一眼,让她叫另外两个,“还不快叫人。” 这两个眼生,不知怎叫,苏苑娘侧头就朝通公看去。 通公被她亮生生的眼睛看着,忙道“这两位是你们的老伯,老婶,他们曾祖跟你们曾祖是亲兄弟,你叫他们南老伯,南老婶就好。” 算起来还在三服内,是近亲,苏苑娘听了脆声应道“是,通公公。” 她朝俩人福了一记,请安,“南伯伯,南婶婶。” 这两位辈分是伯婶,但看起来要比苏谶夫妇要大不少,跟通公年龄倒是有些相近。他们身上的穿衣打扮,衣裳七分新,配饰陈旧低廉,看起来家境并不是很好,这是一眼就瞧得穿的,他们见苏苑娘依言跟他们恭敬地请安,又见她粉扑扑的小脸抬起来高兴地看着他们,这对没带见面礼的老夫妇颇有些窘迫,在身上摸寻了起来。 就在这家的老婶娘正要狠心把手腕上最贵重的那个镯子脱下来给人的时候,就见眼前的小娘子已转过脸去,朝她娘亲伸出了手。 “娘亲,我坐哪儿”苏苑娘伸手娘亲牵。 “长辈在着,哪儿有你坐的地方喽,后面站着去。”苏夫人笑嗔着,眼睛还往后带了一眼。 以前苏苑娘在家,她娘亲说等她嫁人了,当家作主了,就不用站有坐的地方了。苏苑娘被母亲哄骗得心服口服,当真以为嫁了人能作主了,她就有坐的地方了,可这不是真的,苏苑娘早明白了,是以不像前世那般不解,娘亲一说,她便乖乖地往后走去。 她早就知道了,不管是不是她嫁了人,是不是年龄很大了,哪怕她到了一百岁呢,在娘亲面前,娘亲让她站就得站。当娘亲的,想管教你就管教你,可不是说不管教就不管教的。 这世苏苑娘也愿意她娘亲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管她管到一百岁。 她乖乖站了,苏谶见了心疼,往后看去,怂恿她道“苑娘往爹爹身后站,爹爹让你老叔给你搬凳子坐。” “亏你还是读书人,礼数呢”苏夫人立马横了他一眼,朝后面的闺女凶恶地道“老实站着。” 说着就扬起笑脸,朝在坐的三个常氏长辈笑道“你们看看,就是被她爹宠的。不过我家孩子本性不坏,听管听教,向来敬重长辈,老人说的话她都听。她要是有什么不对的,你们只管说她,只要是对的,她都听得进去。” 苏夫人变脸如翻书,怒骂嬉笑皆在弹指一挥间,她一派笑容可亲,很难让人恶脸相对。 那老伯老婶来不及细琢磨她的话,就忙着附和她,道“看得出来家教极好,不愧是老状元和你管教出来的孩子。” 苏夫人想听的就是这句话,竭力矜持谦虚着道“哪里哪里,是你们会说话,抬举小儿了。” 这假意的谦虚可是掩不住她话里以此子为傲的自豪满足,这老夫妇俩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又就着她的话连夸了苏苑娘几句。 苏苑娘前世只知她的母亲极护着她,不喜任何一个人说及她痴傻憨呆的话,谁说娘亲都要翻脸,却不知原来娘亲在外面是如引欢喜着她,为她骄傲的,她看着变着法儿引外人夸她的娘亲,又看看硬着头皮挤着话应付的常家亲戚,眼见她娘亲假意地谦虚了又谦虚,两位老亲戚只得干笑应对,她不由得对他们同情上了。 “老夫人,恕小的无礼,”南和趁苏夫说话停顿的间隙适时打断,满脸堆笑道“打断您和两位老大人的话一下,家主刚才和小的说,让夫人跟亲家大老爷和您还有几位长辈请过安,还去六婆那请一下安,六公说六婆一早就盼着夫人了。” “呀,瞧我这记性,这话一说得开心了,把正事都忘了。”苏夫人轻敲了头一记,站起来就朝在坐的三人笑着告罪,“就不跟亲家的诸位长辈多聊了,我先带小女过去跟老夫人请个安去。” “好好好。”这厢,通公颔首,另一位南老伯则径声说好。 苏夫人转身要走,苏苑娘跟着转身,见桌前只剩了南老婶一个女眷,她就朝这位婶娘福了一记,温声道“南婶婶,您若是不忙,跟我们一道去罢。” 那南老婶本没有去的意思,她这一说,方才明了桌上就只剩了一个妇道人家,连忙站起来道“不忙不忙,正好一道。” 等到她们去了,人影子也瞧不见了,苏谶眼带笑意收回眼,就听苏木杨在耳边嘘唏叹道“小娘子可真有主母样了。” 还能顾到别人身上了。 长大了,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但长大了有长大的样儿,苏谶衷心盼着女儿长大。 她不长大,他们夫妇能护她一时,但她长大了,单凭自己她就能扞卫自己一生。 她会途经许多磨难,但她会在这些磨难中磨练出抗击风霜雷雨的能耐。苏谶侧首,笑着回了苏木杨一句“老叔叔,孩子长大了。” 孩子长大了是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0章 第 140 章 这厢南和与六公家的家仆在前带路, 苏苑娘扶着母亲, 与常家长辈往六婆处去。 常六婆身子不大好,不常出门, 只有那大日子大喜事了才会随常六公一道出来走动, 苏苑娘也是后头才知道, 她见到老人家那几次,正是老人家难得出门的那几次,本家的面子她是给足了。 路上苏夫人看到只能通秋一个人跟着,瞥了一眼也没多问, 倒是苏苑娘看到,在扶着母亲单过拱门之时道了一句“三姐她们跟在大房身边。” 大房也来了苏夫人思忖着。 “大夫人,夫人, 太太, 快到了。”眼看到了后院, 南和与六公家的仆人问过话, 回头禀道。 那头已有家里人欢天喜地地迎了过来, “是本家的当家夫人来了罢您快快请进, 老夫人正等着您。” 说话间屋里出来了两个三旬间的妇人跑出来, 脸上皆是笑“当家夫人来了,快快请进。” 这一眨眼间, 来迎人的有三四个, 等到苏苑娘进去, 发现这家的六婆婆从主位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笑容满面地伸手欲要过来牵她。 “苑娘给六婆婆请安。”苏苑娘一进去就弯腰卑腰, 朝老人家福了一记礼。 “无须多礼,你起来。”六婆一个箭步快步上前,扶了她,又朝苏夫人笑眯眯道“夫人着实生了个蕙质兰心的好女儿啊。” “瞧您说的,”苏夫人笑吟吟道“您呐,太会夸人了。” “老身说的这话是再真不过了。” “都是你们这些老一辈爱护有加,”苏夫人看了女儿一眼,扶了六婆一边,见女儿聪敏迅捷地扶了老人家的另一边,她内心满意不已,抬步一道扶着老人家往主位走,脸上笑容不减道“托你们的福气,我家苑娘嫁过来才顺风顺水,有了如今在常家的光景,我家老爷和我,对你们真是感激不尽呐。” 以前常家是什么光景,苏氏女嫁过来后又是什么光景,在场中人皆与常家沾亲带故,岂有不知的,苏夫人不说这话她们还想不起来,一说她们转念一想,再看向这苏夫人与苏氏女,心思都有些不同了。 她们也耳闻过一些风声,说这次常家能出这几个当官的来,走的就是苏家京城本家苏国公的门路。 这般一说,本家那位当家的当着族人的面也要抬举这苏氏女三分,也不是无因起事。 这样一想,这当中有个觉着苏苑娘仗势欺人、不守妇道的常家婶娘便把那点不忿忍耐了下去,在屋里一干亲戚中也端起了笑脸笑面迎人。 “哪里的话,我们哪有做什么真是惭愧,折煞老婆子了。”这厢六婆一听苏夫人的话愧不敢当,她可不敢应苏夫人的这句话,把他们抬的太高了。 要知他们家在往本家靠的途中,是起过小心思的。不过他们家有一点如今看起来还是做的好的,她和她儿媳妇在接触本家这位小当家媳妇的时候未失过敬意,没有仗着老辈的身份压过她,倒是要比另两家做的好看许多。 “您就别谦虚了,我心里知道着呢。”苏夫人脸上一派轻盈,她笑说着这话,眼睛同时扫了屋内的人一圈。 这一扫,还真让她扫出了一来个眼睛不敢跟她对视的。 苏夫人佩二娘做了几十年的苏状元娘子,见识过的人不知几何。她不登常府的门,亦不跟常家的哪门亲戚过从甚密,但常氏上下的动静她可是盯在眼里的,谁对她女儿不坏,谁存着踩她女儿一家的心思,她就是没亲眼瞧着,她心里也有数。 她身为娘家母亲,是做不了太多,可但凡给她个机会,她有的是给女儿立威的办法。 这厢苏夫人眼睛扫了一圈人回来,心中足实熨帖不已,很是懂了老爷看到女儿信时的快慰。 女儿立的起来了,他们为人父母的,方有用武之地。 苏夫人笑吟吟收回眼,正好对上了老太太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眼,这双眼一对上,顷刻间,两人皆笑呵呵了起来,当什么事也没看到,什么事也没有。 人老成精,活到这把岁数,就是不长脑子也长了心眼。苏夫人不怕跟跟有心眼的人对上,她怕的是没心眼,看不明白不知道轻重的人,她还挺喜欢与精明的老太太打交道,跟女儿把人扶了回去,等老太太请她在旁边另一张主位上坐下,她客气推拒了两回,等到老太太再三邀请,她就坡下驴入了座。 这次不等她吩咐,苏苑娘在朝屋内的诸位看着比她大的妇人们轻福了一礼后,就站到了她身后。 苏夫人回头朝她笑瞥了一眼,回过身来,跟老太太和屋里的问起身份和家常来。 苏夫人是个雍容华贵又不乏风趣的人,她有着大户人家出身的姿容风度,待人又有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的平易近人,很是易让人舒适妥帖。 乍看之下她还有几分高高在上,一旦她开口与人说话,能把人引得滔滔不绝。遂等她问了两家人家里如何、子女几个等事,等她们说到家里人所做的事,对此苏夫人还能相应给出几分带有帮忙的意见后,后面的两家都有些迫不及待她问到他们家头上了。 苏夫人长善袖舞,把人引的全神贯注听她说话,苏苑娘站在后面看着,等到后面一点,她看着母亲如鱼得水与人说话谈笑,蒙胧间有些怔愣了起来。 她的回忆里,有母亲为保护她张牙舞爪的时候,也有为她悲痛欲绝大哭的伤心场面,可如现在这等惬意舒畅的,她不曾记得有过。 好多事都与前世不一样了。 好像她变得聪明了一点,许多事就不一样了。 “这位婶娘,你担心的也有道理。不过男儿志在四方,有志气的男儿要比没志气的强,你家孩子我看是个有志气的,比很多人强多了,他又吃得起苦,又孝顺,小小年纪就想着给家里人帮忙了这才跑出去的,你说他一文钱都没带就出去了是罢这是多不想给家里人添负担啊,太懂事了。”苏夫人说到这叹气,拍了拍她对面擦着眼泪,点着头的婶娘的手,接道“他回来病了,依我之见,我看他比你们还要难受,你就别责怪他了。我听你一说,就觉得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懂事大人都看在眼里呢,他这般可靠,多的是人想找他去做事的,就是现在不成事,往后都要成事的。” 那跟她倾诉孩子跑出去跟人跑商,结果病了回家来了的婶娘听了心里着实舒坦万分,有了宽慰她的人,这段时日担心孩子和药钱的苦闷消失了大半,她朝苏夫人感激一笑,“您说的对,若说还是您这样读过书的才女才会讲道理,我们这种大字不识两个的,就是想想开,也没那么容易。” “欸,为人父母总是担忧儿女的。”苏夫人和气一笑,温声道“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到我家那个头上了,我想不开的时候也多的是。” 这厢,尖着耳朵听她说话的人皆往她身后看去,恍神中的苏苑娘一看这许多的眼睛往她看来,瞬时回过神来,下意识就她刚才耳听的那句话回道“那娘亲,苑娘往后再聪明一些些。” 如此,娘亲想的开的时候就多了。 诸人一听当即就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了起来。 苏夫人更是啼笑皆非,回过头嗔笑骂了她一句“憨包儿。” 一顿说话,六婆屋里一团和气,等到吉时即将要到,前面的人来请六婆高座客人入席,几个人簇拥着六婆和苏家母女往前走。 她们甚是和睦,说话间笑声不断,等到了前面客人多了,眼睛不免往她们身上瞧个不休。 苏苑娘一进前院,南和那边就收到了爷那边传来的话,一钻到空隙就与苏苑娘近身禀道“夫人,爷说等会儿大夫人要坐在您身边,现眼下三姐带着她娘还有明夏她们正盯着她。” 苏夫人保养有方,年过四旬的贵妇看起来容貌还胜过临苏城里许许多多年方三旬的女子。这一位亲家老夫人和风度翩翩的亲家老爷皆不是那等年老貌衰之人,南和又存着讨好他们的心,把他们也称得年轻了些,现如今真正的常家大夫人出来了,南和心想这位名正言顺的大夫人与亲家老爷家的那位大夫人若是坐在一起,不定谁要更老。 南和一说,苏苑娘眼睛就往女客扎堆的那几桌看去,一个搜寻她就在一个单独的桌面上见到了蔡氏和她的家仆们。 蔡氏正面若冰霜盯视着一处方向 “刚才可有出事”苏苑娘问,“大爷呢” 大房被死关在院子里,这段时日不是没出事,只是皆被挡了回来,没出大事罢了。 甚至然这段时日,常大爷还让留在他们院里侍候的一个丫鬟,一个已嫁了人的女婢有了身子。 蔡氏与他大打出手了两次,府里的大夫往他们院里跑不停,蔡氏由此也知道了她还管他们的生死,每次皆要管秦大夫要贵重药材补身子,如今她还开口帮她丈夫的那两个床上人管要补身子的药食,又奇妙地和那位大爷融洽了起来,夫妻俩很是安静了几天。 “大爷不知道,小的去问一声” “去罢。”说话间,蔡氏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看到了苏苑娘。 她先是一愣,尔后就在苏苑娘与她眼神对视之时,她突然满脸狰狞,脑袋一晃,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往空中狠狠一咬,就像欲要咬断人的脖子那般狠绝。 她做这些的时候,眼睛就像毒蛇缠绕在苏苑娘的身上不放,这厢,被暗中看着她们动静的一些妇人看到,有好几波人被被蔡氏明堂堂的恶意惊得惊叫出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人群中接二连三响起了惊呼声,而这时蔡氏似是得了什么逗趣的乐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1章 第 141 章 蔡氏大笑, 苏苑娘则定定地盯着她,直到蔡氏笑声渐渐止了, 那些偷眼瞄着她的人收回了眼去,她方收回眼, 朝蔡氏走去。 她一路走去, 前面的人皆一一退避不已。 这本家的当家媳妇毫不露怯, 倒让他们有几分困窘敬畏, 担心他们刚才的看笑话看在了人的眼里。 苏苑娘目不斜视, 很快到蔡氏眼前, 胡三姐与她母亲胡娘子已急得满头大汗,在常家亲戚面前, 她们身为下人, 还真不敢出手拦着蔡氏不动作。 三姐嗓子眼的火气一个劲地往外翻腾, 娘子一至,她快步上前,躬腰附身轻道“之前还好好的。” 苏苑娘朝她点点头,道“搬张凳子来。” 她一过来,蔡氏就抬着眼皮看着她, 等到苏苑娘出声,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着了下嘴角, 等到苏苑娘在搬来的凳子上入坐, 坐在了她身边, 蔡氏嘿嘿冷笑, 道“二房的, 还知道回来啊你男人都要守不住喽。” “你”蔡氏一开口就是浑话,站在一边的明夏一听,正要扬起手来,却被三姐紧紧抓住了手臂,送了个打住的眼神。 蔡氏这话乍听起来没头没尾,不过苏苑娘是过来人,知道有些妇人、尤其像蔡氏这样的妇人喜欢用下三路激怒人。尤其像她这种耻于说羞话、也逃避别人说羞话的人与她们就像老鼠于猫,她们欣于调戏着像她这等的人逗乐。 若是真怕了她,不好意思了,那她们就得了趣,当是自己赢了,高高在上的踩在了人的头上。 也可说,要脸的,容易轻易输给不要脸的。 若是前世,苏苑娘初为人妇之时要是听到这句话,能羞愤得不事言语。可这世这些脸皮之相不再是她最为在意的事,她甚至然也不会跟人争执,她只想握住她所能握住的,得到她必然要得到的,蔡氏的话激怒不了她,且她还有余力觉察到周边不少人竖着耳朵在听她们说话。 皆在等着她如何回应呢。 她立不起来,就当她好欺负;立起来了,就当她凶恶不好惹。 还是不好惹的好。 “大嫂许久没回娘家了罢”在蔡氏一脸得意猖狂的笑容之中,苏苑娘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不急不缓,“想娘家人了罢” 蔡氏笑容乍停。 自上次她母亲来替她撑腰不成,后来她的几次哀求娘家人出面的书信,皆被拒绝。有一次她母亲甚至在信中公然说不图她报生养之恩,只指望她念在娘家对她多年多有帮助的份上,不要再拖累娘家人了。 回娘家是回,还是送,还是被休回去蔡氏脑子里一时之间闪过多种可能,笑容瞬间僵凝至消失。 休回去,还不知后面的事会如何。蔡氏活到这岁数了,当了这许多年的家,到这份上,她早就发现她骨子里的薄情承沿了她的母亲,换到她头上,如若女儿被握着家里把柄的人送回,她可不见会有什么好心,把她匆匆再发嫁打发出去还算是有良心,若是对家发难,许不得还要祭女儿取媚讨好。 这常家就是地狱,她也得呆下去。再如何,还有老家主的遗嘱在着,常家的那个畜牲再如何看他们不惯,也得养他们一辈子,她怎么说也是这苏毒女的大嫂,永远都高着她一辈,压着她一头。 如此一想,蔡氏心里头方才好过了一些,她扯着脸皮挤笑道“我生是常家妇,死是常家鬼。再来我也不像弟媳妇的娘家,离家里就三步路,出门就能回娘家,我岂是想回就能回的,不如弟媳妇这般的有福气。” 有那苏老贼夫妇俩替她撑着腰,才有了苏小贼如今的风光,蔡氏真是恨不得那对老贼皮今天就死去,等撑腰的没了,看她怎么搓磨这苏小贼。 不想回嘴还那么倔,不眼见地让她吃点苦头,她还当自己还掌着常家呢。苏苑娘不明了蔡氏到这境地气焰为何还能这般地足,蔡氏要是还呆在她的屋子里,她尚且还能以眼不见为净,省出几分良善来任凭蔡氏在屋里头躲着咒骂她,但蔡氏的嘴就堵在她眼前,她就是不做给自己看,也得做给面前这些姓常的人看,“你也许久没回娘家了,我明儿就差下人送你回去一趟。” “你” 这毒妇,只知道她一个软肋,就拿这个软二肋攻讦她,不要脸的东西。蔡氏气极,眼里冒着怒火,很想喷这毒妇一脸,但此时她心底更多涌现的是害怕,她不能回娘家,回头了娘家决不会安慰她,只会骂完她再把她扫地出门。 恐慌让蔡氏慌了,她朝苏苑娘愤怒地叫了一声,而苏氏此时双眼如止水,分外沉静地盯着她,蔡氏顿时就如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咙般窒息,喘不过气来。 她翻着白眼,很是想昏过去,就在她翻着白眼往后倒的时候,胡三姐当即就扶住了她,掐住了她的人中,嘴里大声喊道“大夫人大夫人您怎么了您是不想回娘家,不要娘家了吗您不要也没事啊,您别昏啊,家里的人参都要被您吃没了” 蔡氏本只是想趁势装昏,胡三姐这混不吝的话一喊,她脑袋顿时晕眩不止,心头一热,切切实实地昏了过去,倒在了胡三姐的手里。 “不好了,不好了,大管事,快来人啊”三姐扶住人也大喊了起来,她也不叫近在眼前的自家娘子,头只管往后扬去,叫今儿带了人过来的旁管事。 旁管事今儿带人来是替家主,主母送礼的,这礼一过本子,他正要回府打理府务,就听到了胡三姐这一嗓子,忙又过来,见是大房的那位夫人昏了过去,他叫来人,与胡三姐的娘带来的几个人一并把人抬上了马车去。 六公府里忙于准备宴席的两个妯娌也过来了,跟苏苑娘开口说要请大夫过来,苏苑娘回她们道“今儿是府上大喜的日子,大嫂身边不适许久了,本来想趁着府上做喜酒过来沾沾喜气,带她出来散散心,没想成” “唉。”常太新的娘子重重一叹气。 “给府上添麻烦了,大嫂这病不是一日两日,说来也是我的不是,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带她出来。”带大房这对夫妻出来,只是为的堵那些说他们夫妻俩不让他们出门,把他们关在屋里的嘴。带他们出来,苏苑娘想过这对夫妻俩绝不会安静,让她跟常伯樊好过,但没成想还有了这结果,往后蔡氏想出来那是难了,那些说他们夫妻俩把人往死里关的嘴,至少也堵上了一半。 没有谋划,蔡氏凭自己就给她添了助力,仿如水到渠成,这是蔡氏的不幸,却是她之幸也,想到此,苏苑娘莞尔一笑,与六公家的这对妯娌赔罪的声音愈发轻柔“是苑娘思量不周,在这里跟两位婶婶赔罪了。” 说着,她躬腰一礼。 “哪里能怪你。”常太白的娘子作为大嫂,在家里早当家多年了,她心里门儿清着,知道自己家早上了家主这条大船,只有助家主成大业的份,这厢她忙弯腰扶住了行礼的苏苑娘,毫不犹豫地道“这失礼的人又不是你,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来。” 她不等苏苑娘接话,眼睛瞥了周围看热闹的媳妇娘子一眼,扬高了声音道“也怪得你带她出来,你不让她出来,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张嘴说你们夫妻俩对大房不好呢。好,这带出来了,生事的不是你,赔罪的倒成你了,都多大的人了,你没过来的时候,家可是她当着,这点礼数她心里还没数吗她身子不好,身子不好,难不成不是要在家好生养着吗” 常太白娘子、常家大娘子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可没常孝松这对大房夫妻留一点面子,她历来大方和气,是六公家颇有贤名的当家大媳妇,她这话一出,可真是惊了不少人,纷纷朝她侧目而来。 “大娘子,”有旁观的常家婶娘忍不住为蔡氏说了句话“这人生病,也由不得自己。” “芽嫂子,回头你家小子做喜酒,她一个生病的人非要去你家吃酒,当场昏了过去,到时候你可别不高兴。” “你这话说的,”那说话的婶娘讪讪一笑,“哪有那么容易昏过去了。” “我看就是生病去你家吃顿便饭你都不乐意。”太白娘子脸上带着笑,状似调笑道。 “哈哈,哈哈。”这说话的婶娘委实也是事情没出在自己家里,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大娘子一把话戳穿,她也着实怕自家一做酒,这大娘子回头就把蔡氏请到她家来做客打她的脸,连忙打哈哈道。 这谁家做喜酒都怕晦气扫兴的,尤其像谢亲宴这种大日子,这谁家上门不是欢天喜地添喜气来的换到自家头上,不也是想见到的都是笑面迎人带来福气的人。遂常太白娘子说的话不太顺耳,但大家都是这般认为的,等到这两人一去,那本家的当家媳妇也去了主席那边入座,剩下的那些三三两两扎堆在一起的媳妇娘子说起这事来,也没说到这本家当家媳妇的不是。 且有些打头一次见苏苑娘的,心里着实存了这当家媳妇着实不好惹的想法。有那跟苏苑娘打过照面的,对这个见一次就扫人一次威风的媳妇存了忌惮之心。有那招惹过她的,代蔡氏出头教训过苏苑娘的,如常孝嶀的弟媳妇黄巧儿就面上犯白煞不止,生怕家里婆婆知情,又要训她一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2章 第 142 章 蔡氏被抬走, 男客那边也起了动静。 常孝松往常伯樊身上砸了个杯子过去, 常伯樊一闪头,杯子落在了地上, 常伯樊头上则沾了一脸的酒水,这厢边上好几个朝常孝松扑了过去,南和带着的一个小厮把大爷拦腰抱住, 另一头有常家的族兄失声迭道“使不得使不得,孝松你可别动手,那是你弟弟。” “他是弟弟, 可哪儿有我这样窝囊的大哥。”常孝松涕泗横流, 仰头哭喊道“爹, 爹” 他也不像前次一般, 说让他死去的爹的做主的话,只是一声声喊着“爹”,尤如黄莺泣血, 凄惨无比。 热腾的酒席瞬间就冷了,皆往他们这边看来。 “娘子”这厢靠近着后院的女客桌席也看到了那边的光景,胡三姐紧张地叫了娘子一声。 她们娘子正看着那边, 神色淡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当三姐以为娘子全神在姑爷那边, 没听到她说话之时, 却见她们娘子转过头, 朝她道“无需着急。” 不一样了。 前面听着常孝松的哭叫会动容的人, 这次也在,他们脸上已没有了那种被常孝松打动,要为他出头的神情了。 蔡氏前世拿银钱给他们夫妻买来的助力,这世已不见了。 当家有什么好当家就是这点好,没人想得罪但凡能帮得上他们一点忙的人。 “啊”胡三姐不解。 那厢男客所在的一方,就听有老人站了起来,怒斥道“我常氏一族,近半甲以来头一次有族人功成事遂,你这嚎的是什么的丧是嫌我常氏一门这些年来过的还不够惨吗” 这老者一想那一生中饱私囊,一生为所欲为从未为家族、族人谋过什么利的老家主更是怒从心起,朝常孝松大怒道“要哭丧滚出去哭,我常氏没你这样不通人情的逆子。” 众人闻言纷纷为之侧目,便连正拿巾帕擦着脸上酒水的常伯樊也朝这老者看了过去。 这老者巍然不动,一身正义凛然,接着朝常孝松声色俱厉道“你还想胡闹到何事眼见地见家族有了起色,你是不甘心是罢跟你那个爹一样,非要把族里人的血全吸干了才会知足吗” 要说这老者前面的话还让人侧目,这番话一出来,在场的常家人,不管是与本家在五服内的,还是在五服外的,皆安静了下来,更有甚者,朝常孝松看去的眼里带着显眼的怒气与凶光。 “七叔说的对,正是此理。”突然间,有一人站起,朝那俨然呆愣住了的常孝松接而厉声道“孝松,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面,是由得了你胡来的日子吗你们夫妻俩一个两个不是闹就是哭,是想吓唬恐吓谁” “我我”常孝松一脸茫然,看过那一张张以前与他推杯换盏,推心置腹,宛如再亲不过一般的兄弟叔伯,不明了为何才短短不过半年,他们就变得跟不认识他了一般。 他不是他爹,他可是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的呀。 “好了好了,”这厢有人过来打圆场,“孝松弟啊,我看你气色也不好,让老哥哥陪你屋里头坐会去。” 也不管常孝松答应与否,这人朝旁边一使眼色,几个人齐上,连抱带拖,架着傻着的常孝松往旁屋走去。 常伯樊的小厮倒是松了手,退在了一步。 “来来来,喝酒喝酒,六公,什么时候开席啊,您看这吉时也快到了罢”人一走,与常六公、常伯樊同桌的一人迅速打岔道。 “到吉时了,来人,把残酒撤下。”六公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笑眯眯站起,朝通公拱手,“有劳通弟帮为兄一家通报天地与列祖列宗一番。” 开席之前,要先祭天地祖宗,六公一说,一身的冷肃通公抬头看了看天色,点了下头,走向了正堂前摆着的神位牌位桌。 一番唱词,常六公夫妇俩领着在场但凡常姓人者朝神位拜过,等鞭炮响过,又等老爷子常六公一说开席,大宴开启,直到午后近申时方散。 临苏城但凡做席除了婚嫁娶还有白事有所不同,但凡虽的喜宴开的皆是午宴,午宴接待所有亲朋戚友,除此之外,晚上还有一顿,招呼着近亲与来帮忙的人。 这次是常家的登科宴,来的几乎都是常姓族人,是以晚上这一顿留下来喝酒吃饭的人跟午宴差不离几许。常伯樊欲走时,常六公再三请他留下吃完晚席再走,还是被常伯樊借铺子中的事实在脱不开太长时间的身为由推拒了下来。 等他们夫妻俩一走,好几桌的人就他议论开来。 “七叔,”有人冒到之前仗义执言的老者身边,急急道“家主跟你说什么了” 他们一双眼睛可都看见家主走之前,来他身边说话了。 “说什么了”老者吊着眼睛看着他,“你们这些个尖耳朵能听不到” 就是来道了句辞行,在他身边的人皆听到了,更远一点的也能听到一点,就是不相信家主就是简单来道一句别。 “呵呵,呵呵,”来人傻笑,“我们这些蠢瓜蛋能听到什么七叔,您可是我七叔,您可别瞒我,家主可说要给你好处我看您家路子哥就可以到铺子里去谋个掌柜的活计,我看路子哥就合适得很。” 这人家还没说,他就给安排上了,这老者能出这个头,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闻言吊着的眼睛吊得更高,斜睥着来人道“你有本事安排啊,那你给安排去,家主可没说这个,他就是来尽个礼数跟我辞个行。” 来人笑了个前仰后倒,指着他道“您可别说笑,在场这么多他要叫一声叔伯爷爷的长辈,他就专挑了您过来道别,小子可不敢以为家主是随便找了一个人说话,您可别谦虚了。” 说是这般说,常伯樊来挑他辞行,哪怕什么也没明示,老者心里也是舒服的。按现在这年轻家主的行事,他出了这个头,想必也不会少了他的好处,这好饭不怕晚,他等得起,他心里高兴着呢,是以这小子无理,也没绝了他的好心情,闻言眼角不禁一挑,带出了丝丝笑意,让旁观者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得意来。 “七伯,您这头出得妙,我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有人拍额悔恨道。 那接了这老者的话的常氏族人闻言笑了起来,这厢老者朝他望了过来,他含蓄一笑,朝老者拱手一礼。 他不贪功,就接了句话,七叔家念他的好就行。如若借此能在家主那留下个印象,那是再好不过了。 姓常的人,撇开临苏城外的不谈,光一个临苏城就有数千近万者。他一个已出五服的族人,仅仅就沾了个常家而已,是比不得那些近亲的,想出头就只能另僻蹊径了。 “你这小子,哪家的,报上门来”离他近的有那与他不相识的有些嫉妒他,手臂用力地拐带了他一下,气道。 “早算不了家里人了,只能算半个家里人。这位哥哥,我家早出五服了,不像您还跟本家那样沾亲带着故,好生让人羡慕呢。” “你这嘴”这好话人人想听,这听着之人一愣,被他逗笑了,伸着手指点他道“油腔滑调,难怪能跟上我们七叔的脑子。” “哈哈,哥哥谬赞。” 未料他脸皮如此之厚,不少人被他逗得嬉笑取闹了他来。 从六公府一出,苏苑娘跟在常伯樊身边,常伯樊本欲与她分道而行去铺子,让她先行回府,但回头一看她的脸,鬼使神差间,常伯樊开口道“要不要约父母亲一道去铺子里看看” 欸苏苑娘抬头看他。 “让南和送大哥回去。我们在外面等一等,让人进去叫父母亲出来,我们一道去铺子里看看,我今日要去布庄点此次送去京里的货,你和母亲也过去帮我掌掌眼,看看挑哪些的好。”也给她兄嫂或是苏国公府挑些一并代上。 正好机会难得,常伯樊也想朝岳父岳母示个好。 她才和爹娘说明白要上京之事,他就要让他们去挑上京之物了也不怕爹爹生气,常伯樊当真是好生勇胆。 可到时候爹爹生气的只是常伯樊,又不是她,她还能多得些跟爹爹娘亲的相处,这可是好事,苏苑娘听言略略转了下脑筋,当即就悦声道“好,就叫。” 她回头就叫明夏去。 “明夏,去跟我爹娘说一声,我找他们出去玩。” 她一吩咐,明夏就去了,常伯樊闻言却是哭笑不得。 这世上哪有叫爹娘一块儿去玩的,她都离娘家许久了,怎么这说辞却还跟在娘家一样稚言稚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3章 第 143 章 须臾, 苏谶夫妇俩出来,在门口见到了翘首以盼的女儿, 苏夫人一见女儿就嗔道“你回你自己的家就是, 哪有催父母走的道理” “去铺子, 去布庄。”苏苑娘不管母亲说的话,迫不及待一股脑地常伯樊说的话倒了出来。 她说着, 拉着母亲就往马车上走。 苏夫人啼笑皆非, “你走慢点。” 说话间回头朝苏老爷瞪眼,道“还不管管你女儿。” “呵呵, 呵呵。”苏谶抚须笑意不止, 看着母女俩你拉我牵上了马车,他回头朝女婿道“天色也不早了,还要去两个地方” “两处离的近,布庄离您家更近一点,等会儿看完这两处, 我和苑娘送您和母亲回去。” “晚上回去不忙罢” “不忙。” “那成,到家里吃顿饭再回, 我吩咐下去。”苏谶忙找来苏木杨, 让苏木杨先回去准备着晚膳。 “多谢父亲。”苏管家领命而去, 这厢常伯樊道谢道。 这厢苏谶心中很是欣慰,能带女儿回家用膳, 光是看着她慢慢地吃一顿, 他们夫妇俩也能高兴一个晚上。常伯樊能答应下来, 他看常伯樊愈发地顺眼, 见他家的马车被车夫赶到了面前,他拍了下女婿的背,笑道“上车道,别让那娘俩等急了。” 另一辆坐着苏家母女的马车上,苏夫人没听仔细车外面说的话,隐隐约约听到管家回去了,她掀开车帘,侍候她的管事娘子立马上前附耳,把刚才老爷和姑爷说的话复述一遍。 等她听完,那厢正好上车,苏夫人坐回身子,转脸看着女儿红扑扑,看起来怪高兴的小脸蛋,忍不住探手掐了一下,“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也怪有人宠你的。” “呃” “可是你说了一女婿就不会说二了” “没有,”苏苑娘听明白了,摇头道“要往京去了,今儿要挑一些进京的布,常伯樊让您替他去掌掌眼,我寻思是如此,至于我,我看着爹爹和您已心满意足。” 她娘亲是京中颇有声名的书香人家出身的女儿,眼光可不一般。 “去京现在就要去了。”苏夫人惊了一跳。 “说是准备,我尚不知晓确切的,娘亲想知道,呆会儿您问他就是。” 女儿说的跟她好意思问似的,苏夫人用大力气重重掐了她的脸一下,恨恨道“你爹爹成天在家夸你长了心眼长大,我看你还是傻,憨包儿” 以往母亲从不曾说她傻,至多说她憨,现在说的却是多了,那是在她真的变聪明后,娘亲才放开了嘴。 真傻的话,她娘就不敢说实话了罢就像上世一般,好似多她一个傻字,她就会变得更傻了一样。 苏苑娘心想多经一世真是好事,她不仅能看透那些藏着险恶的心思,更能看明白父母母亲一言一行之下对她透露的种种关爱与挂心。 “哪儿傻了”苏苑娘看明白了母亲的愤愤,但未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你真当女婿是让我去掌眼的”苏夫人瞥她一眼,没好气道“他那是在讨好我们。” 说话间,马车动了,苏苑娘一手扶住车墙,一手托了母亲一下,等到马车转过弯,道路平了,她方松手,回头朝她娘亲道“正当如是,他讨好爹爹和您不应该吗” “什么应该吗我们才是你亲爹亲娘,他不是。”女儿那一扶,真真扶到了苏夫人的心坎里,她把心肝宝贝抱到怀里,低头在她耳侧耳语“我们对他好,是盼着他对你好。而他若是反过来,唯有两个理由,一是想讨好你,二是想讨好我们,讨好你是想与你夫妻各睦,讨好我们是想着我们能帮他更多。儿,这世绝没有理所应该的事,你莫要觉得他为我们女婿,他就会理所当然要对我们好,这世上的道理不是这样论的,我们没有养育过他,也未曾栽培过,无论从公从私来说,他都没有要对我们好的责任。他是为你,还是为我们,你一定要看清楚,为你你就多做点,要是他为的不是你,你大可不必太上心。看不懂不要紧,爹爹和娘亲在呢,会帮你看的。” 直到看到不需要他们教,她也能看清楚事情的真相为止。 苏苑娘看了母亲一眼,在她怀里怔忡了片刻,等她把母亲的话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想起前世常伯樊对她的那些欲言又止,她不禁悠悠地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起来了”苏夫人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脸。 苏苑娘在母亲的怀里动了动脸,细声道“娘亲,苑娘并不聪明。” 是以前世的常伯樊,才有那么多的欲言又止。 “那你看明白了没有,他今儿是为你,还是为了讨好你爹,要我们家在京中的根底” “许是为我罢。”苏苑娘顿了半刻,低声道“至于家里的,他是爹爹的女婿,哥哥的妹夫。” 有关于苏家的光,他早已沾上了。 苏夫人听着她低落的声音,终究说不出那等让她以心换心的话来,她这个女儿,情窍才开,她若是真把心思都放到了女婿身上去,等到有一天女婿变心之时,又有谁来把她被人扔掉的心捡回放回原位呢 在她还没未尝过七情六欲,没见过太多人之前,这话她不能跟她的痴儿说。 顷刻间苏夫人就有了决择,与女儿笑说道“你知道这点就够了,平日在家里,少跟他拗气。” “我从不与他拗气。” “那他跟你说话,你要多说几句。”苏夫人焉能不知女儿性子,换了个说话道。 果然,苏苑娘迟疑了,半晌后,她颔首,答应了下来。 常伯樊有时老问她话,他在家时,她不是在画画写字,就是在默读书本,有些许嫌他聒噪,便充耳不闻,久而久之,常伯樊也看出来了,在她身边的时候话就少了。 苏苑娘隐隐约约觉得哪儿有些不对,但说不出来,经母亲一说,她有些明了了。 他在为她,想靠近她。 她并不想,遂以把他那些难以出口藏在细碎话下的情话忽略了,等到有朝一日他不再说了,也就是说,他就放弃了。 上辈子的常伯樊最后就放弃了,两人之间唯剩她能看得见的他的眼泪。 想起来真让她难受。 苏苑娘下马车时有些黯然,常伯樊看着岳父扶了她上来,连忙上前走到她身边陪她,探身问道,“马车太颠簸了” 苏苑娘摇首。 “哪儿不舒服吗” 苏苑娘牵了他衣袖,朝他摇摇头,这厢等他过来的宝掌柜被伙计找了出来,满头大汗小跑着出来迎人了,常伯樊无暇多说,又打量了她的脸一眼,没见多大苍白,暂时按捺下了心里的挂心,朝飞奔过来的宝掌柜淡声道“屋里说话。” “父亲,母亲,”常伯樊走动之前,跟苏谶夫妇道“这是我手下的得力人宝掌柜,父亲和母亲就与我一样称呼他一声宝掌柜即可。” “吴渠宝见过亲家大老爷,亲家大夫人。” “我们见过,来,我们别挡着门,屋里说话。”苏谶一看他们这站的一会儿人愈来愈多,赶忙接了女婿之前的话道。 等到了屋里,宝掌柜叫来了一个年约三旬的娘子留下照应,让她带着苏家三口在铺子里转一圈,他则和常伯樊快步去了帐房。 那管事娘子先是敬了茶,等看到当家夫人和亲家大老爷夫妇没有喝茶的心思,则听从大掌柜的吩咐,带他们去铺坊看了一圈。 常伯樊的这间铺子,说是“间”,应当称其为栋才是。这铺子一共八间房,每间房有一间大堂屋那般大,里头从油米柴盐到山珍海味, 绫罗绸缎五门八门皆有,等看到“薪柴”那一块,苏谶居然看到了半小筐上等的白银炭摆在柜台上,他还吃了一惊。 “这是白银炭”苏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回,回大老爷,是的,”伙计在管事娘子的暗示下战战兢兢地站出来说话了,因紧张,他说话结结巴巴不已,“这是桐木县的白银树烧烧烧的,前前前” 见他结巴得不成话,那管事娘子听不下去了,朝当家夫人和大夫人歉意一福,上前与苏谶欠身道“这是家夫烧来聘到铺子里卖的,家夫姓丁名大,曾是常家家奴。” “你丈夫”苏谶奇了,正眼打量起这娘子来,“你丈夫在桐木县烧炭卖,留你在临苏讨生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4章 第 144 章 “回大老爷的话, 正是。” “了不得, 巾帼不让须眉。”苏谶抚须道。 那娘子未料能从苏谶嘴里听到这种话,当下眼睛一亮, 朝苏谶深福一礼, 欣喜道“状元老爷过奖了,莫娘不敢当。” 白银炭带有药香味, 烧出的香味不仅能静人心, 历来也是烹煮药物茶水的上上之选,是富贵人家千金求购之物, 因烧出这种炭的白银木料稀少,一旦有所产出皆被送往了富贵之家,外面难得一见, 这正是苏谶奇怪它们能明晃晃摆在铺子架子上之因。 按理说,就是常家铺子里有, 也不该摆到台面上, 毕竟这是稀罕之物。 有了白银炭在前, 苏谶后面又发现了几种在外面难得一见, 有价无市的东西,见他看的仔细,管事娘子笑说道“这是大当家摆来撑台面的,像大老爷您这样识货有眼见力的人少, 但偶尔也能得见这个。” “嗯。”苏谶点头, 他知道女婿路子走的宽, 常有外来的人来他铺子进货, 但以前也只是听说,亲眼一见,倒有点知道了他的厉害。 他回首跟身边不停打量着铺子内之物的女儿道“伯樊是个厉害的,这铺子看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难得,难得。” “也不小了,别处可没这样多的花样。”苏夫人笑说道。 苏苑娘看着铺子里五花八门的物样,对父母的话只管点头。 一家三口看到一半,常伯樊说完事出来了,他看苏苑娘看个不停,就没说要走,挥手让属下退下,取而代之解说了起来,直说到天色不早,布坊那边派人来催,一家人才往布坊那边赶。 等到布坊出来,便连晚膳的时间都过了,四人皆疲惫不已,苏苑娘以为这个时候要与父母亲分道扬镳,各自回去,未料不等父母亲开口,常伯樊与她轻声商量道“爹娘已让府里准备好了饭菜,我们去吃两口回罢” 苏苑娘默了一下,看了眼常伯樊掩饰不住疲惫脸色的脸,她亦轻声回道“你累了。” 就不去了。 “不累,就去吃两口,也省得你回去还要忙。”常伯樊见她说这话,忍不住心喜,伸手替她把她鬓边的发拔到耳后,笑道“苏叔在家也忙和半天了,我们别浪费他的心意。” 原来他的周全也有用在她家人的身上,以前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苏苑娘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推拒,默然点头。而等到常伯樊来牵她的手去与父母亲说要去府里,并带她共坐一辆马车之时,她乖顺地皆依了他。 等她乖乖地随夫君上了常家的马车,苏谶夫妇俩这才上了苏府的那辆,等坐定好,马车动了,苏夫人靠着苏老爷的肩,身子随着震荡的马车轻微地晃荡着,嘴上喟叹了一记,道“他算用心了。” 也算是有所回馈了,这是肉眼可见的东西,苏夫人说不好这是不是女婿太会做人,但她必须要承认,女婿做的无隙可击,让人无话可说。 “有能耐,有担当,把我们苑娘放在心上,我们当初看中的就是他这几样,”苏谶拍了拍老妻的腿,“不管是真还是假,他做出来了,我们就当是真罢。” 因他们太过于在意苑娘,就把常伯樊想的太复杂了。他们夫妇俩本心是真心换真心的人,但换到疼爱的女儿身上,就患得患失反反复复不定,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做到真正安心。 “那就让他们去了” “有居甫夫妻俩帮我们看着,兄妹在京相聚,也是桩幸事。” “两个孩子”没一个在身边的,苏夫人眼中含泪。 “唉,”苏谶搂紧她,笑嘲道“只有老头子陪着你了,夫人,莫要嫌弃为夫又老又不管用,至少我还能与你作个伴,还不敢惹你生气。” 苏夫人一听,眼中的泪顿时没了,白了他一眼,“就你。” 全天下最会惹她生气,得罪她的人非他莫属了。 常六公家的宴赴完,紧接着就是常隆归、常文公家两家的谢恩宴,另两家的谢恩宴苏苑娘都随了常伯樊去,苏谶夫妇却是只去了常六公家,另两家给苏府也派了帖子,但被苏谶借口要访友婉拒了,常隆归家谢恩宴的那天,苏谶就带了夫人真出去访友,等到常文公家的谢恩宴结束,常太新、常笠、常孝义三人踏上了上任的路程,夫妇俩方才打道回府。 这厢常伯樊要去京之事走露一声风声,因常伯樊放权不管下一任恩科之事而不再登门拜访的常氏族人顿时又频频造访本家,就是常伯樊不在家,也要进来喝一杯茶,等上一段时辰,等不到人被管事请走才肯罢休。 更有甚者,在本家等不到人,还会打探消息上铺子去找常伯樊,先前被请出来主持局面风光一时的常文公家几天内又门可罗雀。 苏苑娘这日上午和旁管事处理内府,就听旁管事说道了文老祖府上的事,听说文老祖昨天病了,说是为防把病体渡给外人,府里谢绝访客。 常伯樊这边再三拒绝了族人请他主持定名额的事情,因他数次断然拒绝,弄的请他出面的人下不了台来,怒极生火,族里也有了常伯樊不顾亲族血缘的愤恨之语,放出了本家家主如若罔顾族人生死,就不配做常氏一族族长的话来,箭指常伯樊德不匹位,不作为就不应占着位置。 这话一出,苏苑娘很是讶异,讶异之余,也不如何奇怪就是。 老家主胡作非为,族里人就是极有意见,也只会背地里说;常伯樊给他们银子,给他们计较前途,他们就有胆算计他的妻儿,把他的一切作为当作理所因当,可谓是再斗米恩,升米仇不过。 因着这些事,常家因中恩科的三人赶来的族人不见散去,因得到消息又赶来了些人还多了起来,指责常伯樊的呼声愈演愈烈,常伯樊这几日回来每日皆冷若冰霜,便是对着苏苑娘也挤不出笑脸来。 就此事,要换前几个月的苏苑娘,她会冷脸旁观看着常伯樊众叛亲离,但随着时间她到底已有所改变,这一次她对常伯樊道“这族长当不当在你,你当我们就当,你不当我们就不当。” 左右她皆陪着他就是。 她笃定淡然无比,大有天塌下来,她皆陪他一道站着扛着之意,这是常伯樊这段时日内唯得的一丝快慰,终是有人陪他,常伯樊也拿定了主意,让苏苑娘清点公中,又开盐坊大议堂,让每家派出当家的进议堂议事。 本家家人自请请辞族长之位,临苏城因此事轩然大动,从县令到三岁小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事。 议堂大会,不止惊动了整个临苏城,便连苏夫人也沉不住气,当日赶到了常府。 “此事当真这到底是为何”一见到苏苑娘,一听到常家真的打开了大堂,急急忙忙赶来的苏夫人便问。 苏苑娘扶了母亲坐下。 “说啊。”她不急,苏夫人却是着急不已,“怎么就真成请辞了我先前还当是外面的人乱说的,怎么现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跟真的一样了。” “族人不信服他。”苏苑娘见母亲气喘吁吁,伸手是替她顺气。 苏夫人扯开她的手,急眼道“他年纪尚小,威信不够,这岂是一日能成就的事谁不是要熬些年岁才能熬出来的怎么就忍不住了,他不该这等糊涂。你们啊你们,我的老天爷,这是身边没个老人就不成吗你们怎么就不先来问问我们尤其是你,你是他的妻子,家里的内当家的,当家的稳不住,你还不知道帮他稳稳你是做什么用的教你的都白教了” 苏夫人说着连戳苏苑娘的额头不止,一连几下把苏苑娘的额头都戳红了,苏苑娘皱眉,心想娘亲这时候怎么最喜爱在意的就不是她了,反倒成常伯樊了,真是让她费解不懂。 “我帮他稳了。”苏苑娘可不觉得她没有帮他稳。 “你稳甚了稳” “我说他想作甚就作甚,我和他一道。” “你这哪是稳,你这是添乱他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了” “他比我聪明。” “哈哈。” “娘亲,他不需要有个教他做事的娘子,他要的是一个和他一道站在一起的人,他的聪明够他自己用了。”娘亲被她气笑,可苏苑娘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她甚是认真地跟她娘亲解释着她的所作所为,“和他一道,是我能为他所做的最好的事。” 闻言,苏夫人的气息渐渐平了,半晌,她苦笑道“我是看不懂你们了。” “我也是。”娘亲说的的在理,苏苑娘点头。 “你点什么头什么叫你也是”苏夫人气极反笑。 “我也看不懂我们了。”苏苑娘与母亲说着心里话,“我是万分不想管他的,可我的心让我跟他一道,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本来她以为常伯樊的不幸就是她的海阔天空,可事实截然相反,上辈子她并不愿意与他一起跳入的刀山火海,这世她已能坦然接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5章 第 145 章 “你们”这些年轻一辈, 她是跟不上了。 不过苏夫人也能理解, 她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当初她怀有身子跟老爷下临苏,她的娘亲也苦苦哀求着她留在京里, 至少等把孩子生下再走, 可佩二娘看出来如果她一留,她今生指不定要跟苏谶天各一方, 再也不能相见, 是以在爹娘的劝说和眼泪下,她还是义无反顾跟状元郎一道下了临苏。 每一辈有每一辈的处境, 每一辈有每一辈的选择,只是苦果要由自己来担就是。 苏夫人不是迂腐之辈,恰恰相反, 当年苏状元郎一心爱慕迎娶的女子,自有她的独特之处。哪怕生下痴儿, 她也愈挫愈勇, 因要保护痴儿, 她更是活得张牙舞爪, 比当初护着老爷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是执拗的,没有她的执拗支撑,苏府早就散了。现如今等她的孩儿像她,在她面前言之凿凿, “你们”两字一出, 苏夫人就怔愣不已。 天道好轮回。 “娘亲”见苏夫人愣了, 苏苑娘担心气坏她了, 又小心地顺了顺了她的胸。 苏夫人无奈摇头,拉下她的手握在手里,再开口,口气已然没有此前急躁,只见她放低了声音,和声细语道“你可能跟娘亲说说,这次是怎么回事” “能啊。”苏苑娘仔细说,“他们不信服常伯樊。” “啊” “嗯。” “没了” 苏苑娘想了想,仔细说说,是得多说几句,便接道“常伯樊要收拾他们。” “怎么收拾”如若这不是她肚子里出来出来的孩子,天生娇气,打不得骂不得,苏夫人真真想收拾她一顿。 “他说既然觉得他不好,那他就不当族长了,”苏苑娘看着母亲脸上难看的神情,“他不能当,那文公家也是不能当的,文公家做的事瞒的事这次他也要一并道出。” 苏夫人眉头微微跳。 苏苑娘见母亲不懂,好心跟她解释,“这次城里的风言风语,常伯樊说十有八成,是文老祖家助长的。” “他们家想当族长”苏夫人笑了。 “是呢,族长之位是个助力。”虽说她看不上不说,当是累赘。 苏夫人真真切切地冷笑了起来,“打的好一手算盘,我还当他真不靠伯樊呢,原来主意打在这啊。” “是呢。”常伯樊不说,苏苑娘也想不到这点。尤是再经一世,她见的人多了,想的多了,一听常氏中人要摆脱常伯樊,她当初乍一听闻,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经常伯樊与她一分析,她也接受他的决策即是。 “是什么是”苏夫人忍不住拍了她的笨脑袋一下,瞪眼,“还不跟我说清楚,伯樊是怎么打算的” “收拾他们啊。” 眼前是自己亲生的,还嫁出去了当了一家的主母,要给她留脸面。苏夫人忍了又忍,咬碎了牙忍方没去掐女儿的脸,上次她掐了两把女儿的脸,女婿可没少似笑非笑地瞥过来,不看僧面看佛面,打孩子也不能在他家打,苏夫人好歹把教训女儿一顿的想法摁下,深吸了一口气,道“如何收拾” 她不是说了,苏苑娘看向母亲,正要说之前的话,却见母亲眯着眼威胁地看着她,大了她一说废话就马上收拾了她之势,苏苑娘背脊一凉,灵光一现,此前没想到的话一时之间都想了起来,她快快道“常伯樊还知道文公家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呢,还有文公家的好曾外孙,官至礼部还是郡马爷,常伯樊说不用他亲自开口,文公家只要他开个头,就是求也求他把话收回去。” “为何” “因京里那位郡马好似不是个喜欢求到他头上去的,此前他父辈一族拿捏要胁他,他就眼睁睁看着人去死了没管,常伯樊说那位大人是个烈性子,只能顺着不能逆。”这是常文公家一家藏着掖着的原因,还有就是,苏苑娘跟母亲把话倒尽,“常伯樊说当初郡马爷的祖母嫁给他祖父之事不甚光彩,一桩两桩他都清楚着,文老祖家都不晓得他知晓就动手,扳不倒他的。” 文老祖以为自己家的事情藏得严实,无洞可钻,可常伯樊好似浑身上下长着心眼,莫说常文公一家,族里好几家那些藏起来说不得的事,他都知道许多。 苏苑娘听了几桩,也就放下心来了,不担心常伯樊出去会受欺负。 “不光彩”苏夫人讶异了。 “对呢,郡马爷的祖父是个庶子,本来是配过给他当妻子的,可郡马爷的曾祖父那厢非要闹着把新媳妇抬到屋里当小妾,闹了场大的,直到郡马爷的祖父把祖母带离了家。”苏苑娘见母亲眼睛一亮,炯炯有神,苏苑娘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把常伯樊说给她的皆道了出来,“常伯樊还说当时那曾祖父还放言这是文老祖送给他的人,让他儿子给贪了。” 饶是苏夫人见多识广,也听了个目瞪口呆,津津有味,她道“此事当真啊” “常伯樊说的。”当真不当真她不知晓,但常伯樊就是这般说的。 “我知道了。”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苏夫人放下心来,轻松道“我就说伯樊怎么放任此事闹大呢,往后这常文公不想老实也得老实,作不了大风浪来。” “常伯樊说,且让人先怕着罢。”他们在临苏目前也留不了太长时日,一想她一走,临苏的常家人战战兢兢地在临苏等着,还拿他们没得法子,一想他们不顺心,苏苑娘还颇有几分顺心的。 不能让他们尽占着好处。 “也好,往后长得很。”常家这般散沙,不是简单施恩就可了事的,恩威并济方才是良策,苏夫人也不指着女婿尽善尽美,只要他有能耐站得住脚,别的也就不要求诸多了。 “是的,常伯樊也是这般说的。”苏苑娘点头。 “怎么都是他说,你怎么想的”放了下心,苏夫人开始有闲情挑女儿的不是了。 “我说,他如何我就如何。” “傻女儿。”苏夫人满心欢喜把她抱入怀,怜爱地道“你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娘亲刚才可不是这般说的,苏苑娘得了夸奖,也不敢正面与娘亲说这话,无端坏了娘亲的心情,她在母亲温暖软香的怀抱里躺着,抬头看着母亲轻松放下心下的笑容,心中油然生出了一阵安然。 这一世,总算不用娘亲为她冲锋陷阵了,她把自己的事做好了,娘亲就用不到为她牺牲了。 形势变化一如苏苑娘和苏夫人所说,晚上等到常伯樊回来,常伯樊的族长之位并没有落在别人头上。 常伯樊一回来,见到苏苑娘的头一句话是“成了”。 他也没多说,跟苏苑娘简单说了几句,吃了两碗饭,倒头就睡下了,当真是累极。 南和并没有退下,正要打起精神跟主母多说几句,却见主母朝他挥手,“你且去歇息。” “这” “去罢。” “是。”南和一看夫人朝内卧走去,怕耽误了主人们的休息,也不赘言就退了下去。 等到第二日起来,用不到他说,一早就来了飞琰院的旁管事就和主母说起了一早打探到的消息,“外面说文公家家财万贯,胜过本家,好多家里人一大早就往那边去了,客堂那边住的人去了个大半,一早那边管事的就送话过来说客堂里没几个人,都说要去文公家用顿便饭。” 那可是近百号人,能吃不少米,总算不用本家这边挑米过去让他们吃了,能省一顿就是一顿,苏苑娘一早还有此萎靡的精神顿时醒了,难掩高兴地和旁管事道“那你多知会几家,让不知道的人也过去吃。” 主母高兴,旁管事也跟着笑,“采办的回来说,街头巷尾都知道文公家家财万贯了,想来不知道的族里人也都知道了,用不到小的去。” “倒是。”苏苑娘点头。 “您去吗” “我不去。”苏苑娘摇头,她摇完头才发现旁管事意有所指,她顿了一下,跟旁管事道“我就不去了。” 常文公一家前世在她看来为人端正,没有朝本家雪中送炭过,亦没有火上烧油过,今世局势大变,她能看明白的多了,自然不喜文公家好处占尽但不当责任的作派,但有前世的好印象在,苏苑娘也没有前去耀武扬威,趁势踩他们家一脚的念头。 她当不了极恶的人。 这风口主母不去出这风头也好,旁管事以为按她这些时日的作法,主母会去一趟趁势敲打一番,不过她不去也好,大当家兴许还会高兴。 “小的知道了。” 常伯樊这觉睡的久,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苏苑娘见他起来就让下人摆饭,闻言常伯樊动容不已,心疼地问道“苑娘也没用,在等为夫” 用过早膳,还因听了好消息多喝了一碗粥两个肉包子的苏苑娘摸了摸过于沉实的肚子,眨眨眼睛,和常伯樊道“用了,用了好多。” 呆会儿可就别哄她多吃了,她肚子里委实装不下了。 常当家脸上的心疼顿时僵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6章 第 146 章 146 常伯樊哭笑不得, 趁苏苑娘未有防备,突然伸过头去咬了下她的鼻子, 把苏苑娘吓得美目瞪圆,一时之间呆若木鸡,此番情态,惹来常伯樊哈哈大笑, 让苏苑娘好生气恼, 直到上了膳桌, 她摸着那尤还沾着常伯樊口齿间湿濡的鼻子, 生生觉得自己的鼻子真真像是被常伯樊咬去了一块似地。 她拿着帕子连拭了几次,常伯樊看她生气的久了,抢了她的帕子,帮她拭着鼻子笑道“不疼了,不疼了, 啊” “下次咬轻点。”他又道。 苏苑娘瞪大圆,还有下次 常伯樊哈哈大笑,碰了她的脸一下,忍俊不禁道“是为夫的不是。” 自然是他的不是, 苏苑娘见丫鬟们把饭菜已抬上桌, 抢过他的帕子,闷闷道“没有下次,你用膳罢。” 有了这一乐, 常伯樊胃口大开, 把抬上来供夫妻俩用的饭菜一个人用了八九分, 苏苑娘在旁坐着,偶尔给他夹菜添汤,也被他送了几口饭菜进嘴,两个人一如往常,没剩下几多残羹。 膳后短歇,苏苑娘见常伯樊没有让前来请安的南和准备外出,便问“你今日不去铺子” “今儿没什么事。” “掌柜的他们今早也没来。”苏苑娘没听说书院那边来人了。 “今儿休憩一日。” 这倒是稀奇,自苏苑娘嫁入常府,除非府中有事,要不常伯樊是难得大白日在家的,不过前两次说是在家休息,有事也就出去了,苏苑娘没当真,便想着他休息他的,她做她的事去,便没在外间陪他,朝侧厢她的书房走去。 “去哪”常伯樊背后问。 “书房。” “练字” 苏苑娘回首朝他点头,又道“早间我见过旁管事,处理过庶务了。” “他今日来的挺早的。” “有事要说,就来的早了些。”苏苑娘见他和跟屁虫一样跟了过来,犹豫了一下,心想他也呆不了一日,便默许了他跟了过来。 “说什么了” “说文公家里的事。” 常伯樊恍然大悟了过来,“你还没问过为夫,可想知道你夫君的威风” 苏苑娘转过头去看他,见他一副笑意吟吟的模样,便默默地转过头来。 算了,不想知道了。 “苑娘” 苏苑娘抬脚进了门大打开的书房,站在里面扶着门拦着,不许他进来,很是认真地和他说道“你若是逗我,你就不许进来了。” 她板着小脸,那娇俏的模样真真是好看,逗得常伯樊心里痒痒的,凑过头去,眼看就要亲到她脸上,却被苏苑娘躲过,跺脚喊道“常伯樊。” 常伯樊哈哈大笑,笑到让苏苑娘以为他傻,蹙眉看着他道“你可是当家的。”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个促狭性子 见她又恼了,常伯樊也怕多来两次真把她得罪了,得不偿失,便收住了笑容,轻咳了一声,假装正经,朝她揖手道“是为夫的不是,给夫人道歉了。” 苏苑娘也是无可奈何,很想把他拦在外面,可她活了两世,不可能跟她还在同床共枕的男人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摇摇头,有些许不快道“你莫要顽皮了,我要练字。” “是,夫人。” 她放开门,常伯樊跟了进去,道“那夫人可要简单听听为夫说说昨天的事” 苏苑娘拿过镇在昨天写的字上的镇纸,常伯樊又不急不忙道“我给你研墨,你听我细细道来。” 又是简单,又是细细,苏苑娘摇摇头,没有指出他话前话后的矛盾,只管点头,等到他研墨的时候,竖着耳朵听他说话。 昨日之事,常伯樊刚到盐坊大堂之时,常姓一族的族人已来了一些,见到他但凡有了点年纪的男丁不是对着他怒目相视,就是一脸不屑之情,等到他坐定,常家的人来了过半,大堂气氛更是凝重。 常文公是踩着大堂欲要关门紧闭议事之时来的,他一来,人群中就起了欢呼声,道“老祖来了,老福星老寿公来喽” 好几个喊得叫一个欢欣雀跃,众人纷纷让道让常文公走了过来坐上位,常文公笑眯眯朝两边夹道的人点头不已,一派和气慈祥,更是惹得众人朝他请安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他那派被众人拥戴的气势,胜过今年带领众人祭祖过的常伯樊不知几何。 常伯樊冷眼看着,心里则还在琢磨着常文公此次出手之因,是因此前没让常守义先过来他家请安谢恩得罪了他,现在一听他要进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族长之位夺过来自己经营,还是有别的他猜不透的原因。 此前他不动常文公,是不至于到动这一大家子的份上,他们毕竟是族人,文公家就是藏着自己家的门路不放出来让人用,那他家还是常姓人,左右脱不开一个“常”字,常伯樊也绝不做断自家人后路的事但凡他常氏中人,只要能为自己打算,常伯樊自问他有那个心胸毫不干涉。 但文公家这次此举,就有些太损人了。常伯樊自问不是良善之辈,如今他也得罪得起这家人,几经权衡,心中也就有了决断。 “文老祖。”他一过来,常伯樊站起问候,态度不失恭敬,但隐约间较以往还是添了几分冷硬。 常文公扫了一眼就看透了他,脸上笑容不变,道“家主。” 他客气不下于常伯樊对他的恭敬,看在族人眼里,更是敬佩他的德高望重,其品之高尚。 “看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不就清楚了” “文老祖一直就是个好人,要不他能这般高寿老天赏的福气,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就是,我家以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去本家借升粮食,本家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门都不让我娘进,还是老祖家的以婆婆借了我娘一袋米,救活了我们一家,这才是福禄齐全的人家做的事,再看看本家,哼,老的小的,这些年做的都是什么事” “也是啊,我看他娶的那个媳妇,听说脑子里缺着点,看她一进门,不是收拾人就是把人吓疯了,听说那家婶子现在都下不了床,见到个人就喊有人要杀了,整个人都疯了” 大堂里顿时七嘴八舌,各种声音都有,只是十个里头有九个皆在说常伯樊以及本家的不是,这让头一次参予常氏族会的常径、常勤兄弟面面相觑,频频朝那阴着冷一言不发看着诸人的年轻家主望去。 “静静,静静”常伯樊带来的几个掌柜,还有守在暗柱后面的一干手下脸色难看,只是大当家在他们来之前已经训过话,不许他们不经允许擅自开口动手,他们便忍了下来,只有郭掌柜在得了大当家的暗示后,在众人越说越离谱的话声中站了出来,青着脸高声道“列位老爷是过来议我们大当家让贤族长一事的,先让我们大当家跟各位说几句罢。” 常伯樊便站了起来,让人抬起了这几日他让苑娘清点出来的公中。 公中所有颇丰,郭掌柜把帐册唱到一半,人群中嘈杂的声音已接近于无,众人尖着耳朵细听,唯恐听错了数,等到郭掌柜又唱了小半柱香,还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人抽气不止,不敢相信这是主家放出的公中,这已超过他们的预计了。 常伯樊这几年都往公中添银子,以前他只把他名下起来的铺子每年的盈利抽了五分到公中,今年则抽了六分到里面,多抽的那一分,则是送族中那三人去京中的一部份花销。 等郭掌柜唱完,站着一直没坐的常伯樊接话,淡声道“户部今年还是没有给我们下放银子,给我打的欠条,欠条我一并放在公中,至于我替户部填补上来分给各家的银子,我也不跟你们要了,填到公中的,用了的既然进了公中,我也不收回了,只是剩下的那几百两,还请各位族人见谅,伯樊就拿回去了,到时候新任族长上来了,且去户部讨要就是。” 一时之间,无人吭声,半晌,有人梗着脖子粗声道“公中管你管,怎么说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你们拿此前跟我爹在世时一比即可,在坐的都是比我年长的老人,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们要比伯樊我这个小子要清楚些罢”常伯樊脸上只见冷漠,朝这发话的人看去,“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出生入死挣的银子,一半进了你们的手中,我” 那人打断他,吼道“那还不是你父亲作的孽,父债子还,你还有理了不成” 常伯樊冷笑“想来来议堂的诸位,都是这般认为的罢” 他说着朝在坐或站的人看去,不虚反强,也是让不少人心虚了起来。 “我看看,”常文公突然发话,“户部的条子真欠了那么多” “给文公送去。”常伯樊转身吩咐下属,背手朝常文公看去,脸上带着丝丝笑意,“文公有个好曾外孙,是悦花郡马大人罢家里有个官至礼部的大家,想来户部的欠条,您肯定是看的懂的。” 他这话一出,不止是文公的脸僵住,就是在场的所有常姓族人也都愣住了,在反应过来常伯樊不是说笑之后,皆朝常文公看去。 后来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无需常伯樊咄咄逼人,常文公和他老儿子以公想打退堂鼓,途中常文公为逃避众人问他为何隐瞒如此重要之事甚至昏了过去,不过常伯樊早有先见之明,堂外有两个大夫随时候命,常文公这才被没抬回家去。 “之前喊话的那个,是以公的堂侄,之前他家里出事,我父亲没帮上忙,他就怪上了我们家,以公妹妹的事一被揭穿,他就恨上了这家了,当场与他们反目成仇,说了之前城里的不少风声都是他受以公指使放出去的。”常伯樊与苏苑娘接道。 “他们就恨上文老祖家了”苏苑娘听得入神,在常伯樊的话后喃喃道。 “不是,是在我说出他们家家财几何后,方才惦记上的。” 苏苑娘看着他默然不语,不知说什么才好。 常伯樊见她沉默不语,连忙道“是以公道我血口喷人,胡言乱语之后,我才说出来的,这只是他家明面上的铺子,所有进项都是查的出来的。” 临苏城的好几家大铺子,幕后所有之人就是常文公,这也是常伯樊去年才知晓的事情,是宝掌柜从县衙内那个写了几十年契约的老文吏嘴里知道的。 这人昨天就让常伯樊帮其一家人送出了临苏,许诺帮他们一家人在京中安然,就是事后方县令知情,也鞭长不及。 常伯樊慌忙解释自己是不得已为之,不想让妻子以为他心狠手辣,苏苑娘见他解释得有些急,想了一下方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我是觉着他们讨厌一个人好容易。” 不如他们的意,他们讨厌;比他们有钱,他们也讨厌。 常伯樊听了一呆,停下了研墨的手,朝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妻子看去。 良久,他抱住了她的腰,把她搂入怀,轻叹了气,摸着她柔软温善的脸孔道“苑娘,这就是人。” 宽容要比憎恨难多了,有几个会去选择难的,而不是去选择容易的呢 苏苑娘点头。 此时抱着怀中娇妻,常伯樊心底不知为何一阵阵发寒畏怕不已,他这种人,终有一天会被苑娘厌弃罢 “苑娘,你说要与我一起的,”常伯樊按住心中莫名惊惧不安,紧抱着怀里的人,哑着嗓子道“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她不会弃他而去的。 此前她那般想逃离,是不是真嫁给了他,见识到了他的真面目,她就已经后悔了 “嗯。”苏苑娘在怀中点头不已,她没有看到他的脸,也就没看到常伯樊脸上的不安,径直道“你一个,我一个,在一起就好了。” “啊” “好好作伴,”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作伴,就不要像前世一样彼此辜负了,苏苑娘异常郑重道“我们要彼此依靠,常伯樊,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的,你也别放我一个人。” 刹那间,常伯樊热泪盈眶,脑袋瞬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 苏苑娘没看到他的脸,却是听出了他沉重的心思,她迟疑了方许,犹豫地抱上了他的腰,等到真碰到他的腰了,她的心在这一刻也安定了下来,安静极了。 “常伯樊,我们一起,你别单打独斗,我也不,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好不好”再来一世,苏苑娘方才明白了“夫妻”两字的意义。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为了不那么难,少掉些眼泪罢 常文公家一团乱,苏苑娘却是忙将了起来。 常伯樊族长之位未卸,但他去京之时,族长之责需有人代之,这次常伯樊没有放手让族老们去商议,而是提出了让常六公在他不在临苏的日子,代族长之责。 常六公辈分有,名声也不差,尤其他儿子还当上了县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这代族长之位让人可挑剔之处。 且不说常六公代族长之责这段时日需从常伯樊手中接手过手的事,公中的帐务却需苏苑娘交到六公家中手里。 六公家六婆婆早已不管家,由大媳妇太白娘子当家,这次也推了太白娘子出来,接手此次公中。 苏苑娘对她很是和气,一五一十地交待着。 这些日子,因她的手紧,公中很是攒了一笔。太白娘子以前没掌过族里公中,还不知道状似什么银子都没花的族里,一年下来也要花到近万两。 “族中每月孤儿寡母的奉养钱,还请婶娘多费点心,每月到了日子,就由着专人送过去。送银子的家丁是我的家里人,靠的住,除非他们两个犯了大差,还请婶娘不必要换人。”以前大房蔡氏当家,一家一两银子的奉养费她至少要昧去一半,苏苑娘掌家之后接过帐册,这一块的人她专门挑了自家信得过的家仆亲自去送,至少不会断了无依无靠之人的活命钱。 “不会换,绝对不会换,当家媳妇请放心,我绝不会擅自主张,一切原模原样等着你回。”太白娘子发誓保证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7章 第 147 章 “多谢婶娘。” “哪里的话。” 奉养族中孤寡是公中的一头,另一个公中的大头是常氏学堂先生的束金, 还有学堂上至先生下至学童的的笔墨纸砚, 皆是公中每月固定支出。 苏苑娘接手公中之后, 并没有短缺过这两块儿, 就是笔墨纸砚她也挑了自己的嫁妆铺子和常伯樊下面的铺子用最低价进入, 这四样的成色质地不仅要比以前发放的好上一些,份量上还多了些,被学堂的先生当奖励发放给了学童。 苏苑娘给太白娘子的帐本, 有蔡氏当家时候的细节, 还有她当家后记的帐,对比之下, 一目了然。 太白娘子拿了帐本回去跟婆母说话,“娘, 您看看,这是今日当家媳妇给媳妇的。” 六婆接过, 眯着眼看了看,道“你念给我听听。” 听儿媳妇说罢, 六婆道“她既然给你指了路,你照着她的法子照旧就是。” “您看她做的多精细啊。” “那你学着点。” “倒是。”太白娘子笑道, 接而她顿了一下, 思忖了片刻,跟婆婆道“您说那些家里受了她恩惠的, 往后会不会承她的好” “会的, 穷人要比家里有的讲良心。”于穷人而言, 多给一点点都是救命之恩,会铭记于心底,于家里不缺那几个子的,大多数只会不当回事罢了,六婆见儿媳妇一脸受教,也知道儿媳妇放低姿态是为讨好她,她这个大儿媳妇沉得住气又忍得下,又安守本份,很是知道哪些事她能做,哪些事她不能做,哪还需要她教但这是孩子的一份孝心,六婆欣慰一笑,接道“她到底是苏状元的女儿,行事自有她家里教的章法,他们做事,行的是百年计,不会只图眼前利。我们小老百姓有我们小老百姓的活法,我们啊,没他们那个底气能算到以后去,只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就是。” 六婆所说,一如她一生所做。太白娘子以前当自家婆婆太过心善,不好争夺,但现在家里焕然一新,与她当初跟本家当家媳妇结的善缘是分不开的。再仔细一想,他们家在族里也颇得几分人缘,这与公公婆婆平日会做人是有关的。 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们家现在能起势,正是公婆几十年间攒下来的福报。 “您说的是,媳妇受教了。” “好孩子。”一个家唯有少争夺,不过多争执方才和睦。以前大儿媳妇也是个急性子,但也是个善性子,气急了自己就先哭了起来,六婆一看就孩子心善,儿媳妇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就循循教之,现在儿媳妇早已能独当一面,替家里撑起门堂来了。 家和万事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常文公家终归是跟族人起了龌龊。起先文公府还开门迎人,后面两天大门紧闭不开,事情在常家一些族人敲门不休,以公出门红着眼睛说他老父亲已被气得滴水不入,眼看就要死了之事恶化了下来。 以公说这是族里要逼死他的老父亲,族里人则愤恨他们家这些年藏着掖着家里的门路,根本就不把他们当自家人,他家不配姓常。 此前说家主的话,这次他们把脏水泼到了文公一家身上,倒是让常文公一家尝到了兴风作浪的苦头。 不过,这事没到进一步的恶化,常六公出面当了说客,劝服着人远离了常文公家,还带头用抽签的方式,按此前常伯樊用学问定人头的方式先把人定下来,等在场之人没意见后,就用抽签的法子,抽到哪家算哪家。 这办法一用,算是顾忌到了所有有资前去参考恩科的人,也就没人说话了。 这法子用头到尾,用了五天,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抽出,远道而来的常径、常勤兄弟中常勤得了一个抽签的人头,但没有抽中。 抽完签的第二天,常径兄弟俩登门拜访,常伯樊以后他们是来辞行的,没想常径是来的托人的,他想把常勤放到常伯樊身边,跟常伯樊进京。 “不瞒家主说,”经这些日子在临苏城的见识,常径再无任何轻看常伯樊的心,这厢他有求于人,便连作伪也不装,实话实话道“我们这次来,博的就是一个恩科的名额,我家只有我这个弟弟会念几本书,作点文章,可真要拿去跟那些从小寒窗几十年方得一点成绩的人来比的话,常勤是比不起的。” “你们没走过别的路”常伯樊颇有点好奇,岭北那边为多族混居,有夷人还有归顺卫国的蕃人,此地对外族人的管制甚为严,但相对而言,对生为卫国人的自家人来说,要求就要比中原和南广地州几州的卫国人松多了,当官升官都要比内州容易。 “走不动,我们家就只有家里宽裕一点,上面想要银子只是他们动动嘴的事,远远不到那个份上。”说白了,人家看不起他们,要银子只管开口就是,怎么可能会带他们一起往上爬这岂不是自断财路常径苦笑道“家父深知家里官场上要是不出一个人来,世世代代都免不了被剥皮的命,现在我们家还有几个拳头立得起来,遇到硬的,想方设法还能守的住几年,可要是后辈弱一点,我那老父亲呕心沥血拼出来的那点家业能眼见地要完。” 不是他们非要厚着脸皮回临苏,而是实在没办法,他老父亲是把那张老脸皮揭了下来,就想着给家里人谋个后路。常径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他没脸回去见老爹爹。 这么一说,常伯樊也懂。走路子没有门路,哪怕是捐官也没人帮着打点。 “跟着我,我也没有好法子。”常伯樊说罢,正在沉吟之即,就听常径道 “我知道这是难为你了,按家里老一辈的关系,按理说我们间也没有多少情份了,这些日子以来你能让我们住在客舍,还派仆人打点我们的饮食起居,未曾有短过什么,也算是仁至义至了” “径哥客气。” 是他太客气了,常径就怕常伯樊看着客气,实则刀枪不入的人,这下笑容更为苦涩“我就不多说那些虚的了,孝鲲弟,这么说罢,你只管把我弟弟带到身边,只让你带一年,也不用你多提携他什么,只是你见一些人的时候,能多多把他带在身边,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只要你答应了我这一点,我们岭北每年可以给你提拱一万两的货,羊皮、马儿、牦牛,只要是你想要的,岭北有的,我们都可给你送来,为期三年,你看可成” 常径摆出了他的条件。 常伯樊眼睛微眯了眯。 常勤站立于兄长身后,一直眼观鼻,鼻观嘴,低头不语,这厢他不着痕迹抬起了脸,窥探了常伯樊一眼。 只见常伯樊眼睛微眯,一脸寻思。 常径兄弟屏息以待。 须臾,就在常径兄弟以为他没那么快开口之时,常伯樊开口了,且给了他们明确的回复,“可。” “那立字为证”常径精神大振,快快道。 “立罢。”常伯樊摇摇头,嘴边带起了丝笑意,道“原本我是想答应的,不管如何,我们都姓常,尤其你们之间,还是血缘未出三服的亲缘,伯樊绝没有断你们后路的意思。” 常径兄弟面面相觑。 “只是” 常径兄弟迅速看向他。 “我能做的也就那一点,带堂弟去京而已,但既然径哥给出了条件,伯樊在此也不妨多说一句,伯樊此去要拜见刘国公爷,要跟户部的几位大人见见面,还有一些人要求见,勤弟若是不嫌弃,可随我一同前去。”三年的货,常伯樊绝对会让他们给的不亏。 常径兄弟再次面面相觑,这次常径没有多说,抬起双手揽起袖子就道“拿笔墨来,我这不与你立字为凭。” “善。” 常伯樊在书院见的常径兄弟,等立好凭据,他邀了这对兄弟留下用顿便饭,他只是客气相邀,随嘴一说,未料常径当这是他们交易达成的合伙宴,当即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让常伯樊嘴角抽搐不已。 岭北常家在岭北呆久了,行事都像极了北人,不像他们南边临苏这边,客套话只是寒暄,万万是当不得真的。 不过如此也痛快,常伯樊差了南和去请示主母备膳。 常勤要随他们一道进京的事常伯樊告知了苏苑娘,苏苑娘听过后没放在心上,这日她去苏府,跟她娘亲商量定带去京城物什的事时随口提了常勤的事一嘴,苏夫人一听有些疑惑,奇道“这是跟岭北和好了” “没有。”苏苑娘把三年三万两货物的事说了。 苏夫人听了好笑又好气,“怎地这个也要跟娘亲说这不是你们小两口的私事么” “我没什么不可以跟娘说的。”苏苑娘摇头。 “那”苏夫人指了指她的柜子,暗指苏苑娘带回家来藏着的那些体己。 苏苑娘刹那脸红,讷讷不语。 “下次说大话的时候,可给我仔细想想。”苏夫人点着她的脑门,笑骂道,随即又不甚在意地提了一嘴,“那放在家里的,要不要带一些过去到京里也好佩戴。” 她可是看过一遍了,那些随嫁过去最为昂贵体面的头面,她家这小痴儿可都藏回家来了。 “不了。”苏苑娘想也不想地回道。 苏夫人收敛了笑,神情肃然了起来,“为何” “您别问。” 苏夫人刚才是存了逼问的心,但一看女儿摇头,心思一动,想起自己与老爷的担心,还是灭了意图诘问女儿的心思。 罢,且再看两年。 “常伯樊给我打了好些新的,要去京里,他还特地叫人给我打了几套京里时兴的。”苏苑娘不想让母亲担心,便说起了常伯樊为她备的那些来。 苏夫人刚才想开口逼问,为的就是这个。女婿的好她看在眼里,是以她就想问清楚女儿现在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下定了主意没有,但看女儿这说话的样子,压根就是没看明白老母亲的担心,倒让她看明白了女儿现如今 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怕是夫妻情义居多,男女情爱还没有罢。 暗忖到这,苏夫人又想起另一事,她朝女儿看去,声音也放低了一些,道“这些日子,你的小日子可还如往常一致” “一致。”苏苑娘颔首道。 “怎么还是一致”其实丫鬟们没跟她说,常府也没给他们报喜,想来也没好消息,但苏夫人从女儿嘴里亲自听到回答,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苏苑娘不明白她娘亲为甚失望,略歪了点头,不解地看向娘亲。 “你们就,你们就”苏夫人不好意思跟女儿说那个,就用手指对了对,比给苏苑娘看。 这个苏苑娘懂,上世她娘就是用比这个,来问她跟常伯樊的鱼水之欢的。之前苏苑娘没听明白她娘的话,此时眼前一亮,顿时明悟,“我们有对对叉,但没有孩子,孩子还早得很呢。” 这要两年后去了,她怀孩子难得很。 对对叉这打的什么比方苏夫人傻了下眼,随即轻咳了一声,泰然道“既然对了,为何还没有孩子” “我很难怀上孩子。” “什么”苏苑娘回的坦然,却惊住了苏夫人,只见向来一贯端庄秀美的苏夫人大惊失色,连连问道“你难怀上孩子谁说的看过大夫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家时,就是你澜伯伯在的时候,也说过你身子好得很,就是活到百岁也没问题” 她身子是好得很,只是上辈子也没活到百岁。苏苑娘心想着,见母亲惊慌,她跟着也有些慌慌张张,也慌慌张张地回道“就是怀孩子难怀,还要等两年多呢。” “谁说的,”苏夫人拍桌而起,满脸怒容道“叫他来见我。” 苏苑娘也站起,走到娘亲面前,定立娘亲的眼前让娘亲见,同时眼巴巴地看着她娘亲道“我说的。” 她上辈子,就是等到三年无所出,好多人逼着常伯樊纳小妾后,她这才有的她头一个娃娃。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蓦然之间,苏苑娘想起了她不幸夭折在她肚中的孩子,她的孩子死在了她的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坨,苏苑娘在抱着她的那一刻,第一次懂得了心碎的滋味有多让她痛不欲生。想到她的孩子,苏苑娘满眼是泪,跟她的娘亲道“她在梦里告诉我的。” 还叫了她娘,说着,眼泪从苏苑娘的眼睛里就像珠子一样大滴大滴地滚落了下来。 “怎么就哭了”她一哭,苏夫人就傻眼了,伸出手就替她擦眼泪,心都被女儿这一哭哭乱了,“好好好,等两年就等两年,两年后再生又怎么了你爹爹说你还小呢,我们不着急啊,乖,苑娘乖,我们不着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8章 第 148 章 为着孩子这一事, 苏苑娘掉了眼泪, 走之前还对苏夫人恋恋不舍,如若不是眼看天黑在际, 苏夫人想着她得回常家, 真真是想把她留下。 苏谶访友回来, 看到女儿缠着夫人,走到哪就跟到哪, 在一旁看着抚着胡须呵呵笑不止, 女儿要走之时, 还凑上前去问“苑娘哪天回来也跟爹爹一天爹爹在家等你。” 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苏谶一问,苏苑娘果真当真想了起来, 看得苏夫人牙痒痒的,敲了她一记,回头就对老爷柳眉倒竖,母老虎再世“休得再逗女儿。” “我说认真的。” “走走走。”苏夫人挥苍蝇一般,叫来胡三姐她们和管家,让管家送女儿出去。 等到女儿出了门, 三步一回头走了,苏夫人怔忡着叹了口气,面带忧色和苏谶说了此前女儿所说的话。 说罢, 她问“老爷, 你说苑娘那梦做的可是真的” “她说是, 我们就当是。”苏谶一听女儿哭了就神色淡淡, 夫人一问就道“伯樊是个好女婿, 但我们也不要贪求过多,不要因着他比我们以为的好,就忘了我们最初的打算。”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中途变卦之人。 “今年还好,常家事多,也想不到她的肚子上来,要是等到明年”苏夫人叹了口气。 “明年又如何只要常伯樊不动心思,哪怕两三年,也不过是多添笔风言风语而已。” “谁知道呢。”苏夫人摇摇头,“到时候说罢,大不了我们接她回来就是。” “夫人此言对矣。”苏谶大赞,“苑娘的字画已大有所成,等回来专心多练几年,你就等着她名扬四海罢。” 和离回家,对他来说倒是成了女儿专心习作的事了,苏夫人哭笑不得,但心底因老爷的这番话大定。 她女儿不是孤立无援的人,左右他们为父母的都会为她盘算出一条康庄大道来。生与不生,不是至关生死的事。 定下了要去京城,苏苑娘盘算的事就要多了,就是在家里想起了孩儿的事心中伤心,她也没让自己去多想。 这一世,她还是要等到孩子来。 等到她来,只要常家有一点不对,她就带孩儿走,由此她要做的事很多,她要确保能安全无虞地带着孩儿走,还要保证孩儿的后半生衣食无忧,这中间,她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更不能让父母过多给予,她选择的事情,她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这时黄白之物就显出它的好来了,是以常伯樊给她打了好多首饰,还给了她好多银票,苏苑娘都收了过来。 也当你养女儿了,往后你如若不差,我就让孩儿叫你一声爹爹苏苑娘收取常伯樊给的昂贵之物时,当着他的面,就在心里跟他说了。 常伯樊不知她心中所想,苏苑娘愿意收他给她定的种种,他高兴得很,恨不得把她身上的所穿戴之物,皆换成他所给她定的。 在此期间,常伯樊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要准备去京的一切所备,这段时日,临苏所在的铺子生意也是分外红火,尤其重中之重的家什作坊的好木料因多接了两户大户人家的私订,已所剩无几,他要在去京之前,要去桐木县一趟。 这趟他不仅要定新料,还要带掌柜过去认人,接手下面的事情,遂这一趟他必要成行,便回家跟苏苑娘说了一声,要离临苏几日办事。 “要去几日”往常这种招呼苏苑娘从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常伯樊告知行程,好让她有事能找到人,不成想这次常伯樊一说,她眼皮就跳个不停,苏苑娘当下就慌里慌张地抓住了他的袖子,急忙忙地问。 “来回五六日罢,苑娘不急,我很快就回了,回来了我们就上船去京。”常伯樊见她有些慌张,一怔,忙抓住她的手握着,又被她冰冷的手吓了一跳,脸上刚刚扬起来的笑又止住了。 “不成,”苏苑娘摇头,用着另一只手顺着跳个不停的心,“我和你去。” “咦”常伯樊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我和你去。” “不成,”换常伯樊摇头说不成了,“我快马去快马回,五天,苑娘,为夫五天就回,可好” “我跟你快马,我会快马。” “苑娘”常伯樊拢紧眉心,不解。 “你去罢,我和你去。”生意要紧,苏苑娘没说不让他去,她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不知人间烟火的苏苑娘,她已经知道常伯樊所有的底气,都来源于他的每一桩生意。 “为何要和我去”常伯樊不明她此时执拗,眼睛不断瞄着她抚着的胸口。 “我觉着我要是不跟去,你回来就看不到我了。” 这话一此,常伯樊心口剧烈一跳,猛地站了起来,看向了苏苑娘,失声道“谁说的” “没谁,只是刚刚你一说你要去桐木县,我就是这般想的。”苏苑娘摇头道。 常伯樊心神不宁,见她抬着眼,眼巴巴地看着他,还在等他的主意呢,常当家强自挤出笑容,“是了是了。” 他喃喃着,心中因她的话骇怕不已,心魂不定。 他也是这般想的。 不知为何,苑娘话一出,他就觉得此事极大可能发生。 回来就看不到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想要她的命 一时之间,常伯樊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颇为不安地在苏苑娘的注视下再行坐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定了定神,强笑道“为夫懂你所说的,苑娘不急,容我想想。” 苏苑娘本来慌得很,但握着她的手一下子就变得冰冷,凉着了她,他的手突然凉了,她莫名就心安了下来。 要她性命,从来不是他自己的本意。 上世她无法原谅他,这世她也不能说自己已完全释然,但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她已能看懂他对她的情义,她是已没有之前那么恨他了。 “那,我就不去了。”顷刻间,常伯樊下了主意,“我让宝掌柜代我走这一趟,他老练稳靠,是去之人的上上之选,再不然,旁管事去也可,他之前和我去过桐木县,长山寨的人认他。” “我和你去罢,我能骑马,不会碍着你的。”苏苑娘摇头。 “是我在家,也不行吗”常伯樊两双眼皮跳个不休。 苏苑娘还是摇头,“你就带我去罢。” 他的生意要紧,桐木县那边的主事她知道只认他,管事去可能也行,但目前来说是取代不了他前去的。 “好。”苏苑娘不知,她的话落在常伯樊耳里,就是这次他不带她出门她就难逃一死,常伯樊此时哪儿敢去想太多,一听苏苑娘的话,他脑袋就是一白,喘着气果断地道了一个“好”字。 一声好,苏苑娘就要跟着他起程,苏府那边收到消息,苏夫人百思不得其解,问苏谶道“这是何意怎么要去京城,还说要带她出门谈事情” 苏谶更不解,他跟苏夫人不一样,不解的事情闷在心里想,这种涉及他女儿的事,他弄不明白就不舒服,是以他抬脚就走,“我去常府问问。” 苏夫人着急知道此事,也不拦他,“快去快回。” 苏谶到了常府,看到了一身崭新劲装的女儿。 苏苑娘面相柔美娇嫩,是个让人一见就想捧在手心的女儿家,苏谶夫妇都会马上之术,因经常带着她出去玩,也教过她骑马,但他可从不知,女儿穿上装束简单的劲装后,身上居然能有飒爽干脆之气。 常伯樊不在府上,苏谶过来见到的就是女儿,一看到女儿很是呆了片刻。 苏苑娘刚换新衣裳就听到父亲来了,飞快换了出来给她爹爹看,没成想爹爹却是愣了,苏苑娘不禁低头打量着自己,生怕哪有不对。 她一低头,苏谶就回过神来了,他过来扶住女儿的肩膀,看着她还茫然懵懂的小脸,低声问“你告诉爹爹,常伯樊是不是要带你出去风餐露宿” “爹爹” “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吃苦不算,还要带着你一起。”看着女儿天真的小脸,苏谶捺着性子和她解释,“美其名曰同甘共苦。” 这下苏苑娘不解了,“不对吗” “对什么对。”苏谶怒了,“在外奔波是他的事,关你什么事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各行其位,这是天道。” 是了,不能抛头露面,苏苑娘懂了,点头道“爹爹,我不抛头露面,我就是只跟他一块儿去,我让他带我去的,他都吓坏了。” 吓得这两晚觉都没睡,眼睛底下两个黑圈圈。 “是你要去的”苏谶傻眼了。 “嗯。”苏苑娘点头。 她还点头,苏谶又气又怒,“眼看要出远门了,你怎生起的这念头他怎么还答应你了糊涂。” 舍不得怪女儿,苏谶就怪女婿。 “我跟他说,他这次要是不带我出门,我就要死在家里了。”苏苑娘犹豫了一下,看她爹爹生常伯樊的气了,她想不能冤枉了常伯樊,便说了。 “什么”苏谶大惊失色,口水随之而出喷到了女儿抬起的小脸上。 苏苑娘的肩膀被他扶着,不敢当着父亲的面抬头擦脸,她不安地动了动肩膀,移了移小脚步,方道“爹爹,常伯樊要是出门了,有人要害我呢。” 上辈子她就没躲过,这世起了念头,她就尽信其有罢,她不想再死了,还有 苏苑娘甚是认真地接道“你和娘亲也要注意,不要让人害了你们,尤其是娘亲,爹爹您要帮我看住了,莫要让娘亲生病,感染风寒,让娘亲咳嗽。” 上世的事情需要不是发生在此时,但这辈子变的事情太多了,苏苑娘不敢说之前的事情不会提前发生。 尤其她现在觉得自己又要被人害了之时。 “什么害不害”苏谶一听女儿的话,心中顿时一片火怒交织,“你这几日怎么说的都是妄语” 前两天才跟她娘亲说要好几年才能生孩子,现在就说有人要害她,害了他们 苏谶又惊又怒,回头就道“常孝鲲呢叫他回来见我。” 女儿说不通,苏谶便想着教训女婿。 “爹爹莫气,我这就去叫他。”苏苑娘一看父亲大发雷霆,脸上一片胀红,自己也急了,跺着脚道“您莫气莫气,别气了。” 苏谶看她倒先自己伤心了,忍着气安慰她道“是是是,气,你叫常孝鲲给我回来。” 快点滚回来,看他把苏谶的女儿都养成什么样了,神神叨叨的,快要把他吓死了。 常伯樊很快就回了,和苏谶一道去了他处理公务的书院,不等书房关上门,苏谶一脚踏进书房回头就朝常伯樊寒声道“你今儿要是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我就带我女儿回去。” 常伯樊一脸漠然,他冷漠地看着南和躬着腰小心地关上门,等到门掩严了,脚步声远了,他才转过身和岳父道“这一次,我是必然要带苑娘出去的,还请岳父、岳母谅解。” “你这是何意”苏谶大惊。 常伯樊眉头紧锁,看了大惊失色的苏谶一眼,他岳父也被吓着了。 泰山崩于前也未必改色的老状元能被吓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何,常伯樊心中清楚,不过是因着他家苑娘而已。 常伯樊脸色一软,朝老岳父走去,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爹,大房那边有动静。” “什么动静”苏谶身体一记激灵,瞪向常伯樊。 “您还记得之前我跟您说过的苑娘和蔡家告事的事吗” “怎么了这不是你我担了过来,没让她出这个头吗” “是,但蔡家那边这几日有人进临苏了,这是我连夜着几十号人排查查出来的,所来何意,孩儿现在不清楚,再过几日,等我带苑娘出去了,事情可能才能查出一点眉目”常伯樊攒着眉头,心事重重,“不管如何,我明天就要带苑娘出城。” 他瞥了岳父一眼,见岳父也眉头深锁,他顿了片晌,又道“我虽在临苏城里说得上话,但临苏城毕竟不是我的。” 他意有所指,苏谶一想就想到了姓方的县令上面,想到这些人打的常家的主意,心中顿时一凛,双眼一寒,凌厉地朝常伯樊看去。 常伯樊看岳父若有所悟,承认点头道“这段时日常家所发生之事,所有的时间,够京里与临苏通两个来回了。” 不知道上头是什么主意,但未必会是好主意,且他已找着了门路,欠他常家盐钱的户部中人绝不可能坐着无动于衷,等着他上京要银子。 “好,好”苏谶闭眼,“你带她出去,接下来的事,我来看着。” 看几言就说服了岳父,精疲力竭的常伯樊偏头朝他拱手,感激道“伯樊在此谢过父亲爱护。” 苏谶也是心疲,叹了口气。 常家啊,他原本以为能扶起来,可事到临头,实际比他想的要难多了,他还是过于轻敌,当初想的太少了。 这日一早半夜,苏苑娘就跟着常伯樊轻装上路了,她仅带了胡婶子和胡三姐两人,而明夏通秋由着常伯樊做主,送去了苏府暂待,飞琰院则交到了旁管事手里,大门紧闭。 常伯樊甚至让常六公住进了常家本府坐镇,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便连身子不太利索的常六婆也跟着住了进来。 苏苑娘昨晚才见过悄然而入的苏六公一家,半夜就被常伯樊带上马,悄悄地从小路出了临苏城,压根就没走城门。 她不解,但一路没多问,只有到出了临苏城近百里,她在马上颠了大半日后,方才下马歇息用吃的。 等到下马喝过水,她本来要问事,却见常伯樊在塞了一个馒头后,就着她的腿枕着睡了过去,苏苑娘的话便问不出口了,频频回头看突然跟着她出来了的胡婶子,指着胡婶子能告诉她点什么。 胡婶子见娘子看她,连塞带咽把一个馒头咽下,过来跪坐到了苏苑娘身后一点,跟苏苑娘小声道“娘子,是夫人吩咐老奴过来跟着您的,说这次您和姑爷出来,不方便带人,就让我们母女俩盯着点。” 胡婶子说到这,想及自己这些年不得夫人重用的原因,以及这次夫人叫她过去吩咐的话,她琢磨了一下,择轻把话跟娘子说了一些,“老奴手脚好,有点冲锋陷阵挡在前面的能耐,三姐的大力气就是随了我,到时候有什么粗话,您就使唤老奴就是。” 胡婶子是佩家的家奴,是随佩二娘嫁进苏家的陪嫁丫鬟。她本应是跟佩二娘最亲近的人,曾也确实得过重用,是佩二娘身边掌着嫁妆箱子钥匙的大丫鬟,但后来出了一事,胡婶子失心疯把跟她夫郎胡大吵了几句嘴的人家仆拿扁担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来了五六个壮丁把她拉开,她才没把人打死,如若不是她当时身上怀着身子,佩二娘看在她在身边当了十来年的差从未出过错的份上,当时她的一家三口就被逐出苏府了。 胡婶子一动手就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但这次出来之前,夫人叫了她前去,吩咐道“我望你明智,能知轻重,如若收不住手脚,也不必你管,后果由我来担着收拾,你只管尽全力护着我儿就是。” 同时,夫人许了她她儿女前程。 就冲着这个,胡婶子已做好了把命搭上的准备,遂跟娘子说的话也很明朗,让她尽管使唤就是。 苏苑娘以为胡婶子来说的是为何不走正城门出来的事,没想成听到的是这个,原来三姐像的是她娘,那前世她见到的那个两眼无神,臃肿苍老浑浊的老妇是如何变成的呢 苏苑娘忍不住回头看向了胡婶子,见的是一个半低着头,略有些发福的壮妇。 “婶子”苏苑娘迟疑地道,“好生厉害,苑娘路上安危就劳你照顾了” 娘亲让婶子过来,是为的此罢 “哪里,这是老奴该做的,娘子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您的安危我肯定是守着的,您就放心和姑爷好好走着。” “是了。”苏苑娘点头,正要不死心问为什么要抄近路,却见婶子说完就退下了,她想把人叫回来,可腿上还有人,便连转身都不利索,便把话搁下了。 好在三姐在快快填饱肚子后,就过来侍候她,把话给她说了一点。 “娘子,我听说城里有人害姑爷和您呢。”胡三姐挤眉弄眼小声地说着,说一句就要小心地往娘子腿上探一眼,“来头好大的呢,老爷夫人都知道了,昨天老爷过来回去的时候就把我爹娘叫过去吩咐事了,我是偷听我爹娘说话听到的,您别跟我老娘说啊,要不她能打死我。” “喔。”苏苑娘点头不已,头一次深信了三姐所说的她娘会打死她的这句话。 不远处,常伯樊带的二十个护院频频往这边看,许是补过食了,他们围着这边围成了一个圈。 苏苑娘刚用过一点吃食,常伯樊就醒了,他一醒揉着脑袋,探手摸了下苏苑娘的脸就朝护院那边走了过去,吩咐了几句才过来和苏苑娘说话,“苑娘,再歇半盏,我们就要上路了。” 苏苑娘点头。 “可累” 苏苑娘摇头。 常伯樊笑了笑,冷冰冰的脸上挤出了点笑来,“再行一个时辰的路就到了打尖的地方,你就能好好歇歇了。” “你也是。”苏苑娘看着他眼底下的青黑,道。 闻言,常伯樊发自内心地笑了,拉过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把人拥入怀,长舒了口气后道“你忍忍。” 再忍忍,再忍几年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9章 第 149 章 常伯樊的话苏苑娘没放在心上, 上辈子她觉着日子就是忍,这辈子她已不这样觉着了这是她明明白白选择的路, 是她的难她就担着, 是她的福她就享着, 一切皆是她的所求与所得。 连赶了三日路,他们方到长山寨,这一路行来, 最筋疲力尽疲惫不堪的居然不是苏苑娘, 而是随他们一道而来的郭掌柜。 郭掌柜屁股已被马垫磨破,人发起了高烧, 被护院背着进了长山寨, 常伯樊一行人一进山寨, 头一件事就是找寨医给他看病。 “娘子, 是这家的夫人让我端给您的, 姑爷说是用牛挤出来的奶和姜煮的茶,您赶紧喝两口驱驱寒。”那头郭掌柜抬进房间在看病,常伯樊和长山寨的寨主在火塘边说话, 苏苑娘则在常伯樊为她借的屋子里换掉潮湿的衣鞋,这厢胡三姐得了主人家给的茶, 捧着进屋来道。 这厢苏苑娘已换好袄衣,正低头和为她穿长棉靴的胡婶子一道为自己穿靴,胡婶子扯靴带, 她也帮着扯, 一听三姐的话,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可帮我谢过寨主夫人了” “谢过了。” “姑爷可说好话了” 胡三姐摇头。 “你去看看,等姑爷说完,就让他进来换鞋,他的也湿了。” “我这就去。” 胡三姐扭过身就去了,不一会儿常伯樊就进来了。 山间阴暗,又多雨水,这白日间正午屋间也是黑暗一片,屋中点了一盏油灯照明,常伯樊一进来,就看到灯光下,娇妻两手捧着粗黄的土碗,吹着上方的热气,小心地喝了一口甜甜的姜汁茶,见到他进来,她茶也不喝了,眼睛跟着他动,直到他在她身侧坐下。 屋子不大,只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两条长凳,现在桌子长凳上已摆满了各种物什,苏苑娘则坐在床边,常伯樊过来坐的也是床。 这是一个和常府截然相反的地方,鄙陋,狭小,还有些污脏,便连她手中的碗也是,豁口处蒙着一层黑。 这厢苏苑娘见他看着她手中的碗,她低头看了下已被她吹凉了的甜姜茶,仅犹豫了一下,她就把碗送到了他嘴边,道“那你喝一口。” 莫要馋。 常伯樊垂下眼,就着嘴边的碗口喝了一口,抬眼看着她拿回碗去,跟着喝了一口,发出了一声浅浅的满足的喟叹。 “好喝”他问。 “好喝。”苏苑娘伸手推他,“你换衣裳靴子,等换好了就给你喝,我给你留半碗,喽,你过去。” 常伯樊要换的衣履鞋袜她已经挑好了,常伯樊照着换就是。 “娘子,那我和我娘退下了。”三姐一看姑爷要换衣,忙道。 苏苑娘点头。 她屋里的规矩是常伯樊要是在她屋里换衣裳,那就得自己动手,南和是不能进内卧的,至于丫鬟们因着了冬与知春的事,便连通秋都懂得避嫌。 丫鬟们自个儿晓得避让,苏苑娘也不吩咐她们侍候姑爷,她的这几个丫鬟,三姐就不说了,她没打算留在身边,而明夏和通秋这两个丫鬟她往后都是要择好人家嫁的,她们守着规矩一点,往后给她们找夫君的时候也好说话。 胡三姐在她屋里当差,胡婶子自是知道她的规矩,女儿一说,就跟着她退了出去,留常伯樊屁股没坐热,就要站起来自己动手换衣裳。 常伯樊一动手,发现衣裳是暖的,他拔弄了下衣裳,发现里头有个小暖炉正煨着他的衣物。 刚才三姐拿暖炉到火塘边要炭,常伯樊以为是他家苑娘冷,下人是来取炭为她暖手的,没想着,这暖炉没在人手中,而在他的衣物中。 常伯樊心头陡地一烫,回过头去,妻子正专心至致认真地喝着她的茶。 回过去的这一眼,看得常伯樊心烫眼也烫,有些慌张地回过头来,定了定心神,这才把暖和的一身衣裳换到了身上。 等到他回来,他家苑娘果真给他留了半碗正好的暖茶,常伯樊一口把那放了诸多白糖的茶饮尽,牵了她的手起来,“老嫂子煮了一大锅,我们出去你再喝一碗。” “等等。”苏苑娘去拿桌子上准备的礼物。 “这是什么”常伯樊等她回来。 “是一根简簪,我看那一位寨主夫人头上就簪了两根,我想这根给她。” 常伯樊看着她打开的布巾,摇头道“太贵重了,他们不会收的。” 苏苑娘看了眼手中的金簪,抬头,“我只带了这一根簪子。” 因着这次出来没打算在外头久留,他们行李本就不多,她就给她与常伯樊备了两身衣裳,至于首饰,就两三样而已,还都是简单的金银簪钗。 “有银簪吗”常伯樊看她头上戴的仅两枝银钗。 “没有。” “有银钗吗” “有的。” “是你的心爱之物吗” “不是。”是她想着娘亲老说的出门在外要平常,这才挑的不打眼的银饰,以往在家里是不经常戴的,谈不上心爱。 “那就挑一根银钗罢。” “为何呢” “金饰太贵重,老寨主本对我有感激之心,收了他心里难安,银饰要差上一些,且我们要在这里打扰他们家两日,你又是头一次见他们,他们要是推迟,就要换我们心里过不去了,他们不会让客人这般难受。”常伯樊来之前跟妻子说过他跟长山寨老寨主的深厚交情,见她如此慎重对待这段关系,他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他不得不带她出来是为避险,可不曾想,她一不喊苦二也不嫌脏累,一路的安之若素,仿若她从来不是富贵出身。 “我懂了。”不懂就问,在临苏常家的事情苏苑娘还能就着前世的因看得明白,这外面的事情她是头一遭经历,心里也忐忑,见常伯樊为她解释,她受教点头,不由松了口气。 “苑娘以前和父亲来过这种地方”常伯樊牵着她的手,拉开门。 “和长山寨相似的地方吗” “对。” “不曾。” 常伯樊顿了顿,带她出了门,走过昏暗狭窄的楼道,牵着她下木楼,等她安稳地下了楼梯,落到了他跟前,他看着昏暗中那张不慌不忙的小脸,“那害怕吗” 苏苑娘摇头。 常伯樊不再问了,眼看就要出楼道走向宽敞的大堂,昏暗中,常伯樊听到她的声音响起“我不害怕,我要陪你。” 常伯樊顿足,握着她的手紧了,他回过头去,轻声问“不喜欢也陪吗” “对。”苏苑娘轻摇了他的手一记,亦轻声道“我说过的。” 她兴许陪不了他天长地久,但在他们彼此最黑暗的这段时日,她会陪着他走过去的。 长山寨的老寨主名叫树宝根,常伯樊与这个寨主的交情的来因起源于他帮长山塞灭了山匪,还帮他把他被山匪劫去的孙子救了回来,后来才有了长山寨愿意把山中所寻到的五十年以上的桐木卖予他的事。 常伯樊初进长山寨的时候才十六岁,尔今他已年过二十二,他成亲的时候,长山寨还送了他十根百年的桐木当贺礼,如今他带新娘子上门,老寨主当这是荣幸,当天就杀了一条猪,两只羊,为这对来长山寨的夫妻办了一场迎客宴。 这晚常伯樊笑得很欢,喝的大醉。苏苑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欢笑过,在老寨主树大娘的身边不停好奇地看着她感觉有点陌生的丈夫。 树大娘和来陪客的寨中妇人见她老看自己的男人,哈哈大笑,叽里呱啦,用苏苑娘听不懂的话取笑了她好几次。 苏苑娘听不懂她们的话,但能听懂她们的取笑,等被她们笑过几次,也有些羞涩难当,不敢再往在人群当中大笑的常伯樊身上看了。 这晚常伯樊醉了,山里夜里水冷,没有沐浴的热水,也难寻沐浴的大桶,苏苑娘难得没有嫌弃他身上带有的酒腥味,被满身酒味的他拥着也未觉得难以忍受,适应了片刻就跟着他睡了过去。 翌日,苏苑娘起来时晚了。 山间光线暗,她以为天还没亮,实则时辰已过辰时。 郭掌柜身体已好了许多,能坐起跟常伯樊与人一道说话了。 常伯樊这次要把长山寨交换木头的事交给郭掌柜,而长山寨的事情不是老寨主一个人说了算的,这寨子里有三大姓,得这三大姓的人和老寨主一同同意郭掌柜的接手,下次郭掌柜过来,才能代替常伯樊把这桩买卖做下去。 郭掌柜一能说话,常伯樊就让老寨主请了三大家的人过来说话。苏苑娘起来的时候,男人们的说话才刚开了个头,等到她随女主人和女主人的儿媳妇孙女们用过午饭,那边还没散,等到苏苑娘对着听不懂她话,她亦听不懂对方言语的女主人笑了又笑,女主人好笑得很,安慰地拍了拍她,给了她一床被子,示意她盖着被子,靠着被火烧得暖和的木壁打盹。 苏苑娘这一睡,睡到天黑,等到睁眼,她这边的火塘边上已不见女主人,只坐了一个脸色暗沉的常伯樊。 苏苑娘一看到他的脸,就知出事了,眼光一跳,一瞬间坐直想也不想道“常伯樊,出什么事了” 常伯樊没有直接回她的话“饿了吗” “出什么事了” “饿了吗” “不饿,你快说。” “苑娘”盘腿坐在她身边的常伯樊突然向她靠近,把苏苑娘挡在了他的阴影之下,他问身下那个在他光影之中被他牢牢看守着的人道“你想要孩子吗” “啊”苏苑娘不解他为何口出此言,她傻傻地,“想要。” 她想要回她的孩子,这是她想和常伯樊、要在常家好好把日子过好的终因。 “如果有人要杀了我们的孩子呢” 仅一句话,阴影里的苏苑娘一张脸刹那煞白如雪。 “如果有人,要杀了你呢”常伯樊又道。 火塘里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他靠着火光那边半张冰冷的脸,就似罗刹出狱 “常伯樊,你查出来了吗是真的有人要杀我吗”苏苑娘听明白了,她听着和她上世完全一样的命运,居然觉着她对这个结果没有一点意外和惊奇。 她懦弱蠢笨,有的是人想取而代之,她精明能干,也还是如此。 错的从来不是她的愚蠢和聪明,而是她为人妇,为常家妇的这个位置。 常伯樊未直接答她,他低下头,碰了碰她的温暖的脸颊,末了,他方哑声道“是查出来了,蔡氏买通了厨房的人要给你我下毒药” 常伯樊说的时候看着她的肚子,苏苑娘的心突然间砰砰直跳,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肚子,瞪着眼睛看向常伯樊。 “但没事,没事”不知是在安慰苏苑娘,还是在安慰自己,常伯樊抖着手盖在了苏苑娘的肚子上,他凝望着那两只手覆盖的地方,“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苑娘,我们没有吃到药。” 我们苏苑娘还没开口问,就被常伯樊一把抱在了怀里。 厨房大厨的手里,查出了断子药和断命药两种毒药,这两种致毒的毒物,断子药是给他吃的,说是要用在他经常食用的肉食当中,而杀人的毒药则被大厨炮制在了苑娘经常食用的红枣中,大厨供出了是蔡氏收买他所为,但蔡氏那边抵死不认,当天蔡氏就被方县令带着人从常府走了,是以岳父大人才令他留在家中的护丁快马加鞭连夜送信过来。 常伯樊一听到从临苏过来的护院送来的消息,从听到消息的那刻后怕到现在,浑身颤粟不住。 “没有是吗”苏苑娘已是紧张不已,但常伯樊看似比她还慌,她力持镇定道“那就好,我们都逃过一劫了。” “苑娘。” “诶,常伯樊。” “苑娘” “是,是,当家的”苏苑娘被他一声声喊得想哭,“常伯樊,我晓得了,我们没有吃到药,你莫慌。” “苑娘,”常伯樊一声呜咽,“他们想要你的命,苑娘,苑娘” 她是他耗尽所有心神努力才换来的妻子,可他们想要她的命就要她的命,而他现在却拿他们没有办法。 他们想夺走他的一切,而他却要假装他们没有动手,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赤裸裸地凌辱他,等到了京里,他兴许还要对他们笑脸迎人,虚与委蛇。 活着真难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0章 第 150 章 常伯樊痛彻心扉,苏苑娘心中隐隐作疼, 原来她木然地看着常伯樊在她无法感同身受的那些哭或笑, 如今她已能感同身受其个中滋味。 说起来, 这些让她难受的感受, 懂还不如不懂人世间原来如此复杂。 苏苑娘抱着他,等着他渐渐平息,等了好一会儿, 见他呼吸静了, 心跳平了,她方问他“是谁要给我们下药” 常伯樊一顿, 慢慢坐直, 正在说话, 又听她道“你告诉我是谁罢,常伯樊, 好的坏的我皆可和你一起去担。” “苑娘, 你还小” 苏苑娘摇头, “不小了。常伯樊,孤掌鸡呜,独木难支, 而我早晚是要与你并肩作战的, 若是等到你护不着我,我也没能耐与你内外接头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晚了。” 就如他们的前世, 什么都不懂的她与什么都懂的他中间, 唯剩眼泪与憎恨。 常伯樊眼角发红,他怔怔地看着相形之下要较他更为冷静的女子,觉着她是如此的陌生但又熟悉。 如她所说,她不小了。自他们成亲以来,她做的每一桩事都超过了他对她的以为。 这一刻,常伯樊怅然至极,他以为只要她嫁给他,他就能成为她的天,她的依靠,她目光所及里唯一的存在。 “常伯樊。”他看着她发呆,似是傻了,苏苑娘不禁叫了他一声。 “苑娘” “是。”苏苑娘跪坐在他的面前,抬起头看着他,一双明亮清晰的眼里皆是常伯樊的倒影。 “并肩作战吗”常伯樊艰难地从喉口里挤出这句话来,泛起笑的嘴角因痛苦细不可察地颤粟着。 他原本以为,他会做得比她父母更好。 “是。”这厢,在他跟前的苏苑娘想也不想点头。 常伯樊看着她,难以抑制心中的痛苦,“你还想回去吗想回你父亲母亲身边吗” 她恨他吗如若他放手,她是不是还是想回到她的父母亲身边但常伯樊没有勇气问出前面那句,只敢问她是不是想回去。 苏苑娘不知她的问话为何生变成了到了他问她是不是要回去,她没仔细想,只是就着他问的话往下想了一下,便答道“不想了。” 现在不想了,就如前世嫂子与她所说,没有常伯樊,她也会有姓张或姓李的丈夫,亦会有张家或李家的问题,如若她没有应对这些世俗的本事,没有解决问题的能耐,她总归会成为被问题解决掉的那个人,被命运放弃。 她往后也许还是会跟常伯樊和离。但和离之前,她一定要拥有在世俗中立足的能耐,而不是到时候让爹爹娘亲去替她承担解决,被人指指点点,而她在深闺中过着通过他们的牺牲成全才得来的好日子。 她的干脆回复让常伯樊心中一松,失态地又抱住了她。 他的起伏不定让苏苑娘有些困惑,但困惑的同时,她又有些释然。 原来,他并不是强大无畏,无所不能的;原来,靠他一个人,是承担不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的。 “这次我和你一起。”这一次,苏苑娘没有犹豫地回抱住了他,轻声但无比坚定地与他道“常伯樊,你记着,你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常伯樊抱着她,就如在水中垂死的人抱着浮木紧紧地怀抱着她,悠悠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还是看不到她的心在哪里,在她的眼中,他还是没有看到她的情,但无所谓了,只要她的人在就好。 她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荣辱,已足够他心悸。 这日傍晚,常伯樊吩咐下人准备明日回程的事,这次他与苏苑娘先回,郭掌柜则要在谈妥木料的采买之后才能回,要比他们晚个三四天。 知道他们夫妻俩明早就要回,树寨主一家又叫来了几家人给他们夫妻俩饯行,这晚苏苑娘收到了树大娘几个寨子里的妇人送来的一些零零碎碎的礼物,从花毯到晒干的蘑菇,大大小小打了三个大包袱方把东西收拾紧妥。 常伯樊直到第二日起程的路上才跟苏苑娘说起临苏城里的事。 常伯樊只说了个大概,苏苑娘一听厨房里的人被收买了,便问,“是哪些人被收买了。” “东厨子,刘厨子,和他们的徒弟共五人。” “刘厨子有一个徒弟,是我带过来的人,他也在其中”此前苏苑娘的陪嫁当中有个机灵的小子想学厨,便托他娘来请求,苏苑娘答应了他们。 常伯樊低头看了她一眼,苏苑娘便知是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关于这个人的印象,发现前世的这个家丁,早些年就让她捎出去管铺子了,并没有带在身边,后来她母亲过逝,父亲离了临苏,她打算离开常伯樊的时候就把她的铺子折价卖了,把身契给了奴仆,按大小给了银子放了他们自由身,这个这世进了厨房的家丁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没背叛过她的人,这世成了背叛者。 苏苑娘若有所思。 回程的第一段路是下山,是石头路,护院牵着绳子在前面引路,走的并不快,常伯樊与苏苑娘共乘一骑,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妻子静静想事的脸庞分外沉静,常伯樊一直看着她的脸不说话,直到她抬起脸来看他,他怜惜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厨房里的人原来是经过我精挑细选出来。”是以苏家带过来的人有一两个叛变也在情理之中。 “厨房的人是我定下的。”这世她嫁过来没几日常家上下就大肆清洗,厨房的人从大厨到洗菜娘皆由她过目定下,人可能是他常家的人多,但她是最终下主意的主母,这事怪不了常伯樊。 若说到责任,常伯樊和她一个身为当家和内当家,谁也逃不脱。 这厢,常伯樊默然。 “那大嫂被方县令带走是凭的什么说法”苏苑娘又接问。 “说是带回去问话。”常伯樊道。 苏苑娘沉默了片刻,问“她带走对我们可有什么危害” 这下,换常伯樊沉默了起来。 “会不会被指使着反咬我们一口”毕竟蔡氏对他们的恨意有目共睹。 “会。”常伯樊见她抬着小脸看着他不放,无奈道了一字。 “你可知会是如何个反咬法”有关于此类的事,苏苑娘前世经历过,已足够懂得人心险恶,只是她在常家的那些年,她被众人指摘时,多数还是常伯樊出面替她挽回局面,她正面应对的时候甚少,这次蔡氏与她到了差不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候,苏苑娘不想退缩。 是她主动自行招惹的蔡家。 “许会无中生有一些事情,她已被方县令带走,到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大约呢” “说我的铺子有官禁之物,我们库房不干净,甚至是我们的盐井有问题,这些事可大可小,要看方县令的胆子了。” “方县令的胆子会有多大” 常伯樊惊奇地看着她,半晌后,他笑了,在她耳边轻声道“不会有多大,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是了。”苏苑娘点头。 常伯樊从不是不留后手,坐以待毙之人,若不然前世他也不会几次绝处逢生。 “那我们会被扒一层皮吗”苏苑娘又问。 “会。”常伯樊无奈了,他家苑娘好似懂的有点多了,他可不觉得岳父那边有教她这些晦涩难懂的门道。 这该是他大舅子才懂的事情。 “大嫂是个祸害。”苏苑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蔡氏被方县令被带知,就如同从常家带走了一柄会回旋的刀,迟早会被人拿住回头刺他们一刀,且会刺中要害。 “是。”常伯樊在她头上沉声回道。 苏苑娘问完想问的,不再多嘴,等到了山下平路,她催促了马儿两声,常伯樊借此方才察觉她的着急。 常伯樊提前一天回去,为的就是在路上不要赶得太急,但因苏苑娘在路上多催促了两次,他们比常伯樊原定的第三日傍晚要早了半天,在中午赶回了临苏城。 他们从城门直奔常府。 常府这几日由常六公坐镇,当家夫妻一进门就是进了大堂等他,常六公一得消息就带着长子常太白赶了过来,进门一看当家媳妇也在,就让下人去请太白娘子过来。 “六叔公,太白叔。”常伯樊一见他们,拱手礼道,苏苑娘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喊声朝这俩人一福身。 “大当家。”常六公、常太白连忙回礼。 “还请叔公和太白叔叔给小子说一说这几日小子离开的事。” 常太白忙接话“就由我来跟你说罢,这事从你们早上离开开始,你走之前吩咐当家媳妇的丫鬟去厨房准备补身的早膳,那边老大人早吩咐了人守着,这才偷听到他们悄悄商量着下药的事情” 常太白所说的与常伯樊之前得到的消息没有出入。事情是由常伯樊走之前抛下的诱子开始,他早先已大张旗鼓说要带苏苑娘出门,这消息只要是府里亲近的人都知道了,那天早上厨房得到消息说当家的要带夫人出门,路上奔波,早上要用顿好的,常伯樊本来就已知道厨房那边出了猫腻,猜想厨房那边会当这是个好机会会动手,果然不出所料,厨房那边在给常伯樊用的肉汤里下了药,这厢宝掌柜已带着三个大夫守着验食,一验出东西来,就按常伯樊之前留下的话,去苏府请了亲家爷过来主持审问。 姜是老的辣,苏谶只花了半日的功夫就让厨房的人供出了蔡氏,只是没想到方县令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在午后过了不久就上府强行带走了蔡氏。 “这几日老汉每天都去县衙问消息,但县衙那边不让我见孝松娘子,说县令大人这几天忙别的大事,要过几天才会挪出时间来审到这案子,让我们稍安勿躁,且等几天。”常太白一说完,常六公抚须苦笑连连,撇过头去道“惭愧,当时县令临时上门非要带孝松娘子回去审问,给常府一个交待,我拦了又拦,还是没拦不住。” 岳父都没拦住的人,岂是一介老人能拦住的常伯樊没有怪他的意思,点头道“伯樊知叔公已尽力。” “倒是孝松这几天没什么动静,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也没闹事,我早上才过去过,也没问我他媳妇的事。”常太白又道。 说到这里,他媳妇来了,在常伯樊身边静坐着不语的苏苑娘这时站了起来,看着她走近。 “爹,大郎。”太白娘子见过公爹与丈夫,忙扬起笑脸与常伯樊夫妻道“大当家和当家媳妇回来了” “婶子。”两人与她见过。 一见过人,不等常伯樊多说,苏苑娘先开了口,“婶子,我们旁边说话罢,就不打扰叔公叔叔他们和当家说话了。” “诶,好。” 太白娘子与她去了偏堂。 一坐定,在外边候着的明夏带着通秋忙进来奉茶,苏苑娘看了她的这两个丫鬟一眼,见她们神色还算好,心便安了不小,与常六公家的大儿媳妇问起了她想知道的事来。 “婶子可知出事那边家里有什么异动例如那天出进的人有什么不同寻常打眼的,婶子可有知道的” 太白娘子见她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可算是领教了这长相柔美,一身端庄的当家媳妇身上的杀伐气了,以前可真是见少了,不知她的真面目。 “不瞒你说,”她问的太直接,太白娘子亦没有了打马虎眼的心思,“方县令上门上的太及时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差了家里的人去过问之前有没有出去通风报信的,一查府里还真少了个人,是马房那边一个叫乔大叶的马夫,他是府里的家奴,上有两老,下有四个小的,一家八口都是家里的家奴,我当天实在是想不通,他怎么就抛下了家里人跑了。” 说到这,太白娘子叹着气道“这两天我都在打听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鬼,还真打听出点东西来了,这家伙听说是拐了城西一家的媳妇走了,那家的媳妇家里人也在找人,还找到我们府里来了。” 苏苑娘不禁颦蹙。 “那家的人说是这乔大叶拐了他们家的儿媳妇,说是有几个邻里亲眼看见乔大叶当天中午背着包袱,拉着这家的儿媳妇出了城门,”太白娘子比苏苑娘年长不少,膝下有三个儿女,说到这脸上亦免不了灿灿,“这几天城里也没少风声,说他们俩早就私通上了。” “我记得他”这厢,苏苑娘开口。 “啊” “他父母是前院的洒扫,他爹如我没记错的话,叫乔保平,还会点瓦匠活,府里瓦墙修缮的有他的一份。” “对,就是此人。” “他不是年初才生了个儿子。”府里的家仆,苏苑娘不说人人熟知,每一个都叫得上名,但大体的印象还是有的,每家的大情况也知道一些。 “生是生了,”太白娘子嘘唏,满脸诚恳地看着苏苑娘道“可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已经叫他父母媳妇过来问过话了,现在这家子都倒了,当家媳妇,我也不瞒你了,他家那个媳妇昨晚半夜还拿了绳子上吊,还好被她家里人发现了,这才救回一条命,我是想把人叫到你面前来,可现在这家子禁不住问话,要不缓一缓,等明天再把人叫过来” “他们不知情” “哪儿来的知情啊,”太白娘子甚是无奈道“要是知情,一大家子就在这,哪敢让他胡作非为这也是生了个孽子,连亲生父母儿女的死活都不管,他老娘的眼睛哭瞎了都没用。” 苏苑娘默不作声。 太白娘子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时也不好说话,垂着眼看着地上静待她表态。 过了片刻,她方听这当家媳妇道“他家里人想来是不知情。” “是这个理,我也是这特么才是你的,要不他家里人怎么可能让他拐了个荡妇跑了。”太白娘子忙看她。 “我就不问多的了。”一个能为了风流抛下了妻子父母儿女的人,想来这个人绝计不是良善之辈,“不过要麻烦婶娘问问这个人平时有什么异常,多问几句,我这边也会让管家管事的去问问,看能否多问出来点什么。” “对了,”苏苑娘转念一想,另道“婶子,你这几天问的话多,我想问一下,这人除了不孝不义,平时可有什么喜好我们常家在东边,他一个常家的家奴,是怎么拐到城西的媳妇的” “听说他经常出门帮府里拉东西,城西那边是西市,卖菜的多,因着差事他常往那边走。”这个太白娘子早问出来了,忙道。 “喜好呢” “这个就不知道了。”太白娘子犹豫着道。 “我知道了。”看来是没问到,苏苑娘说着站了起来,朝门边站着的明夏道“明夏,旁管事在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 23 章 她这一喝,这作势冲过来的一群人讪讪然地止步往后退。 毕竟身份悬殊在那摆着, 若没拦住则罢, 拦住了, 还得赔个罪。 “是小的莽撞, 冲突了夫人。”一众人又连连拱手作揖告罪。 恶奴欺主的事常有,她身边以前不就有个差点咬断她咽喉的恶奴更何况这里面混了获了恶主的意,故意来给她下马的恶奴, 苏苑娘知道是谁在其中作梗, 看也未看他们,搭着身明夏的手, 朝里走去。 打蛇打七寸, 找正主算帐才是正道, 用不到找小喽罗撒气。 一想里面有害她儿的人在,苏苑娘往里的脚步快了。 她神情冷峻, 匆步入内的步伐竟让她走出了杀气来, 前面知春回头一看娘子不与常的神态, 心头一惊。 这时没有让她问话的时间,知春只能看着娘子极快地走进了大堂,因不知娘子为何如此, 心中莫名惊慌。 胡三姐见小娘子走得极快, 眼看走到前面的知春妹妹一个错眼还落到娘子后面去了,她一个小跑快走到了前面, 睁大眼睛看着前面, 生怕前面还有那往她家娘子身冲的。 “来了来了, ”苏苑娘一进去,里面就有奴仆欢喜唱和道,“各位族里太爷,族里老爷,主宗老爷的嫡夫人到喽” “苑娘,”常伯樊起身,被坐着的众族老看了几眼,他未退却,上前跨步,接了到来的苏苑娘,抬着她的手,侧脸与她微笑道“我带你见见族中长辈。” 苏苑娘抬眼瞧他,见他微笑如常,看不出什么来,便收回眼,随他走去。 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人害了他那一生唯一的一个孩子。 但她知道。 来之前,她都没想到,这个人已经在了。 前世她错过的,何止一二。 “这位是族里现在最为年长的长辈,他老人家是我们族里最为长寿的长者了,我们要叫他曾叔祖,来,苑娘,见过叔曾祖。”常伯樊带她走到常文公面前,道。 “见过曾叔祖。” “好。”常文公咧嘴笑,接过贴身小厮递来的礼,交给她“即成我常家妇,就是我常家人,往后啊,和孝鲲一道好好过日子,好好当家。” “是。”苏苑娘双手接过礼,福身。 “这一位广山分家是成伯公,来,苑娘” “您好。”出乎常伯樊意料,他话未完,苑娘就已行礼叫人。 面前就是害她儿的人,苏苑娘逼着自己行了一记礼,却无法叫人一声伯公。 行罢,她朝下一个看去。 “苑娘”见面礼还没收,常伯樊拉住了她的手臂,不等她说话,在她之前就出言笑道“接过伯公的礼罢,这是长辈对我们的心意。” 常守成那脸已冷,见这小妇如此不知礼,这下连常伯樊的面子也不想顾了,对着常伯樊就是一句冷言“怎么,让你夫人叫我一声伯公公,难为她了” 本不为难,但我上世叫着你伯公公,尊你敬你为长,你却为把曾外甥女塞进常府,害死我儿,搅得常府没有安宁,还美其名曰是为常家长远之计,如此尊长,那声伯公苏苑娘万万叫不出口。 她宁愿担一个不尊这位“尊长”的名声,也只不尊他。 就当苏苑娘下了要固执行事的决心,就听常伯樊回人道“苑娘天性胆小害羞,一时之间见到族里如此多德高望重的长辈难免有所胆怯,还望守成伯祖见谅一二,伯樊在此,替我家夫人向您告罪了。” 说罢,只见常伯樊收回在她臂下的那只手,双手一拱,恭恭敬敬朝常守成弯了半腰。 苏苑娘呆了。 不知为何,她心突地一疼。 不必如此的,不能如此,他害死了你儿,你何必还朝他低腰 “我可担不起” 常守成还要再说,却听有人抬高了嗓子打断了他,不快道“行了。” 说话的是之前已经见过的老寿公常文公。 常守成已看到那小妇正眼中含泪,好似是他在刁难她似的,顿时心火大起,要说话之即,却被身边一人拉住了衣袖,朝他摇头,“欸。” 一介小辈,作为长辈要有容人之量,大可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拉住常守成的,是常福六,六叔公。 常伯樊那一低腰,让此生再行活过来,却未曾悲伤过一刻的的苏苑娘顷刻间泪眼婆娑。 她的眼泪不是为常伯樊而起,而是为他向杀死他们孩子的凶手弯腰而起,为他竟然居然是为周全她而起 怎会如此前世她厌倦了他的呼唤,憎恶见到他的人面,她已当他是生生世世皆不要再相见的陌路人,她不需他的周全。 这时,常伯樊已看到她的泪眼,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他从小与她相识,从未曾见过如此悲伤的苑娘。 不,他甚至从未在她身上见过悲伤。 是何至如此一时之间,众多想法穿过常伯樊的脑海,但这时心焦的他顾不上想太多,朝曾叔公感激地看了一眼,就转身拦住了身侧人的正影,拦住了朝她泪眼探来的诸多眼睛,低头轻声问“怎么了害怕是么” “不。”不要叫他,不要朝他低头弯腰。 “不想见了,想走了” “不。”她无需他周全,她不想再落一个像上世一样,等着他做点什么却等来了他们老死不相见的结果。 两世当中,苏苑娘从没有像今日一般如此绝悟她该当如何,悲伤难以自控,但她还是强掩下了酸楚和眼泪,拖住他的腰朝他浅浅一福,当是致歉,随即跃过他,朝首坐的常文公走去,垂头朝他施礼,自我责备道“是小辈失礼了,苑娘朝曾叔祖告罪。” “孩子,起来。”一个在养在深闺当中的小女儿,在家里千娇百宠的,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常文公人老心软,探身过来扶人,还与那几位老辈道“你们可别吓唬人家小孩儿了,才进门呢。” “哼。”有人冷哼。 “是我的错。”苏苑娘再行一施礼,谢过他,朝常守成走去,“给您致歉。” 苏苑娘朝他行了蹲步礼。 施礼的时候,她抬头看着那老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把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从今往后,这个人一分的错,她会当十分来还,一分都不去少。 “行了,”看这小妇行了大礼,常守成不屑再与她计较,不耐烦地拿过身边随仆手上的盒子,随意地丢到她跟前,“拿着吧。” 说着就起了身往外走,路过常伯樊的时候,又冷哼了一声,甩袖斥嘲“这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 他也不怕得罪苏谶,这小妇本就是个傻的,被他们苏家抬得高了又高,这主宗嫡子,所谓聪明人居然拿人当宝,做给谁看的,真当他们不知 常守成抬着下巴甩袖走了,五个族老只剩了四个,其中年纪最小的常青远,青远公这时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守成兄走了,那我也先走一步,去祖祠那边给列位祖宗报个早到。” 常青远是汾州城里常家分支家里的老太爷,为人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他是历年来与本家常府走动最多的分家亲戚,他与常伯樊之父常子通的感情颇为不错,往常对常孝松也有所维护,更是当年常子通遗令的见证人,而早年常子通在的时候,他朝本家要拿的银钱,十次有七八次皆能拿到手,等换了个当家人,十之有三四就已不错了。 虽说过来跟常伯樊要银子的不是常青远,是他的儿子,但他儿在常伯樊这里受够了气,他儿拿一次银钱就跟求祖宗似地低声下气,还求不到几次,常青远早对常伯樊不满了,那内妇没过的时候他就想过如何拿她的错处下她的脸,这下见常守成已发过火,他倒无需再多此一举发作,说着,他起声就要走。 苏苑娘只来得及朝他福身。 常青远见了随手一摆,道“没想着今日要见你,这见面礼就没带,等下次罢。” 也不管常伯樊如何作想,说着他背着手悠悠地去了。 “呵,”他一走,老寿公常文公闭眼,笑了一声,笑声有说不出的冷,“现在的人呐。” 一事无成不说,还倚老卖老,真当沾了点血缘,就能够世世代代都吃祖宗留下的那点肉了。 “欸,老叔叔,您是菩萨心肠,”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常凌志,凌志公笑着开了口,只见他笑着圆场子,“对我们孝鲲那是一片慈心,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对了,侄孙媳妇,我们还没见过,我是” “这是宁安分家的凌志叔公,你叫一声志叔公即好。”常伯樊开了口,与苏苑娘温言道。 他口气温柔,苏苑娘却是置若罔闻一样,看也未看他,只见在他话后,她便朝那凌志公福了一礼,道了一句“见过叔公。” 片刻间,她脸已冷淡,眼中已无泪意,面无表情的模样无悲无喜,又像了那个不通悲喜,冷心冷情的木头人苏苑娘。 此前是她失态了,苏苑娘跟表里不一,外表大方内里小肚鸡肠的凌志公请完安,回过头,朝外看去。 她真正的仇人,之前就在这道门口出去了。 苏苑娘定定看着门,突然身边伸出来一手,托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过头去,看向那双温热大手的主人。 “苑娘。” 苑娘回首,看着门,又看向他。 我顾不上你,你也莫要顾我了,好好顾好自己。 我已知道要怎么去做自己了,我在常家做完自己,还可以走,还有爹娘疼爱守护,你不能,你没有,你顾好自己就是,不用护我、顾我,我当不了你一辈子的苑娘,我不值得。 她看着他,在心里与他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