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宁皇后》 第1章 第一章 大宁元亨三年,九月。 日暮西下时,崇峻宏伟车水马龙的京都易安城渐渐从白日嘈杂的鼎沸声中平静下来,秋风瑟瑟,卷起一地的枯叶来回打着圈儿。 旁边的酒楼客栈,慢慢的都燃亮起泛着黄晕的灯笼,在清冷肃色地暮光之中轻轻摇晃,不觉间,倒让人油生出了几分寂寥与落寞。 葛钰靠坐在窗边的木摇椅上,微闭着双眼,一张素白惨淡的小脸仰着,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塑,任由窗外寒凉的秋瑟之风跃窗而入,扬起她那一头黑亮凌乱的发丝。 “吃饭” 怦地一声,一个面目肥白、神色轻傲的妇人不客气的将一个木托搁在桌上,上面安放了两碟油腻饭菜。 那妇人等了片刻,见葛钰神色纹丝未动依然没反应,接着将眼珠一滚,斜翻起些眼白,眯起一双狭细的鼠眼道”装什么装还真当自己是葛家大小姐,这还没过门呢,一个小妾的身份,倒摆上了归宁侯府夫人的谱” “” 回应她的,除了窜动的风声外,依旧是一片沉默。 见此情景,那妇人把肥脸一拉,密浓的眉毛皱巴在一起,张嘴便骂”要死就去死自个儿寻个干净地趁早了结,老娘还懒得伺候。别整日摆个死人脸,半死不活的,看了都让人晦气” “滚” 葛钰微动嘴皮。 “你说什么” 那妇人似是没听清。 “滚。” 还是一个字。听罢,那妇人应声眯起眼睛,似乎不敢置信,往日对她不敢还嘴任她拿捏的人,今日居然对她下了逐客令 “你再说一遍” 葛钰眉头轻皱,霍然睁开双眼,站起身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妇人,一双眸子竟比严冬中的冰粒子还冷。 “我说,滚。” 那妇人不自觉地后退两步,道”你” 她抖了抖嘴,葛钰的神色令她发怵,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散发着冷冽的寒气,她似是被威慑住了般,脑中一刹空白,竟未回过神落了气势。 葛钰不在意那妇人反应,见那人还杵着,眉头一拧,伸手抄旁边圆桌上的木托菜碟,噼啪一声,砸碎在她脚边。 “你滚不滚” 随着甩砸的冲力带起的菜末油珠四处飞溅。 那妇人抖抖衣裙,失声一叫,极是嫌恶地退到门口,一张微黄的肥脸生生胀成了猪肝色。 “疯子,你这个疯子” 那妇人啐了一口,又骂道”跟你那死鬼娘一个样,都是半死不活、瞧不懂眼色的蠢东西” “滚” 又是一个茶壶飞过去,那妇人扭着丰盈的肥躯灵敏一躲,谁知往后退时脚踩一空,摔落在门口台阶下滚了几圈,扭了腰,半天没爬起身来。 而后,屋中也重归寂静,葛钰失力般的靠在摇椅上慢慢滑落,全然不顾满地狼藉。适才还如寒冰利剑的眸子,瞬间变得空洞了无生气。 那妇人是葛府大管家妻家的姐姐,更是葛大夫人近身伺候的嬷嬷,在府中除了葛府正经主子外,一向鼻眼朝天,不将其它人放在眼中。甚至府中几位庶出的小姐,都会礼让她三分。 自葛钰与她娘从江州淮安搬来后,这位让人眼红的王嬷嬷就被葛夫人指派到这座小别院,监守着她们二人。 缺了油水可捞,缺了人声恭维,王嬷嬷过得自然不快活,她不快活自然也不会让别院中其它人快活,整日寻着各种由头,变着法的膈应折磨葛钰。 葛钰混着狼藉的污垢就那么坐着,她不知此时该做什么,也不知她还能做什么。她娘死了就在前天晚上,在这陌生的京都中唯一的依靠,能让她心安、让她守护的人没了。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双眼睛,凹陷而浑浊,紧拉着她手,打起最后的精神撑起身子,透着两分希翼地瞅着门口,期盼着那个她等了十几年的男人能够出现。 最终,眸光一寸寸灰败,一双眼睛尽被幽暗的死光占据,带着满目的遗憾与绝望死去,死在了那个秋风寒凉黄叶飘飞的黑夜中。 那夜,葛钰为救她娘,为了不眼睁睁的看着她娘死,为了求一个大夫,跪遍了别院中欺她笑她、冷眼无情的葛府人,可结果依然无用,没有人帮她。她只得眼看着她娘咽下最后一口气,心痛如刀绞。 屋檐重重,庭院深深,与街门之间不过盏茶功夫,但她竟一步也踏不出去,葛钰无可奈何,抱着冰凉的母亲哭了,哭得隐忍,哭得无法自控。 那夜的人与物,那一张张无情轻蔑最最丑陋的嘴脸,一幕幕地在葛钰脑中回放,母亲的眼睛,母亲的手,温热的,冰冷的,无不提醒着她,权势的力量与丑恶,以及她的无能和懦弱。 原以为不争不显,守着母亲,躲在小别院中便能平平安安,终有再回到淮安的一日。可谁能知道,世事无常,竟忘了她们母女的存在,是葛夫人心中最膈应、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疤疮。 翌日。 “哟,大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王嬷嬷一手撑着后腰轻揉着,一手随着步子摆动,堆起一张笑脸,赶忙向大门迎去,满脸谄媚道”老奴见过大小姐,给小姐请安” “嬷嬷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葛筱云虚扶王嬷嬷一把,一张俏嫩的鹅蛋脸,柳眉杏目,两颊晕染出健康的胭红,一支鎏金镂花流苏簪子斜插在发中,随着她的动作清脆的晃动。 “许多日子没见,嬷嬷近日可好” “托夫人与小姐的福,好得很,好得很。” 王嬷嬷眼珠子溜了一圈随葛筱云同来的丫鬟,狐疑地瞟了瞟她们手中奉着的物件,都用一层红绸子盖着,看不真切实物。但想想近日耳闻的风声,也能猜个大概,估摸着和里面那个疯丫头有关。 “碧儿” 葛筱云招招手,唤了个青衣丫鬟过来,她手中托着一方木托,也盖着红绸子。葛筱云掀开一角,露出好几锭白晃晃的银子,从边上取了两锭。 “自打嬷嬷来了这别院,母亲就时常念叨着,说是等姐姐这边的事操办完,还等着您回去伺候呢” 王嬷嬷见葛筱云递来的银子,心中一喜,但还是双膝一软赶忙跪着道”能够伺候夫人与小姐,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尽心尽力为主子分忧那也是老奴的本分,夫人与小姐能念着我的好,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哪还有什么功劳讨赏啊” 一旁葛筱云的大丫头青荷看着,机灵地上前扶起王嬷嬷,接过葛筱云手中银子塞给她,”嬷嬷这话可就错了,这哪是讨赏” “分明是讨打呢,夫人的赏哪是能随便拒的。”说着,青荷嗤嗤一笑。 “是、是”王嬷嬷将银子放在袖中,轻轻一掂,笑眯着眼睛点头,”青荷姑娘说得对,是老奴糊涂了,该打,该打” 说完,便引着葛筱云进了二门,没走两步又记起适才大小姐对那疯丫头的称呼,不免心中疑惑。待到花厅,伺候好茶水后,揪着空拉着青荷到廊下打听着。 “大小姐突然到别院,这是” “嬷嬷不知” “好了青荷,快别兜圈子。我若是知道,还急慌慌地向你打听之前在府中我可没亏待过你啊。” 青荷暗笑,也不敢耽搁太久,她得随时在小姐身边候着,便压低嗓子匆匆吐了几个字”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了王嬷嬷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还是猜不透是何意思,难道府中风向真变了,那死疯丫头要翻身做正经主子不成 王嬷嬷越想越无法相信,大夫人见此会坐等不管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吩咐廊下打扫的小厮,速去告知别院另一管事孙婆子,见机行事。 无论如何,应付眼前之事才最打紧。 “青荷,给王嬷嬷看座。” 葛筱云身坐花厅主位,俨然一副当家人做派,端起一盏温度适宜的清茶,掀开抿了抿,才抬眼向王嬷嬷瞧去。 王嬷嬷有些局促地站着,今日大小姐客气得令她心慌,她忙拦住搬凳子的青荷,向葛筱云道”不敢,不敢小姐是主,老奴是仆,主子面前哪有奴才坐着的道理,小姐厚爱,老奴实不敢受” 说着,双膝惶恐地一跪,借着低头的刹那使劲地挤了挤眼,眨巴眨巴地流出了点老泪。 葛筱云低眼瞧了瞧指甲,淡淡一笑,示意青荷拉她起来,”嬷嬷执意不坐,谨守主仆之礼,那就站着回话吧。” “姨娘后事昨日已落定,不知姐姐今日情绪如何” “应应是尚可”王嬷嬷斟酌着,宽肥的额鬓边沁出粒粒冷汗,突然觉得昨晚摔着的后腰更痛起来。 “那便好,”葛筱云顿了顿,又道”昨日父亲回府,听闻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非常震怒” “王嬷嬷,这别院主屋与东西厢房都是安置了那些闲杂人等” “这、这大小姐,这话从何说起”王嬷嬷有些腿软。 葛筱云没说话,只挑眉看着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如此,王嬷嬷更慌了,摸不准葛筱云问这话的意思,她暗暗搓下手心冷汗,勉强稳住心神,”内院主屋厢房都是主子们住的地儿,老奴一个下人哪敢随意安排” “哦既不是随意安排,那便是有人阳奉阴违咯” 不等王嬷嬷说完,葛筱云打断问道。 “大小姐,老奴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嬷嬷被吓跪在地,平日耀武扬威欺辱葛钰的神气全无半分,哭丧一张着脸,”空的,内院一应主院厢房都是空置的,平日并无人居住” “青荷,掌嘴”葛筱云将手往几案上一拍,”满口胡言乱语,若是空置着,那为何我听闻姨娘与姐姐一直是住在后院罩房中,生活艰迫得很” 王嬷嬷懵了,头脑中一片空白,她还未从葛筱云和颜悦色相待到翻脸发难的转变中转神,眼看着青荷带着一个小丫鬟向她汹汹而来,王嬷嬷急抖着嘴。 她向来受主子宠,是府中其他下人钦羡巴结的对象,妹夫又是府中大管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怎么能被个小丫鬟掌嘴,以后还有什么老脸见人。 再说 这一切安排不是夫人授予的吗 她尽心尽忠,变着法儿的折腾那个死鬼女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别院待着,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大小姐”王嬷嬷避开青荷,向前爬了两步,”老奴不知,真的什么都不知,那丫不、不是姨夫人和钰小姐,她们的一应生活饮食都是孙婆子在负责照料,老奴都是秉承夫人的意思吩咐下去,不敢怠慢,不敢怠慢的” “请大小姐明查”说着,王嬷嬷一边声泪俱下,一边俯身叩首,看着可怜凄惨得很。 葛筱云向青荷摆摆手,待青荷退回去,她才淡淡一笑,”明查,当然得明查。嬷嬷是府中老人了,有多少功劳或苦劳我与母亲心中自然明白,也冤不了你。但在此之前,嬷嬷可得将话想清楚咯,别见人一个样儿,若再有半句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是,老奴省得,省得。大小姐明鉴,老奴以这条贱命发誓,如果所言有虚,天雷轰顶,一定不得好死” 王嬷嬷跪趴在地上,像是突然开窍了般,脑门儿上挂着圆滚滚的冷汗,一颗颗顺着肥脸流入衣襟中。 “青荷,带孙婆子” 葛筱云正襟危坐。 青荷屈膝领命,还不等她出门,肃然的氛围中突然响起一声刺耳地尖叫,孙婆子被一道力推入厅中,趔趄一下,踉跄地扑摔在地上。 “不劳费心。”来人一身素白,一头青丝被一根小麻绳半束在脑后,簪着一簇小白花。她冷着一双眸子,毫不顾忌,直盯盯地对视上首危坐的葛筱云。 这个人正是葛钰。 葛钰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葛筱云看,她从未如此由着性子大胆地瞧过葛筱云,娘还在时,总是要顾忌着,人在屋檐下,她惹不起。 如今,娘没了,她孑然一身,再也无须顾忌。 她想瞧瞧,想看清楚,这女人究竟长了怎样一张脸,才盖得住她们母女与生俱来的散发着恶臭的肮脏烂肠。 “还杵着做什么没瞧见钰小姐来了吗” 葛筱云躲闪着目光,冲着一旁站着的大丫鬟青荷斥道,在葛钰与她对视时,她同样也在打量她,就是这个女人与她娘,差点让她和她母亲成为这易安城的笑话。 但葛钰的眼神太过冷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一只锁定猎物的狮子,眼中的恨意毫不隐藏。 葛筱云在葛钰眸光下,有一瞬怯了。但终归也是大家小姐,没少经历这些场面,稍稍一平,又恢复了心境端起架子。 “人已在此,你们继续。”葛钰不管厅中人脸上各色反应,自顾落座在下手梨木方椅中。 “葛钰,你” 葛筱云心气一冲,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高气傲的她,哪能真顺着葛钰的话去做,继续审给她看。 “做戏而已,大小姐又何必认真呢。” 葛钰伸手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两口。 若非孙婆子恰巧在后院,假意拾掇她那破败的院子,若非那小厮急切地大叫大吼,她哪里知晓花厅中上演着这样一出好戏。 再没精神,也有了精神。 至于为何今日葛筱云转了性子,对她假意客气起来,葛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娘才去几天,想必魂魄应是还没散,能亲眼瞧着平日耀武扬威欺辱她的狗奴才,正像狗一样地趴着诚惶诚恐,舔着老脸求饶,也能心顺几分。 若真如此,也算是她那名义上的爹,给她娘坟头上上了一炷高香。 花厅中空气凝固着,气氛异常紧张,身上背着事与没事的都尽量放低自己呼吸,降低存在,生怕一不小心,自己成为主子们争斗的炮灰。 尤其是王孙二人,就差蜷缩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地缝滚进去。 廊外的天空,好似也随着厅中的氛围阴沉了下来一样,一片黑灰,压得人喘不过气儿。 葛筱云气抖着手,来回扫视厅中众人一圈,瞧着神情与众人截然相反的葛钰,愤然地将几案上茶盏一扫,哗啦一声碎在脚下。 霍地站起身子,”来人” “将孙婆子拖出去,打” “冤枉大小姐冤枉啊”孙婆子大难临头,吓得立即抬头,指着王嬷嬷,”是她,都是她呜呜” 孙婆子还未说完,便被门外进来的小厮捂了嘴,强行拖了出去,一双眼睛充血地瞪着王嬷嬷,恨不得撕掉她两块肉。 王嬷嬷悻悻地抖着身子,继续趴着,埋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不一会儿外面便下起小雨,秋风卷起一地落叶,堆积在台阶前。 一阵突兀地惨叫响起,传入安静的花厅,爬入耳膜让人听得心紧。接着,惨叫声小了,雨声大发起来。再接着,只听得一杖杖噼啪地闷响,和着雨声,随着入庁的凉风,让人头皮发麻。 风带动厅门咯吱轻响,一个小厮跑进来。 “回大小姐,已经晕了,还打吗” “姐姐觉得如何”葛筱云敛了神色,问葛钰。 “大小姐是他们主子,该如何做,又何须问我一个外人。” 葛钰并不接茬,孙婆子的死活与她何干,若真是打死了,倒也能稍解心头之恨。 “泼醒了,继续” 葛筱云疾声厉色,双手紧攥着,话赶话到此,不顺着走都下不了台。 小厮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响起嘶哑地呼喊声,和一杖杖闷响。 孙婆子此刻早已别无他想,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趁之前一头撞死来个干净,现如今,来体会这剔骨剜肉的滋味。 她咬牙闷吞一口血沫子,还未到喉间,旁边挥木杖的小厮眯了眯被雨蛰着的眼睛,一棒子打下去,生生又给她打了出来。 孙婆子蠕动两下,双脚痉挛一抖,不动了。 那小厮见状,愣一下,忙放下木杖探探孙婆子鼻息,幸好,还有一口气吊着。大小姐只吩咐了打,又没数,又未说打死,要是突然被他这一棍打死了,他也不好交差。 从里面传话继续打,到现在也不过十五杖而已。 人情冷暖,向来如此。 孙婆子与王嬷嬷走得极近,平日也没少作威作福,如今这副模样,虽是凄凄惨惨,让人心生不忍,但执杖小厮并不同情。 厅中青荷出去了一趟,探明孙婆子情况后,又回到厅中。 “如何了”葛筱云问。 “回小姐,又晕了,不过还有一口气儿在。” 青荷回完话,退至一旁。 葛筱云勾起一抹淡笑,晃动着流苏簪子,”姐姐,如今可满意了” “满意,如何不满意,大小姐布的戏真是好极。”葛钰也笑笑,瞅瞅王嬷嬷,接道”不过,做戏也得做全套不是,这儿还趴着一个呢。” “葛钰,你放肆” “放肆”葛钰念了念,像是听到笑话一般,”我真后悔放肆得太迟了,如今我葛钰就剩一条命还值两个钱,大小姐想要如何处置” “孙婆子胆大包天苛待主子,欺上瞒下,像这样的恶仆打死都是应得的,若让本小姐再发现有类似此举之人,绝不姑息” 葛筱云并未回应葛钰,扫视一周,盯着王嬷嬷道”王嬷嬷监管不力,任由孙婆子欺弄主子,罪加一等但念其以往为府尽忠,劳苦之功的份上,从轻处置。撤去别院掌事之职,杖二十,回府反省待命” “青荷留下,收拾好西厢,帮钰小姐搬过去,”说到葛钰的称呼,葛筱云咬的极重,”还有,今日带过来的夫人为钰小姐置办的嫁妆,都一应安置好后,回府复命。” “还杵着做什么,滚出去”这一句,是对着碍眼的王嬷嬷说的。 待吩咐完一切后,葛筱云再也坐不住。 动身回府,路过葛钰时眸色微冷,对着葛钰耳朵轻道”别以为父亲回来,你便会翻身,走着瞧。” 葛钰只笑笑,不以为然。 她从未将那人当做过希望,何谈翻不翻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黄昏已近,夜幕将临。 葛府别院廊下人影匆匆,经过午时一场威慑后,丫鬟小厮个个都安分得很,谨守分内之事,不敢再随意乱嚼舌根。 廊外秋雨渐停,时不时滴答下几滴打落在栏沿上,溅入地上水坑中,荡起一小圈水纹。 孙婆子留下的血迹,早被秋雨洗净。 唰唰声响,一个小厮正拿笤帚打扫庭院中堆积的黄叶,将多余的积水,赶至石板下的水道,留出光洁的地面,供人行走。 “奴婢见过钰小姐。” 一个眉目清秀,瞧着斯文利落的丫头,跪伏在后院廊下。 葛钰未看她,自顾望着园中开着几朵稀疏的秋海棠,也直接坐在地上,并不管秋日夜幕是否寒凉。 一跪一坐两人,静谧异常。 “跪我做什么”隔了好一会儿,葛钰打破沉静,”转告你们大小姐,我不会搬的,这里很好,叫她别费心思了。” “奴婢是林总管挑选过来侍候钰小姐的,不是大小姐的人。” “哦,林总管”葛钰轻念,”就是王嬷嬷的妹夫。” 那丫头垂着眉目,没有接话。 “你走吧,我从来不是什么钰小姐,更不需要人伺候。” “奴婢的命已是钰小姐的,无处可去。” “什么意思” 葛钰抬了抬眼,望着她。 那丫头也抬起眉眼,对视一瞬,又低下头,”林总管是这样告诉奴婢的,让奴婢一定好生伺候好小姐。从今往后,小姐让奴婢生,奴婢便生,小姐让奴婢死,奴婢便死。” 葛钰从地上站起来,打量着那丫鬟。 “你听谁的吩咐” “小姐的。” “葛大人派你来的” “不是,主子的事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听从林总管的调派。” 听着毫不显露的回答,葛钰沉默了一会儿。 “我无权无势,过些日子还将嫁去归宁与人为妾室,你也愿跟我” “这是奴婢身契,请小姐过目。” 葛钰接过那丫鬟手中的折纸,匆匆溜了一眼,被契书上鲜红的印记一刺,暮地油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都是命不由己。 “你叫锦帛”葛钰晃见契书姓氏一栏。 “是,”锦帛抬头,想了想又道”奴婢家世代与人织锦,从祖父辈便改了锦姓,至于帛字,或许是奴婢爹娘想盼着,让自个女儿将来活得富贵些。” “你起来。” 说着,葛钰伸出右手想拉她一把。锦帛不敢,忙缩了手,自己扶着栏沿站起来,跪了良久的双腿有些生麻。不等她站定,葛钰又道”我不管你有无居心,说的是真是假,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想住便住下。” “还有,这身契你自己收着,是留或是交予他人,都随你意。” 葛钰也不待她回答,将契书折纸塞在她手中,独自进了屋。 正当孝期,葛钰并没无什么食欲,晚上也是随意吃了两块点心,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脑海中正一幕幕地回想白天事情的始末。 虽不想认同,但不得不承认,葛筱云今日能对她万分客气,必定与她那名义爹的态度有关。 或许是娘突然离去,让他内心感到了愧疚和不安吧 抛弃妻子,另娶权贵之女。 任由她们母女在淮安苦等,不闻不问。 如此,心中有愧,倒也是情理之中。 葛钰不可置否。 她说不清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除了恨以外还有什么难道还像儿时一般,还怀有对父亲的憧憬 好如在淮安邻家,阿春爹给阿春扎丫髻的模样,虽然扎得别别扭扭;还是像山子叔将小山管得规矩服帖,见着他爹,便如老鼠对上了猫。 葛钰想了又想,越发清醒起来。 不会,不可能 娘是如何走的,有多少遗憾悔恨,她瞧得清清楚楚。那人薄情寡义,嗜权如命,若非利益牵扯,又如何记得住她。 葛钰睁着眼一夜无眠,当第一缕晨光透入室内,洒落在窗前书案时,门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 随后便听见敲门声。 “小姐” 葛钰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开门,”是你。” 敲门的正是昨夜的锦帛。 “有什么事吗” 锦帛先是屈膝请了个安,才道”孙婆子死了” “死了”葛钰眉头轻皱,”没请大夫医治” “大小姐罚下的,谁敢请。昨儿青荷姑娘回府前吩咐了,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葛钰瞧她抿抿嘴,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什么,一并说吧。” “王嬷嬷也死了” “什么”这次葛钰眉头皱得更紧了,很是意外,若说孙婆子的死是重伤不治,但王嬷嬷不过被罚二十杖,以她在别院积威和她那妹夫大管家的身份,走走过场而已,绝不至于如同孙婆子一般。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你说清楚一些。” “奴婢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今儿一早,新来的掌事大丫鬟遣人来报的,听说是昨夜三更时失足溺死在了莲池里。” “失足” “是,”想了想,锦帛又道”前来禀报的小丫头,是这样说。” 听完,葛钰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拒绝了锦帛伺候,自个儿去院中水缸打水洗漱,理清头绪,整理好衣襟仪容后,先是到旁边小灵堂给她母亲上一炷香,烧了些许纸钱,再静静地跪了一个时辰。 时光一分分流逝,锦帛不敢出声打扰,也不敢随意进屋,便立在门外一旁候着。 “走吧,”葛钰收拾好一切,唤着锦帛道”停在哪里” 锦帛一愣,才反应过来葛钰问的什么,”在外院。” 待葛钰二人到王嬷嬷停放之处时,正巧新来的掌事大丫鬟青蔓也在,像是专程等着她们。 “钰小姐。” 青蔓上前见安。 “听说王嬷嬷暴毙得突然,特地来看看。”葛钰不动声色。 “钰小姐请,”青蔓后退半步,让出通道,边走边道”昨夜三更时分,失足溺死在了棠园莲池中。” 棠园是这座小别院唯一一个独立院落,里面有一小片很深的莲池,葛钰记得在她与她娘刚从淮安来京时,她那名义爹过来住过一次,平日都是空置着。 “有人目睹吗” “有,负责棠园轮值守夜的小厮毛三儿。因为昨晚大都忙着孙婆子的事,事发当时,就只有他一人瞧见了。” “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葛钰又问。 “这倒是不清楚,据毛三儿说,他就听见咚地一声响,看到水面上波纹滚滚,才知道是有人落水,当即便回禀了我这边。” “如今季节,池深水寒,从安排人手打捞到打捞上岸,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待看清落水之人面貌后,才知道那是王嬷嬷。” 青蔓掀开盖着王嬷嬷尸首的白布,露出一张泡得发白比昨日午时更加肿胖的面目,两个眼珠子瞪得鼓鼓的,跟要掉出来一样。 葛钰看了两眼,觉得浑身恶寒,就让青蔓放下了。 “毛三儿可在” “他被林总管叫去问话了。” “王嬷嬷毕竟是葛府老人,虽说在钰小姐与姨夫人的事上有过失,但大小姐也处置过了,这无故失足丧命,主子们与林总管总是要问问的。” 葛钰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和知晓,本来这事也不该她过问,总不能葛筱云给她三分面子,她还真当自己是葛家小姐吧。 左右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戏码。 “劳烦了。”葛钰对青蔓颔首,领着锦帛打算打道回去。 “钰小姐请等等。”青蔓出声,她没料及葛钰会离开的这么直接。 “还有事” “有一事差点忘了,府中那边传了话来,夫人请钰小姐今晚过去共用晚膳。车马青蔓已备下,待申时左右便可出发。” 葛钰冷眼打量这新来的掌事一眼,年纪不大,做事倒是周全得很,她淡淡笑了笑,”青蔓姑娘如何认为我会去呢” “奴婢只是做好分内之事,请钰小姐见谅。” “好,”葛钰也不生气,将视线移到旁边一株青竹上,细盯着竹叶有些冷然道”烦请姑娘转告,就说葛钰身在孝期,怕夫人触了晦气,实在是不方便” “钰小姐如何决定,奴婢不敢置喙,”青蔓颔首微微施礼,”但,深秋露重不易长途跋涉,还望钰小姐三思而定。” “你威胁我”葛钰双手微微用力,握紧。 “奴婢不敢。” “不敢”葛钰气极反笑,”有什么不敢什么主子配什么奴才,葛夫人这般好手段,青蔓姑娘会有不敢的” “钰小姐是主,怎么说都可,奴婢不懂” 呵,手都伸到她淮安祖父家去了,不懂祸害了她与她娘还不够,如今她娘已去,她也被安排了一桩好亲事,嫁与一个不惑之年的人为妾室,她葛大夫人还是不满足 葛钰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定定地看了眼青蔓道”差点看走眼,这别院还真是卧虎藏龙。葛夫人如此煞费苦心,我葛钰也不能让她失望。请转告葛夫人,我会去,但深秋露重,别到时候吃多了积食,不好消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亭台楼阁,曲曲回廊,九月悠菊绽放。 易安城,葛府。 葛夫人卧靠在窗下一方小榻上,三十好几的人,保养得极好。她凝视着手中的一支雕花木钗,神情有些阴郁,细瞧一会后又放下,用拇指轻轻打圈柔摩。 “夫人,”一个婢女伺候着茶水,轻道”晚膳已安排妥当了。” 葛夫人看看窗外,应了一声,道”禀了老爷没” “已按照夫人意思回过了,老爷没有其他吩咐。” “哦”葛夫人有些意外,挑挑眉,”他没让备点淮安小菜” “没有。”婢女摇头。 “嗯”葛夫人脸色稍好一些,挥挥手,还不待那婢女退至一旁,一个柔婉的声音传进了屋内。 “母亲。”葛筱云掀开帘子,后边跟着她的大丫头青荷。 “怎么突然过来了,坐。” 葛筱云在榻上坐下,抿抿嘴,没说话。 “这是怎么了”葛夫人问道,等了一会还是没得到答案,她坐正身子看向青荷,”是谁惹了大小姐” 青荷闻声一惊,忙跪下,”奴婢不敢说” “说,吞吞吐吐,成什么体统”葛夫人斥道。 “是,”青荷望望葛筱云,停顿一下,接着道”是小姐听闻,别院的钰小姐要入府了,所以” 青荷停下,没再往下继续说。 “是哪个嚼舌根子的在胡说,胆子大到都敢编排主子。”葛夫人脸色一沉,转向一旁婢女,”寻春,去查查,查到了打一顿撵出府去” 寻春听命,出门去安排。 “你起来吧。”葛夫人对着青荷抬抬手,复尔,调整好情绪,又对葛筱云道”我道是生谁的气呢,原来是生我的。” “你啊,也别全听那些个奴才胡说,谁说要让那死丫头入府,不过是你父亲念着她才死了娘,又将远嫁去归宁,觉得她受了委屈,心中怜惜了几分而已。” “你以为,我想瞧见她吗”葛夫人说着,拉起葛筱云的手,”毕竟你父亲是一家之主,有时也得顾忌顾忌他的面子,不能总由着性子来吧。今年也十六了,明年开春便要参加宫选,这心性还得要磨磨” “娘”葛筱云千回百转地叫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她当然知道葛钰不可能入府与她争抢些什么,但上次在别院当着众多下人面,落她面子,让她心中极不舒服,即使是到府中同一张桌上用饭,她都觉得膈应。 想到别院,葛筱云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母亲,听说王嬷嬷死了” “这事你不用操心,林总管来回过了,审了毛三儿,说没什么异常情况,是意外溺水而亡。我已吩咐账房划些银子,让他择日厚葬,毕竟也伺候了好些年。” “可我听说” “你如今最主要的精力,是要放在明年开春的宫选上,而非处理这些家长里短。” 葛筱云咽咽嗓子,将话吞回肚中,毛三儿是哪位姨娘的远房亲戚,母亲不可能不知,如此的好机会,她怎么能置之不理,毫不做声。 葛筱云不解,但也不敢再多言。 “别院的事我听青蔓回过了,赏罚有度,你处置得很好。就是对孙婆子严了几分,威信虽已立,但也会让下边人觉得你大小姐不太近人情。”葛夫人说着,又笑着安抚道”我知是葛钰在一旁挑衅你,无妨,以后多注意,学者圆滑一些。” “是,母亲教诲得是”葛筱云站起身,扶着葛夫人从榻上起来。 “好,时辰也差不多了。去换身衣裳,然后先去给你父亲问声安,等着与他一道去偏厅吧。”葛筱云轻轻点头,给葛夫人理理压起褶子的衣摆,才悠悠地离去。 一切都已备妥,就等着时间流逝,夜幕降下。 咕噜咕噜,车轮声响,一辆青篷双辕马车不起眼得在易安城街道中行驶着,两边街沿商铺林立,人群错杂涌动。 大宁都城,天子脚下,向来是如此。 “小姐,您这样会不会”锦帛瞧着葛钰穿着,一路上欲言又止。 葛钰一身素白粗麻孝衣,头上簪着白花,一根二寸宽的白色孝布从额上穿入发间,系结,长度垂到腰部。 “没事。” 娘的头七未过,难道那人还要挑剔她披麻戴孝不成。 葛钰动动有些僵的脖子,也不管锦帛怎么想,她撩开马车帘子,将视线瞧向街道上。 虽说来京都易安城也有三年多,但她能出别院门的机会屈指可数,在她眼中,街道林立的商铺、嘈杂的人声是那样的陌生。看着近在咫尺,感觉却仿佛隔了南北千里之远。 她的记忆,全是关于淮安的。 淮安的人,淮安的山水,淮安的小镇。一切都如同昨日般,是那么熟悉而亲切。 也不知祖父的身子骨如何,在她与娘离开后是否过得好若是知晓娘就这么去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挺不挺得住。 小山跟阿春成亲了没有他俩打小就要好的。 脑中一幕幕地闪过,葛钰眼一红,差点被泪迷了眼。她不动神色地敛好情绪,才发现马车竟慢慢地停了。 “怎么回事” 锦帛摇头不知,忙撩起车帘。 “钰小姐,有难民闹事,我们得等等了。”帘外赶车小厮转过头来道。 只见有八九个衣衫褴褛像乞丐般打扮的人,蓬乱的头发,脏污的脸,其中有两个女人一个孩子,男人们将女人护在身后,与围着驱赶他们的青羽卫对峙着。 街道两沿站着一些围观的百姓,也有同样被堵着暂不得通行的车马。 围观的人中有事不关己纯看热闹的,也有指指点点笑那群乞丐模样自不量力的,民不与官斗,这是自古定律,笑骂他们连这都不懂。 但若非被逼无路,民又怎会与官斗。 葛钰捏紧手,盯着外面。只见有两个青羽卫突然绕到那群男人身后,想从女人孩子下手,胁迫这群人。 两个女人吓得往后退缩,哆嗦地将孩子往后藏,那孩子瞪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脸色白得像一张随时能被凉风吹落的纸。 “呜”孩子吓得哭起来。 妇孺的力量哪里能与巡守京都一身肃色的青羽卫相比,毫不费力的制住两个女人,去抓那孩子。小孩惊骇跌倒,又翻身爬起来向旁边跑,眼看就要被抓住,葛钰急得眉头一皱,想也没想利落地跳下马车,一瞬冲过去抱住那孩子。 待回过神,一把冰凉锋利泛着幽光的刀已放在了她脖颈之间。 “小姐”锦帛的惊呼声她没有听到,葛钰搂紧怀中打颤的孩子,眼睛发红的对上握刀的青羽卫,她没什么可怕的,这易安城中再没有任何一个能让她牵挂的人。 她忘不掉,是她在权势下的懦弱,失去了母亲。 身白,脸白,从头至脚一身煞白的葛钰,红着眼,一动不动地瞪视着青羽卫,像是一尊从炼狱深渊爬上来的煞鬼。 那青羽卫被盯地心虚,将刀移开两分,也不敢动作。易安是京都,天子脚下,从来不缺达官贵人,他瞧这女子毫不畏惧,一身孝衣,又带着婢女,想着前两日素来以好管闲事闻名的永伯侯府老妇人过世,大办丧礼,莫非这位是他家府上的 想及此,那青羽卫更是不敢无礼,永伯侯乃开国功臣聂英之后,爵位世袭罔替。他眉头一跳,放下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姑娘见谅,还请把这小子交与我。”青羽卫张天开口。 葛钰冷眼扫他一眼,搂着孩子向后退了半丈远,方才出声道”他们犯了什么事” “内城不许乞讨,这是规定,他们自安州而来,城外设有专门安置流民的地方,专人管理,不可随意胡乱走动。他们不听喝令立即离开,竟大胆与青羽卫动手惊扰都城安定,自是要收押卫司衙门问罪。” 张天很是客气地给葛钰解释,希望她能懂眼色的将人交与他,他一介平民出生也无家世背景,好不容易进入青羽卫吃上公粮,可不想惹事砸了饭碗。 “不要”小孩摇着头泪珠子直掉,害怕葛钰真将他交给那凶煞的坏人。 “别怕,别怕。”葛钰安慰着那孩子,抬头才发现与小孩一起的其他七八人早已被青羽卫制服,不由地葛钰又退后两步,心中盘算着怎么逃脱。 他们虽不是犯什么大事,但惊扰都城安定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可监禁流放,往小也得挨几十板子,具体判定,全由青羽卫司衙门决断。 她怀中这几岁点大的孩子,如何经得住衙门中的板子。 青羽卫一步步逼近,葛钰退无可退,直到身后挨上一辆马车,才惊觉任凭她一腔热血无权无势的在这易安城,同是力量甚微、寸步难行。 要不要报上葛家家门葛钰大脑不停思索着,眸光触及自己一身的孝白,心中一颤,不,她不能,她没那个脸,她从来就不是葛家的人。 “姑娘若是不介意,便请上车,我送你们一程。”正当葛钰拿不定主意,被逼无路时,一个好听且带着几分清冷与威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她转过头,正好对上那人视线。 那是一辆同样能瞬间淹没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马车,他一身墨灰衣袍,只在衣襟与袖口边透着淡淡的银色暗纹,右手轻撩起车帘,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正凝视着她,黑峻峻的,让人看不透也看不到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葛钰有一瞬是懵的,思绪像是走丢了般。待她回过神,急忙回答”多谢公子。” 时光静静流淌,适才拥挤喧闹的人群,已渐渐散去不少,留下的都是喜欢观看热闹之人。葛钰说不清心下是什么心情,男人她见过,但从未见过这般气质华然高贵出众的男人。 像是秋夜中那一轮悬挂高空皎洁明亮而又静谧幽深的弯月,带着几分不怒自威,让人深不可测。 说实话,她是有些无措的。 葛钰望望眼前这辆并无任何装饰,也没挂某某府邸官职木牌灯笼的马车,却异常信服,她相信里面的那个人的确能够帮她。 她带着那孩子在赶车随从的帮助下上了马车,顾不上交待锦帛,也管不了身后青羽卫会如何发作,上车坐在那男人对面。 马车轮缓缓滚起来咕噜噜响,如同葛钰猜测般一路而过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不知外面那赶车随从是如何办到的,想来眼前的这公子来头定然不小。 车内空间窄而狭小,抬头不见便是低头见,葛钰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视线也不知该放在何处,不注意间瞄了对面人一眼,见他手握一册书卷正闭目假寐。 一两声嘤嘤咽咽的低泣声换回了葛钰注意力,才发现她带上车的小孩正不安地紧攥着她,眨巴眨巴湿漉的眼睛缩在她身边。 她轻轻拍抚着小孩的背让他放松,对他点点头,轻道“没事的。” “爷爷他们说我爷爷要死了,要抓药吃才能活药”小孩像是鼓足很大的勇气才泪眼巴巴的说出来,说到末了还滑下去跪在车内。 “什么药你记得吗”葛钰下意识的去拉他,心中翻涌出一些莫名的情绪,十分不是滋味,这弱小的孩子触到了她内心最苦涩的地方。 就在不久前,她也去求过人,一个个的求,只为她将临死的母亲做最后的努力,人情冷暖的无力,她深有体会。 以至于她捏捏本就干瘪的荷包,才回神记起车中还有另一人。 葛钰抬头,见对面之人早已睁开双眼,上下打量她,看着她一身的打扮若有所思,也就一瞬间又转头向外吩咐“高阳,去药铺请个大夫一起走。” “是,公子。”外面的人恭敬回应,没过一会儿马车便在街沿旁停下。 “多谢公子。”不熟悉的人面前,葛钰一向不太善表达。她拉起跪着的孩子,见他缩缩地有些害怕对面的公子,遂对那人淡淡一笑,希望他能包涵谅解。 “你是安州人”明显这话不是问葛钰。 车内空气静止一会儿后,一个低弱的声音响起“是,安州归宁人” 归宁这么巧,葛钰按下心中的惊异,没有出声打断。 “几时到的京都” “半月前”小孩很是怯懦。 是了,听闻从易安去归宁需得花上半月行程,葛钰心想。但转眼便见那公子眉头一皱,又道“安州旱灾,流民四起。据我所知,朝廷在七月就选派了钦差官员携银粮前去主持赠灾之事,月中就已抵达,接着一系列安抚流民、施粥放粮,如今钦差都已回京,你们何故流转到了京都,不居家乡” 小孩摇摇头像是没听懂,求救地将目光投向葛钰,“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我们不怕。”葛钰搂着他,一个小孩一天之内经历这许多事,也是难为了。而且,这公子只要稍稍一正脸色,开口言语间即便是淡淡的语气,也有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势,连她都无措得很,何况一介孩子。 “他还小,或是不懂这些,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 男人神色淡淡,看向她,“这些本也不该与他讲,小孩子哪里懂,是我考虑不周。” “公子对安州之事,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葛钰接着顺口一问,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若非家世背景了得,适才怎能不惧青羽卫帮她,怎能蕴养出这般华然高贵的气质;若家世背景了得,哪又能不知这些事。 “人只要对某件事上了心,想弄清楚自然不难。” 他并未在意,依然淡淡回答,嘴角微勾,有意无意地像是说理又像是另有所指。 葛钰听着,笑了笑,细想想后没有接话。而这时前去请大夫的高阳也回来了,咕噜咕噜的,马车又重新滚起来。 车内重归宁静,一人闭目养神,一人望望车顶发愣。 估摸着过了两刻钟。 待葛钰下马车时,天已是微黑,风卷起青灰色的车帘,空中时而滴落下两三颗雨珠。抬眼望去,安置在延平门外不远处的流民住所,一片荒凉。 有三两个灰扑扑凌乱着头发的人在简搭的大门外,手中拿着木桶木扁担,正往外面安放的水缸倒水,其中一人远远见着他们,眼睛一瞪,戳戳身旁另两人,麻溜儿做完手中事就急匆匆进去。 好像他们一行人有多么穷凶极恶。 “公子,就是此处。从安州而来的流民,几乎都集中安置在这儿。”高阳对着他主子指道。 闫桢点点头,眉头又是一皱,淡道“走吧。” 高阳秉着呼吸,尽量小心应着,生怕一个不好就惹了他家公子生气,每每公子生气,总有一批要倒霉的人,他走在闫桢身侧保持半步远,引着葛钰和一起的大夫、小孩。 葛钰咽咽嗓子,心中也有些发怵,虽然瞧不见前面那人的神情,但周遭压抑地空气足以让她目前保持沉默,亦步亦趋地跟着便好。 反而之前万分敏感的孩子,却像是没有知觉,从下马车见到那个花白胡子的大夫时,就蹭亮起眸子掩不住地高兴,还一个劲儿地跑在前面。 “爷爷,爷爷。”他喊着。 “爷爷有救了,爷爷能活了四婶儿,我阿爷呢” 小孩一路跑进大门,跨过形如虚设的门槛,抱住一个身形消瘦面色微黄的妇人,伸着脖子向里边张望。 “在,在里边儿给你编蚂蚱呢。”四婶眼眶微红,“抓着药了吗是治咳嗽发烧的吗” “没,没抓药” 小孩眼神一暗,想起其他被抓的叔婶们,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用脚尖踢踢地上混着积灰的干草,红着眼道“他们都被抓了。” “什么,谁被抓了”四婶没听清。 “带着我去的叔叔婶婶们,他们全被青羽卫抓了”说着,小孩有些哽咽。 “全抓了全抓了”四婶先震惊,接着神色一暗无力地向后一个踉跄,她该怎么办,看看小孩伤心自责的模样,又问“那你有没有事,有没伤着磕着,让我看看。” “我没事,”小孩任她掀起衣服查看,晦暗的眸子亮了些,道“四婶儿,外面来了好人,是他们救了我才没被一起抓走,还给爷爷请了大夫” 听罢,四婶有几分怀疑有几分不信,小孩见她反应,拉着她往外走,“真的,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姐姐嗯就是像阿叔走了,婶子穿的那种白衣服,她还很漂亮。” 小孩刚刚说完,葛钰他们正好走进来。 四婶见他们一行中,确实有一位身穿孝衣头扎白色宽带的女子,还有一位花白胡子手提药箱的老者,剩余两人她瞄了一眼并不敢看实。 “您是大夫吧”她上前搓着手询问。 白胡子大夫点头,眼神征询着请他出诊的高阳,待高阳回应后方道“病人在何处,烦请带路。” “在里边儿,您请”四婶和那小孩引着大夫进了屋。 “你不进去”闫桢出声问。 “公子不也没去。” “我与你不一样,你是为帮他们,我只是顺路。” “路过之人多不胜数,能在这时候顺路到城外的,却只有公子一人。”葛钰说着,停顿一下又淡淡道“再说进去看了又如何,好了是欢喜,若是严重岂不是徒惹伤悲,终归不关乎自己,心意到就好。” 闫桢有些意外,看着她。夜色中,一身素白的孝衣将她本就苍白的脸衬得更加憔悴,几缕墨发随风扬起,从屋中透出的点点光晕印在她脸上,显得十分宁静柔和,与之前红着眼和青羽卫对峙时判若两人。 “你倒是看得明白。” 葛钰见那丰神俊朗的男人收了气势,神色柔和下来,胆子遂也大了几分,笑笑道“能当作是公子的称赞吗” 闫桢楞了一下眉头微挑,对她点点头,只见她笑意更浓了。 就在这时,四婶从屋中出来招呼着他们,带着一股浓浓的归宁口音,“姑娘,公子,二位到屋檐下来吧,虽说外面没几颗雨,淋了也不好。” “这地方简陋的很,怠慢了你们,请二位莫怪。”四婶手中端着一盆用过的水,泛着点点淡红。 “里边儿可好” 葛钰边问边往檐下去,她与闫桢说话,还真忽略了空中时不时掉落的雨珠。 “好,有什么不好,早是油尽灯枯的人了,只是我们大伙不信命,总想着若是请大夫瞧瞧或许便能好,也就瞒着阿朗一人,骗他只是发烧咳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四婶说着眼眶又红起来,走到一旁将水倒了,用手背抹抹泪。 “今日他们进城我就拦着不让,可我一个妇人哪能劝得住,阿朗也跟着一道跑,说是要给他阿爷抓药,”她哽咽起来,“谁能料一众人全都陷在里面,日子好不易稍稍安定,苦是苦些,但也能避雨不是,他们他们” 她越说越难过,临了差点泣不成声。 “幸得遇见二位好心肠,不然就连阿朗也回不来,我那叔非气得今晚就去了不可。我们都是流民,只有朝廷给盖的这片瓦能遮遮风,二位的大恩,真是无以为报,我代我叔和阿朗给二位磕头” 四婶顺着墙边儿跪下,真磕起头来,咚的一声,让扶不及的葛钰听的心慌瞧得心酸,都是苦命之人,谁帮谁不是帮。 “您请起,快请起”葛钰拉起四婶。 “举手之劳,不当事儿。” 说完,又看看站着的男人,想着,他之前既能帮她与阿朗,那能否费费心,也帮帮被抓的其他人,但葛钰问不出口,出力的不是她,哪里能够随便要求别人。 “公子您看” 虽不能明说,可瞧着四婶伤心的模样,她只能隐晦的提提。 “放心吧,明日一早,他们就都能回来。”闫桢出声,本就没打算放任被抓的其他人不管。 葛钰听闻,与四婶一样脸上染上一层喜色,还不及开口,一道清冷的声音又响起。 “他们为何去内城”闫桢淡淡问。 “别说你们到京都半月之久会不知内城不允乞讨若真是为生计而去,在遭青羽卫驱离时不立刻离开,还同他们大打出手,实在有违常理。” 他神色不动,让人不容置疑。 葛钰瞧瞧男人俊朗漠然的脸,又瞧瞧变得不安的四婶,沉默起来,明显此刻她不宜搭话。 此事确实蹊跷,若真只为乞讨抓药,外城不也应有尽有,何必一群人去到内城,还拖着女人孩子。 四婶抖抖手,咬着舌头不知该如何开口,“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闫桢眼皮都未动,只淡淡看着她,气氛一下凝固起来,静的只剩下风声与雨珠滴落的声音。 “公子的恩德,我们铭记在心,但这事还是莫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四婶心中绷着一根弦,稳着心神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慌乱。 闫桢收回目光,没再为难,心中已有一番计较。 人都说秋雨绵绵,像是辗转难眠时剪不断的思绪,透着一股子朦胧总让人瞧不见理不清。天色已是不早,滴滴答答的雨渐渐大起来,打落在屋檐上发出沙沙地响声。 高阳早在之前便去将停在城门旁的马车驾了过来,取了雨伞向他们过来,等白胡子大夫诊治完毕,就准备着离开。 “公子。”他递给葛钰与大夫人手一把,再撑开一把油青伞,九分都遮在闫桢头顶。 葛钰向门口望了一眼,紧跟着前面清冷高俊的背影,匆匆向外走,真不知高阳是从哪里寻来这许多伞。 她收了思绪,拢拢衣襟,想着待会还有一场大戏上演,得养精蓄锐。 他们上车,依然是闫桢与葛钰在车内,高阳与老大夫在外,不待马儿急奔,只见一个小身影冒雨飞快向马车跑来。 “姐姐等等。” 葛钰撩开帘子,见阿朗手中捧着两个草编的蚂蚱,栩栩如生。细细沙沙的雨落在身上,打湿一缕缕头发,他却全然不顾。 “阿朗。”葛钰轻唤。 小孩眼眶虽红,但还是扯着嘴笑笑,“这个送给你和公子。” 阿朗把蚂蚱递给她,说到闫桢时眼神缩了缩。 “你们是好人,不像别人总是撵我们、打我们,阿爷说天上有神仙看着,好人是会有好报的,你们救了我,我应该来说谢谢” 小孩一片赤诚的眸光,明亮异常。 葛钰手中团着蚂蚱,心中像是被春风拂过一般熨帖,小孩纯真简单的言语,让人感慨莫名,即便是萍水相逢,却收到了最最朴素珍贵的礼物。 “很漂亮。”她瞅着蚂蚱嘴角弯起来,对上小孩黑亮的眸子,“快回去吧,秋雨寒凉别生了风寒。” “嗯。” 阿朗见葛钰喜欢,用手挡挡雨,转身跑了回去。 “大夫,他阿爷情况如何”葛钰收回追在小孩身上的目光,转而问帘外老者。 “若是精心调理,或许能撑到冬日也不一定。”老大夫摸摸胡子,“老夫给他施过针,身体实在亏空得厉害,阴阳俱损,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舍不得独留下他孙子可怜。今晚已是无碍,明儿一早城门开了,我就让人给他送药过来。” “嗯。”葛钰感激地点点头,放下帘子,对上闫桢眼睛。 “公子。” 她挑一只编的草蚂蚱递于他,垂下眼帘。 闫桢接过,细细瞧一眼,放在一旁,“我很可怕” “没有。” “那为何不敢看我” 马车晃动,车帘清扬,车内沉寂着静默。 葛钰缓缓抬头,再次对上对方眸子,“没有。” 不是不敢,只是分离在即,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人海中的行人过客,甚至不知对方姓甚名谁,有着怎样云泥之别的家世身份。 二人各有所思。 马车入城,星星点点的灯光衬托着黑夜,街角处有个热面摊,锅中升起白腾腾的雾气,虽没什么食客,但和着凉风细雨,倒让这片寂静的夜色多了份生气。 “小姐” 锦帛的声音传来。 葛钰撑开车窗,见对面马车有些眼熟,锦帛就坐在外边车儿板子上。 “小姐,小姐是你吗” 她声音有些沙哑,好似没看清她脸不太确定。 愧疚涌上葛钰心头,她对锦帛虽还没感情,也不确定她是那个葛家人派在她身侧的,可瞧她焦急的神色,想是一直在找她。 也是,没有她,锦帛哪敢去葛府。 “公子,家中之人寻来,我该告辞了。”葛钰撩起帘子下车,她看着眼前这个华然高贵、不可方物的男人,“今日得公子相助,葛钰谢过,若他日有缘再见,再报公子之恩吧。” 葛钰转身,高阳递过一把雨伞,不过她没接,用手挡着雨向对面跑去。 闫桢没有开口,他任由车帘落下又随风轻轻扬起,从缝隙间凝视着那人身影,收回目光,静默一会儿后,在对面马车将要离开时,才滚动嗓子。 “高阳,将这东西交予她。” 马车向葛府方向飞驰,嘚嘚地马蹄声敲击着地面,溅起一地水花,葛钰盯着手中通透的白玉短笛出神,耳边似乎还响着高阳的声音。 “公子说,此物交由姑娘保管,若日后有缘相遇,姑娘可凭它提一个要求,公子自会应允。” “若是不提呢” “若不提,姑娘便是它的主人。” 葛府大门前,总管林安两手兜揣于袖中,来回焦急踱着步,后面站着两个小厮,兢兢战战的,不敢出声打扰,眼神都尖尖地瞅着门外街道。 直到一辆马车稳稳停在大门前,才微微放松身子。 葛钰将白玉笛收入袖中,下车,望着气派却令人压抑的府邸心下说不清是何感受,紧紧精神,向前来迎她的林总管走去。 “钰小姐,您可算是到了。” 林安松开吧嗒在一处的眉头,老脸上堆出些笑意。 “林总管。”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葛钰见礼,打量起眼前这位王嬷嬷的妹夫来,以前虽匆匆见过两面,但没怎么注意。 显然,他比王嬷嬷会做人多了。 “请随老奴来。” 林安前面带路,引着葛钰从侧门进,过萧蔷,入内院,穿过重重回廊,葛钰一路目不斜视,紧跟着前面人,直到到一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厅前方停下。 以前逢年过节时,偶尔也会随她娘过来几次,或许确实不是自家屋瓦,她始终记不住这里的弯弯绕绕。 林安忙不迭地进去通报,独留葛钰在廊下等候。等待总是寂静的,还未等她入内,里面就先传来低低的嗤笑声。 林安出来,侧身背光站着,神色埋藏在阴影中瞧不清,“钰小姐,老爷与夫人们正在用膳,不宜打扰,请您移步庭中跪下,静思己过。” “庭中跪下,静思己过”葛钰盯着沙沙而下的雨雾,无法形容自己听到后的感觉。 “林总管,我有听错吗” 林安未答,恭敬地立候在一旁,给她让出通道。 “你奉谁之意” “他,还是大夫人” 林安垂下眼帘,摇头不答,他自然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 见林安反应,葛钰竟有些自嘲的想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是谁吩咐的重要吗那二人之间又有何分别。 “请林总管转告,葛钰跪天、跪地、跪母、跪君,从不跪闲杂人等,葛大人与大夫人若有吩咐就请直言相告,毕竟葛钰还吃着葛府一口饭,若是无事,请恕我也不多留。” “这、这,钰小姐又何苦为难老奴” 林安听完脸皮一抽,不成想这钰小姐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说的话句句戳人,若真随她意禀给里边儿,估计今晚是收不了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哟,真是好利的嘴” 自古有愿息事宁人之人,就有爱挑起纷争的,有人爱隔岸观火,也有人就喜欢往火堆前凑。 “三夫人。”林安见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葛府三夫人本名冯莺儿,人如其名,是弹唱歌女出身,弹得一手好琵琶,并无多少背景,但人模样生得好又争气,前两年给葛廷之生了唯一的儿子,地位上涨,有府中男主人护着,人也变得泼辣起来。 “林总管好脾气,真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三夫人意有所指地对林安说,眼神却是盯着葛钰打量。 “本想着天凉早些回去歇息,不成想却听到这样一番肺腑的豪言壮语。”她刻意拉大声音,“钰小姐,许久不见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葛钰淡淡看她一眼,对她想挑得人尽皆知的意图,不可置否。本就没想过,今晚能风平浪静的离开。况且,每次来这儿总也避不开这些人,像是恶心人的苍蝇总赶着往前凑。 冯莺儿话音一落,里边儿接着就传出一阵声响,像是有人咒骂有人打碎了碗碟。 一个男人冷肃着一张脸率先出来,站在门口,身形并不似北方人高大,有着南方男人一贯的儒雅,年过四十却保养得极佳,体态威仪,不难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俊朗倜傥之人。 他盯着这三人狠狠的皱起眉头,抿着嘴,寒光毕现地眸子如鹰一般锐利。 “林安,你是干什么吃的”一声呵斥,怒气不溢于言表。 林安跪下,不敢接话。 里边儿等着瞧戏的,听着动静也都坐不住,一个个陆续出来,大夫人、二夫人、葛筱云以及几个年少儿女,他们排列在门口廊下,静静地等也无人敢吱声,只有葛大夫人并排站在葛廷之身侧。 个个齐的,还真像一场家庭大聚会 “老爷,有不懂事的教训教训就是了,何必动怒伤身。”大夫人冷眼扫她们一眼,不动声色。 “是啊,大夫人说得对,老爷您何苦动怒,没的气坏自己。”三夫人冯莺儿接道,“儿女大了,不都这样左右钰小姐的娘也去了,还不得要着您在跟前儿教着提点着。” “再说,这事也不怪林总管,钰小姐说她只跪天、跪地、跪母、跪君,从不跪闲杂人等,瞧这说的什么话,就算我们这些姨娘姐弟的算不上,可您是她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哪有听过只跪母不跪父的理儿” 语不惊人死不休,冯莺儿的一番话,直接使在场所有人变了脸色,喋喋不休的她,一个劲儿将听到的所有事赶着往外倒。 “你姨娘之言可是真的”葛廷之克制着让自己冷静,盯着葛钰问,久居官场习惯了别人追着奉承,眼中自然容不下半分忤逆,尤其还是自己儿女。 葛钰见他不断升腾的怒气,心下不觉万分好笑,十几年来不管不问,如今这父亲的谱倒是摆的有模有样,她眸色清明地对上他。 “若我说不是,葛大人要审审吗” 淡淡的一句话,无疑是拉开了战场,也消磨完了葛廷之仅存的克制。 “葛大人好,叫的好,真是放肆得很”他咬牙,眼光骤然聚在一起,高声一喝“林安,请家法” 林安听到浑身一颤,家法葛府的家法可不是一介女子能受得住的,“老爷,请三思。” 那是一根成人手臂粗细泛着黝黑发亮的藤杖,白日供奉在祠堂夜晚浸泡在水中,长年累月下来,即便是个壮汉,受个几杖都能让他叫苦不迭。 钰小姐这小身小骨的,十杖下去,估计都能打断骨头,林安额上冒出冷汗,不停地向葛钰使眼色,想让他服个软。 不然,今晚还真收不了场。 “老爷息怒,钰小姐她是女儿家,身娇体弱的如何受得住家法,若真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您。”在一旁一直未开口的二夫人出来打圆场,劝解葛廷之。 葛廷之何尝不知她受不住家法,终究是他亏欠了她们母女,对他有怨也是应当,但千不该万不该,在家中众人面前出言放肆、目无尊长,胆子大到都敢与他对着干,天地君亲师,敢连自己生父都不认 他往胸腔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气,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错” 林安抽筋的眼睛和二夫人的圆场,葛钰全当作没听见瞧见,一句请家法横赌在她心头憋得难受,“错” “什么错是不该来京城,还是不该进这间大门” “葛钰,你放肆”葛筱云出言呵道。 “我放不放肆,大小姐不是很清楚吗何必大惊小怪” “你、你真是厚颜无耻” “确实没大小姐脸皮薄,不敢当。” “都闭嘴咳”葛廷之气得说不出话,双目似要喷出火来,狠狠剜葛钰一眼,“林安,还杵着做甚请家法” “家法”葛钰自嘲一笑。 “若葛大人真需要出气,还是换个东西的好,挨了您家的家法,我怕我娘在九泉之下会不得安宁” “你”葛廷之再也维持不住他儒雅的身形,眼前一黑,气得一个踉跄扶在门框上,林安惊呼一声,旁边杵着的一堆人也都赶忙凑过去。 葛廷之挥开围着他的人,慢慢站定方才找回呼吸。 “林安,备板子,拉倒庭中给我狠狠打” 林安再是犹豫,此刻也不敢多言,低低应一声,下去准备。 不一会就有小厮入内,抬着一尺多宽的条凳,拿着油亮的毛竹板子,冒着雨一脸肃色的摆在庭中。 葛钰不由地想起昨夜死了的孙婆子,这一幕何其的相似,只是一个在夜晚,一个在白日。 但似乎境况还是要好些,毛竹板至少没红木杖瞧着瘆人,而她也不似孙婆子那样为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只要不是葛家家法,管它是毛竹板还是红木杖,她都无所谓,加诸痛苦于身的不是自己,人在屋檐下由不得愿不愿意,至少不会受了苦还心中膈应。 她趴上去,沙沙而下的雨珠打在身上,凉在心头。 噼啪噼啪,在葛廷之怒目之下,挥板子的小厮没敢留力,抡圆板子狠劲儿的砸在趴着的人腰背上。 混着雨水,声音时而沉闷时而脆响。 痛,令人头皮发麻深入骨髓的痛撕咬着葛钰的神经,她咬着牙,双手交叠在身前死死地扣住条凳,才不至于跌落。 可如此,也止不住声声闷哼从口中溢出去。 雨迷了她眼睛,顺着脸颊流入细细的脖子,冰凉的让人三魂发颤。 一下接着一下,一板接着一板,无人叫停也无人敢停。 葛钰模糊着眼看着朦胧的夜色,条凳下浅浅的积水,觉得从来未有过的宁静。恍惚间一个人影来到她跟前,俯视着她,好似说着什么话。 她听不清,才觉得宁静又耳鸣得厉害。 葛廷之挥停板子,见葛钰模样也是心头发紧。 “你知错吗” “” 他见她好似未听见,蹲下来,抚抚她湿漉漉黏在一起的头发,凑到她耳边问“你知错吗” 只要她认一句错,就够了。趴在凳上的葛钰是多么的乖巧,像她娘一样温柔,不会对他横眉冷眼,胆大放肆。 葛钰动动发白的手指,吸吸气,眼前的人与物渐渐清晰起来,雨水蛰着腰背上的伤疼得她眼花直冒,耳边似魔咒一般回响着葛廷之的话。 “知错”她轻念,不及葛廷之放下心,蓦地抬起头,双眼发红的盯着他,“你打死我吧。” 葛廷之坐在地上,整个人如同秋风落叶般失态,她眼中的恨不似作假,那么的认真、浓烈,让他无从遁形。 是真的亏欠了她,眼前这个趴着奄奄一息的人,是他的女儿,有着同他年轻时不服输的倔强,她是真的不认他了。 葛廷之抖抖手。 他害怕起来,习惯了精于算计将事情掌控在手中的生活,无法接受脱离手掌的变故。 何况,还是步不出府的家事。 葛廷之作着最后一分犹豫与挣扎,看看条凳上的人,狠心地站起来。 “打,接着打。”直到打醒她为止。 板子又被挥舞起来,沉静的沉痛被唤醒,活络的像条条吞肉噬骨的虫蚁,上下游走在葛钰的腰背。一口血混着唾沫卡在喉间,她死咬着牙关,发白的指骨抠在凳沿血珠直冒。 “你松不松口。” 葛廷之问得急促,也问的小心翼翼。 “不。” 葛钰摇摇头。 尽管忍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其心也亦坚韧。这是她娘未用言语教过,却处处以身为则告诉她的。而她娘唯一的不该,就是选错人并对那人抱有不应有的希翼,以至遗憾终生。 又是几板子下去,葛廷之匆匆叫停。他怕,他真怕她一直死倔下去打出好歹来。 葛钰软软的趴着,连折磨她的板子停了也不知,只觉得眼皮困得厉害,想耷下静静的睡下去。 她动动手肘,一个圆硬之物在袖中滚了滚搁的她不舒服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秋风萧索,这终将是个不眠之夜。 一众人神色各异,都闭着口,生怕惊扰了那庭中人以免引火烧身,尤其是之前一个劲儿往外倒话,间接促成这幅场面的三夫人冯莺儿。 葛廷之抱起已毫无意识的葛钰,气急败坏地吩咐林安前去请大夫。 林安瞳孔一缩,匆匆地往府外跑。 一路急行,葛廷之抱着她来到一处被翠竹掩盖的僻静小院,得了吩咐的锦帛早在此等候着。 “小姐”她瞧着葛钰触目惊心的腰背,惊呼。 葛廷之没理她,直接进屋将葛钰轻轻地往床上放,发现并不顺手又怕再磕疼她,眼神示意跟进屋的锦帛上前搭手。 好不易将葛钰放好,瞅着那血肉模糊的腰背葛廷之沉默地坐在床边,锦帛顺势跪在脚踏旁,红着眼吧嗒着泪珠低哭起来。 “闭嘴” 葛廷之呵斥着,本就烦乱的心被这小丫头吵得愈加烦躁。 想起抱起她的那一瞬,那种感觉与滋味一直都萦绕在他心头,愧疚,苦涩,一阵多过一阵,一浪高过一浪,涌上来,咽下去,涌上来又咽下去。 她那么瘦弱,那么轻,单薄的让人无法相信。 虎毒尚且不食子,是多么狠的心肠,才能下令让人将她打成这幅模样,他一个四十多为官数十载见惯风雨的人,竟跟一个孩子生气。 不认就不认吧,只要他认她不就行了,终归还在自己跟前又不会跑。 葛廷之悔恨地自责,内心的苦楚无法言表。 如果她醒着,真想像普通父亲那般问她痛不痛,告诉她今后会好好待她,但十几年来缺失的陌生,又会让他开不了口。 葛廷之心中叹息,眼中闪出几丝晶莹。 “去打盆水来。” 葛廷之吩咐锦帛,待水来后,白色的锦巾打湿拧干,轻轻的粘上混着衣料的血肉,不过片刻一盆清水就变得鲜红。 一盆换过一盆。 锦帛默默地进进出出打着下手,老爷面前她不敢放肆,也不敢再哭出声惊扰。 葛钰眉头皱皱闷哼两声,显然身后有些无措的手弄疼了她,葛廷之以为她醒了顿时僵住手,他从未做过这些事,自然也捏不准轻重,等了一会儿后见恢复沉静,才敢继续下去,努力控制着手腕尽量放到最轻。 而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林安扯着一个白胡子老大夫急匆匆的奔着,衣襟凌乱,显然走得很是打紧。 此人是易安有名的岐黄圣手谢素,其造诣不比宫中御医差多少。 他瞧上去并不是很乐意,但试想想,任谁在夜深的雨夜被人从床上拉起来,一路狂奔,心中都会有些不快。 “对不住了,您请,您请” 林安自知理亏,一边向老大夫赔礼,一边引着他进屋入内间。 “老爷。”屋中很是寂静,林安躬身唤着。 葛廷之见大夫来了,点点头,放下手中又被染红的锦巾,让至一边。 谢素虽然有些不快,但也仅是对着林安的无礼,他不是一个计较的人,一瞅见病人就认真了起来。 他眼皮抽抽,盯着床上趴着的人看了两眼,确认着 这不是之前同去延平门外的姑娘吗 与那公子一起,请他给一个小孩的爷爷治病。 谢素心下唏嘘。 这才分开多久,就成了这幅模样。 瞧着她一脸煞白和混着衣料模糊的血肉,谢素眉头紧皱,这大户人家的事还真是说不得。 “关窗,准备一把剪刀”他对着屋中唯一的丫头吩咐。 上前,对葛钰探额把脉,接着又从带来的药箱中拿出镊子、刀片,将这些与锦帛拿来的剪刀一同放在架好的烛火上烤着。 “你们谁按着她” 谢素净手,视线在屋中三人身上扫一圈,解释“清理伤口前,需先将伤处的杂物处理干净,再用药酒清洗,这一番功夫下来的痛楚,不亚于她再受一次刑” “她不行,按不住。”谢素盯着锦帛,先否决了。 男女授受不亲,林安一介奴才自是不可能去触碰小姐,葛廷之上前坐在床头边,心中千滋百味的按住葛钰两肩。 谢素先剪开伤处周边多余的衣料,留下一小节握在手中,看了眼皮开肉绽的伤口眉头一皱,对葛廷之道“拿个东西给她咬着。” 一旁的锦帛听到,赶忙递上锦巾。 “按住了”谢素话落手起,利落的撕开与血肉粘在一起的衣料,带起葛钰一阵痛苦的痉挛,声声闷哼响起,葛廷之用力按住她不停抖动的肩膀,见她疼得五官紧皱在一起,越发的后悔自责。 谢素拿起被火烧过的镊子,仔细快速地清理残留在伤处的碎末,稳稳神,再次嘱咐葛廷之,“按住了” 转身拿起特制的药酒,拔塞,淋上去,一气呵成。 一声嘶哑的惨叫传出小院,让不敢独自散去跟到院门口踟蹰未进的夫人小姐们,听得心中发紧。 葛钰抖着,如筛糠一般颤抖着,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脸颊脖子流进身前衣襟,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鱼儿,瞬间就浸湿了身下被褥。 她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一眼望去,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瞧不清,像是飘忽不定的仙境,也像是通往黄泉的地狱。 “娘”葛钰喊着,毫无人气的孤寂令她害怕,犹如一双无形的手禁锢着让她动弹不得。 葛廷之微微松开按在葛钰双肩上汗津津的手,蕴藏着怒气的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谢素,真不是林安是干什么吃的,哪里请来的大夫,治个伤治得这般触目惊心。 “姑娘的伤实在太过严重,且又被雨水泡过,若仅用棉巾蘸取药酒擦拭,怕是力度不及,若因此步引起后边儿发疡溃烂,毒邪攻心,老夫也无能为力。” 说着,谢素继续拿起刀片轻轻压平几处外翻的伤口,撒上止血生肌的疮药,包扎,等做完这一切,已是接近三更。 “林安,送大夫,抓药” “是。”林总管应声,帮着谢素收拾东西物什。 “药拿回来按份数煎服,每日三回,今晚若是喂不进去就多喂几次,一定要吃。还有,在情况稳定之前,病人不宜吹风,伤口不宜沾水,秋雨性寒,要注意给她保暖,屋中最好放两个火盆子,以防落下病根。” 谢素交代完离开,方才忆起,来的时候由于匆忙似乎没瞧清这府邸大门的匾额,也不知是哪户权贵家,他见林安如今礼数周到的引他出府,不免心中戚戚然。 一介小民的他,似乎对这府中主人不太客气。 葛廷之沉默的坐着,用柔软的白棉巾细细地给葛钰擦着头发,他眼中泛着血丝,瞧上去似乎一瞬老了许多。 “老爷,二夫人、三夫人和几位小姐一直在院门口候着,您看”锦帛禀道。 “让她们都回去,散了。” “是。” 锦帛领命,放轻手脚出去。 真像,与阿柔真像。 斯人已逝,想到沈柔,葛廷之悲从中来,是他鬼迷了心窍对不起沈柔,对不起她们母女。当年若非沈柔将他从街边捡回家,又哪能活到今日。 他本就是个双亲早逝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小乞儿,只因不甘命运,凡事都多个心去揣摩去学,偷去私塾学堂躲着听先生讲业,被发现后当小贼捉住,一顿捶楚打趴在街头。 是他权欲熏心,用沈柔的陪伴,用月下夜夜剪烛持家的手,用她的善意她的命以及他女儿十几年来缺失的陌生,换来了他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与身份。 宦海沉浮,早已不知手上粘了多少鲜血,沈柔的死似乎唤醒了葛廷之锁在心底丢弃多年的良知。 七月流火,安州旱情一触即发。蝗虫过境,流民四起,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卖儿鬻女随处可见,一纸飞书传至金銮御案前,陛下震怒,罢安州巡抚,当殿廷议令户部尚书葛廷之为赈灾钦差,即刻前往刻不容缓。 葛廷之领命,来不及交待一声府中匆匆出发,整日忙碌在旱情公务上,控制局势安抚流民,稳定市价开仓调粮,一直到林安从京中传来消息别院夫人病情转恶,为日不多。 他才从忙碌中清醒,似乎是当头棒喝。 阿柔要死了葛廷之无法言表当日的心境。 幸得局势稳定,赈灾之事已在收尾,葛廷之匆匆交待副手,便回京复命。日夜兼程,满面风霜,可还是晚了。 入殓下葬,他没见着沈柔最后一面。 风停,雨停。 这场秋雨整整持续了三日之久。 葛钰醒来时,正好懒阳初上,阳光洒落到小院庭前台阶,衬得一院翠竹青翠欲滴熠熠生辉,竹叶上未干的雨珠倒映着青绿,顺着叶尖滴答的向下坠落。 若非空气中依然带着丝丝的凉气,倒像是万物悸动曲直生发的春日。 “小姐。”锦帛带着惊喜。 葛钰动动眉头,感受着从腰背传来钻心噬骨的痛,不试不知道,原来挨板子痛,挨完之后更痛,痛不欲生。 她适应一会后,抖抖不太受控制的指尖,舔舔干裂起皮的嘴。 “水” 声音嘶哑地几不可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一场父女的较量,如梦一般,九死一生。 锦帛倒来时刻备着的水,递到葛钰嘴边,她颤着手接过,又带起一阵疼痛。 急急地连喝两杯,呛咳着,好不易才感觉活了过来。 “小姐,还要吗”锦帛双眼有些肿,拿着了然已空的茶杯轻问。 葛钰摇摇头。 环视着明显陌生的空间,心下疑惑,“这是哪儿” “这是老爷特地给小姐收拾出来的小院,外边儿翠竹环绕绿油油的,清雅极了,您一定会喜欢。” 锦帛是见证了,在葛钰昏迷时葛廷之是如何的焦急以及亲力亲为的照料,从她下人的角度看,老爷即使狠心打了小姐,但心中还是有她的。只有两人关系融洽和谐,她家小姐日子才能过得好些。 所以,言语间锦帛不自觉的在帮着葛廷之说话。 葛钰听着没出声,兀自将手肘撑在身前想试试能否起身下床,只一动,腰还未起,一股酸楚直窜脑门让她瞬间放弃。 她忍了一会儿,淡淡看锦帛一眼,盯着她眼皮道“你哭过” “小姐昏迷了整整三日,反反复复发烧,药也喂不进,奴婢都快担心死了。”锦帛说道,“幸好菩萨保佑,您总算是醒了。” “他有来过吗”纵然不想提及,但还是未忍不住问了。他那么狠,对她像是等待秋后问斩十恶不赦的囚犯,一声声命令打,接着打,带走了她心底最后一分憧憬,葛钰相信他是真想要她的命。 “小姐昏迷这几日,老爷除了上朝公办外几乎时时都来,亲力亲为的照顾小姐,给您擦脸喂药,见小姐发热不断久久不醒,担心得食不下咽,还递了折子去宫中请了御医来瞧,小姐你” 锦帛见葛钰脸色并不好,斟酌着,停了下来。 “没事,不必说了。”那人的好她不想听,事到如今,做这些又是给谁看呢。 葛钰有些倦,喝过锦帛端来的药,又眯了一小会儿。 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很熟悉,像淮安的山水,里面有她娘、祖父,娘做了一桌她最爱的菜,桂花糖藕、梅花豆腐、螃蟹小饺儿、炖肘子、红烧肉,还有一份让人闻了舌尖泛酸、垂涎三尺的酸菜小鲫鱼汤鲜嫩无比。 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围在一起吃、笑,让葛钰舍不得醒来。 日悬中天,已到午时。 葛钰肚子咕咕叫着,屋中帘窗紧闭,不远放着两个火盆子呲呲地爆了一声。屋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她听不真切,唤了一声锦帛。 锦帛入内,手中端着一碗熬得软糯加了些许菜末儿的米粥,“小姐醒了。” 她撩起外间与里间的帘子固定住,撤了一个火盆,将另一个也移到离葛钰稍远的地方,大夫嘱咐不能沾风受寒,但今日日头好,锦帛又怕热着她。 葛钰将米粥放在褥子上,一勺勺吃着,她不习惯别人伺候的喂着,又非手足残废,勺子还是拿得起。 “大夫说,在养伤期间要饮食清淡,辛辣之物万不能碰。奴婢想着小姐几日未食也不宜油腻,就熬的青菜小粥,等过两日脾胃适应了,奴婢再为您做好吃的。” “已经很好了。”葛钰对锦帛笑笑,眼中带谢。 林安站在里间门口未进,等里边两人停了话头才出声。 “钰小姐安好。” 葛钰听见,原来在屋外与锦帛交谈的人是林安,她清清嗓子道“林总管客气。” 林安进屋,站在屏风后躬躬身子,“老爷吩咐,让奴才带了许多补品来与钰小姐养身子,让您安心在此住下,别院一应东西都已收拾搬过来了沈夫人的灵位安置在隔间小屋中,请钰小姐宽心静养。” “劳林总管费心。”葛钰蹙蹙眉,左右也躺着动不了,即使不愿搬也无用。也亏林安考虑周到,一声恭敬的沈夫人不至于让她反感。 就这般,日子一天天流淌着,转眼又过去三日。 小院一如既往的宁静清幽,既身在葛府,又不似在葛府。院外一条狭长的碎石路如同隔断了人世的喧嚣,使人心神俱宁享受难得的清静。 葛钰狐疑地盯着眼前为她诊脉的白胡子大夫,“您是” 她不太确定,那夜并未太留心。 “姑娘忘了延平门外给阿朗爷爷瞧病的正是老夫。”谢素收回手摸摸胡子,又对她道“不错,情况还算稳定,等回去我给你改改方子继续服药静养。” “多谢先生。”提起阿朗,葛钰不免又问,“对了,他阿爷情况如何” “还是一样,最多撑到冬日。” “那”不待葛钰说,谢素又道“姑娘放心,那夜与你一起的公子付过很多诊金,足以支撑到最后,老夫每隔两日也会去瞧瞧情况。” “多谢,有劳您了。” 谢素点点头,“生死不同人各有命,姑娘是有心之人。不过,还请听老夫一言,有些事当放则应放下,否则忧郁伤肝于己不利。” “老先生之言,葛钰谨记。” 谢素带着药箱离开,葛钰趴在床上若有所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摸摸衣袖乍然一空,才发现早被换了衣服。 “锦帛,锦帛”她有些焦急。 “我的东西呢一支白玉短笛” “可是这个”锦帛翻出一个锦盒,递于葛钰。 “是,正是。” 瞧着通透不染尘埃的笛子,安安稳稳地躺在盒内,葛钰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她拿起来摸摸,端详了一会儿,又谨慎地放回去。 “那夜奴婢见小姐很是喜爱这笛子,不敢怠慢,便找了这锦盒盛藏着。” “多谢你锦帛。” 葛钰这次是真感激,若非她帮她收着,万一被别人拾去拿走,可真要后悔死了。见着笛子,就宛如见到那公子一般。 “小姐是有意中人了”锦帛见自家小姐将那笛子视若珍宝,难得大着胆子打趣道。 “胡说” 葛钰脸色微微发红,想着那人,又不觉神色一暗,“一个有缘人罢了。” 只要身在这府中,要么以死相抗,婚姻之事就由不得她做主,她不是一哭二闹便要上吊的千金小姐,自然是见好就收。 “钰小姐” 门外传来呼喊。 “谁” 锦帛出声,隙开窗缝向外瞧,“小姐,是二夫人和她丫鬟。” 葛钰眉头一蹙,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做什么,她们之间又不熟络。 锦帛合上格花窗,在葛钰示意下出去请外面的人进来。 “二夫人好。” “钰小姐如何了可好些” 二夫人体态轻盈,清瘦的脸上鼻子细巧挺秀,乌黑细密的发髻中斜插一支白玉簪,浑身散发着一股素雅,她眼带关切的问着锦帛。 “回二夫人,小姐已是无碍,需日日换药静养。”锦帛引着二人入内,接过她们带来的用品物什,在一旁准备茶水。 “这气色瞧着确实好多了。” “二夫人到访,有话不妨直说。” 葛钰开门见山,她实在不知如何与这些夫人相处,虚虚实实的,累心。 二夫人心下暗惊,显然未料到她如此直接,她挥退两个丫鬟,“钰小姐真乃玲珑心思。” 葛钰淡淡勾起唇角,不知她与这二夫人能有何相干,还使她巴巴的跑来探伤,她挑挑眉,等着二夫人继续往下说。 “今儿归宁侯府来人了。” 二夫人观察着葛钰神色,见她眼带惊讶,又道“不过老爷未在,是大夫人招待的。” “二夫人,想告知什么” 至那夜后养伤数日,不经她提及,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出。 “钰小姐,难道就甘愿被如此嫁往归宁褚若雪对你逝母之事,只字不提,夺你守孝之情,你就不恨” “恨,当然恨。可二夫人认为,如今连缚鸡之力都无的我,还能作何” “钰小姐只需静待时机,在必要时向老爷吐出多年受的欺辱之苦。别院之事,尽管她大夫人只手遮天,但其中始末我也知晓几分,死了的孙婆子王嬷嬷是怎么欺压你们,受何人指使,到时钰小姐可言无不尽。” “哦,二夫人是有筹码了”葛钰毫不疑问,但盯着她又话音一转,“您如何觉得我会帮你如何认为我会揭自己伤疤,以过往的凄惨来成就别人目的。” “是,帮了你或许能免了归宁侯府与人为妾室,但谁能确保,没有第二个归宁侯府。何况,以江州褚家的地位,您口中的老爷会为你而得罪她” 二夫人白了脸,神色阴郁莫变,“板子伤的是皮,难不成也打破了胆几日前的钰小姐,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儿一见,原是我看走了眼。” “二夫人不必拿话激我,你的计划与我无半分好处,葛府内斗也与我无关,你寻错了盟友。” “不试怎知没好处令堂过世,有节不守,钰小姐要做不孝之人” “孝与不孝,葛钰自知,不劳二夫人挂心。”葛钰淡淡一语,说完将眸光转向格花窗,好几日没沾着风了屋中的气息闷得人发慌。 “好,既然钰小姐怯了,就权当我没来过吧。”二夫人说着,想想又留条缝儿,“但,若三日内你想合作,乐意之至。” 二夫人撩帘子离开,葛钰吩咐锦帛“关院门,这几日我们拒不见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九月十五,天高云淡。 易安城如平日一般并无二致,从寅时城门开启,到旭日东升,第一缕霞光透射至金色的铆钉上散发出耀眼光芒,各路忙碌、悠闲之人或早或晚的从梦中醒来,开启他们平淡崭新的一日。 葛府小院中一片宁静,透着一个清脆的人声。 “锦帛,快点” 葛钰一副男子打扮,身着鸦青色勾纹衣袍,一支竹簪将墨亮柔软的青丝束起来,素白憔悴的小脸上和唇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脂红,使其透出健康的色泽,在晨曦绿荫环抱的青竹下,模样俏生生的,端的像哪家世家小公子。 她连躺好几日,腰背伤处已收口,好不易能下床走动,便让锦帛去禀了林总管想出城祭母,林安应了,备了马车,言语间还有让她顺便闲逛散心之意。 “小姐” 锦帛同是一身青衣男衫,低眉垂眼的站在门口,手绞着身前衣料。 葛钰仔细瞧了瞧,笑眯眯的点头道“嗯,挺不错,有点儿书生小郎君的味道。” 锦帛性格内敛,模样也生的清秀,一听这话,经不住揶揄,愈发不好意思红了双颊,她微嗔一声,“小姐--” 葛钰见她绯红着脸,嘴角弯起来,不再打趣。 待主仆二人收拾完毕,才慢腾腾地从后门出发。 马车哒哒行驶。 林安备的马车极是用心,左右两边都为向下斜卧的竹帘,里能观外,外不见里,淡淡的透进丝丝徐徐之风,让人不免心神惬意。 大宁都城街道宽阔平直,马车走的很是平稳。 虽如此,锦帛还是念着她家小姐伤势稍好,更怕撞着、磕着,遂拿了软垫给她靠在身后。 “停--” 葛钰盯着外边儿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去买几串。” 锦帛听见,掏出一枚碎银给赶车小厮,小厮下车买了十来串递进车内。 锦帛捧着满手冰糖葫芦,红彤彤亮澄澄的,新鲜的山楂果似乎带着清晨的露气,裹着厚厚一层糖霜,晶莹可爱。 她奉至葛钰身前,以为小姐饿了或是想吃些解解闷,这东西,光观其色泽也能让人内心柔软几分。 葛钰拿起一串,剥开外层薄膜,小小咬上一口,唇角粘着些末糖霜。 锦帛暗中咽咽口水,却见她家小姐皱皱眉,吃完一颗后便放下了。 “小姐,是不合胃口吗” 葛钰摇摇头。 “那” “酸甜适宜,很不错。”葛钰出声解释,顿了顿,“但,也正是因为不错,反倒淡了,没从前的味道。” 锦帛不懂,也极有眼色的没追问。 “你吃吧,不用管我。” 锦帛也摇头,主子不用,她一介奴婢不敢。 “儿时在淮安的时候,我特馋这东西,酸酸甜甜的,每次都要一连吃几串,酸的牙门儿不敢粘东西。后来,我娘就自己做,她说曾经有个人教过她,那人的手艺特别好” 说到这里,葛钰停了下来。 “夫人一定做得比这好吃吧”锦帛问。 葛钰唇角苦涩,又略带回念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如此,我娘做菜向来美观可口,但独独做这小小的糖葫芦总做不好,不是糖糊了黑乎乎的一团,吃的发苦,就是酸得人后悔下咽。 我吃过两次,她便不让我吃了,每次做好,都自己先尝,觉着不行便全扔了重做,一直到我过了吃糖葫芦的年龄,她也没成功过一次。” 葛钰淡淡的说完,看看锦帛又道“说说你吧,也喜欢”。 锦帛想想,摇头,“奴婢不知。” “小时家中穷,奴婢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凡是有好吃的、穿的都先满足阿弟,家中姊妹弟兄只有他吃过,每回都能吃眯双眉双眼。所以,奴婢想着应该是好吃的,后来,自己被卖进府中有了月例,却也未买过。” 她们说着,自锦帛跟了葛钰以来,主仆二人首次因一串糖葫芦而谈起了过往。 在葛钰灼灼期盼的目光下,锦帛无措的吃了一串,待咽下最后一口,喉头齿间都泛起了酸甜,她眯眯眼,眸中扬起笑意。 她家小姐其实是个很心软、心善的人。 城郊,西山脚下。 沈柔坟前,葛钰跪坐在地,摆出祭点,拂拂墓碑上的杂尘,点燃冥钱一张张烧起来。 “阿娘。” “你好吗钰儿不孝,未能日日来看您。” “他爹他回来了,也认我了,他因心中愧疚对我很好,他常提起你们在淮安的日子,你知道他公务很忙的,所以今儿并未同来。” “不过,”葛钰笑拿起一串糖葫芦,恍惚她娘还活在她眼前,“您瞧,这是爹单单给我做的,太久没尝过,我一高兴一贪嘴又吃酸了牙,您可不要叨叨我。记得,你说从前有人教你做过这个,这人是我爹对吗我一直都有猜到” 只不过从来未提,葛钰将末了的话咽进肚中,所以,不是苦,就是酸,总也做不好。 “您快尝尝吧,我拿了好多串来。” 涩,她双眼发涩。 仰头看看,盯着空无一物云淡淡的天,逼回那不受主人支配一个劲儿向外蹦的东西。 葛钰祭拜完,在锦帛的搀扶下离开。只余下满目未燃尽的冥纸末儿,升腾起缕缕青烟,随风飘散。 “老爷。” 葛廷之与林安从一旁林后出来,他们早在葛钰来之前,就到了。 他没说话,目光追随着葛钰那辆马车,直到眸中倒影愈来愈小,完全消失。 “老爷”林安再次轻唤。 葛廷之回过头,“去,替我给阿柔上柱香。” 林安不敢多问,应一声儿,去了。 葛廷之此刻心乱如麻,与沈柔曾经的过往突如潮水般涌来,一团一团地侵蚀着他,他没脸见她,也没勇气站在她墓前。葛钰宽慰母亲的言语,像一支支千里外飞驰而至的利箭,支支刺透,噬骨穿心。 他并未善待他们的女儿,他打了她,打得好狠。若是阿柔见到,或许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葛廷之从未想到过,他的女儿会拿着糖葫芦来祭拜她母亲。她说的没错,他曾经确实会做,也教过阿柔,那是他被逼无路时讨生活的手艺。 可他忘了,多少水,下几分糖,糖该熬到几分 在易安,在庙堂,这些曾是他害怕别人知晓锁在心底的秘密,那时初入仕途,周围同僚大多是权贵世家子弟,他一介乞儿出身的寒门,与其交往如何能没有自卑。 如今,再无须藏着掖着时,却真忘了。 锦帛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炉中火苗,时而摇曳时而升腾,炉上放着一个瓦陶色药罐,药汁儿在里面咕噜咕噜的鼓着泡,药香弥漫小院,萦绕人鼻尖。 葛钰翻着一卷书忘乎所以地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皮耷的厉害,困,轻轻往后一仰靠卧在椅中,浅浅地睡了。 书卷掉落在地。 穿堂而过的徐风,仅着喜好,时不时翻上几页。 夕阳无限好,正当近黄昏。 余晖洒落天际,洒落在小院中,映出一地斑驳的竹影,它们爬着,顺着一阶阶青石爬进屋中,爬上葛钰膝上的薄毯,显的温煦极了。 她醒过来,睁开双眸。 桌上放着一碗浓稠的药汁,黑漆漆的,葛钰端起,心一横一口饮尽。熟悉的苦麻味在舌尖晕染开,直奔喉间而去。她忍了忍,倒上一杯凉透的茶喝了压着,才好上许多。 葛钰在院中寻了一圈,没见着锦帛。 心下正疑惑着她能去哪儿,锦帛便从外边推开院门进来。 “呀,小姐醒了。” 葛钰淡笑,瞧瞧天色已是不早了,没成想浅眯一会儿倒睡了过去。 “今晚做什么,粥或小菜吗我可以帮忙。”她挽起几圈袖子,今儿出城为了方便穿的男装,回来闲着也未换。 “不用,不用,奴婢不敢--”锦帛哪能让小姐动手,况且,林总管才嘱咐过她,定要仔细照顾好小姐,她摇着头,眼中似有话未言尽。 “小姐”锦帛有些局促,她晃晃葛钰神色,“林总管传话来,说请您今晚,去老爷书房用膳。” 葛钰收起嘴角笑意,平静的审视一眼锦帛,对她身后之人似乎了然。 “书房”她反问,听起来倒不似一个适合用饭之处。 “是。”锦帛声如蚊呐。 人说,越想忘却的事,总是越易扎根脑底。上次的惨痛,主仆二人都记忆犹新,尤其是当事人葛钰,触目惊心的伤才刚收口。 她沉默着,锦帛也不敢提话。 她自顾地向前走,余晖落下来,拉长纤瘦的身影,给一路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辉壯,真真假假,恍恍惚惚,如雾中探月般让人分不清梦幻和现实。 锦帛一路跟着,直到停在主院书房廊下。 葛钰站着,不动。 一步也不敢迈。从小院过来是憋着一口气,可当目的地近在咫尺时,她却突然收了脚,她不想面对那人,也不知如何面对。。 一顿狠打,打碎了她最后的憧憬。 母亲坟前的一声爹,也耗尽了她编织美梦的力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葛廷之在勾描一幅丹青。 产于江州上好的云香生宣铺开在案上,手起笔落间,黑如点漆的墨色晕染开,勾勒出条条流动的曲线,它们一丝一丝的汇聚,最终血肉交融成一位佳人,跃然纸上。 她衣袂翻飞流转,和着案上青铜小炉中徐徐而起的袅袅白烟,似要化形而去。 可遗憾的是,佳人无神。 葛廷之扔下笔,瞅着柔和的脸线,空白的五官,在脑中不断回忆沈柔的眉眼,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父亲。”一个三岁左右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葛廷之回神,看向他唯一的小儿子,“临完了” 葛寰脸上粘着墨,身前小案上规矩地摆着二寸来高的方纸,上面爬满了歪扭却极力周正的字,他点点头,甩甩酸软的小胳膊,眼珠子滚滚的瞅着门外。 张张嘴,比着口型,无声道“阿姐--” 葛廷之随着葛寰视线移过去,猝不及防的,与门外冷淡的眸色相撞。 就这般,自雨夜父女较量后,二人首次正面对上。 “来了。”他收回视线,淡淡道。 “是,葛大人相邀,不敢不到。” 葛廷之微微皱眉,葛钰总能轻巧的挑起他怒火。 他瞧一眼案上的画,脑中沈柔的脸突然明朗了几分,他拿起笔,又放下。 明显此刻不宜行此事。 葛廷之用一张干净纸覆在上面,拿起镇纸压住。 “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吧。” 葛钰怀着难以言状的心情进屋,殊不知,从外边廊道挪至这书房门口,她是如何说服自己的,或许给她诊伤的老先生说的对,有些事当放则该放,有些人当断则该断。 她打量着书房内的布置。 整间屋子分里外两间,外有案、几、画缸、木椅等常见摆设,里间被书案后的一扇沉雕四君子红木屏风挡住,瞧不清,窗下小几上摆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和两罐棋子。 处处透着主人的简洁清雅。 “阿姐。”葛寰站起来,有模有样的躬身问好。 葛钰对才三岁左右的葛寰没什么接触,尤其对他母亲冯莺儿更无好感,她淡淡地扯了一个笑,点点头算是回应。 见她淡笑,葛寰却很是高兴,收起小案上的幼学琼林,转转眼珠,向葛廷之问了安在他的应允下,很是识趣的离开。 一瞬间,屋中只余下父女二人。 静,弥漫着硝烟的沉静。 余晖尽没,日落西山。直到林安入内掌灯,满室凝固的空气方才活动起来。 “老爷,酉正一刻了,要摆饭吗” 葛廷之负手站在案后,点头。 一众丫鬟小厮随着林安的击掌声,鱼贯而入,临搭起膳桌,将食盒内一屉屉精致的菜肴摆放在桌上,方缓缓退出去。 “坐。” 葛廷之率先入座。 葛钰不明白这人此举的目的,也沉默着坐下,以静观动。 “这是淮安来的厨子做的,家常菜,吃吃看。”说着,葛廷之顿了顿,用几分力捏住筷子,犹豫一刹,夹住一块滑嫩清淡的豆腐,放到葛钰碗中。 随着他的动作,葛钰怔住。心如打翻的五味瓶,难受极了。 这算什么 补偿吗 十七年的缺欠,就想这般握手言和。亦或是有求于她,怕她固执己见,得罪归宁侯府,阻碍了他如命般的官场利益。 晶莹通透的豆腐孤寂地躺在碗中,跳动的烛火噗嗤地燃着。 “葛大人,有事还请说事。” 葛钰瞧也不瞧碗中,如果说从前有多么期盼这一刻,如今她就有多么痛恨。 葛廷之没说话,只自顾地给她夹菜,多夹了几次后倒也顺手起来,没了最先夹豆腐那般别扭。 想了想,他停下将葛钰空碗堆满的筷子,沉声道“我知你恨我,你没错,你该恨。是我愧对你母亲,愧对你,你也恨的应当。” 突来的一句话,葛钰瞪大了双眼。 她不敢置信,葛廷之就如此清淡的说了出来。 “可我娘死了” “她死了,再也回不来,回不来了”葛钰霍然站起来,眼眶殷红如血。 葛廷之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抚葛钰,也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嗫嚅道“对不起。” “葛大人无需说对不起,因为你不懂。您是无心之人,眼中只有名利虚荣,怎么会懂世间真情呢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娘她走得有多遗憾,我有多么的痛苦和无助。那夜,不光我娘走了,我爹也一同死了。” 葛钰说完,扫一眼满桌的淮安小菜和被那人堆满的碗,不带多瞧一眼地往外走。 “等等。”葛廷之出声,他知道,若就这般任其离开,他在她心中就真的死了。 “我不会让你嫁去归宁” 葛钰脚一停,紧攥着手,自嘲道“不必,我愿意嫁。” 不同地貌,不同风情。看看不同的人与事,也总比在易安伤心强。 葛廷之一人坐在桌前独自落寞,斟起一杯酒,饮尽,觉着喉头发酸。 “老爷,您又是何苦呢。”林安入内,收拾着桌子。 “别动,”葛廷之制止他,“林安,坐下陪我喝几杯。” 林安心下叹息一声,停了手上动作,默默地给葛廷之又斟上一杯,躬身站着。 “老爷,门房今晚抓了一个人。” “谁”葛廷之眼光迷离,像是有几分微醉。 “不清楚,口中直呼是来给钰小姐送信的,其他什么都不说,听口音儿像是江州人。” “江州,打淮安来的” 葛廷之停下斟酒的手,看向林安。 “老奴也不敢妄断,但极有可能。钰小姐人在京中,除了淮安外,江州应是无认识之人。”林安从怀中掏出一个防水的牛皮信封。 葛廷之眼中清明,此刻毫无半分醉意,他拆开信纸,一目十行,半天没回过神。 “那人在哪儿” “关在下人住的杂房中。” 葛廷之将信纸收好,吩咐道“将人看管好,此事不许透露一丝风声给钰小姐,明白吗” “是,老爷放心,林安省得。”林安应着,目前与钰小姐相关的事,无论大小,他都得往大了瞧。他家老爷与钰小姐的关系,已经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收拾了,备车,去趟右相府。” 葛廷之突然站起身,林安一个激灵,右相府,难不成此事与大夫人有关他按下疑问,匆匆下去准备。 沈小山头灰脚灰,一身灰扑扑地趴在地上,他向地上淬了口唾沫,不停地扭动着身子,试图能挣开束缚他自由的绳子,然而事与愿违,反倒越弄越紧。 倒霉。 真是倒了血霉。 他咧咧嘴,嘴角上有一圈明显的乌青,脸擦在粗糙的地上,磨得生疼。 沈小山仰举了一会儿脖子,没一会儿酸得不行,又只得将脸擦回地上。他想了片刻,扭动着身子竭力坐起来,虽然后果是绳子差点勒进肉里,不过好歹不会断脖子。 “真笨。”一个糯糯的童音在屋中响起。 沈小山一惊,第一反应是,他这幅鬼样子被人给瞧见了。 “谁出来” 他环视一圈屋内,除了堆砌在角落的杂物后面瞧不见,空无一人。 “出来,我知道你在那儿。”他对着杂物堆说着。 “看来也不算太笨。” 葛寰从杂物中爬出来,一身同样是灰扑扑的,脸上还挂着在葛廷之书房临字时沾的墨汁。他今夜心情很好,以至于睡不着到处晃荡,正巧听见门房的人给林总管回话。 事关钰阿姐,他兴趣味儿很浓。 “小鬼,你干什么的” “谁是小鬼” 葛寰反问,他很不喜欢别人叫他小鬼,府中下人谁不是恭敬的呼他少爷。 沈小山嘴角抽抽,看着眼前三四岁丁点儿大的小屁孩,蹦跶起来都没他腿高,不是小鬼是什么。不过,他没说。 江州是大宁重要经济重州,盛产画纸、茶叶、丝锦,尤以云香府的云锦著名,沈小山身为淮安人,与云香府乃一江之隔,若是瞧不见那小鬼一身云锦剪裁的穿着,那就是他眼瞎。 “好吧,这位少爷,请问您是干什么的” 葛寰将手背在身后,学着他父亲平日行步的模样,围着沈小山转了一圈,审视着他。 “你认识我钰阿姐” “谁”沈小山眉毛一挑,“葛小钰吗认识,认识。” “你从淮安来” 沈小山配合地点点头。他觉得被一个三岁的小孩盘问,怎么看画面都有些傻。 “听说,你是来给钰阿姐送信” 沈小山还是点头。 “信呢” “被捆我的人,搜走了。” “知道信中写了啥吗” 沈小山要崩溃了,这小屁孩还问上瘾了,他忍了忍,这次换摇头。 葛寰拍拍身上的灰,点点头,看来是个老实人,偷听到的情报与审问的情报相当吻合。 他看了看一脸衰相的沈小山,心中略有几分同情。不过同情归同情,他要打道回府了,不然,再多耽搁一会儿,他娘便要找翻了天。 葛寰甩着小胳膊小腿,施然的向杂物堆而去,因为,那个墙边有个小狗洞。 “哎小鬼,你去哪儿”沈小山忙叫住他。 “说了我不是小鬼。” “好,少爷,少爷好吧,您去哪儿能带小的一起走吗” 沈小山一脸谄笑,他服了,大家少爷惹不起。 “这狗洞太小,你可能过不去。”葛寰有些为难,实话道。 有狗洞 这关押人的地方也太不精细了吧 沈小山向前扭了扭,像一条被吃撑了的蚯蚓,他透过杂物堆下的空隙向洞口一望,闭闭眼,心中如寒风扫荡,拱拱身子又扭回原地。 “那你帮我把绳子解了。”沈小山要求着,虽然跑不了,至少能松快些。 “你确定”葛寰眼珠转转,盯着他嘴角的乌青,“若是有人进来,发现你人在,绳子却躺地上,你不怕再被打一顿。” 沈小山白他一眼,真是个乌鸦嘴,只得死了心道“您走吧少爷,不送。” 临了又加一句,“快让葛小钰来救我,要是晚了,就说沈爷我做鬼也不放过她,拉她做垫背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葛寰哼哼了两声,利索地从狗洞爬了出去。他垮着两条弯眉毛,寻思着,分明看上去挺老实的人,怎么转眼就诅咒起他钰阿姐了。 难道,这便是书中说的小人与君子的区别,小人长戚戚也 葛寰想不明白,摇摇头,索性不想了。 翌日,天将将放亮。 锦帛在小院膳房忙碌着,取一小块梅花肉剁碎,松花蛋剥皮切成细丁儿,收拾好后,用干净的小青碗盛着备用,她洗洗手添一把柴火,炉上正咕咕地熬着糯米粥。 昨夜,小姐从老爷书房回来后,冷着脸,一言未发的便将自己关入房内,想必应是饿坏了吧。 她想着,这时响起一阵敲门声。 葛寰揉揉迷糊的眼睛,怀中抱着厚厚一叠方纸,纸内裹着字帖和笔墨之物。他吸吸鼻子,闻着淡淡的米粥香,眼中清醒了几分,探出圆晃晃的脑袋,伸长脖子往里瞧着动静。 “小少爷” 锦帛显然没料到,一大早造访的人,竟是与她家小姐没啥交集的小祖宗少爷。 葛寰嘿嘿两声,扯出一抹讪笑,“阿姐醒了吗” “还没呢,您来是” “哦,我听说钰阿姐的小院极是清静,就想着借个地方,练练字。”葛寰见她有些戒备,挺挺肚子,指着怀中一堆东西。 锦帛看看天色,恍然的点点头,这练字也太早了些吧。不过,纵然疑惑,她也没说什么,眼前的是主子,不是她能置喙的。 一切等小姐起了再说吧,锦帛将院门稍稍打开些,“您进来吧。” 葛寰眼珠一亮,瞬间困意全消,一溜风地闪进小院。 葛钰头眼发昏地从小榻上坐起来,面色憔悴,昨晚她一夜未睡,天刚擦亮时,堪堪眯一会儿也竟是噩梦。 开门。 院中放置着一张小几,一个小鬼正趴在上面,似乎在吃什么东西,吧唧吧唧的。几案的一头还有一叠厚厚的方纸,用砚台压着。 风时不时拂起数张,发出清脆的响声。 葛寰吃的正欢,全然未意识到身后有人,瞧瞧第三次被勺子舀空的碗,摸摸肚子,似有些意欲未尽。 他端起碗,伸着小短腿滑下凳子,向侧面的膳房跑去,“阿锦姐姐,我要加点葱花儿顺便能再给添点儿粥吗” 锦帛从灶炉上取下一屉蒸好的水晶小饺,透着澄黄澄黄的,飘散着能勾动人肚中馋虫的香味,葛寰瞧着,伸着空碗咽咽口水。 “这个也顺便添两个吧。” 锦帛瞪一眼添了几次依然空空如也伸过来的碗,她精心为小姐熬的粥,都快被他吃完了,“小少爷,您确定是用过早膳过来的” 葛寰脸不红心不跳的点点头。 是啊,随意用了两块点心,也算是用了。 他觑一眼砂罐中剩余不多的粥,想想道“额,那就给我添两个小饺吧,粥给阿姐留着。” 说完又补了句,“加点葱。” 葛钰在膳房门旁听了一会儿,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鬼,突然间有些刮目相看,是葛三夫人给他饿饭了,还是上辈子饿死投的胎。 “你是来蹭饭的” 突来的一声,葛寰抖抖手,差点儿没捧住刚躺进他小碗的水晶饺。 “阿姐--”他转身,扯扯嘴角,脸皮有些红了。 “锦帛,小少爷爱吃就给他添甭舍不得,待吃好了,你送他回三夫人那边去,免得有人闲话说我们怠慢。” 葛钰像是没瞧见葛寰的窘迫,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我不走。”葛寰坐在膳房台阶前,将小碗往地上啪地一放,顿时没了食欲。 葛钰一听,又回身瞅他一眼,气鼓鼓的,还挺有脾气。 “我们很熟” “”葛寰不说话。 “还是,你觉得我跟你娘很熟” 听此,葛寰心中一闷,就更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钰阿姐之前挨打,与他娘的挑拨关系很大。 “既然不熟,你上我院子作什么” 葛寰想想哼唧两声,站起来道“练字。” “一打早儿,跑我这儿来练字”看他别别扭扭的,葛钰反倒笑了,瞧瞧院中小几上一摞厚厚的纸,可不是来练字的。 她定是被昨晚气糊涂了,竟跟个小破孩儿斗起了嘴。 葛寰一人静静地在院中临字,一笔一划,极尽周正。 一个时辰过去。 厚厚的一摞方纸,已临去一半,他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细汗,动动酸软的手腕,扯过一张空白的,又认真临起来。 葛钰在廊下站了一会,闲着无事,进屋拿出昨日未看完的书卷,靠着椅背将身子蜷进去翻起来,翻到记载安州人物风俗的一处,细细的读。 安州两府三县,于大宁诸州而言并不大。但东临雍州西接艮州,北上挨着虎原关和玉门,都是西北疆界军事重镇,而自身又物产丰饶,若非遇上像今年的大旱,倒是极重要的粮草补给重地。 葛钰从书中抬头,战场补给等事离她生活太过遥远,她唯一对安州有兴趣的,便是位处于归宁与涿阳府金阳县相接的一处山脉祁山。 据说,祁山钟灵毓秀,时常仙雾缥缈,若是有幸到此,倒是值得一观。 葛钰放下书,望着院中依然抬腕临字,不受外界干扰的葛寰,心想,那人倒是后继有人,有个好儿子,耐得住性子。 她去膳房将温着的小饺儿夹了几个,盛在小碗中,洒上几颗葱花,给葛寰端去,“累了,便歇会儿吧。” “阿姐。”葛寰放下刚蘸饱墨汁的笔,眼中既惊喜又不敢相信。 起初发生的不愉快,他可没失忆。 “这是给我的”他眼神指指盛着小饺的青碗。 “对。” 葛钰笑笑,拾起地上被风吹落的方纸,给他压好。 葛寰顿时眉眼皆笑,将身前一切碍事的东西都往旁边一挪,空出地儿来,摆他的小青碗。 “你临谁的字”葛钰拿过一张临过的方纸,问。 “阿姐的呀。” 葛寰嘴中塞着小饺,下意识砸吧道。 “哪个阿姐”葛钰皱皱眉,这小鬼阿姐挺多。 再说,以他之龄,不该是临那些书法名家的帖吗譬如,大宁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贺兰楼。他葛大人,就这般放任随意选帖 葛寰哪知她心中所想,吞下最后一个小饺,满足的笑道“给我盛了水晶饺的阿姐。” 他从一堆临过、未临过层层的方纸中,拿出几张帖,递给葛钰。 “看,真是阿姐的帖。” “你从哪儿来的” 葛钰接过瞅瞅,一字一字间都透着一股子亲切和熟悉,确是她的帖,没错。这帖应是她娘还在时,在别院的无聊之作。 她记得,是扔弃了的。 “父亲给的。” “他说,阿姐临过贺兰章老先生的字,神骨俱存得其遗风,如山林妙寄,岩廊英举,处处透着洒脱与从容。” “他这般评说”葛钰拿帖的手,似有些沉重。 “是。”葛寰很是认真的点头,又道“父亲还评过筱云阿姐的,说,娟秀如美人簪花,飘飘然间却处处显着拘谨,是心性不及也。” 葛钰听着,放下帖子,她确实临过贺兰老前辈的帖,陵州贺兰家是历经两朝屹立百年之久的书道世家,尤以贺兰章为其代表,他是如今书法大家贺兰楼故去的祖父。 不同的是,贺兰章前辈避世不出,贺兰楼出世入仕。 “吃好了吗”葛钰问。 葛寰打了个嗝儿,自然地点头。 “自个儿收拾了,我与你研墨。” 葛钰去搬了廊下的椅子,趁这空挡,葛寰也捧着他的小碗放到了膳房,膳房中锦帛正准备着午膳食材,对着砧板上的东西剁得直响。 “阿姐,你这儿可真好” “你一丁点儿大的小鬼,懂什么是好快临吧。” “我不是小鬼。” 葛寰坐下,脑中却浮现出昨夜被门房抓住,被捆成粽子关在下人房的那个小人,对了,那人还是来找阿姐的,好似有啥重要之事。 要不要告知阿姐呢 可,那小人叫啥来着他似乎忘记了审问那人姓甚名谁 算了,还是等今晚再钻一回狗洞,问清楚了,明儿来告诉她。 葛钰细研着墨,见小破孩儿一会儿点头摇头,一会儿皱皱眉毛,配上个水嫩的娃娃脸,显得很是滑稽。 “发什么愣呢。” “没,没。”葛寰回神,不自然的笑笑。 他扯过一张空白的方纸铺开,提笔蘸墨,又认真地临起来。 时光像是停止了般,给小院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平静而美好。 葛钰盯着葛寰有些神似葛廷之的侧脸,停了手中墨条,出神。 待葛寰临完字,已是午时。 葛钰从昨夜到午膳前,因并无胃口,倒不觉很饿,可这会儿一嗅到饭菜味儿,却是饿极了。 三人借着院中小几,摆上饭菜。 锦帛是下人身份,推辞着,不敢与少爷小姐同桌而食,但最终没拧过另外两人,葛寰直接去屋中搬了张春凳,置于她身前,道了声“阿锦姐姐,坐。” 风卷残云,除了捯饬这一桌美食的主人,依然缩着手脚放不开外,葛钰与葛寰二人倒是吃得极欢。 葛寰收拾好自个儿物什离开。 心中惦念着,要找小人问清八代祖宗姓名,问清见她钰阿姐的目的。 好不易耐着性子,等到天擦黑,他蹬着短腿儿爬进小狗洞,将将从杂物堆中探出头,还不及瞧清让他瞬间傻眼儿的景象,便被人逮住,提起了后衣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沈小山与葛寰一坐一立,大眼瞪着小眼儿。 “死小鬼,干什么才来” “” “葛小钰呢你家也太欺负人了,拿的什么破面老窝窝头待客” 葛寰默默乜他一眼。 瞅瞅一旁破碗中,被啃得七零八落瞧不出模样的东西,翻个白眼,“小人。” “啥,谁小人” 沈小山动动被捆缚的手脚,刚想站起身,肩胛骨就被身后的小厮给按住,动弹不得。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屋中眼观着这二人挤眉弄眼的林总管,咳咳嗓子。 葛寰听见,瞬间神色肃穆规矩地站好,好似他还未从被葛廷之提起的那画面中缓过神。 葛廷之折了枝小柳条,摘去本就剩余不多的黄绿相间的细叶,抬手一挥试试力道,尚可。 他入内。葛寰微不可见地抖抖腿,咬着唇,站的笔直。 “过来。” 葛廷之出声,不辨喜怒。 葛寰垂着头,缩缩眼珠,挪不开步子。 葛廷之眉头微拧,一把提起葛寰带到身前,当着一众下人与沈小山的面,抬手,对着他的小腿抽一记。 简直没了体统,堂堂府中少爷,竟钻起了狗洞。 葛寰疼的腿一踢,咧咧嘴,不敢出声。 “拿着。”葛廷之将柳条给葛寰。 葛寰眸光闪闪,颤颤手,接了。 “去书房候着。” 葛寰只觉着手中的东西犹如千金重,烫人得很。他抬抬眼,唤了一声“父亲。” 葛廷之没理睬他,示意林安,让给沈小山松了绑。 葛寰不死心,想想,又唤了声“阿爹。” 好汉不吃眼前亏,虽作死,但绝不坐着等死。这一点,葛寰领悟得很透彻。 “林安,送小少爷去书房,仔细看着他。” 葛廷之对着能上树掏鸟、下钻狗洞的儿子,很是头疼,这鬼精又惹人心烦的性子,不知是随了谁。 葛寰在他爹愠怒的神色下,和沈小山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捧着柳条儿,垮着小脸去了书房。 “沈山的儿子,沈小山没错吧。”葛廷之坐在屋子中央的木椅上。 沈小山松松一身差点绑废了的骨头,不客气道“调查的挺清楚。” 葛廷之但笑不语,自然,他堂堂户部尚书,查个人易如反掌。“我放你离开。” “但,不许去见钰儿。” “凭啥” “我沈小山跋山涉水,从淮安饥一顿饱一顿的来,除了送信外,不就是想瞧瞧她。” “你可以选择,我放你离开自个儿出去,或是捆着手脚给你扔出去。” “官大欺民。”沈小山哼唧一声,瞟一眼屋内的小厮护卫,认怂,“我自个儿出去--但给葛小钰的信,你得答应,一定要送到。” “这无需你过问。” “请吧。” 沈小山敢怒不敢言,抬脚,也如之前葛寰般垂着头往外走。 葛小钰,这可不是我沈爷不够义气,乃是你家太过仗势欺人。 没走两步,肚子呱呱一叫,摸摸空落落的钱袋和一身泛着衰霉味儿的衣裳,停脚转身,“能先管顿饭吗” “砚书,带他下去用些东西,再支二十两银子与他,做回去的盘缠。” 葛廷之吩咐,砚书是他随身伺候的笔墨小厮。 “是,老爷。”砚书先对葛廷之躬身,接着引着沈小山往外走,“沈公子,这边请。” “请、请。”沈小山客气道,第一次被人文雅的称公子,有些不习惯。 他跟着砚书一路出了下人房,又七拐八转的,到了一间看似待客之用的小花厅。砚书让他在此稍作歇息,便出去张罗饭菜钱银了。 沈小山在厅中东瞅瞅西看看,凡觉得有趣的都拿上手摸摸,他啧啧嘴,一个劲儿地感叹,当大官儿的真是好。 不过,捣鼓一阵儿后,也没了太大新奇感。 他趴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脑中回忆着砚书带他的行走路线,既然有了回乡的盘缠,出了这葛府大门,也不必急着走了。 姓葛的如此不允他见到葛小钰,必是有事相瞒,难不成葛小钰出了什么事儿 沈小山正想着,砚书却回来了,后面领着个人提着食盒入内摆菜。 “沈公子,请快些用吧。” 砚书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于他,鼓鼓的,正好是二十两银子。 沈小山眯着眼收了银子,望着桌上四五碟精致的小菜。 香,真他娘的香。 他先吸吸鼻子,吞了几口口水,接着如饥火烧肠般的吃了起来。 此刻什么葛小钰之类的,统统都忘在了九霄天外。两者相比下,哪有他沈爷填饱肚子重要。 一边儿是拿了盘缠,吃的饮啖醉饱,一边儿是忐忑寂寥,眼瞪柳条儿。 葛府书房,葛寰歪歪扭扭地跪着。 端详着手中细软柔韧的小东西,稍稍用力,既想折又怕真给折断了。 “起来。” 一道声音响起,葛寰小手一慌,忙虚托着举好。 “起来。”葛廷之瞥他一眼,重复道。 “哦。”葛寰哆嗦着腿爬起来,突来的声音吓他一跳,哪有听清说了什么,他望望门口守着的林安,怎就没听见点儿声响。 “别瞅了,是我没让林安出声儿。” 葛寰听了,低下头。 “在想何事” “没--”葛寰开口,他能说在想折不折柳条儿吗 “卷裤腿。”葛廷之接过葛寰手中柳条,淡淡的一句话,并无特别喜怒。 “阿爹” “卷好,转过去。” “阿爹。”葛寰沮丧着脸,五官皱巴在一起。 “唤你阿爷也无用快点。” 葛寰泄了气,慢腾腾认命的卷好裤腿,露出两节如莲藕般白嫩的小腿儿,转身。 咻地一声,葛寰小腿反射性一抬,缩缩脖子。 “还没打呢,你动什么。” “哦”葛寰崩溃,他爹每回都这样。 早知道遇到那沈小人这么倒霉,能被他爹逮住,今儿一整日就都该待在钰阿姐那边,至少饿了还有吃的。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虽出了点意外,但依然从林总管那边打探到了沈小山的祖宗八代。 “站好。” 葛廷之话音一落,对着葛寰白嫩的小腿咻咻两声便抽过去,左腿五记,右腿五记,双腿落下的红痕赫然醒目。 葛寰包着一汪眼泪,可怜巴巴的,天知道他是怎么忍着才没跳起来。 “府中共有几处狗洞” 葛寰转回来面向他爹,一时没明白他问的用意,抽泣一声,“我孩儿不知。” “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再回。” 葛寰心跳的慌慌的,突然抱向葛廷之,由于太小个头不高,只堪堪用小胳膊环住他的大腿,“阿爹,我错了” 葛廷之心软了几分。 很奇妙,在葛寰抱着他的那一刻,软糯的小手温温的,好似也温热了他近来疲倦干涸的心,在这一刻,他忽然忘了自个儿身份,什么宦海朝堂,他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血浓于水,大概便是如此。 若与葛钰之间也能如这般相对,纵然平淡的过着,他葛廷之也是知足了。 错已铸成,悔恨已是无用。 身陷泥泞,庙堂争斗又岂能是说放手便能放手。 人,总是有些无法自控,却又无可奈何的事。哪能事事如意。 葛廷之放下柳条,拉了葛寰在书案后坐下,取了药膏给他细细抹着。 “今夜钻狗洞一事,到此为止。若以后让我再瞧见这般没体统,见一次打一次,明白吗” “是。”葛寰识时务的点点头,不敢置信他爹就此揭过了。 “对了,听说你今儿一打早去了你钰阿姐处”葛廷之给葛寰上好药突然想起,不待葛寰回答,又道“你阿姐她喜清静,没事尽可能别去打搅她。” “阿姐又不厌烦我,她还给我研墨,教我临字呢。”葛寰解释,他可不能让父亲阻了去钰阿姐那边的权利。 “哦,”葛廷之声调上扬。 “若她喜欢,你便时常去陪陪她,若是不喜,便不允再去。” 葛寰连连应是,才被柳条儿抽过,他哪敢迟疑。不过,明儿一早他还要去蹭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葛钰,是被窗外簌簌萧萧的声音惊醒的。 黑压压的天色,一层叠着一层,如挥天泼墨似的要从九天坠落。狂风跃入,肆虐地拽起挺挺翠竹,旋转,飞舞。余下一地残羹落叶。 “锦帛。” 葛钰起身,出屋子转一圈,妖大的风吹起衣摆猎猎作响,整个小院除她之外并无一人。她盯着大敞的院门,眼皮一跳,莫名的心中有些不安。 奇怪,这是去哪儿了。 顺着风,院外仿佛传来一阵细微嘈杂的人声,听不真切。葛钰拢拢衣襟,瑟缩着回屋裹了件衣裳,便顺着人声出门。 “最近可真是邪门儿。” “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葛钰还没到,却先听见了议论声。 “前不久,才听说别院那边儿溺死了人,就是咱们林总管的王大姨子,以往多得主子宠啊,这才几日,府中又有人投了井,真是晦气。” “可不晦气吗,你说,她咋远不投近不投,府中统共八九处井亭,却偏偏选了这处,这小院里的人可才办过白事啊。” “你小声些里面的,如今好歹也得称声主子了,忘了被撵出府的小六儿了。” “怕什么,归宁侯府的人都来过了,也不早晚要” 说着,一个小丫鬟突然见葛钰过来,忙对另一人使着眼色。 议论声,戛然而止。 葛钰没理睬这二人,却是停下了脚步。 井亭离她住的小院很近,仅仅是一墙之隔的几丈远。亭子周围站了好几个小厮与一众瞧热闹的丫鬟,亭边避风处,躺一个人用白色殓布盖着,看不清男女,淡淡的散发出一股尸臭味。 “钰小姐。”小厮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见到她弯弯腰。 葛钰拂一下被风撩起的头发,打量一圈问道”发生何事” “回钰小姐,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寻夏,也不知是何时投的井,今儿一早负责清扫院道的人来取水,才发现浮在了水面。” “二夫人的丫头”葛钰眉头一皱,”二夫人的丫头,如何会在这里出事。” “这奴才便不知了。不过,已禀报了大夫人、二夫人,大夫人已遣人去报了京兆府,想必再等些时候,京兆府就会来人接手查办。” 葛钰点点头,突然脸色一白,一股恶心的酸味从胃中逆涌而上,翻江倒海的搅着,她忙扶到井亭另一边吐起来。 “小姐”锦帛一呼。 她怀中抱着些米蔬食材,老远便觑见此处情景,本是心有戚戚的往旁边挪着,尽量远离,她胆子本就不大,最是见不得这些意外死丧之人,但葛钰熟悉的身影忽地映入眼中,她也顾不上那许多,便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 葛钰吐了一会儿,刚压住胃中翻涌的不适,唇齿舌间全是腥酸秽物的味道,还未缓过神,一眼瞅见锦帛怀中的米肉果蔬,又扶回去,吐得昏天暗地。 “锦帛,我们做饭取的水,该不会是” 锦帛后知后觉的点头,嗅着迎风而来的尸臭味,手中东西一滑,也捂着嘴呜呜地吐起来。 主仆二人吐的精疲神晦,被一旁的丫头扶起,送回了院中。 “小姐,您说二夫人身边的寻夏,怎会想不通投井死在我们的小院边前些日子,不还随着她主子,带着补品物什的来探过伤吗” 锦帛缓过气儿,伺候着葛钰用茶水漱过口,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 葛钰惨白着脸,思索着摇头,“这个寻夏,是死契还是活契居然报了京兆府--” “她应是府中的家生奴,父母都在京郊庄子上住着。” “你确定吗” “嗯。”锦帛点头,“奴婢未进府前便是在庄子那边的,有见过她父母。” “这倒是奇了,既是家生奴,她大夫人能舍下葛府脸面让京兆府介入。”此事,想必不会如表面这般简单,“走,我们去会会二夫人。” “小姐,此时正在风尖儿上,见二夫人好吗会不会牵扯些”锦帛不安道。 “无妨。”葛钰从椅中站起来。“左右又非我们推她投的井,是福是祸暂且不论,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葛钰与锦帛收拾好后出门,两人谁也未提做早膳的事,连吃了几日泡过尸首的井水做的饭食,都心中膈应恶心的厉害,瘆得慌。 锦帛在出门前,匆匆取了块烧火盆子余下的煤木炭,包裹在手帕中,使了力气往房顶后扔。她说扔煤便是扔霉,寓意好。 葛钰勾出一抹淡笑,虽说不信这说法,但却认同了她的做法。 二夫人同样是个喜僻静之人,住的院子离府中主人葛廷之的主院稍远,离葛钰她们小院倒是挺近。葛钰主仆二人出院门向西,绕过一处青石嶙峋的假山,再走上几十来步就是了。 院门上挂着一方小匾月中天。 院门虚掩着,葛钰上前轻叩,等了一会儿无人前来,她便与锦帛推门而入了。 一个青衣丫鬟出现在葛钰视线中,她引着葛钰边走边道“钰小姐,二夫人在小莲池边喂鱼,您这边请。” 葛钰是头次走进葛廷之后院夫人的院子,她打量着院中布置,五步流水十步回廊,处处透着精雕细琢,不得不说,那人对他这些女人在物质上从不吝啬。 二夫人扔完手中最后一颗鱼饵,净手,到亭中坐下,泡上两盏温热的清茶,对着不远处过来的葛钰抿着嘴淡笑。 “钰小姐来的挺早。” “二夫人,是在专程等我。”葛钰站立在亭前,并不进去。 “等不等的,钰小姐不也来了吗” 二夫人将身前茶盏向对面推了一杯,揭开另一杯盖子,轻轻抿一口,眉眼中都带着一股舒暖。 “二夫人似乎兴致不错。” “兴致这东西最是多变,能舒坦的时候,自然要尽量让自个儿舒坦。”二夫人笑笑,“今儿风大,钰小姐快请坐吧,待会茶凉了可就不好了。” “茶凉了可以有第二杯,但人却只有一个。寻夏死了,二夫人有话还请直言,葛钰不擅长与人绵里绵去。” “钰小姐还是如此直快。” 季秋寒凉,一旁引葛钰前来的青衣丫鬟,给石凳面儿铺上一层绒垫。 葛钰入亭子,正对着二夫人坐下。 “寻夏是二夫人院中婢女,与我应当远无冤近无仇,如何会死在我住的院外,葛钰求一个解释。” “钰小姐是来合作的--” “若我说不是呢”葛钰反问。 “这自然无可奉告。” “” 九月荷莲早尽,池中伫立着几簇残荷枯枝,随着肆虐的风东倒西歪,来回的摇摆着。葛钰望着莲塘,沉默着,她最是不想掺和进葛府中的内斗。 二夫人拍拍手,一个丫鬟端了一方小木托上前,里面放着一张类似信纸般的折纸。 “钰小姐可以先看看,再做决定。”二夫人拿起木托中东西,放在葛钰身前。 葛钰拿起抖开,越看眉头越是紧蹙。 这是一张供状。 葛府大夫人授意别院掌事青蔓,让一个叫余庆的人谋弄死了前掌事王嬷嬷,证物是一串琉璃佛珠串,下有余庆的画押签字。 葛钰放下供状,”仅凭区区这一纸东西,二夫人认为能对付当朝右相的妹妹江州褚家大小姐” “自是不能。”二夫人停顿一下,”我从想过要与她斗什么家世,像我这样的内院女人,需要的是仰仗府中男人。所以,我要的只是让老爷对她失了那份儿心。” “而你们母女的出现,你母亲的死,就是最好的契机。王嬷嬷那个老刁奴,不过是点燃这场契机的导线而已。” 二夫人平静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谈论了多么无关紧要的话。 从上次来小院探伤,葛钰是第二次与她近距离接触,她从来不知,她与她母亲还能如此重要,能成为葛府内院争斗的武器,即使她娘去了,也被人不得安宁的惦记着。 “二夫人未免太过自信,也太过高看了我们。”葛钰从新打量着她,今日再一见,全然不似那日小院般的焦急。 “钰小姐如今在老爷心中,就如同这一汪汹涌翻腾的池水,只是被表面的假象覆盖着。你或许不知,但你的丫头应该知道,自你那夜挨了打,昏迷了老爷便夜夜守着,醒来之后,又夜夜去你小院外站着,不到三更,便不回去。这般的上心,在我的三个女儿身上可从未见到过。” “二夫人可真会说笑。”从她养伤这些日子,与她那父亲就见过一面,也是极其不愉快的一面。 “叫锦帛对吧,”二夫人没直接回答葛钰,将视线转向跟着葛钰同来的小丫头 ,“你来说说,我可有说错” 葛钰也瞧过去盯着锦帛,锦帛眼神闪躲着,她家小姐目光太过凌厉,但话已被二夫人挑明,她也不敢胡编乱凑,跪下道“小姐二夫人说的没错,这几日,老爷他的确夜夜过来小院,是奴婢” “别说了”葛钰打断她的话,夜夜守着如何,夜夜过来又如何,葛大人依然是葛大人,不会因这些迟来的东西与做给人看的东西,而发生任何改变。 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对父亲二字没有奢望的人,听多了这些,只是徒增烦恼。 葛钰将余庆的供状递回二夫人处,淡淡的开口道“夫人的这些东西,葛钰没兴趣参与。我来,是想了解寻夏的死因,若夫人不肯告知,便算是葛钰唐突了,告辞。” 葛钰拉起跪着的锦帛,她没有怪罪的意思,他们父女二人的恩恩怨怨,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清的,与旁人无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阴沉了一早的天,最终还是落下了雨。 风势已弱,之前被吹刮得没了神气、东偏西倒的花草林木,也已渐渐重新挺立起来,迎接着从上空飘落的沥沥细雨。 石道小径两旁堆积着层层黄叶,几株遗世而立的晚桂,淡淡蕴散出馥郁的香气,若是深深吸上一口,定然沁人心脾。 葛钰从二夫人的月中天回来后,便一人在廊下兀自坐着。锦帛不敢前去打扰,撑着伞拿了木桶去别处打水,路过院外井亭时,放眼瞄一眼,只见一水儿撑着黑青伞的差役围站在井亭边,寻夏的尸首已被移到井亭里面避雨,被一个用白巾遮住口鼻似是仵作的人细细勘检着。 京兆府来人了 锦帛心下一惊,脚下匆匆地向另一取水处奔去,一没留神踩到石道沿边的青藓,顺势向前一滑撞在一个人身上,慌忙抬眼一看,吓得舌头一缩,“林林总管。”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林安被撞得眼前一黑,拉下了脸。锦帛手中的木桶正好顺着冲力磕在他老膝盖上。 油伞躺落在地上,被雨丝沙沙的打着。 锦帛顾不得捡回来,淋着雨手中木桶一掉,若说她对小姐是恭敬中带着一份亲切,自觉安分的守着主仆之礼,那么对林安这位府中深得倚重的大总管,她是很怕的。 “对不起林总管,奴婢,奴婢” 锦帛急红了眼,越想解释,舌头却越是拧不清。 林安见她这般形容,也自觉严厉了一些,示意她捡起雨伞,扯扯面部肌肉放缓语气,问道“你不在钰小姐身边伺候着,这是打哪儿去” “回林总管,奴婢是去别处取水,我们小院外那处水井近日恐是用不得了” 林安见磕的他生疼的木桶点点头,又神色凝重道“钰小姐身体可安好是否有突然出现不适” 锦帛摇摇头,“别的倒没有,只是今儿一早见寻夏从井中捞起来,想着近日做饭食从井中取的水,心中恶心,吐了好几回。” “嗯,那便好”林安思索了一下,又道“你快回去候着,这取水打水的事不用再管,我自会安排人给你们院中送来。仔细照顾好钰小姐,若有什么别的事,及时来报,明白吗” “是。”见林总管眉间始终含着郁色,锦帛小心地应着。 她捡起东西往回走,心下一片疑惑,难不成除寻夏死外,府中又发生了别的事为何,林总管问起小姐身体是否安好时脸色那般凝重 锦帛走着走着拐了一个弯,并没直接回小院,而是改道去大膳房取了几道清淡的饭食,午时已至,等她回去想必是来不及做了,何况小姐早膳未用,那能让她等着。 雨势已停,锦帛收了伞,将饭食放于木桶中抱在身前,临出膳房偏门时遇见一人,那是她未被调入府中,在京郊庄子上关系稍好的小姐妹。 “果儿--”锦帛唤一声。 “锦帛”被唤作果儿的人看向她,眼中溢出一份欣喜,“果真是你,我远远便瞧见了,就想着,等走近些瞧清楚再唤,免得认错了,没成想倒让你先唤了我。” 锦帛眉眼中也带着笑,许久不见,这小妮子还如以往一般,对喜欢的人极其热情熟稔,她一手环住木桶,一手拉着她到一旁说话。 “你何时调来府中的”锦帛问。 “才没几日呢。”果儿对着她挑挑眉,上下打量着锦帛,啧道“你啊,还与在庄子上一个样,没高没胖的,也不知这几年东西都吃到哪儿去了” “好了,”锦帛笑着止住她往下说的话,“别光念叨我,说说你如今分在哪处当差” 果儿觑一眼她手中环抱的木桶,“你先将这东西放下,一直抱着不累么。” 锦帛摇摇头,周围身处并无适合放置木桶的地方,“不累,给小姐取的饭食,哪能随便往地上放。” “哎,还是个死心眼儿的,左右又没人瞧着,谁在乎这个”果儿无奈道。 说着,她突想起锦帛口中的称呼,问道“小姐,那位小姐” 没等锦帛回答,似又恍然想起,“哦,就是从别院过来,敢与老爷叫板挨了打的钰小姐” 锦帛但笑不语,点点头,别人是明白不了她家小姐的好。想着小姐还饿着,她不便与果儿久聊,遂又道“你快些说,如今在哪儿当差,若哪日得空我好来瞧瞧你。” 果儿一听,沮丧着脸,“甭提了,就是那府中的活祖宗小少爷,可难伺候了。” “小少爷挺好的啊,怎么就难伺候了。”锦帛脑中,突然响起葛寰那糯软的声音,真没想到,果儿竟是在小少爷处当差。 “好什么好,今儿一早也不知是咋了,突然发热呕吐不止,浑身起着红疹子,吓得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心肝儿颤颤,既怕又不敢不上报,忙去请了大夫前来还未喘口气儿,又被三夫人狠狠训了一顿,一众伺候的人都忐忑的跪着,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大夫施针完,说了句已是无碍,三夫人才准了我们起身。” 锦帛听得眼发直,她突然联想到林总管问她家小姐安好时的神情,忙问“你确定,小少爷是呕吐不止” “是,”果儿点头,她如今膝盖都还泛痛,哪能不确定,“呕吐,发热,浑身红疹,大夫说得连续施针七日,内服用药,细心调养。” “那便好,”锦帛听着稍放下心,但一忆起昨日葛寰在她们小院吃撑的肚皮,和院外井亭寻夏散发的淡淡尸臭味,心又被提起,一慌道“大夫有说是何原因引起的吗” 果儿不知锦帛对她们小少爷怎么如此上心,但还是极力回想耳朵听的话,“好像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沾染了什么邪秽之气” 说着,果儿双目暮然一惊,“对了小少爷昨儿该不会是上了你们小院吧正好今早传闻说你们院外井亭捞出了女尸,听说还是二夫人的丫头。” 锦帛想了想点点头,给她使个眼色,“你小声些” 接着,又低声道“小少爷昨日是有来过我们院子,也用了一些饭食,还是我做的。” “那他、他小少爷还嘴犟,三夫人与大夫问他昨日去过何处,他就一直摇头,只说一早去了老爷书房习字,用了几块常用的点心,其它的只字未提” 锦帛心中担心着葛钰,不便再多留,她道“果儿,我得回去了。你有事也快去办吧,免得又惹了三夫人回去挨罚,它日寻了空,我再来探你。” “那,若是三夫人盘问我小少爷昨日的去向,我该说还是不说”果儿见她真转身要走,忙拉住问她。 锦帛思索了一会儿,“这事倘若三夫人真要追究,一查便能查到小少爷上过我们院子,是包不住的,再说,饭食是我做的与我家小姐又无关系,你瞧着情况回吧。” 果儿抬起眼瞧着锦帛,扯着她袖子急道“那我便不说。小少爷都未吐露半字,我一个没跟着同去的下人,哪里知道什么。你放心吧,你我今日便权当没遇见过,我也什么都没听过。” 锦帛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好,谢谢你果儿。” 锦帛不在乎她说与不说,即使说了,最多也不过一顿皮肉之苦,但对方为她着想的好,令她很是由衷感激。 锦帛抱着膳食回了小院,一进屋子便见她家小姐正翻找着什么东西。她将几道清淡的饭食摆在桌子上,问道“小姐,您在找什么” “锦盒,”葛钰声音有些焦急,“就是里面盛藏着白玉笛子的那个” 葛钰回过头,锦帛出去后她一人在廊下坐了许久,瞧着沥沥而下的雨丝,不知怎的,让她暮然忆起了那日来葛府途中遇到的公子。 她就这样一直坐着,嘴角带着些许笑意。直到雨势停了,一股寒凉的风迎面而来,才将她吹回了屋。刚到临窗小案边坐下,脑海中便跳出了那支白玉笛子。 可她翻箱倒柜的找着,却是没有瞧见。 葛钰眉间微拧,眸光细细地在屋中来回打量。 “盛着笛子的锦盒”锦帛听见入内间,“不是一直锁在小姐镜台上的木匣中吗” 锦帛见木匣开着,显然她家小姐已经找过,并没有见到锦盒,“小姐别急,奴婢再于别处找找,屋中就我们两人,它总不能插翅飞了。” 葛钰没应锦帛的话,盯着临窗案上一盆绿云问道“这花是你搬来的吗” “是,”锦帛回身点点头,也盯了一瞬。 “你这几日有未有动过它若我没记错,它应是置放于小案正中正对格花窗的,而非这般斜放一角。”葛钰上前摸了摸那盆绿云,已敞开的花瓣稍稍下垂,瓣端勾环曲卷,似朵朵祥云。 锦帛摇头,“自打放置好它,奴婢确定从未动过” “那便奇了。”东西被人动了,锦盒也不翼而飞,寻夏死在院外井中,一个家奴报了京兆府,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像是一张密实的网,已在慢慢向她们收紧。 “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来过”锦帛心下暗惊,问着葛钰。 葛钰盯着窗外景致,一个衣着似京兆府差役的人映入她眸中,她淡淡道“或许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葛钰并无多少食欲,草草用了几口饭便停下木筷。 她从锦帛口中得知葛寰那小鬼突然发病之事,心下倒有些担心,遂让锦帛寻些补品物什,准备去三夫人院中探望探望他。 “小姐”锦帛手拿一支上好的人参从里间出来,疑惑地唤道。 葛钰看过去,“怎么了” “上次二夫人带过来的东西,奴婢都有一一查过,记得并无人参这类的贵重之物,可如今” “可如今却有了 ”葛钰接过她的话,也疑惑的拿过人参细瞧,整支人参清疏不乱神采飞扬,须根且曲且长成纹自然,倒是支好参。 葛钰不自觉地描摹着人参上的纹路,蹙着眉。 “小姐,要怎么处理这个,这东西来历不明,要奴婢扔了或埋了吗” 葛钰沿着桌边坐下,想了想道“那倒是不必,参是好参,埋了扔了挺可惜。既然有人费心思的给我们送来,我倒想瞧瞧,它能在何处派上用场。” “不会太冒险吗外边儿可是”锦帛眸光示意着院外,不安的觑了一眼。 “在易安城在葛府,我可以说是孤立无援,身边唯一的一个便是你锦帛,若说有人打定主意要针对我们小院,你觉得能避得过吗”葛钰平静的眼中,带着一丝苦涩和孤独,“所以,这东西或扔或埋并无意义。” “可”锦帛还想说些什么。 “找个地儿放着吧。”葛钰淡淡一笑,“对了,给小鬼的东西可备好了” 锦帛点头,“奴婢将上次林总管与二夫人送来东西,按好的各挑了几样。” “好,那收拾收拾走吧。” 二人刚出院门还未多行几步,一个京兆府差役便从井亭边过来,拦住了她们。 “葛小姐,还请留步。” 葛钰眸光略略一动,看着他没说话。 “我们头儿说了,死者事发之地在您院外,仅一墙之隔,如何说来您都有些许嫌疑。我们头儿望您在此事调查清楚前,若无其它重要之事,还请减少外出。” “哦,”葛钰应了一声,顺着井亭方向,在一水儿的差役中极为容易的分辩出了这人口中的头儿,只因那位头儿很是特立独行,根本未着寻常差役一色的着装,一身月白色窄袖衣衫,身侧挂一柄佩剑,干净的不像办案,倒像是哪家俊逸公子哥在外巡游回府。 那差役见葛钰打量他们头儿,眼中还透有怀疑,心下有几分不满,他们头儿是谁连府尹大人都得礼让三分,京兆十六县响当当的人物。最喜接手奇冤异案,每每刑部大理寺有令人头疼束手无策的卷宗时,总会请他们头儿协助参与。 “我们头儿是京兆十六县总捕头高淮。”差役顺着葛钰目光,自豪道。 葛钰收回目光,京兆十六县总捕头 听着挺威风,怪不得行事如此张狂,不着公服不说,在并无一丝证据指向她时,竟仅凭一墙之隔的嫌疑,便出言限制人的出行自由。 “我此刻便有重要之事,一定要外出呢”葛钰笑笑问。 “若葛小姐非出门不可,我们高捕头吩咐,便由在下跟随着您。在小姐嫌疑未去期间,您不能避开我们京兆府的耳目。” 不待葛钰反应,一旁听着的锦帛却是忍不住了,她气愤道“你们未免太过欺人,无凭无据的凭甚跟着我家小姐,这是葛府。” “算了,”葛钰安抚锦帛,余光却瞧见那高淮投来一个意味的目光,葛钰笑着怼回去,对着差役道“吏差若不嫌麻烦,想跟便跟着吧。” 便这样,葛钰带着个京兆府差役小尾巴,一路拐到了三夫人院中葛寰的住处外。 “哟。” 不待她站定,一个声音传来。 “今儿刮的是什么风,竟吹来了钰小姐。”冯莺儿一如既往的张扬泼辣。 刺耳的讥讽,葛钰如同未听见般,她神色不改淡道“听闻葛寰突感不适,特地前来探探。” “钰小姐耳风真是灵快,”冯莺儿瞅瞅锦帛手中提着的物品,又道“嚯,还破费了东西。” “心意而已。都是府中之人相送的,谈不上破费。” 冯莺儿听着,眼睛一眯,脸色展露出一丝轻蔑,“钰小姐还是拿回去吧,你的东西,我们葛寰可消受不起。” “三夫人,又何必如此。我只是来探探他,见他一眼便走。”葛钰有时还真瞧不明白这葛三夫人,究竟与她有多大恩怨,以至于每次撞面便要刺她几句。 她既然来了,没见到葛寰又怎会轻易离开。 “我称你一声钰小姐,那是对你客气。你也别太往高处瞧自己,也不拎拎自个儿处境,就想着往我儿子身上靠。别以为葛寰唤了你一声阿姐,你便真当自个儿是他阿姐了。” 冯莺儿刻薄的话,往外倒的毫不留情。 葛钰冷不丁地觑她一眼,没有作声,她此行目的是探望那小鬼,不是与冯莺儿对战。 冯莺儿也瞟葛钰一眼,目光却落在院门处跟随葛钰前来的差役身上,好大的胆子竟敢给她院中带陌生男人入内。她顿时目光凶怒起来,“来人将这些闲杂人等都给我撵出去真是有娘生无娘养,山野丫头始终摆不上台面,不知礼数” “三夫人,看在葛寰的面上今日我不与你计较,还请你口齿积德,嘴巴放干净些我娘如何生我养我,还轮不到你论足。” 冯莺儿如何尖酸刻薄,如何讥讽她,葛钰都可做没听见。但事涉她娘,她不可能退让,难道别人都辱及生养你的母亲了,作为人子你还能闭口不言,任其辱骂。 就在这时,软躺在屋中床上病恹恹的葛寰醒了过来,他在梦中便听见了他娘嘲讽不客气的声音。他急忙翻身下床,顾不上许多,赤着脚晕头转向地向外走。 “阿姐 ”轻轻的,软糯的声音有些暗哑,少了往日灵动的生气。 葛寰站在门口,一张小脸了无精神,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泛着细密的红疹子,瞧着极是瘆人。他就那么站着,眼瞅着葛钰,不敢往前踏一步。 他娘说了那许多难听的话,钰阿姐会如何想倘若他扑过去抱着她,她会不会将他推开。 “阿姐。”葛寰又唤了一声。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从临她的帖子起,又或是从她对他第一次见面时那抹淡笑起,葛寰早已将葛钰当作自己亲阿姐,虽已是亲人却更甚亲人。 他是府中最小的一个,又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故而,府中其他的阿姐们并不与他玩耍,甚至都吝啬对他施舍个笑容,他娘更是不了解他,只知一味满足他或是抱怨他不知进取。 “过来。”葛钰可不知葛寰心中的千回百转,她瞧着今日突然有些瑟缩的小人儿,心中柔软了几分,愣是忘了前一瞬冯莺儿还在与她口舌之战。 葛寰一听,眼眸中溢出喜色,整个人瞬间便多了几分精神和生气,他蹬着小短腿,向台阶下去,没走两步,却一把被他娘抓住,顿时笑容僵在脸上。 “去什么去,人都还没好利索,又去沾惹她的晦气过来,一点不长记性。一个山野丫头究竟有什么好,成天阿姐阿姐的唤,你的阿姐是葛府大小姐,别总给我装糊涂拎不清。” 冯莺儿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拎着葛寰就是一顿数落。 “娘,你放开。”葛寰人小个小哪里挣得开冯莺儿的钳制,一张小脸和着红疹子,憋得通红。 葛钰瞧着这一幕,并不在意冯莺儿的说辞,倒是颇有些担心葛寰的境况,遂出声对着正挣扎葛寰宽慰道“你快回屋好好躺着,待哪日得空你好些了再过来瞧你。” “阿姐,我 ”葛寰点点头,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娘说话向来不客气。 葛钰对着葛寰轻轻一笑,拿过锦帛手中东西,上前放在台阶旁。 “这是给你挑的一点东西,你自个儿瞅瞅,有用得上的便用,用不上的也随你处理。”她说完,再瞧葛寰一眼,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冯莺儿松开葛寰,让一丫鬟强送了葛寰回房中,拍拍手道“既然来了又送了东西,我也不能白要,我也回送钰小姐一个礼物。” 掌音一落,只见从一侧暗间中出来两个小厮架着个人,看衣着颜色便知是个女子,那女子垂着头,脚步虚浮已是被两小厮拖着走。 待到葛钰面前时,一把扔下,任其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微微朝上的面容被凌乱的发丝遮住,瞧不太真切。 “钰小姐,对这礼物可满意”冯莺儿问。 不待葛钰疑惑的蹙起眉头。 锦帛蹲下身子,手指轻颤地拨开那女子面上发丝,瞳孔一缩,抖着嗓子唤了一声“果儿” 果儿无力地睁开眸子,眼神有些涣散,良久一会儿似才看清唤她人的脸,她眼中滚出些泪,轻轻地嘤咛了一声。 “小姐,救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至晚。 天色微降,井亭边的京兆府差役与寻夏尸首都已不知去向,静悄悄的,整个小院内外除了风声,便是锦帛低低的抽泣声。 葛钰没有劝慰她,任她发泄般的抽噎,只身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权势的丑恶便是如此模样,能随意欺压它的掌中之人,不断用弱势的血泪来堆砌铸就什么叫做命如草芥。 正如她与她娘,以前被限步于别院中,如今娘走了,她又被限步于葛府,自由或是从前淮安的过往离她都已太过遥远,守着这小院一方天空,浑浑噩噩的过着等着,不知命运将会被别人安排到何方。 锦帛兀自哭了一会儿,红着一双眼,眸中依然存着惊疑与不可置信,“小姐,她们好狠午时我才见过她,好好的一个人儿,竟被折磨成了这样” 葛钰去屋中为锦帛倒了杯水,放于她手边。 “别哭” “是我害了她三夫人因不满葛寰与我接触,所以才” “不,”锦帛急着摇头,“是我,是奴婢害了她,我不该让她替我隐瞒,她才调来府中没几日,没成想今日一遇见我就”锦帛说不下去,才止住的泪又掉落下来。 被锦帛唤作果儿的人,是葛钰亲手照顾上药的。浑身上下已没有几块好肉,留下一条条被抽打过的瘀伤,大腿和背上还留有一些细微小孔,看上去似被针扎过。 上药时,果儿抽抽的抖,干裂的唇微微开合,低低的唤着疼。 她伸出无力的五指,扯着锦帛袖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没说什么都没说” 锦帛点点头,难过得不能言语。待果儿上完药浅浅睡下后,才忍不住到屋外廊下坐着。葛钰自是知道那果儿有多疼,她也是挨过板子去过半条命的人,因此,她无法去劝慰锦帛,让她不要难过。 归根结底,还是因她而起,因她在葛府无足轻重。 葛钰正想着,小院中突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主仆二人都诧异的抬起头,盯着他们,其中有一张脸是她们下午才见过的。 “葛小姐,我们高捕头于贵府正厅有请。” 说话的,正是下午负责跟着葛钰去过三夫人院中的差役,他一脸严肃,带着同来的差役摆出强请的姿态。 “因何去难道又是一墙之隔的嫌疑”葛钰站起身冷道,她对那京兆十六县总捕头实无好感。 “贵府井亭命案已有新进展,还请葛小姐配合才好,请。” 葛钰瞧他们强硬的架势,眉头紧蹙,一旁的锦帛也赶忙抹了泪,急道“小姐别去” 见锦帛一脸惊恐,唯恐她去了再也回不来一般,葛钰心下稍慰,觑一眼院中按着腰间佩刀势在必得的差役,道了句“稍候。” 葛钰拉着锦帛进屋。 “你留在院中照顾果儿,她如今情况保不准一会儿会发热,缺不得人若是严重了,便去请个大夫瞧,镜台木匣中还有些许银子” “不,”锦帛急着打断,“奴婢与小姐同去,若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我不是与你商量。”葛钰看她一眼,平静道。复尔,又擦擦她眼角未干的泪花,“再说,果儿如今境况,你放心得下她一人躺在这儿 ” “可小姐你”锦帛抉择两难,她既放不下为她受了罪的果儿,更无法让她家小姐一人前去面对未知的险境。 “放心吧,寻夏如何死的与我们小院无半点干系,他们不过是让我去问问话喝杯茶而已,不管如何,明面上好歹也还是姓葛” 说着后面,葛钰眸中闪过一转而逝的黯淡。 季秋的深夜极是寒凉,加上白日下过雨,空气中流动的冷意已能让人提前进入初冬。葛钰随着差役往葛府正厅走,她吸一口清冷透澈的凉气,拢拢衣襟打了个寒颤。 不过这样,倒让她脑中思绪更明朗起来。 寻夏到底如何死的 能让京兆十六县总捕头查了半日,定然不是自杀。能于她小院放置不明之物,偷盗她白玉笛,显然是想将她卷入此事中,应是府内之人。 府中恨她又想将她除之而后快的人,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但近日她三番两次的拒绝了府中二夫人,那也不是个善茬。正好寻夏便是她大丫鬟,近水楼台,似乎也有可能。 葛钰思索着,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葛府前院,刚入月亮门便见林安杵站在一边,他一瞧见葛钰也是神色一动,拉着领头的差役到一旁说了两句,那差役笑着还礼,手一挥带着同行几人往前行了几步远,独剩下葛钰留在原地。 葛钰见林安向她过来,似有话要说。 “钰小姐。”林安躬身一唤。 “林总管客气,有事请直言。” 林安沉默一瞬,组织着言辞,“寻夏之事老奴已知,但老爷自一早上朝到此时也未归府,我已遣了人去宫门口和户部衙署寻老爷传消息,可也握不准何时能回。大夫人与高捕头在正厅中,老奴一介下人不好干预,一会儿钰小姐进去,若出现什么对您不利的证人或证物,一定要统统否认,认准了您什么都不知,全是欲加之罪。” “林总管不认为寻夏的死与我有关” “这是自然,钰小姐的为人老奴很清楚,再说,寻夏那丫头死不死,与您可无丁点儿好处,平白的还惹人晦气。” 葛钰有些诧异,林安居然会站在她这一方,而且如此相信她,那是否也代表葛尚书也如此想,葛钰心中有些讪讪地自嘲,缓缓道“多谢林总管好意” 与林安说完话,葛钰与差役进了葛府正厅中。 葛府正厅简洁宽敞,端方而又不失肃穆,以前她从未来过,今儿借这机会还是首次踏入。一进厅门便瞧见满堂的人,何止林安说的大夫人、高捕头。 葛大夫人褚若雪高坐上首,目光正对入门的葛钰一行,左下首边依次坐着二夫人、三夫人,右边首位便是那位京兆十六县总捕头高淮,他手中正拿着一支白玉短笛,细细地看着。 寻夏尸首依然盖着殓布,停放在正厅中央,高淮身后站着个留有两撇八字胡子的人,约四十上下,他瞅见葛钰入内,附耳对高淮说了两句,高淮蓦地抬起头,眼中精光向葛钰射过去。 葛钰对高淮投来的审视目光,视若无睹,入庁后便静静立着,等着厅中一众人开口。 “葛小姐,”高淮啧着嘴,围着她打量一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葛钰静静看他一眼,不以为意道“高捕头记性可真不好。” 高淮挑眉,恍惚的想想,似乎记起未初左右他们确实打过个照面,他摸着鼻子轻轻一笑,并不在意她的语气,这丫头还挺牙尖嘴利。 “葛夫人,在下可否开始了”高淮对着正座首位的人询问道。 褚若雪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眸光淡淡的从葛钰脸上划过,接着环视屋中众人一圈,“高捕头请便,我葛府中人自会全力配合。” “多谢。”高淮这次拱手作了个揖,转身对着一众人肃起正色。 他坐回右下首位,遣了身后留着八字胡子的人出来,那人揭开寻夏尸首上殓布道“卑职乃京兆府仵作,胡姓。本案死者寻夏已由在下细细勘检过,疑处颇多,并非单纯投井自杀而亡。” “死者唇色乌青,脑浆迸裂,七窍有溢血之状,乃是先死于剧毒毒杀,而后被抛尸入井 ” 胡仵作一手捂住口鼻,边解说边将尸首上特征指于葛府众人看,葛府各夫人皆以帕巾掩口,将视线定格于别处,葛钰驱于疑惑,匆匆瞧了一眼也转头盯向别处,按下心中反胃,咽了口唾沫。 高淮见众人反应,站起身,嘴角一勾问道“在座众夫人小姐对此可有异议” 他声音回荡在厅中,回应的是一片静默与摇头,高淮向胡仵作眼神示意后,胡仵作方才放下殓布重新盖好。 “正如胡仵作之言,死者是先死于毒杀。”高淮说,“而经我们京兆府众差役费时打捞,于申正三刻从案发井亭中又寻出一新证物,不知是否与死者被害有关,在下特向众位求证。” 话毕。一差役上前将高淮之前细究的那支白玉短笛,盛放于一木托中,挨个给众夫人查看。 葛府三位夫人自是摇头称并未见过,一一放下后,三人一前一后都向葛钰投了一眼,褚若雪眼中冰冷没有温度,二夫人眼带戏谑似有些幸灾乐祸,三夫人眸中充斥着鄙夷与不屑。 葛钰收下她们一幕幕眼色,瞧着已端行至她身前的木托,手指触及冰凉通透的玉笛,拿起审视端详,确认是自己丢失的那支,心下渐安。 总算是寻找了。 高淮观她神情,腹中已有判断,遂问道“葛小姐识得这东西” 葛钰一怔,拿着玉笛的手一僵,明知承认便一定会卷入这场为她而布的陷阱,但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主动配合的跳下去,因为这东西于她而言很重要,于她而言,是那夜公子对她的一种信任。 葛钰拇指摩擦着短笛,抬头对高淮淡淡道“不是识得,而是它本便是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葛钰话落,高淮眯起眼睛。 他盯了一瞬葛钰手中短笛,静默片刻缓缓道“依小姐之意,是承认与死者被害有关了” “高捕头误会,葛钰承认的是此物属我所有” “可此物是案发地证物,你作何解释” 葛钰摇头,指骨攥紧玉笛淡笑道“解释没有,可我若说这玉笛不知于哪日被人盗了,高捕头是信或不信” “信与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为小姐之物,又是案发井亭中捞起的证物。” 高淮说着,拿回葛钰手中短笛,借着厅中烛光反复观察,“当然,仅凭此笛,也不能完全指证是小姐所为。” 差役上前将短笛放回木托中,退到一旁候立。高淮瞧着厅中三位神色微妙的葛府夫人,心下突感有些厌倦,权贵官宦府邸的后院之争,他向来是懒得参与能躲便躲,而这般小案也是无需他接手过问的,但近来无事闲着,又听胡仵作说此案死者所中之毒很是蹊跷,便悻悻地来了。 高淮向前迈几步,对葛二夫人抬手作礼。 “听闻死者,是贵夫人身边的婢女” “正是。”二夫人眸光一闪,笑着颔首道。 “何时失踪” 二夫人似乎沉思了片刻,想了想方道“前些日子钰小姐与老爷闹了点不愉快,便被教训了几板子。四日前,寻夏跟着我一同去了钰小姐院中探伤,送了些东西闲扯几句” 二夫人说到后面慢下来,停顿着将目光瞧向葛钰,又接着道“对,我与钰小姐话了几句家常,便带着寻夏回了。当晚,她突然向我告假,说京郊庄子上父母病了想回去照看几日,这本是人之常情,我准了她的假还特意嘱咐可在庄子上多住些几日由于我的住处与钰小姐院子挨得较近,她院外的石径又是我处出府的必经之路,便顺道吩咐寻夏再给钰小姐送些东西” “至此,便一直以为她去了京郊庄上,”说完一长段,二夫人神思似乎有些累,她停下来抿了口茶,才接着道“可今儿一早,负责清扫林道的管事来回说钰小姐院外井亭有人投井,虽死相惨烈,但细瞧下却认出是我院中婢女寻夏,惊得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分明应是在京郊庄上的人,却” 二夫人一叹,语中带着诧异和惋惜,“还望高捕头费心,查出真凶还寻夏一个公道,也好叫她泉下瞑目。” “详查案情,实乃在下与京兆府众差役分内之事,夫人不必多虑。”高淮正色道,“听闻夫人所道之由来,在下有几个疑问,还望不吝解答。” “高捕头客气了,请讲。” “四日前,夫人携死者同去案发旁小院,也正是这位葛小姐院中,请问话的是什么家常”高淮看了葛钰一眼问道。 二夫人迟疑一会儿,“钰小姐与我家老爷相处不太好,我劝解她应放下心结修补父女关系,免得哪日再惹恼老爷受那皮肉之苦。” “期间可有争吵” “应是算不得吧”二夫人故作瞧葛钰一眼,向她征询意见,见葛钰没什么神色只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脸上闪过慌张,确定地对高淮摇头。 高淮将她神情尽收眼底,又问“若无争吵,白日间已然送过东西,为何夜间又让死者再送一次” “我瞧着钰小姐体弱,想着屋中正好有支百年山参左右也用不上,便让寻夏带过去赠与有用之人,有何不妥吗高捕头” “无甚不妥,在下只是例行询问,夫人见谅。”说着,高淮又道“最后一问,死者遵夫人意思离开贵处时,是何时辰” “应是酉正左右,那时刚用完晚膳不久。” “好,多谢夫人相告。” “葛小姐,对贵府夫人之言可有异议”高淮侧身问葛钰。 葛钰淡淡瞧他一眼,摸不准这人到底向着谁,是正正经经办案,还是褚家背后请来的,据听闻易安京兆府尹似是右相的门生。 “有异议又如何,都是一家之言,高捕头信谁” “葛小姐既有异议,但说无妨,在下信的当然是证据。”高淮说着又转问胡仵作,“胡先生,此时可告知众人,据勘验尸首特征而推定的死者案发日了。” “是,”胡仵作上前对上首的葛大夫人道“据卑职推断,死者案发至死于今应有三日左右,而适才贵府夫人所言,死者是四日前当晚酉正时分离开,据今时辰正好三日,应是吻合。” 葛大夫人向胡仵作点头示意,眸光一冷道“葛钰,你有话便说。免得你父亲回来知晓,说是我冤枉了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葛钰回想被锦帛寻到的那支山参,没成想,在此处等着她。只要她屋中搜出这东西,便能认定那夜寻夏来过她院子,二夫人胡编之言,便是实言。可若当时让锦帛销毁那参,谁又能知搜不出第二支。 “葛小姐有异议可直言,高某说过信的是证据。”高淮道。 “我无话可说,高捕头要如何处置” “即使贵府夫人所言属实,也只能证明当夜死者与葛小姐确实见过。不过,若加上证物玉笛,那葛小姐便是坐实了嫌疑。当然,此案也还需进一步调查。” “葛夫人,在下可否请求搜一搜相关之人院子” “不知高捕头所言的相关之人,是何人”褚若雪冷不丁的问道。 “葛小姐与贵府二夫人。” “哦,”褚若雪揭起茶盏盖,又放下,发出清脆一声。“二夫人是我葛府内院中人,院子岂能容京兆差役随意搜查,若是我家大人回府责问,我也不好交待。” “夫人可让府中小厮护卫协助京兆差役一同搜索,一旁监责。”高淮笑着提议。 “好。那便依高捕头意思。”褚若雪转头对身侧婢女道“寻春,去找林总管安排。” “是。”寻春屈膝领命,同京兆差役协同而出。 自一众差役与寻春出去后,厅中愈发静默,二夫人、三夫人谁也未发言。高淮见葛钰还站立在一旁,对着她笑道“葛小姐,何不坐下。此处空位甚多,他们搜查也需费些功夫,不若品品茶慢慢等。” “事不关己,高捕头当真好雅兴。”葛钰在他下首一张木椅上坐下,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此茶芽叶细嫩纤巧,色翠而幽香留齿,若未品错应是摘于明前的萼尖,独产于江州淮安萼山,葛夫人我可有言错”高淮前半句对着葛钰,后却一转,改问上首的葛大夫人。 “往日素闻高捕头醉心于茶道,有藏茶之癖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竟一语道出此茶产地。” “夫人谬赞,市井传闻当不得真。实乃在下有幸亲去过萼山,故而较为熟稔罢了。”高淮笑着饮茶,却听旁坐葛钰道了声虚伪。 他笑着并不生气,转头低声对葛钰道“葛小姐,难道另有见教” 既来之则安之。局面暂时既已无法扭转,不管待会儿会从她屋中搜出何物,此刻再多想也是无意,葛钰瞧着茶盏中碧水山青,淡淡道“见教不敢,高捕头亲去过萼山,是否可知这明前萼尖珍贵几何既是爱茶之人,不静静品茶却乐于恭维人心,实不敢苟同。” “小姐言语直快,颇得高某心意,”高淮笑着,再次低声道“待此案一过,请邀沽酒楼一叙,到时彼此二人再细细品茗,如何” “高捕头私下,待人都如这般随意轻浮吗” “若小姐认为二人独处轻浮了些,到时也可请沽酒楼乐师在旁助兴,抚上一曲,言言清雅。” 葛钰但笑不语。 二人一来一去间,哪有半分像公差捕头与杀人疑犯的相处氛围,褚若雪冷眼看着,京兆府尹是她哥哥门生,为人虽说固执了些,但好歹也会卖她几分薄面,一个家奴小案原本该早早收场定罪了事的,偏生遇到这爱管闲事的高捕头。 高淮乃天子禁中三卫之首天阙卫统领将军之弟,他兄长深得陛下倚重,便是她手握朝权的哥哥,也不会随意开罪。 大约两刻钟后,前去搜查葛钰小院与二夫人院子的差役护卫回了厅中,同入的还有林安。林安担忧的望了眼葛钰,却没说话。 葛钰见后对他淡笑示意,见差役手中木托里摆着两样东西,一为意料中的百年山参,一为一个奶白色瓷瓶极是细巧瓶口处堵着红布塞,未见过也不知是何物,但她猜想,或是与寻夏身中之毒有关。 葛钰见众人未语,倒先转头对高淮道“高捕头沽酒楼之邀,虽是盛情难却,怕也恐是要落空了。到时不妨请到牢中一叙,借着狱中幽火,话话易安市井奇事倒也尚可。” “葛小姐雅兴别具一格,高某佩服。不过,京兆府牢多的是孤魂冤鬼,鼠蚁相伴,到时冷冷凄凄小姐可别吓得三魂不聚才好。” “有高捕头相伴,纵是有孤鬼索命,不也得被您给吓回去吗”葛钰淡淡道,瞧一眼高淮俊脸,又转头看看盖着殓布的寻夏尸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高阳起身,瞟一眼木托中的山参,打开奶白色瓷瓶瓶塞,隔着一寸远嗅了嗅,向胡仵作讨了根银针放进去,拿出后,向厅中众人展示。 “有毒。”他吐出两字,手中银针泛黑。又问身前差役,“是从哪处院子搜出的” “案发处小院。” 结果已是不言而喻。 厅中人都瞧向葛钰,葛钰迎着他们目光,未上前查看,也未为自己辩解半分。这般形容,落在京兆府差役眼中,便是认定她默认了此事,默认了蓄意谋命杀了死者。 “呵,”三夫人冷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成日牙尖嘴利摆的柔柔弱弱的,端着清傲,竟不想是如此面容为区区争执而动手行凶。亏得我葛寰还唤你声儿阿姐,自个儿也有脸应,真是丢尽了老爷的脸,丢尽了葛府的脸。打明儿个一早,易安便要传遍了葛尚书府出了位杀人害命的小姐。” 冯莺儿从来厅中到此刻,一直憋着冷眼旁观。如今见葛钰默认行凶,终是再忍不住,开口唇舌相讥。 “葛钰,你可还有话说。”褚若雪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厅中,“物证俱在,这可不是欲加之罪。” 而回应褚若雪的,却是一阵静默。 葛钰端起茶细品着,道了声好茶,仿若这一切针对她的事不存在。 见她不应,褚若雪也不恼,将话头丢给高淮道“既然事已查清,还请高捕头依律处置。” “不急。”高淮嘴角噙笑,对这位表现得似若无事的葛府小姐,倒生出了几分赞赏。他对着一旁差役道“取支亮些的烛火来。” “是。”差役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取来了烛火。 厅中众人也不明他意,见他将适才那支白玉笛拿起,借着明亮的烛光细细打量。 “这东西可有什么讲究”葛大夫人忍不住问。 在温煦明亮的烛火下,白玉笛愈发通透起来,高淮两眼珠子凑过去,便见白玉中纹路丝丝流动,好似活物一般,影影约约的瞧见一个宁字。 高淮双眼骤然一聚,再次重新打量起葛钰来。 “高捕头”褚若雪又唤一声。 高淮将烛火与短笛递于她,“夫人可细瞧瞧” 褚若雪借着烛光也如高淮先前般细看,瞧见白玉玉质通透细腻,玉中纹路流动,却是未瞧见那个宁字。 “可有何不妥”她将视线从烛火上移开,放下玉笛。虽是好玉,不过以她江州褚家小姐之身,什么未见过,倒也犯不上多稀奇。 唯一的疑惑便是,葛钰以往身在别院,如今身在府中,出门的时日并不多,也无甚钱财,哪里来的这般好玉 “此乃宫中之物。”高淮道。 “何以见得” “归宁小侯爷身上有块同源之玉,在下得幸见过,是小侯爷行冠礼时陛下所赐”高淮说着一顿,似是回想什么,“此玉乃先皇文德二十三年,永伯侯聂唯将军击退北蛮濯濯部,天降祥瑞,于艮州云霄山脉发现的,原为浑然一体的整块周身通透纹路流转,先皇喜爱,便交由内奉司宝司巧匠雕琢,此等玉色天下只此一块” “敢问葛小姐,这玉笛你是从何而来”高淮音色清润。 葛钰心下惊疑万分,竟不知这笛子如此贵重,如此有来历,那那夜公子的身份,想来至少也应是王侯公爵了。 “一个萍水相逢的友人相赠不,是保管之物。” “哪位友人,姓甚名谁”高淮问。 “不知。” “可有人能证明” 葛钰想了想,“有,我的婢女锦帛。” “一介婢女,又是你的人能证明个什么”对面冯莺儿插嘴道。 葛钰冷盯她一眼,皱起眉来。 高淮见她沉思,又道“小姐要知晓,这是宫中之物,若不明不白的说不清由头,就得按偷盗论处。杀人之罪若是冤屈尚能洗清,可这罪却不是与你玩笑。” “高捕头想如何证明”葛钰站起身,拿回玉笛。 “葛小姐再想想吧,若是任无头绪,就只得请你去京兆府牢中慢想了。” 葛钰突然冷笑一声,“左右也是非去不可,也无甚差别。” “好,高某佩服小姐勇气。”高淮手一拍,道“来人,绑了押走。” 夜色寂寂,白日庄严夺目的大宁宫城散发出别样的朦胧肃穆,一队身着铠甲泛着幽光的左尧禁卫从宫门口巡逻而过,带起一阵金属撞击声。 宫门守卫直立挺拔,个个精神抖擞。砚书搓着手,焦急地在原地候着,眼珠子直溜溜的盯着宫门通道,生怕错过了他家老爷出来般。 “安州后续事宜,便按朕今夜与诸卿拟定之法施行,都退了吧。”勤政殿中回荡着一个清冷威严的人声。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告退。” 一干大宁朝肱骨重臣缓缓退出,三两成群结伴而行,交谈着适才殿中商讨之事。 葛廷之今日忙的脚不沾地,堪堪到下值时间,又被宣至勤政殿议事,直到此时方散。他未与人结伴,独自冷着脸向宫门而去。 “葛大人。” 一个稳朗的声音,叫住葛廷之。 “高统领。”葛廷之回身,见人拱手回礼。 “葛大人,是从昭阳门出吗”高阳问。 “正是。” “如此,正好同路。”高阳跟上葛廷之步伐,与他速度保持一致。 “高统领今夜不当值”葛廷之与身侧这位天阙卫统领私下并不熟稔,只是同朝为官的面上关系。 “本是当值的。但家中来报,听闻近日窝在赵县办案的小弟回了,忍不住心中思念,向陛下告了假回家看看。” “长兄如父,高统领该当如此。”葛廷之道。 高阳之父是先皇文德帝间镇守北境虎原要塞的驻将大将军,家门显赫一时,自其父与北燕激战殉国,其母随父而去后,才渐渐淡出易安权贵公爵家的视线。然,先皇体恤忠臣遗孤,可怜高家稚子长无所依,便接了高阳进宫做今上元亨帝的伴读。 二人一路行至北宫门前。 一出昭阳门,葛廷之便见砚书快步的向他跑来,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老爷,您可是出来了” “何事慌张,宫门前不容放肆。” 砚书咽一口唾沫,稳住心神道“老爷,钰小姐出事儿了” 葛廷之闻声眉头一皱,道“出了何事说清楚。” “林总管遣人来报,府中二夫人的丫鬟寻夏死了就死在钰小姐小院外井亭中,大夫人报了京兆府,据京兆府来人高捕头查案,证据确凿,指定是钰小姐所为暗害了寻夏” “还有什么一并说完,别吞吞吐吐的。”葛廷之见砚书欲言又止,喝道。 “大夫人对高捕头说,让依律行事。” “高捕头,”葛廷之念道,看向前方高阳的马车问砚书,“可是京兆十六县总捕头高淮” “正是。”砚书点头。 “钰小姐现今在何处” “听前来禀报的人说,已是被高捕头收押在京兆府牢了。” “什么”葛廷之一惊,不想他高淮这般胆大,寻常百姓也就罢了,他堂堂户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的女儿,竟一声不响不等他回府道一声儿,便直接收押了,真是岂有此理。 葛廷之登车,吩咐砚书道“走,跟上前面马车。” “是。”砚书手脚并用爬上车板儿,调头,手握住马鞭一鞭抽在马屁 股上,马儿哼鸣一声,吃痛的哒哒向前奔。 一会儿工夫便追上了高府马车,两车并肩行在直道上,高阳撩起帘子问道“葛大人紧随其后,可是有事” 葛廷之示意砚书停车,后转头对高阳道“说来话长,与令弟和小女有关,请高统领到本官车内一叙。” 高阳神色一转,心道牵扯他小弟的事。他下了自家马车。 葛府马车哒哒向京兆府驶去,高府马车内虽已无人,但还是紧随在后的跟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扑腾跳跃的火苗在发出呲呲声响,京兆府牢内一片沉静,被泛着黄晕的火把与昏暗笼罩,憋得人喘不过气来。葛钰被换上囚服,打散头发,推站在牢道口。 她微微打了个趔趄,立直身子。几步之下的各间牢门内关押着形色神态各异的人,大都蓬头垢面,或呆或痴,或好奇也或事不关己的,要么独处靠着牢栏要么围团而坐。 其中一个面瘦牙黄的人,顶着糟乱的头发,转身对着牢内恭桶撩起乌黑陈旧的囚衣,待一阵腥臭与水响后,那人盘腿坐下捡起一根黄黑的干草,叼在嘴中,直溜溜地瞧着葛钰素白清隽的小脸,斜睁着鼠目般的眼皮,露出充满浑浊淫恶的目光。 不待葛钰心中犯恶地撇开脸,突然一道鞭影闪过,接着便响起一声如同屠夫杀猪的叫声,很是凄厉。 高淮脸色咻的一冷,将手中沾了些血的鞭子扔给一旁候着的牢中差役,差役咽咽嗓子忙不迭的接过,眼神幽怨地瞟了眼那囚犯,真是活腻味了,谁的火不撸偏偏要惹高头儿。 “杵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 “哎。” 差役听高淮一斥,心中一跳,利索的去拿了手镣脚镣来往葛钰身上戴。 “等等这个免了。”高淮抬脚踹踹他,指着已挂上葛钰一只脚的脚镣道。 差役点头取下,心下纵是有疑惑也不敢问,还没见高头儿对那个囚犯客气过,这个倒是有些特别。待一切妥当后,他站起身躬立在一边候着下一步吩咐。 “葛小姐,请吧。”高淮向幽森的牢道抬手,示意差役在前边儿引路。 “高捕头真威风。”葛钰抿抿嘴,开口道了从入牢内的第一句话,但不及高淮接话,她眼神一凝又道“葛家小姐众多可不止一位,还请高捕头直呼其名的好。” 高淮眼神略略一动,淡笑着没搭她话。 牢道且深且窄,越往里入越幽静、阴森的冷气也越浓郁,湿腐的味道吸入葛钰鼻尖,刺得她由内至外的打了寒颤指尖僵直麻木,牢壁斑驳爬上缕缕青藓,角落边圈圈蛛网环结。 葛钰停下步子,抬眼环视一圈明显比外面牢道还灰暗的构造,环视一圈这能陷她自由的京兆府牢。连梦中都不曾出现过的情景,她从未想过在一生之中能有此殊荣,一睹大宁朝牢囚盛景。 她自嘲地勾起嘴角,突然间有几分恍惚。 葛钰踉跄几步,跟上前方差役,直到那人在一处极静的牢门前停下,见他扯了腰中钥匙打开发出幽老嘎吱的木门,退候在一旁。 “请吧。”高淮声音响起。 牢门低窄,以致每个将要入内的人都得弯了身子才进得去,纵是你有多硬多傲的骨头,在这方能剥夺人自由与代表着权势的木门下,终得低下头颅。 腕上的镣铁沉如千金,冰冷地紧贴着葛钰肌肤,她弯腰入内,一股无形的桎梏仿若掐住了她脖子,再慢慢地蔓延到浑身上下四肢百骸,紧得她喘不过气儿。 “去拿床被褥来。”高淮向一旁吩咐。 “不必”牢中陈腐的气味,使得葛钰紧蹙着眉,她扶着牢栏忍着心下胃中翻腾,顿顿道“高捕头不必假意客气,事已至此,再装下去就真当没劲儿了再说,我越多受些折腾的皮肉之苦,不正好合你们心意吗” “葛小姐,似乎于高某有些误会。”高淮听着,不动神色。 “误会”葛钰轻轻一嘲,“高捕头一向秉公办案,京兆十六县口碑皆在,您手下的一众差役但凡提及到您都是眼带钦羡与自豪,自豪他们能以你为伍,这样的人于我这般小人物又能有何误会可言” “葛小姐牙尖嘴利,在下自叹不如。”高淮盯她一眼,“但白玉笛一事,我还是那句话倘若道不清禁宫物品来历按偷盗罪论处,这罪不是与你玩笑的。你自个儿好好想想。” “对了,”高淮转身又想起什么,嘴角略笑“为了能兑现咱们沽酒楼一叙,贵府井亭命案之事,若你为冤屈,我便帮你还你个公道。” “你”不是褚家的人吗葛钰张张嘴将剩下的话吞入肚中,眼中带着对高淮明显的审视与不相信。即便真不为褚家办事,在褚家明晃晃的意图下,一个小小京兆总捕头,又焉敢与江州褚家为敌。 高淮不管葛钰是如何反应,也不再开口多言,留下一个背影给她施施然地离开。 还未行几步,一个拐弯处差点与抱着被褥进来的差异撞个满怀,高淮刹住脚,眼中含起凛冽的目光,差异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开口。 “高高头儿,外面来人了。” “谁”高淮脸色一沉。 “说是户部的尚书大人”那差役有些不确定道。 高淮轻哼一声,吩咐着差役将被褥拿进去给葛钰,便独自出去了。 葛廷之与高阳自下了马车后,便站在京兆府牢大门外,原因无它,只因被牢中差役给挡了未让其入内。他们二人都是大宁朝中重臣,自是不会去与一两个差役争吵,都脸色不善地立着等。 大门门楣两边插着两支扑腾的火把,被空中的夜风吹得猎猎跳动呲啦啦的响,也愈发衬得葛廷之和高阳二人脸色阴沉如水。 “听闻葛大人光临京兆府牢,未曾远迎,失敬失敬”高淮未出大牢门便瞅见葛廷之身影,故而人未到声先到。 葛廷之见来人高俊挺拔一双眸子凛冽全无客气,手按佩剑气势张扬,一股不将他放于眼中的神态。他晦沉地盯了他一眼,没接话,却转头意味儿的对高阳道“不愧为高统领之弟,青出于蓝。” “高捕头,精神头儿不错嘛。” 高阳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他眸光在出来的高淮身上游走一圈,见没瘦没胖才心下稍慰,但转眼瞧他一脸的意气风发又眯起了眼睛。 高淮听见声音浑身一凛,抬眼向声源出望去,猝然见自家哥哥静站在葛廷之身侧,两人目光一对,高淮自觉悻悻地收起气势。 “大哥。”他规矩地上前,站在高阳对面。 “半月不见,高捕头眼神似乎也不太好了。” 淡淡的语气辨不出喜怒,一声声高捕头却听得高淮心中发紧,若早知大哥也同在外面,他一定不会出声放肆。高淮不得不抬手向葛廷之行礼,“高淮见过葛大人,适才言辞多有放肆,望您见谅。” “高捕头办案在大宁首屈一指,年轻气盛些也乃是常情。何况,本官与汝兄同朝为官,还犯不着与你一个小辈计较。”葛廷之见在高阳身前瞬间收敛气势变得温顺知礼的高淮,脸上虽依然沉着,但心下却有几分惊讶。 “还不多谢葛大人”高阳适宜地出声。 “高淮多谢葛大人。”高淮在他哥的迫视下,再次躬身对葛廷之行了个礼。 葛廷之冷着眼受了高淮一拜,脸色才稍稍缓和,“本官深夜匆匆前来,为的是什么,想必高捕头应该清楚,还望给本官一个解释。” “葛大人是说贵府小姐系贵府命案之事”高淮摸摸鼻子,明知故问。话音还没落,见他哥在一旁又眯起了眼睛,心头一颤,忙又正经道“葛大人能深夜赶来府牢,其前因后果想必也大致了解,目前物证俱在,且件件指向葛钰小姐,高淮只能按律收押。” “不过这也只是其一” 葛廷之沉着脸,等着高淮继续说。 “其二便是,”高淮从袖中取出那管属于禁宫的白玉短笛,双手奉着,“这管笛子。” “你这是何意高捕头莫不是寻本官开心,一支短笛能有何说法”葛廷之发问,砚书给他禀报的事情经过,并未提及到此东西。 “葛大人莫恼,这可不是一般的笛子。”高淮笑笑,“它既是贵府命案中指证葛小姐的证物,也是高淮收押葛小姐原因之一的罪物,此乃禁宫中的东西。” “那依高捕头之言,本官府中就不能有一件御赐之物” 葛廷之明显不悦的神色尽数展开,丝毫未藏着,言语间暗含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面对葛尚书的怒气,高淮也不慌乱,用余光瞟他哥一眼,见高阳正盯着他手中的笛子瞧,也未有何反映,遂向葛廷之淡淡解释道“非也,葛大人是大宁肱骨重臣,先皇时便多受倚重,连府邸都是御赐之物由先皇亲赐,哪能没几件御赐的禁宫之物呢。” “既如此,小女手中有一两件宫中的东西,高捕头又何须惊怪,更遑论以此论罪。” “葛大人,可还记得先皇文德二十三年,永伯侯聂唯将军于艮州玉门大败濯濯部,天降祥瑞,在云霄山中发现的那块周身通透纹路流转的玉石” 高淮没有多说下去,他知葛尚书大人一定记得因为当年他正轮值于礼部,而在城门外迎接聂将军与三军的仪式正是由他主持。 葛廷之沉吟了片刻,从高淮手中接过白玉笛,到牢门边借着跳动的火把细瞅了一会儿,拧着眉似乎回想着什么,“这不是交由内奉司宝司了吗” 当年濯濯部一统西北疆界外各漠中草原部落,气势滔天,濯濯王仉督淳纵军直袭艮州第一关玉门,烧杀掳抢无所不尽极其,玉门守将战死直到艮州已失大半,边境八百里加急战报才递传至京中,北境燕国见状也陈兵虎原,企图分羹一杯,一时间大宁国岌岌可危。 幸的是先皇英明果断,力排朝中主和的众议,令永伯侯聂唯出战。也幸的是永伯侯不辱使命,与濯濯打了整整一年大胜而归,正巧了遇见天降祥瑞,正巧了于云霄山发现那块玉石。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玉石暗含着大宁国运昌荣的意思。 他葛廷之府上,自是没有这等御赐圣物。 “当年,先皇召集了大宁最好的能工巧匠雕琢它,据内奉司记录,除却归宁小侯爷冠礼时陛下亲赐过一块玉佩,其它雕琢而成的物珍都藏于禁宫珍宝阁内,因此” 剩下的话不用高淮说,葛廷之也明了。 为何一个京兆总捕头不经他了解经过,就敢直接将他女儿收押府牢,即使他身后有个天阙卫统领的兄长。 不过明了归明了,但葛廷之心中憋着的气却是没发出来,“高捕头不愧是京兆总捕头,对宫中物件的流通动向竟也掌握得如此清楚,内奉司的记录也能查看到,真是能耐得很。” “葛大人实乃谬赞了,”高淮拱手,“高淮只是个小小的京兆捕头,内奉司的记录哪是我能查看的,不过是出于谨慎和不敢怠慢,请了归宁小侯爷帮了个忙。” 两人一来一去间,谁也未注意到一旁的高阳盯着那管玉笛,若有所思的蹙紧了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葛钰微阖双目,靠坐在牢内最里边儿那堵墙,墙壁的潮气顺着她背脊一点点在心中蕴散开来,身下的地面垫着一层腐湿干草,黑黝酸臭,也不知被多少关在这里来往进出的人坐过。 腐草上时而有三两成群的虫蚁爬过,它们仰着高昂的头颅,仿佛脚下的方寸之地都是它们征战的领土,一圈圈爬着驱赶无端闯入的生人,生生的将葛钰逼至到了墙角,蜷缩着。 牢门旁边放着一床与牢内景象格格不入的棉褥,虽不是花团锦簇般的华贵,却也是难得的素雅干净,在这冰冷凝固连呼吸都艰涩的气氛中,它似乎代表着人尘封在心底最后的柔软,能融裹满室坚冰与压抑的桎梏。 葛钰没有动它,任它被差役送来时一样软卷在牢门口。人总是在得到后才害怕失去,她不知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或许几日几月也或许便是一生,因为在那些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朝廷权贵中,她葛钰是那么渺小无力。 渺小得连在牢中偷生的蝼蚁也能欺她。更别提,往后那许多比今夜还冰冷的日子,她总得自己先习惯习惯。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入葛钰耳中,她将环抱在双膝上的手又圈紧几分,收起了一人独处时那份少有的脆弱。 她抬头微微睁开眼皮,葛廷之那一贯儒雅却又略显几分担心焦急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她眼前倒影在瞳孔中,葛钰见他来,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不自觉的将后背向后靠,直到整个背部全部贴紧牢壁靠无所靠。 “钰 ”葛廷之刚唤出一个字,却赫然对上那双毫无半分喜色溢满了陌生的眸子,在距牢门一步半左右时,让他猛然地刹住了脚。 身前根根竖立围栏束缚的牢柱,仿佛将这父女二人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虽近在咫尺,却永远触碰不到对方的心,葛廷之将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似有千斤压着开不了口。 那从宫门口一路飞驰而来,聚压在肺腑间的担心与焦虑此刻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深吸一口牢中浊气,极力的将漫溢到喉间的东西又深深地压下去。 葛钰就那么望着他,也不开口,后背紧贴牢壁僵硬的姿势,使她看上去对牢门外站着应称父亲的男人,充满了不自然与戒备。 “葛大人与葛小姐慢慢聊,若对案件有疑问,葛大人也可借此机会向葛小姐了解。高淮不便打扰,在外边儿等着。”与葛廷之一同入内的高淮见气氛凝固,出声打破道。 他上前用钥匙将关着葛钰的牢门打开,向葛廷之点点头,便扬洒的出去独留剩下的父女二人。 静,落针可闻般的静。 牢门内外,一靠一站,谁也不见先开口,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葛廷之双脚似被粘黏在原地,半分不曾挪动。葛钰的脊背也似敲钉在牢壁上,僵硬地紧绷,半分不曾松软。 “深夜至此,葛大人是来看笑话的”两人无形的僵持了一阵后,还是葛钰先开了口。 葛廷之沉默地看她一眼,环扫周遭一圈,压下心下的一丝愠怒,沉着声问“你觉得被京兆府收押,是个笑话” “我如何认为不要紧,重要的是您认为它是它就便是。”葛钰自嘲的有些酸涩。 葛廷之又沉默了,葛钰的话刺得他心头发颤,但依他性格,若非他亏欠葛钰,若非与她拔剑弩张微薄地时刻将要破裂的父女关系,仅凭她如此放肆自弃,就非得再打她顿板子。 “呵,”葛钰见他没接话,又道“若不是来瞧笑话的,那葛大人来此作甚,不怕这满牢污垢脏了您尊贵的脚,或者是来瞧我死没死的很不幸,也未能如您所愿” “住口” 葛廷之呵斥一声,葛钰的言语每一句无不像一柄柄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地划在他心头,再向脏腑刺入翻绞他胸腔,适才聚压在肺腑的担心焦虑,此刻如奔腾脱缰的野马窜逆地直袭头顶,引起喉腔声声闷咳。 葛廷之抬脚向前挪了几分,压抑的愠怒使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站住,”葛钰霍然站起身,脊背依然紧贴着牢壁,宽厚冰凉的壁墙衬着她散乱的形容,显得她十分单薄,哗啦的镣铁撞击声响起,葛钰软了几分语气,用平静疏离的声音轻道“别过来。” 葛廷之应声停下脚,看她一眼,却毅然决然地推开了嘎吱的牢门。 随着他双脚入内,葛廷之满怀的愤慨瞬间消失的荡然无存,因为他瞧见他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极力克制表现平稳的身子微颤了一下,好似畏他如虎狼。 “我说了,别过来。” 葛钰紧紧贴着墙,似乎这样做能让她感到一点心安,她微阖上眼,不想去看那个人。 她说不清如今是何感受,怕他吗 不,不是。 在那人面前,那个应称父亲的面前,她素来表现的是倔强与不屈,从未当着他示过弱。 可如今,突然身陷牢狱,即握不住命运也不知以后将会如何。 本来心下便有几分落寞,可当葛廷之出现时,不管她面上表现得如何嘲讽不屑,但不得不承认,当他满脸焦急张嘴唤她时,没由来的心底的防线软了几分,随之也滋生了几分脆弱。 葛钰不想在葛廷之面前展露这些情绪,一点儿也不想,她厌恶自己用内心脆弱去剥夺了葛廷之的同情。 葛廷之见她阖上眼,也不往前行,兀自弯腰抱起脚边的一床棉褥到牢壁面另一边放下,蹲下身子细细的铺开。葛廷之握棉褥的手有些僵硬生涩,他从未给葛钰铺过被子,也未参与过她的生活。 就连做这些事儿,都久远的好似前世。 不知怎的,葛廷之脑海中又恍惚的闪现出沈柔那张脸,不像他书房中画的那幅柔美嫣然,却是双眼浑浊凹陷,充满了枯槁的病态。 葛钰久不见动静,睁眼瞧见的便是这一幅景象。 那个缺失了她生活的男人,正跪蹲在地上为她仔细的铺着棉褥,微微向前躬曲的脊骨,似乎泄了气势,不复那夜秋雨中站在廊下一声声下令狠打她的挺拔严厉。 葛钰卸了力,双腿微软的靠在在牢壁上,胸腔酸涩的味道压不住的往外溢。 酸胀的眼皮中裹着一些微烫咸涩的东西,葛廷之的背影变得氤氲朦胧起来。 葛钰觉得,自己此时很是矫情。她趁着葛廷之还未转身,抬手一把将泪抹了,深吸呼气,收敛脸上与心下的情绪。 “葛大人这又是何必呢,铺的再平整,也不能改变这里是牢狱的事实。” 葛廷之闻言手一顿,静蹲着缓了一会儿,拉扯平手中棉褥最后一角,站起边转身道“目前虽改变不了,但这样,夜间你至少会暖” 他说着突然停下,见葛钰眼角泛红愣了一瞬,又讷讷说完“会暖和一些。” “你走吧,我不想瞧见你。” 葛钰背部摩擦着粗糙的墙面,慢慢滑落在地,双手环抱在曲起的膝盖上。 第一次她顺从了自己心意,直言的对葛廷之下了逐客令。 第一次不再顾忌维持二人脸面,不想冷嘲热讽。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疲倦。 她无法接受葛廷之这般拉近距离,像个寻常父亲一样对她的好。 葛廷之怔怔地的站着,张张嘴,咽下一肚想说的话与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玉笛又是从何得来为何要默认认罪为何不反驳等着他回府 他问不出口,二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已然为他做出了很大部分答案。 葛廷之喉间滚动几下,默默的没出声。 他挪动僵硬的脚步,出牢门,在伸手合上时,却对葛钰坚定的道了声“等着。” 葛廷之离开后,高淮又入内给牢门上锁,对着有些颓唐的葛钰打量两眼,啧啧道“看来葛府传言果然非虚,葛小姐与葛尚书真是不合啊。” 葛钰瞪他一眼,跟没听见般,她此时没心情与高淮呛嘴。 高淮觉着自讨了没趣儿,又念着自家哥哥在外马车中等他,遂不再逗弄葛钰,吩咐牢内差役入内好生看管,便出去了。 高阳阖上双眼闭目养神,靠在车内静等高淮,刚毅的面容上爬上了一丝疲倦。 “大哥。”高淮撩起帘子上车。 “什么时辰了”高阳睁眼,坐正身子问。 “亥正左右。” “嗯,”高阳点点头,思索着什么,他向高淮伸手,“拿来。” “啊什么”高淮愣了一下,在他哥面前,他的脑子素来就要慢上半拍。 “白玉笛。” 轻悠悠的声音响起,高淮还来不及疑惑,手已先于脑作出反应,将袖中的东西奉给了他哥瞧。 “大哥,您仔细着些,这可是葛府案件的关键证物”高淮与他哥名义上分归不同衙署,本来这些个案件罪证于理是不该给高阳细究的,但谁让他惧兄呢,他只能提着心在旁守着。 且不说,他哥一向视佳玉如顽石,能瞧出什么名堂。 高淮就担心他一不小心给摔了。 高阳见高淮眼中露出的精光,不用猜便知他心下在腹诽他。 他将笛子揣于自己袖中,未还给高淮,抬眼间见高淮明显疑惑又略显惊讶的脸,勾起了嘴角。 “大哥,”高淮咽咽嗓子,“这笛子是此次案情的证物,您” 干啥拿走能还给我不 高淮说了一半,他相信他哥自然明白余下的言下之意。 “嗯”高阳却未如高淮臆想的那般接话,只从鼻间响了个扬调。高淮有些蔫,但转眼瞧他哥一脸倦容,想着要不待回府再谈。 “携这笛子的姑娘,叫葛钰”高阳见状不再与他小弟玩笑,挺挺背,正色起来。 “是,”高淮颔首,“是葛尚书的女儿,不过父女两人关系似是不好。”高淮摸不清他哥突然提起葛钰是何意思,但还是正色答道。 高阳细想了一会儿,突然身子前屈撩起帘子对外边儿赶车小厮道“阿四,去宫中,走昭阳门。” 去宫中高淮浑身一个激灵,“大哥已经亥正了,宫门早落钥了” “所以,才走昭阳门。”高阳坐回来,淡淡瞥高淮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昭阳门大宁禁宫北门,向来由天子禁军天阙卫独守。其它三门分别由左右尧卫与天阙卫轮流交值共守。即使宫门落钥,高淮也丝毫不怀疑身为天阙卫统领的兄长,若有要事在身,即便是深夜也定能入宫。 “大哥,您当真的” 高淮疑惑着,不知此时能有何重要事,从昭阳门入是没人能挡着,但终究宫门是落过钥的,若非陛下认同的要事,一顿皮肉之苦他哥就吃定了。 “你瞧我像是在玩笑”高阳反问,与此同时,外边儿赶车的阿四也刹住马车,向禁宫方向调头奔去。 “什么天大的事儿,不能等明日一早再禀奏呢” 高阳没接他话,默然从袖中抽出那管玉笛,轻拧着眉道“你真当不知这东西的主人是谁” 高淮怔了一瞬,缓道“知道,主子的” “既知是主子的,那为何行事还这般鲁莽” “大哥认为我错了,”高淮眼中讶异不解,“正因知晓是属主子的物件,我才出于谨慎未等葛尚书回府就将葛钰收押的。” “这是主子赠予葛姑娘的。” 高阳叹息一下,确实,这事也不能说高淮鲁莽,若换做他在不知情的境况下,也会如此做。 “大哥您说这是主子赠予的” 赠 高阳淡淡的一句解释,却惊乍了高淮。 那葛钰与陛下是何关系竟连这某种程度上暗蕴了大宁昌荣的玉件儿也能相赠,更何况笛管中由流动的纹路交汇成的宁字,虽是时隐时现,却不是归宁小侯爷那块同色玉佩能相比的。 高阳见高淮眼中疑惑更甚,明白他最想问什么,遂提前为他解释“主子与葛姑娘并无多深交情,一面之缘而已若非要形容一下,应是平淡如水吧。” “那这”高淮眼瞅玉笛,似乎不能相信他耳朵所听到的。 “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高阳接过话头,心下想着是什么平淡的交情,竟能送出这管玉笛,那日他全程在场也未觉得有何特别的地方啊。 “所以,大哥这才要连夜入宫” “嗯,”高阳点头应着,又道“我知你们府衙规矩,这玉笛是主子交由我,也由我亲手送于葛姑娘的,我可以为她作证。” 有自家兄长担保作证,高淮对葛钰和玉笛的事哪还敢有半分疑问。 “对了,赵县的事查得如何了” 高阳放下玉笛的事,至于葛钰牵扯的命案便不是他能管的,若待会儿主子相问自有高淮禀奏。 “狡兔三窟,早跑没影儿了。”不提还好,一提赵县之事高淮显的有些挫败,这些个前朝余孽,终有一日他要将其缉拿归案,一网打尽。 兄弟二人正说着,不觉间马车停了下来,昭阳门已到。待二人入宫门,沿着向西的最外围宫道进广阳门,入长定门,最后站定在临华门前。 临华门,乃大宁天子寝宫临华宫的第一门,其间三门洞开,庄严肃穆。左门走文臣武将,右门走皇室宗亲,中洞高耸只仅天子一人而过。 临华门外左尧禁军巡逻而过,门内廊下天阙卫庄肃挺拔,冷硬的铠甲在朦黄宫灯的反射下,散发出阵阵不可侵犯的威严庄重。 高阳携着高淮入临华门,一个满脸堆笑手按佩剑眯着小眼的人向他们快步而来,“统领您今儿晚上不是告假了么” 这人是高阳手下的一个校尉,人长得也算阳刚,却有个如女人般的名字,名唤李鹅。 “有些要事,需面见陛下。”高阳向里面张望一眼,又问“陛下歇了吗” “没太瞧着烛光,估摸着应是歇下了不过,卑职这儿隔得远些,您待会儿问问柒九公公。” “嗯。”高阳点头,柒九是禁宫内总管阮英的徒弟,也算与他有些交情。 李鹅退至一边,趁着高阳不注意,抬眼瞟了瞟他身后半步的高淮,这人什么来头大半夜的竟跟他们统领一起入宫,瞧着二人眉眼也有些相似,难不成这位便是统领传说中的小弟。 不怪李鹅猜疑高淮身份,其一,肃守宫门严查过往人员是他们本职,其二,实在是他们统领夙兴夜寐尽职尽责,仅有的几次轮值告假,其理由都是思念家中小弟。 因此,这无不让他们对统领之弟充满了好奇。 高阳注意到李鹅神情,嘴角略略泛笑,指着身后人介绍道“高淮,吾之弟。”转而又对高淮道“这是天阙李校尉。” 言罢,高淮向李鹅拱手作揖,李鹅赶忙还礼,直道“不敢,不敢。” 高淮从怀中摸出一块鎏金铜令牌递于李鹅查看,上面纹路繁复双龙腾游于祥云间,李鹅手有些抖一翻,背面上赫然阳刻阴雕着四个苍劲的字如朕亲临。 李鹅惊愕的表情停滞在脸上,瞬间膝盖着地,来不及多想,将令奉于双手托过头顶,恭敬道“吾皇万岁。” 待高淮接过令牌,李鹅才方起。 他浸了一脑门和后背的冷汗,不敢再多言,恭敬地引着高淮与自家统领过了临华门。 谁能料想一个与他同龄上下的青年,竟拥有陛下的亲令,怪不得敢深夜入宫而无人阻拦,怪不得统领每次总因他告假。 李鹅摇摇头,常言道没有对比就无挫败,果真是有理。 临华殿前,廊下。 柒九刚轻轻合上殿门,对左右两旁守着的内侍比了个手势,就眼尖儿的瞧见过来的高阳兄弟二人,他忙抛个眼色,示意二人到离殿稍远处说话。 “高统领。” 柒九压着尖嗓向高阳拱手,高阳也抬手客气的与他行了个对礼。 “柒九公公,陛下歇了”高阳瞧着明显暗下的宫室问。 “刚歇下,近几日夜间睡的不踏实所以,咱家才不敢与统领在廊下谈。”柒九抬眼打量一眼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的高淮,又对高阳道“高统领深夜至此,是有何要事” “不瞒公公,高阳却有要事要面禀陛下,还烦请您通传一声儿。” “这”柒九面露难色,轻道“高统领也是自小跟着陛下的,应是深知陛下的脾气,将将歇下,且不说不见您,就算起了召见,您也难消受得了那股子起床的气性儿。” “这倒无妨,高阳自有考量,”高阳向前行了几步,撩袍正对临华殿跪下,转头道“还请公公帮我这个忙。” “哎。”柒九叹息一声,向高阳颔首,便提着胆子应下了。 柒九将殿门隙开一丝缝儿推开,轻手轻脚的入了殿内,穿过明间向次间蔓延的层层帷幔,掌了支小灯晕出些微黄,待行至御床前伏身跪下,屏气凝神般的轻唤道“陛下” 他唤了一声,未听见任何回应,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沉静。 柒九吞一口口水,将心提到嗓子眼,捏捏手心冷汗又轻轻开口“陛下,高统领求见” 直到过了良久一会儿,柒九腿都有些麻,才低低的听见御床上的人问了声,“谁” 柒九松了口气,忙答道“是高统领。” “他不是向朕告假了吗”御床上的闫桢坐起来,拉开床前帷幔,清冷的嗓音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高高统领说有要事,需禀奏陛下。”柒九松了的气,又瞬间给提了起来。 “这个时辰”闫桢明显不悦的气息,散开在殿内。 柒九缩缩脖子,支吾着不敢回答,心道高统领啊高统领,咱家可是在提着脑袋帮你。 “人呢”闫桢问。 安州旱情虽已赠抚,但后续待解决的事还颇多,近日来一连都与臣工商讨,选派新巡抚与被罢免补缺的官员,拨款抚民减免赋税等一列列事,今日稍稍商定敲下章程,刚歇下又被人给扰了清梦。 “在殿外跪候,等着陛下宣见。” “哼,他倒是乖觉。” “掌灯” 柒九听了吩咐,忙应着“是。” 他爬起来稳着有些颤微的腿,待一室华亮后,奉了架子上的衣物为闫桢更衣。 “陛下,要宣高统领入内吗” 柒九伺候着闫桢穿戴好衣物,冲了一盏香茗奉在他手边,躬身垂手站着。 “急什么。”闫桢坐在御桌旁,顺手揭开泛着天青色似玉非玉的茶盏盖,又似怒非怒的淡淡道。 柒九吓得一跪,近身服侍了闫桢多年的他,自然知晓这种语气便是陛下不悦的征兆。 “他既然如此乖觉,那便成全高大统领,让他多跪会儿。” 闫桢眼皮都未抬,也没让柒九起身,兀自掌了个灯,去外间亲自取了卷书回来。 时间一点点滑过,也不知过了多久,柒九只觉得自个儿腿都快废了,才幽幽地听到闫桢传来的声音。 “去,宣高阳进来。” “是。”柒九忙应着,生怕应晚了,陛下改变主意。 他忍着膝盖的酸麻,一鼓劲儿的爬起来,对着闫桢躬身再恭敬地退出去,心想着,今儿晚上高统领可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啊。 柒九出了殿门,招呼着两个内侍将明间殿内的烛火点亮,面带喜色的行到两尊跪得纹丝不动、背脊笔直的人前,尖着上扬的嗓音道“高统领,陛下宣您入内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