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金身》 第1章 【第一章】 太阳正从西域月泉国的东方升起。 子孤熙伫立在绿洲水泉畔,抱剑而站。 日出光芒撒在这位平朝最受宠的皇子身上,让人想起加注在他身上的殊荣熙光金莲,所向披靡。 子孤熙出身高贵,是平朝皇帝子冲的嫡子,诸皇子中排行第二,封地郑国。平朝不设太子之位,但朝中百官人尽皆知无论出身还是能力,这位殿下都无可挑剔。 他可是生来的帝王命。 今日,在距离故土千里的西域,这位皇子早早翻身而起。太白星在晨曦前光芒最盛,然而子孤熙面对着浩瀚星空,有种想伏地作呕的恶心感。 耳畔是士兵的询问“殿下怎么起得那么早” 子孤熙捂住胸口,强按着从胃部涌上来的不适,摆了摆手“我没事。” 副将听到动静,从帐篷里探出身来示意巡逻士兵们下去。 他走到子孤熙身边“殿下有什么心事,末将愿意解忧。” “”子孤熙侧目,看了看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副将从小跟随在子孤熙身边,是他的得力助手。 可如今,子孤熙看到这张脸,除了陌生和恐惧之外,几乎没有别的感想。 “不。”子孤熙低着头,强压着内心的惊诧,“这是哪儿” “殿下”副将哑然,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郑王殿下在开玩笑。可那位从小傲慢行事的皇子殿下,此刻神情浮现的慌乱半分不假。 副将茫然地回答“这里是月泉国,殿下您忘了我们昨日商谈过了今日辰时起兵,势必攻破霍萨兹尔所在的宫城。” 子孤熙倏地转头,拔高了声音“霍萨兹尔月泉国现在是天安二十年” 平朝天安二十年,六月初七。平朝与西域月泉的战争正式爆发。 这场战役以西域十六国盟的宗教圣地月泉为战场,领兵进攻的是平朝未来的君主,大名鼎鼎的子孤熙。 开战原因,是为了一位祭司。 天安十九年中秋节。西域十六国盟中的沙国国王带着他的第三位王子西域月泉圣教的大祭司霍萨兹尔拜访平朝。 那本该是一场愉快的觐见之旅,让两国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他们将开放更多的商路,带来更多的文明,大平的工艺品和丝绸会涌入西域的宫殿,西域的珠宝和黄金则成为大平即墨城的妆点。 这本是一场两全其美的外交,但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向圣洁的月泉大祭司见到了大平最美的公主子舍脂,心中竟燃起了爱火。 两个年轻人的爱不知所起,但烧得热烈。回到西域之后,霍萨兹尔立马向大平皇帝书写了一封求娶公主的信件。信中措辞优雅,感人肺腑。那一层薄薄的书信仿佛穿透人心,所有人都能看到大祭司的深情厚谊。 爱情虽然可以来的毫无道理,但和亲却是一件需要朝臣揣摩商议的政治大事。 子舍脂在公主中地位最高,深得父皇宠爱。十二岁时她就被许配给了当朝国亲,崂郡弋氏家的三公子。且不说悔婚之事本就受到道德谴责,月泉大祭司需终身保持贞洁,为了迎娶了公主他必然辞职。 那这场联姻更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反倒得罪了朝中的大族。君臣朝会过后,他们认为未婚配的常夏公主更合适,这是一场双方都会满意的婚姻。 和亲之事敲定才不到一天,子舍脂就夜闯东宫。 她抱着子孤熙,哭求这个最疼爱自己的皇兄,请他把霍萨兹尔从月泉带回来,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出于对妹妹的霸占之心,以及想要建功立业的壮志。子孤熙将子舍脂从地上扶起来,安慰妹妹的同时也找到了让他留名青史的机会。 红颜与宗教是发动战争百年不变的借口。他发誓为子舍脂带回她的情郎,心中却打起了攻城伐地的算盘和野心。 子舍脂为子孤熙的宝剑系上红缨的那一刻,以为皇兄是为了她的爱情远伐另一个国度,实际上是在助长兄长的征服欲。 烽烟四起,沙漠染血。 子孤熙掀动着西域各王的政治私心,又挑拨他们对于圣教的极端崇拜。子孤熙在战书中极尽声讨了霍萨兹尔对神明的不忠贞,指责他天性淫荡无耻。 堂堂大祭司,要将爱分享给所有信教的子民。这样一个被赋予了最高神职的男子,怎么能觊觎甚至染指另一个国家的公主 霍萨兹尔不仅失职,而且亵渎了信仰他分明是个邪教徒,玷污了平朝与西域百年来的和平与信任。 受到子孤熙的挑唆,西域不少国家闭紧大门,抛弃了他们曾经的神。加之子孤熙骁勇善战,他的铁骑攻略月泉的绿洲,溅起来的金砂在烈阳中飞扬起来,几乎要把整个月泉水埋没。 他扫平了西域各国的各个城池,带回来的珍宝如数奉献。西域与平朝的关系就此破裂,而他的父皇被此刻的胜利鼓舞振奋,亲自批阅了这场战争。 父子二人皆想起了自己先祖的雄风一统西域,再诛南疆 “殿下难道忘了”副将看了这位皇子一眼,“殿下勇武无比,出兵三月剿灭沙国城池十七座,一路斩杀敌军共计三十八万。虽然部分国家对霍萨兹尔失贞将信将疑,但畏惧殿下雄威,不敢发兵援助。现今我们距离月泉圣教的重心月泉城仅十里之遥,若不是夜晚沙尘阻挠,现下早已攻破。” 副将似乎在安慰子孤熙,可他没有看到那位皇子的背影随着他的阐述正渐渐变得僵硬。 子孤熙喃喃自语“可这场战争,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什么”副将有些没听清。 子孤熙并没有回答,他举起双手,动了动这双本该握着莲花宝剑,傲慢地在沙漠四周插起金莲花旗帜的手,不是已经腐烂了吗 子孤熙冷笑出声,他茫然地看向星空,笑得都有些走音。紧接着一阵恶心直冲胃部,他伏地干呕,被迫弯下腰,崩溃地跪倒在了沙漠里。 不知是梦是假。 可子孤熙分明记得他已经死了。 天安二十年,月泉之战的最后结局是郑王客死他乡。 子孤熙的记忆里这是一场参战双方皆输的战事,沙国与月泉并没有成为平朝的省级。 在子孤熙围剿霍萨兹尔的时候,对方突围了他的层层包围。临逃脱前霍萨兹尔用了一个神秘的妖法。霍萨兹尔一把握住了子孤熙拿着长剑的手,袖中毒蛇如闪电般将毒液注入子孤熙的身体里。 原本子孤熙是最该继承平朝大统之位的人,可他死在了荒漠里,死因是毒疮化脓,堂堂储君成了沙漠中掩埋的白骨。 而死后,子孤熙余生整个过程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是他腐烂的尸体被送回故土,他的母后抱着同母弟弟趴在他的金板玉缕寿衣上大声痛哭。贵为亲王的兄弟们亲手给他涂上水银,他的妹妹子舍脂也饱受牵连,被迫出家为道。麾下将领们在他的灵堂前戎装沉默,一言不发。 子孤熙在尸壳中绝望求救,但毫无动弹的能力。 父皇对着自己的尸身掩面,他大喊“父皇救我”,可所有人恍若未闻,只在他的丧礼上或真或假悲泣。 “呜呼哀哉”的哭丧声持续了整整十日。他的丧礼尤其浩大,他的父皇甚至扒了自己的陵寝,让子孤熙的坟墓享受皇帝待遇,号称为“陵”。 可子孤熙却在钉死的棺材里尖叫。 灵魂被困在现世中整整三年,他最后的印象是目睹父皇的陨灭。 他躺在冰冷的坟墓里,周遭是浩大隆重的东海迎神乐,还有西域独特的驼铃声。紧接着他听到了刀剑在盛典上撕裂碰撞的声音,听到了钢铁刺破血肉的“噗嗤”声,听到了冤魂惊呼,他惊恐地躺在棺材里灵魂颤栗。 他的父皇子冲死于非命,如当年残杀手足的下场。 万人围绕皇陵哭丧时,内心却暗中嬉笑。末了,凶手将他心口被刺穿的生身父亲,尘封在距离子孤熙尸骨不远处的帝陵里。 曾经最辉煌的父子俩,如今一起躺在冰冷的陵墓中。 他好似看到了父皇神游,从棺椁里飘荡出来,掐着他的脖子,恨不得把死去三年的儿子再次掐死“阿熙你这盗取国玺的不孝子” “不”他奋力阻拦着亡魂泄愤的举动,可魂魄却渐渐窒息,“父皇我没有我没有都是孩儿死后旁人的诬陷” 子孤熙在九泉下不得安宁。也就是这个时候,对他们父子俩恨之入骨,甚至弑父夺位的六弟早把属于子孤熙的皇位囊获,取而代之。 六弟双手染满父亲的血。血迹还未干透,他就迫不及待把子孤熙的尸身从地宫里拖了出来。 腐烂枯朽的身体顿时暴露在阳光中,昔日东君化身的皇子竟有一日畏惧光芒。不肖的弟弟终于鼓起勇气,在子孤熙腐朽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上挥鞭击打。 子孤熙愣然地看着自己被辱尸,那鞭子打在早已死去的尸身上,竟真让他魂魄感觉到烧灼般的疼痛。 这才是他记忆里的最终幕。 子孤熙倒在地上,恍若一座丢了魂的石像,他抬起头来沙漠的天空神秘又奇异,就像是陷入了一个他永远都猜不透的漩涡。 现在,他非但没有死,甚至有些混乱之前的记忆如同一场噩梦。 可他明明记得很清楚他记得每一个细节,甚至知道自己是哪一天死的 对,他记得自己是哪一天死的。 突然,子孤熙翻身而起,他惊恐地伸手将副将拽到身侧,低声问道“现下已是几月初了” 副将被他拽了个踉跄,险些摔在郑王的身上。 副将被醒来后疑神疑鬼的郑王殿下给搞蒙了,但他还是遵循着自己的军人素质,恭敬地回答“回殿下,今日是天安二十年,九月十八。” 子孤熙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动了动手腕九月十八日 这是他记忆里的死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这个时间宛若一根扎入心底的针,刺激得子孤熙翻身而起。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像是一支卧弓待发的羽箭他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正中靶心,夺回猎物。一个是错失靶心,如他上一辈子囚困棺材的下场 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重回到了今天,甚至那些可怖回忆仅仅像一场噩梦。 出于本能的恐惧,子孤熙被副将搀扶而起的时候,想起了自己上一辈子死后的场景。 苍蝇落在载他尸体回乡的骆驼睫毛上,暗压压的一片,正因为嗅到了尸体腐烂气息而躁动着。 子孤熙死不瞑目,睁大眼睛体会着自己死后的惨样他的士兵垂泪哭泣,用手驱赶着苍蝇。但永远也赶不走那些在高贵郑王身体上摩拳擦掌,正迫不及待享用腐肉的蛆虫。 他决不能让那一幕重演,无论现在是他庄周梦蝶也好,蝶梦庄周也罢就算是梦里,这个结局也绝对不能重现 对,管他什么是真是假呢 就算眼前一切是假的,依他的脾性在梦中也不会做输家。 若是真的就证明上苍也为他昔日荣光陨灭扼腕叹息 卯时三刻,月泉圣城内。 月泉城今日彻夜未眠,愤怒妇女们聚集在一起的喧嚣,几乎要撞破神殿高楼的钟铃。 “霍萨兹尔殿下失去了神格,就该滚出神殿去”为首妇女穿着寡妇独有的一身素缟,只有脖子上披挂着象征亡灵的红玛瑙,她举着火炬,对着护卫神殿的神官高声咆哮。 “现在平朝的军队距离着月泉不足十里,而我们曾经的神信赖的大祭司却在苟且偷生,偏居于圣洁的宫殿。” 其它的妇女也跟着举起了火炬,甚至放火烧了神殿前的雕塑。 “快些向你犯下的错误赎罪,等你以死谢罪之后,或许神明还能原谅你的失职” “滚去平朝吧,做你的上门女婿。看到没有霍萨兹尔大祭司,您未来妻子的哥哥正带着千军万马,等着接你回去呢” 恶毒的话语充斥在街道上,急躁、激烈、愤懑,各种负面情绪在西域最神圣的圣城内交织,人心惶惶。仿佛昔日这座千年古城所有的圣洁纯美都在一日之内化为灰烬,剩下的只有战争打响之前的绝望和恐惧,以及罪责。 就连城内埋伏好的月泉军队,也不敢光明正大在城中部署,甚至连军队制服都不敢穿。生怕愤怒的妇女百姓们会瞬间将他们包围,先起内讧。 他们穿着寡妇服饰隐藏身份,将拇指染红确认身份,用教歌来传递信息。 军人们的锋利花纹钢刀藏在宽松的寡妇袍下,等待着最后的守城阶段如果能一举生擒子孤熙,或许他们还有终止战争的可能性 而妇女们口中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神殿内低眉垂目。 霍萨兹尔蒙着面纱,平日里光彩照人的双眸,此刻却连半分灵动也无。 他苦笑着听着神殿外的躁动,听着妇女们的谩骂,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 “美丽的霍萨兹尔殿下,天上的卡尔依尊神。想印以亲吻,想回馈情爱。世人是他的神官,红尘是他的新娘。” 他的歌声渐渐哽咽,到最后凝固在喉咙里。 他看向最后一个侍奉在自己身边的神官,轻声问“你还记得这首歌吗我刚担任祭司的时候,民众们唱起来的世人是我的神官,红尘是我的新娘,可他们现在恨透了我。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被信徒恨之入骨。” 神官哑然,不知道如何安慰“殿下” “你说我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人民推翻的大祭司吗” 神官安慰道“不会的,殿下。西帝陛下已经派遣了净火使苏贡来搭救您,很快就会赶来的。” 霍萨兹尔苦笑着摇头“西帝名义上保护我,实际上他另有打算。苏贡是西帝墨涅沙的弟弟。我若死了,苏贡就会卸除神职回到大新,必然动摇西帝现在的地位。恐怕西帝最想看到的就是苏贡和我一起在战争中丧命,我能相信这样一个人吗。” 神官愣了愣才开口,话语里止不住的惋惜“我从未想到有一天,连您也会世俗化。” “宗教本身就是为政治和王权服务。难道我从小被当做神供养长大,就真像神明一样无所不能” 霍萨兹尔看了看远方,不知道子孤熙的军队何时攻入城内“现在你还可以从密道逃脱,不必陪我一起送死。” “”神官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不会走的,我是沙国人,守卫月泉与祭司是我的职责。” “可是我的子民恨我,因为我的鲁莽决定,让平朝抓到了把柄。”霍萨兹尔一边说着,一边将战报一封封掀开,“子孤熙说要杀我,实际上他打着宗教战争的名义四处掠夺,所到之地皆要屠城。我知道神殿外聚集了多少愤怒的群众,他们的妻儿、父母、兄弟或多或少都死在了这场战争中。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宁愿把我杀了,把我的头颅送到子孤熙的营帐内换取和平。” 神官看着一向圣洁的大祭司颓靡不振,沉重直压心口其实就算历史上所有的月泉大祭司都是污秽狂徒,但眼前这位绝对不是。 霍萨兹尔出身大贵族之首,却有着身为一个上位者最该有的慈悲心。 绝大多数的宗教贵族们都热衷享乐和权谋,圈养帮派、蓄养美妓、饲养马匹是他们闲暇时期的三大兴趣。但霍萨兹尔身为未来的大祭司,完美地履行他的责任。在他只是一个见习神官的时候,他就跟随农民们耕种,陪伴妇女采蜜,亲自分发粮食,似乎传承教义中所以美好的秉性,才是他的毕生职责。 上层社会的贵族没有人比他更能对人间苦难感同身受,人民发自肺腑的尊重这位少年祭司,并把他捧上神坛,称为圣使。 两年前他的大祭司就职礼空前绝后,人民爱戴他,在他的就职礼仪上佩戴鲜花,歌颂伟大。 可如今声名狼藉也不过如此了。 神官听着门外躁动难听的谩骂,不知道眼前这位大祭司内心究竟作何感想。 霍萨兹尔攥紧了手里的战报“如果我的头颅能赎罪的话,在所不惜。可我的死非但不能平息战争,反而会分裂信仰。我不能满怀罪孽地活着,死后也成了敌人利用的工具。如果我能有一技武学之长,可以和子孤熙同归于尽的话,万死莫辞也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白死我既能保持最后的体面,也可以为惨死的子民们报仇雪恨” 他说得激烈,缠绕在黄金神树上的一条巨大蟒蛇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 那条蟒蛇绕着金色树干缓缓下行,娴熟地爬上了霍萨兹尔的大腿,然后是腰、胸膛、手臂,到最后是脖子。 霍萨兹尔垂目,轻轻用手指抚摸着这条蟒蛇乖巧的头颅。 “你在这里啊。”霍萨兹尔微微一笑,“你也不能陪着我死。神官,拜托你把龙蛇法王一起带走,你知道法王对于我们圣教的重要性,它等同于皇帝的权杖和玉玺,是要传承给下一任大祭司的,我不能让它陪我一起下地狱。” 神官缄默不语,他当然知道这条龙蛇的象征意义。他抹了抹眼泪,下定决心朝着大祭司行了最后的礼,然后拖起龙蛇法王沉重的蛇身,向着神殿密道的位置做最后的奔逃。 霍萨兹尔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情微妙。 他轻轻转动了手腕。 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蛇形手链栩栩如生。 仅十里之遥的平朝大军营帐外。 “陆青。”子孤熙深吸一口气,微微转身看向副将。他尝试着说出昔日战友的名字,正逐步接受这匪夷所思的局面,“别等到辰时了,现在就让士兵出发。” 副将虽然对长官的反复无常深感困惑,但能看到对方一扫之前莫名的颓废,重新振作的时候。他笑了笑,朝着长官行了个军礼“末将得令。” 子孤熙想了想,挖空自己记忆里的那些零碎,“你先派出两支轻捷精锐,提前堵死月泉城的西侧。” “西侧” “对。”子孤熙点了点头,“西侧有他们的密道。” 副将愣了愣,掏出自己腰间随时备案的一幅军事地图。 他正寻找着郑王口中的密道时,子孤熙却把地图从他手中抽出“别看了,这上面并没有。是我们的斥候阐述情报时的疏漏点。” “那”副将有些为难,“殿下让我们的精锐提前出门,堵死城门西的密道,但想要侦查出有无密道,或是密道的准确位置,是需要耗费些许时间的。” 子孤熙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释怀,他挑着眉,话中冷漠“我也无法确认。但如果城西外郊附近,看到有大堆的沙漠腹蛇聚集求欢,纠缠在一起,那就找炸了那群蛇,你自然就能看到密道了。但先不要进去,就在门外守着。” “对了”子孤熙朝着副将勾了勾手,在他耳边说道“找些素质高的士兵们化装一下,先埋伏进城。如果在月泉城内,看到了有将拇指染红,吟唱宗教歌的寡妇们,可别信了他们的伪装,尽可取下他们头颅,一个都别留下他们是信奉霍萨兹尔那个伪神的信徒,一群冥顽不化的蠢货。他们怀中藏刃,想要帮他们的假祭司突围” 副将听从了子孤熙的命令,下去传达军令。 子孤熙则低下头来,轻轻转动着自己的手腕。 他摸到了自己右手腕上的一道伤,然后心情复杂的卸下自己的护腕,盯着那倒已经渐渐结疤的创痕。 或许这道伤痕,是他唯一能坚信自己回到了天安二十年的凭证了。 上辈子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当然记得那个杀害了自己的凶手霍萨兹尔,记得他那张蒙着面纱的脸。以及霍萨兹尔袖中那条闪电般的毒蛇,咬在自己这道伤痕上的两个毒蛇牙印。 就是因为这道疤上的毒蛇牙印,他才送了命。 子孤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他看到了摆在案上的佩剑薄如蝉翼,灵动游刃。 平朝的其余皇子迫不及待在自己的武器上雕刻睚眦和蟠龙时,只有他在宝剑上雕刻最为虔诚的莲花纹,象征着佛教里的慈祥与博爱。 慈祥博爱虔诚 子孤熙忍不住冷笑,一把握住了自己昔日佩剑。 宝剑沉甸甸的感觉给子孤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映着帐篷内的火光,他拔剑出鞘,眼神如剑般锋利“好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三个时辰后,昔日圣地之城如今死寂一片。 铁骑浩浩荡荡破城而入,全军急袭。 月泉城内的百姓,有的早在平朝军队破城而入时就已连夜奔逃;有些固守家乡不肯退却半步,最后化为屠城后的白骨,死不瞑目。 子孤熙的名号对于西域百姓来讲,如同死亡光临的标志。 子孤熙设立的那支军队,以郑王殿下的代表物命名,号称“金莲花铁骑”子孤熙十六岁时初次领,如今也不过年方二十二。 但他只用了六年的时间,就让金莲花铁骑名震天下。拥着这样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他尽可大杀特杀。攻向西域内陆之前,他先是收服了乌孙国的边境,将那盛产汗血宝马的养马地据为己有。 本来平朝的本土马想要克服西域的特殊地形,还尚需适应。 但有了这习惯了地形的乌孙宝马助力,他的铁骑横扫西域,如虎添翼。 敌人骑着西域的俊秀宝马,攻占着西域的神圣城池,对于西域的子民来讲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而罪魁祸首正目睹着部队在城镇里步马持枪,做最后的清扫。 郑王殿下身穿金铠红帔,长剑立地,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这场大屠杀。 金莲花的旗帜像是生了根一样栽种在月泉城的附近,那一弯圣洁月泉湖成了毁尸点。大批的百姓尸体被扔向月泉圣湖中,银白色的水面被血泪染成了朱砂色。 金莲花的骑兵们刚刚清缴完月泉城里最后几个效忠于大祭司的士兵。 果然如郑王殿下所料城中早已埋伏好了刺杀郑王的秘密刺客。 那些化装成寡妇,将刀剑藏于袍下的矫健军人还未刀剑出鞘,仅露出了象征着他们最终赤心的红拇指,负责观察的铁骑兵二话不说,立马扬起长刀砍下了他们涂红的手指。 这些忠诚的军人再也无法握起捍卫信仰的兵刃,只能被刺穿心口,死于非命。 “去死吧” 倒在郑王脚前,最后一位军人眼看着铁骑即将攻破神殿时,凭借着最后一口气,用仅剩下三根手指的右手握住了刀刃,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跃身而起,想也不想朝着那个身穿将军红袍的男人砍去。 那位穿着金铠红帔的郑王殿下冷冷抬头他带着精铁锻造的头盔,将面貌遮掩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在盔甲的阴影阻挠下,那位献身守城的士兵到死,也没有看清这个害自己国破家亡男人的相貌。 郑王冷漠挑剑,等着这个士兵扑上来送死。 他的蟠龙长剑刺入肉体凡胎,剑纹上的蟠龙嗜了血,变得分外扭曲可怖。 “前进吧。”郑王殿下擦了擦自己长剑上的血痕,然后勒紧缰绳,驾马前行。 而跟在他身后的莲花铁骑倨傲骑马,踩踏着那位神圣军的尸体,那位可怜军人的尸身彻底埋入故土。 月泉城的中心近在咫尺。 在月泉大广场正中,有一座空前绝后的建筑。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金莲花骑兵们也忍不住抬起头来,观摩着西域文明最鼎盛时期,那座令所有西域人骄傲的殿堂。 大祭司所在的宫殿西域名很长,直译过来叫做“金银光辉降临之地”,又被简译成“星宫”。 星宫不仅是月泉国王宫,还是宗教的最高殿堂。 如这个名字一般星宫美得像宫廷美人五指间点缀的宝石,像是天罗斗相上最显眼的太白,在炎热的沙漠里迸发着奇妙异样的美丽。 星宫外,那些神圣军们临死前都握着脖颈上的金银双翅,祈祷着战神努斯亚保佑,赐予他们力量,让他们为国家和信仰而战;但星宫内只有低等级的神官才勇于身披铠甲,上阵冲锋。反倒是那些真出身大贵族的政教高层们,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那位霍萨兹尔大祭司贵为月泉之王,应该也跟着政教高层们一起弃城奔逃了。既然有逃跑的机会,这些肮脏政客们怎么可能会坚守破城。 但出人意料当腕甲绣着金莲花标志的将领们走进星宫后,穿过广场中五位月泉神王的雕塑像,发现霍萨兹尔就在那里。 所有人口中相继讨伐的大祭司,那个被说是无恶不作的罪魁祸首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株点燃了上百盏油灯的金雕神树旁边,耐心地描述一张画作。 这是一幅风景画,但不同于中原喜爱的青山绿水,画上是一座宏伟圣洁的殿堂,仔细观察一下,就发现他画上的这座建筑,正是所有人正立于的地点星宫。 他的这幅画似乎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是金,另一种就是同样闪光的银。他用金粉做漆,星宫金色的圆顶建筑画出了晶莹的质感,银色珠光则用来描绘广场上的泉水溅珠。 霍萨兹尔把龙蛇脱落在神树上的金箔鳞片裁剪成适当的形状,慢慢地贴在星宫外曾经坚固的城墙上。 最后,他吟诵起了一首称赞大女神的颂歌,仍在做着身为一个最高神权领袖的职责。 “还不束手就擒。”手握蟠龙剑的郑王站在士兵最前方,冷漠开口。 霍萨兹尔停下手中画笔,默默站起身,一副华美艳丽的通身气派。 这位祭司的身材并不算很高,仿佛就一个未发育成熟的少年人,蓄着只到耳边的黑色短发。他的左耳与右耳上都带着一枚金玫瑰的耳钉,两枚耳钉同时连着一方柔软的白面纱,遮住了他的脸。 军人们的视线忍不住下滑,因为霍萨兹尔的上衣微微敞开,露出白到发光的锁骨与颈。在他的锁骨下方,画着银白色与黄金色交织的太阳图腾,这个奇妙图腾有种神秘的预言感,像极了大平崇尚的阴阳双鱼图。 阴阳双鱼图里,白鱼与黑鱼互相交融,象征着一阴一阳。但在西域语中,没有“太阳”和“月亮”的直接词,取而代之的是“金光之日”与“银光之日”,金银双色的含义是双日同辉,昼夜交叠。 历来各国文化里,都有对正午或子夜的崇拜,但西域最崇拜破晓和黄昏,他们认为那是金银圣光交接共存的时间,神明们将在这个时刻降临人间。 将领们有种错觉眼前这个少年的脸,逐渐与他身后的雕塑神像们重叠,好像真的是月泉教五位神王之一下凡。 “满意了吗”霍萨兹尔说,“您的野心可尘埃落定了” 郑王愣了愣,霍萨兹尔缓缓向前走了三步。 他走步靠近的一刹那,保护郑王殿下的将领们纷纷拔剑,指向那个浑身散发着魔力的“妖邪神像”。 “郑王殿下怕我”霍萨兹尔看着那位平朝金骨,西域噩梦的郑王殿下,不冷不淡地说。 郑王散发着军人铁一般严肃的气息,铠甲将他从头到尾包裹的相当严实,甚至连脸也看不清。 可这和霍萨兹尔记忆里的子孤熙可不太一样。 霍萨兹尔拜访平朝时,与子孤熙有过几面之缘。 子孤熙在平朝皇帝接待大祭司的盛宴上表演军舞高举旗胜,英姿飒爽,他的矫健身影在夕阳下成了一道光。那位郑王殿下浑身散发着桀骜不羁的气息,骄傲和自信充斥着他整个人的精神。 可是眼前的郑王殿下,也不知是刚刚从战火中解脱,还是正沉浸在手染血腥的恐惧中。 霍萨兹尔心中冷笑眼前郑王看上去有些拘谨,完全不像是旗开得胜后应有的意气风发,甚至连与他面对面正视都不敢。 反倒是这座空城的最后领袖异常冷静。 郑王冷然一会儿,镇定下来“怎么可能怕你我只是有点意外,在城池已破百姓离心的最后一刻,你居然在作画。” “我在最后的时刻看一眼星宫,觉得这座宫殿真的很美,一想到它将要被毁掉,我的内心就难过到哭泣。趁它被毁灭之前记录下来它的模样,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霍萨兹尔轻声说,然后抬起头来,目光如炬,“您是要杀了我,拿我的头颅去装饰您的战车。还是想活捉我,把我带回平朝问罪” 郑王沉默片刻,在头盔掩盖下淡淡说“自然是就地处决,你若不做无谓反抗,或许还能死的痛快些。” 霍萨兹尔走回金树前,重新拿起画笔,为这幅画做最后的修正“如您所见,现在月泉城在您的清洗下,早就是空城一座。而我手无寸铁,您却被亲卫环绕。我哪里能抵抗不过死前我有个请求。” “说。” “我要死在自己的王座上,就在这里。我是月泉的最高统治者,不能死在异国他乡。” 待最后一笔落成,霍萨兹尔拿起了自己的这幅画,对着从屋顶琉璃砖中折射下来的光,看着自己这幅流光溢彩的作品。凝视这幅画,他眼中隐隐有水光泛起,不过那些泪光很快随着他的坚毅表情,消失不见。 霍萨兹尔放下了画,用手轻轻点向自己的眉心,然后划过自己的鼻梁,为自己做临终前的祈祷。 霍萨兹尔的左右手背上都有双色太阳的图案。在祈祷时,这双手就一闪一暗,光芒若隐若现。 郑王思索过后,点了点头“这个请求可以允准。” “来。”霍萨兹尔睁开眼,他仰起头,半掀开了面纱,露出了洁白的脖颈,等待着被枭首的那一瞬。 郑王迟疑了片刻,举起了手里的蟠龙剑,朝着对方的脖颈挥去。 变故出现了,只见那蟠龙剑上金鳞闪过,如一道劈开云顶的雷电,霍萨兹尔的蛇形手链突然活了过来,金红色的鳞身直接绕上蟠龙剑,直奔郑王的手腕。 郑王一惊,触电般松开宝剑,但那柔软的皮甲已经被蛇牙刺穿,回天乏术。 郑王后退了几步,长剑落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钢铁碰撞声。 像是预示着一切都尘埃落定,下一个随着长剑倒地的,就是郑王厚重的铁盔。 霍萨兹尔冷眼旁观,嘴角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但很快,霍萨兹尔还来不及为自己完成了使命感到喜悦,在郑王倒地的一刹那,他就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将领们和霍萨兹尔一样,就那样冷眼旁观,目睹着长官的殒命。没有丝毫意外,而且一言不发。 不,这不对 霍萨兹尔的脑海中突然混乱了,他潜意识地想要奔回他的王座上。 但是等不到他反应过来 霍萨兹尔转过身,刚迈出回到王座的第一步,就有人站在他背后不到三步的位置,在他转身刹那一剑捅穿了他的左肋。 霍萨兹尔的瞳孔放大,身体止不住地发颤,全身冰冷,浑身血液都凝结。 “”霍萨兹尔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剑上莲花纹贯穿了这位大祭司的身体,血液浇灌在莲花环绕的慈悲佛脸上,妖冶绽放。 刺剑的人并没有将剑拔出,而是居高临下地垂目。 那人弯下腰,把下巴抵在霍萨兹尔的左侧肩窝处。 霍萨兹尔浑身冷战,剧痛席卷着他的全身。他现在动不能动,只能用余光看着那张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正在自己肩膀上微微冷笑的侧脸。 那张侧脸映着神殿金树灯柔和跳跃的光,仿若东君光临,充斥着满堂荣辉。 子孤熙漫不经心地嘲弄“您家星宫的密道,可真是个引狼入室的精巧设计。” 将领们的冷然态度瞬间消融,看着那位现在才出现的真正长官,他们并没有诧异,而是一起单膝跪地,口号统一“见过郑王殿下。” 子孤熙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起身。 “喔,画的真漂亮。”子孤熙没有把目光放在这个上辈子杀害自己的凶手身上,他故作惊奇地盯着那幅刚完成的画作,戏谑挖苦,“你绘画用的是什么我听人说您是个慈善的神,可这些真金实银的颜料怎么落在了画布上,而不是跟着保卫你的军人一起上战场” 说完后,他将一物件扔到霍萨兹尔脚下“真是个伪善家。” 霍萨兹尔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眼睛则愣愣地盯着地面,盯着那被子孤熙踩得血肉模糊的龙蛇法王尸体。 他试图用手护住自己腹部的伤口,但子孤熙骤然拔剑,顿时鲜血溅染四周。 溅在了霍萨兹尔那幅金粉珠光描绘的画作上,金与银的色调,突然多了另一种颜色。 “本王替你提前画上今天的日落,画上星宫这被血染红的晚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星宫内光芒黯淡了下来。 霍萨兹尔倒在地上,腹部血流如注。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漂亮的腹部和那些奉献给神明的精美配饰。 月泉教的两位最高信仰象征分别瘫倒在子孤熙的脚下。 大祭司和龙蛇法王纷纷陨落宛如那些在战争中被郑王长剑枭首的美人头颅。 那些柔软卷曲的秀发原本被她们的情郎倾力呵护,最后的结局却是萎靡在地,被莲花靴无情践踏。 我曾在这里死过一次。子孤熙心想。 但看着霍萨兹尔倒下的身体,子孤熙又冷笑了一声但今日死在星宫的另有其人。 原本被击倒的“郑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从冰凉的地面上爬起来。 副将伪装成的“郑王”被众将士搀扶着,拾起自己地上的蟠龙剑。 “怎么样了,陆青”子孤熙直接从龙蛇法王和霍萨兹尔的身体上迈过去,赶紧去看望着自己的副将,“难为你了。” “为殿下效力是我的职责。”副将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迫不及待地喘了口气。 接着他摘下了腕甲上的护铁。看着那穿透皮甲,钉在了铁腕的两枚牙印,副将感叹了一句郑王殿下真是料事如神,让他在手臂上做好防御,否则霍萨兹尔的那条小毒蛇,真当要了他的命。 出发之前,子孤熙早早地穿戴好自己的装备,提携莲花剑。他唯恐霍萨兹尔趁机逃脱,便跟着那些提前派出去的精锐们一起,前去围堵月泉星宫通往城外的密道。 为了制造出郑王仍参与攻城的假象,进而一网打尽那些留在月泉城中准备行刺的余孽。他让和自己身高、形体、仪态都相仿的副将穿上了自己的金铠红帔。 副将与郑王子孤熙出生入死五年,加之小时候也颇有交情,自然熟知这位殿下的举止和气度,若是蒙住脸的话,的确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只不过 副将看着自己护腕上那两粒凹下去的牙印,不寒而栗他是个军人,什么大风大浪,千钧一发的场面没有见识过,甚至敌人的刀剑擦破自己的头皮时,他都毫无畏惧上前迎战。但刚才触及霍萨兹尔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他不敢上前,仿佛自己正跟神明对视。 “那就好。”子孤熙微笑着张开手臂,给了副将一个战友之间的拥抱。他的莲花剑和副将的蟠龙剑碰撞,钢铁声冷然在金白暖调的星宫中响起。 他拍了拍对方的铠甲,眼神乍冷自己真的已经死里逃生了但是和他生前记忆中的几乎一样,霍萨兹尔袖中藏蛇刺杀自己,那些红拇指的月泉军也确实存在城中。 呵,只要结局改变了就好。 子孤熙在结束了对战友的慰问后,用袖甲沾了沾自己莲花剑的血霍萨兹尔没有刺杀成功,红拇指尽被斩下。 庆幸于龙蛇法王正处于期,引得大批蝮蛇聚集密道入口,迫不及待想要与龙蛇法王结合,暴露了密道。 他也在密道里将那位带着龙蛇法王出逃的神官一剑击杀。 在上一世的结局里,霍萨兹尔刺杀他成功后诈死,与那位带着龙蛇法王出逃的神官一起,藏在密道中避难。最后在净火使苏贡的保护下脱困。 虽然子孤熙那时已经死了。可死人知道的事情,远比活着的时候多得多。 想到这里,子孤熙咬牙切齿,他倏地转身挥剑,似是想要把那位大祭司千刀万剐泄愤若不是这个祸害断送了自己一世英名与性命,他彼时应荣登大宝,山呼万岁。怎么会落到后面那样凄惨的结局 当莲花剑即将割破那位大祭司的身体时,子孤熙停了下来他突然萌生了一种好奇心。 可笑,他居然不知谋害自己凶手的真面目。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死后知事,但不知人面。或许是因为灵魂囚禁在棺材里,双目已经腐烂。这就像做梦一样梦里你是看不清那些人脸的尽管你知道他们都在你的梦里做了些什么。 “都说西域未婚男孩的脸,就如同女子的娇躯一样不可随意见人。”子孤熙向将士们打趣,“在把他五马分尸之前,让我们瞧瞧这位大祭司所谓的神之容颜” 西域确实有这样的教义 月泉国是极致的宗教国家,他们的教义就是法律,其中最典型的一项社会法律,就是子女从母。月泉国的男孩子不仅要随母姓,未婚出行也得佩戴面纱,防止邪佞入侵少年纯净的心。只有两种场合可以摘一种是礼祭、一种是伏罪。 在未婚的西域男孩眼里,自己可以袒露上身,但绝不能随意露脸,只有当妻子吻上面颊的时候,自己才可以脱卸面纱,回归世俗。而曾经担任过神职的少年是大女神卡娜的所有物,对这个习俗更加看重。他们认为自己的容貌被外人窥探后,自己就会落入尘世,不再圣洁。 那子孤熙还偏要在这方面侮辱侮辱霍萨兹尔。 他的妹妹子舍脂乃大平第一美人,这是连阅尽美人的子孤熙都觉得毋庸置疑的事情。那子孤熙更来了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他倾城倾国的妹妹都为之动容。 他戏谑着用莲花剑挑起了霍萨兹尔脸上的那层厚重白面纱,剑锋一不小心浅浅蹭过了那位大祭司的脸颊,留下了一道一公分的小伤痕。 紧接着,光芒伴随着从伤口内浸出的血液,一起映射在了郑王的眼里。 子孤熙这一生中阅过的美人无数,只有两个人让他触目的第一眼,觉得光照万顷,望尘莫及。第一个是子舍脂,那个月光的女孩柔婉惊艳,美得如夜色下清风拂面,微光盈露。 而霍萨兹尔霍萨兹尔是太阳,是烈日下反射着十方之光的明钻,触目的瞬间就要冒着被日光刺瞎的代价。但有朝一日,这双眼睛果真被太阳的艳光所伤,在黑暗来临的那一刹那,那些双眼已被刺瞎,终生盲目的人们仍向往神明的圣光。 所向披靡的莲花剑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子孤熙一时间竟然有点不敢收剑生怕自己再次弄伤了神像那张圣洁不可攀的脸。 四周沉默了片刻,子孤熙将面纱割破,收剑入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别五马分尸了,既然这位大祭司高华无匹,倒不如拿去装饰我的战车。” 副将低着头,凝视着霍萨兹尔那张脸。 他的想法和长官可不一样子孤熙刚才并没有和那位大祭司真的正面相抗,而是毫不留情一剑刺穿。 可副将不同。他分明感到自己在和霍萨兹尔对话的一瞬间,像被什么高不可攀的人居高临下地嘲讽。 “但他已经死了,殿下。”副将回答,“恐怕跟着您的战车回到平朝时,就不那么高华美丽了,只是死尸一具。” 子孤熙愣了愣,继而笑道“这倒也是。” 说完后他转身,摇了摇头自己差点糊涂了,谋害自己凶手的尸体,就算生了一张神灵雕塑般的脸,也不值得尊重。于是他吩咐副将把霍萨兹尔的头砍了,升到旗杆上,让那些愚蠢的余孽们看看平朝的郑王,大名鼎鼎的子孤熙卷土重来,多么的威风八面,神魔难阻。 可就当他要迈出神殿的一刹那,猛然警觉过来他刺穿的是左肋,而不是正中心口,伤势虽重,但并不是一击致命伤 突然,子孤熙连忙奔回神殿。 但是已经晚了。 当他重新踏回神殿的一刹那,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失语惊呼霍萨兹尔攥紧了副将的手,那已经卸除了腕甲的手腕暴露在空气中,正有一条毒蛇死死地咬住了那脆弱的手腕。副将浑身冰冷,跪倒在地面上。 霍萨兹尔的那条小毒蛇居然没死 “你有罪”霍萨兹尔脸色苍白,但手中力道极大。他盯着副将的脸,冷冷地说。 就连亲卫都被突如其来的“死而复生”惊到,等他们反应过来,执剑再次进攻的时候。霍萨兹尔转过头来,盯着子孤熙,似乎有话说。 他的副将救不活了。 子孤熙心知肚明着一点。 为战友的枉死愤怒之余,子孤熙反倒异常镇定,他做了个手势,命令亲卫们暂停进攻“看看他要说什么,再杀他不迟” 霍萨兹尔气喘吁吁。他没有办法,刚才重伤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意识,若不是子孤熙那莲花剑刺破了他的脸,短暂的疼痛让他缓慢苏醒,把被龙蛇法王压在身下的小金蛇召回,恐怕他连杀了副将,为子民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然而这个罪魁祸首还在。 霍萨兹尔面无表情看着子孤熙,那双棕蜜色的眼睛近乎妖冶与神圣之间“我说你也有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当西域大新帝国的军队赶来互援月泉城时,已经是月泉被攻陷的第二天黄昏了。 月泉在悲嚎。 这是净火使苏贡牵引战马,迈入城池的第一个想法。 鲜血染红了月泉城门前的神明雕塑。他们信仰的女神卡娜面颊带血,低眉慈悲,无可奈何。 曾经辉煌雄伟的大新帝国,将女神荣光遍布百万里疆域的圣城月泉,此刻就像两位相拥而泣,遍体鳞伤的女孩。妇女们掩着面纱而哭,军队赶来后,她们用头纱遮掩住脸,匆忙忙地逃走,半分求助也不敢有。 “子孤熙呢”苏贡问。 突然士兵弯腰作呕,指着月泉城另一端那高高竖起的旗杆 旗杆上金莲花旗帜高高飘浮,让人觉得毫无美感随着金莲花一起悬于高空的,还有一颗少年的头颅。 尽管看不清头颅面貌,但苏贡在触目的一刹那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等到使者们交流完毕,说郑王殿下恭候净火使的光临时,苏贡的脑海里都不甚清明。 苏贡连想都不敢想,甚至当骑马赶到平朝军队所在的营帐前,一向倨傲勇敢的他也只能低眉垂目,半分气焰也不剩了。 那是霍萨兹尔 那个头颅不像其余西域人一样长发,仅短发齐耳。 而头颅眉心上隐隐约约反射着金与银的光那是大祭司的信物和与殊荣,整个西域只有他才配戴金银双色的太阳。 “净火使殿下光临,不甚荣幸。”子孤熙走出帐篷,轻轻鼓掌,满脸的倨傲临下,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位所谓的西域皇太子,月泉净火使。 苏贡霍然抬头,眼里止不住的冷意和愤怒“你杀了霍萨兹尔” “对。”子孤熙抱剑站在原地,看似随性实际上却做好了防御的准备,“本王此番到访西域,正是为了替西域讨伐邪神。他的人头此刻就挂悬于旗杆上,净火使殿下难道认不出来” 邪神这个词毫不设防地直刺苏贡内心,他握紧手中剑“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子孤熙,我们西域的内政,何时轮得到你指点江山你若将大祭司遗体完完整整送回来,你我还有商谈的余地。” 子孤熙忍不住大笑,他一把拽住苏贡的衣领,说道,“想要霍萨兹尔的遗体,再把他当神供起来告诉你,他的遗体早被我扔进了月泉池,至于那头颅那是我的战利品,我可要带回平朝邀我的功勋。不过,有些东西我确实可以还你。” 说完后,子孤熙做了个手势,让身后士兵朝着苏贡脚下直接扔了两物件。 苏贡被扔到自己脚下的两条蛇惊得躲了一下龙蛇法王与祭司护身的法蛇落在这位净火使脚下,蛇躯僵硬,在炎热气候中渐渐腐烂。 “你该认识这两条畜生吧。”子孤熙轻声说,“你们月泉圣教的圣物呢,尽可带回去吧。我看着两条冷血牲畜,可真是连装饰我战车的资格都不够。” 苏贡看着子孤熙,一字一顿“子孤熙,你是在宣战挑衅。大可等着归国之后,我大新的战旗插遍你们大平的每一寸土” 子孤熙不屑笑道“向我们大平宣战靠谁就靠你苏贡,看看你们西域皇位上现在是谁在坐,你可没法调动你们西域的一兵一卒。” 苏贡话语梗在半路,他看了看地上的法王残躯,又看了看被悬挂在城门上的头颅。耳边是子孤熙的傲慢嘲讽,他知道西域这次输的太彻底了。 这里是他们最神圣的月泉,是最后底线自从西域被平朝分割成了十六份,成了西域十六国盟后,各诸侯之间也常有领土摩擦。可月泉国是底线,露出兵戎就是对神明不敬。 子孤熙不仅在月泉屠城,还把他们的最高祭司的头颅挂于城门示众。 苏贡身为曾经的西域皇太子,只能看悲剧降临眼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打击西域的自尊了。 子孤熙仍挑眉,他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冷笑说到底,霍萨兹尔只是个神权的领袖。眼前这个人,才算是和子孤熙同等能力和地位的劲敌。 西域十六国盟由一个帝国分裂而成四百年前被史书称之为大新的国家,曾经像是一条勇猛怒吼,万夫莫敌的沙狮。 后来平朝的开国皇帝永光帝对大新发动了前所未有的新康战役,将这条猛兽雄狮打成了分裂的狼群。大新无力再管辖自己广阔无垠的领土,而永光帝泰然自得,他拿着权利的刀斧,将这个原本伟大的国家分割成了十六份。 大新虽然分裂大半,组成了西域十六国盟。但大新的后裔还保留着他们矜贵的皇位。甚至大平在各种对外的典礼上,仍然把西域十六国盟,称之为“大新”。 若月泉国是西域信仰的圣地,那大新则是西域数千年传承一系的神圣帝国。他们的君主被称为西帝,佩享西域万里国土的唯一帝位。 苏贡是前任西帝与皇后的第二位皇子,霍萨兹尔的表弟,身世尊贵无比,在西域诸年轻王子中一呼百应。他常年与兄长角逐储君之位,能力与才华皆在兄长之上。 原本皇位唾手可得,但因霍萨兹尔继位大祭司,苏贡又是西域中鲜少与霍萨兹尔同年出生的王子,只能被迫放弃皇太子身份位前往月泉国,加封为月泉少祭司之一,号称“净火使”。 现今的西帝正是苏贡的哥哥。在苏贡接手神职之前,关于他们两党的拉帮结派曾牵扯着整个西域的政局,就连子孤熙当年都横插过一手。 “你还没有资格向我宣战。”子孤熙提醒他,字里行间似有似无地挑拨起苏贡和西帝之间那根不和谐的弦,“但身为净火使,你有资格来求我谈和。你若想与我在这月泉再开一战,我也欢迎。可粗略估算你与我之兵力悬殊,瞅着这些兵力,我倒觉得好笑。不知西帝对他的弟弟忒小气,还是看不起我子孤熙。” “谈和”苏贡略过他那些冷嘲热讽,冷然道,“你肯休战” “当然。除却先前已被我攻陷的城池,大新还要每年向平朝进献宝马钱财。不过,这些由我与您的皇兄商谈。”子孤熙嘲讽式地朝着苏贡作揖,“但我要这月泉城入我平朝囊中,这件事还得您亲自签协。” “月泉不行”苏贡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听说你父皇曾想要沙国与平朝接壤的三镇那三镇我可以割让,莫再打月泉主意” 子孤熙接过文官早校正好的协定“签。” 而苏贡接过毛笔的一瞬间,忍不住瞪了子孤熙一眼对方早就想好了将沙国三镇这种军事据点收获囊中,刚才狮子大开口讨要月泉,其实是想逼他就范。 草草签订后,接下来无非流程。 派遣使臣迎送那位净火使离开时,对方愤恨甩下一句狠话。子孤熙当做没听见,审查着协议满意地说道“陆青,你看” 他话到一半,突然凝固战友昨日刚刚马革裹尸。 想到这里,子孤熙攥紧了协议,方才颐指气使的态度也黯淡下去。他盯着那被自己悬挂在城门上的头颅,吩咐了一句“拿下来,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吧。” 文官在侧,问道“殿下大捷大喜,还为陆将军牺牲一事而感伤怀” 子孤熙回道“没有。战场上生离死别乃人之常情,我早做好准备。如今死的是陆青,谁知何日战死沙场的是不是我与其说这个,不如让我们翘首以待。如今没了大祭司,苏贡那个神职自然做不下去。等他卸职回到大新时,西域恐要大乱了。” 话说如此,子孤熙想到一点“明日班师回朝,别忘了留下一支军队。就当我送给西帝,感谢他视而不见的大礼。” 文官得令后,下去传达。子孤熙则审视着战报和协议,一步步迈回自己的营帐内。 军医正围绕着子孤熙的床榻上,见殿下归来后,上前行礼。 “还有救吗”子孤熙看了看床榻上的人,随口一问。 军医拱手“幸而殿下手下留情,他捡回一条命。但明日长途跋涉班师回朝,恐伤口裂开,需找稳慢一些的车马护送。” “好。”子孤熙点头回道,“下去吧,记得莫向外声张。” 平朝天安二十年,九月初八。 月泉之战大捷,郑王子孤熙一举击破西域城镇十七座,收获战利品无数。 谈和后,西域将沙国与平朝接壤的三座城镇幔洲城,素卢城,遍香城一同割让平朝。 连同名马五百匹,奴隶八百名,美酒丝绸无数,黄金珍宝众多。 陛下龙颜大悦,将三城设立为都护行政区“西庭”。 天安二十一年,一月初一,元旦。 郑王的金莲花铁骑经过长途跋涉三月余,班师回京。 平朝首都即墨城门大开,恭迎郑王归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今年春节无瑞雪。 但这并不影响即墨城的新年更始气氛,相反的今年无雪,但金屑漫城飞扬,如金色桃花,报春新来真是一场开门大吉,国运昌隆 月泉之战结束后,金莲花铁骑们经过三个月的翻山越岭,终于在今日抵达即墨。 凯旋归来时的金旗像游龙一般浩浩荡荡,蜿蜒直入。皇城里俏娘子们倚楼望盼,看楼下金鞭少年,英姿勃发,好一副通身的军人气派。 “真巧,郑王殿下回京赶在了这新年头一日。” 玉楼上佳人三两成群,正敛着一双双秋波般的眸。 平朝开国前期全国尚武,因而带动了后世一番开放风貌。何况如今盛世当头,妇女们神情貌态更能体现出这个国家文化所呈现的新风韵。 妙龄美人们元旦相约,互邀好友,做着一副古来只有士大夫们才有的宴请派头,抛头露面。 女孩们或含情脉脉,或嗔笑调侃。 可美人千人千面,今日话中主题却不外乎一件事月泉之战旗开得胜,今日国风男儿们齐聚回朝。 她们看着楼下风采,就算闺家女儿从未接触朝政,但仍生出为国骄傲的心情。 “是啊。”之前有人随口抛出来了一句话,让那些原本静静观赏着楼下军人风姿,芳心暗动的女孩们一下子滔滔不绝,“郑王殿下威名远扬,得胜是意料之中的事。若没有几分真作为,怎么担待得起我朝金骨的荣誉” 另一位士族女子轻轻用手指,在那侃侃而谈的姑娘脸上点了点“小妮子莫不是春心暗动,夸起郑王来的时候都不肯停,我们想插话都没空档。” 先前的姑娘脸一红“我以前有幸目睹过殿下真容,但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子舍脂,那位公主惯会霸占长兄,成天腻在一起,我半句话都谈不上。” “你不提我都忘了,这场仗是因我们的公主而起。不过那位西域大祭司横死沙漠了,反正邪灵祸人,罪有应得。”另一位则搓起了桌台上的女儿棋,“听说子舍脂即将与弋氏的三公子完婚,婚礼定在了三月中旬。平日飞扬跋扈,自诩即墨第一美人,受尽了宠爱,而今她也嫁出去了。不过未出嫁前就满城风波,险些祸害一国,好个红颜” 这些位处东极皇城,娇生惯养的姑娘们,永远看不见西方另一面的瀚漠浴血。眼中只有她们的少年如何功勋荣光,开疆辟土。她们只关注于这些金莲花铁骑的气度,皇城贵人们的闲话。 以及那位众星捧月的郑王殿下和郑王从西域带来的一位美人。 “红颜我想起件闲事郑王殿下这仗打得漂亮,不仅收获了大片疆域,战利品无数。还带来了一位绝色佳人” 先前夸赞郑王的那位姑娘释怀一笑“男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乃人之常情。东宫的佳丽亦不少。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异族女子,总不能让她做了郑王妃,甚至未来的国母。” 她们几人的话,从对皇室说长论短的时候就已经僭越。 听到这番言论,身边其余姊妹们神色一变,轻轻在她们背上一拍,提醒道“噤声话中越发没规矩,怎敢对亲王公主们的家事说三道四,咄咄逼人” 女儿宴会上暖酒微冷,女孩们愣了半晌,自知失语。于是她们缓缓放下酒杯,道一句知错。但气氛却不似刚才热闹,变得有些尴尬。 直到隔壁另一间香房里的女孩们推开窗,笑声透过窗外传到了这间香房内。 “那是郑王殿下吗。” 隔壁女孩们笑盈盈地推开窗,但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楼下传来金戈碰撞声,军铃号角声。香房内女孩们垂目一看,正巧凯旋军队行至这间雅楼下,为首的那位手握白马缰绳,腰间挂着莲花剑鞘,身上则佩戴着金莲花配饰。 名震平朝的郑王子孤熙挑眉睥睨,他无论何时都昂首挺胸,自视甚高。 女孩们脸稍红,好似明白了刚才女伴为何谈及郑王时就情绪激动,甚至口无遮拦。 子孤熙其实长相颇俊。龙章凤姿之貌,不亚于他那位被称为美男子的六弟宋王。 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的相貌,因为郑王太过气焰万丈他骄傲气质远远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接受能力。于是骄气外向就成了攻击性和戾气,以至于人们在亲眼目睹他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敬畏。 并非子孤熙容貌平平,而是人们从不敢对他的相貌评头论足。 谁有资格去品评帝王之相呢 很快,她们发觉了一件事平时军队旗开得胜,班师回朝的时候,仪仗列队上规矩甚多。可是今日这场队列有一些细微的不同。 紧跟随在郑王身后的,不是他的副将,也不是此行的功臣,而是一架华美的香车。 香车铂金色的帷幕,朱红色的宝石,极尽西域巧匠的风格。那上面细密画般繁杂的刺绣,绝不会出自喜爱留白意境的中原艺师之手。 队列突然停了下来,那位坐在香车旁的侍者仿佛跟郑王殿下说了什么。 “随意。”郑王目不斜视,对着香车里的人说了句,“若不嫌累,大可步行跟随。” 紧接着薄帘掀动,从中走出来了一位浓妆的异域女子,正是方才在香房上一群少女评论的对象。 这是一个矛盾的美人。她从车中缓缓下行时,倚窗而望的女孩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确矛盾,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冲突这位美人说是稚龄少女,可她饱经风霜。说是异域风韵,可她眉眼柔润。说是含情脉脉,她又拒人千里之外。若浓妆艳抹是入世者的脂粉气,可她神情眉眼都充斥着出家人才有的对世淡漠。 她用假髻堆起了平朝特有的攀翻样式,穿着正四品以上命妇才有资格穿戴的仪制礼服。但又套了一件西域才有的流苏长袍,象征着她所坚守的故土。 仔细看这位美人不够柔美,妆太浓,身材太高,肩膀太阔,或许是西域人生来身材高大,可她的身高和体型在中原,完全像个男人。 可不知为何,她从容不迫缓缓走向队列最前方时,竟有种奇特的魔力,像是神明用手轻轻抚过即墨城。 美人走在队列前与郑王并侧,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效应,不仅包容了子孤熙嚣张的气质,还中和了身后暴戾的军队锋利。 直到军队收尾离去,雅楼上的贵家少女们才渐渐放下竹帘,关上门窗。 “你可看到了,你口中讽刺的异域女子。”打破平静的是一句略带酸意的话,有人挖苦了那位先前仰慕郑王的女孩,但与其说挖苦,倒不如说有一丝嫌厌,“即墨城内,除却帝后。谁人敢与郑王并肩而行” 四周安静,被问话的女孩怔然片刻,回答“是啊何止呢,一个西域人走于我朝最强势的军队正前,到好似这场仗赢得不是我大平,成何体统” 而那位西域女子一直与郑王并排着,好似也不觉得累,一直走到都城最中心的宫城。 班师回朝一路长途跋涉,按理说当日众将士回营报道,再回家与家人团聚。歇息几日后,再由礼部安排入朝授封的程序。 子孤熙不像其余兄弟们一样,在宫外设王府。而是居住在东极宫城东侧,等同东宫的贺仙宫。 等各项流程走完之后,他奔波许久,腰酸背痛地卸下沉重的铠甲,等着城门外负责登记的礼官们记下出入皇宫之人的宫籍。 他抬头看着东极宫巍峨的宫城,还有触手可及的砖与瓦。突然有种久别重逢,百般思绪涌上的酸楚感。 这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是他血与骨伸展的命局。 郑王子孤熙的真正宿命,就该是今日城门大开,迎他金骨归来。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枯骨还乡,亲者悲泣。 “您是” 礼官看向郑王身侧那位身材高挑的异域女子,大抵也猜出了这是那位盛传已久的美人,郑王殿下在西域囊获的战利品。 但他也不能随意乱写,只好向那位异域女子询问,也不知她能不能听得懂。 女子轻轻垂眸,一言不发。 “她患过一场大病,不会说话。”子孤熙替她接了话,代她说道“这是本王新纳的妾,封作了良媛,明日就向父皇禀报了去。我为她取了个汉名,叫步金台。且记下这位步良媛,她以后福泽大得很。” 礼官诚惶诚恐,记下名册后恭敬地朝着郑王殿下与那位新良媛行了礼,然后放行。 这段时间,子孤熙轻轻瞥了步金台一眼,只见她脸色在提及“妾”这个词的时候,有些许僵硬,但很快就风淡云轻,好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从宫城门行至子孤熙居住的贺仙宫,路程并不算远,半晌便到了。 一路上郑王殿下与新良媛相顾无言。 一路随行的侍者们心照不宣,跟随在他们二人身旁贺仙宫美人无数,可郑王殿下身份矜贵,贺仙宫中的每一位佳人都可能是未来的贵妃,因此这些内眷们的品级册封格外谨慎。 郑王一向把这些事情交由内侍抉择,只有这位步良媛不同,她由殿下亲口册封,除却郑王殿下还未娶妻,郑王妃之位悬空之外,贺仙宫上下唯她品级最高。 当子孤熙终于卸下疲惫,走向他那记忆中三年未回的贺仙宫时,却发现早有客来迎。 秀色浓重,纤山细眉,绛唇桃腮。 客人从样貌气质,服饰仪态上各个方面看,都是一位毋庸置疑的天之骄女。 可她却对着姗姗来迟,风尘仆仆的兄长,以及他背后的新人怒目而视。 “皇兄安好。”女孩上前,强颜欢笑。她挑着一双纤浓的眉,表情上笑面盈盈,可在场的人看得出来她即将爆发的怒意和挑衅。 子孤熙看着来人,他俯视着这对方堆满珠玉的发髻,看着这个三年未见的人,感受着三年未曾回归的家,只觉得恍若隔世。 他一开始忽视了对方的怒气,像他平时抚摸幼妹头顶时的温和“别来无恙,舍脂皇妹。” 直到他瞥见步金台神色微动,子孤熙才恍然醒悟。 他不着痕迹地走上前,有意无意地将步金台挡在身后。 “恭喜皇兄,不仅功成名就,还喜获佳人,如今功绩美人皆有,可喜可贺。”子舍脂看了子孤熙身后的人,冷笑道“怎么了,皇兄新纳的美人,不请出来让皇妹我见一见” “改日吧。”子孤熙回答,“我累了。” 今日这位一向疼爱公主的郑王一改平时的殷勤和宠溺,话语里也是不容置疑的逐客。 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皇兄要赶我走”但子舍脂不怒反笑“我竟不知这贺仙宫有朝一日会将我拒之门外。还是说皇兄自知无颜见我,不敢让我久待” 话中挑衅意味很明显,但意外的那位嚣张跋扈的郑王殿下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看着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缓缓道了句“莫要僭越。” “僭越什么是僭越。”子舍脂突然笑出声,她一把抓住了被子孤熙藏在身后的人,将步金台身上的流苏长袍硬生生扯下来“你带回了你的女人可我呢我心爱之人惨死你的剑刃下” 在步金台被扯出去的那一刻,子孤熙下意识想要去抓住她的衣袖。但听到子舍脂的那一番言论,他生出一股冷意,那些狰狞记忆排山倒海涌上。 子孤熙反倒觉得有些好笑“惨死我的剑刃下难不成皇妹希望死的是我” 子舍脂愤然道“我只是求你把他带回来,你发过誓,你答应过我可你做了什么,你把他污蔑成不人不鬼的样子,让他死也不曾安生。也是我傻,皇兄你的内心只有功绩,只有威名,只有万众高呼,亲情绝不占据你人生的十分之一” “哦”子孤熙玩味反问,“把他带回来然后要做什么,你要把他当做你的嫁妆,一起嫁到弋氏” 这句话戳到了子舍脂的痛点一个月前,子孤熙在回京路途中向他们的父皇写了一封奏折,信中言辞极尽冷漠,劝他们的父皇早早将子舍脂嫁出去。而她无意间看到那封被抛掷在地的奏折,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子舍脂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你根本不可能把他从沙漠带回来,你只会在沙宫里将他活活扼死,用他的尸骨去磨锋你的剑这样你既能功成名就,又可以披金戴银地归国,看满朝文武敬佩你的勇武,百姓称赞你的荣光。” 子孤熙听着她声嘶力竭地谩骂,淡然回答“让我出兵的是你,享受着战利品的也是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戴的,没有一样不是我从那位大祭司身上扒下来的。” 这句话让对面的人登时大怒,她扬起手来,恨不得在那位冠冕堂皇的兄长脸上掴上一巴掌。可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能这么做,子孤熙那一丝隐喻的讽笑,简直让那位公主一时间气昏了头。 “送客。”子孤熙与子舍脂擦肩而过。 而被强行送客之前,子舍脂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两个人,她突然伸出手,在那位新晋良媛的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事出突然,等子孤熙霍然起身的那一刻,公主已经拂袖离去。 步金台擦了擦自己的脸,等子孤熙上前查看时,她也突然伸手,在那位公主都不敢招惹的亲王脸上,用力掌掴了一下。 面对着子孤熙措手不及的表情,那位被说是哑巴的良媛开了口很意外,很这并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声音。她的声音清朗,但也带着男子特有的浑厚。 步金台问“整整三个月了,你羞辱我还不嫌够” 子孤熙微愣,看着那位曾经被誉为神的男孩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子。 刚才与子舍脂的剑拔弩张,再加上长途跋涉的精疲力竭,他蓦地气性渐起,掐着步金台的脖子将对方摁在了床榻上。 “不然呢”子孤熙加重的力道让对方正逐渐窒息“你以为你就杀了陆青一个我之前肯给你一个好死已经是慈悲为怀了。现在你这条命可是我赏给你的,霍萨兹尔大祭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哐当” 头上的孔雀金簪子碰上了床壁的金银浮雕。 叮铃当啷,浑如美人脚下踝铃的摇晃音。 香蝉壳褪,珠翠落地。 看似浓情蜜意,实际上却是一场厮杀式的讨伐与掠夺,是强者对败者的压制和支配。 贺仙宫内的灯光晃悠悠亮起,金色如露,红色如桃,银色如云。 光影四面八方投来,把步金台那张用油笔描得浓墨重彩的脸,映衬得更加饱满鲜艳,近乎妖邪。 “真难看。”子孤熙垂下眼,如同雄师看着自己爪下猎物般的轻视“庸脂俗粉,且替你擦了去罢” 说完后,子孤熙用手在步金台的脸上狠狠一抹。 于是那张众人眼里充满了奇妙风情的脸被彻底揉碎。 步金台那张油画般的脸消失了,那伪装出来的风情万种也随之轰塌。 他现在可一点都不像白日里,那个走在大街上二十来岁的成熟贵妇。此刻呈现在子孤熙眼里的,只是一张惊慌失措,警戒防备的十九岁少年脸。 这是一尊被扒下了金装的神像。 少年白皙的脸上冷汗浸出,把已经抹花了的塑妆弄得更加凌乱,像是被打翻了一地的水彩。他皱着眉,眼眶和鼻尖红得吓人,但其余地方的痛楚他已经顾不上了,只能用手阻拦着对方进一步想要窒息自己的欲望。 但对方是常年习武的军人,远不是一个常年修身养性的祭司可以抗衡的。霍萨兹尔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就连某种意义上灵魂被对方榨取的行为,他也无力拒绝抵抗,甚至这三个月来习以为常。 “疼放手” 霍萨兹尔护着自己脆弱的脖颈,自己在对方眼里就像是一只落入掌中的鹿,是轻轻一捏置于死地,还是玩弄之后再连骨带肉活吞,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幻觉,好在最后一刻,子孤熙松开了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 而霍萨兹尔躺在床上,来不及缓息过来,就又被子孤熙拖入炼身地狱。 等他再一次幽幽然转醒时,早已月上枝头,子丑时辰。 新一年的元旦,本是合家团圆之夜,可霍萨兹尔动了动手指,躺在一个陌生又冰冷的宫殿里,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个正熟睡的人,没由来的一阵恶寒。 或者说,想起这三个月来的每一个夜晚,他几乎都处于灵魂煎熬中。 子孤熙睡得很熟,但梦里也会有一些小动作。他闭着眼睛,将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睡袍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身上常年征战的伤痕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淤青。 霍萨兹尔试探着,轻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看清楚那张脸,然后迟疑着,将手缓缓探过去。 灯光聚集在郑王的脸上,照耀得他发间那些金链首饰徐徐生辉。 “别做傻事。” 意料之外,子孤熙睡眠很浅,床铺的略微下陷都能让他从梦中惊醒,他半睁开眼睛,缓缓道了一句“别忘了,你只有在我面前才能给你的那些西域子民们,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价值和贡献” 说完后,子孤熙满意地看着霍萨兹尔那张妆容尽褪后,毫不成熟甚至稚嫩的脸以及那恨亦无法,死亦无能的表情。 感受到了报复前世杀害自己凶手的快感,子孤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合被翻身。 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等子孤熙醒后,霍萨兹正在妆台描眉。 与其说他在上妆,倒不如说他在作画,画纸正是这位大祭司本身。 他用画笔沾了沾水,平心静气地在自己脸颊上一笔笔地塑形霍萨兹尔在重塑自己的面貌,而完工后的步金台几乎看不出本来样子。 他把脸上想要突出饱满的地方用珍珠白涂亮,想要塑形的地方就用青胎色勾出来。 然后在眼底描上青黛色的眼线,眼角轻轻画个勾,本来算得上颇合中原审美的圆润眼型,顷刻之间成了西域推崇的目若莲瓣。 与其说霍萨兹尔是化妆的天才,倒不如说他是绘画的天才,他的画技水平登峰造极。 而霍萨兹尔深谙此道,中原女子们在脸上涂涂抹抹,无非是让自己更加貌美。可霍萨兹尔的手法更像是易容。 子孤熙觉得他化妆后的样子,尽管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却变得艳俗了许多。 想到这里,子孤熙起身,缓缓走到仪容镜前,他摸了摸对方只到肩膀的短发,狠狠地往下一扯,逼迫着对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然后他弯下腰,看着对方那双刚描上眼线的眼睛,似笑非笑。 “冷静下来了”他问。 霍萨兹尔没有答话。 “还是说你生气了”子孤熙捏着他的下巴,像小孩子玩木偶似的肆意把捏“我还以为这三个月你早就习惯了。或者是见到了我的皇妹,你那曾经的心上人,所以不该有的心思又复燃了。” 霍萨兹尔眉头一皱,挣脱了他的轻薄,再把子孤熙碰掉的妆容一点点补回去“不是。”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霍萨兹尔的手有些发抖,他颤抖着收尾,随后把画笔重重地摁回桌上。 其实他向子舍脂提亲,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欢好与情爱,而是他自私任性,打错了算盘。 霍萨兹尔在西域的出身相当高贵西域的政治格局由无数大贵族和诸侯王组成,而霍萨兹尔的父系和母系分别为政治、宗教两方面的顶级门阀。 他的父系来源于大新帝国的皇室血脉支系,是目前的沙国之王;母系则是月泉女王兼圣教统领,整个西域月泉信仰的最终源头。 同他那两位尊贵的表兄弟现西帝墨涅沙、前任皇太子苏贡一样,霍萨兹尔不仅是月泉圣地君主,还是西域十六国中政治地位、宗教地位都最高的王子,有“大君”的尊称。 但比起表兄弟们争夺帝国的宿命,霍萨兹尔的命运是另一条路他自小就被当成神一样供养,从他离开母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袭承最高神职的未来。 未满周岁就进入星宫,成为神官;十二岁时声名鹊起被民间歌颂;十八岁成为宗教的最高领袖。霍萨兹尔的生平履历看似荣光,实际上他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前十七年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研习神官,遵从着教义宣传的神性与真善美,完全以神明的标准规范自身,并不太懂政治丑恶。 可当他十八岁后,继承大祭司的职位才发现这个最高神职的职责和以前救世扶贫的神官完全不同。 神官只要专心致志钻研经文,宣扬教义就好了。大祭司就要在神权和王权之间周旋,干一些见不得人的政治勾当。 可他天真如斯,真的从小把自己当神看待内心清高,见不得这些肮脏龌龊的事。任职仅仅半年,他就在无数次政治积压和博弈中彻底崩溃。但大祭司终身任职,无法主动辞退,只能听天由命。 于是当那位平朝最受宠的公主拥抱着他,哭着求他爱自己的时候。霍萨兹尔抚摸着公主柔软的头发,好似找到了什么能脱离苦海的捷径。 然而,他并不懂大平。就像他不愿理解的那些错综复杂的西域政局一样,世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在这位“神”的预料之内。 想到这里,霍萨兹尔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位嘴角带笑,但眼神冷冽的郑王其实他还装什么清高,当自己是什么忠贞的象征。他所引以为豪的那些圣洁高贵,血统门第早被眼前这个人用三个月的时间剿灭得一干二净。 现下,尊崇的月泉祭司和奴颜婢膝的奴隶们没什么两样。更不比那些花枝招展,靠着美色博宠的宫人好到哪儿去。 而子孤熙居高临下,看着霍萨兹尔微妙仇视的表情时,微笑着摇头没有什么比夺走这位大祭司的神性,更能打击他的自尊,挫败他的傲气。 “想要报复一个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摧毁他引以为傲的事物。” 直接杀了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何况,这位大祭司有的是把柄在子孤熙手上。 正当子孤熙饶有兴趣的看着“步金台”佩戴首饰,配合着假髻梳好头发,披上那一层只属于命妇或者说只属于郑王妻妾才配有的礼服时 一声不甚美好的通传,以及一个名字,彻底打破了他的好心情。 心腹侍者隔着门,轻轻地敲了两下。 等到子孤熙道了一句“甚么事”,心腹恭敬回答“今日早朝刚下,宋王殿下特来拜见皇兄。” 子孤熙正手拿着步金台落在耳侧的真发圈圈绕绕,可是“宋王殿下”那个词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流畅的动作卡停在半路。 “让他进吧。” 子孤熙很快就遮掩过去了这个小动作“礼节周到些,别让我这位六弟又觉得我哪里对不住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宋王殿下在看什么呢” 一语惊醒。 子孤晧这才察觉,自己仰头盯着郑王子孤熙的贺仙宫已经很久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望向兄长居住的东宫那流巧的飞檐,洒逸的斗拱以及檐端上载歌载舞的仙子们。烂漫袅娜的董双成;持花锄玉的许飞琼;抱桃的小玉,走莲的伴霄当真一出仙岛蓬莱殿。 不负此宫的“贺仙”之名。 “不,我什么都没有看。”子孤晧谦逊地向兄长的心腹侍女回答,仿佛这贺仙宫内从鸡犬到婢奴,样样都需这位宋王殿下谨慎担待,“如果非要说看什么的话那必定是让檐上众仙家迷了魂,有些失态了。” “这样吗”右边守门的侍女低头一笑“世人皆说若是月中嫦娥思凡尘,她第一个要来私会的少年,一定是宋王殿下。” 左边的侍女听了这话,一副严谨模样也卸下了担子,同样加入了这场名为夸赞,实乃菲薄的谈论中“说什么胡话,若是月宫嫦娥思凡,她只会下凡东极,托生为宋王。” 子孤晧微微一愣,看着眼前两位宫娥无可挑剔的仪态,听着她们滴水不漏的挖苦。 虽然,他早已无关痛痒,甚至习以为常。 宋王子孤晧的生母,乃当今宠冠六宫的刘贵妃。虽不似郑王乃天之骄子,中宫嫡出之金贵,但也绝不算差。甚至仅次于郑王之后,有些夺了他兄长的光焰。 郑王出生前有“熙光金莲,正阳高悬”的预兆,而宋王则有“月宫天子转世”的美名。 但熙光高悬之际,这位月宫天子却颇受偏见。宫中大部分人认为宋王所谓的月见之名,是一种糊弄人的跟风造势。 贺仙宫的宫人们在嘲讽上更别出心裁说是月宫天子,谁知道是不是那应悔偷灵药的小贼呢 “嘻看来一点也不假。”侍女笑道,“除非嫦娥那样的美貌转世,否则哪有殿下这般的妙人。试问这人间佳丽,天上绝色,谁不爱慕您呢” 尽管在其他地方,诸人都对子孤晧顾忌这毕竟是天潢贵胄,皇亲国戚,堂堂的皇六子,声名赫赫的宋王。 可一到了贺仙宫,所有的礼节都成了摆设。 就连这里的宫人们都和他那位皇兄一样,跳出了礼节繁杂的范围之内,“独树一帜”。 “无论是东方佳丽,还是西方绝色,都归皇兄的袖手温柔。” 子孤晧与她们周旋着,但语气淡淡,似是有些不耐烦“是我思虑不周。皇兄回宫不久,周折劳累,我不该冒然打扰,改日再来拜见。” 他说完后,正巧贺仙宫的管事得了郑王的口令,他挥手撵了撵那些造事的小姑娘们,把她们赶到一边儿去“您莫与她们置气,郑王殿下请您去内殿叙事,我替您引路。” “好。”子孤晧在跟随管事步入内殿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为什么这贺仙宫的右飞檐,比之左檐稍稍高出来了一块” “什么” “没事”子孤晧摇了摇头,“随口问的。” 等管事将子孤晧请入内殿的时候,屋内的气氛宛若掀落一帘香。 子孤晧低下头,除了表情上的诧异之外,他内心的情绪更像是小心翼翼躲避开那散落一地的衣裳、玛瑙、金链、丝履,以及在耳畔似有似无的喘声。 正迟疑着子孤晧掀开了内阁的挂帘。 “你来了”伴随着帘帐掀开的,是他皇兄一声冷冰冰的询问。 掀开后垂帘后的场面让子孤晧手一抖,面红耳赤,慌忙退后“打扰皇兄了。” 金色的帘帐之后,是一副美艳图鉴郑王身侧躺着一位异域美人,而郑王殿下则耐心地吻上美人乌黑的秀发。 说实在帘内事后场景也没什么非常不妥的地方,美人与王侯的动作也不算多么出格,还不到“初解裳儿莲花颤”的地步。 平心而论,这场面还有些赏心悦目帘后的两位都算得上出其俊美。异域美人有着一双纯鹿般的眸,而他的兄长更不用多谈郑王子孤熙可是个能用明丽性情撞破礼律的人。 但子孤晧在诸皇子中相当年幼,他又一向矜贵,也不肯随其余人一样叨唠着那些艳俗男女之事,初看这个场面倒真是将他吓得不轻。 “起来。”子孤熙不急不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擦了擦自己下颌的红唇印。然后冷淡瞥了自己的六弟,“你都快跪地上了。找我什么事” 前世两个杀害自己的凶手,此刻同聚一堂。一个为自己床上佳人,一个在自己脚下恭敬。 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宋王反应过来,赶紧端正好仪态。但他也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敢抬起头正视皇兄,也不敢面对此情此景的暧昧氛围,他低着头,说话语气也不似正常时候的镇定,而是轻声细语,语气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颤。 “我我有事与皇兄商量。” 子孤熙束起了腰带,瞥了一眼正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霍萨兹尔,话却是对宋王讲的“说吧。” 看着郑王一副冷淡甚至漠视自己的样子,子孤晧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话语,保持着一贯的谦卑“这几个月的监国事议,是我替皇兄做的。” “知道。” “本该在皇兄举行完封功犒赏大典后,监国之位就应归还于兄长”子孤晧迟疑了片刻,又说“但有些政论还未收尾,我想三月初的时候再移交监国之位,皇兄” “呵”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对面郑王就用一声冷笑中断了他的谈话。子孤晧不解但是又戒备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兄长快步走来,两个人的距离咫尺之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子孤晧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撇过去,他从小就缺乏与这位皇兄正视的勇气。 “你如果喜欢的话,那个监国之位做多久都可以。”郑王扯着弟弟衣襟前的朝带,把他缓缓拉到自己跟前“贺仙宫送你也罢,监国给你也无不可,我只是怕啊” 话到一半,子孤熙伸出手来,在这位年幼的六弟脸上不轻不慢地拍了三下“我最怕的就是你了,六弟我的好六弟。” 他下手力道不重,但对子孤晧而言,那话语里潜在的针锋相对,要比兄长手上的动作可怕得多。 子孤晧强颜欢笑,他试着努力挣脱兄长的禁锢,但徒劳无功“皇兄别折煞我了我是我冒犯了” “哦你不想继续监国了” 子孤晧察觉到对方手中力道并没有放松“既然皇兄大捷归来,我自该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说到一半,子孤晧突然被勒了一下。就是那一下子似乎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险些让他跪在地上。他俯身在地,重重地咳了几下这才发觉自己冷汗直冒,掌中早已湿汗。 等宋王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贺仙宫的宫人们恭敬地朝着宋王行礼,等他走远后却又开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笑声窸窸窣窣。 临走时宋王转身,看了一眼贺仙宫的右上方。 而子孤熙在贺仙宫上瞭望时,捕捉到了宋王这个小动作就算他前世活了一时糊涂,这辈子也总该开窍宋王子孤晧阴冷如毒蛇,心机城府颇深。 其实贺仙宫的右上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想到这里,子孤熙看了一眼自己床上的人。霍萨兹尔一言未发,观望了一场兄弟阋墙的好戏。 “吓坏了”子孤熙戏谑问他。 霍萨兹尔没有回答,而是把脸撇过去,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刚才被吻乱了的唇妆。 “平时你的职责很简单吧和那些神像共处一室时,只需给他们擦拭金身,点燃香灯就算伺候周到。”子孤熙似笑非笑说道,“但现在不一样了。” 霍萨兹尔自言自语“在一个兄弟同室操戈的国家,陪着一个狼子野心的皇子” 子孤熙不怒反笑“或许吧,但我不觉得你们西域好到哪儿去。你们的西帝照样与兄弟同室操戈,你们的净火使也如我一般狼子野心。” “我把你从西域带来,向所有人宣告你已经死在我的剑下。”说完后,子孤熙掐着霍萨兹尔的下巴,逼着他抬头直视,“那个你用自己人生换来的安宁祖国,你再也回不去了。但你还要在我的国家、我的城市、我的身边生活下去。” 霍萨兹尔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刚刚从重伤昏厥中苏醒,就被眼前人拖入地狱。 事后子孤熙冷言冷语“如果你的子民知道有人霸占了他们大祭司,他们的神之子,他们的无上信仰,现在该气疯了吧” 他捂着左肋刚痊愈不久,又被折腾开裂的伤口,死撑着回答“历史上有很多大祭司都没有守住他们的贞洁和信仰,这并不是多么稀罕的事情。” “不,你和他们不一样。从外貌皮囊,到内心灵台。你可真是个被供奉长大的人啊。”子孤熙冷嘲热讽。 “可我现在和他们一样了。” 回忆咆哮。霍萨兹尔睁大眼睛,盯着身上那层洁白锦被。实际上神游在外“我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郑王殿下真的很喜欢那位新良媛吧。 贺仙宫里这几日的重点,不是于即将举行的凯旋大典,也无关乎那些争权夺利的流言。 贺仙宫的宫人们一向认为那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郑王殿下的荣光多了更好,少了一点也无关大局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主子未来的帝王之路,那可是明摆着的啊 他们侍奉的郑王殿下,贺仙宫的主人,未来一定是整个即墨城,甚至于全天下的君王 比起在那些万无一失的事情上操劳烦心,贺仙宫的侍者们更倾向于去挖掘那位新良媛的身世背景。 贺仙宫有过很多的美人,每一位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女儿香。她们雪腮玉肌,美艳绝伦,在郑王怀里长袖善舞的妙态,能把天上晨光都囊获,风采足以降服繁星。 但是她们的魅力能俘虏晨光,能摘取繁星,却没法将郑王殿下笼络为自己的裙下臣。 毫无例外每当贺仙宫新晋一位美人的时候,都曾有人打赌她会成为郑王殿下心尖上的人,因为贺仙宫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是不漂亮的她们甚至美得凝萃了整个即墨城的风姿,怎么可能会有男人不爱她们。 但结局也总让人失望,她们美丽如昙花,命运也似昙花。甚至还比不上昙花,一夜温柔之后,美人们很快就被殿下遗忘。 但那位步良媛不一样整整三夜了,她几乎没有从内殿出来过。 或者说她已经和郑王殿下同居一室,毫不避讳。当管事在郑王归来后的第二日,询问为这位新良媛安排衣食住行该用什么规格时,郑王殿下轻唔一声“与我同等即可,也不必刻意挪出个屋子,就让她住在本王的寝宫里吧。” 这个消息很快就飞散在贺仙宫大大小小的角落里大家都知道了这位良媛一进门就荣获了殿下的专房挚爱。 一开始所有人都是不屑的,加上本能的排外他们可没有看出来这位良媛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美丽但也没到万众挑一的地步,身材也没个女人模样,出身西域的话还少不得有些文化差异,何况还是个哑巴 就连管事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今天他好似有些打消了那份鄙夷念头。 今日是凯旋大典,身为主帅的郑王殿下卯时转醒,早早起身整理仪容,佩戴上大典特定的一套荣徽。管事应着规矩,按时进入内殿服侍着殿下穿衣。 良媛醒的很早,正伏案描妆。 良媛的右手正一丝不苟地在自己额头上贴饰金箔,左手则被郑王殿下轻轻牵起,放在手里攥弄,就像是把玩一只宠物鸟。 这不是什么新鲜场面,早晨醒后的小夫妻们总是按捺不住,你侬我侬,卿卿爱爱。这在催育着男女欢爱的皇宫里,是很平常的事情。 可管事还是吓了一跳。 他惊讶的不是这个场面,而是另有两个原因。 他看到了良媛那张只打了底,但还未完工的半面脸。 管事差点没有认出来步良媛在他的印象里是艳丽成熟的女人,带着一种具有侵略性的异域风情。环佩叮当,金玉凤凰,美则美矣,过于流俗。 可现在暴露在管事面前的半张脸,和他印象里简直判若两人。 良媛只画完了左脸的眉毛和眼妆。 左边眉毛挑得很高,金粉色在眼帘上闪动,眼尾则伴随着雅丽的朱红。眼线从眼角挑开,下笔相当浓厚。 早知道西域的妆容和中原女子推崇的“柔媚”完全不同,他们用尽一切手法来诠释“色彩”,可步良媛那张没有画完眉妆和眼妆的脸,未免也差距太大了。 那张素颜是清秀温和的脸,被汉化了的少年模样。妆台前的人轻轻垂目,眼睛就像是镶嵌在神像眼眶里的玛瑙石。 步良媛察觉到了管事看向自己的目光,于是停止了描妆的手,那双蜜色的眼睛用余光轻轻瞥向管事。 与良媛对视的一刹那,管事的胸口仿佛遭人锤击,心跳砰得炸开别说之前的那些贺仙宫美人了,靠着那半面秀色,就连号称即墨第一美人的子舍脂公主,都显得过于媚俗。 而另一个原因管事很难控制自己的视线冒犯良媛还没有更换衣裳,甚至在管事面前也没有避讳。 那些松垮的睡衣就这么半倾半散,春光乍泄。可是衣襟里面并没有女性该有的线条,而是少年体独有的平坦胸腹,除了淤青吻痕遍布在身上之外,在步良媛的胸口上方,有一副漂亮的图腾金银双色的太阳,反射着晨起破窗的日光。 步良媛是个男人 “很惊讶吗”子孤熙接过了赤金色的大典配饰,挂在自己的腰间佩带上。 他看了管事一眼他的心腹慌张低下头,连忙说不敢。 “别紧张。”子孤熙不慌不忙地穿戴,不急不躁地安慰,“你可是我的心腹,这件事我也没打算瞒着你。有些时候还得劳你担待,替我瞒一下。” 管事迟疑着看向郑王郑王殿下扬了扬眉,表情严肃地朝他点点头。 “下官知道了。”管事来不及多作反应,对于郑王的癖好他也没有资格干涉,尽管这件事还是让他有些懵自古权贵上流间,有龙阳之好者不下百记。若郑王殿下真喜欢这位步良媛,留在身侧做个小侍也未尝不可,犯不着大费周章,甚至冒风险给他个姬妾中相当高的位分。 除非两个原因一来是殿下真心相待,不愿委屈了心上人;二来恐怕这位步良媛的身份,见不得光。 如此想到,管事心中更加战战兢兢,但他还来不及圆滑询问,让心里有个谱,仪式的时辰就到了。 郑王殿下穿戴完毕,离开贺仙宫,住持凯旋大典,犒劳众功臣。 殿内只剩下他和那位“良媛娘娘”,管事正尴尬着,想要问良媛还需不需要什么,没事他就下去了的时候,良媛开了口。 良媛并不是个哑巴,汉语相当流畅娴熟“您能帮我个忙吗” 管事诚惶诚恐“您说。” 良媛看了看镜子里,自己只画了一半就意味阑珊的妆,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上面一片狼藉的淤青摁下去还会有刺痛感“我想沐浴行吗” “当然,当然。”管事连忙迎合着,替他周张。 等霍萨兹尔泡在在贺仙宫的温泉池里时,这三天来的紧绷感终于放松。 来到平朝的前三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在贺仙宫内殿的床上度过,身体紧张到僵硬,就像个子孤熙随便摆弄的木偶,除了承受之外没有其他后路。 霍萨兹尔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那白皙如玉的臂,上面掐掐吻吻的痕迹斑驳,身上其余的地方也差不多都是这样。如同伤痕怎么也洗不掉,他身上那些肮脏自然也是冲刷不掉的。 突然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又一次涌上他躺在距离祖国不远的敌军主营里,华美的臂钏和项链被子孤熙一只手就铮断了,挂饰散落一地。 他重伤初愈,但脸色仍苍白的吓人。看着子孤熙把自己当做被虏获的妇女一样羞辱,刚刚苏醒后的他脸色苍白,甚至还有些不清醒,觉得自己只是在做噩梦“子孤熙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子孤熙将他身上仅剩的一条红金绸缎,从他怀中渐渐抽出来,如摆弄风筝线般怡然自得“霍萨兹尔,你的职责呢大祭司就是要倾尽一切守护子民,你不如向我讨饶。看到现在的战局没有,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立马急袭反击,你们那刚刚战火平熄的都城,莫说四分五裂,亡国也只是本王一念之间。” “你到底要做什么”霍萨兹尔固守着那最后一丝遮羞的丝绸,但内心简直要崩溃他自问从来没有招惹过这位平朝亲王,可对方每一步都在致自己于死地。 “我要你。”子孤熙停止了与他拉扯衣裳的拉锯战,然后微微冷笑,把丝绸狠狠一拽,就像牵引着祭祀的羔羊走上祭坛,眼前人根本无从逃脱。 仿佛羞辱西域的神圣祭司,就能给这位平朝储君带来莫大的快慰“我要你做供我驱使的奴隶。手下败将安敢与我横眉直眼” 红罗帐,香灯燃。 铃儿声声作响,贺仙宫内的灯火温柔暧昧,将他手腕上的金蛇手环映得如凤鸾舌。 薄纱重重如烟如雾,他憋得喘息不通,整张脸都因呼吸不畅在涨红。 “原来神像也要喘息的啊”子孤熙的冷嘲热讽又在耳边响起,他浑身止不住地因剧痛和窒息而打冷颤,无暇顾及。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对方饶有兴味的侮辱“知道我为什么要留着你这只手吗,你们的经文都说大新是个女神,那我偏要让你把最美的大新画在你自己脸上。” “哗啦” 温泉池内水花四溅,霍萨兹尔从温泉池里起身,用手背擦了擦脸。 想到那些事,他犯了一阵恶心。 趁这个时候,霍萨兹尔用手指揉了揉眼睛睫毛是湿润的,也不知道是温泉水,还是神像真的流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凯旋大典持续到未时才结束。 子孤熙站在庆典伟岸的高台上,垂眼睥睨。 他站得很高。 这里是东极宫,乃至即墨城最高的宫殿上,子孤熙稍稍垂目就可将整个都城的风貌囊入眼中。 这里是白与金交织的氛围。将士们握着清冷白刃,广场上则富丽堂皇。 广场最中间是一副国画艺术的地砖。平朝的国花“地涌金莲”用绘画的技巧呈现在地砖上。硕大饱满的金色开遍了广场每一块白石砖瓦,映衬着那位站在高台上与它呼应宿命的皇子。 子孤熙很享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荣光这代表着他不仅是高贵的掌权者,也是勇武的国家英雄 这种自豪,可不是朝堂上暗谋弄权能带来的。 “阿熙。” 等追封完了以陆青为首,不幸丧命于此战役中的将领们后。大典就差不多到了最后的散场环节。 趁着内侍们疏散人群时,立于大典高台上的皇帝开口,唤住了子孤熙。 “孩儿在。”子孤熙抬起头来,正巧迎上他父皇抚过他头顶的手。 父亲饱含慈爱的动作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一向以嚣张暴戾闻名的父子二人在相处的时候,那种戾气就完全被亲情冲散。 这种感情在帝王家算是少见了贵为天子的父亲无条件地宠信儿子,毫不设防。而身为储君的子孤熙,对待他的父亲也一贯直言不讳,毫不避忌。 “急着回贺仙宫”皇帝问他。 “不,并没有。”子孤熙歪了歪头,难得做了个孩子气的动作,“离家多日,思亲之情倍加,我想多陪父皇一会儿,您别嫌我唠扰了。” 子孤熙在说出离家多日的那句话时,突然觉得鼻头一酸。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很快就把泛红的酸楚感压了回去。 皇帝抚摸着爱子柔软的额发,随口说了句“听说你宫里添了个妾室,封作了良媛。可男大当婚,你如今二十二了,不考虑选立王妃之事” 子孤熙沉吟着,摇了摇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皇帝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性郑王熙眼高于顶,对于婚嫁之事百般挑剔,强行婚配只会让他过多排斥,这个儿子虽然孝顺,但骨子里的傲气和独立过甚,怎么甘愿让婚姻大事被礼部摆布。 眼下催不得他。 “比起这个,我倒担心舍脂皇妹的婚事。”子孤熙话锋一转,稍稍提及了那件他如鲠在喉的事情,“听说婚事定在三月十二不能再快些么。” “哦”好似午后的阳光仍过于强烈,皇帝忍不住眯着眼睛“你盼着她出嫁” 子孤熙有点尴尬“我是为皇妹的名声考虑。这场战争已经尘埃落定,功德圆满。既然如此,就犯不着让皇妹成了我们父子政治博弈的牺牲品。是该尽快找个好归宿。” “尽量吧。” “好。”子孤熙点了点头,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父皇腰间,一把熠熠生辉的宝剑,于是开口问“您把龙心剑也带来了” “是啊。”皇帝把宝剑从腰带上卸下,爱怜地在剑身上抚摸,像是爱抚他后宫里最美的佳丽那样,视若挚爱,“这种扬名立万的场合,它该出席。” 但只有子孤熙听出了父亲话中的咬牙切齿。而且不仅是皇帝,就连子孤熙的脸色,在触及那把剑的时候,都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龙心剑是一个让他们父子感到芒刺在背的心病。 这是平朝开国之君神宫帝的佩剑。但有人说与其叫它“龙心剑”,到不如叫它“剜龙心剑”。 神宫帝当年用这把佩剑斩杀了前朝夏主长忆,这一剑不仅仅杀了那位本该名垂千古的仁君,还让神宫帝一举成龙,君临四方,开启了平朝几百年的荣光。 后来永光帝继承了这把剑,他挥舞着名剑,刺穿了大新皇帝普陆凡的心口,龙心剑在西域的地图上犹然行走,将大新百万里帝国切割十六份。 元熙帝用它砍下了姑京国王魏然的首级、太威帝用它处斩了迷惑自己的妖后魏御紫,而太武帝则举起它向北边凶悍的北匈奴国开战,事后北匈奴国被吞没,匈奴王也是惨死在龙心剑的剑锋之下。 平朝的每一任皇帝在登基后都会接过龙心剑。也都会用龙心剑,结束另一位帝王的命。 子孤熙的父皇,今帝子冲亦不例外。 但他砍杀的那位皇帝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胞弟。 子孤熙出生那一年,他的父皇还未登基,当时的皇帝还是他的叔父贺仙帝。 皇位本与他们父子无缘,而子孤熙的诞生似乎为平朝掀起了一场革命他的母亲,当时的姜王妃在怀胎前夕,曾梦见东君降临,莲花入腹。 事后姜王曾向左右询问,此否特殊之兆 “自是福瑞登顶。” 当时姜王身侧的下官们不敢随意奉承。唯独平朝最盛名的观星士迈步出列,拱手贺喜“正阳聚于王妃之腹,乃东君托胎,帝王吉相。” 语出惊人,身侧官员惊异惶恐。而事实证明,那位观星士的预言不虚。 不久后,平朝政治格局突变,姜王拥着宗庙里的龙心剑,举起了篡权的大旗,一举刺杀自己的胞弟贺仙帝。 龙血溅在龙心剑朱红色的剑刃上,剑脉涌动,生生不息。 姜王子冲荣登大宝,万众瞻仰。为他的登基带来吉兆,年仅两岁的子孤熙被册封为郑王,成了平朝隐形的储君。 子孤熙住进了那个篡权现场的贺仙宫据说只有东君化身的郑王,才能压得住真龙被刺的戾气,令叔父亡魂臣服,不敢造次。 一切都在预示着郑王子孤熙乃天命之主,所到之处四海平定。 可是 子孤熙想起了自己在临征战前夕,与父皇的一次对话。 那一天,他被招至正阳殿。 皇帝看着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如往常般示以微笑和欣赏。皇帝向自己的爱子展示龙心剑,让他学着那些文人墨客的品剑言论,也做一番陈词。 看到子孤熙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奇和赞美之意,皇帝缓缓讲述着这柄剑的传奇和特殊性。 子孤熙想也不想就把龙心剑从剑鞘中抽出,他脸的另一半笼罩在寒光下“品剑这把连帝王龙首都敢斩下的神剑,那些凡夫俗子也配评头论足” “只有真龙和真龙的后裔才配在龙心剑上留下赤血。”皇帝不紧不慢道,“而不够资格,甚至是玷污这把剑的人,只会留下肮脏腥臭的黑血。” “所以说,这把剑是造势之剑。”子孤熙实在忍不住对这把剑的喜爱,他大着胆子拿起这柄剑,用食指轻叩剑锋,“我平朝百年基业和王座,就是用这把剑砍下的龙骨一点一点堆成的。” “是吗”皇帝此时斟了一杯茶,然后吹了吹茶水上的末叶,“可朕要说持此剑砍龙首的帝王,他自己也不配用血为这剑添彩。” “什么意思” 皇帝放下茶盏,朝着子孤熙伸出手“阿熙,把龙心剑给我。” 子孤熙点点头,将剑柄递给皇帝。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倏地从他手中抽离此剑。速度很快,快得像书法家的狂草。子孤熙痛得叫了一声,赶紧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指腹在刚才皇帝的动作下,他的手指蹭到了龙心剑的剑锋,那削铁如泥的宝剑轻而易举划破了他的手指。 子孤熙把手指含在嘴里,抱怨道“父皇” 但他的父皇并不在乎心爱的儿子受了伤,而是举起那把宝剑,看了又看。子孤熙从来没被皇帝这样冷遇,他忿忿不平“难道儿臣今日做了错,惹得父皇不悦” “不”皇帝回答他,语气中竟然有几分害怕不甘,还有一丝恐惧,“你过来看。” 子孤熙不解,但还是照办了。他凑上前去,顺着父皇的视线看过去,他突然身体僵硬,膛目结舌他的血落在龙心宝剑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鲜红渐渐变成了乌黑。 “这不可能”子孤熙喊道,“我乃父皇正统嫡出血脉,堂堂亲王自然也是真龙后裔,我的血怎么会玷污龙心剑” 子孤熙话说到一半,只见皇帝转过头来,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爱子。然后他把龙心剑渐渐翻过来,露出了另一面龙心剑正红色的剑刃上,有另一处乌黑的血迹。 “这不是你的错,阿熙。”皇帝轻言慢语,甚至带着安慰。但只有子孤熙听得懂他话中暗藏的恨意和忿忿不平,“这块乌血是我的。” 这块血迹是皇帝当日斩杀贺仙帝子允时留下的。 当时姜王从祖庙里偷出龙心剑,在他攻陷贺仙宫之后,他毫不犹豫举剑弑君,杀弟夺位。 在激烈的战斗中,姜王也不幸负伤,在龙心剑上留下了血迹。他们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贺仙帝的血把龙心剑染红,他的血却玷污了圣剑。 因为他的登基来路不正,他的皇位并非正统 所以他这位非正统的皇帝,生下的儿子也不过是一群假龙而已,何德何能为龙心剑添彩。 就连子孤熙号称天命之主降世,也逃不过这个命数。 “他会承认我们的。”子孤熙看着那把龙心剑,当真知道了什么叫做又爱又恨,“先让这把剑犟着吧,未来有的是契机。若连剑我都无法征服,未来何谈天下。” 这句话有些忤逆,可他的父皇只是一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话虽如此,但我很好奇。”子孤熙轻声开口,“可我若是活不到那一天呢父皇决定从我的几位兄弟中,选谁来替我” 皇帝摇摇头“莫说胡话。” “不,这不是胡话,而是正儿八经的一件事。”子孤熙正视着皇帝,“宋王子孤晧是您的第二人选” “你不在的日子里,他的监国是做的不错。”皇帝风淡云轻回答,“但宋王皓和你没法相提并论,不要疑神疑鬼。” 子孤熙的地位高越兄弟们太多了,若皇帝的关注与父爱有百分的话,那么子孤熙一人独占了九十分,其余人只能去分那仅剩的十分。 何况子孤熙文武双全,战功赫赫。 郑王在出身上更是毫无诟病他是嫡子,母亲弋皇后出身于平朝三大顶级门阀之一。他又排行第二,在兄弟中相当年长,算得上无懈可击。 身为皇子,其实他连勾心斗角都不必,那些下三滥的招式根本入不得子孤熙的眼。甚至子孤熙被保护的太好,心境过于直率坦白,缺乏了皇室一惯的八面玲珑,心思缜密。 皇帝此刻,却不得不想到了另一个儿子。宋王是很不错模样出挑,才华横溢,而且性格温和,谈吐惊艳,精通四艺。 好似样样都挑不出毛病,虽然子孤熙活着一日,宋王根本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若有朝一日子孤熙不幸陨落,宋王的确是王朝储君最好的替代人选。 “可您知道,您的第六子是个什么人吗”子孤熙一个激动,脱口而出,“依儿臣之见,宋王狼子野心,偷抢盗劫之事,样样不落下风” “阿熙”皇帝皱了皱眉,觉得爱子的行为和话语有些不可理喻。 “您从未关注过他,怎敢信任他” 子孤熙索性把心里话全盘托出“父皇您是偏心我的,这件事满朝上下心如明镜。但您对我毫不设防,是因为我们父子二人能坦诚相待。既然宋王在您心里从未与我相提并论,那就请父皇别把他当我一样看待” 看着爱子的慷慨陈词,皇帝的脸上倒是反常的平静,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表情。 皇帝逆光而立,在子孤熙结束了坦白后,他眯着眼睛缓缓道“跪下” “父皇”子孤熙难以置信。 “胡言乱语,说得什么混账话。”皇帝垂下眼睛,子孤熙这才看清楚父皇的表情,那双眼睛正中的瞳孔骤然缩紧,怒龙之目,“还不跪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子孤熙面对着父亲的怒意,心中一阵恶寒。就连他握在手里的莲花剑,也因为主人手臂不可抑制的抖动,而发出剑穗相撞时的叮铃声。 “我”子孤熙转头,看了一眼台下广场还未散尽的将领。 他当真想不到,阔别三年之久,与父亲重逢的第一日,结局竟然是为了子孤晧不欢而散,还被父皇当庭训斥。 他倏地转过头,凭借着自小的恃宠而骄,他的易燥心性涌上来“您难道要当着诸多将士的面,当庭处罚他们这次胜战的统帅” 子孤熙有些倔性子他并非是个死不认理的愚钝之徒,但过于直白。子孤熙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于极端,但那都是明摆的事实宋王子孤晧将来有弑父夺位之嫌,他如何好言好语 看到子孤熙一副仍未知错的模样,皇帝抬起手来,举起了龙心剑。 剑身包裹在名木的剑鞘里,分量相当沉重。而黄金龙形剑坠在逆光下瞬间闪耀,刺得子孤熙睁不开眼。 皇帝挥下了举剑的手,朝着郑王的后背重重击去。 这一下子把子孤熙彻底打蒙了,沉甸甸的龙心剑击打在他的脊梁上,打得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但那种痛是后知后觉的,等他的父亲再举起剑,落下第二击的时候,第一击带来的余痛正在扩散,第二下直接把他打得后背发麻。 “跪下”这是他父皇的第三次命令。 子孤熙抬头看着皇帝,眼眶通红,他咬了咬牙,委屈地跪在了地上。 膝甲碰撞在大理石洁白的地面上,“锵”得一声。 还未离开广场的将领们听到声响后回头,看到的那一幕让他们措手不及郑王殿下跪在高台上,而陛下举起了龙心宝剑,一下又一下击打在郑王的背上,足足十下。 一时间,未离场的将领们纷纷奔回广场上,跟着郑王殿下一起卸刃下跪。 子孤熙没有时间关注那些广场上为自己求情的将领。 在被处罚的过程中,那鞭打重击在他后背砰得响起时,子孤熙也在刹那之余茅塞顿开了一个上辈子从未领悟的道理。 这二十二年来,他的父皇将他视若掌上明珠,多得是夸赞和鼓励,从来没有处罚过。 子孤熙可以弹劾太尉,评论宰相,对朝政指手画脚,这些皇帝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是皇帝推心置腹的亲信,也是平朝未来的接班人。 但是宋王也是他父皇的儿子,本质上和子孤熙并没有多明显的高低贵贱之分 子孤熙上一世轻狂了一辈子,连正眼都没瞧过宋王,就连自己的意外身死,也不过是宋王捡了个大便宜罢了可一想到后世自己的结局,以及父皇的下场,他不由得浑身发冷,觉得他们父子二人的枕畔正有毒蛇酣睡 但他今日糊涂了 父皇大发雷霆并不是因为他直言冒犯,而是他强行左右父皇的意志,犯了大忌 他们刚刚谈及龙心剑,贺仙宫政变,兄弟之争还历历在目。他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中伤宋王。兄弟之间的骨肉相残,他的父皇可是亲身经历,又避之不及。 “父皇”在第十下落背的时候,子孤熙妥协了,他强忍着痛抬起头来“儿臣知错了。” 皇帝收了手,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爱子,许久他才放下剑,语气淡淡“起来吧。” 子孤熙撑着地站起来,嘴唇正因为身上痛楚心中苦楚而打颤。 “我刚才下手是重了些。”皇帝看了他一眼,道“回去修养一下,这几日也不用赶来上朝了。你长途跋涉累了,不差这几日。监国之位就让宋王把最后一点政务做个收尾吧,有始有终。” 子孤熙低着头,应道“是” 快到黄昏的时候,子孤熙才回贺仙宫。 宫人们早在他回来之前,就知道了大典临结束前的那场变故陛下在高台上当着诸多将领的面当堂训斥郑王殿下,并命他罚跪,龙心剑在郑王背上重重的打了十下。 等他们知道主子回来的时候,早忙不迭上去嘘寒问暖。 背后那十道剑鞘打出来的淤痕虽痛,但远不至于能让子孤熙皱眉,他在战场上与敌人交刃的每一道伤口,都比这严重得多。 可那些战场伤痕是他的荣誉,背上这不轻不重的十道剑痕,就相当耻辱。 “不用了”当那些亲眷们围上来的时候,子孤熙伸出手挡住了他们,径直走回了内殿,“我还犯不着把小伤示人,这能算得什么” 侍者们低下头,遵循着郑王的吩咐,留下了一些疮药后就退下了。 内殿里只有霍萨兹尔一人在。 子孤熙在霍萨兹尔面前也用不着避讳,他一边走向内阁,一边开始脱卸下自己的军服铠甲,以及那些华丽繁琐的庆典配饰。 “我回来了。” “嗯。” 霍萨兹尔已经卸了妆,齐耳的短发湿漉漉的,水珠正从上往下滴落。他披着一身浴袍,正坐在子孤熙平时批阅奏折和文件的案台上,伏案画画。 听到子孤熙的脚步声后,霍萨兹尔抬起头来。对方正皱着眉,里衣脱了一半,露出了剑痕累累的后背,正拿着金疮药往伤痕上抹。 霍萨兹尔看了子孤熙一会儿,才尝试着对他浮现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表情。神像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但霍萨兹尔的温柔神情实在有点假。 “受伤了”霍萨兹尔放下笔,“你刚摸过铠甲配饰,抹药会感染的,我来吧。” 子孤熙警觉地看着他,对方却恍若未觉,径直走上前。 霍萨兹尔从子孤熙的手里拿过药膏,然后抬抬下巴指了指床“躺下。” 药膏触碰到伤口时有种针扎般的刺痛,但好在霍萨兹尔的指尖偏凉,触碰在肌肤上起到了缓解的作用。 对方上药的手法很温柔,等到在剑痕上涂好药膏后,子孤熙一边披上里衣,一边仍戒备地看着那个正在收拾地上衣物的人“哦大祭司今日终于转变性情子” 行军归来的三个月里,除了第一个月时霍萨兹尔情绪激动,两个人的关系也剑拔弩张之外,后面的两个月里,霍萨兹尔渐渐接受了事实,加上子孤熙又时常以西域目前的政局为要挟,他不得不妥协,对于子孤熙的一些过分要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是身体麻木,任凭摆弄。 霍萨兹尔性格虽然算得上温顺礼貌,但内心仍和子孤熙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像是今日这样主动,倒是鲜少见。 将子孤熙的配饰收在首饰匣后,霍萨兹尔走到子孤熙面前。 他垂下眼睛,看着那个正坐在床上一脸警备的郑王。 霍萨兹尔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说“受宠若惊了” 话音刚落,他惊呼了一声,子孤熙拉着他的手把他扯上了床铺,然后自己翻身而起,将霍萨兹尔压制在柔软的鹅羽铺垫的软被上,自己手臂的禁锢之中。 子孤熙扣掐着霍萨兹尔的下巴,冷冷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或许别人害怕跟霍萨兹尔对视,觉得冒犯神明,但他可不怕 “你说什么”子孤熙用手掐着他的脸颊,逼着他对视,“我可不是你的那些信徒,随便讨好一下我就能感恩戴德。” 霍萨兹尔很快就保持住了平静。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问,“开个玩笑。你现在心情很紧张,别激动。” 然后他伸出手来,在子孤熙的眉间轻轻拂过。那个动作很微妙,在情人之间的亲昵之下,在陌生人彼此的客套之上。 或许是因为子孤熙刚刚被父亲训斥,心情不悦,让他有些火大。 但霍萨兹尔身上有种神奇的魅力,被他轻柔拂过眉眼后,不受控制的心情也开始渐渐平复。 他垂眼看着霍萨兹尔那张脸 霍萨兹尔美吗当然,但十全十美的美人贺仙宫从来不缺,甚至泛滥成灾。 可霍萨兹尔不一样,他独一无二,是亿万子民心中的神,一个鼎盛宗教的信仰支柱。 只有在宗教庆典的节日时,西域百姓们才有目睹大祭司真容的机会。 当大祭司从神庙里走出的时候,百姓们将圣殿包围的水泄不通,互相推搡。 香油、蜡烛灯、藏红花粉、红宝石、青莲与黄金等贡品被百姓们高高举在头顶。 有些人甚至不远万里从遥远的西北部赶到月泉国,争先恐后地穿越人群,只求将这些积攒了整整一年的礼物献到大祭司脚下。让他们能亲吻大祭司的双足,在祭司面前祷告,为祭司的荣光祈福。 若能被他触摸一下额头,亲吻一下眉眼那更是几世虔诚修来的功德。 霍萨兹尔什么都不用做,最多低下头来,伸出手接受他们的礼物和朝拜。 他享尽了世人的顶礼膜拜,再不屑一顾向红尘赐予爱恋。 但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的霍萨兹尔可不是那个众星拱月的神权首领。 “我想通了一件事情。”等到子孤熙松开手后,霍萨兹尔仍躺在床上,轻声说,“我的确需要适应平朝,既然你答应我不会对西域出手,那么现在,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是吗”子孤熙仍有些怀疑。 “我想学汉文。”霍萨兹尔一边说着,一边垂下眼,没有和子孤熙继续对视,“我的汉语水平只维持在听懂和简单的对话我想试着读写,可以吗” “行啊。”子孤熙饶有玩味地听着他的话,怪不得霍萨兹尔今天反常地讨好。 于是子孤熙伸手拿起了不远处案台上,霍萨兹尔那支用来画画的毛笔。 是夜,温泉水声应时响起。这是个夜色浓重的初春季节。 流畅飘逸的飞白,缱绻柔媚的花鸟,筋骨分明的瘦金。 霍萨兹尔成了子孤熙用来提笔写诗的一张白纸,他想在什么地方落下一笔就落下一笔 无论是正规的印章;浓厚的留白;还是笔尖的起承转合;书法技巧的清骨瘦肉。 “别动。”他拍了一下霍萨兹尔的脸,“写诗的时候,我可不喜欢用红成这样的纸张,弄得像是大婚时写的合欢贴,也太艳了吧。” 霍萨兹尔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话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他抬起手腕看着子孤熙写的字“这个念什么” “云鬓花颜金步摇。” “这个呢”他举起了另一只手腕。 “芙蓉帐暖度春宵。” 笔触蘸墨,脖颈上写簪花小楷的“春宵苦短日高起”和“从此君王不早朝”,脸颊上写宫体的“承欢侍宴无闲暇”和“春从春游夜专夜”。 “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子孤熙最后一笔落下,在霍萨兹尔耳边说道“背吧,学汉语的经历苦着呢。” 步良媛自来到贺仙宫后的整整一个月内都无闲暇之日,深得殿下宠爱。直到二月初三那日清晨,良媛大病了一场,卧病在床,高烧不退。 也是正巧今日,郑王殿下的禁朝期结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快三年半了,子孤熙终于回到了东极宫巍峨的永明殿上。 即墨城倚海而建,地处东海之滨,是历来朝代中鲜有的临海首都。 海浪湃啸声夹杂着早朝时的朝铃声,竟有种静谧庄严的肃穆感。仿佛以即墨城为中心,恢弘正不断向外扩张。行步在东极宫广场的百官们只感受到境界的空旷,以及自己的渺小。 百官朝服袖口上都绣着平朝的国花地涌金莲,胸前则绣平朝的国鸟凤头燕鸥。 平朝喜欢把凤头燕鸥称为“高髻娥”,因为凤头燕鸥头冠漆黑如鬓,宛如一个个梳着高高发髻,长袖如流云的宫娥。 它们只出没在东极宫附近,因而有宫花妙人化身的美名。凤头燕鸥成列规整,展翅凌空于天上,撞破了上朝时的明钟声。 等参拜完皇帝后,子孤熙抬起头来,他虽回归朝堂,但监国的位置目前还是宋王担任。 子孤熙头一次站在群臣的第二排,而他前方宋王正滔滔不绝地阐述那个所谓的新变法。 “我朝前期连年征战,财政发展滞慢,因此天和帝时代推行商贸自由,鼓励商人们自主运作市场。等市场发展至鼎盛期时,再向他们索要高额的税款。” 宋王正朝着文武大臣们展示户部今年的市价收支录和赋役记。 “虽然此举使我朝国库日渐丰盈,但商贸过于开放,中央缺乏对市场的调度,商人们为了尽快添补每年上交的高额税款,在春秋两季肆意调整物价,从中折转的利润竟高于原先的二到五倍不止” 长篇大论。 子孤熙听得头疼,他并不擅长内政。户部的那些冗杂的人文商贸,正是他能力欠缺的。 子孤熙的才华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是战场上的秣马厉兵,这些宛若绣花一样细致的内政活计,他确实干不来。 好不容易宋王把提案做了收尾最后的结论是回收限制商人对市场的自由调度权,将财政法重新梳理,对基层的生产业推广福利,更改纳税法。 “尽快实施吧。”皇帝坐在高殿上,朝着宋王皓赞许地点头。 宋王皓今年才十八岁出头,刚刚正式接触政务。他对于朝野上的拉帮结派漠不关心,却把这个临时的监国职位做的尽职尽责。 宋王的确能力出众,尤其是在内政和民生方面,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想到这里,皇帝垂眸,看了一眼郑王熙。 郑王站在宋王身后,面不改色。皇帝太清楚子孤熙那点小心思了。 若宋王皓是通才,那郑王熙未免过于偏才。但无论什么都无法动摇子孤熙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有关皇帝个人的喜好偏向,也有关社稷的立储根本。 想来禁朝一个月,郑王也吃到了苦头。 皇帝拿起毛笔,批改订修了一下宋王呈递上来的文案,顺便噙了口碧螺春,不紧不慢说道“郑王熙。” 子孤熙一愣,出列“儿臣在。” “朕今日刚醒,就收到了兵部和礼部呈上来的两封密报奏章。” 皇帝把手放到一旁的案台上,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红蓝锦缎的两封密报“上前来,给文武百官阐述一下这两封密报的内容。” 看着父皇轻敲奏封,嘴角似有似无的一缕笑意,子孤熙心中豁然明朗。 他与宋王擦肩而过,抬脚迈上那通往尊贵龙椅的台阶,接过父皇手里的兵部奏章。 子孤熙快速扫了一眼,大喜过望。 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沉吟片刻,看向台下诸臣“看来我们在西方最大的敌人让我们如坐针毡二百余年的大新帝国,现下已有分崩离析之势了。” 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刻,群臣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净火使苏贡卸职归国后不出一个月,他和西帝墨涅沙之间就开始了内讧。现在两方正笼络着西域十六国盟的各路国王加入内战,派系之争分明。” 堂上议论纷纷月泉之战刚刚平息不出半年,西域的内战变故就让大臣们措手不及。 子孤熙不紧不慢道“这几个月里两方派系政权摩擦苏贡也不愧于他勇武的名号,将西帝墨涅沙撵出了大新皇宫。现今西帝逃到了与我朝接壤的西域东部乌孙国,两派大战一触即发,西帝的这封密信,正是向我们求救。” “求救”宋王子孤晧皱着眉,下意识地问道,“月泉之战刚刚平息不久,我们与西域正处在敌对恶劣关系,西帝向我们求救” “是。”子孤熙看了他一眼“我班师回朝之前,送了西帝一份大礼。” “什么” “军队。”子孤熙看着宋王,一字一顿,“我将金莲花铁骑的勇字部留给了西帝,作为他与苏贡相抗的外援。” 宋王倏地抬头,也顾不得君臣礼节“我在朝监国时,为何从未知晓皇兄怎可肆意干涉他国内政” 子孤熙淡然道“不然宋王殿下以为月泉之战因何而起,只为除掉一个霍萨兹尔那可不值当。” 他走下龙台,一步步逼近宋王“六弟应该知道虽然我朝想取缔月泉教之心并非一日两日,但我们在西方的心腹大患,始终是大新。月泉教只是大新分裂后,仍统治着西域各国的一个重要工具罢了。” “猛虎之巢不许狮豹近身,脖颈之侧怎可悬刃在旁” 子孤熙的语气像是兄长指导弟弟一样,指导之余还居高临下“我征战的最初目标就是大新针对西域的原因也正是这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兄长步步逼近的时候,宋王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想与对方对视“可皇兄干涉西域的政权纷争,未经中央批复确实不妥。” 子孤熙微微一笑“既然西域号称王权神授,那就得先打断神权的脊骨,王权自然如散沙般大厦倾倒。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等我的信件送至中央,再等六弟批复完毕,西帝墨涅沙早就化成一堆白骨,我们难道还真要捧苏贡上位” 在西域月泉宗教的神话里大新皇室是神明卡尔依的后裔。月泉教的核心高层都出自大新皇室的旁系贵族。而大祭司的职位更是传统的世袭制,例如他们的大祭司霍萨兹尔,就因其母乃月泉国公主,这才登上了月泉的最高神职。 月泉教在西域的影响力大得可怕,也是大新皇室操纵着信仰,控制与约束十六国盟诸侯王的最大助力。只要这个宗教一日不改革,大新就会有复辟的可能,有重新结合其余十五国的希望。 这是偏居东部,正从前一百年战争中安逸下来,休养生息中的平朝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子孤熙以霍萨兹尔玷污两朝邦交为名开战,实际上是想靠这个机缘,尽最小的兵力占领月泉圣国,彻底瓦解大新倚靠宗教巩固王权,串通一气的局面。 霍萨兹尔险些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被信徒子民推翻的大祭司。月泉之战也大伤了月泉宗教对西域的影响力,令宗教权威在西域瞬间式微。 “可攘外必先安内我懂皇兄的意思,苏贡本人我也素有耳闻,若这场内战当真是他赢了呢我朝未来面临的将是空前的报复。”宋王轻声说,“您已经一战成名了。月泉一战不仅粉碎了大新想要依靠宗教复辟的可能,还将西域之前的三年内战重新掀起,这已经足够了。依我之见,您该收手穷寇莫追。大新现下,对我们已经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子孤熙睨了他一眼“说得好,好一个穷寇莫追。可我想的不是输赢,我要大新向我们大平俯首称臣,而不是放任他去自舔伤口。就算墨涅沙和苏贡都死于内战,大新总会有新的西帝,斩草不除根呢。这一仗只能换来二三十年的和平,之后谁来评定只怕大新,仍成我们子孙后代的心头祸患。” 子孤熙刚想回话,只见皇帝不冷不淡开口“莫要再争论了” 两个人一起看向他们的父亲。 皇帝拿起了红色锦封的礼部奏折“阿熙,继续。” 子孤熙差点忘了另一封奏报,他折身回到高台上,将那封礼部奏章看了一遍。 这一封信就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西帝墨涅沙想要同我们联姻以月泉国为聘” 堂下哗然。 “是。”皇帝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他对这封信件的关注,还不如他饮茶的乐趣。但堂下人都听得出来他话语里的微妙“西帝还在信中称我为岳丈,称我朝为上国,措辞极尽卑微祈求,让朕不得不对他的遭遇生出怜悯之情。” 子孤熙说“为了王权的地位,他连神权圣地也肯拱手相让。” 皇帝看向身侧郑王“你费劲周张都没有谈下的月泉,现在,他们的西帝愿意双手奉到你我二人面前” 那个“你我二人”的称呼,彻底终止了郑王与宋王的对峙,大家都知道皇帝的真心偏向郑王被置于陛下的右手旁,无从动摇。 可对宋王而言他刚刚得到父亲的嘉奖,圆满地完成了监国之任的职责 那个词就把他打回原形,让他觉得分外刺耳。 子孤熙愣了一下,但立马心领神会“所以父皇觉得呢” “我朝需要赫赫金骨的帝王,西域只配软筋柔骨的君主。” 皇帝看向子孤熙,不动声色“朕得好好照应这位未来的女婿,把他视若家人,当作朕的膝下后辈。他之敌亦朕之敌,他之安乃朕之安,他之国既朕之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今日朝会拖得时间有些长,午后才散朝,但收获颇丰。 宋王殿下提出的变法正式推行,而西帝送来的两封密信也都得到了回应。 等子孤熙回去后,贺仙宫弥漫了一个月的闲话终于终止,侍者们欣喜迎接看吧,郑王殿下又承了陛下厚爱 子孤熙倒是荣辱不惊父子哪有隔夜的怨。 他们之间与其说“怨”,其实更像父亲给提点儿子一些处世之道。 子孤熙脱下朝服,由侍从们服侍着洗漱,换好闲服后就回到内殿去享用午茶。 初春二三月,明媚枝上桃。 二月午茶是桃花绛色品晒干的桃花骨朵与蜂蜜混合,用热水冲泡开。等茶水呈现琥珀金色时,往里面滴上几滴冰库里存放好的酸涩石榴汁。 由于茶汤与石榴汁混合后呈绛红色,故名“桃花绛色品”或是“桃花绛”,是二月份宫中最盛行的一种午茶。 子孤熙其实并不喜欢。他更爱一些纯茶,这种乱七八糟的混搭不是他的口味。 要不是霍萨兹尔这几天病的厉害,除了喝点桃花绛之外什么也吃不下,这种小家碧玉风格的茶点永远进不来贺仙宫的门。 子孤熙拿着那半盅桃花绛,转身进了内殿的寝室里。 霍萨兹尔躺在床上病得蓬头垢面。他也没时间洁面,脸颊嘴角泛着淡淡青胡。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给人的视觉感官差距相当大。霍萨兹尔本来相貌太秀润,冒出来一点青皮胡后倒呈现出了男孩子该有的样子,也终于从脚不着地的神像变回了凡人。 这段时间里霍萨兹尔的性子已经磨平了不少。 平朝军队还没撤离西域领地上时,霍萨兹尔还残留着一点未灭绝的希望。他咬紧牙关,作出一副清高模样,仍保持着疏离。前期被欺辱的过程中,他的反抗也激烈,甚至还伸手抓破过子孤熙的脸。 进入了平朝的地界后,离开故土的霍萨兹尔好像被人掐灭了信仰之火,陷入绝境。 霍萨兹尔失去任何反抗的资本他被押到了敌人的地盘上,挣扎无望。 凡人都会对陌生的环境产生恐惧心,尤其是在敌国宫城,日子更是如履薄冰。 看来这位神像祭司,还是拜服在了人性的本能下,开始屈尊过日。 子孤熙就是霍萨兹尔能在即墨城好好过下去的唯一依赖。霍萨兹尔肯从圣洁祭司变成一个禁脔,他仅剩的唯一价值也是取悦子孤熙,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子孤熙垂着眼,嘴角边是一抹冷笑。 他自己先尝了尝那盅茶水的味道,对待霍萨兹尔的态度,就像是养了一只卧于膝头的宠物。 家猫乖巧,但有什么特别之处毒蛇凶悍,那就掐着毒蛇的七寸,逼着他跪地求饶。 “醒了”听到动静后霍萨兹尔睁开眼睛,正好子孤熙坐到床边,将那一盅茶水喂过来,“什么东西都没有吃我听他们说你连药都吐了。” 霍萨兹尔躺在床上半撑着身子,喝了点桃花绛。 他突然大病有两个原因即墨城临海,海鲜是这里的主食,而霍萨兹尔从小生长在西域,肠胃不适应海味,有些水土不服。 第二个原因难以启齿,子孤熙和心腹太医打过招呼,知道了是什么病因后,这几日也不再为难霍萨兹尔了。 但子孤熙没有告诉霍萨兹尔这些,只跟他说“略有些水土不服罢了,修养几日就好。就别逞强了,吃药。” “这样”霍萨兹尔尝试着喝了一点,“我总觉得自己没精神,腰酸背痛的,可我来到即墨城后也没劳动过” 子孤熙哭笑不得,霍萨兹尔好像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说真的,第一次在军营里强行把对方据为己有的时候,子孤熙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身为一个十九岁马上就要弱冠的男人,霍萨兹尔在两性方面的知识少得简直可怜,最多也就是十岁孩童的认知水平。 只知道不可赤身见人,不可泄露隐私。那些野外动物们的纠缠交合,在他眼里也只是两个小兽的打闹游戏。 霍萨兹尔猜想子孤熙对自己的那些行为,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与即墨城的内侍女眷们接触后,霍萨兹尔终于后知后觉尽管他早隐约预料到了真相。 毕竟霍萨兹尔从小担任神官,接触到的也是神职高层。 从来没有人会跟他谈论两性,大家害怕那些“不够圣洁”的事情玷污了祭司的耳朵。 玷污了大祭司的耳朵子孤熙不以为然说白了,他把对方圈禁在身边,不就是想征服霍萨兹尔吗把高高在上世人敬仰的神明囊入怀中,一人霸占的滋味可是相当痛快。 看霍萨兹尔这尊神像为他哭,为他笑,因他而堕落,抱着他要死要活。 子孤熙心想这才算上等的报复行为。霍萨兹尔除了欠自己上辈子一条命之外,连陆青的那份也要算在内。 “这几日多有麻烦了。”喝完药后,霍萨兹尔朝着子孤熙颔首致意,然后他想了想,身子前倾在子孤熙眉心上吻了吻表示感谢。 这个吻有那么一丝讨好妥协的意味。 子孤熙愣了半晌“你在做什么” “亲吻礼,一个礼节。”霍萨兹尔轻声说。 “我可不知道你们西域有这样的礼节。” “月泉教有五位神王,每一位都有各自的信徒,不同信徒的信仰习俗也不同。” “是吗” “我是卡尔依尊神的信徒。除了共通的那些礼节习俗之外,五位神王们的信徒习俗有些细微的差距,比如说卡尔依的信徒要剪发男子齐耳,女子齐肩。” 霍萨兹尔摸了摸自己才留到肩膀的短发“对我来讲,亲吻其实就像中原人的作揖一样,只是一种礼节。不要在意,我吻过很多信徒的脸颊或眉心表示感谢,你不是第一个。” 子孤熙突然吻上他的唇,然后趁机咬了一口,等对方吃痛皱眉时,他才松开“那这个呢我是不是第一个” 霍萨兹尔捂着自己被咬出血的下唇“你” 等不及他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贺仙宫乃平朝东宫,敢在这里撒野的人,绝不会是什么等闲身份。 门外来的是个女孩,声音清脆灵动,充其量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轻轻。 她对着贺仙宫的守门侍女趾高气昂“阿妹乞见皇兄放手谁允许你碰本殿衣袖尔等卑微萤火还不退下贺仙宫婢奴亦敢阻我” 有些拦不住的架势了,管事只好进来通传“禀明殿下,门外是四公主求见。” 霍萨兹尔微愣“是舍脂” “舍脂叫得可真亲热。”子孤熙睨了霍萨兹尔一眼,对管事说“再拦她一会儿,就说我在更衣,让她厅内等候罢了,她若不闹也别对她太凶,犯不着让她不开心。” 管事得令后连忙照着郑王的意思去办。 门外喧闹声平息,而子孤熙突然发问“霍萨兹尔我很好奇,你真的爱子舍脂可你爱她什么” 子孤熙掐着霍萨兹尔的脸颊,另一只手摸索到了床头镜子,照向霍萨兹尔“如果是因为她的相貌,那你大可看着镜子里这个人。我看大祭司远比我那不成器的妹妹可爱。” 霍萨兹尔的脖颈无法自由活动,他只好垂目,看向镜子里的那张脸“你嫉妒了” 子孤熙冷笑了一声。 子舍脂在内厅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她的皇兄才姗姗来迟。 子孤熙还穿着那件袖口莲花纹的闲服,他反手护住自己的脖颈,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阿妹” 虽然归国第一天,子舍脂上门闹事让子孤熙很不快,但一个月后他对妹妹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子孤熙在外人眼里相当跋扈英气,但对待至交好友,还有那些温顺依附他的弟弟妹妹们,他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 就连称呼,也从刚归国时冷冰冰的“皇妹”变成了亲昵的“阿妹”。 “哥哥”子舍脂突然扑了上去,扑在她八尺高的兄长怀里,就像是扑腾飞过一扇丁香叶的玲珑雀,娇憨可人。 出于对这个皇妹自小的溺爱,以及一些愧疚之情,子孤熙想抬起手来轻抚她的额发。 可当子舍脂抬起头时,子孤熙立马打消了念头。 那张美艳的脸正做着盈盈欲泣的表情,这是子舍脂一贯的小手段“求你了,算我求你了。别把我嫁到弋氏去,否则我不如出家落发算了” 原来还是为了这个。 子孤熙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 他的手在穿过妹妹柔顺的发间时摸到了一物是一枚耳铛,造型是漂亮的黄金玫瑰。 “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是为这个。”子孤熙不动声色,“这不是我能说道的,父皇的主意岂是我们这些子女可以随便拂逆的” “你是监国啊哥哥”子舍脂继续恳求,“如果你出面的话,父皇一定会谅解的。我愿意在宫中养老一辈子,侍奉父皇母后以及兄长。” “那你去找宋王皓。”子孤熙回答,“那才是你同母同父的亲哥哥,目前的监国。” “你不肯答应我吗”子孤熙打太极的方式让子舍脂有些恼怒,她最讨厌别人的周旋绕弯“宋王皓你可不把他放在眼里过。” 子孤熙轻轻歪头,打量着子舍脂肤如凝脂的脖颈,看清楚了那两枚耳铛的造型,他伸出手去将其中一枚耳铛解了下来。 子舍脂察觉到对方做什么的时候,下意识挣扎。但是她的敏捷性远远低于兄长的手速。 等她挣脱开的时候,子孤熙正把其中一枚耳铛拿起来,展示给子舍脂看“这就是你不嫁人的理由” “不要碰” 瞬间而就,子舍脂倏地上前,夺下了那枚耳铛,她赶紧把耳铛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她才来得及勃然大怒“子孤熙,我告诉你吧我宁愿嫁给他的金玫瑰,也不会嫁于世俗庸人我可不管弋家是不是你的娘家,你若想给你母亲的家族娶个耻辱,那就拭目以待” 子孤熙眯着眼睛,看着她手里的两枚黄金玫瑰,觉得相当刺眼。 那是霍萨兹尔的象征物。 “沙漠玫瑰”是霍萨兹尔这个名字的含义。 直译为天宝花,是西域一种相当受欢迎的植物,同时也是月泉圣教的教花。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子孤熙攻占月泉,他的主要战场就是西域,知晓这个地域的文化风俗是必修课。 霍萨兹尔是西域著名的美男子以他为名的爱情诗徜徉在西域大大小小的角落,上到高贵的赫伯哈卢宫,下到民歌绘卷,都赞颂着那位大祭司的圣谕。 其中有一首歌是这么写道“我要嫁给那圣洁男子手中的权杖,嫁给梦中情郎的黄金玫瑰。” 在西域有这么一个风俗年少时期打造一对黄金玫瑰,是为了送给最珍爱的姑娘,这是他们私定终身的聘礼。 虽是终生圣洁之身,但霍萨兹尔在十二岁返乡休假的那一年,曾亲手铸造了一对金玫瑰。 久而久之,这桩趣闻成了西域的一个艺术主题,叫做霍萨兹尔的黄金玫瑰。 这个主题多是写爱情的诗篇,诗中所有的女孩都想要得到这金玫瑰她们相信这是可以通往天界的信物,与神明恋爱的凭证。 而这个东西居然在子舍脂手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子舍脂手捧黄金玫瑰,小心翼翼。 子孤熙自诩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子舍脂刁钻些也好,任性点也罢毕竟他们父子俩把这个小女儿小妹妹视若掌上宝,千娇百宠。 子孤熙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曾在子舍脂的额头上画了一朵金莲花,姿色颇美。 地涌金莲不只是平朝的国花,还是子孤熙的代表物,传言皇后怀胎之前曾梦见东君。 东君之光落在地面上,金莲从地面涌长,东君将光明照入了皇后的胎中,地涌金莲在其腹部生根发芽。 可现在,金莲花早被金玫瑰给取代了。 现在子舍脂距离她朝思暮想的人,其实只有最多十米的距离。 愧疚吗子孤熙有点疑惑,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对子舍脂一向有求必应,但为了她兄长上辈子的陨灭之苦,她也该让步一次。 况且月泉之战的引子,子舍脂也有她的责任抱着自己的皇兄跪地哭泣,求他出兵,求他征战,求他灭屠一城只为带回一个男人。 她更没在乎过所谓的公主职责,完全凭借自己的喜好。 就像她现在哭闹撒泼,像极了当时求子孤熙把霍萨兹尔带回来的模样她说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把他带回来,什么方式都可以。 子舍脂看向黄金玫瑰的时候含情脉脉,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恶狠狠的“就是你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克死了我的玫瑰她来到平朝享尽荣华富贵,我的男人却惨死沙漠我早晚有一天要划烂她的脸” 子孤熙心中哑然无语,他说“你对她的恶意可真大,步金台没有招惹过你。” “难道这公平吗” “哪有什么公平可言,根本没必要。我大可随着自己的心意摆弄别人的人生,阿妹我生来就有这个权利,无所谓公平。 理直气壮。 子舍脂倏地抬头狠狠地瞪了兄长一眼她明白皇兄话里的玄机,就连她的命运都被子孤熙掌控操纵。 “子孤熙。”子舍脂冷冷道,“我来的路上,听你贺仙宫的侍从们夸夸其谈。说西帝墨涅沙求娶联姻,作为聘礼连月泉国也拱手让你了” “对。”子孤熙无视了她直呼自己大名的失礼行为。 “好。”子舍脂改了一开始伏低做小的态度“让我出嫁可以。你我各退一步,我可以嫁到弋氏,但我不愿我出嫁后冠着丈夫的姓,你懂吗” 子孤熙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平朝的惯例是公主无封地和汤沐邑,未出嫁前以母亲姓氏为称。例如子孤熙的另一个妹妹子艳山,其生母为常夏贵妃,故她的封号是“常夏公主”。公主出嫁以后则以夫家姓氏为号,视为夫婿族中一员,一家之长。 这个惯例一般无从更改,起码平朝历史上没有过特例。 “我要你把月泉的封号让给我。”子舍脂一字一顿,“我要做月泉公主,而不是弋公主。” “你疯了吗”在她话音落地的那一刹那,子孤熙诧然道,“可笑,你竟要冠上你情夫国家的头衔嫁到我的母家” “我不能让他的国家成为点缀你名号的装饰品你羞辱他羞辱的够多了如果你不让霍萨兹尔死后安生,我活着也不会让你安生” 兄妹二人的对峙,持续了一炷香有余。 这是这对即墨城最嚣张的兄妹,鲜少的针锋相对。 若是那些早不满他们兄妹二人的人此刻围观,恐怕早就拍手叫好,巴不得他们撕得你死我活,那可太尽兴了。 可意料之外,子孤熙居然让步了“你执意如此,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他的态度变得突然,连子舍脂都措手不及。 子孤熙有意无意瞥向内室“我可不愿为了敌人和我的妹妹反目成仇,你既然这么舍不得他,我也不能勉强。凡是我从西域带来的战利品他用过的、穿过的、戴过的你都可以领走,包括那个月泉的头衔。把它们带到弋家吧,就当为兄送你的嫁妆。” 子舍脂幡然色变。 子孤熙继续“你说得对,我不能独霸月泉。毕竟这场战争,阿妹你也功劳不小” 话音刚落,他真的挨了子舍脂的一巴掌。 “住口吧你”子舍脂终于鼓起勇气,在子孤熙那张永远傲慢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下,看着兄长惊愕交错的表情,她骂道“就算有朝一日,你当真赢得整个西域,也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说完后,她拂袖而去。 目睹她的离去,子孤熙用手擦了擦那张渐渐浮起红印的左颊。 他蓦地转身,一下子推开了内室的遮挡屏风。 霍萨兹尔在内室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看到子孤熙怒气冲冲地进来,霍萨兹尔忍不往后缩了缩。但他一来生着大病,二来又被子孤熙缚住了手腕捆在了床头上,嘴巴也被半封住了,什么动弹能力都没有。 子孤熙居高临下站在床边。 但一种异样的心态正渐渐涌上,子孤熙看着霍萨兹尔的脸,登时怒极。 子孤熙有种被人欺诈的感觉。好似在战场上,他自以为征服了一位战无不胜的将军,自己成了英雄之王。结果发现这位将军曾是别人的手下败将,还互赠信物。 那他羞辱征服这个男人,还有什么意思他想要侮辱报复的是一个万众膜拜的信仰,一个不动灵心的神像不是一个世俗凡人 霍萨兹尔以大祭司身份到访即墨城的时候,子孤熙和他只见过几面。 唯一印象就是这位大祭司清高淡漠。 霍萨兹尔虽温柔,但处事方面幼稚,和位高权重的身份相当不搭。 宴会上高歌艳舞,曲意逢迎。每当这个时候,霍萨兹尔神情里,总是透露出淡淡的不耐烦。眉头轻轻皱起,好像一点人间烟火都不想碰。 想到这几夜,子孤熙突然恶心。他还以为自己是和不容玷污的神像同床,逼着一位“圣人”对自己俯首称臣。 子孤熙抹黑了霍萨兹尔的名声,污蔑他引诱公主,本意是作为一个开战理由,顺带挑拨一下那些信徒们对大祭司的信任和忠诚。现在,那些宣战的理由,也不见得都是假的。 霍萨兹尔没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可侵犯 子孤熙稍稍垂目,说道“大祭司和舍妹的情意,可当真感动到我了。” 说完后,他一把扯掉了霍萨兹尔一直佩戴在脖颈上的西域样式项链。 玛瑙太阳、天河石弯月、淡水珍珠、松绿石的龙蛇各种造型的串珠被瞬间扯落,大珠小珠溅一地。 而霍萨兹尔项链上最大的那一枚黄金玫瑰挂坠则被子孤熙抢了下来,扔在脚下,重重一踩。 天宝玫瑰尽态极妍的造型一下子就抽象了,只剩下一副面目狼藉的丑态。 二月初四,初春桃花期。 步良媛的盛宠仿佛在今日戛然而止,贺仙宫上下没有人猜得透她突然失宠的原因。 良媛仍住在贺仙宫的正殿里,但她不再与郑王殿下共居一室,同寝同卧。 当夜,她冒病搬到了正殿旁边鲜少有人打扫的偏室。 而郑王殿下则忙于处理西域方面的公文,对步良媛也不闻不问。 第二天,子孤熙退朝完毕,就一直埋头处理关于月泉之战的收支结论。完事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换下了居家服,然后随口道了句“我出去一趟” 没有人回应他,子孤熙有点不耐烦地喊起了那个他习惯了的名字“阿月” 等这个小名脱口而出后,他愣了半晌都忘了霍萨兹尔昨天就搬离了他的寝宫。 阿月是霍萨兹尔的小名。 子孤熙教他写字的那一日晚上,有些好奇地问“霍萨兹尔这个名字太长了些,你有没有什么汉语的昵称或者小字” 霍萨兹尔想了想“有过一个汉语小名,应该叫月是和月亮有关的。” “月”子孤熙斟酌了一会儿,“好像和你本名的沙漠玫瑰没什么关系” “月亮是我母亲名字的含义。”霍萨兹尔回答“月泉乃母权之国,儿子随母亲的名号是很常见的。” “也行。”子孤熙手拿着手教他横竖撇捺,“阿月也不错,我父皇就喜欢叫我阿熙,上口还好记。” 子孤熙昨天确实气得失去理智。 尤其是看到子舍脂拿出了那两枚黄金玫瑰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火气上涌到了鼻腔,让他觉得鼻尖酸酸胀胀的,说话的时候也极尽冷言冷语,讽刺挖苦。 子孤熙看到了霍萨兹尔还留在自己寝室里的东西那滚落在床下的天宝玫瑰吊坠。 子孤熙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收在了袖子里。 等他先忙完正事再说别的,霍萨兹尔也确实该吃点苦头,否则倒像是来平朝享福的,而不是来还债的。 “看吧,又失宠了一个。”宫娥们在墙外碎碎念,“妖里妖气的,打也打不出来一句话,就知道开不长久” 子孤熙出来时正好碰上那些无事闲话的女眷们,于是他看了宫娥们一眼。宫娥们立马终止了对话,赶紧散去,各忙各的。 没有在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上多做停留,子孤熙离开贺仙宫,一路直奔的目标是华霜殿。 这里是皇嗣们未出府或未出嫁时在宫中的寝殿。 子孤熙此行的目的,是他另一位待嫁的妹妹。 华霜殿周围一种很奇特的花,名字叫做鹤颜梅花。这种花说是梅花,却分为春季开花与夏季开花两种,纯白如雪,唯独花蕊之中有一粒青砂。 每当春风拂面,夏风略过,殿外花树就会纷纷扬扬一地,宛如落下一地白雪青霜。 故此,该宫殿取名“华霜”。 华霜殿的小侍女们正在采花折枝,决定拿去酿酒,或是做胭脂,要么就是留起来簪在花瓶里,别提多好看了, “艳山呢” 郑王殿下的到来打破了华霜殿一贯的懒散气氛,宫人们凑上去回答他的话“嘻,常夏公主正在园子里摆好了织锦架子,准备为您缎一副熙光金莲图呢” 常夏公主的侍女们和郑王的关系相当好,不像其余人见了子孤熙就退避三舍。 她们俏皮着应答“您可好久没来了自从您回来后,常夏殿下就常常跟咱们唠叨二哥什么时候来啊,现在见了您,她肯定欣喜地不行。” 子孤熙微微一笑“是很久没见了,那我去找她。” 说完后,他摆了摆手,径直走进了华霜殿的宫园内。 常夏公主坐在庭院正中一株巨大的琼花树下织锦。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素净高雅,穿着素银的短袖外服,露出洁白无瑕的晧臂,和普通的温婉闺秀没什么两样。 唯独她素白色的云锦长裙上,是一条金线缝绣成的鸾羽带子。 这刺绣的每一道手法都在诠释着刚烈和强硬,金线的羽毛柔韧之中带着钢骨,从远处看这裙子上可不像一条单纯的鸾羽带子,更像一条遒劲刚烈的龙。 不这就是鸾凤金羽塑造成的巨龙 “艳山。”子孤熙叫着她的名字,伸开双臂的欢迎姿势完全不是对待妹妹或者女孩子,更像军人之间的互相问候“好久不见。” 宫中有个趣谈当今陛下有四位公主,但郑王殿下可能只有两个妹妹。 一位是平朝著名的美人子舍脂,另一位就是常夏公主子艳山。 前者妖冶美丽,是郑王殿下衣冠上最闪亮的一粒明珠。而后者后者是剑,是出鞘锋芒,是郑王殿下手中流转刀光的利刃。 “二哥。”子艳山专注于手中织锦,“你可终于来见我了。” 子孤熙脚步停了一下“这几日忙得很,抽不出空闲。” “无事不登三宝殿。”子艳山耐心地为织锦上的地涌金莲纹样收尾,“二哥肯定有事要跟我说,不然的话二哥是想不起我来的。” “是要跟你说个好消息。”子孤熙道,“西帝墨涅沙向我们求娶公主,艳山你展翅于飞的机会到了。” “” 子艳山绣刺的手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按住,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 而子孤熙仍阐释着自己的想法“今日朝退后,我与父皇私下商谈。我们决定册封你为西庭公主,西庭三镇与我攻打下来的十八城统统作为你的封地,成为你嫁到西域的嫁妆。” “是吗”子艳山轻声道。 “艳山,我信得过你。那十八座城池会作为你的嫁妆和你一起出嫁,但我可不是想把那些城池送还给西域,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子艳山佯装平静,“可是二哥你做决定前,有和我商谈半分吗。” 子孤熙微怔。 “当初也是这样。”子艳山说“父皇想让我代替子舍脂嫁给霍萨兹尔,行头嫁妆都准备好了,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当我决定嫁出去的时候,你就领兵攻打了月泉,让我婚事耽搁,成了宫中的闲话。现在也这样吗” “艳山” “现在即墨城的门阀少年高的我配不上,低的配不上我。”子艳山淡淡道“我知道我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但我听说你让子舍脂成了月泉公主,所以我那个西庭公主是为了和她凑一对不成” 子孤熙愣了一会儿,继而微笑道“别吃醋了艳山。她的月泉公主不过是个头衔,你的西庭公主才是真的大权在握。” 子孤熙坐到子艳山身旁,帮着她梳理那些成团的金丝“我知道当初那件事确实对不住你,所以我在极力补偿。相信我,艳山你的能力不在我和宋王之下,那些即墨城的纨绔子弟才是真的配不上你半分,你值得去做西帝的皇后甚至大新的女王” “如果是你让我嫁,那我就嫁。”子艳山垂眼,心不在焉,“难道我还会怨你吗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她说完了那句话后,继续低下头,耐心地为手里织锦做最后的润色。 子孤熙牵引着金丝的手稍稍一滞,他低头看着妹妹精心布置的这幅织锦图。 子艳山是织锦的天才,她的每一副作品都别出心裁。 这幅图的主题就是地涌金莲与东君之光。皇宫被地涌莲花捧在掌中,大的莲花,小的莲花,漫山遍野,密密匝匝。 金莲花把东极宫照耀的如同太阳升起时的天宫。 上方腾空而起的是平朝国鸟风头燕鸥翅膀上的神羽轻盈,足下鸟爪却刚利如锋。 这是富贵的象征,也是翱翔的号召。 子孤熙看着那幅图渐渐心神不定,他竟生出了一种错觉根本没有人配得上这件织锦。 “二哥。”子艳山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把陷入迷障的子孤熙突然唤醒。 “”子孤熙转头看向她。 “这织锦你喜欢吗”子艳山问他,“你可能不相信,我织这幅云锦快一年了,日夜不停。可我从开始到结束,没有挑错过一个花纹,没有落错过一个针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子孤熙淡淡道“因为你技艺高超,独具匠心。整个即墨城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不,不是这样的。”子艳山霍然抬头,“因为这是要送给你的,它必须完美无缺,一气呵成。从你出兵月泉到现在,我的织锦架子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话中激动,但子孤熙默不作声。 “这个月的初七是你的生辰。我本想把它送给你,作为有朝一日,你君临天下穿戴的礼服。”子艳山牵起了子孤熙的手,让他摸着这织锦上稍稍凸起的锦绣,摸着自己三百多天的心血“二哥,我毕生最大的期望就是助你化龙登天,看你功成名就。” “所以,只要我的婚姻能为你带来好处,哪怕一点点我都心甘情愿。” 子艳山突然攥紧了兄长的手,子孤熙下意识想要把手从对方掌中抽出。可子艳山的劲道大的出乎他想象,这根本不像少女的手,更像是万钧龙钳。 “我知道你的意思。”子孤熙轻声说。 子艳山闭上了眼睛,鼻尖有点泛红“可我恐怕没有机会亲眼看你披这件织锦了。” “对不起。”子孤熙一时无言,他当然知道远嫁和亲对于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离家千万里,意味着亲朋好友再无相见时,意味着在诡谲多变的政局里赌命。 子艳山在他心里是有着龙爪金鳞的军人,但说到底她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子。 “这件织锦很漂亮,我收下了。”子孤熙抚摸着上面的每一条纹路,“但我现在配不上它,你才是真正的主人。 “它本就是为你而生。”子艳山淡淡道,“这是它唯一的价值。” “艳山我答应你,哪怕你未来远嫁西域,但我国疆域的每一寸,你随时都能踏足。无论是以西庭公主的身份、西域皇后的身份,又或是未来大新女王的身份。” “我走了。”子孤熙站起身,“你先休息吧。” 等他转身,只走了不出五步的距离时,子艳山叫住了他。 “二哥” 子艳山喊了子孤熙一声,看着兄长转身之后疑惑的表情,她咬了咬牙“可我要是做不到呢如果苏贡那一方的势力压过了西帝,就是我愧对了你和父皇的嘱托。我不能让他们把我俘虏了去,成为要挟我国的人质筹码。所以,把你的随身佩剑也送给我做嫁妆吧,万一事与愿违,也好让我自刎谢国。” 子孤熙看着她,缓缓道“万一真有那一天,我宁愿割舍半壁江山,也要把你换回来。” 子艳山深呼吸,强忍着心中的感触“真的” “当然。”子孤熙回答,“除了母亲之外,你是我这辈子最信得过的女人。” “那步金台呢” 子孤熙微愣,笑道“奇怪,你们好像都很喜欢提她” “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喜欢一个侍妾,连这个名字都是皇兄你亲自取的。”子艳山不冷不淡地说,“我曾听一位师父谈论心得,如果真心相待某个人,就会把自己最珍重的东西都送她。” “所以” “你以前给宠妾赐名,都是什么露奴、红罗、沽酒还有桃娘。” 听了她的话,子孤熙挑眉微笑“我取名只求朗朗上口,好记就行。你倒是记得比我都牢。” “如果你不对她另眼相看的话,是不会给她步金台这种名字的。因为这三个字正好说明了皇兄你的毕生所愿步登金台,万人之上。” 心中砰然炸响。 但子孤熙很快撇过去“艳山,你的名字也是我取的。” “”子艳山愣了好久,她的失落明显地写在脸上。她看了子孤熙一眼,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叹道,“罢了,二哥回去吧。如你所见,我确实该歇息了。” 逐客令已下,子孤熙并没有多做停留。在他心里,这个妹妹并不像其余闺阁少女那样矫情。子艳山说一不二,不用他费尽心力去猜。 所以,他也就看不到自己走后,刚刚迈出华霜殿门庭的那一瞬间那个有着龙爪金鳞的女孩子突然趴在织锦架子上,失声痛哭。 等子孤熙回到贺仙宫时,已经是戌时入露的时辰。贺仙宫的温泉水声“滴答滴答”,像是初生猫儿娇嫩幼稚的婴啼声。 子孤熙很讨厌贺仙宫的温泉,他本身睡眠就浅,常常被水声吵得心烦。 但霍萨兹尔很喜欢,他最爱躺在温泉里,飘飘荡荡。 这一个月里,子孤熙常常陪着他一起。 他就坐在温泉池旁的小石桌旁,看着霍萨兹尔卸妆后的脸发呆。 就算有多少深仇大恨,子孤熙也得承认霍萨兹尔的长相颇为赏心悦目。 钻石一样的眸,春烦一样的惆。前者是来自西域的璀璨风情,眸如皓星;后者就有点像中原诗词里写的“千种思绪在心头”。 子孤熙今日也没批改东宫的奏章,而是一个人靠在温泉池旁的石桌上,单手撑腮,望着月光下温泉的粼粼水波。 昨天才勒令霍萨兹尔搬出自己的寝宫,子孤熙现在竟有点想他。 他回宫后,把昨天从霍萨兹尔脖子上铮断的项链珠子重新捡了起来。 漂亮的蛇形玛瑙珠、莲花纹路的檀木珠、风情万种的金玫瑰吊坠。 每一颗珠子都来自霍萨兹尔的信徒,是他们亲手送给霍萨兹尔的礼物希望大祭司这一年都平安健康。 子孤熙把那些珠子吊坠拿在手里,对着月光尝试将它们穿回去。 这个项链,他曾经挣断过一次。那还是在军营里的事情,霍萨兹尔刚刚从重伤昏迷中转醒,就被他一手制服。 项链珠子扯落一地。 事后霍萨兹尔跪在地上,把那些珠子捡起来,一颗一颗重新穿好。 霍萨兹尔没有哭。这半年的时间子孤熙再怎么折辱他,都没有见那个少年掉一滴眼泪。 可子孤熙分明感受到他当时的绝望和无可奈何项链可以一点一点穿回去,他的人生却全毁了。 旁边的宫廷歌者正在唱着一首西域的小调。 子孤熙虽然早年出没于西域边境附近,但他很少会认认真真去欣赏西域的艺术歌舞。 但今日例外,他一边饮酒,一边听着那歌者的缓唱。 直到他听了一首西域歌的歌词,唱的是月泉神话里的一个宗教故事。 “只知我遇你生,我遇你死。” “不知我见你死,我见你生。” 子孤熙拿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那个吟唱的歌者。 关于这首歌的故事,霍萨兹尔曾跟他讲过主角是月泉史诗中的英雄赫伯哈卢,与一个无名氏国王。 赫伯哈卢是神话中大新帝国的第一位皇帝,他俊美多情,是个无从匹敌的人物。 这个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可神话里这位英雄的确人见人爱,哪怕他上阵杀敌,敌军的统领都不忍心将刀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兵刃落下的最后一刻停手,叹道“谁能忍心结束你美好的生命呢” 这首歌的第一人称是谁,现在无从考证。但大众普遍认为,是赫伯哈卢征战西域时,在战场曾交锋过的一位国王。 据说那位国王在年轻的时候,曾是与赫伯哈卢一起求学的至交好友。但十年后,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居然是在战场上狭路相逢。 尽管不忍,但国王的职责就是守护国土,保卫子民。他必须要与赫伯哈卢拔刀相向。 两人进行了一次公平的比武,赌注是他们身后的国家,还有彼此的性命。那场战役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后国王的剑砍向了赫伯哈卢的脖子。 可赫伯哈卢并不知情,他贵为神女的母亲早预料到了他的生死,不忍心儿子命陨黄泉,于是神女下咒“凡是落于我爱子身上的剑刃,必将反攻其主。” 结局显而易见。国王的剑落下的那一刻,砍飞的是他自己的头颅。 赫伯哈卢抱着国王的尸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与母亲吵了三天三夜,认为母亲不懂他身为一个武士的尊严。他愿赌服输,虽死犹荣,但绝不认同母亲的作弊。 “我可以让你回到决战的那一天。”神女这样说道,“你赢了他,自然就能救他的命。” 等回到了决战的那一日,赫伯哈卢使出了浑身解数,躲过了国王的那一剑,反败为胜。 但结局出人意料,赫伯哈卢攻下了国王之国的那一日,国王突然拔出了剑,狠狠地刺向赫伯哈卢的心脏,并说出一句“我恨你至极” 命运重蹈覆辙,那位国王终是一死。这次,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子孤熙心烦的厉害,忍不住喝了些酒。 之后他喃喃自语,跟着那个歌者的调子,反问自己“我遇他死,我遇他生” 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霍萨兹尔。真正掀开他重生命运的那个关键人,也是霍萨兹尔 子孤熙的心中一阵怪异。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积压在子孤熙心上,他强按着醉意把金玫瑰吊坠穿在金链上,然后晃晃悠悠走向了霍萨兹尔目前居住的偏殿。 他还没进门,就感受到了一阵穿刺骨髓的冷风。 山水画的推动门缓缓拉开,映入他醉眼里的是一幅画,以及一个人。 他今天被两个人的技艺同时惊艳,一个是子艳山如飞龙般手法织出来的云锦,另一个就是霍萨兹尔巧夺天工的画技。 霍萨兹尔昨天离开时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映在子孤熙眼里这幅画的草稿。 是月泉五神王与西域十六国的主题。 这幅画只完成了五分之一。 构思布局是西域两分脉络,五位神王在地图上割据一方。 虽然只是草稿,但是画中每一个细节都成型了地图完整无缺,五位神明的神态表情鲜活生动。 唯有他们西域的心脏月泉圣国是空的。 “阿月。”子孤熙晃了晃脑袋,酒劲儿上来了他的眼前开始重影,他走上前叫着他给霍萨兹尔取的汉文小名,“过来我这边。” 霍萨兹尔没有动,但那只绘画的手停了一刹那。他很快冷静下来,另一只手抬起灯盏照亮他的画布。 “为什么不过来”子孤熙问他,然后他扶着眉心,那种酸酸胀胀的醉意席卷着他的理智,“你还在想着子舍脂” 说完后,他拉了霍萨兹尔一把。 手触及到对方的肌肤时,那种滚烫的触感一下子把子孤熙吓到了。 “怎么这么烫”子孤熙下意识让自己额头贴着对方额头,试了一温对方的体温明显比他高太多了。 霍萨兹尔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在子孤熙脸上。 “因为殿下你把我赶到了这里。”霍萨兹尔回答。 “我”子孤熙无话可说。 其实烧到了一定程度后,反倒不觉得难受。 霍萨兹尔转过头去,继续专注于给五位神王的项链上色。他只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但是很精神也不困,最多觉得有点冷。 看着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子孤熙愤然道“那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我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有二心 “我有二心”霍萨兹尔的耐心只在画上,“你在说舍脂” 仗着酒劲儿,子孤熙在对方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霍萨兹尔痛得松开了画笔时,那只手立马被擒住“看到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吗” 子孤熙拿起了自己花费了一晚上重新串好的项链。 虽然子孤熙尽了力,可项链的造型和珠子的排列顺序仍乱得一塌糊涂。他试着把项链重新戴到霍萨兹尔脖子上,但酒后手很不稳,抖抖索索。 好在他还是把项链戴了回去。 子孤熙终于问了一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你当年是真的爱她真的想做平朝的上门女婿不成” “好问题。”霍萨兹尔没有直接说是或者不是,而是反问“你很关心” 子孤熙盯着他“我为什么不能关心,你答应过我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是你在军营里答应的” “是。”霍萨兹尔的体力即将透支了,他大病未愈就被赶到阴冷潮湿的偏室。加上他画了整整一天,最后那点精神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放过西域,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你毁约了。”霍萨兹尔敲了敲自己画布那空缺的那一块,“我的国家呢” “先回答我”子孤熙看着那张地图,突然有种想拿起对方手中的灯盏,把这幅画烧得一干二净的冲动。 “子孤熙,我得告诉你一个事实。” 霍萨兹尔的语气冰冷,完全不像他这个月里的讨好和逢迎“凡人之心,七情六欲对我来讲都是可耻的,我不可能以凡人身份爱上任何人。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爱,那很简单信仰我,成为我的信徒。我会施以亲吻奉献真爱,只为你的幸福着想。” “别胡说八道了”子孤熙把他扯到了床榻上,那个少年强撑着的精神已经被高烧击打的即将溃散,“你怎么肯把那个玫瑰送给舍脂” 霍萨兹尔的意识渐渐模糊,但他还是淡然道“平朝最高贵的公主为了得到我的青睐,愿意成为我的信徒。我为什么要拒绝她可比我化妆出来的步金台美太多了,生机勃勃,鲜活大胆。身为一个男人,很容易被她吸引。” “而且大祭司那个职位,我也确实做的恶心了。”他的国家成了一件礼物,一个拿去讨好敌国的牺牲品。霍萨兹尔看着子孤熙,知道什么话最能戳到对方的怒点,“平朝的驸马不也是个很好的出路吗” 子孤熙冷笑“做平朝的王妃也是个不错的出路,难道我给你的荣华富贵还少吗” 霍萨兹尔冷淡挑眉“所以你昨天在我面前贬低舍脂,和她争风吃醋还真是为了我。” 子孤熙冷漠“心满意足了” “担当不起。”霍萨兹尔补充了一句。 看着霍萨兹尔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还有那一句句刺到自己心里的话,子孤熙气得咬牙切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但霍萨兹尔说完那句话后,他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终于崩溃。 他听不清子孤熙之后说了些什么。 “阿月” 子孤熙这才想起霍萨兹尔的身体状况。刚才子孤熙酒劲儿上来害他头脑不清醒,吵了一架之后更是忘了对方是个病人。 看着霍萨兹尔的身体渐渐软瘫下去,子孤熙酒醒了大半。他慌张用手轻轻拍了一下霍萨兹尔的脸颊,怀中人的身体烫得像要起火。 “冷。”霍萨兹尔说。 “先撑着,别睡。”子孤熙赶紧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了霍萨兹尔身上,“跟我回正殿,这什么破地方。” “不要。”霍萨兹尔都快烧糊涂了,居然还有精力和子孤熙顶嘴,“你说赶就赶,说回去就回去,你把我当什么东西” 被回呛之后,子孤熙觉得霍萨兹尔真烧得神志不清了。 可惜宫门紧闭,他的心腹医师被隔绝宫外,等辰时才可入宫。宫中的留守太医更不能请了,步金台的身份本身就是个秘密。 子孤熙替霍萨兹尔盖好了被子,就连夜晚出行的斗篷都留给了霍萨兹尔,帮他盖在身上。 偏室的用具当然比不上正殿的那些,尤其是寝具被子不算很薄,质量也不算差,但在这种阴冷的房间里也确实不顶用。 子孤熙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些正殿的用具热水、锦被、汗巾等等,还有霍萨兹尔的药汤他也让人重新热了一遍。 “喝药。”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子孤熙手有点不稳,汤药洒了一些溅在手上烫得他皱眉,“喝了药再睡,乖点别闹。” 霍萨兹尔几乎睁不开眼“你们的药好苦真难喝。” “你们西域的药跟糖浆一样,不腻吗”子孤熙实在不想和一个病人计较,但是霍萨兹尔说什么话他都来气,于是他一边喂药一边回呛,“我小时候嗓子疼,吃了西域献上来的什么糖浆,恶心得我一晚上都吃不下饭。” 霍萨兹尔眯着眼睛,然后伸手推了他一下。 “别推我。”子孤熙差点把药撒在霍萨兹尔身上,幸亏他反应敏捷护住了药碗。 吃完了药后,霍萨兹尔蜷缩在被子里,也没有力气再和子孤熙折腾。 他冒着病画了一天的画,对着那副空缺了心脏的西域地图烦闷忧劳。 虽然管事待这位良媛一向不错,可是贺仙宫其余的侍者大多数都见风转舵。而且霍萨兹尔的身份特殊,管事也不敢随随便便找人伺候他。 子孤熙给霍萨兹尔额头上敷了一块热巾。喝了药后霍萨兹尔的烧好像也退了一点,还出了一点汗,但子孤熙也放心,生怕他晚上再烧起来。 他信不过别人,想来想去还决定今晚留宿在偏殿。 子孤熙不算娇生惯养的皇子,他也不贪恋安逸的皇宫。 八岁开始在校场打拼,十二岁时就参与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在长途跋涉的行军路途中,就算子孤熙身份再高贵,其余士兵们也很难面面俱到。 所以子孤熙学了些皇宫里用不到的知识,例如照顾伤患,包扎伤口,一些突发病症的应对等。他并不觉得身为皇子去照料病友是什么贬低身份的事情,反而无限拔高。 即墨城所有人都觉得郑王高不可攀,这也难怪子孤熙以高傲为名,以强势为剑,以骁勇善战为资本,以骄傲英气为声誉。 实际上子孤熙对于照顾人这方面,还颇有心得。他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翻身上床,吻了吻霍萨兹尔的额头还好,现在烧得不算厉害。 一枝桃花推开了窗户。 子孤熙盯着那枝破窗而入的初春花枝,开始走神。他在霍萨兹尔身边躺了快一个时辰都没有入睡。他不想去明天的早朝了,不如让管事去跟内阁请个假,就说自己病着。况且他这一晚的时间都花费在了霍萨兹尔身上,公文也没有批完,奏章也没有润色,上朝也没个意思。 子孤熙也不知道这一个时辰里,自己都在想什么。 这一个时辰里,他居然在心里给霍萨兹尔辩解。 霍萨兹尔有错吗其实是没错的。 子孤熙心知肚明,但他矛盾。他心里清楚霍萨兹尔本身无罪,求娶公主放弃神权,其实和战争没任何关系。 月泉之战的罪魁祸首,是子孤熙自己的野心。就算他上辈子失足赔上性命,也得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但是道理虽懂,能不能接受就成了问题。鼎盛的帝国不是凭空而起,而是建立在白骨之上。任何一个丰功伟绩的帝王,足下都踩着万民脊梁。子孤熙不能容忍敌国将士在平朝领土上屠杀百姓,但他却屠了敌国十几座城来捍卫自己的强权。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心里舒坦些的说法。他不会因为良心上的过不去,就放弃对西域的穷追猛打。 立场不同,他只需要对平朝的子民负责。西域子民是死是活,那是他们西帝的义务 可是今夜听得那首西域歌曲,让子孤熙更睡不着了。子孤熙不知道,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将霍萨兹尔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是个很有占有欲的人,上辈子从不依赖于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自诩是猛兽独居,并非弱者结伴而行。可他现在,却在自己的枕边,放了一条随时可能咬人的蛇。 如果说是为了报复,他大可将霍萨兹尔扔到宫廷最阴暗的角落,那里的人绝对能把这位“神”折磨的遍体鳞伤,求生不得。 可子孤熙有一种奇妙的心理。好像他这辈子的命,是和霍萨兹尔拴在一起的因他而死,又因他而生。 “冷”霍萨兹尔蜷缩在他的旁边,喃喃道。 子孤熙刚想去牵他的手。霍萨兹尔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子孤熙一眼。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但霍萨兹尔看了一眼后,就把眼睛缓缓闭上,背过身去。 手指与手指擦过,一个冰凉如霜,一个滚烫如火。 如两人体温的矛盾,子孤熙第一次感到良心不安发动战争的是他,屠占月泉的是他,毁人名誉的是他把霍萨兹尔拽入深渊的更是他。 除了向霍萨兹尔施加疯狂的报复,子孤熙甚至还推卸责任。 等子孤熙终于入睡的时候,霍萨兹尔却倏地睁开眼睛。 他的表情迷茫,好像已经烧糊涂了。但他的眼神却相当清明,如夜间捕猎的猫。 霍萨兹尔悄悄爬起来,盯着自己床边的这个人。 “杀了他” 霍萨兹尔是个发着高烧的病人,但肉体上的难受居然给了他一种勇气。高烧折磨得他感觉肉身已死,那些凡性的怯懦贪生,现在都可以抛弃了。 心中正有一股劲儿,驱使着霍萨兹尔这么做只要杀了子孤熙,一切都能终止。 他的国家不会四分五裂,他也不用仰人鼻息,继续做个屈辱的玩物。 在霍萨兹尔半醒半昏的状态下,好像这具身体也被不理智的仇恨支配。 但霍萨兹尔紧绷的神经,正在提醒他绝不能这么做。 他本该清楚的很。西域内战重新掀起,眼下局面危如累卵,杀了子孤熙就能终止这一切吗 不能。 一国而灭,百城皆毁。抛开那些大义凛然的理由,月泉之战真正的原因,是为了那位皇子高贵的外衣上再多一枚明珠,为了他的金铠荣勋,扬名战功。 如果在星宫时就杀掉子孤熙,那就是扭转战局的唯一办法,能立马终止平朝虎狼之师的进攻因为他们所有的铁骑,都会蒙上护主不力的罪名。 士气消散,军阵瓦解。无论月泉之战是输是赢,失去了储君,那些军人们只能戴罪归国。 一夜之间的战报由胜转败,铁骑必然溃不成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没能在星宫杀了子孤熙,月泉之战结局已定,无法弥补,无可转圜。 就算现在子孤熙递刀给自己,他也没法下手。一旦霍萨兹尔将刀捅入子孤熙的心口,那么等待西域的是大平被折断了金骨的怒火,是复仇铁骑的趁虚而入。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霍萨兹尔死于月泉之战,他好歹还剩下个为国殉葬的名声。 可一旦他杀了子孤熙月泉大祭司成了敌国储君禁脔的这个消息,会立马传遍西方 他眼前一黑,浮现在梦中的是一片乌黑的铁骑防线,如过江之鲫般漫过西域的边境。铁骑杀红了眼,说要为他们的未来君主报仇。 不知道是自己的臆想,还是一个噩梦。霍萨兹尔吓得浑身剧烈颤抖,抱紧双臂。 现在,除了迎合敌人之外,他什么价值都没有。 等霍萨兹尔第二天转醒后,已经日上三竿。 “醒了”很意外,昨天他们二人大吵了一架后,子孤熙非但没有发脾气,反倒比平常温柔了不少。 霍萨兹尔警觉地拿被子盖起全身,满脸狐疑地看着子孤熙。 “你昨天跟我抱怨了很多。”子孤熙正在泡桃花绛,他把那枝破窗进门的桃花折了下来,花瓣碾出粉红色的汁液,滴在刚刚给霍萨兹尔泡好的热茶上,“但你烧糊涂了,有很多话我都没来得及跟你细说。” “什么” “我没有失约。”子孤熙淡淡回答,“我决定把西庭三镇送还给西帝。” 霍萨兹尔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因为你。”子孤熙面不改色地骗他,“你不信吗” 霍萨兹尔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总觉得好像还在做梦“为了我” “也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两个的国家。”子孤熙坐到床边,将那杯茶递过去,“先喝点茶,你嗓子都哑了。” 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水,霍萨兹尔低头啜了一口,但仍抬眼看着子孤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以前接触过政学么”子孤熙问他。 霍萨兹尔摇了摇头“我没有学过正规的政论。” 子孤熙微笑“那我尽量简单说,你知道西域现在的局面苏贡正与墨涅沙争权夺利。” “嗯。”霍萨兹尔回应。 “其实西帝究竟是墨涅沙还是苏贡,对你来讲都无所谓。”子孤熙轻声说“你该对我放心些,我在为我们两国着想。苏贡与我同一个脾性,我们二人若是分别成了西方和东方两个鼎盛帝国的君主,就如一山二虎容不得对方。那时候战争的规模可比月泉之战大得多。” 霍萨兹尔想了想,点点头。 “当一个帝国强势到了顶点的时候,不允许另一个和自己同规格的国家日益壮大,这是博弈之道,我们都想要和平共处,前提是找出一个平衡的办法。” 子孤熙不冷不淡地叙述“墨涅沙虽然窝囊,但是贪图安逸之人不会轻易招惹战争。你要是真的为你的百姓好,就该赞同我。” 霍萨兹尔皱眉,脱口而出“可你想要扩张领土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子孤熙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他抬起手摸着霍萨兹尔的头发,耐心地教授一些关于政治的道理。 实际上子孤熙口中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出自真心“真为了领土,就不会让我的妹妹带着西庭三镇和十八城池一起嫁到西域。什么事物都不易过多,领土亦然。贪心不足蛇吞象,越是庞大的帝国,权力就越无法集中,行政就会分散,平朝现在的制度根本驾驭不住。” “而且”他把霍萨兹尔揽到怀里,用手摸着对方嘴角上淡淡的青,“我不喜欢你和我闹的样子。身体好点了就去把胡子刮一下,你这几天憔悴得不成样子,都让我没什么兴致了。” 霍萨兹尔拿起了子孤熙放在床边的洁面刀,但是对方却攥住了他的手,把小刀从他手里抽出来。 “我来吧。你还要下床去照镜子,忒麻烦了。”小刀沾了点水后,子孤熙耐心地替他把那些刚刚冒出头来的青茬刮掉,动作很轻柔,生怕伤到那张脸。 想到这里,子孤熙忍不住看了一眼霍萨兹尔的左脸颊。当初他挑破霍萨兹尔面纱时留下的一公分的剑痕已经痊愈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印。 在这个过程中,霍萨兹尔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子孤熙的脸。 霍萨兹尔的眼睛很漂亮,水盈盈的浅琥珀色,睫毛也浓密纤翘。毕竟他只靠着一双眼睛就让子舍脂神魂颠倒。 子孤熙吃过一会子醋,问他“你这张脸可曾给舍脂看过” 霍萨兹尔回答“她没有见过,就连我的姐妹们都很少见我没戴面纱的样子。” 这让子孤熙感到一阵满足感,也不再为难他。 西域的女孩们在闺房有句俗语“能让霍萨兹尔多看一眼,也是神明对自己的眷顾。” 那子孤熙得到的眷顾可太多了。 “知道吗”子孤熙说了一句,“后天初七是我二十三的生辰。” “真巧,明天初六也是我的生辰。” 子孤熙来了兴趣“就差一天” “对,二十岁生辰。”霍萨兹尔伸出手指,做了个二十岁的手势,“想不到我的成年礼是在平朝度过的。” 子孤熙微微一笑“我也想不到自己今年的诞辰是和你一起,往常我只和父母弟妹们聚个家宴。但是今年我的母后在披浪园研学,同母弟弟信王也跟着一起去了,得四月份才回来。” “这样” “你先把病养好,明日我陪你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到了第二天,霍萨兹尔虽然烧还没退,但能下床稍微走动了。 趁着子孤熙上朝的时间,他支撑起身体走向妆台,拾起里面的脂粉和一些特殊的妆品,把自己重新化装成“步金台”的模样。 等打扮好之后,他躺回了床上,摇了摇子孤熙给他准备的一个排铃。 排铃的制造很独特,是一种金属的小管子,密密麻麻排列在房间最顶上。 这是一件舶来品,整个即墨城只有这一套。 因为霍萨兹尔扮成一个哑巴,子孤熙也没有找到能伺候他的适合人选,就从库房里找出来了这么个东西。 霍萨兹尔在的时候,子孤熙的正殿就不能随便乱进。 除非这位良媛摇动排铃,否则除管事之外,其余人只能在外面侍奉。 霍萨兹尔搬出正殿时,子孤熙把这个排铃也装到了偏室。 宫娥们听到排铃声,井然有序地走上来,为霍萨兹尔撑好在床上进食用的架桌,送上了一些养胃的食物。 霍萨兹尔刚想做个手势道谢,就听到那满脸笑容的宫娥悠悠然开口“当真媚功了得啊。” 接过碗筷的手微微一顿,但霍萨兹尔还是做了个道谢的手语。 宫娥们也学了些简单的手势回应,但另一个还在继续说“高鼻深目,长得怪怪的。我还是喜欢露奴姑娘的粉腮,红罗姑娘的雪肌,哪个不比步氏好看” 一开始管事告知贺仙宫的宫人良媛不会说话,伺候起来要耐心些。就导致贺仙宫的大部分人也先入为主,认为这位良媛也听不懂汉语。 霍萨兹尔脾气不算差,宫娥的闲言碎语偶尔听到也不会在意,但是当着他的面还是头一次。 即墨城是最壮丽的首都,也是最势利的修罗场。 这里所有的人都把他当成女人。 尽可对他的外表评头论足,会因为某个男人对他的格外钟爱指指点点,酸言酸语。 而他也得像后宫佳丽那样以色侍人,就算他发烧那一夜终于怒极了,将近半年的忍气吞声终于爆发。 那是霍萨兹尔人生鲜少的真正动怒,但在子孤熙眼里居然只是撒娇。 一直等到宫娥们伺候完毕,他也没有吃完这顿生辰宴的长寿面。 子孤熙回来时正好赶上了午膳时辰。 今天终于定下了月泉公主和西庭公主的出嫁吉日二月廿三是个良辰,宜嫁娶。 本来子艳山的和亲之礼要更隆重,但是西帝的使臣催得紧。 这两个月宜嫁娶的吉日不多,朝会商议过后,只好让子艳山出嫁和子舍脂婚礼撞在同一天。 除了这件事之外宋王皓的商贸新法推行才半个月,就广受好评,市场回温之迹明显。 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宋王大为称赞。 宋王的监国之位马上就要归还于郑王。但自己的政策能得到实施,而且效果显著,的确是件傲人的事情。 子孤熙没有作声,只是散朝后对着宋王道了句“贺喜六弟”。 对方诚惶诚恐,低声回了句“在皇兄面前献丑了”。 子孤熙没在宋王身上多费精力。等回到贺仙宫后,他解下腰牌,换下朝服后就一路赶来偏室。 “怎么了”子孤熙伸出手,在霍萨兹尔的额头上轻轻一点,“过生辰的时候开心些。” 霍萨兹尔随口一句“有人陪我就很开心。” 子孤熙知道对方自从来到平朝后一直闷闷不乐。 子孤熙想把生辰办得稍微热闹些,干脆把他自己生辰也提前了一天。 可惜太急太赶,未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子孤熙搀着霍萨兹尔回到了内殿本来他看对方走得慢吞吞,想着干脆横抱起来更快些,但霍萨兹尔拍掉了他的手,仍坚持着自己走回去。 午休也是在内殿,霍萨兹尔睡得很快病中本来就消耗体力,加上来回折腾,他倒头就睡。 本来子孤熙也跟着他一起躺在床上,偶尔伸出手试试体温,好在霍萨兹尔烧退的蛮快。 直到一封信件到来,也让子孤熙从床上倏地起身,根本来不及把心情放在其它事情上。 他离开了寝室,来到了距离寝室仅推门之隔的左侧书房。 子孤熙一共有两个书房左侧门扉上是金雕的地涌金莲,右侧则是一副山水的凤头燕鸥。 他的右侧书房霍萨兹尔大可随便进,里面全是他珍藏的一些名家字画,史学书籍。 但子孤熙对于文学方面的兴趣爱好不多,倒是霍萨兹尔这一个月里常常光临,有时候临摹一些字帖,有时候钻研一下平朝的水墨与工笔画。 可以说右侧书房是属于霍萨兹尔的。 左侧就相当避讳,是霍萨兹尔去不得的地方那是子孤熙处理密函,批改公文,存放东宫奏章的机密重地。 子孤熙本来与心腹商讨要事时,习惯性在左侧书房。 直到霍萨兹尔搬入正殿后,他便换了个场地但今日霍萨兹尔睡下了。 加上此事虽然关系重大,但和霍萨兹尔的确没什么关系,就懒得换地。 他把管事领进了左书房。 “你确定”子孤熙拆开了信件,盯着那封信很久后才问管事,“子孤晧的舅舅涉嫌贪污” “是。”管事回应,“来自于您的心腹密报,精准消息都写在第二封信上。宋王殿下的娘舅也就是即墨令大人,涉嫌包庇市场,与商人勾结走私。” 子孤熙被这位“国舅”弄得哑然无语宋王这几日刚刚推行新市商法,这舅舅反倒赶着给侄儿使绊子。 子孤熙把信件装回去“让他们继续探,别打草惊蛇。” 半个时辰的商议后,子孤熙让管事下去,按照他的意思办。 他回到了寝室,发现霍萨兹尔已经醒了。 霍萨兹尔坐在餐桌上,拿起蒸得粉扑扑的荷叶糕咬了一口,关注力好像只在饮食上。 “睡好了没有” “还好,就是做了个噩梦。”霍萨兹尔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轻声说,“我有件事情想求你。” “什么” 霍萨兹尔想了想“二月廿三那日,我想出席公主们的婚宴” 子孤熙在他的荷叶糕上揪下来一块儿,刚放到嘴里就听到这个要求,他瞥了对方一眼,冷笑“想去见舍脂” 霍萨兹尔问他“你紧张什么” 子孤熙淡淡回答“你是个有前科的人,我当然担心你会不会把我妹妹从婚礼上拐走。” “我说的是艳山公主的那一场。”霍萨兹尔睨了他一眼,“你犯不着吃醋,酸里酸气。” 子孤熙一来疑惑于他居然关心素未谋面的艳山,但也说得通毕竟是嫁到西域的新娘。 二来,子孤熙惊讶霍萨兹尔从哪儿学来的新词酸里酸气 这个词让他后来琢磨了整整七天,他终于想起来宫娥们形容步金台“妖里妖气”这个原词。 搞得他不尴不尬,笑了好几天 妖里妖气的某良媛和酸里酸气的某郑王,是蛮登对的。 二月廿三,春。 迎春花季,樱花烂漫。 “满城金迎春,遍地红樱锦” 这是即墨城这段时间流行的新雅曲。 平朝的婚服是红霞帔,西域的婚服是金阳裙。 这首雅歌里的“红缨锦”是子舍脂,“金迎春”自然指的是子艳山。 两架婚车的流程差不多,只不过一辆从即墨城的正西出发,直到出城;一辆从东门始发,通向城东的弋家。 “我眉头直跳。” 彼时婚车还在等待新娘,子艳山坐在妆台镜前,看着自己画上并不适合的西域浓妆。 而且她从醒后,就一直眉头直跳,隐约不详。 “婚礼这日,跳财跳福。”侍女们安慰着,给公主戴上金色的耳铛。 平朝嫁女儿时需要有父兄送迎,所以按照惯例,皇帝该出席子艳山的送迎仪式。 但同一天嫁出去两位公主的情况实属少见,且月泉公主与西庭公主的婚时差不多,皇帝很难同时参与两位女儿的婚礼。 于是西庭公主的嫁送仪仗,由郑王以兄长的身份负责。 “愿如你说的那样。”子艳山回答,然后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沉重的金链,“二哥怎么还没到场,是不打算来了吗”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兄长铿锵有力的声音“怎会,我可不能让阿妹等急了。” 往手腕上套金镯子的动作稍稍一停。 子艳山深吸一口气,等定下心神后,她回头“二哥你” 话语卡在一半,子艳山直愣愣地盯着那个从兄长身后走出来的人。 “步金台”戴着一套祖母绿的首饰,穿着洁白长裙从子孤熙背后缓缓走出。 他看着眼前那位惊愕表情的公主,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发,做了个西域本土为新娘祈福的手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那个“祖母绿女人”走进来的那一刻,子艳山的眼睛就没从他的身上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步金台。 宫中早就上下流言郑王从西域带回来了一个女人,千娇百宠羡煞贺仙宫的其余佳人。 子孤熙也有专宠美色的一日若对步金台没有丝毫好奇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子孤熙对步金台保护的格外周到。郑王归朝快两个月了,这还是步良媛第一次走出贺仙宫。 贺仙宫人们对这位美人有些刻薄,对外形容她的词也不是什么好话妖冶、独宠、天天与郑王闹脾气,还得让殿下宠着她。 可是 子艳山再看到步金台的那一刻,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就像是别人迎面扔来一枚沉甸甸的黄金首饰,蓦地砸在自己脸上。 “黄金首饰”当然是美的,可他伤到了自己,就没那么值得喜爱了。 子艳山愣了一下。 她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天安十九年。 那位霍萨兹尔大祭司站在宫宴上,也是“黄金掷面”般的刺眼美丽。 子艳山用戒备和防范的眼神看向这个“外来者”。 察觉到妹妹不安表情的子孤熙走上前,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穿金色很好看。” “好看在哪儿”子艳山问他,但眼睛仍盯着步金台。 对面的“祖母绿女人”察觉到了西庭公主的冷漠视线,他轻轻歪头朝着子艳山微笑,然后微微眨眼。 子艳山立马警觉到这是一张美则美矣,但不协调的脸。 一个妖艳厚重的西域女人,居然有双小鹿般纯然的少年眼睛 步金台的容貌和神情完全剥离,像是不同的两个人拼接而成。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子艳山的心神被一句话给拉回去了。 “素衣时潜龙,金羽则成凤。” 子孤熙以兄长的身份替她盖上新娘的金头纱“我的阿妹即将登龙化凤,母仪天下。” 子艳山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她哑了半晌,才把那种苦酸的感觉从心中压下去。 “阿月,过来。”子孤熙朝着步金台伸出手,把他缓缓拉到子艳山面前,“你不是想要为艳山做新婚祈福么” “祈福”子艳山看向步金台,“你一带她进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这一定是那位久负盛名的步良媛。” 子艳山学着礼官教给自己的西域礼节,向步金台微笑着行了个姊妹礼“阿月这个小字真是可爱。今日第一次见嫂嫂,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 对方也用同样的礼仪回敬。 为这位即将成为西域皇后的新娘涂上藏红花粉时,霍萨兹尔忍不住抬头。 试探。 霍萨兹尔信不过子孤熙。他只所以来为子艳山祈福,只是想看看平朝究竟送给西域什么样的“大礼”。 可是,霍萨兹尔发现对方也在试探他。 子艳山的个子偏高,身为少女竟然和霍萨兹尔差不了多少。 她的长相温婉,但看向步金台的眼神尖锐,就像是打量着一把双刃剑。 沉默过后,霍萨兹尔为子艳山点缀上最后一粒眉间红。 出嫁的吉时已到。 婚车准备就绪,正停在华霜殿外。 这是子艳山在即墨城徒步的最后一段路,子孤熙则负责陪同,直到把她送上婚车,交给夫家。 “在这儿等我。”替妹妹挽起了金阳裙如凤尾般的裙摆,子孤熙在送迎子艳山的时候,朝着霍萨兹尔示意,“别乱走,我回城后就接你。” 霍萨兹尔伸出手,做了个“我知道”的手势。 在两个人交流的时候,子艳山在等待途中稍稍侧了侧身。 金箔红粉的眼妆从她眼尾挑开,艳光熠熠。 这一段路上,有一些平朝的小婚俗。 路上洒满了红椒油,途中还有个小火盆。 椒油椒子象征着多子多福,迈过火盆象征着婚后夫妻生活能一帆风顺。 隔壁半个时辰后才开始的月泉公主婚礼上,也准备了同样的东西。 “二哥,挽住我的裙摆。别让我的身后燃了火。”在迈过火盆的时候,子艳山话中有话,“人的视野有限,很难顾及到身后,所以得找个可靠的人。” “自然。”子孤熙不动声色回答。 子艳山微微一笑,她看向前方椒油从华霜殿开始,洒满延伸向西域的婚车。 “瞻前顾后并不可耻,如果身后起火,那烈火就会从平朝一直烧到西域。”子艳山话锋一转:“只不过椒油虽然象征吉利,但性子太烈了。把椒油和火盆放在一起,岂不是玩火自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凡燎原业火,没有一个不是烈性的”子孤熙向子艳山投以欣赏的目光,“而且,你不是会玩火自焚的人。” “哦”子艳山捕捉到了一丝不详,“那就是说玩火自焚的,另有其人咯。” 子孤熙牵引着裙摆的手微微僵硬,但很快风淡云轻。 路已经走了一半。 “二哥。”子艳山突然发问,“说到玩火自焚,你还记不记得道三复” “谁”这是个很熟悉的名字,但子孤熙还是下意识地询问。 “就是那个说你天命之主,终将陨落极西的观星士啊。”子艳山觉得好笑,“他不就是那玩火自焚的第一人吗,满口胡言乱语。” 子孤熙只觉得脑中“轰”得一下。 “郑王乃天命之主,可惜命运多舛。东君高阳虽鼎盛,但终会陨落极西” 这句话是他上辈子觉得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也是他这辈子觉得最坐立不安的判词。 道三复乃平朝最盛名的观星士。但子孤熙八岁的时候,他的父皇杀了那位素来信任的近臣。 子孤熙记得自己五岁曾和那位观星士做了一番辩论。 年幼的郑王听到那句话时不以为然“陨落可太阳明日还会从东方升起。” “然后再从西方坠落,周而复始。”道三复彼时正和他的父皇下棋。 生来多疑的皇帝听到别人对爱子肆意评判,居然没有动怒。 但子孤熙小小年纪,就察觉那正下棋的两个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暧昧气氛。 道三复看了郑王一眼“阿熙,收敛你的傲慢。这刚烈性子,未来必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引剑自刎。” “二哥怎么了。”子艳山疑惑于对方的沉默。 “没事”子孤熙牵强一笑,但挽着子艳山长裙的指腹早就起了一层冷汗,冰冰凉凉。 他上辈子真的陨落极西,死不瞑目。 但对子孤熙而言,更可怕的是那句太阳东升之后,再从西方坠落,周而复始。 “你还记得吗,道三复不止为你一个人算过”子艳山有些嫌厌,“还为舍脂皇妹算过。也就是那一次让他送了命。” 那位名叫舍脂的公主,冠着他们皇室高贵的“子”姓。 父皇给她取了一个梵文中的名字“舍脂”。含义是月亮,也是佛经中阿修罗王毗摩质多最珍爱的小女儿阿修罗界公主,帝释天妃,神王因陀罗之妻。 子舍脂出生的那一年,距离子孤熙与道三复评论太阳时,正好过了三年。 三年时间足够一次政治洗牌,起码道三复与皇帝这对君臣之间的氛围,正从亲密无间开始转变复杂。 子舍脂出生时,道三复应邀前来,为子舍脂的星相盘做番陈词。 然而星相刚刚解读出来,道三复突然起身,将星盘打翻在地。 他看着正在爱女百日宴上自饮自酌的皇帝,也不知道为何气得浑身发抖,冷冷道“舍脂是月亮之意,乃天空至上。可你这女儿妖星降世,荧惑逼近,折煞了平朝百年的福祉。真是糟蹋了月亮的美名” 彼时这位观星士早已权势滔天,位极人臣。 看着那位最受宠的宠臣向陛下发难,口出狂言。宴会上其余大臣和命妇们不知所以,惶惶地看向陛下。 皇帝慢悠悠地用筷子夹起爱女百日宴上的一道名菜,不再纵容昔日爱卿的言说“忤逆犯上,妖言惑众。近卫兵还不速速砍下这妖道的头” 于是堂堂的平朝第一圣人,成了登高跌重,玩火自焚的一个代名。 子孤熙也曾把他当做一个笑料。 可这一世,只有子孤熙知道道三复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都在自己上辈子死后的三年内全部应验。 这一段路走得很慢。 被子孤熙迎送着走向婚车的那一刻,看到西域的礼官们恭敬拜服,子艳山在心中冷笑 她和自己的兄长是一样的人啊。 都是平朝的盛国瑰宝,西域的灭国之刀 临上婚车之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夺走了这对兄妹的目光。 兄妹二人的瞳孔倏地缩小,被突发的情况惊得失语。 他们刚刚还当做玩笑的“玩火自焚”和“身后起火”,此刻一语成谶。 火光正席卷着即墨城的东方,宛如太阳的二次升起。 那是子舍脂婚礼的方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两刻钟前。 象征性的嘱托完了西域使节后,皇帝赶来子舍脂的婚礼。 就连子艳山出行西域的政治和亲,皇帝也选择让郑王代为送迎,而不是亲自挽起子艳山的金阳裙摆。 因为子舍脂宠冠诸女,所有的皇子公主里只有她一人称呼皇帝为“阿爹。” 她是即墨城的掌上明珠。 但子舍脂这一年来,无数次把父皇拒之千里。 从皇帝迈入华霜殿另一座宫殿时,子舍脂坐在妆台前看了父亲一眼,然后不动声色躲过父亲想要爱抚自己头顶的手。 这是子孤晧求而不得的殊荣,这是子艳山望尘莫及的恩宠。 但在子舍脂眼里,“父亲的爱”还不如霍萨兹尔的轻拥。 今日是她出嫁之日,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朱砂红的自己朱砂色的嫁衣,朱砂色的红唇,朱砂色的玛瑙石,朱砂色的 她做过很多次噩梦,梦见她的男孩尸首分离,朱砂红滴滴答答血溅一地 子舍脂面无表情。 而皇帝坐在她的身畔,从侍女手里接过那一串玛瑙耳环,亲自替女儿佩戴“开心些。” “开心阿爹很希望我开心”子舍脂问。 “阿爹希望你能喜笑颜开地出嫁。”皇帝回答“弋家的三公子无论出身、相貌、能力都出类拔萃,性情也谦恭有礼,足以配得上你了。” 子舍脂看向父亲父皇和郑王有着一张酷似的脸,世人都说郑王子孤熙是今帝子冲的传承,这话一点也不假。 她亲近兄长,爱戴父皇,可是呢 这两个大言不惭说爱她的男人,杀她所爱之人时毫不手软。 是啊,这两个男人给了她很多金枝玉叶的出身,秀色绝伦的样貌,为所欲为的人生。 即墨城女孩们朝思暮想的男人,她可以随意挑选,就像是挑选今日吃什么菜一样简单。 直到霍萨兹尔驾着驼铃车来到她的面前。 一开始子舍脂以为他是来进贡的使臣,并没有在意。 她娇纵地倚靠在父皇身上,名震天下的哥哥子孤熙坐在一旁,和她玩着牵金链的游戏,眼里满是放纵和宠溺。 但沙国所有的臣子,包括他们的国王都跪在平朝至尊的脚下时,却见霍萨兹尔白纱蒙面,一双眼睛清傲高华,不卑不亢。 “沙漠玫瑰”、“月泉祭司”、“红尘之神” 子舍脂听到关于这个男孩子的所有封号,不屑一顾就算是月泉国的大祭司,西域人民们心中的神,那也配不上在她面前趾高气昂。 十四岁的她,冠着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从父皇膝盖上下来,手腕上还系着那条从郑王腰间解下来玩耍的金链子。 她一步步走到对方面前,抚摸着霍萨兹尔的金银太阳“原来您就是大漠诸国里人尽谈论的金玫瑰而本公主乃东极之女,亦是东极宫最耀眼的花。” 而霍萨兹尔表情淡淡,唯独被遮住了一半的脸让人不由得心弦一颤。 他解下了自己耳垂上挂着的一枚金玫瑰,放在子舍脂的手心里“那东极宫的太阳之花,感谢您的招待。” 小鹿乱撞。 她握住了手里的金玫瑰,仿佛这玫瑰正在手心里发光。 她心想这才是配得上她的男人。 来不及心潮澎湃,她拴在手腕上戏玩的金链子突然被人狠狠一扯。 她惊慌失措之余,手里的金玫瑰也跌落在地。她恼怒地抬起头来,却见郑王子孤熙坐在高台上,腰间金链正维系着和妹妹的关系。 子孤熙像是拉扯风筝线一样拉扯着那条金链子,将她缓缓拉回高台,扯远了她和霍萨兹尔的距离。 “阿妹,别冲撞了大祭司。”子孤熙高高在上,大殿的光影严明沉重,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这可不是你冲撞得起的人。” 是啊,冲撞不起。 霍萨兹尔配得上她,但她一个俗人配不上神。 子舍脂延续了她们商丘子姓的一贯秉性,暴戾焦躁。凡是所想的,不惜代价都要得到。 可她忘了,她的父亲、兄弟、姐妹,和她流着一样的血,冠着一样的姓,继承了一样的劣根。 她只想要霍萨兹尔,但她的父兄们想要的是霍萨兹尔的国、霍萨兹尔的命。 就连子舍脂的终身大事最向往的婚姻,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父兄的棋子。 “可我笑不出来。”子舍脂冷漠地对皇帝说,“我没在婚礼当日引剑自刎,已经相当给阿爹面子了。” 她还没说完,手腕就突然被人狠狠攥住。 皇帝紧握着女儿的手腕,甚至把女儿的皮肤都掐红了,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他以往对子舍脂的爱护和关照。 子舍脂吃痛地护住自己的手臂,惊怒交加地看着父亲。 “朕肯封你为月泉公主,也是相当给你面子了”皇帝看了子舍脂一眼,爱女那副红妆朱颜,本就为他权谋的一把利刃,“别用这一副丧气脸嫁到弋氏” “疼放开放开我” 子舍脂对着父亲怒目而视,毫不在意眼前人究竟是皇帝,还是她的父亲。她拔高了声音,完全不顾忌皇帝的颜面“只是个月泉而已,你欠我的难道少吗,除了子孤熙之外,你配得上当谁的父亲” 她话音刚落,一记巴掌就狠狠地掴在了她的脸上。 喉头一阵腥甜温热,然后涌上鼻腔。 子舍脂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后抬起手看了看手指上血液粘稠,她闻到了自己鼻腔里的腥味。 面对着父皇的勃然大怒,她的语气反倒冷静“难道我说错了我听从您和郑王的话,嫁到弋氏已经尽了本职,阿爹还想得寸进尺,逼着我强颜欢笑。” 皇帝没有做声。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儿动手,当那一巴掌击掴在子舍脂脸上的时候,他骤然清醒。 皇帝抽出来一旁的红帕,替她擦了擦鼻子下的血迹。 子舍脂对着迟来的温情无动于衷“对,好。都是我不知好歹。我大可去看看其它公主,去看看子艳山,去看看白马公主。一个远嫁西域成联姻工具,一个送给八十老臣去做十八新娘,这才是我们这些公主们的责任和下场成为子孤熙未来帝王之路的基石,牺牲自己的未来成全他的功绩。” 皇帝为她擦拭伤口的手一顿。 “相比之下,您给我挑选的夫婿才貌双全,既不是个窝囊废,也不是个古稀老翁,我该庆幸不已。”子舍脂撇过头去,拿起脂粉遮盖着自己红肿的伤口,“阿爹好歹还肯移步尊驾,来为我亲自送迎不是吗” “”皇帝沉默,捡起那些被自己扯落的发簪,然后小心翼翼替子舍脂戴上,“朕让婚车晚会儿出发,先冷静点。” “犯不着。”子舍脂冷漠开口,“吉时耽误不得,您也不用迎送我的婚车,我自己可以大大方方嫁出去,不劳父兄们在背后为我操心。” “真这么想” “恭送陛下。”子舍脂这个词说得坦然。 皇帝看了她很久女儿还在一丝不苟地描妆,心力好像全都放在了镜子里那张美丽的脸上。 半晌,皇帝起身离开。 “你们也下去吧。”子舍脂对侍女们说。 那些负责打扮公主们的宫女们面面相觑刚才她们目睹了父女一场针锋相对,早已吓得一身冷汗,听公主这么吩咐,也不敢继续久留,行完礼后就匆匆退下。 华霜殿应该只剩下她一个了吧 隔壁子艳山的婚礼队伍已经出发,敲敲打打的锣鼓声也渐渐飘远。 子舍脂放下手里的眉笔,将妆台一个隐蔽的小抽屉拉开里面两枚黄金玫瑰正熠熠发光。 “我宁愿嫁给他的玫瑰,也不会嫁给那些分享月泉战利品的纨绔。” 那日在贺仙宫对着子孤熙咄咄逼人的话,此刻浮现眼前。 她把黄金玫瑰放在了妆台前一尊月泉神的陶塑手里,然后把自己的红盖头放下。 临放下盖头时,她拿起了一旁的喜烛台。 大火烧得措手不及,等宫人们发现时,华霜殿里的椒油早就助长了火势,焰火如冲几乎把天都烧成了朱砂色。 “公主还在里面” 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嗓子,华霜殿外聚集的人哗啦一下子清醒过来,惊呼着应对这措手不及的场面。 但火势蔓延的太快,那椒油密密麻麻堆满殿外,久而久之火势就顺着椒油窜起,宫人们自己都自顾不暇。 “先救殿下”虽然公主的贴身乳母一个劲儿的喊,可是殿外人忙成一团。 华霜殿内此刻大部分人都是司姻礼的小姑娘,要么就是些打杂的内侍,一到了这种时刻,这些人谁敢拿命赌,只能老老实实盼着那些火政军快些赶来。 正在此时,有个穿着白裙,戴着祖母绿的宫廷妇人从华霜殿另一侧赶来,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宫殿。 他打了个手语比划,想问清发生了什么事。 小宫女端着水盆,急急躁躁“华霜殿走水了,公主还在里面呢” 霍萨兹尔脸色倏变,他想也不想推开了那些阻拦的人,冲进了华霜殿内。 西域婚车即将迎来西后的那一刻,送迎队伍停止了步伐。 燃烧在不远处的火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好像是华霜殿的方向”子艳山看着那火焰滚滚的方向,背后起了一身冷汗,“父父皇和舍脂还在那里” 子孤熙直接拿起腰间佩剑,一把斩断马与婚车之间的拉绳 他翻身上马,面对着子艳山的惊愕,他也来不及回答,直接驶向着火的方向。 “二哥”子艳山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小心些” 奔回华霜殿的一路上,子孤熙听到宫人谈论,半松了一口气父皇在一刻钟前和月泉公主大吵一架,拂袖离去,此下不在华霜殿内。 而另一边,子孤熙恨铁不成钢。他早就该料到子舍脂会玩这一套,他又不是刚认识这个妹妹。 等他赶到事发地点时,万幸之余子舍脂已经被人救了出来,一身嫁衣被烧得破破烂烂,漏出了她大半的背部,隐隐约约有些烫伤痕迹,但并不严重。 子孤熙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可他立马警觉霍萨兹尔呢 霍萨兹尔戴了整整一套祖母绿,这个装扮很少见,他本应该第一个看到对方。 华霜殿的另一侧也应该清空疏散了,可是霍萨兹尔不在这里 子孤熙心里惴惴不安,但还在开解自己或许他已经回贺仙宫了 而另一边,经历一场大火后,子舍脂好像变得迟钝了。 她呆愣愣地伸出手,朝着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华霜殿喃喃自语“玫瑰我的金玫瑰还在里面呢。” “玫瑰”这个词让子孤熙瞬间颤栗,如梦方醒。 子舍脂指着火烧的宫殿,喊着玫瑰的那个行为终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浓烟呛得霍萨兹尔睁不开眼。 他一只手拿着沾湿了的帕子,另一只手里攥紧了那两枚硌手的黄金玫瑰,试着往前走了几步。 但很快,毒烟刺鼻的味道呛到了他,霍萨兹尔咳了几声后,觉得自己嗓子都被熏得哑了,眼前也混混沌沌,开始不甚清明。 高温之下,除了头脑涨得难受之余,他还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没来得及逃出去。 “轰”得一下,一道烧断了的门梁倒塌在地,把他的出路死死堵住。 得知子舍脂还在华霜殿的时候,霍萨兹尔的第一个反应是冲进去救人。 霍萨兹尔太清楚那个女孩的脾性了凡是她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凡是她不想要的,她宁肯自刎也不容别人强塞给自己。 若她纵火自尽,那背后原因百分之百是为了自己。他怨子舍脂也好,怪罪她的任性娇纵也罢,但凡男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子为了自己,在婚礼当日被活活烧死,还袖手旁观。 何况某种意义上,霍萨兹尔骗了她。 他给不了子舍脂什么真心,更谈不上夫妻之间的世俗感情,却为了一己私欲,答应了她的求爱。 好在他救得及时。 霍萨兹尔冲进去的时候,子舍脂毫发无伤,只是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睁不开眼。 他想也不想直接把她拦腰抱起,冲出了华霜殿外。 门外人群呼啦一下子涌上来,他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一些其余人惊讶地窃窃私语“这位娘娘力气也忒大了一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饰还好,只是烧掉了一些衣袖边角,假髻也烧焦了,妆容被烟熏得黑扑扑的,但也没暴露了身份。 当旁人想要上来检查他有没有什么伤口的时候,霍萨兹尔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比划出来自己没什么大碍,不用大家劳心的时候,他的袖子突然被人一拽。 子舍脂已经清醒了过来,她呆愣愣地看着霍萨兹尔,认了好久这是她兄长从西域带来的那个女人 “玫瑰”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狠狠地扯着霍萨兹尔的袖子,把那件西域的素纱丽扯得松松垮垮,“我的金玫瑰,我的金玫瑰我的玫瑰还在里面” 霍萨兹尔也愣在了原地,看着那个女孩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口口声声喊着玫瑰,却要自己再去送死。 “求你了我的玫瑰” 他的衣裳被女孩大力地扯着,说是恳求,更像是命令。 霍萨兹尔恍然大悟,然后苦笑在子舍脂眼里,和自己“无关系”的人,还没有一个首饰重要。 不过好像也找到了什么解脱的方式。 这段时间他未免太累了一点。 子孤熙不许他死,所以他忍辱偷生;西域需要他在平朝周旋,所以他苟延残喘。 至于什么羡煞旁人的恩宠,什么锦衣玉食的富贵无稽之谈。 他还是点了点头,应允了子舍脂的请求就像应允子舍脂求他爱自己那个祷告一样,他折身重新闯进了华霜殿,没有听从身后那群宫人们的阻拦。 “现在火势正浓郑王殿下殿下别进去” 子孤熙也没听从那群宫人们的阻拦。 他抢过旁边宫人的水桶,直接往自己身上浇。 等到浑身湿透后,他想也不想跃进了正被烈火焚烧的华霜殿,抬脚踹碎了阻拦在他眼前的高阁残木。 刚才得知子舍脂是被霍萨兹尔救出来的那一刻,子孤熙心里有点酸意。 但很快酸意就被怒意取而代之,子舍脂躺在乳母的怀里,被兄长呵斥责骂,她气得发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黄金玫瑰。 子孤熙浑身发冷玫瑰她的玫瑰不是被她推进去送死了吗 子孤熙闯入华霜殿救霍萨兹尔之前,忍不住推子舍脂一下“本王的人比你那个劳什子玫瑰金贵多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好看” 甚至连子孤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把霍萨兹尔看得那么重,甚至冒着他得来不易的重生之命冲入火场。 华霜殿的宫人在这短短火烧起来的一刻钟里,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从月泉公主到步良媛,现在连郑王殿下都赔了进去他们怎么担待得起 也顾不得什么惜命不惜命了,也等不及火政军的到来。 宫人们的水浇了一波又一波,也有些胆子大的进去迎合营救郑王殿下乃平朝储君,若是在华霜殿有什么意外,他们还有什么命能惜。 当子孤熙冲进去的时候,一道火光从左边劈下。幸亏他敏捷躲过一些,但还是烫破了左肩胛处的衣裳,烫伤了皮肉。 忍着肩上剧痛,他用湿透了的衣袖掩住口鼻,在黑烟滚滚如雾如霾的火势中搜寻。 等子孤熙找到霍萨兹尔,对方已经陷入昏迷,正瘫倒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妆台附近,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两枚黄金玫瑰。 “阿月” 子孤熙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回应,于是他疯了似的冲上去,避开所有的火势,将霍萨兹尔身上那些沉重的祖母绿宝石统统扔掉,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好像察觉到了有人来救自己,霍萨兹尔头昏脑涨地睁开眼,看清了来人后,喃喃了一句西域语。 他的嗓子被烟熏坏了,说出来的话也不太清楚,但子孤熙熟知西域的语言,他还是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 霍萨兹尔说“想死都死不掉啊” 现下最重要的是逃命。 可子孤熙听到那句话后,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霍萨兹尔手里的黄金玫瑰抢过来,然后收在了自己的怀里。 华霜殿宫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郑王殿下进去了那么久,火势烧得越来越烈,若是屋檐被烧断了,华霜殿一旦塌陷,那殿下岂不是在劫难逃。 他们担心的事情就在下一刻发生了,最后的横梁断裂,华霜殿轰然下陷。 但幸好郑王也在最后一刻冲了出来,怀中捧抱着一个身材高挑,但被烟熏得面目不清的人。 华霜殿的宫人们看到殿下身上的伤口,立马一拥而上,但被子孤熙直接推开。 子孤熙抱着霍萨兹尔,体力有些透支,但他还是拼力想要把霍萨兹尔带回贺仙宫去,虽然危在关头,但他还要掩饰着霍萨兹尔的身份,只有带回贺仙宫才能救他,他不能再拖延了。 临走之前,子孤熙看了子舍脂一眼,若不是他怀里还顾及着一个快奄奄一息的人,他简直想要上去还当日那一巴掌。 可就在他即将离开华霜殿的那一刻,他和闻讯而来的皇帝,以及子舍脂同母的兄长,宋王子孤晧打了个照面。 子孤熙心中暗叫不妙,但还是跪了下去。他手中仍捧抱着霍萨兹尔,手锢着对方的后脑,把对方那张妆花的乱七八糟,有些呈现本来面目的脸往自己怀里藏了藏。 “阿熙”皇帝第一个上去,他看到了爱子肩胛上烧焦的皮肉,心疼地上前查看,“伤的可重太医,还不上为殿下救治” “不必了父皇”子孤熙躲了躲,他想了一会儿,才淡淡一句,“这种小伤无伤大雅,回贺仙宫休养片刻即可。父皇该关心的不是我,而是皇妹的安危,弋家的颜面。” 皇帝爱子心切,顾不上子孤熙怀里的那个人。但宋王眼神敏锐,他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什么郑王家的步良媛救出了公主,心中已然生起疑惑。 现下宋王看到子孤熙怀里的人,身份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虽然那位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步良媛面目被烟雾熏得失真,可宋王看出了一丝异样。 郑王怀里的那个人,不太像是宋王一个月前在贺仙宫见到的美人,倒是有点和一个故人似曾相识 “皇兄”宋王下意识走上前拦了一下。 “让开”子孤熙几乎是吼了他一嗓子,“本王不用你的关照,宋王殿下不妨多关心你自家亲妹的安危,管管你母家那些天大的丑闻” 天大的丑闻 宋王只能沉默着让开路,任由子孤熙将霍萨兹尔带回了贺仙宫。 气氛凝结尴尬,子舍脂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但出乎意料,她的父皇看着满目狼藉的华霜殿,居然什么话都没有对子舍脂说。 “皓儿。”皇帝反倒异常冷静,向着宋王开口,“朕昨日与弋家商谈婚事,弋尚书给了朕这么一封奏折,让朕很是为难。” 宋王看了一眼子舍脂,对于这个皇妹他无话可说。但听到父亲话里有话,他也只好应从父亲的意思,问道“父皇若不嫌弃,儿臣愿为您解忧。” “朕只怕你更为难。”皇帝道,“你的舅舅现今的即墨令涉嫌徇私受贿,勾结商人,私下篡改税收,条条皆是大罪你知道短短一年,有多少民税进了即墨令大人的腰包是崂郡六城整整一季的收成” 宋王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他脑中一懵,这完全让他措手不及“儿儿臣不知” “本来朕看在你推行新政有功,舍脂大婚在即,想着先将这事压下来,以免毁了你在朝的声誉,拂了你母亲的颜面。”皇帝不冷不淡,“所以朕让弋卿看在我这张老脸的面上,看在舍脂即将嫁到弋氏的份上,先把此事担待一下,从轻发落。莫让两家撇不开脸。” “现在”皇帝把目光落在他已成废墟的华霜殿上,淡淡道,“你是监国,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宋王气得闭上眼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像这场烈火也让他难以喘息。 过了好久,宋王睁开眼,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更像是对她说“按律,当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半个月后,宋王监国正式结束,要在今日将监国之位交还于郑王子孤熙。 半月不算长,但足够朝廷重新洗一次牌。 子孤熙冷然地站在大殿上,看着宋王修订完他推行政法后的小漏洞,说完那些监国总结的长篇大论。 最后,宋王捧着监国的“朱金印”“玉宝策”一步步走下大殿台阶,准备将它们统统送还给郑王。 朝臣们屏息而立,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他们心知肚明宋王殿下这段日子,过得不甚好。 这短短七日,送迎完西庭公主出嫁西域的婚礼后,月泉公主与弋家的婚事也被正式取消。 在陛下的授意之内,弋尚书雷厉风行地处决了宋王的舅舅即墨令刘弘农。 审讯仅两天就结束了,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判决是不容置疑的死刑。 其实,大臣们之间心照不宣即墨令贪污不假,又或说就朝廷内政原本的制度,分明就是教唆,甚至怂恿官商勾结,国家和商人们一起从底层那里强刮血汗钱。 榨出民脂民膏的时候,他们不忘用这些钱妆点首都即墨城上下歌舞升平,不知人间疾苦。 国库里的钱也算不上干净,这本就是国家纵容的杀鸡取卵行为。 这场所谓的反贪,不过是政治斗局的一场输赢。 客观来看宋王殿下取缔原本商法的巨大漏洞,重新编订更为完善造福百姓的政策,他该是大功一件 结果宋王声誉被妹妹婚事搅得一团乱麻,就连他赢获的民心,也随着即墨令大人被推上刑场的那一刻,功亏一篑。 昨日处斩即墨令,百姓们把刑场围绕的水泄不通。 他们一边泼泔水扔菜叶,一边怒骂宋王纵容国舅,完全不记得就是宋王披荆斩棘,给了他们现今衣食无忧的底气。 根本就是郑王的母家崂郡弋氏,以及宋王的表亲即墨常夏氏的一场交锋。 难道弋氏金碧辉煌的府邸里,那些数不尽的珠宝配谈高尚 子孤熙笔直地站在朝堂上,准备伸手接过宋王呈递上来的轴卷、金印、宝策。 宋王看上去温文尔雅,担得上一句名士风流。 但子孤熙是死过一次的人,旁人对宋王的半分夸赞,都落不到他的耳中。 “近日之事,劳烦皇兄了。”将这些东西交还给子孤熙的时候,宋王轻声道。 子孤熙的表情淡淡,但是脸色不太好看那场大火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他当日只顾着救霍萨兹尔,等反应过来自己伤口上的烫伤时,已经有点晚了。伤口有些感染,痊愈过程中也痛得厉害。 “跟我客气什么。”子孤熙忍着疼痛,玩味地看向宋王,扯出一个不冷不淡的笑,“六弟,是该本王谢你,他日若成千秋功绩,你可是这第一功臣。” “功臣”一词分外刺耳挑衅。 宋王默不作声,双手呈上朱印。 就在子孤熙决定接过那些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时,有人呵止了他们的行为。 宋王的导师张太傅迈出朝臣队伍,拱手对着皇帝道“宋王无需将朱印交还,他担得起这监管天下的重职” 话落众人惊,暗道太傅未免太大胆 就连宋王子孤晧都愣在原地。 他看老师的表情可不像是装的他真的毫不知情,难以置信。在老师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宋王的表情不像是欣喜或者得意,而是惊恐交加,脸也吓得煞白。 满堂只有郑王子孤熙不急不躁。 子孤熙抬起头来看向高台上的父亲,没管身后突然发难的张太傅,他冷笑一声“意思就是说,太傅认为陛下该废了我,改立宋王皓为储君 ” 宋王赶紧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他的话就被老师硬生生给打断了。 “您也看到了,这几个月来宋王的监国政绩。”张太傅对着皇帝说,“这次的变法是有利万民,巩固社稷的千秋功载。宋王之慧远胜于诸王,无疑是更好的储君人选。” 皇帝不喜不怒“郑王才是嫡长子,而且同样优异。月泉之战对我朝而言,也是攘夷扩土的大功一件。” “我朝领土广袤非常,不需要再扩建了。体型庞大超出了原本的骨架范围,行动起来只会更加笨拙,引以为傲的国土就会成为累赘,缺乏活力,难以运作。”张太傅回答“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等疆域扩张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反倒是分裂的前兆现今一国之储,应当为才德而立,为百姓谋福。” “按照您这么说,宋王文武兼备的确是明君之才。”子孤熙出列,微笑朝着张太傅作了一揖,他道“可我诸多兄弟,其余人也不落下风惠王昂敏锐聪捷智者之才;信王荣性情明快逸学之才;宣王野洒脱磊落武帝之才。若不行” 子孤熙微微一笑,话题一转“我那五弟,博阳王桑仪兼爱众生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未来仁君呢,颇符合您的要求。” 子孤熙突然看到他的父亲脸色一变,在谈及博阳王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惶惶不安。 然而子孤熙仍不紧不慢,缓缓说“既然不需长幼尊卑,只因才而立,我看是该我们兄弟七人轮流承天命,我国朝堂上百家争鸣,各取所长。岂不是更得您的心意” “博阳王尚好。惠、信、宣三王亦可,独您没有仁爱之心。”张太傅坦然“月泉之战惨无人道,尸横遍野。我闻战报所言您每略一城,城中男子无论兵农老弱,全部屠尽。可有此事” “对,月泉地理微妙,北临乌孙,南接楼兰,东有沙国,四面围绕。沙国十八城也是军事战略重地,金莲花铁骑多是攻城的流动部队,而非驻城兵。” “为了防止敌人反攻,里外勾结屠城是中断他们军事供给的最好办法。”子孤熙面不改色,“但这只是一种战略方式,除了那些参军的女神官之外,我从不对妇孺下手我的铁骑通过严格筛选,品行能力无可挑剔,素质更是有目共睹。” 张太傅冷冷道“所以说,您的确没有仁爱之心。条条只在乎攻敌制胜,毫无为百姓谋福的作为。” “我们商丘子姓,不以仁爱著称。”子孤熙挑眉,声音略微拔高,“不然张太傅认为,我朝九百八十万里的领土,这无外忧患的国局,供您弟子施展仁政的资本,都是用仁爱换来的非也这是我朝先祖踏破敌军城镇,屠戮敌国万民换来的战利品我朝的平是平定四海的平,可不是平安贪生的平” “够了”宋王终于忍不住,他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虽然那被帷幕遮挡住的天子威仪让他看不真切,但宋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蓦地跪下,声线正因为恐惧而发颤,“承蒙老师厚爱,宋王皓担当不起” 满堂皆静。 过了许久,他们才听到皇帝安抚般的缓慢回应“好一场精彩的辩论,诸卿觉得如何” 没有人回答他,于是皇帝噗嗤一笑,像是刚才只听了一个玩笑“看来诸卿也乏了,若无要事商谈,今日就散朝罢。” 得到陛下的指令后,满朝文武恭请圣安,陆陆续续散去。 只有宋王皓仍跪在原地。 “皓儿。”皇帝离开朝堂时,叫了他一声,“随我进内堂。” 宋王子孤晧战战兢兢地起身,恭敬地跟着皇帝去了平日散朝后,陛下留召大臣们的虎阁。 一进入虎阁,还来不及皇帝享用完午茶,宋王又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真的从无问储念想”子孤皓跪在地上,声音发颤“老师为何在朝堂上说出那种话来,儿臣也不知情。” “我知道。”皇帝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饶有深意,“你是个聪明人,犯不着做这种蠢事。” 说完后,皇帝亲自起身将宋王扶了起来,看到对方抖成了个筛子,皇帝反而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并没有怪你,而是想清楚了一个事实郑王熙说得对,在同样优秀的几个子女中,皇位可不是谁强谁胜的奖励,而是靠规则和惯例。他的地位无可撼动,朕不可能因为心血来潮就易储,这点你心知肚明。” 说是安慰,实则警告。 子孤晧刚松下一口气,心脏立马又回跳得厉害,几乎要击破他的胸腔他的父皇不是个愚钝的偏听之人,但还是对自己起了疑 “你舅舅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皇帝执起茶盏,吹了吹上面漂浮着的半截茉莉花,“朕为有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儿子自豪,是他不配做你的亲眷,污了你成为造福社稷,名留青史的忠臣之名。” 宋王闭上眼,缓缓叹道“是,儿臣知道了。” 皇宫中有许多隐秘之处,子孤熙知道不少。 例如散朝后不远处的外殿,一个名叫丁香回廊的地方。 大部分人都欣赏不来丁香回廊,因为建造的时候太追求自然天成,倒显得用力过猛。这里的格局太乱了,绕来绕去,就像个模仿玫瑰花形的迷宫。 但阴谋家就是喜欢乱,就是喜欢错综复杂。 子孤熙坐在丁香回廊几十个凉亭中的某一个里,正在呷饮赏花,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也执起象棋,自下自乐。 “太傅果然真心投诚于我。”子孤熙微微一笑,看向那个执弄象棋的老人家,“此刻信得过您了。” 张太傅不动声色,继续执棋“殿下以退为进,老朽自当应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肩上烫伤又开始作痛,子孤熙应早点回去换药,但他现在急不得。 放长线钓大鱼的时候,他这个掌渔者怎能轻易离步。 子孤熙恭敬地对张太傅说“三年前老师曾想投诚我,但我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多有言语冲撞老师,还请您见谅。” “老朽怎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张太傅道,“三年前老朽投诚殿下,是知您乃平朝之主。宋王只配做您催驾的一辆金车,难成领袖气候。” “良禽择木而栖,您必不后悔今日抉择。”说完后,子孤熙轻轻垂目,打量了一下这位宋王皓的老师,誉满天下的名臣。 他递上去一杯茶,像是弟子招待老师那样“宋王推行的新变法,若没有您背后操持,凭他一人难成气候。能有老师您这样的名士辅佐,我倍感荣幸” 妖调开丁香。 丁香味在四周蔓延,这可不是平朝追捧的花,也不是历朝文人们喜爱的赏物。 好像两个人侃侃而谈的气氛,也因周围丁香的煽动变得小家子气,各怀鬼胎。 张太傅接过了子孤熙的茶,小啜一口他知道郑王熙乃正统嫡长子,皇位无可撼动。 而今宋王皓变法得利,其才华惊艳四方。眼前这个傲慢嚣张的郑王,终究坐不住了 “若是殿下不嫌弃,老朽自当尽力。”张太傅的话饶有深意,“尽心助您流芳百世,为您扫平登基障碍哪怕挡路之人是我曾经的弟子。” “今日朝上,太傅对宋王明褒暗贬,言语用得恰到好处。” 子孤熙轻轻鼓掌“宋王也是不幸,摊上那么一个舅舅,这样一个妹妹。本来他推行变法后,颇受父皇器重,让我都有些坐立难安。” 话锋一转,子孤熙继续说道“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感激不尽。” 张太傅笑道“所以,历经三年之久,郑王终于肯信老朽了” 子孤熙顺着他的话来,然后话语一挑“那是当然瞧我糊涂老师验明真心,这下就该轮到我了。” 张太傅回答“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子孤熙捻着白釉的茶杯,轻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既在朝堂上为我护旗,我也该赤诚相待您知道,郑王熙是个直白之人。” 说完后,子孤熙把仅剩的茶倒进了丁香花丛中,临走前嘱咐道“劳太傅今晚驾临贺仙宫,我自当证明自己的真心实意。” 等张太傅离开丁香回廊时,子孤熙松了一口气。 他护住了自己的肩膀,上面的伤口被厚重的朝服焐了半天,再不回贺仙宫换药,他这条胳膊都得废了。 等他回到贺仙宫时,已经过了未时。 子孤熙换下了朝服,因为出了一身汗,他简单沐浴了一下。 平朝处在二百年温暖期,现下只是仲春季节,就让人感觉到气温回升,热得心情燥闷。 仲春是个赏心悦目的季节,花和人都爱争奇斗艳。贺仙宫的美人们亦不例外,她们装饰着子孤熙的荣耀,点缀着贺仙宫的荣誉。 但今年,只有步金台这朵天宝玫瑰一枝独秀。 救公主有功的苦劳上,步金台被擢升为良娣,仅次于王妃,地位一跃而上。 经历了子舍脂婚礼上的那场大火,霍萨兹尔伤得却并不十分严重。他烫破了一点点皮肉,还不如子孤熙的伤势重,休养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霍萨兹尔的嗓音被浓烟熏坏了,不再像以前那么中听。 等伤好后,霍萨兹尔亲自替子孤熙上药,用喑哑晦涩的嗓音道了句“谢谢你” “我救了你一命。”子孤熙反问他“所以我们扯平了” 沉默过后,霍萨兹尔点点头“你对我有恩。” 子孤熙摸了摸他的头发,齐耳的短发现在长到了背部。 “我现在改变了主意。”子孤熙捻起其中的一缕头发“就像我们两国正在弥补的关系一样,我希望我们之间也别再剑拔弩张。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满足,安心待在这里,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干涉你的自由。只要别暴露身份,你可以在贺仙宫任何地方走动,除了那个画着地涌金莲的书房。” 霍萨兹尔半撑起身子,第一次伸出手揽住了子孤熙的脖子,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霍萨兹尔低下头,“能不能放过舍脂” 子孤熙刚想伸手,去触碰这个把自己拥在怀里的人。 可听到霍萨兹尔那句话时,他的手一僵,回答“我不喜欢你这样。你亲近我,心中还是为了别人。”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对舍脂从来没有男女之情。”察觉到子孤熙想要挣脱开,霍萨兹尔反倒把他搂得更紧,“你就当是我欠了她。” “她也欠了你。”子孤熙冷冷道,“你之前恨我入骨,因为我侵占了你的国。可你忘了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你为什么不恨她” “” 见对方一言不发,子孤熙继续说“我无法理解,你对她还有什么情意可谈你回来后第一次见她,她给了你一耳光;第二次是为了救她,她却把你推向火场。” 能感受到怀里的人正积压怒火,霍萨兹尔没有放手,只是淡淡一句“是啊。” 子孤熙怒道“她那样对你,你还不离不弃。我对你总该比她要强些,你又怎么看我” “是的,她打了步金台一巴掌,把步金台推向火坑,可都是为了我。”霍萨兹尔拿起子孤熙的手,摸向自己的心口。 子孤熙无话可说,良久他把手挣脱出来“我不想听这些。” “可我不仅欠了她,还骗过她。”霍萨兹尔垂眼,把子孤熙的袍子解开,低下头吹了吹对方左肩胛的伤口“我为什么欠她吗因为我试图欺她感情,骗她婚姻我没有资格去怨她。” 听着霍萨兹尔的话,子孤熙没有回应。 “若没有我,她现在早嫁人了。还是你最疼爱的妹妹,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女儿。”霍萨兹尔的动作从吹变成吻,“她曾视我为神,就当是我对信徒的最后善意,仅此而已。” 良久,子孤熙终于开口“你不用为她操心,她昨日向父皇申明,自请出家为道。这是她想要的结局,除你之外她谁也不嫁。” “也好。” 听到对方那个不冷不淡的回答后,子孤熙忍不住问他“阿月,我觉得你好像没有人性。” “怎么”霍萨兹尔皱了皱眉。 “你所有的感情都淡淡的,和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霍萨兹尔歪着头,眨了眨眼,“我有七情六欲,更有喜怒哀乐。闲暇时间学学汉语,静下心时就去钻研绘画,心血来潮做一些小善事,和你们并无二样。” 子孤熙哑口无言,他想了一会儿,回答“我不知道,就算你让我说我也很难说清。但我觉得你的心情和一枚小石子丢入池塘差不多,只泛起一点涟漪,之后就渐渐平息,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像捂不热的石雕神像,任何事都没法真的感化你。” 后来,这场谈论结束了。 霍萨兹尔静静地看着子孤熙,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日子里,郑王不再把步金台视作仅供自己观赏的笼中雀,而是打开了正殿的笼门。 宫人们对步良娣有了真正的认知,态度也有所转变。 步良娣虽然不会说汉语,但性情非常随和温柔。 仲春季的活动有很多。例如簪花、郊游、踏青,有时候一群人还簇拥着去海滨戏水。 霍萨兹尔偶尔参与其中,但更喜欢坐在贺仙宫的园林里,尝试着阅读中原的诗集,或者带上卷轴颜料去写生采风。 等子孤熙沐浴完毕换好药,准备回去处理公文的时候,霍萨兹尔正坐在书房里练习书法。 自从答应教他研习汉文后,霍萨兹尔在这方面相当用工,学得也蛮快。尤其是书法,从一开始的七歪八扭,到现在开始成型,才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只是子孤熙看着他的字,皱了皱眉霍萨兹尔的字是他教的没错,但这幅字的形态和自己本人的字体也太像了。 子孤熙凑上前,说道“书法要有自己的风格,一味模仿可成不了气候。” “嗯。”霍萨兹尔点点头,“我努力。” 话虽如此,霍萨兹尔还是越写越像,除了行笔时有些拘谨,不似子孤熙洒脱自如。 子孤熙的字很有个人特点,就算有人刻意模仿,也很难得其那深刻的飞白痕迹,虽然字形上同他性格一样大开大合,但并不锋利。 他的转折弧度飘逸,写得一手山水隐士般的好字。 “你真的很喜欢我的字体”子孤熙好奇地看着对方行笔。 “我虽然不懂书法,但我觉得很漂亮。”霍萨兹尔收起了今日的练字。 “那等我今晚”子孤熙话说一半就停了,他想起来今晚还有要事,“今晚不行,等我改日有空再教你。” “今晚有要事” “对。”子孤熙回答,然后揉了揉霍萨兹尔的头发,“但和你没关系。我最近有件大事要做,可能要冷落你一段时间。” 霍萨兹尔点点头,子孤熙在他鬓角处吻了吻,然后微微一怔“最近你长高了啊” 等到戌时将近,贺仙宫里终于迎来那位贵客。 张太傅第一次正式迈入这个前朝政变的案发地点,一个血腥味浓重的东宫。 子孤熙早早伏案等候。 等张太傅在贺仙宫管事的掩护下步入正殿后,子孤熙起身上前“夜深露重,打扰老师了。” 寒暄几句,张太傅留心着郑王的神色很多人都说郑王和陛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俩一举一动像极了彼此。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郑王的眉间,充斥着比他父亲更凶恶的捕猎欲望,还有更勇猛的少年之态。这是郑王宠冠诸子的理由,他作为皇帝子冲的儿子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他在四海八方逐鹿英雄,鹰击长空 也正因如此,张太傅心中有个疑惑历朝历代这样的储君虽然看似光辉,但也被他们的父亲忌讳。 可子孤熙最得圣宠,堪称陛下的不二心腹。 他们父子当真坦诚相待 直到子孤熙向张太傅展示出所谓的“真心”时,张太傅才知道他一直认为这对父子关系亲近,无话不谈其实是大错特错 子孤熙轻声说“请您随我来。” 然后他将张太傅带入了一个隐秘的殿阁内。 这个殿阁内没有门窗,只有金制的鎏金宫灯,点着一盏盏幽暗的烛台。 子孤熙让张太傅落座,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端上来了一个沉重的物件,物件上面蒙着一层红布,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这是”张太傅询问。 子孤熙微笑着回答“这是曾属于贺仙宫不对,应该说属于我叔父贺仙帝的东西。” 张太傅心中突然雷霆作响,他惊讶地站起身的那一刻,正巧子孤熙倏地将红布扯开,露出了这东西的真面貌。 那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微型宫殿,用青铜打造。 堪称传世珍宝 看着张太傅震惊的表情,子孤熙将青铜宫的屋檐打开。 打开之后又是另一番旷世奇景里面都是青铜制作的小人,有曼妙的舞姬和劝酒的宫女,还有一排排青铜制作的迷你编钟。 这是个青铜制造的帝王宫殿,在青铜宫内部最终点的龙椅就是国玺。 青铜龙椅上没有任何人,只有一朵拇指大小的金莲花,扎根在龙椅之上。 张太傅惊得语无伦次,他想不到郑王竟如此大胆“这是我朝遗失二十年的国玺” 事出突然,张太傅的关注力全放在了国玺上,疏忽对郑王的察言观色。 所以张太傅也看不见郑王一改刚才的温顺模样。 子孤熙盯着张太傅,眼睛里跳动着异样的光火。 “是啊。”子孤熙语气带笑,缓缓道,“如您所见,这正是我朝的青铜宫国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今日朝散后,子孤熙刚领完今日的奏要论点,准备打道回府时,被皇帝叫住了。 “阿熙,来虎阁。” 皇帝看了一眼爱子不解的表情,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由内侍们簇拥着更衣,等他换下朝服来到虎阁时,子孤熙已经在虎阁等候。 昨日,宋王也被召进这里,他一进门就诚惶下跪,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而郑王倨傲依旧,仅在和父亲直视时收敛目光,表示对父皇权位的认同和臣服。 “朕太宠你了吗”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子孤熙惊讶地抬头,正对上父皇的眼睛。 皇帝单手撑着下颌,食指轻轻敲打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他看着子孤熙,审视着儿子的野心“朕是宠坏了你,要不然你怎会做出这种丑事。” 与此同时,散朝之后宋王府迎来了一位熟客。 张太傅小心掩饰踪迹,通过后门进入宋王府内。 宋王今日没有上朝,说是身体抱恙,但张太傅知道宋王心里在想什么。 张太傅健步如飞,一路奔至宋王的书阁。 彼时宋王子孤晧正在作画,看到老师突然到访,他非但没有喜色,握着笔的手反倒一停,在山水孔雀图上落了一个脏点。 “老师”宋王疑惑地看向张太傅。 张太傅抚须而笑“看样子殿下不欢迎我” “不,弟子不敢。”宋王将笔放回竹筒内,将那副已经失败了的画轴卷起,然后扔到了废画的篓子里。 “你在怨我,还是怕我”张太傅问他,“您还在怪我昨日堂上那番陈词连今日朝会也不上了。” “不是。”宋王撇过头去,良久才道,“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因为现在容不得你韬光养晦了”张太傅斩钉截铁道,“殿下或许不知,老朽假意投诚郑王,就是为了保您日后能做这平朝第一的明君,而不是他们口中的臣” 宋王讶然“老师曾投奔过郑王” 张太傅走上前,拿起宋王作画的笔,在洁白的卷轴上画起了绵延的山脉“现在境况对您可谓不妙,您的大功惹得郑王忌惮。他们派系已对您和您的母家发难,我怎能袖手旁观便铤而走险,想出这反间计来” “所以昨日朝堂的那件事”宋王想了想,然后问道,“是您故意那么说的” “不出点真血,哪里套得出他的秘密。郑王可是条长了猛虎牙齿的小狐狸啊”张太傅回答,“好在他最近方寸大乱,我才有了机会。昨日朝堂上,我故意把话说得太过直白,这样既能获得郑王的信任,又不至于真的让陛下对你起疑。” 昨日父皇盯着自己,那个让人背后发冷的眼神,宋王至今难忘。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您确定” “你的父皇也是我的弟子,我熟知他的脾性陛下现在真起疑的不是您,而是他那位掌上爱子。”张太傅胸有成竹,他抚着这位自己从小教养长大的皇子,是真心实意地为宋王考虑,“郑王想玩政斗,未免还嫩了些。而且我昨日在郑王那里,收获了一个重大成果,成败在此” 而另一边,皇帝的突然发问,让子孤熙稍微乱了心神。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反问“父皇何出此言” 皇帝冷然道“朕看得出来。你想骗别人容易,但朕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导师你对宋王的嫉妒之心昭然若揭,令朕失望” 子孤熙心中一窒。 盯着郑王的表情,皇帝忍不住眯着眼睛,问他“阿熙,你知道你和朕有多像吗。” “很像,文武百官都说我是您的传承。” 皇帝冷漠应对“所以,你更犯不着去惧怕宋王,甚至去中伤宋王。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宋王皓是你的,有那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弟弟,你该感到庆幸,因为他的才能未来都供你驱使” 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子孤熙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胆子也大了起来“宋王皓是我的对,我必须承认我嫉妒宋王的才华,那是我所欠缺的能力。可我也不用忌惮他,我有支配自己兄弟的权利,这是我八岁那一年,您亲口答应的。” 皇帝强忍着自己的怒意,但是面对着郑王,他多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剩下一句“历朝历代,没有皇帝如朕待你一般,深爱某位皇子。可是阿熙,朕打心眼儿里疼爱你,朕甚至可以拿自己其余六个儿子的命来换你一个,但并不代表我就能纵容你有中伤手足之心” “我残害手足” 那句话像针一样扎在了子孤熙心里,他想起了自己这上一世的噩梦宋王皓不止残害手足,他还弑父夺位可经历凯旋大典那一日的处罚后,他冷静得多。 皇帝的话语里明摆着怪责他“昨日张太傅看似是对你发难,实则每一句话都置宋王于绝境。但阿熙你的父皇不傻,宋王皓聪明绝顶,他办不出这种蠢事。张太傅亲手栽培宋王成才,惜之爱之,为何将他往火坑里推” “您应该知道儿臣的秉性,不善与权谋为伍。”子孤熙平静下来后,淡淡道“与其做弄权的阴谋家,还不如做为国而战的英雄我是个骄傲的人,不屑于争权夺利,也犯不着去争抢。我是您的嫡长子,是正统的出身。总不能仅凭一个变法,宋王就能抹杀我的功劳,将我取而代之。” 他话音落下后,气氛微微凝结。 子孤熙叹了口气“难道宋王皓聪明绝顶,张太傅誉满天下郑王熙就一定要做那蠢钝之人” 郑王走上前,坐在父皇寝榻之侧。 子孤熙伸出手来揽着父皇的脖颈,难得对长辈撒娇“我知道您最怕什么同宗相残是您的噩梦,我中伤兄弟更没有半点好处,凯旋大典上的一顿斥责还不够我开窍父皇为什么不肯信我” “朕信你。”皇帝转身,捧起爱子的脸,然后用拇指擦了擦郑王的脸颊,“可朕也害怕你会想不开,一时误入歧途。” 子孤熙话语淡淡,却挑起了一根不和谐的弦“父皇,您也说了宋王和张太傅都是聪明人,而我对政斗一无所知。所以父皇,请您能不能信我一次如果将来有人挑拨起朝廷的立储纷争,那一定不是我的所作所为。别人可以低估你我之间的父子情深,但我还不明白吗我在您心中无可取代。” 皇帝没有说话,伸出手来摸了摸郑王束发用的玉冠。 而子孤熙则看到了自己父亲腰间的龙心剑。 他的父皇真的对龙心剑执着不已,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方式,引出他后面想要的局。 子孤熙询问过后将龙心剑抽了出来。 “怎么了”皇帝看他敲了敲剑锋。 “我在想一件事情。”子孤熙问,“这把剑不肯承认我们父子,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这一代王朝没有国玺” 国玺二字刺痛了他父皇的心。 “龙心剑是兵权,国玺才是政权。或许龙心不肯承认我们,并非所谓的正统不正统,皇位来的是否光明正大,而是我们的王权不够完整。”子孤熙轻声道,“我有些疑惑,贺仙帝当年为什么要建造贺仙宫” 贺仙宫是一座崭新的建筑,算得上即墨城最年轻的宫殿。 现在,贺仙宫只有过两任主人,一位是贺仙帝,另一位就是子孤熙。 二十年前,贺仙帝在位期间,号称有位仙子从东海而来,化为仙鹤,祝贺东极盛世。 于是宫中就建立起了贺仙宫,仙子在贺仙宫里藏了从东海的宝贝。 “贺仙宫里藏着东海里的宝贝”子孤熙想了想,然后饶有深意地回答,“您说国玺会不会还在贺仙宫里” 皇帝想起了二十年前宫变的那一日。 当日他杀贺仙帝子允时,向贺仙帝索要青铜宫国玺。 平朝的帝王象征一座青铜宫,一柄龙心剑。 缺一不可。 但青铜宫一向被贺仙帝妥善保存,连近侍内臣也不知道国玺究竟被藏在了哪儿。 但无论如何,他都需要那个能让他承天命的宝物来捍卫皇权。 贺仙帝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面对着他的质问,贺仙帝冷笑“朕把它收了起来,留给配得上他的君王” 他还未登基,却已经换了自称,“朕已经是皇帝了” “哈哈哈哈哈”贺仙帝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皇兄说什么胡话,朕口中君主另有其人” 之后,他搜遍了贺仙宫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国玺那座青铜宫下落不明。 “我有预感,国玺一定还在贺仙宫里”子孤熙看着父亲时,眼睛里神采奕奕,“我一定能把它找出来,让这把龙心剑承认我们父子二人。” 他的父皇半倚榻上,看着眼前爱子的脸。 在午后的仲春季,郑王熙像是一柄明镜,日光为他镀金。 年轻的脸颊上,轮廓边一层淡淡的金色绒毛,只有在逆光时才看清。 这是他的爱子,是他的传承,是他的血与骨。 皇帝盯着子孤熙很久,如同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可以半分百信任这个儿子。 是,君王不会信任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但子孤熙就是他自己。 皇帝说“阿熙,我信你。” 话音回响在殿阁之内,子孤熙睁大了眼睛,许久他朝着父皇轻轻一笑。 不同于他以往嚣张磊落的大笑,横指扬眉的爽朗。 这个笑容有点拘谨,还有些愧疚。 子孤熙扯了扯嘴角,那个笑容还是挂不住了他还是骗了自己的父皇,玷污了本来坦荡的内心。 刚才他大言不惭说的那些话,最多只有两分真,剩下八分全是假。 “郑王私藏国玺”宋王拍案而起,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难以置信”张太傅冷笑着用茶,“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肯信” 从郑王那里探听到的秘密太过惊人,宋王忍不住王用手撑着桌子,调整着自己的喘息。 等他心跳终于缓下来,他用一种试探地眼光看向张太傅“郑王处事直截了当,但我觉得他还不会把头等机密轻易展示。他从哪里得到的国玺” 张太傅淡淡道“郑王跟我说,他清扫殿阁时,在贺仙宫的右飞檐上无意间发现的。看来当年贺仙帝将国玺藏在了飞檐上,怪不得陛下搜了整整二十年,都没有查出端倪。” “右飞檐”宋王懵然在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那日在贺仙宫的多嘴那个他觉得蹊跷的贺仙宫飞檐上,竟然是国玺 “殿下不知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金莲助长,扎根在龙椅之上”张太傅看向宋王,“郑王这种狼子野心的皇子,不配做帝王” 宋王忍不住皱了皱眉,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问“老师,我比郑王差在哪里” “殿下,你什么地方都不差。”张太傅笃定回答,“论才华,郑王不过一介武夫;论功绩,殿下你造福万民;哪怕是论出身,那也轮不到郑王他的母家崂郡弋氏,发迹于拥兵造反,难登大雅之堂。而您的母系即墨常夏可是千年名门” “但在我父亲的心里,我永远比不上郑王熙。”宋王开口,伴随着几声无奈的笑,“他才是正统、是熙光金莲、是我父皇命定的继承人、我未来的君。” “可是”宋王拽紧了老师的袖子,身体颤栗着,又忍不住诉苦,“哪怕不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国,我也不能认同郑王啊” 张太傅安慰着他,就像是看待亲孙子那样是啊,宋王皓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郑王 郑王号称雄姿英发,可宋王殿下在才貌上都不输他。 宋王生了一副美人骨,眉眼上颇像他那位宠冠六宫的母妃。 这正是文人墨客们追捧的“灵秀神清”,只是比郑王稍显文弱。 张太傅缓缓道“是,平朝不需要郑王。并非他不好,而是他生错了时代他不该在这个强弩之末的时代出现。” 张太傅的心中太清楚不过了朝代是有寿命的,历朝历代都不例外。 而平朝已然步入老年二百余年的历史了,正是大部分朝代的尾末时期。 平朝建立在绝对强盛的武力和兵力上。 前期的每一任皇帝都类似郑王,是那种好大喜功的君主吸收外来民族,推行从军福利,纵容商贸自由,留给中后期数不胜数的弊端。 且统治者性格急躁,想要一步登天。 只有宋王这样精于内政的人,才能让平朝从每况愈下的国情中缓解下来,移除那些二百年来留下的巨大糟粕。 现在的平朝,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在假大空的升平假象里,就连张太傅都曾蒙蔽其中。 直到四年前,十五岁的宋王翻出了户部每年的收支表和民生表,总结了一份表文。 张太傅看着那精简洁练的赋论,忍不住啧啧称奇。 但更要命的是他仔细推论,竟发现这个十五岁的孩子,所有的观点全部正确军人数量大于农民,生产业开始中断滞慢;商业自由化,官商勾结压榨百姓;过度的人文共通,让子民们缺乏对国家的认同。 等等数不胜数。 平朝就像一条皮毛漂亮的雄虎,可身体内部早就没有真的力量了,前期与各国搏击的旧伤正在发作。 病痛缠身,器官老化。子民正们卖血榨髓,供养着纸醉金迷的首都,以及郑王的征战野心。 它需要清洗,需要滋养,需要被救治。 也就是那一刻,决定颐养天年的张太傅决定回归朝野他要捧宋王上位,无论这是多么艰险的路,九死一生的结局。 “是啊,郑王不是这个国家所选的。”良久,张太傅说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初月泉战报传到即墨城中时,城内西域裔的子民们反抗激烈,示威甚多。” 宋王点了点头。 张太傅冷漠回答“当初我对陛下讲,我不建议西庭公主出使西域。因为要安抚这些西域裔民的情绪,不能太过明显地掺和西域的内战。而郑王当时怎么说的,您还记得吗” 当时子孤熙站在堂中,听完张太傅头头是道的言论,不屑回答“他们既然已经入了我们的国,就已经是我们的民。住在平朝的首都,拿着即墨城的户籍,吃着我国的粮,心却仍向着敌国这是你们户部的过失,是政策的失误我看诸君,未免太惯着他们了” “郑王说的不错,对于这些外来民风,我朝前期过于纵容。”宋王难得认同子孤熙的观点,但是他话锋一转,“可这是百年前就留下的病根,现在只能一点点根除。郑王想一日之间用强权,把这些溃烂的地方直接挖掉。但就算挖掉了九成,只要根还在的话反抗只会更激烈,甚至烂得更多。” “所以,殿下才是清醒之人。”张太傅看向宋王,冷冷道,“殿下愿不愿意跟着老朽搏一把哪怕是用最卑劣的手段,我也要助你成功。” 子孤晧看着老师的清瘦的颧骨,花白的胡须,这个老人只剩一双眼睛仍明亮如炬。 宋王看着老师,渐渐点头,下定决心道“全凭老师安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番外】红尘神官 今天是宗教圣日。 黄金饰满了月泉国大大小小的宫殿,天宝玫瑰遍地生香。 西域女郎们衣衫靓丽,戴着祖母绿与坦桑石打磨的头饰,额头上贴着钻石的月痕。她们每一个人都有一双能和太阳媲美的眼睛。 那无数双曼丽的眸啊,她们的仰慕者们想尽办法,只求得到她们一眼青睐。 但今日,她们所有的目光都被四个少年吸引,根本无法顾忌追求者们的心情。 月泉是女神卡娜的预言之地。 而西域各国的国王们,决定将他们最珍贵的王子献祭给女神。 今日要举办的,是月泉圣教第九十任祭司的加封仪式。 最神圣的大祭司之职,只有月泉圣国王子才配担任。 而这一任的大祭司,正是众望所归,出身于月泉王室米阿卡家族的霍萨兹尔殿下。 而少祭司们别称“月泉四使”,是西域十六国中,和大祭司同年生的四位王子。 这四位少祭司背景各不相同。 他们有的是沙洲王子,有的是车师王子,还有的来自最西边的迦南。 这任的就职仪式有一点缺憾被选为少祭司之一的迦南王子因为路途遥远,没能来得及赶上这次仪式,所以今天授封大礼,只有四位祭司在场。 五位缺一,这可不太吉利啊 但这不是今日的最佳关注点。 除了声名远扬的大祭司霍萨兹尔。今日但最让人乐于谈论的对象,应该是四位少祭司中的净火使他们昔日的帝国皇太子,苏贡布迦。 大家都知道这场看似神圣不可侵犯的就职仪式,其实充满了政治黑幕。 自从上一任西帝去世后,皇位已悬空三年有余。 原因是西帝的两个儿子,长子墨涅沙与次子苏贡的争权内战越演越烈。按照惯例,大新帝国的皇位理应传承给长子,墨涅沙才是传统的继承人。 然而苏贡身为幼子,备受父母宠爱。加上强悍凶猛的性格,颇具开拓性的理念,在所有同龄男孩们还在打闹嬉戏的年纪,苏贡已经登上了帝国顶峰的政治地位。 十二岁的那年,苏贡成了大新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相;两年后,苏贡以首相的身份,亲自罢黜了长兄墨涅沙的皇太子之位,取而代之。 同年,他们的父皇驾崩于赫伯哈卢宫。 距离丧礼过后不到六十日,那些积压的政治暗流终于爆发。传统派的权臣们以苏贡滥用职权为名,发动了政变,将苏贡赶出了赫伯哈卢宫。 他们声称苏贡的皇太子之位不合礼法,想要拥立软弱又更好操控的墨涅沙为帝。 大新格局一分为二,陷入了长达三年,你死我活的王位之争。 这场内斗搅得西域民不聊生,西域十六国的各国诸侯也分为两派,纷纷加入内乱。他们一方号称“正统为上”,一方则坚持苏贡的合法地位,互不相让。 直到新一任大祭司霍萨兹尔上任,选中苏贡担任少祭司,用宗教名义逼着这位皇太子卸除世俗职位,这场内斗才终于尘埃落定。 “拉奥玛,你瞧我们的少年神来了。” 女孩群中突然有人爆出一声欢喝。 伴随着她的呼喊声,原本还算安静的人群突然拥挤起来,欢呼声一下子高涨。 原来是抬着祭司圣轿的队伍,即将抵达举办仪式的星宫广场。 祭礼队伍是清一色的年轻少年,他们都是圣国月泉的在籍人员,一个个挺拔笔直,相貌堂堂。 朱砂红旗打头阵,宝石蓝旗在中间护卫,天水碧的长绢走在最后。 在风神的鼓动下,这三种颜色的旗帜如同三条飞舞起来的长裙,游徜其中。 祭司们同乘的圣轿异常庞大,由二十位神官一起抬轿。 圣轿四周挂满了纱幔,暖风轻扬,金色帘幔微动,轿子里的人影若隐若现。 看到圣轿后,人们的眼前一亮。 他们争相吆喝着,唱起了赞颂五位神王的圣歌,迫不及待地追赶着行走的圣轿。 围观人群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 直到圣轿中的一位祭司轻轻抬手,掀起了帘幔的一端。 原本骚动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惊讶地发现由于仪式流程的问题,祭司神们现在都卸下了面纱,露出了本来的真面目。 子民们难得窥探到这些血统高贵的王子面貌他们献给大女神卡娜的,是四个如明珠一样漂亮的男孩。 男孩们坐在金色的轿子上,手臂涂着珠光颜料,光泽像是钻石切面的反射,又像天空中的繁星。 坐在轿子东侧角落的祭司,有着纯黑的眼眸和发。他眼窝较浅,面貌柔和不是传统的西域人相貌。 百姓们恍然大悟,他们认出来了这是四位少祭司中的神圣使。 他是个混血儿,母亲乃西域沙洲公主,父亲则是平朝直系的亲王。这是个和亲的造物,从小养在平朝,近几年才回到西域。 一部分人舆论纷纷听说这位神圣使在平朝的地位不低。虽然他母亲嫁过去只做了个妾,但平朝从父,这位神圣使在平朝有郡王爵位,封地朔方。 这样不够纯粹的血统,又是敌国曾经的王侯,来做宗教核心的少祭司实在危险。谁能保证他不会有二心呢 而最西侧的是他们昔日皇太子。 净火使苏贡有着一双火焰般的眸,加上他那冷漠甚至排斥的表情,一眼就能认得出。 最北侧的双元使沉默寡言,但大多数人都听过他的故事这是车师国的王子,其名迦弥。迦弥是车师王族外系,按照血统论来说,他只配做个臣,想要封王子爵位还远不够格。 但车师国常年战火连绵,王族互相残杀,直到去年才结束内战。车师直系的王室死得一干二净,这是仅存的一点旁系血脉迦弥的父亲被人强行推上王位,膝下仅存这一个儿子,还被送来做了少祭司。 但百姓们对于这三位只是粗略一看,最吸引他们目光的,仍是这次就职仪式的主角。 他们的大祭司霍萨兹尔掀起了帘幕,那张笑面盈盈的脸,像极了神话里至美的神明卡尔依。 “母亲卡娜在上,祈愿神王玛摩达多,王神奥斯叶一同保佑你。” 霍萨兹尔掀起了帘幕后,倾身在一个手执天宝花献礼,但衣裳破破烂烂的女孩额头上,轻轻烙下一个吻。 之后,他解下自己手臂上的黄金龙蛇钏,赠给了那个衣衫褴褛的姑娘,接过这位信徒送来的天宝花。 原来他掀开帘幕,只是想回应这个小女孩的祈愿那瘦瘦小小的身体,靠着饿到极致的爆发毅力冲破人群。她跑到大祭司的圣轿下,只为了乞讨出一点口粮。 “凡是我的信徒,尽可向我索求。”这是霍萨兹尔曾对信徒和子民的宣誓,“若我力所能及,必将一一回应。” 直到圣轿走远,女孩还有些神志不清地捧着纯金手钏。 她好像陷在了被神明恩赐的喜悦里,全然忘记了祭司已经离开她的身侧,足有百米之远。 这位信徒离开了心中神明的庇护范围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相当残忍。 伺机等待的乞丐和流氓们看准了时机,等着大祭司的队伍离开后,他们一拥而上,把还在呆愣愣的女孩摁在了沙尘中,完全不顾她的尖叫,甚至稍有抵抗就殴打她。 撕碎的麻衣,採下来的头发,践踏的脚印。 这些恶棍们疯抢黄金手钏,把神器掰成若干份这也足够他们在窑子里乐上一夜,点最漂亮的姑娘。 达官贵人们面带不屑,毫无为那个女孩出头的同情心下等的日常生活就是这样。 哪怕在圣城月泉,也不见得所谓的贵族们履行教义中的“怜悯之心”。 甚至有些还幸灾乐祸在就职仪式中得到祭司恩赐是多大的福泽,霍萨兹尔居然把这种恩赐分给了一个下等人。 好在这恩赐昙花一现,竹篮打水,这让这些“贵人”们心中终于平衡。 “神王玛摩达多没有保佑她,王神奥斯叶也没有保佑她” 圣轿行驶过程中,苏贡一直在忍耐,但等圣轿开出百米后,他终于忍不住掀开垂帘,看着身后早预料到的惨案,他冷然道“你霍萨兹尔也没有保佑她简直让我恶心透了” 尖叫求救早被队伍盛大的吆喝声冲散,最讽刺的是颂歌也充当了掩饰罪行的帮凶。 霍萨兹尔听着耳边的颂歌,他也无奈道“她跟我索求的就是一件珠宝首饰,因为她只想用卖掉的钱去吃一顿好的,买一件新衣裳。我满足了她的要求,这没错。” “哪怕知道那首饰会带来无妄之灾,你还是送出去了”苏贡盯着霍萨兹尔,就仿佛看一个毫无人性的怪物,“你做足了伪善的派头你觉得她现在吃饱了买到想要的衣裳了”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能控制” “闭上你的嘴”苏贡呵斥了他一句,把霍萨兹尔的下一句话给骂了回去,“你为了自己的神圣的名号可以胡乱施舍,却完全不顾他们死活,从不真心为他们着想百姓缺乏教化和富养,只贪图一时温饱,可你呢你是大祭司,你受过最好的哲学教育,你不瞎也不聋但你看不到未来局面,听不到人民的真正诉求你根本不为他们着想,你只听从冷冰冰的教义” “你不用指桑骂槐。”霍萨兹尔看着他,淡淡道,“你有君王的处世之道,可我没有。在我的观念里,我只需要满足信徒的心愿,我没法负责这个心愿带来的后果。既然你这么正义,为什么不叫停圣轿为什么不自己跳下去救她而是第一时间来指责我” 争执声被淹没在乐声里,但圣轿中的气氛相当紧张,就像是一支拉满弓的弦。 随时都可能爆发。 这位霍萨兹尔大祭司有着一张圣洁的脸,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苏贡打心眼儿的反胃。 苏贡冷笑“因为我救得了她一时,保不住她一世。可我本来有资格保护这些弱者,让他们富裕起来,让他们可以平安无虑。” 霍萨兹尔淡淡问道“原来你在记仇” “为什么不能”苏贡怒道,“是你毁了他们的未来君主,毁了我大新的格局你无数次打着为国为民的名义,你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好事开粮赈灾满足心愿别自欺欺人了,你能满足什么你能满足一百人的衣食无忧,那么一万人呢百万人呢甚至千万人呢既然你做不到,还把自己当什么神看,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听了他的话后,霍萨兹尔挑眉,原本紧张的神情也舒缓了下来“我没有想要指手画脚,我只是履行自己的责任。如你所说,我从小被供奉在神殿里,对于人情世态也的确缺乏认知。但作为神官我是合格的,在这方面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苏贡突然一跃而起,掐住了霍萨兹尔的脖子,“我今日非要撕烂了你这伪君子的脸” 由于他的动作,圣轿一下子失去平衡。 悬在神官肩膀上的圣轿幅度倾斜,队伍突然乱作一团。民众们看到轿子内,祭司们如同突然暴起全身肌肉的豹子,翻打成了一团。 这些掌握着最高神权的圣洁男孩们,此刻就是几只想要撕裂对方面孔的野兽。 “够了”那位中原人面孔的神圣使拉开了正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他把霍萨兹尔护在怀里。 好在拉架及时,霍萨兹尔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把原本整齐的衣裳给扯破了。 “殿下”那些神官们停了圣轿,赶紧凑上来问,“发生了什么” 圣轿内的场面乱作一团,大祭司被神圣使护在怀里,净火使怒不可遏地想要再次发动攻击,只有双元使不喜不怒,看着混乱的场面,仿佛在看笑话。 “没事。”神圣使看着神官们,努力保持镇定,他用略微生疏的西域语回答,“一点言语冲突,我们会自己调解。尽快启程吧,现在距离星宫也不远了,别耽误。” 霍萨兹尔在神圣使的怀里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而苏贡则冷厉地盯着对方,像是要把霍萨兹尔狠狠掐死才罢休。 收拾完了惨局之后,神圣使仍警惕地护着自己的上司,一边劝苏贡“别太不知道分寸了,这样幼稚的心态别说皇太子,连少祭司都难做成。” “神圣使阿蓝诗,不对,应该叫您朔方郡王,子祈。”苏贡倏地回头看向那位神圣使,他冷笑道,“素问平朝阴险狡诈,您也好一副狡猾的中原做派。” 神圣使哑然失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殿下您的火气未免发得也太没道理,逮着谁都不放。我早就辞去了平朝王爵,跟随母亲回归祖国,已经是个西域人了。” 苏贡扶着圣轿边缘的雕花壁,冷冷道“没错,我国乃母权的社会,你的生母是沙洲公主。子女随母,你也算是半个西域人。”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可我能信你吗你别忘了,你自幼生活在一个父系的社会里,你有的是平朝的血,平朝的根你还在为你父亲带给你的平朝荣誉沾沾自喜像你这种人啊活在一个管别的女人叫嫡母,把自己怀胎十月的生母看作下人的国家,还有什么资格在我们西域谈论神圣” “别管他了。”霍萨兹尔伸出手,扯住了神圣使的袖子,止住了对方想要和苏贡再起争执的架势。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四个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安静气氛,所有人都不再言语。 抵达星宫后,四位祭司在星宫广场上完成佩戴面纱、穿上黄金凉鞋、交接权杖、在胸口画上金银双色的太阳或月亮的仪式。 他们在广场上宣誓,带领群众们宣读教义。 完成仪式后,他们就要正式迈入星宫,成为这宗教最高神殿的新主人。 临进入星宫的时候,霍萨兹尔突然停了下来。 他想了想,倾身半转看向苏贡“外面那些勾心斗角的事,阴阳怪气的话。还请净火使别带到星宫里” 苏贡冷笑,并未答话。 星宫最尽头是一座温泉,水花轻轻柔柔,落在了伫立一旁的月泉五神王雕塑上。 四位少祭司在神像面前沐浴更衣,脱下了那些尘世的珠宝项链,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丝绸白衬,被水花贴透在肌肤上。 沐浴到了一半,苏贡突然觉得心烦意乱,他推开了那些奉上浴液的神官们,伸开腿迈出了洁白的浴池砌墙。 “你还冷静不下来吗”霍萨兹尔在苏贡准备离开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大女神在上。你我的母亲是亲姐妹,我并不想和你这位表弟起冲突。” 苏贡没有回头,但他皱紧了眉,冷冰冰一句“表哥说这话,未免也太晚了。” 霍萨兹尔也跟着迈出浴池,渐渐走到他的旁边,把手放在了苏贡的肩头上“我真的尽力了。你要知道,你们兄弟二人的内战,已经燎原到整个西域了。” “身为大祭司,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终止你们的内斗。”霍萨兹尔面不改色,“我没有办法干涉墨涅沙,但我能把你调派到神职队伍中。表弟,这是我能想到最圆满的解决方式了,把你调到我的身边,让墨涅沙去做西帝,是同时保全你们二人唯一的办法。净火使也是个不错的差事,比你那充斥着阴谋诡计的皇太子和西帝之位,不知道崇高了几倍。” “净火使的职责,就是向大祭司跪拜叩首”苏贡倏地转身,一把揪住了霍萨兹尔的衣襟,把他拽到自己的身前,“而我做西帝,可以让我国结束长达二百年的分裂,让疆域通达北方、去更远的西边、打败我们在东方的敌人我的子民们享受着强国荣光,一辈子衣食安康” 霍萨兹尔面无表情,但眼底的冷漠出卖了他的心情。 苏贡愤愤不平“你毁了我的一生,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那不只是你的子民,也是我的子民。难道就为了你们兄弟的决一死战,流着一样血的同胞就必须拿剑捅穿彼此的心脏” 说完前面的那一段话后,霍萨兹尔深吸一口气“我以有你们这样的表兄弟为耻。现在,我不需要你的侍奉,你不必向我叩首跪拜,滚出我的星宫。” 其余剩下的两位祭司中,双元使仍然沉浸在沐浴里,一直神游在外。 神圣使愣了一下,也想跟上去,生怕这二人又在星宫开战。 听到背后水花的动静,霍萨兹尔抬起手,做了个不必上前的手势。 面对着苏贡如锋芒般的眼神,霍萨兹尔仰起头,那以圣洁著称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傲慢的笑“神权的星宫和王权的赫伯哈卢宫,距离长着呢。但我真心祝愿我的净火使殿下,能握回自己的皇杖前提是您回得去。” 苏贡眯着眼睛。 临走前他伸出手,用小指上的祭司指套,在霍萨兹尔白玉般的脸上刮了一道。 伤痕不深,但一道血痕浅浅涌出。 等完成了“要撕烂对方脸”的誓言后,苏贡甩下一句诅咒式的恶语“若我大新当真有四分五裂的一日,你霍萨兹尔一定是那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 接下来不到一周的时间,净火使苏贡就被指派到了距离月泉圣国百里之遥的朱禄国。 美其名曰宣传教义,实际上是流放。 好在苏贡在朱禄国拥有大批支持的老臣,他很快在那里重新发迹。 而一年半后,真的如苏贡诅咒所言霍萨兹尔的疏忽,给西域带来了一场伤亡惨重的战争。 苏贡也没有来得及,在郑王子孤熙屠尽月泉时赶回圣国。 月泉和霍萨兹尔,都成了郑王子孤熙一件名誉的装饰品。 月上梢头。 霍萨兹尔猛地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心扑腾直跳,简直要跳出他的胸腔。 他做了个梦,出了一身的冷汗。 霍萨兹尔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月桂,看着似曾相识的月亮。 身边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只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 子孤熙被他吵醒后,揉了揉眼睛。他试着像往常一样拉过霍萨兹尔的手,但很意外对方惊恐地躲开了。 “怎么了”子孤熙还半梦半睡,但看到对方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他有些纳闷,“做噩梦了吗头发都湿了。” 渐渐清醒了。 霍萨兹尔低着头。子孤熙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在手背和指尖上吻了吻。 “不算噩梦。”霍萨兹尔轻声说着,语气微弱,“我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子孤熙扯着他重新进入梦乡,用手刮了刮他的脸颊,“别去管以前的事,现在你不是还有我吗” 霍萨兹尔没有回答,只觉得苏贡的某句话仍震耳欲聋,让他寝不能眠。 你毁了我的一生,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这是在哪儿啊 子孤熙迷茫地坐在金椅上。 凭着他的印象,这里好像是贺仙宫那座还未完工的四百阶建筑高华殿 对,就是父皇当年杀弟夺位的现场,他们父子二人扶摇直上的起源地。 大殿内只有如木偶般僵硬的大臣,还有索然无味的乐曲。 子孤熙只觉得浑身无力,像是被蜡封住了四肢,根本没有动弹的能力。美姬夹起佳肴喂到他的口中,但这佳肴入口也毫无味道。 好像,隐隐约约听到台下大臣们在高呼山河万岁,尊称他为“陛下”。 哦自己已经是皇帝了 子孤熙恍然大悟,迎合着臣子们的恭敬,道了句“爱卿免礼。” 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台下大臣们一下子恢复了精神,好像刚才的死寂生硬都是子孤熙的错觉。 满堂生机勃勃,子孤熙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盛世。台下舞娘们长袖挥起,只为了取悦他一人。 这场宴会持续了很久,觥筹交错渐渐平息。 子孤熙享乐了很久,残酒堆满一桌,让他有点昏昏欲睡。 突然,他听到了大殿外那四百层台阶上,发出了锵锵紧促的响音。 子孤熙警觉地从龙塌上倏地坐起,这个声音他再清楚不过了是军人的铁靴声,是刀剑碰撞的兵戈声 属于他的贺仙宫正被人侵占着,大臣和舞娘们在听到噪音的那一刻乱作一团,乱着乱着 都消失不见了。 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哐”得一声,大殿紧封的门被人双手用力推开。 门外大雪扑朔,随着狂风涌进殿内。 “子孤晧”子孤熙惊讶地站起身来。 破门而入的宋王皓穿着和他此刻一模一样的皇袍,也戴着帝王冕旒,身旁簇拥着一干朱印紫绶的高官贵族们,得意洋洋。 宋王身后是他的金莲花铁骑 子孤熙难以置信地站在龙台上,看着自己孤身一人,亲卫策反。 而宋王那里声势浩大,好像天下已经抉择出了他们想要的皇者。 他的皇位还来不及坐稳,就大势已去。 “哥哥。”宋王晧轻轻一笑,一改平日里的自卑紧张,“这皇位您享受够了,该下来了。这繁杂劳务皇弟替您就是。” “荒唐至极”子孤熙怒道,“乱臣贼子,还不速速退下” 听了哥哥的怒语,子孤晧噗嗤一笑。 随着他的笑声落地,他身后大臣们也哄堂而笑,像是看着滑稽的跳梁小丑一般,审视着他们曾经的“天命之主”。 恐惧袭来,子孤熙张开双臂,朝着宋王身后的金莲花铁骑喊道“胡闹你们是朕一手栽培的铁骑,怎么倒戈向了宋王看清楚谁是你们的主人,快些替朕砍下宋王皓的头颅” “胡闹吗”子孤晧不可置否地笑道,“他们替您砍下过太多人的头颅了,犯不着吝啬我这一个。只不过他们现在舍不得朕,所有人都说朕这个皇帝做得比你好。” 子孤晧径直上前,面对兄长也毫无畏惧。 而一向以勇武著称的子孤熙只能仓惶后退,躲避着弟弟那轻佻乖张的笑意。 “你躲得过我,躲不过命。”子孤晧嘲讽劝道,“不要逃避了,您该早日安息。” “安息”子孤熙终于忍不住怒意,他拽紧了宋王的皇袍前襟,看着对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就算在梦中他也抑制不住怒意,“说什么荒谬之语” 子孤晧没有回答,只是挑眉轻笑。 两个同穿皇袍,同戴冕旒的皇帝此刻正针锋相对。 “你得意什么”子孤熙眯着眼睛,“我哪里对不住你” 子孤晧回答“您现在正焦头烂额,想方设法不正是为了夺我性命。” “因为你对不住我在先”子孤熙扯着他的皇袍,恨不得把他的冕旒一起扯下来,“扪心自问在这之前,我何曾针对过你,何曾陷害过你凡是我出征得到的战利品,只要我有,也必定给你一份。” 子孤晧反问“施舍一点身外之物,谁做不到呢” “你当年从台上摔下来,我险些废了一只手臂去接住你,难道这也是施舍身外之物”子孤熙睁大了眼睛,气得浑身发抖,“你十三岁时高热不退,是我衣不解带照顾了你三天三夜;若不是秋狩那年我冒死救你,你这双腿就该废在马踏之下你对我有过感恩吗,你没有你简直就是一条养不熟的毒蛇” “这双腿如果是皇兄赐予的,那尽管拿回去。”子孤晧坦然无愧,“兄长还真是个狡猾的人,只记得曾施舍给别人的好。你对我一分好,却让我九分相报未免也太贪心了。” 子孤晧话说完后,突然脚下凌空。 子孤熙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龙塌上“我对你只有一分好那你回馈过我几分你不仅将我抛骨扬灰,连父皇也不肯放过连同苏贡发动政变,和外敌勾结在一起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歹毒的弟弟” 亲卫大臣们仿佛定格在原地。 整个大殿只有他们两个咄咄逼人,互相拔剑,猛戳对方的软肋。 “喔,他算得上我的父皇”子孤晧不为所动,“他既说得出愿拿我们兄弟六人,来换你一个,还配称为父吗对于我们这些皇子来讲,父皇任何不公正的偏心,都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我的存在即是对你不公”子孤熙冷笑,“我十七岁那年身中数箭,一举歼灭侵犯边境的西域神圣军时,你在做什么我半生戎马保家卫国,从十六岁参军到现在,大小战役从无败绩,你又在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所有徽号都是享乐得来的,你在即墨城苦读圣贤书的时候,我却要冒着风沙前行,你以为储君那么好做吗” 子孤熙扯出了宋王藏在皇袍中的手,然后用力握紧“瞧瞧你不沾阳春,只会抚琴作画的手;再看看我布满了茧,刀痕无数的手。你还觉得我是坐享其成我的名誉和荣勋,都是我用血汗换来的。” “说完了”子孤晧听完了兄长的牢骚后,朝着那一动不动的大臣们和军队拍了拍手,“你们可以做出抉择了。究竟是要这个把你们带入兵戎战火的君主,还是要我。” 那些大臣军人们突然拿起兵刃,雪亮的刀剑毫无疑问对准了子孤熙。 子孤熙哑然,只觉得手指冰冷。 但周围扭曲的景象,让他突然醒悟这只是个梦。 于是子孤熙冷静了下来,回道“就算在梦中,你也仍让人讨厌。” “梦中”子孤晧歪着头想了想,然后释怀,“哦,对。这的确是活人的梦,可谁知道是不是已亡人的现世。” “已亡人” “就是死人。”子孤晧轻蔑地摇头,“对啊你一个死人,怎么做皇帝呢” 梦中这句话,也让子孤熙觉得胸口仿佛遭遇重击。 他几乎被子孤晧那句话打得思绪炸裂,一时间记忆错乱,脑中一片天旋地转。 “来,送我的皇兄一程。”子孤晧脱离了子孤熙的禁锢后,不紧不慢坐上龙塌,支颐微笑,“让他安心在地下长眠。” 金莲花铁骑们冲了上来,争相恐后。 他们用刀锋刺破了曾经长官的胸膛,任血流如注,染透了子孤熙的龙袍。 窗外月色正浓。 子孤熙身陷梦魇,整个人身体紧绷,好像陷在了这个荒诞怪异的梦境中,无法醒来。 直到他身侧的人也翻身而起,动作的震荡终于把子孤熙从噩梦中拉醒。 霍萨兹尔满头冷汗,看着窗外月色,心绪不宁。 “怎么了”被吵醒后子孤熙动了动手,察觉噩梦清醒后,他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试着拉过对方的手,轻声问,“头发都湿了,做噩梦了” 但对方不留痕迹地躲过了他的动作。子孤熙愣了愣,继而微笑,然后安抚般地在对方手指上轻轻吻过。 “也不算噩梦。”霍萨兹尔轻声回答,“我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梦到了我表弟。” 子孤熙亲吻他指尖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他装作轻松回答“是吗真巧。我也梦到了我的某位弟弟。” 强按下心中的不安,子孤熙拥着他重新躺下,顺势摸了摸霍萨兹尔的头发他的头发又长了,只不过 借着月色的光,子孤熙觉得霍萨兹尔的长相有点变样,不再像半年前那么轮廓柔润。 “是我看错了吗。”子孤熙擦了擦自己脖子上的冷汗,开着玩笑,“你好像长大了,是我们这儿的伙食太好了” 霍萨兹尔转过头来看向他,正好看到对方一张煞白的脸,此刻却强装镇定。 “是你做噩梦了吧。”霍萨兹尔一边说着,一边用寝衣的袖子轻轻替他擦拭冷汗,“你说你梦到了某位弟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今夜估计睡不着了。” “无妨,听说你当了二十年的神官”子孤熙轻声问他,“那你应该读过很多神学书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觉得人死可以复生吗”子孤熙直截了当地问他。 霍萨兹尔微怔“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而已。”子孤熙淡淡道,“阿月,你恨我对不对” 对方没有回答,子孤熙有些好奇他的表情,于是抬起头来看了看正好对上霍萨兹尔茫然无措的眸。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表情。霍萨兹尔睁大了眼睛,眉毛轻轻上挑。 尽管表情没什么大的浮动,但子孤熙能感受到他的心情都说月泉国的大祭司们生下来都不会哭,一旦流泪就会给国家带来厄运。 刚占有对方的时候,子孤熙知道这件事对虔诚一辈子的霍萨兹尔来讲是奇耻大辱。 可那个时候,霍萨兹尔都没哭出声,子孤熙还挖苦他“连哭都不会,还算得上人吗” 现在,子孤熙怀疑霍萨兹尔下一刻就要失声痛哭。 “对不起。”子孤熙慌了神,他起身抱住了对方,拍了拍霍萨兹尔的肩。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愚蠢他其实连说抱歉的资格都没有。 子孤熙皱着眉“这是我的责任所在,我们本就是不同立场的人。现在你也不是大祭司了,能不能安心待在即墨城,我可以保证你过得比在西域时好几百倍。” “我做错了什么吗”霍萨兹尔忍不住问,“我究竟对你做过什么,让你当初这么恨我” 子孤熙的话到了半路又咽了回去,他故作平静地替对方盖上被子“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我们生在不同的国。因为我是政客,你也是政客。我不恨你最多就是有点怨你。” “怨我” 怨你当初杀了我子孤熙在心中苦笑,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人信。 就算说出来那也是他上辈子自找的。 其实他恨的不是霍萨兹尔,真正所恨的应该是那个让他死不瞑目的人。 子孤熙早就知道自己家族的秉性他们商丘子姓的皇室众人,从来不以仁爱自居。 这是一个热血又疯狂的家族,二百年历史足以见证这个家族的秉性凶狠。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夫妻反目,姐妹成仇等等,比比皆是。 这就是他们家族的劣性 就像是身陷修罗场,步步为营之余,还要藏刃袖中。时刻防备着亲人们突然翻脸,用钢铁刺穿自己的心口。 “怨你实在天真。”子孤熙随口道,“我在星宫里第一次见到你的真面目时,还有些惊讶你的父母怎么会舍得把你送去做神官,你若是我的手足至亲,我会宠你一辈子。” “为什么” “因为我什么都不缺。”子孤熙捏了捏他的脸,“但没有任何一个兄弟能让我毫无保留地去信赖。哪怕是与我一母同胞的信王荣,偶尔也让我觉得可怕。” 霍萨兹尔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什么” “你浑身浴血,不是为我而战。” 子孤熙哑然“我” “是,你满身鲜血,正与我为敌。” “别说了。”子孤熙将手指按在他的唇边,但这手指正发抖,“给我个机会,别再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你在害怕”霍萨兹尔握住了子孤熙的手,“你抖得很厉害。” 子孤熙强颜欢笑,把自己的手缓缓抽出“我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话虽如此,但霍萨兹尔看得清子孤熙的脸在仲春季浓浓夜色下,就像是一张单薄的纸。 或者说像一副还未上色的草稿,但周遭鲜花都已经涂满了颜色,就只有这本该主题的人物,搁置不动。 “别为了我刚才的话伤神。” 霍萨兹尔起身点了灯,幽暗月光的正殿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他去给子孤熙沏了一盏龙井,又挑了几枚果盘里的樱桃,一同送了过去。端着茶盘走回去的那一刻,霍萨兹尔无奈苦笑好像这几个月里,他伺候人的水平也越来越周到了。 “没事。”子孤熙接过他递来的茶,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霍萨兹尔身上,“或许你的坦白,是我在即墨城里,永远也听不到的真心话。” “我在西域时,常听人说郑王子孤熙生来为君。”霍萨兹尔淡淡一笑,“生来为君者,听不到肺腑之言实属正常。因为人人敬畏,久而久之就会生疏。” 子孤熙接过茶的手轻轻一顿,他疑问“你似乎什么都不知情,又好像很懂这些理论。” 霍萨兹尔不动声色绕过去“与其说是理论,倒不如说是道理。涉及神职之人,谁说不出些大道理呢” 子孤熙稍微放松下来,享用着对方送上来的茶饮“那我倒想请教你了。” 霍萨兹尔伸出了手,比划了一个“九”的手势“那你可要破费不少了,在西域想要听我讲座的贵族们数不胜数,起码要付我这个数。” 说完后,他还学着小贩的样子晃了晃手腕。 子孤熙忍不住噗嗤一笑,拿指廓刮了一下他的脸“别闹。” 霍萨兹尔学着子孤熙以往的小动作,耸了耸肩“不闹。但我们西域的史诗里,有一句很著名的话,翻译过来后就是真心要以真心相换。你愿意和我坦诚相待哪怕我的一些话,可能并不如你意。” 想了一会儿,子孤熙点点头。 霍萨兹尔那副神像的标准笑容消失了,难得严肃“首先,我要回答你刚才问我的一个问题。我恨你,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坦白直率的回答。 子孤熙早有防备,心中也早有答案。但听到对方亲口这么说,他倒真觉得有些刺耳。 过了半晌,子孤熙说“我早有预料。你说得对,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霍萨兹尔垂着眸,玛瑙眼在灯火柔跃的大殿内,闪烁着暖光。 “我想得到开解的,碰巧也和这件事有关。”子孤熙皱了皱眉,“你觉得我会是个好皇帝吗。” “你问我”霍萨兹尔哑然失笑,“你不该问我这类问题,你让我站在哪一方去看” 子孤熙没有回答,他双手抱臂,抬头看着贺仙宫正殿上方的金莲花藻井,突然觉得眼眶一阵酸意。 “是不该问你。”子孤熙淡淡回答,“可我也只能问你。我不想把这种软肋暴露在我朝任何人的面前,我要扮演储君的模样,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有所动摇,让他们失望。” “”沉默过后,霍萨兹尔轻声道,“好。” “我耳边听过最多的就是吹捧。偶尔有人在朝上抨击我的政策,我身后的一干派系也会为我提前扫清障碍。以至于现在朝野上下八成官员,都说我民心甚高,威望甚重。我一直以来,也都是那么认为的。” “可我今天做了个噩梦。”子孤熙缓缓道,“梦到我荣登大宝。” “这不该是个噩梦。” “可我梦到百官倒戈,军队造反,认为我是个失败的君主。”梦中场景现在想起来,都让子孤熙觉得背后发冷,“在这个梦里所有人都说我弟弟强我百倍。临死前我质问他们我究竟差在哪里,可没有人回答我。只说我不适合这个国家。” 霍萨兹尔想了想,说了一句让子孤熙觉得哭笑不得的话“可能是你太爱打仗了。” 本来他这句话刚落地,子孤熙就被逗得想笑。子孤熙伸出手想要掸一下霍萨兹尔的额头,但动作到了半路,他停了下来。 霍萨兹尔也许并没有说错 “我最近学了一个成语,穷兵黩武。”霍萨兹尔的声音像是被吹破的风铃一样,轻悠恍惚,“这不该是你们为君者的大忌吗” 子孤熙一开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道“可战争不是为我,是为国。” “真的”霍萨兹尔居然笑了。 子孤熙很少见到霍萨兹尔的笑,可他笑起来又实在好看脸颊丰润,牙齿洁白的像是白翡翠,尤其是眼睛睫毛细密交织在一起,半遮半掩着那双棕蜜色的玛瑙眼。 但子孤熙现在根本没有欣赏美色的心情。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我们西域的一个史诗故事,你可以只当做听一个神话。”霍萨兹尔躺回子孤熙身边,攥着柔软的刺绣小被,轻轻盖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大概至今三千多年前,西域有一个叫迈陵国的国家,非常强盛。他们有一位神武的君主,叫做卡图特。卡图特在位期间,迈陵国的疆域从极南跨至最东边,除了西部的大新国之外,没有任何国家能与之抗衡。” “他应该是你想要成为的那种帝王。”霍萨兹尔看了子孤熙一眼,对方若有所思。于是霍萨兹尔继续,“他本来有望成为西域历史上首位完成统一的皇帝,但他在领兵攻打大新首都的前一夜,即将完成统一的前夕,迈陵国的百姓们决定终止这场最终的战役。他们掏出了最后一点积蓄,将家里仅剩的牛羊供奉在祭坛上,请求神明降临,结束这位给他们带来无上强国荣耀的君主的生命。” “”子孤熙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霍萨兹尔微微一笑“卡图特临死前,也是这么问女神的。他说我是历史上最严明的君主,我制定了造福万民的律法,我修订了历史,我扩充了领土。我的百姓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女神回答他创造严明的人是你,毁灭严明的人也是你。你把攻占城池的珠宝收入囊中,把敌国的领土划入地图,你在新的疆域里大修土木,另立了无数的新首都。可你应该不知道,为你打下国土的原本百姓,现在已经快饿死了。” 子孤熙没有回答,他看着霍萨兹尔,示意他继续。 “卡图特这才发现,自己攻打了无数的城池,但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整修。被攻打的城池一片废墟,想要另建那就只能从富庶的百姓们身上榨取了,因为攻城的战利品都进了贵族和骑士们的腰包。久而久之,他原本的国家从强盛变得平庸,甚至贫穷。因为没有哪个国家的国力,供得起这样的野心。国家的生产力竟然远远跟不上他攻城的速度。” 霍萨兹尔盯着子孤熙“这个时候,卡图特才恍然大悟,说自己愿意大开国库,把所有的国宝分给子民,只求女神不要夺走他的性命,他本该做千古一帝,成败在此。可这个时候,另一个祭坛升起了。敌国的百姓们也在首都架起祭坛,希望能终止这场惨无人道的战争。女神指着人间两处祭火,问他你把战利品平分给自己的子民,可另一方子民们只想要和平。” 子孤熙问他“结局呢” “他死了。”霍萨兹尔摇摇头,“他给不起和平。” 子孤熙看着霍萨兹尔,许久才说“我觉得他的本心其实没错。” “对迈陵国的子民来讲,他的出发点的确没错。”霍萨兹尔说,“可他的野心大于能力了从一开始的造福万民,到后来的只为自己个人功绩,难道没错吗” 但霍萨兹尔好像真的长大了,也不知道是这半年内的变故让他一夜成长,还是他那副少年骨骼终于开始蜕变。 子孤熙在星宫揭开霍萨兹尔面纱时,只觉得对方是个轻浮美少年的年纪,顶多十六岁出头。可是现在子孤熙有些难以作评价,霍萨兹尔在不经意间浮现出了男相,轮廓硬朗了起来。 终于,子孤熙忍不住问他“你以为只要真的为国民着想,就可以安枕无忧做个好的统治者就能抑制住某些人的野心不能这不像神话故事那样直白,不像宗教典籍那么简单。你是神官,你可以远离这些恶心的政治斗争,但我不行。” 霍萨兹尔微怔,有些诧异他的突然爆发。 子孤熙的内心无法平静“你或许远不知我家族的历史,但我太清楚不过。处在权利巅峰之上,早不配为人更谈不起良心” 他正说着,霍萨兹尔突然抱住了他。 霍萨兹尔在男人里不算高,体型甚至也过于纤瘦。但这个怀抱相当温暖,就像是悲天悯人的圣者安慰迷途的旅人。 “嘘”霍萨兹尔悄声地说,“你太激动了。我知道,我都懂。” “我知道那些恶心的政治斗争,或许我还该感谢你让我从苦海解脱。”霍萨兹尔深吸一口气,与子孤熙相处长达半年的途中,只有今夜他们两个人才开始坦诚“我也知道至亲至爱们拔刀相向多令人反胃。也曾天真以为自己可以阻止。苏贡说得对,我根本没能力做到保全所有人,却还异想天开去干涉他们的人生。” 就像当年他插手西域政局,第一次使用身为大祭司的政治权利,以为这就能终止西域的三年内战。 可命运不是霍萨兹尔的能抗衡的,在他离开西域之后,内战重新爆发比当年还要恶劣。 怀中这个人正是这场内战重新掀起的主谋。 如霍萨兹尔曾在西域听到传言子孤熙的攻击性能引起燎原野火,越烧越烈。 可今夜,霍萨兹尔竟觉得子孤熙有点可怜。 但又不知道他可怜在哪里他是正统嫡子,他战功赫赫,他一呼百应。 一个万人之上的储君,一个让所有人都要鞠躬卑膝的统治者,究竟有什么值得怜悯。 子孤熙一直没有回答,等霍萨兹尔回过神来后,他发现子孤熙竟然在自己怀中睡着了。 或许是今夜的噩梦费劲了他太多精力。 子孤熙的睡眠很浅,稍微一点动静都会把他吵醒,所以霍萨兹尔只能小心翼翼地捧抱着他,等他睡熟。 翌日清晨。 当管事接到情报消息,急忙迈入内殿,准备将消息禀告给郑王殿下的时候。 他发现步良娣今日起得格外早,而郑王殿下难得表现得像个才十几岁大的孩子,蜷缩在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怀中。 “殿下还在睡”管事有点尴尬,于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嗯。”霍萨兹尔点了点头,“您有要事吗” “皇后归朝了。”管事回道,“说是下午就到。” 管事的声音不大,但子孤熙听力警觉,外加上睡眠不深。听到管事的那句话后,他猛地睁开眼睛。 突然光明映目,让他觉得眉头酸酸胀胀的,但子孤熙很快回过神来,他看向管事“母后不是在披浪园研学吗,怎么突然归朝有原因吗” 管事突然跪下,高声道“先为殿下贺喜。” “喜” 管事喜庆道“皇后娘娘诊出喜脉,为了回宫养胎,这才提前了归朝日子。” “你说真的”子孤熙起身,惊喜之感不言而喻,“是父皇二月份去披浪园的那一次” 管事点点头。但子孤熙的惊喜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欣喜之余,他又觉得惶惶不安 子孤熙与母亲的关系甚好,母子感情深厚。他被禁朝的那段时间,也常常出宫去披浪园探望正忙于研学的弋皇后。 母后怀有龙裔归朝,当然是一件好事。但他此刻正有待发之箭,挂于弦上。 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啊 简单洗漱后,子孤熙就让管事找出春季织院新制给步金台的礼服,以及一些配套缀蓝绢花,孔雀金簪子等首饰。 以前子孤熙还会耐着霍萨兹尔的性子,在服饰上从不苛责他。 就算霍萨兹尔卸下神袍,换上袅裙那些他用来装扮步金台的服饰,也充满了西域的风格。 织院按照惯例送来的宫廷长裙,霍萨兹尔很少会穿成一套,顶多挑件纱袖当闲服。 等霍萨兹尔上妆完毕后,子孤熙亲自帮他穿上这些配饰复杂的裙袍,一切皆按照平朝的制度来。 霍萨兹尔垂目,看着子孤熙正一丝不苟地替自己戴上脖饰,忍不住问了一句“一定要去” “帝后归朝回宫,三品以上内外命妇皆需迎驾。”子孤熙的注意力没有被分散,他摆正了霍萨兹尔脖子上的吊坠后,缓缓回答“必须要去,但你不必紧张,你既然是内封的良娣,我不可能把你一辈子囚在贺仙宫内。况且我答应过你,要给你我力所能及的光鲜人生,这该是种荣幸因为贺仙宫上下,今日只有你居郑王熙之侧。” 一开始,霍萨兹尔没有回应,直到子孤熙帮他佩戴首饰时自己都出了乱子。 霍萨兹尔看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声,从子孤熙手里接过耳珰。 他给自己戴上耳珰的同时,忍不住发问“我有些疑惑。” “嗯” “我至即墨城时日不短了。”霍萨兹尔轻声道,“听宫人说在步金台之前,贺仙宫莫说四品以上的侍妾,连王妃也没有。我很奇怪,中原有个词叫弱冠成家,有些男子成家更早,可你如今都弱冠有余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子孤熙言语里颇为抗拒。 霍萨兹尔一愣“失言了。” 他胸口的金银双色太阳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纹上去的,闪烁着繁星般的碎光。 子孤熙单膝跪下,替霍萨兹尔扯了扯腰间系带,重新整理了一下搭配,顺带把对方胸口金银太阳藏好。 起身过程中,他用脸颊蹭了蹭霍萨兹尔的额头“无妨。况且现在有你足矣。” 等收拾完毕,离开贺仙宫前往迎接凤座的场地时,这一路上霍萨兹尔第一次从子孤熙表情中捕捉到一种名为“热忱”的心情。 霍萨兹尔有些惊讶,还有点难以理解在霍萨兹尔对子孤熙的认知中,子孤熙对待亲人的态度相当微妙。 在西域时,他就听闻子孤熙对待子舍脂的溺爱,据说郑王把这个妹妹当做掌上明珠一样娇惯。但后来子孤熙对待子舍脂的冷漠态度,简直让人心寒。对待宋王皓时极尽针对,面对子艳山时也惺惺相惜大于兄妹亲情。 霍萨兹尔在这方面与子孤熙相似做神官的首要一点,就是摒弃世俗。 他一生下来就被送往神殿里,六根清净。加之母亲早逝,偶尔年休归国,他的父亲见到身为神官的儿子,也只能恭敬下跪。而霍萨兹尔更无对父亲的感念,只是伸出手在父亲的额头点上祈福红痣,道一句“愿您此生安好。” 他与父母之间的亲情,恐怕还不如与死在子孤熙剑下的那条蛇亲厚。 而如今,子孤熙眉间的雀跃期盼,有些出乎霍萨兹尔预料子孤熙现在热切期盼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等子孤熙和“步金台”到达接驾的选地时,不少贵妇皇族们已然到场,落于自己该在的位置。 那些盛装美人的妙目一双双投来,好奇显明贺仙宫美人无数,但郑王熙还是头一次带女眷来啊。 唯有站在内命妇之首位置,一位仪态淡雅的宫妃仅瞥了郑王一眼,然后别过目光。 而宋王皓一袭雅紫的礼服,和准宋王妃一起站在她的身后。 “皓儿。”那宫妃轻声喊着宋王的名字。 宋王缓步上前,从容俯身“母妃,孩儿在。” 刘贵妃轻轻转头,看着自己身后长身鹤立的爱子,许久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面。 她的话语轻柔柔的,说得也很小声,就像是一个不冷不淡的牢骚,却让宋王皓感同身受,如泼冷水“今日不仅仅是你连我也要把这协理六宫的权位,还给郑王母子了。” 心中似有万针刺入。 宋王咬紧了下唇,半晌才缓缓一句“是孩儿不争气,救不下舅父您尽可怨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我怎么会怨你呢。”刘贵妃轻轻拍着宋王的肩膀,听上去是安慰,但她的语气更像警醒自己。 她遥望着皇后的金辇越来越近,看到了郑王正意气风发地迎向那金车,看着自己的丈夫负手而立,站在朱红色的步毯上等着迎接那个女人的归来。 刘贵妃淡淡道“你最近太累了。皓儿,变法耗费了你太多的精力,但你无须责怪自己。如果真有什么错那不是你的不争气,而是我的无能。” 宋王睁大了眼睛,眉头轻轻一皱,过了好久他才鼓足勇气“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母妃我不会” 他的话说到一半,刘贵妃突然开口,打断了宋王激动的情绪。 “别说这种话。”刘贵妃冷冷的甩下一句话,但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用力地握紧了拳,保养得宜的蔻甲狠狠钻入掌中,针锥般的痛苦才能让她清醒,“金鱼只有在池塘里,才有可供人观赏的机会。金雀唯在笼中,才能体现它美丽的价值在这世上,唯有自知之明才是生存之道。我只是希望你才能出众,有朝一日为朝廷效力。你现在已经让我很满意了,到此为止。” 母亲的不谅解让宋王一时间仿佛遭受重击,他沉默了很久,但喘息声出卖了他的烦躁心情。 过了半晌,他才淡淡一句“可金鱼也想遨游四海,金雀也想翱翔天野。我想这世间,配得上海的不只有鲸,天空也并非雄鹰独占” “金鱼这辈子也追不上鲸的伟岸,金雀哪有和鹰相比的能力这就是骨子里深刻的血统,血统命定的事实。”刘贵妃沉吟着,突然鼻尖涌上一阵酸意,她一开始尽量心平气和的语气也变了。她稍稍倾身和爱子对视,话中却是毫不留情的训斥,“争得过人家吗又抢得过人家吗舍脂的下场就是与虎谋皮的代价,别重蹈你妹妹的覆辙。” 宋王没有说话,贵妃的耳边只传来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险些失去舍脂。”刘贵妃放缓了紧张的气氛,轻声道,“实在不想看你受伤。身为母亲,我只求你身体康健,子孙满堂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失望,就别做让我伤心的事情。” 宋王没有再说什么,而刘贵妃则牵起了一旁准宋王妃的手。 准宋王妃着实是个第一眼的美人。她眉如青黛,秀丽的长发被一支鹦鹉簪挽着,鼻尖微微泛起了一点红,就像抹在了鼻尖上的胭脂。 她身上有一种娇矜的气质,正说明了她家世不凡准宋王妃出身颜氏,是陛下养母颜太妃的侄孙女,自小养在宫中享着郡夫人们的待遇。 她有一张温婉的脸,但和其余的贵族小姐们不同她站在宋王身侧,刚才的那些暗喻的、明喻的、敏感的话都落到了她的耳中。准宋王妃才只有十五岁,听到这对母子的对话时,她波澜不惊,甚至若无其事地轻轻拂去了自己肩头的发,吹了吹落在自己指甲上的蒲公英絮。 这是常年处于政治漩涡中的顶级贵妇们,才会有的老练和稳重。 “或许你该定定心。”刘贵妃牵着未来儿媳的手,轻轻敲打着准宋王妃的手镯,镯铃声叮叮作响“那些琐碎的政事是该放一放我一定要你们今年完婚,不想再拖了。” “母妃”宋王还想说什么,但刘贵妃瞥了他一眼后,他的话也戛然而止。 唯有一旁的准宋王妃轻轻屈膝,只回了一个字“喏。” 她的话音刚刚落地,正前方就扬起了凤锦旗。 这是皇后归宫,金车已经到了目的地的标志。于是广场上的所有内外命妇们一同从高阶上下行,前去迎接。 凤金车的红色垂帘被轻轻掀起,而皇帝握住了那只正在掀帘的手,牵引着自己的爱妻走出车内。 身怀六甲的皇后一身凤袍,从车内缓缓走出。 霍萨兹尔的位置刚好能看清皇后此时的模样。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平朝国母,在他初次拜访平朝时,他曾与皇后有过几面之缘。 可无论见多少次霍萨兹尔都很难相信这个女人是子孤熙的母亲。 这位年过四十的皇后,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稚气,就像是一个常年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的闺女。朱红色的衣服是皇后专用,本是最为大气的颜色。但这位皇后只让人觉得她轻浮天真,如一朵柔媚的彼岸花。 像弋皇后这样柔柔弱弱,被人当做掌中宝呵护备至的女子,怎么生的出子孤熙这样充满了攻击性和激昂的儿子。 相比之下,倒是一旁的刘贵妃显得气度娴淡,颇有国母之风。 子孤熙跟在自己父皇的身后的不远处,等了好久终于见到母亲。 霍萨兹尔站在他旁边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只见他眼中突然绽放出光彩来,兴奋地走上前,单膝跪下“恭迎母后回宫。” 直到弋皇后道了句起身,子孤熙才站了起来。 看到爱子旁边这位模样高挑,长相与中原人差别甚远的女子时。弋皇后轻轻挑起眉,好似也知道这就是儿子去披浪园陪自己的时候,曾提起的那位“来自西域的战利品”。 她并没有说什么,而霍萨兹尔也冷静向她行了个礼。 但弋皇后对这位“哑巴儿媳”兴趣不大,她更关注于许久未见的儿子。 子孤熙比身形娇小的母后高出不少,母子之间说起话来时,他甚至只能轻轻弯腰,被母后轻柔地抚过额发。 这个场面让霍萨兹尔觉得好笑子孤熙一瞬间就从耀武扬威的郑王,变成了母亲口中乖巧听话的阿熙。 只不过,霍萨兹尔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帝后与郑王,突然觉得无比尴尬。 但这尴尬气氛,不是来源于他,而是来自全场上下。 盛装的贵妇,热情的乐班,辉煌的宫殿所有的事物都被帝后,还有郑王所忽视。 帝后亲昵恩爱,郑王承欢膝下,只留下身后局促不安的众皇妃们,以及不知所措的皇子们。 好像此情此景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皇帝也是身后宫妃们的夫君,也是她们儿子的父亲,但他眼中只有正妻和嫡子,把其他人都视若尘土。 霍萨兹尔所在的西域是母权的社会,一个男人只有一个妻子,他很难理解中原的这种婚姻制度,但因为从未真的接触过,所以还能保持对他国文化的尊重。 但此刻他感到浑身不适,甚至觉得荒唐。他身后那些宫妃皇子们真是可怜至极。 他突然想起子孤熙曾跟自己说“我会给予你锦衣玉食的一生”。 可看着身后那些尴尬站在原地,正目睹着丈夫对其她人百般爱护的女子们;看着她们锦衣玉食,披金戴银的模样 身为男子的霍萨兹尔只有一阵恶寒。 打破这个局面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一个手拿金鞭的男孩子踏着钢铁的靴,器宇轩昂地从凤金车后面走出。 这是霍萨兹尔从没见过的一个人,可他看上去实在似曾相识。 男孩子扬着眉,除了更年轻之外,神态相貌和子孤熙起码有八分相似,就像子孤熙少年期的翻版。 “母亲见着了哥哥,怎么就把孩儿给忘了”那个男孩子凑到帝后面前。 “荣儿连我的醋也吃”子孤熙在看到这个男孩时,第一次流露出了对待兄弟的正常态度,他掸了一下这个男孩的额头,然后捏了捏男孩的脸。 这是子孤熙一母同胞的弟弟,那位嫡次子的信王荣。 从仪态体型来看,信王还有些超越子孤熙的势头,他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在身高方面就和子孤熙平起平坐了。 一开始子孤熙并没有觉得不妥,但久而久之,他似乎意识到了身后那满场等候的宫妃和兄弟们,于是轻轻咳了一声“家话慢慢说。不急于这一刻。” 说完后,子孤熙扶着弋皇后的手,一步步踏上通往内庭的高阶。 霍萨兹尔一言不发跟在他们身后。本来以为子孤熙无暇顾忌自己,但等搀扶着母亲走上台阶后,子孤熙难得的不再出风头,而是握着霍萨兹尔的手,把他领到了后面一些的位置。 “不用去陪你的母亲吗”霍萨兹尔不敢说话,只能用目前学到的简单汉文悄悄在子孤熙手掌上写道。 子孤熙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那是她们间的事,我不必掺合。” 刘贵妃率领着众妃嫔们,在皇后走上最后一阶时,盈盈下拜行礼。 “起身吧。”看向眼前这个衣着淡雅的女人时,弋皇后简单地做了个免礼的动作,“许久未见了,贵妃可安” “尚好。”刘贵妃回答。 但其余人心知肚明贵妃这段日子,过得哪里好。除了自己儿子变法得利之外,她可是落得个痛失亲兄,女儿出家的惨况。 “那就好。”弋皇后点点头,笑道,“前几日我送了宫中一些披浪园摘得的鲜樱桃,听陛下说妹妹喜欢得很。本来我留了一些,想等回宫再吃,贵妃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全送了你吧,改日有空本宫再找人摘也不迟。” 刘贵妃有些惊讶“改日不是今天” “不是。”弋皇后又摇了摇头,“孕中胃口挑,急不得。我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既然贵妃那么喜欢这鲜樱桃,我不好夺人所好。” 说完后,她有些乏累地坐上了内庭行步时专用的步辇,陛下已然在帝后同乘的步辇内等候多时。 临行前的时候,弋皇后在刘贵妃的肩头,佯装拂去对方肩上灰尘,实则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句话“所以,你更不必忧心本宫要抢你什么。本宫孕中挑口,现下不稀罕什么樱桃,贵妃可放心了” 话虽说的含糊,可刘贵妃懂皇后的意思。 她看向那渐渐行远的步辇,隐约透过步辇若隐若现的薄帘,只看到辇内好一副伉俪情深。 她的夫君根本算不上什么忠贞专爱之人,帝王之爱最为薄情。可他唯独对弋氏呵护备至,把弋氏生的儿子视若珍宝。 刘贵妃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仲春季的艳阳让她感到闷热,还有点精神萎靡。 她正呼喊着侍女们将自己搀扶回宫,只听到后头那群小辈们中,好似传出了激烈争执声 “荣儿,放开她”眼前乱局,只让子孤熙觉得一阵头疼。 在诸亲王与外命妇们的队伍群中,此刻局面相当微妙。 方才皇后离去之前,信王和子孤熙一起,回到了众亲王的队列中。再依次拜问完兄嫂叔婶后,信王故意离得准宋王妃近了些,套了点近乎。 准宋王妃自幼生活在宫中,除了与宋王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外。她与其他的皇子公主也相交甚好,尤其是信王荣信王与准宋王妃同岁,自小关系亲近。 抛开男女有别,他们二人算是一起玩到大的挚友。 信王荣离宫一年有余,见着了准宋王妃后谈得兴起,激动之余竟然扯起了准王妃的袖子,说要拉着准王妃离场。 而宋王殿下又哪里肯让未婚妻跟着幼弟离开,在准王妃即将被扯走的那一刻,也伸手拽住了她另一只手腕。 两方僵持,场面气氛凝固。 宋王最先开口“七弟懂些礼数,她现在不只是你的友人,还是我的准王妃,你未来的六嫂,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放开她。” 信王盯着宋王许久,然后不屑地挑眉一笑。信王一开口的架势就让人彻底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信王的话中味甚浓,这态度可不是只为了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友人”,而是为了“女人”“六哥也太心急了一些,这还未拜堂的事情,哪能说得准呢就像舍脂妹妹,不也曾是弋家的未婚妻吗” 挑衅之意相当明显,宋王皱紧了眉,仍坚持不放手“我不与你做诡辩,但七弟莫丢了你的教养,你是嫡子,更应该懂得礼节。” “原来六哥还记得我是嫡子。”信王笑道,“长幼有序不假,嫡庶尊卑更真六哥高我一尺,我高六哥一丈。所以六哥还跟我争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宋王咬着牙,攥紧了准宋王妃手腕的那只手也气得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他脸色都因为愤怒而变得煞白,但就是不敢和信王扯破脸,只在那里僵持不下。 准王妃往宋王那里躲了躲,表明了她的态度,“如果殿下有意邀妾,大可将请柬送到宋王府上。若我夫婿允准,我自会应邀,您犯不着这样。” 她说完后,信王明显神色不悦。 信王低下头,看向准王妃“我知道。琼玖等你和六哥成婚后,我会遵从礼数。我离宫一年有余,久别重逢难免有点热切过头,但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说,六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信王说着说着,目光缓缓移向宋王“对吗,六哥” 这个眼神是宋王再熟悉不过的了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看自己的眼神和郑王熙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本来子孤熙想先回宫,用晚膳的时间再和霍萨兹尔好好解释。之后抽空沐浴更衣,等着晚上再去拜见母亲。 现在人多眼杂,不是与母亲弟弟叙旧的好时机。 那些客套流程走完后,子孤熙虽察觉到不远处的仪队好像起了争执,一开始他以为又是那些宫廷琐事。 子孤熙本不想去理会,直到他转身回顾,身旁不见了信王荣的踪影。 窃窃私语的闲话终于落到他耳中。 子孤熙对霍萨兹尔说了句“先等我,那边儿不知又出了什么乱子,待我去看看。” 霍萨兹尔点点头。 等子孤熙穿过人群来到事发地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头疼。 子孤熙并非不知道弟弟的心思。身为嫡次子,信王荣在皇帝的七位皇子中排行最小。幼子得宠,父母娇惯,他虽不像子孤熙那样一呼百应,但身份仍凌驾其余皇子之上。 虽然知道他对颜琼玖有些心思,但大家从没真当过一回事。 弋皇后膝下两子都备受帝宠。但碍于礼法,也不能因为信王的个人喜好,就逆改了宋王与颜琼玖从小定下的婚约。 郑信二王恃宠而骄的名声本就不好。 尽管子孤熙在政局上曾多次针对宋王,但表面文章也得做个样子,总不能真让弟弟踩在宋王头上。 子孤熙赶到现场时,他开口呵斥了一句“荣儿,别不懂礼貌。放开她” 本来看到亲哥哥到场,信王还颇为得意。但他没料到子孤熙一开口就是向着宋王,他一开始先是难以置信地盯着子孤熙。但他沉默过后反倒犟上了脾气,把准王妃的袖子攥得更紧。 信王那句嫡庶尊卑的话,子孤熙来的途中也听到了半句。 嫡庶不假,但从来没有哪个嫡子敢这么直白说出来。 子孤熙气得心脏砰砰直跳。 看到弟弟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子孤熙甩下一句狠话“嫡庶尊卑什么时候成了你炫耀的资本宋王是你的兄长,你是该服从他。别像六七岁孩子一样不懂事,犟个脾气就得人人哄你。” 信王从小到大,从没听过这样的重话。 过了好一会儿,信王才低着嗓音,只有他们几个才听得到“哥哥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和你有一样的出身,你可以做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可以做的事情”子孤熙一开始冷笑。但他慢慢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因为我就是兄长,宋王皓顺从我,就像你必须顺从他一样。这无关嫡庶,只有长幼。” 旁敲侧击之意明显,宋王忍不住看向子孤熙。 “我也并非父皇长子。”子孤熙伸出手,一点点掰开信王的手指,“我们的长兄恵王昂,无论在史料记录上,还是在玉牒族谱中,排行永远在前。这是谁都无从拂逆的道理,你又凭什么例外,能站在宋王皓之上” 说完后,正好信王的手松开了准王妃的袖子。 子孤熙握着弟弟的那只手,盯了他很久后,才狠狠把那只手扔下“话都到了这份上,懂了没有” “”信王低着头,许久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本来以为这场闹剧已经结束,子孤熙松了一口气,让人把信王送回华霜殿,然后又安抚了一下在场的贵人们。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霍萨兹尔早过来了,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角。 “走吧。”子孤熙并不想说什么,恐怕霍萨兹尔来到即墨城后,也早就习惯了兄弟之间你争我抢的画面。 但让子孤熙意料不到的是这件事的最终收尾。 等他走后,人群也散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一旁默不作声的刘贵妃突然走到了宋王面前。 彼时宋王正轻轻弯腰,一言不发地系好未婚妻刚刚被半扯落得的袖领。身侧猛地出现一个人影,宋王抬起头来向来人,正好对上母妃冷漠的眼神。 下一刻,他瞳孔倏缩 刘贵妃二话不说照着爱子的脸颊上掴了一巴掌。 “母亲刚才怎么教导你的”宋王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母妃的话一字不差落在他的耳中,“莫要再去与人争抢” 这段时间相当漫长,宋王咬紧牙关才把激烈的心情压下去,装出一副风淡云轻的语气回应“是。” 等子孤熙用完晚膳后,才从管事那里听到了这件事的收尾。 他眉头一皱,但并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霍萨兹尔脱下那身繁琐的礼服,也卸了妆。他没有再穿那些女性化的服饰,而是随便拿了一件子孤熙的寝衣,简简单单套上。 子孤熙单手撑腮,看着他此时的模样,说了句玩笑“胖了不少,也高了一些,前几天我见你穿这件正好。” 霍萨兹尔抿着唇,低下头打量了一下“是有一点。” 子孤熙走上前,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低声道“你还可以再喂胖些,我可不会介意。” 霍萨兹尔瞥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掸了子孤熙的鼻尖。 “别闹。”子孤熙躲开了,然后又凑上去揽住他的腰,“我要去见母后,你真的不和我一起。” 子孤熙说完,霍萨兹尔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手替子孤熙整理了一下发冠。 等完成这些后,他才不急不缓说道“我不是你的妻子,更不是你的妾。我不是你的什么人,实在没这个必要。” 子孤熙哑然。霍萨兹尔反倒催他“时辰不早了,去吧。” 本来子孤熙想解释,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无奈道“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罢了,等我回来再跟你讲,别胡思乱想。” 之后他简单梳洗穿戴了一下,去拜见母亲。 比起其他后妃热衷于花卉,弋皇后的宫苑里多得是一些茶树。 平常日子里,这个时辰宫女们都会摘下庭院里的花茶,去为娘娘熬制一盅茶汤。 但如今凤宫四十岁有孕,高龄怀胎实在危险,这几个月就免了那些茶饮。 通报完毕,宫人们领着郑王进入内殿。 弋皇后正躺在凤塌上,整个人都显得懒懒淡淡的,直到子孤熙的身影落到她的眸中时,她的神情才多了几分光彩。 “过来吧,阿熙。”皇后拍了拍床榻边,“到母后身边来。” 子孤熙朝着母亲笑了笑,然后坐到她的床榻边。正巧宫人们乘着茶盘过来,子孤熙接过一杯蜂蜜水,拿着茶勺喂给了母后。 皇后接纳了他的孝心,低着头啜了了一口,然后她执起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 做着这个动作的同时,她问道“方才荣儿来过,说你今日对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子孤熙拿着茶勺的手微微一顿,回答“被宠坏了的人太多,我不希望荣儿也成为其中一员。” “话说的不错,但我与你父皇也很宠你。”弋皇后轻声回答,“我对你管教弟弟没有任何异议,可你也要自律。” “好。”子孤熙没有多想,随口应了下来。 子孤熙的母亲弋皇后与“母仪天下”这个词相去甚远,在许多朝臣眼里,她过于小家子气,起话来也捻得轻柔柔,垂目含羞。 她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阿熙,你猜这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 子孤熙微笑“我不知道。” “我希望是个公主。”弋皇后垂着眼睛回以笑靥,“我有两个儿子了,勇武优秀如你,聪敏好学如荣儿。可儿子和闺女终究不一样,你们都很孝敬我,我也很疼惜你们。可有些女人家的话,还是希望和女儿说,也只有女儿能感同身受。” 子孤熙听着母亲的话,突然眼睛一红上辈子他记得也有一个孩子。 上辈子的时候,这个孩子来的很不合时宜。 那是他死后的第三年,这个孩子才在母后肚子里不过五个月大,宋王就谋逆弑君。 他父皇死后不久,这个遗腹的嫡子也莫名其妙胎死腹中。 而他的母后被囚禁宫闱,与世隔绝。 子孤熙上一世的记忆仅限于宋王子孤晧篡位之后,他不知道母亲的结局最终如何,但不用想他也能料到。 “公主也好。”子孤熙伸出手,替母亲盖好被子,护好她的小腹和膝盖,“我向您发誓,只要我活着一日,您与荣儿,还有这个还没出世的妹妹,我们一家四口都会一世无忧,平安终老。” 弋皇后睁大了眼睛,然后很快释怀“你已经很久没这样坐下陪我说话了。阿熙,或许母亲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你们男人的雄心壮志,在政局上想要大显身手,这都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以前很怕你我母子有一日相坐无言,渐渐疏远。但我今日开心极了,我的儿子仍这样念想我。” 子孤熙手轻轻一顿“是孩儿不孝母亲” 他的话语说到一半突然卡顿。 过了半晌,他才声音哽咽,缓缓说道“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的不孝。我的一时野心与疏忽,让您在梦里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到让我恨自己。如您所说,我是个自私的儿子,心中只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很少尽到儿子该有的职责。现在我向您保证我一定活到母亲百年后寿终正寝,凡是您在人世的一日,我都会尽我毕生所能,像小时候您保护我那样保护您。” 而即墨城的另一边。 张太傅终于迎来了他等了许久的那个人。 今日事后,宋王一路奔至老师府上。 正巧这一路上碰见了春雨淅沥,宋王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斗篷,冒雨前行。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了的,拐至太傅府的小后门处,急匆匆地敲门。 等太傅府的下人们开了门,看清楚来客的长相后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去为殿下更衣。 “不必麻烦了。”宋王制止了他们,直接问道,“老师在吗” “大人正在清贺轩品画。” 得到消息后,宋王轻车熟路地走向清贺轩的位置,也顾不得现在的狼狈样。 等他敲开了清贺轩的门时,看到了老师清瘦的身影。宋王二话没说,甚至接下来的突然举动还吓了张太傅一跳。 宋王直接朝老师行了个大礼。张太傅慌忙之余声称自己承受不起,弯下老迈的腰正想去扶起宋王。 他对上了宋王的目光。 宋王目光如炬盯着老师,仿佛眼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我等不及了,眼下能求之人,唯有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惊讶只在一瞬间,张太傅很快回过神。 他抚着花白的胡须,手指还触摸在名画的卷轴上。 但他的心早已离开赏画。 但凡政客皆有两面。一面至雅,是在高堂大殿的侃侃而谈,豪言壮志;一面至俗,将最欲望摊开来讲,就像现在。 “殿下心急难耐,火气燥得很。”张太傅不紧不慢地给宋王倒了一杯茶,“先暖暖身子,这身湿斗篷先脱了。” 老师的稳重答复让宋王安了心,他解开斗篷,由着下人们拿去烘暖。 等屋子里仅剩下他们师徒二人时,宋王找到了开口的时机“老师,我无法再忍耐了。这半个月来,我没能下定决心,并不是我缺乏做事的勇气,而是因为我畏惧郑王足足十八余年了,很难克服。” “可是就像您半个月前说的,目前局势由不得我了。”宋王垂下眸,攥紧了拳,“舍脂忤逆父皇,舅舅死于弹劾。而今皇后回宫,腹中又添了一子不说,连信王也欺负到了我的头上。今日信王看中了我的女人,谁知道明日他们兄弟二人又想要什么是我的命母妃的命还是常夏一族满门的荣誉” “我听说了此事,您先莫慌。”张太傅斟酌片刻,回答,“这只是小事一件,殿下现在太激动了。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棋手落子不在于快,只关心一个稳字。棋局尚且耗费心力,何况是政治上的布局这还需要您的心态,更需要时机。现今我们只抓到了郑王的一个把柄,虽然致命,但还远远不够万箭齐发才谈得上万无一失,仅此一箭,未必瞄准。” 宋王垂下眼,轻声回答“我等得及,可我怕来不及。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等得及的。”张太傅年老晦暗的双眸中,再次燃起了信念。他在爱徒的肩膀上拍了三下,这是最妥善的安慰,“殿下不必为此操心。您这段时间有些累了,浪费了太多精力在这方面可现下还不容不得您休息。” 宋王疑惑“怎么” 张太傅眯起眼睛,严肃地说“即墨城这段日子,出了些乱子。” “您是说”宋王琢磨了一会儿,询问“这段时间那些西民们的抗议示威” 平朝建国至今二百余年,从最初的齐地发源,到如今近千万里的国土。这其中门路,就是先祖们发动的无数场对外战役,收复北匈奴、征讨西域、开战南疆都是建立在权力的血与肉上。 因此,这些曾被征服的民族,随着历史的缘故,久而久之也融入到了平朝。 这些外来民族起码占了平朝人口的三到四成,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西域裔。 虽然他们是有名有姓的平朝子民,但平朝律法对民风过度开放,并不像其余统治者们,强行勒令外来民族们更改服饰,使用汉字。平朝的国教是本土道教,但大部分外来民族们仍保持着自己的传统文化。 郑王发动的月泉之战,攻打了月泉教的圣国,处斩了他们最高信仰的大祭司,更是触犯了这些“身处平朝,心在西域”的西民们底线。 月泉战报传来的当日,即墨城首都一片哗然,甚至派出禁卫军强行镇压。 子孤熙那日归朝,能在即墨城大行凯旋之势,除了平朝本土的民族对他颇拥护之外,更大的原因是他回来之前,府衙已经对西民们进行过一次震慑。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加上平朝也做出了一丝妥协子艳山出嫁西域,除了起到和亲的作用之外,也安抚这些西民们的意思。 可是随着西域的内战越发尖锐,首都这几日的状况也有些不妙,据说有反朝廷势力正有意无意煽弄民风。 “正是此事。”张太傅的声音铿锵有力,想把宋王从那些浪费心力的政斗中拉回来,“这才是您目前至关紧要的大事一件。再过十日是清明节,按照惯例,陛下与皇亲国戚们要一同出城祭祖。可现在局面不当,不知是否会出乱子,殿下切莫闲下来,最好拿出个主张。” “我”宋王有点踌躇,“我现在还能想出什么主张” “你的父皇也是我的弟子,我自诩了解他的脾气。”张太傅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殿下总与我抱怨,说我高估了陛下对你的宠爱那你就努力让他去喜爱。到时候莫说信王,郑王熙也不敢拿您怎样。” 宋王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烛台上,他盯了很久,神游在外,正在心中不断揣摩老师的话。 许久,他点点头“是,您说得对。” 子孤熙说完了那段话后,弋皇后挑起眉也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扑哧一笑。 她伸出手,摸了摸子孤熙蓬起来的额发“一个噩梦而已,今天回去再睡一觉,很快就能忘记了。母后在这儿呢。” 弋皇后微笑着朝子孤熙点点头。看到母亲温柔的神情,子孤熙渐渐舒缓下心情。 他松了一口气,替母亲掖了掖被角,然后随便找了个话题“再过十日就是清明祭祖,母后孕中不便,我听人说父皇选了刘贵妃顶替母亲的位置” “对。”弋皇后回答,“是我提议的。” 子孤熙心中嫌厌,但语气仍保持着一种礼节上的委婉“刘贵妃是最妥当的人选” 弋皇后笑道“上官贵妃出身不及她,常夏贵妃膝下无子,刘泓胧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就算我不提议,你父皇八成也选她。倒不如我来说,还卖她个人情。” “其实”弋皇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埋怨起来,“太子妃也可代行其事。若阿熙你早日成婚,也犯不着让刘氏捡便宜。” 子孤熙一愣,然后无奈一笑“母后又在说道这事。道三复说过的命格,几时失准过他说既我命中无妻,我倒觉得孑然一身也挺快活。” 弋皇后就不爱听这话,她把头一扭,看向别处“也不见得都准。道三复还说你去年命里有劫,轻则见血,重则丧命。吓得我在你出征前拜了好几尊佛像。可你不仅安然无恙,还立了大功一件。” 她每说一句,子孤熙的脸色就越沉重。从一开始的浅笑,变得表情凝固,到最后子孤熙低下头,握着温热茶杯的手指都在冒着冷汗。 “若真是命中有,总会有的。”子孤熙岔开话题,“况且,今日母后不是见到了我新封的一位良娣吗。” 弋皇后表情微妙“我不喜欢她。” 这个回答让子孤熙一怔“是长得妖艳了些,但他性格随和温顺,而且” 子孤熙本来想随便说点好话,但说着说着,他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霍萨兹尔青睐有加。 本是抱着对上一辈子血债血偿的仇恨,他才将霍萨兹尔收到自己身边。霍萨兹尔不喜欢什么,子孤熙偏要对他做什么。霍萨兹尔自诩圣洁高华,他偏要毁了对方的圣洁给那些信徒们看。 可现在,子孤熙懵在原地。 “而且什么”弋皇后忍不住问。 “而且”子孤熙反应过来,“孩儿很喜欢他,这还不够吗” 弋皇后恍然大悟,但并没有放松警惕“你觉得她也这般喜欢你” 子孤熙稍稍一怔,然后皱了皱眉。 “母后从不介意你专宠某位侍妾,我只是不想你吃亏。虽然你们男人自诩聪明眼界高,但女子的处世之道,是你们所欠缺的。”弋皇后又道,“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因为她看我儿子的眼神里,充满了心机和算计。” 母亲一句随意的话,就这样冷不防刺进子孤熙心里。 “算计”子孤熙逞强地笑了笑。 “她不仅算计你,而且我看不出她眼中对你有真心可谈。”弋皇后冷冷道,“我看宫中女人看了二十三年,难道这也分辨不出来” “身为皇后,我允许那些贵族女为了飞黄腾达依附你,因为这本就是一种交易以美色博取权位,你情我愿。可是”弋皇后抓住了子孤熙的手,“可是身为母亲,我不能容许我儿真心看待的女人,居然只想着算计你。” “不会的。”子孤熙从弋皇后的手中渐渐抽出自己的手,“他昨天还跟我说真心要以真心相待。” 弋皇后冷漠丢下一句“我一定要为你寻个妻子。若是道三复找不出来,那就让他的儿子来继续找。” “道三复的儿子”从自己母亲听到这个人时,子孤熙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自己的头,“不行母亲你你怎么能忍得了” 弋皇后看着他,有些不解“我听人说道三复死后,他的儿子道幻缘一直在崂山修行,如今已然学成归来,并不亚于他的父亲。”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子孤熙语塞,“身为儿子,我无法容忍道三复。身为皇子,我更无法容忍。道三复当年和父皇都” 子孤熙话说到这里,立马止住了话。 他险些要忘了自己的母亲身怀六甲,子孤熙反应过来吓了一身冷汗,生怕自己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会激怒母亲。 “我意已决。”可弋皇后看着他,只是眨了眨眼,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道三复是道三复,道幻缘是道幻缘。我从没往心里去,你也别往心里想。” 等到夜已微风起,女侍送盈灯。 鼓楼敲打了亥时的点钟,由宫人们迎送着,子孤熙离开了母亲的寝宫。 等回到贺仙宫后,子孤熙并没有急着进入寝殿。而是站在殿门外,若有所思。 “你回来了”身侧突然出现微光。 霍萨兹尔提着灯笼,看清楚子孤熙的脸后,他问“不进去吗” 话音刚落,霍萨兹尔的下巴被人猛地抬起来。 子孤熙从他手里夺过了灯笼,然后缓缓逼近,等到他们两个鼻尖对上鼻尖的时候,子孤熙拿着灯狠地照向霍萨兹尔的脸。 在宫灯通明的光亮中,霍萨兹尔的脸宛如神灵的玉像,而神又亲自在上面细细描了妆。 传言月泉国的大祭司有着神之容颜,而神的容貌与魔鬼的容貌又是一念之差。凡是美丽之物,皆会引起占有欲,那个时候神的容颜就会成了灾祸。 母后说的那些心机、城府、算计,子孤熙一样也没看出来。只是他有一瞬间像被催眠了,差点陷进霍萨兹尔的眼神里。 “罢了,我什么也没看出来。”过了好久子孤熙松开了手,然后在对方的下巴处揉了揉,“吓到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听了他的解释后,霍萨兹尔的神情并没有变,他仍保持着被猛然袭击时的惊愕。 眉头轻轻蹙起,他拍落了子孤熙摸向自己下巴的手“别这样,我不喜欢你盯着我看。” 话音刚落,他就被子孤熙猛地拉到怀里。 灯笼啪啦落在地上,火苗顺着明纱倏窜,不一会儿就吞没了灯骨。 火苗烧完了整柄灯之后,连火光也自我吞没。 今夜春雨刚刚停歇,湿漉漉的青石板掐灭了势头刚旺的灯火,整个庭院在刹那间黯淡。 乌云蔽月,唯有耳边夜深鸟鸣,还有宫殿不远处的海浪声。 在漆黑一片中,好似只有他们两人。 子孤熙扭过了对方的手腕,逼着对方转身背对。 他把霍萨兹尔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另一只手环绕在对方脖颈附近,然后往上攀取,捏住了对方的下巴。 “究竟是不喜欢我盯着你看,还是你根本不想看我”子孤熙逼近霍萨兹尔的耳畔,声音轻悠悠的,像是一句不疼不痒的闲谈,“如果不想看我,大祭司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大祭司”这个词,子孤熙已经很少再说了。 因为这个称呼充满了戏谑和嘲弄。 这段时间,子孤熙也不用“大祭司”这个词来称呼霍萨兹尔,而是换成了亲昵的“阿月”。 那个轻佻甚至少女气的汉文乳名,被子孤熙喊出来就显得非常暧昧,就像是少年呼唤着自己情娘的小字,充满了宠溺的情绪。 可是现在,耳边只有冷冰冰的大祭司一词。 霍萨兹尔试探地抬起头,但这个位置让他看不到子孤熙的表情“我只是不喜欢你用看待妻妾的眼光来看我,我不是你的女人。在你家的族谱玉牒里,你的女人是步金台,不是霍萨兹尔。” 他刚说完,子孤熙突然用自己在战场制服敌人的手段,将霍萨兹尔制服在地。 猛地被摁在地上的那一刻,青石上的雨水一下子浸透了霍萨兹尔身上的寝衣,就连脸颊也没法幸免。霍萨兹尔的脸蹭破了一点皮,而且都沾上了青石上的泥水,显得滑稽又狼狈。 “疼疼”对方力道之大,让他冷不跌的跪倒在地,霍萨兹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自己膝盖上现在肯定都是淤青一片,“我又是哪里惹到了你” 他刚刚半撑起身子,又被对方一手给按了回去。额头重重磕碰在地面上,痛的霍萨兹尔有些手脚痉挛,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你本就是我的妾,是我的人。”耳边只有子孤熙冷冷的答复“就算我这段时间对你呵护备至,你也别忘了你来这里的身份。当然了,如果你想当我的妻,我也不介意去试试看。” 霍萨兹尔强忍着痛。 就算在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举动,但耳侧传来了腰带金饰被抛扔在地的哐当声时,他马上意识到对方接下来想做什么。 他没有去阻止的力气了,只能颤抖着发问“你疯了吗是不是在你母后那儿又喝多了酒,又来耍酒疯。” “在即墨城里凡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阻止。”月光微弱,霍萨兹尔看不见子孤熙的人在哪儿,除了子孤熙的微凉体温之外,就只剩下子孤熙冰冷冷的语气“我要你陪我一起去清明祭祖,听到没有” “嘶疼”额头上的伤以及其他部位的伤,让霍萨兹尔几乎失去了思考的意识,也失去了理智,现在他只能依照着内心本能回答“你让我去陪你祭祖祭谁疼你别碰我你的祖先哪个不是我的世敌你太过分了。” “过分我这是在给你面子。”子孤熙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他,“就算是捆,我也要把你捆过去。” 子孤熙又在榨取对方的灵魂,不断地剥削霍萨兹尔的意志。 乱七八糟的声音很快被海浪声淹没。久而久之,霍萨兹尔也不再回应什么,只有偶尔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喘息声,证明他现在仍有意识。 “别”终于,霍萨兹尔无法忍受,只能求子孤熙停止。 他声音还伴随一丝酸涩的腔调“我的头上也在流血,真的很疼。算我求你,阿熙别让我去。” 月光终于找到了契机,从乌云裂隙中倾泻下一缕,照亮了阴沉的夜。 子孤熙这才看清楚霍萨兹尔现在的模样。 霍萨兹尔伸出手,做了个无论是平朝还是西域都通用的祈求手势,他把双手合十,痛得浑身战栗。 眼前一切简直荒诞真是奇怪啊,神像从祭坛上走下来,对着凡人祈求臣服。 可让子孤熙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霍萨兹尔现在的脸。 霍萨兹尔的脸上脏兮兮的,额头上的伤痕正在流血。而血分为两缕,其中一缕从额头滑至下巴,像是把霍萨兹尔的脸从中间劈开。另一缕则拐向霍萨兹尔的左眼,流入他的眼眶。 霍萨兹尔的一只琥珀眼被血海吞没,红得像是厉鬼的眼睛;而另一面仍保持着他的圣洁模样,神明之相。 子孤熙惊呼了一声,捧住对方的脸,然后赶紧撤身。 本来子孤熙想用袖子擦干净对方脸上的血,可当伸出手去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衣物早就无影无踪,早不知道被自己扔哪儿了。 于是他只能用自己光洁的手臂,去擦拭霍萨兹尔脸上的血,和渐渐从眼眶滑落脸庞的血水。 但霍萨兹尔疼得在自己怀里抽搐,子孤熙只好先抱起他来,匆忙走回内殿。 等管事送上温水时,子孤熙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一些磕青,他赶紧拿布巾沾满热水,一边擦拭对方额头伤口,一边轻轻地吹气,想要缓解对方的痛苦。 等到额头上的伤口处理的差不多后,子孤熙又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擦干净身上的其他伤口。 等忙活完了这些后,已经日已三更。 霍萨兹尔躺在被子里,脸色苍白地看了子孤熙一眼。 “抱歉。”子孤熙牵起对方的手,擦了擦对方的手指。刚才霍萨兹尔痛得将十指都嵌入泥土中,那些坚硬的泥石划伤了他的指甲。 子孤熙看着对方这幅惨样,突然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因为霍萨兹尔的一句无心之谈,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他正想着,那只被子孤熙拿在手中擦拭的手,却突然与子孤熙十指相扣。 “阿熙。”霍萨兹尔轻声叫着他的乳名,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去,我不想去。” “我知道,你先别急。”子孤熙低下头,吻了吻对方指尖上的擦伤。然后又吮了一下里面的脏血,把脏东西吐掉之后,子孤熙才开口,“好点了没有,还疼吗” 霍萨兹尔摇了摇头。 子孤熙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将霍萨兹尔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一边简单收拾了一下铺盖,一边安抚着对方的情绪“祭祖仪式在城南的昭宫举行,最起码要持续三天。我不放心你待在宫里,我可以理解你不愿祭拜我的列祖列宗,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参加祭祖仪式。但你要跟我去你必须跟着我去。” 霍萨兹尔一开始没再作声,他想了好久,才肯抬起头来看向子孤熙。 就算是抬起头来回应,霍萨兹尔也下意识垂着目光,没有正视对方的眼“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后,子孤熙吹灭了宫灯“睡吧。” 十日后,是皇亲贵戚们三年一度的祭祀宗庙的仪式。 每年祭祖是中原的习俗惯例,但大规格的祭祀活动则是三年一举办。一来是每年舟车劳顿,耗费财力。二来是天子出行次数不宜过多。 按照其余朝代的传统,太庙都建立在宫城内。 但平朝的开国皇帝神宫帝,下令将自己及子孙后代的牌位,供奉在前夏朝的昭宫里。 虽然昭宫距离皇宫路程不远,但为了安全起见,礼部将此类祭祀活动,从年年习俗移改成了三年一次。 今日,从东极宫通往昭宫的路,早被清理干净,百姓皆避。 皇帝出行的仪仗极其隆重,只见红金色的龙旗帜飞舞昂扬,演奏乐队一路高奏平朝的国曲金风阵中乐和祭祀祖先的辛调。 内宫禁军们走在最前,护卫各位皇亲国戚们的安全。太仆牵引着陛下的龙銮金车,驾驶着金蹄的雪花怒马走在其次。 然后是各路皇亲国戚们的贵辇银车;队伍中间和其次的是托拿祭品们的童子童女;太监宫女们拿着礼器负责迎送;而队伍两侧的护卫们,是来自朝廷直辖的江湖势力龙心卫。 霍萨兹尔坐在诸王妃银车的第二架,并没有什么心情可言。 在他之前的那辆银车,是子孤熙的长嫂惠王妃的车驾。 平朝对于排行阶级的规定分明,就算子孤熙是嫡子储君,但霍萨兹尔并非他的正妻,享受不到什么正统储妃的待遇。能按照子孤熙的排行,行在第二已经算是相当给面子了。 但霍萨兹尔哪里会在意这种事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队伍前方。 王妃们不与亲王同队而行,但惠王殿下时不时从亲王队伍中折马回来,与惠王妃说上几句话。 只有子孤熙是不可能折马回来的,据说他与金莲花铁骑,专门负责护卫皇帝的安全。 霍萨兹尔单手撑腮,看着即墨城现在飘散的金花与银钱。 这个首都很美,可惜不属于他。 “皇兄。”子孤熙骑着马在父皇的龙銮车附近巡查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呼唤。 他回过头来,看到信王荣正骑着马,脱离了亲王队伍来到自己旁边。 那个和自己面貌酷似的男孩子咬着下唇,有点窘迫。 但来也来了,信王鼓起勇气对哥哥说“哥哥还在生我的气” 自从准宋王妃那件事情后,子孤熙这十天来都没主动搭理信王。并不是他真的生气,而是这段时间,朝政多了些棘手问题。 宋王拿出了更改民法的提议,而子孤熙难得附和了宋王的政见。最近这段时间,子孤熙下朝后都把时间花费在修改条案上,根本无暇理会这些家庭琐事。 “我没有生气,我和你哪有气可生。”子孤熙稍稍放慢了行马的速度,等着信王跟上来和自己并驾同行,“我只是有点生气,你当时太不懂事。你以前也不是这个骄纵脾性啊,怎么我回来后就变了这么多。” 信王闷闷不乐回答“因为我太仰慕哥哥了。” “仰慕我”子孤熙有点哭笑不得。 “因为我们虽是一母同胞,但是父皇母后最喜爱哥哥。”信王轻声说,“我把哥哥作为榜样。” 子孤熙一时无言,但他看着信王那日的举止言行,像极了自己重生前的耀武扬威“你的兄长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优秀,你不要学我” 信王有些委屈“可我就觉得六位兄长中,只有哥哥配做我理想的目标。最起码当我其余兄长们文人怯懦的时候,只有哥哥敢上阵杀敌。军功和荣誉才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荣儿,你很喜欢我现在得到的这些”子孤熙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发问。 “不,我只是想要您的盔甲和剑。”信王本来想点头,又怕兄长误会什么,于是赶紧澄清,“我想要的是郑王熙的莲花剑。如果哥哥他日继承了龙心剑,这把剑能送我吗” 说完后,他指了指子孤熙腰间,那柄刻满了莲花纹路的金剑。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想要这个。”子孤熙低头看了佩剑一眼,忍不住抬手掸了一下信王的额头“以后给你就是了。你啊,别总给我添乱子。” 然后他破颜而笑,脸上冷淡的表情也逐渐冰融“有空去和宋王道声歉,他可不是你能轻易招惹的。我知道你喜爱颜琼玖,但她早已许配宋王,容不得你染指。而且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舍脂去讽刺宋王,她还是你的妹妹。” 信王低着头“我知道。” “以后我定让母后给你寻个好王妃。”子孤熙安慰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告诫信王,“但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如果真在宋王那边受了什么气,就跟我说。别自己冲上去,傻乎乎招惹到宋王,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好” 信王还来不及说完,在仪仗队伍前方与左侧民舍位置,突然传来了喧闹争执的躁动,还有隐约的刀斧碰撞声。 噪声很大,也听不清楚究竟是多少人的呐喊正在渐渐逼近。 队伍蓦然停止,人心惶惶不安。 仪仗队停止了前行,先派出了左右先锋官以及前军通达官去探听情况。 等前方探路的通达官得到消息回来时,但子孤熙看到通达官的惨样,忍不住汗毛直立。 通达官浑身上下都是锄刀砍凿的伤痕,就连马匹都未能幸免。 眼见着通达官浑身血淋淋一片,在马上摇摇欲坠,子孤熙赶紧驾马走上前,顾不得什么见血不见血了,赶紧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前方”通达官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反朝廷组织掀动民众叛乱还请殿下组织禁卫军准备护卫,就快袭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章】 不到半个时辰。 东极宫通往昭宫的那条官路几乎堆满尸骨,血流如海。 这条路上一次染血,还是二百年前。 夏朝最后一代君主姒长忆就是在这条路上,手拿神宫帝的龙心剑引剑自刎。 身后夏臣们当即泪流满面,跪地高呼愧对先祖,然后纷纷以头撞地,含恨而终。 眼前这一切好像旧梦重现 民众们手拿刀斧,像是不怕死一样砍向精锐的骑兵。 大批的民众之中,还混杂着不少武功不凡的高手。 他们从昭宫以及西边方向涌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突破了禁卫军早就设下的防线。 当听到通达官说民众起逆的时候,子孤熙只以为是小规模的骚动。 为了父皇的安全着想,他下令全队撤退,只留下精锐在场平乱,可当乌压压的人群压过防线时,子孤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绝对不是一场小规模的骚动,而是一场策划已久的叛乱。 队伍最前方的精锐们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干扰圣驾出巡一律格杀勿论,他们不必手下留情。 可前方压来的民众太多了,而且都手持斧锄等利器。 在抗下第一波后,起码有五成乱民已经趁乱冲入出巡队伍中。 子孤熙守卫在父皇的龙銮车旁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脸颊溅上的血。 他看出来了这些民众的相貌,以口中高呼月泉大女神的西域裔为主。但刀法狠辣,且蒙面的高手们虽然只露出了眼睛,可眉骨鼻梁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是最常见的中原人样貌 “皇兄。”信王受了点轻伤,他刚才被暴民们拽下了马,胳膊也摔折了,“我这只手没力气了” “别怕,待在龙銮车附近,这里防备最为严守。”子孤熙安慰他。 守卫龙銮车的,是金莲花铁骑还有龙心卫中的顶尖高手,现下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看着已有大批乱民冲入身后的皇亲队伍,子孤熙咬了咬牙,对着龙銮车内的皇帝和刘贵妃道“现下龙銮车队伍无大碍,但部分乱民已经冲到了各皇亲的队伍中,儿臣想去协助。” 他说完后,等不及父亲回应,他就调转马头,想要冲向后面各皇亲的队伍里。 “阿熙”皇帝叫住了他,“不许去,待在这里。” 子孤熙知道父皇是关心急切,但看着拦住自己马匹的禁卫军们,他忍不住呵斥了一句“不必拦我我在战场上都不曾含糊,难道还会丧命在这种地方” 他话说到一半,就见前方突然有乱民掉头过来,朝着其中一名近卫举起斧头 子孤熙猛地清醒,刚想要出剑,只见那乱民已经倒下。 而乱民身后,宋王皓正骑着亲王的银妆玉马,出现在龙銮车附近。 看到乱民举起斧头时,宋王立马抬手拔下自己玉冠的簪子,直接刺入那乱民的脖子里。 看到宋王出现,子孤熙愣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怒气上涌“六弟不解释一下这乱局这几日西民示威一事,可都是你全权处理” 宋王一愣,紧接着他下马,迈向皇帝的龙銮大辇单膝跪下“是儿臣处理不当,请父皇赎罪。” 皇帝在车内并没作声,只有刘贵妃出言宽慰。 宋王站起身后,又一次迎向子孤熙,他说“这次叛乱事先并无征兆,而且事出突然。我怀疑是反朝廷的江湖势力渗透进了内阁,朝中必有内奸。因为我见乱民突破的入口,皆是部署兵力较为薄弱的地方。” “而兵力部署的细节,是由皇兄的金莲花铁骑,还有惠王下辖的龙心卫负责。这是机密,除了金莲花骑与龙心卫的高层之外,就连三品以上的大臣都不能探听此次的部署兵力分布。” 宋王一字一句敲在子孤熙心上。 末了,他冷冷一句“而且西民叛乱,与其说是龙心卫中有人出卖我们,我倒觉得和西域方冲突甚密的金莲花铁骑更脱不了干系。听闻皇兄的铁骑中,军人各个精通西域语,若无这种能力怎么能指挥这么多连汉语都说不明白的西域裔呢” “你什么意思”子孤熙的瞳孔倏地缩小,狠狠地盯着宋王之余,他却忍不住直冒冷汗。 “我的意思很明确了。”宋王虽然不敢直视子孤熙的眼睛,但他低着头恭敬态度的时候,话中仍锋芒毕露“回朝后,我必然倾覆全力查明真相。若真是金莲花铁骑出了纰漏,那皇兄就该好好反思在月泉之战后,您的金莲花铁骑是否出过什么纰漏他们真的赤胆忠诚,永无二心无论您下达的任何命令,他们都全然认同吗” 宋王的话就像是一只冰冷的毒蛇,冷不防地咬了子孤熙一口。 子孤熙没有说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把自己手里的莲花剑扔给了宋王。 “替我守好父皇。”宋王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莲花剑后,子孤熙一把抽出了身旁一位禁卫军腰间的备用刀,在临走前,他用余光冷冷盯着宋王“还有你的母妃,我的弟弟。” 说完后,子孤熙挣脱开禁卫军的阻挠,驾马奔向身后的皇亲队伍。 马嘶声和人群惊呼交织在一起,那些宫廷贵妇人们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拉车的马受到惊吓后扬起前蹄,车身一下子后倾,险些让达官贵人们从车上掀翻落地。而贵妇人们又不敢下车,车外的场景就像是一场大屠杀,哪是她们曾见过的。 只有步良娣下了马车,跪在地上满手献血。 身边是贵妇人们的尖叫声,是官民冲突的争执声,是刀剑从人体里抽出刺入的扑哧声。 还有飒飒作响,喷涌在空气中的血溅声。 但好像身旁所有的乱局,都和他霍萨兹尔无关。 霍萨兹尔的手上沾满了血,自己身上也都全是乱七八糟的灰尘泥土。 他一把撕开了自己的长裙,扯出了一缕布条,正满手是血给一个倒在自己脚边的西民包扎。 霍萨兹尔突然很想哭,可他从来没有哭出过眼泪。 他看着眼前腹部流血不止,已经奄奄一息的西民,就好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心脏,酸涩的感觉就在鼻腔中,可他哭也哭不出来,发泄也发泄不出来。 真是人间地狱。 霍萨兹尔捧着自己的脸,也顾不上自己精致的妆容被血水一下子抹花了。他只想抱头痛哭,可是用手死死地扣住自己的脸颊,他也掉不出来一滴泪。 他刚才是被人从银车里拽出来的。 当开始的时候,霍萨兹尔还神游在外,只听到耳边一群宫廷贵妇们爆出惊恐的尖叫声。 他刚刚掀开银车的帘子,就被一位冲过来的西民从车中拽下来。 “叛徒”待两个人都看清对方的脸时,那位西民愣了愣,然后用西域语狠狠骂了一句,“该死的,你怎么会在郑王熙的车里” “你这贪生卖国的女人,居然在死敌枕畔卖身求荣”霍萨兹尔的表情微动,对方突然照着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举起了镰刀“大女神万岁我们的霍萨兹尔殿下至高无上” 对方高喊自己的名讳,朝着自己举起镰刀。 霍萨兹尔只觉得全身冰冷,他哑口无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手脚僵硬在地,一点抵抗也没有。 但是那镰刀还是没有砍在他的身上。 巡护的金莲花铁骑们手起剑落,就像他们曾经在月泉城砍下红拇指时的简单利落。 西民哀呼了一声,捧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紧接着,他的表情瞬间凝固,看着从自己腹部直接穿透的银刀。 “您还好吗”那位骑兵收剑后松了一口气,刚想问一下这位娘娘有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可他看清楚霍萨兹尔的脸时,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极了。 霍萨兹尔怔怔地抬头。 对上铁骑冰冷的目光。 骑兵没再说话,而是调转方向,去了其他地方。 刚才骑兵拔出剑后,西民的血呲呲地溅在霍萨兹尔脸上,把霍萨兹尔整个人的意识都抽懵了。 现在,他耳边只剩下这个人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霍萨兹尔殿下至高无上 这是他的信徒。 霍萨兹尔反应过来了,他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了,他撕下自己的身上的绫罗,想要为这个西民包扎止血,可是汩汩缓喷的血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他从自己裙子上撕下来了无数的布条。 可这些布条到最后全被血浸透,一条接着一条眼前的这个西民已经回天乏术,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那位西民从始至终都没再说话,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死亡正渐渐逼近,他的瞳孔也开始晦暗无光。 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救自己,恐怕只因为他们是“同胞”吧。 那个西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刚想闭上眼睛迎接自己的死亡,就听见耳畔传来了一声叹歌。 “愿火神用圣火照亮你,你会得到最终的安息。” 西民倏地睁开眼睛,这是他们月泉教的安息歌,只对那些临终前心愿未了的人说。 这歌声散在喧闹恐惧的乱局里,小声得几乎听不见。但听到的人却觉得心中安稳,如神灵在自己头顶轻轻抚摸。 唱这首歌的人,是个男声。 西民颤巍巍转过头去,只见霍萨兹尔脱下自己上身的套袍,然后撕扯出最后的布料。 没有了锦绣套袍的遮掩,霍萨兹尔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春季小袖。 从他半敞胸口里露出来的,是金银双色的光。 西民突然睁大了眼睛,用残缺的手指指向霍萨兹尔的胸口,黯淡的瞳孔里回光返照的明亮。 “抱歉,你们的霍萨兹尔殿下,没那么至高无上。” 霍萨兹尔手上的血已经干了,开始发腥发腐,就像眼前这个人的命。 直到这个西民离开人世,霍萨兹尔终于放弃了最后的营救。他一改刚才想要救助人命的慈悲样子,惊恐地坐在地上,呆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他突然崩溃了,站也站不起来,只能逃避地不停后退,想要离着尸体越远越好。 刚才那点所谓的神性随着信徒的死亡也瓦解了,他现在只是个害怕尸体,恐惧死亡的小人。 眼前又有乱民冲破了重重包围,手拿斧头朝自己劈来。 霍萨兹尔束手就擒,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也没有别的选择。 终于 他听到了手腕断裂的声音,但不是他的手。 霍萨兹尔浑身战栗,他迟疑着睁开眼睛。 眼前场景是子孤熙冷漠收刀,砍下了那个乱民手握斧头的半臂残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子孤熙用刀砍下乱民的手臂后,他想也不想冲到霍萨兹尔身边。 临上前时,子孤熙余光一瞥,紧接着反手用刀往后一划,切开了那个乱民的脖动脉。 子孤熙的动作干脆利落。 顷刻之间扼杀一条人命,可正常人对生命该有的敬畏与怜悯,他好像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是真的不在乎。 一路大杀特杀,凡是让子孤熙觉得具有威胁性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也是,一个十五六岁就在修罗场里进出的军人,又被赋予了皇权的特性,他能把人命看得多重 何况这里还是一些貌合神离,心向敌国的乱民。 从脖颈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背,溅在了他的脸颊两侧,可子孤熙恍然未觉。 子孤熙焦急地跪下来,然后朝着霍萨兹尔伸出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霍萨兹尔闻到了满手腥味。 子孤熙来的过程中,看到霍萨兹尔浑身是血,吓得他直冒冷汗。好在检查完毕后,确定对方身上无碍,子孤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子孤熙看到了霍萨兹尔松散的衣衫,他眉头一蹙。 子孤熙脱下了自己身上那身染血的锦袍,披在了霍萨兹尔的背上,替他遮好胸前暴露的金银太阳。 “这件衣服有点脏,你先将就着。”说完后,子孤熙把霍萨兹尔横抱起,然后双臂有些吃力地往下沉了沉。 这几日对方长得很快,二十岁的年纪按理说不会再长了。但霍萨兹尔明显晚熟,一开始他的体型刚到子孤熙肩膀处,现在已经到子孤熙下巴的位置了。 霍萨兹尔的身材也正从少年体迈步向青年,逐渐变宽的肩,手臂上似有似无的隆起。 一开始他假扮步金台的时候,还恰到好处,像个细腰高胯的西域女郎。 可现在霍萨兹尔已经感到吃力了。 除了尽可能的挑一些遮掩体型的衣裳,他的妆底也越来越厚,否则就盖不住他渐渐浮现的男相。 霍萨兹尔以前从不在意相貌,因为无论他走在任何地方,都是一座供人敬仰的神像。 被选作神像的男孩,是不可能丑陋的。 可是这段时间,霍萨兹尔看着镜子里的步金台,突然觉得自己很难看。 距上次雨夜到祭祖的这十天里,子孤熙待霍萨兹尔的态度相当温柔。 原本他早午上朝,下午回了贺仙宫就忙于政务,着段时间宋王推行的新民族法,还有很多细节等子孤熙敲定。 可子孤熙有好几日都把政务搁置一旁,下午的时候甚至还抽出了空,去和霍萨兹尔看海。 贺仙宫的位置再往东边走,就是宫城监管范围内的一片海滨。 霍萨兹尔从小生于西域,长于西域,很少见到那种海天一色的场景。 他站在宫城的望海楼上,远处是天海一色。 现在昼长夜短,午后申时太阳还未落山,月亮就已渐渐从海平线浮出。 眼前的这些景象对子孤熙来说,再普通不过。 可霍萨兹尔目不转睛,良久,他才淡淡说了一句“真美。” 子孤熙没有看向海,而是看着霍萨兹尔“等你的汉语学好了,你就不会这么干巴巴的形容,而是心中浮现出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意境。” 霍萨兹尔垂着眼,把这句诗跟着子孤熙念了一遍。 紧接着,他恋恋不舍地看向不远处的海景,只留下一句询问“我以后还有机会来吗” 子孤熙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霍萨兹尔的脸“什么时候来都行。” “可是”霍萨兹尔话中有话,“我很害怕。” “怎么” 霍萨兹尔迟疑着,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眼神一黯,回答“没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 身上的血腥味把他唤醒了,等霍萨兹尔回过神来的时候,子孤熙已经把他抱回了银车。 这件衣服上沾满了同胞信徒的血,可子孤熙却拿这件衣服来暖自己。 这段时间的安逸生活,都让霍萨兹尔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他居然还在关心自己如何做个讨人喜欢的妾,下半生怎么好好的活下去。 真是莫大的讽刺 眼前这一切,立马把他从这段时间的浓情蜜意中打醒了。 “拿回去别给我” 在子孤熙离开银车的时候,霍萨兹尔像疯了一样,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解开,或脱或拽或扯,上面的血烫的他几乎要失声尖叫。 子孤熙看着对方突然疯狂的举动,那些衣服被霍萨兹尔扔过来,狠狠地抽在子孤熙脸上,火辣如浇油般的痛。 “别闹”子孤熙伸出手,用沾满血的手去捂住他的嘴,“你这么大声会被听到的,别出声” 子孤熙的手捂得很紧,让霍萨兹尔几乎窒息。 他想要喘息就得张开口,任由对方手上的腥血流入自己的胃腔。 身体的生理最终还是战胜了坚决抵抗的内心,当子孤熙手上的血伴随着喘息流到自己口腔中的时候,霍萨兹尔简直想伏地呕吐。 外面的冲突声开始平息,看样子即墨府已经得到了消息,连忙派出救援来。 子孤熙松了一口气,刚想要松开手,告诫霍萨兹尔不要激动的时候,就对上了对方恶狠狠的眼神。 这个眼神看得子孤熙喘不上气。 一种居高临下的厌恶眼神,就像是刺入人心的剑,要把子孤熙整个人刺穿。盯得他灵魂焦灼,胆颤心惊。 “杀了我。”霍萨兹尔浑身发抖,吐出了那冷冰冰的三个字后又说,“就像你杀了他们一样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子孤熙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你以为他们是谁” “我的子民” “错,是我的子民”子孤熙拽住了霍萨兹尔身上仅剩的那件衣裳,把他拉到自己身旁,“这是我朝的逆民,和你有什么干系” “对,身是你的逆民,心却是我的信徒。”霍萨兹尔推开了他的手,“他们既然已经身死,那和你也没什么干系。因为他们现在魂归我,心归我” 话中冷漠到了极点。 子孤熙怒极,可他发不出半分脾气“你怎么还那么犟我知道自己的确对不起你,可那是我立场所在。所以我努力补偿给你更好的生活锦衣玉食,千娇百宠。就算你真是神像,是一块冥顽不化的顽石,此刻也捂热了” “捂热了一时,之后呢还是冷上千年,硬上万年。不过须臾间的喜爱,有什么可贪图的”霍萨兹尔的眼睛轻轻一瞥,连看也不想看子孤熙一眼,“依我看,你把我捂热的那点柔情,远不及你把我从神殿偷出来,把我往地上摔碎时的凶狠” “况且”霍萨兹尔冷笑“如果我老了呢,你还会像你所说的这样爱我子孤熙,你要让我一辈子做你的玩物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什么时候缺过那些东西。以前的我,不仅衣食无忧,还被当做神一样供奉在神殿。” 子孤熙低着头“可我是真心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薄情寡义。你为什么不信我” “信你怎么信你”霍萨兹尔淡淡回答“就连你所谓的那点补偿,对我究竟是恩赐还是掠夺,只有我心里明白,也只有我能定论。”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子孤熙垂下眼,“你根本不知道你曾对我做过什么” “我曾对你做过什么”霍萨兹尔笑出声,“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过。月泉之战前,我和你之间没有半分瓜葛” 没有半分瓜葛。 子孤熙恍然,他松开了一直扯着霍萨兹尔衣服的手,跌跌撞撞地逃下这件银车。 这条路上横满了乱民的尸体。即墨府的武装在得到消息后倾巢而出,加上龙心卫和金莲花骑本身就素质优越,这场袭击虽然来势汹汹,人数众多,但好在已经开始平息。 王妃们哭得梨花带雨,被人搀扶着从银车上走下来检查伤势,看到满地狼藉后,她们更是害怕地撇过脸去,看也不敢看。 现在只剩下那些蒙面的高手们仍苟延残喘,再和禁卫军们搏斗。 手中沉甸甸的刀告诉子孤熙,什么才是现在最好的排解方式。于是他一刀砍落,等对方轰然倒下后,再被直觉驱使着,加入另一边的清扫。 最后的那些蒙面反抗者,要么被杀,要么口含毒药,在禁卫军们想要捉住活口的时候,当场自尽。 只有部分叛乱未果的乱民们被当场制服,收押。 “别问我。”当莲花骑的高层在解决完毕后,向长官寻求指示时,子孤熙有些不耐烦,“惯例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些西民不过是受人挑拨,那些蒙面的高手们才有实料可套,而你们倒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来。” 骑兵统领赶紧下马请罪“即墨府会尽快查明这些蒙面者的身份,让陛下和殿下们受惊,臣等有罪难赦” 子孤熙没再答话,而是一步步走回父皇的龙銮车,在那之前,他随口问了句“伤亡如何” “目前还不清楚,正在清点中。”统领回答,“好在陛下全程无碍,这点还请郑王放心。” 子孤熙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并不想去理会刚才霍萨兹尔的话。他尽量作出一副旁人眼中的“郑王熙”该有的模样,抬起头来,虎步如飞走向龙銮车的戒备范围内。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从飞驰而过的卫兵口中传来。 在那句话落在自己耳中的时候,子孤熙倏地停了步伐,好像血液一下子倒流,整个人的身上都是冷的。 他哐当一下摔跪在地上。 在巨大的悲痛中,子孤熙的反应只有倒地干呕。 那句话跟着卫兵一起,冲到龙銮车的前方“陛下节哀信王不幸遇刺,伤口直入心脏。待我们发现时,殿下身体僵硬,已然薨了” 晕眩感袭来,子孤熙的质问声都打着明显颤音“莫要胡说荣儿明明就在龙銮车附近,这里守卫最为森严,怎么可能遇刺” 话说完,他倏地转头,看向龙銮车附近围绕的那些人。 有父皇,有宋王,有刘贵妃等等,还有一些似曾相识的亲戚们,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卫兵。 唯独没有他的弟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昭宫无梦处。 香薰缭绕在宫殿四周,这间宫殿的配色是纯净的白与蓝。白孔雀的羽毛栽簪在白釉的花瓶里轻轻摇曳的招魂幡。 霍萨兹尔躺在昭宫柔软的天鹅绒被里,抬头看着上方景泰蓝的壁壳。 从星宫到东极宫,再从东极宫到昭宫,这一路好似走了一个漫长的朝纪。 这是三代帝国的宫城标志,从大新到大平,再从大平倒走回前朝大夏。 但霍萨兹尔觉得,无论哪个地方都不属于他。 对于一般人来讲,三座宫殿象征着三种不同的文明历史,但毫无例外只有处在当时权力巅峰之上的人才配享有它们。 三座宫殿再美,都只有一个目的它们不会对建造的子民开放,生来的唯一作用,就是供这些弄权者们贪欢享乐。 星宫很美,东极宫也很美,昭宫更美。 唯独做个掌权者,毁誉参半。 霍萨兹尔叹了一声,然后把眼睛缓缓闭上。他今天很累了,身心俱疲,很想好好的睡一觉,不知道醒来后,能不能当什么也没发生。 可躺在他旁边的那个人,悲喘声持续了整整一夜。 子孤熙侧卧在昭宫天鹅床的另一侧,和霍萨兹尔背对而躺。 今日事出突然,皇帝并没有下令让卫兵们护送诸公亲王们回府,而是让他们暂居昭宫休养几日。在昭宫祭礼已经准备好的场地附近,有分配给亲王大臣们的殿阁,还有各府派来服侍的贴身侍从。 霍萨兹尔被管事迎下银车后,在分配给子孤熙亲眷的殿阁内休憩了一会儿。 等清洗完身上的血渍和一些小伤,霍萨兹尔才从管事的口中听到了信王薨了的消息。 霍萨兹尔的手轻轻一顿。他当时还处在对子孤熙的嫌恶中,但听到这个消息一刹那,他倏地转头,眉头一皱“那殿下他人呢” 管事显然不知道刚才良娣和郑王的争吵,他看了霍萨兹尔一眼,然后叹气摇了摇头。 直到夜深,子孤熙才回到这间殿阁。 霍萨兹尔看着他失神落魄的样子走进这件殿阁不过十五步距离,可子孤熙起码摔了三次踉跄,好像连路也不会走。眼睛也红肿吓人,让人怀疑他已经睁不开眼。 子孤熙没有哭出声,可是他现在也不像个人样。 那个威武昂然的郑王熙,一下子神形皆毁,崩得一塌糊涂。 比起子孤熙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这完全就是两个人。 当管事一干人等拥上去的时候,霍萨兹尔坐在餐桌前,迟疑了片刻。最终,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关心迎上去,而是冷漠地喂了自己一口汤。 其实,霍萨兹尔多少生起了一种复仇心理一切都是子孤熙活该。 一开始,这让霍萨兹尔觉得羞愧难当。 他自认为是个虔诚善良的教徒,一个以身作则的宗教领袖,怎么能生出这样幸灾乐祸的念头。 可他抑制不住内心所想,尽管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是夜,霍萨兹尔替子孤熙收拾好了床铺,二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直到子孤熙突然抱住了霍萨兹尔,颤抖着的肩膀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依靠。 今夜唯一的交流就是发泄。 霍萨兹尔真受不了,这个男人白日还沾满了人血的手,此刻却在他的肩背上狠狠掐摁,十指几乎要掐透进他的肉里。 可他触及到子孤熙的眼神,霍萨兹尔觉得心里一阵抽搐,无法反抗之余,只能任子孤熙摆布。 中途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交付肉身之外,半迷半醉中好像灵魂也相连,心中很苦很涩。 眼泪落在自己脸上。 霍萨兹尔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那一滴泪,愣了一会儿。 等一夜完毕,子孤熙逃避转身,背对着霍萨兹尔,没再说什么。 殿阁内静悄悄的,除了身后那个人伴随着哭腔的喘息声。 最见不得男儿落泪,最听不得军人啜泣。 两个人僵持了两个时辰多余。 终于,霍萨兹尔转过身去,一只手臂半抱着子孤熙,另一只手则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 霍萨兹尔的唇贴上子孤熙的耳廓。 像是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毒蛇牙齿之下。 霍萨兹尔的手力气不大,可子孤熙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于这个枕边人的危险。 “阿熙。”霍萨兹尔掐着子孤熙的脖子,良久吐出一句“很难过吗” 尽管子孤熙的手劲可以一把将霍萨兹尔反制,可他什么也没有做。 生来优越,子孤熙顶着万千宠爱长大。他不允许自己的任何软肋暴露在别人面前,哪怕是生身父母,也未必能见他此刻狼狈。 可是现在,子孤熙半点反抗的意识也没有。只有微颤肩膀和哭意喘息,标识着他绝不平静的内心。 “我想你一定很难过,因为郑王熙从不知被掠夺的滋味。”霍萨兹尔的话又一次响起,紧接着他加重了手中力道,“你说,没人能抢走你想要的。可事实证明,你和我一样。我不是神明下凡,你也不是什么熙光金莲。你与我都只是凡人一个。” 冷意袭来,子孤熙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力。 他想起了上辈子的那个结局。 想起了自己死后,被埋入帝陵之前的丧礼。 当时母后哭晕了过去,而信王面对着子孤熙已经腐朽的遗体,看也不敢看。 他只能闭着眼睛拍打子孤熙的棺木,眼泪吧嗒落在兄长的遗体上,悲恸哭道“你怎么能不要父皇和母后,怎么能不要我哥哥,我求你睁开眼,你看看我们” 十日前,子孤熙还信誓旦旦跟母后保证,会保护好弟弟和母亲,以及那个未出世的妹妹。 话犹在耳,已然失约。 今日,他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去见了弟弟最后一面。 信王荣的遗体被发现时,已经千疮百孔,身上是大大小小的刀斧砍伤,其中两处伤痕最为严重。 一处是致命之伤,斧痕凿于心口,血肉模糊。 一道是斧痕击于眉心,信王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一下子染上不祥的红。 他看着弟弟的脸,看着那张和自己八分相似的相貌,竟有一种错觉信王是替他死的。 陛下不允许任何人回宫向皇后谈及此事,如果谁走漏风声,就要了谁的命。 子孤熙当时双眼通红,他用手扶着弟弟的后脑,恶狠狠地盯着宋王。要不是亲卫们阻拦,子孤熙几乎要扑上去掐死宋王“我让你看好他” 宋王没有和子孤熙对视,而是撇过脸去。 等宋王睁开眼缓过气来时,他说“七弟是自己跑出去的。在这之前,我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离开了龙銮车附近,我以为他一直在这。” 接下来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争论了。 子孤熙甚至记不起来,自己是怎样回到昭宫。 “阿熙。”霍萨兹尔的声音悠悠响起,掐住子孤熙脖子的手渐渐加重力道,“我在想如果我当初能杀了你,然后再自刎谢国我们两个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那你当初怎么不再干脆利落一些”子孤熙终于回话,语气不冷不淡,毫无感情,“你该留着那条蛇杀了我,而不是对陆青下手。他是我的下属,所作所为只是听从我的安排。” 霍萨兹尔停止了手上的加重,他凑前弯腰,头发落在子孤熙的脸上。 子孤熙向上抬眼,对上了霍萨兹尔的眼睛。 霍萨兹尔用疑惑地语气发问,也不知道是问子孤熙,还是问自己“是你推他出去送死的,你却来怪罪我” 良久,子孤熙闭上眼“我是个军人,生生死死在我眼里最平常不过。” “那你怎么不把你弟弟的死看的平常一点” 子孤熙倏地睁开眼,然后反手摁住了霍萨兹尔的脖子,动作干脆了当,直接扭转了一开始的局面。 被掐住了脖颈,霍萨兹尔却全然无畏,正对着子孤熙恼羞成怒的表情“连战友的性命都不值一提,难道就只你有亲人吗” “阿熙。”霍萨兹尔伸出手,那白净手腕上的黄金手镯,如美人乌发般纤细美丽,“你喜欢我这只手” 子孤熙低下头,看着那只迎面来的手。 “你知道和我流着同样血的手,你曾斩下过多少只吗”霍萨兹尔垂目反问,“他们也曾和这只手一样,是别人眼里最珍贵的宝物,千金难买的挚爱。你怎么舍得把他们的手砍下来,让亲人抱着这些残臂痛哭。” 子孤熙通红着眼睛,却还在逞强“你说的很对,但我不是你。别用你做神官的理论来要求我,我的观念里,人命从不平等。我想每个人都和我一样,为亲人所掉的眼泪,比为陌生人流的多出几百倍。难道就我这样吗” “为君者的慈悲之心一点也没有”霍萨兹尔反问,“所以你那日的噩梦迟早成真,不过早晚之事。” 本来,霍萨兹尔以为自己这句话出口,换来的只会是子孤熙的怒意和爆发。 但出乎意料。 子孤熙松开了手,没再说什么。 他蜷缩到了床角,被子全都扔给了霍萨兹尔,自己一点也没有留。 耳边只剩下子孤熙的一句话。 轻轻淡淡,很快消逝在冰冷的宫殿中。 “我知道你在怨我什么。”子孤熙说道,“可我不把他的手砍下来,死得就是你了。你真想报复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因为我遇你生,我遇你死。上辈子就注定了” “阿熙”霍萨兹尔有点慌了。自己刚才正手拿刀刃,狠狠地在别人内心最柔软脆弱的时候,捅了对方几十刀不止。 抑制不住的悲伤,正排山倒海侵蚀自己的内心。 子孤熙觉得一阵头疼,痛得他几乎受不了“可我被埋在地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又能跟谁求救我不想再落得那样的下场,自救有错吗” “抱歉” 霍萨兹尔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子孤熙,想想自己刚才的话,确实过分至极。 霍萨兹尔一下子很矛盾,他看着自己的这双手刚才说出冷冰冰的神格大道理的是他,现在感到窒息难过的也是他。 以前的霍萨兹尔,觉得这样指点江山,批判凡人是正常的。就像当初他傲慢评价苏贡,指责苏贡的野心时,从不考虑苏贡是怎么想的。 上一任的大祭司曾对霍萨兹尔说过“成为一个神官,首先要摒弃红尘。你需要有责任心,需要秉承神性,需要维持公正,但不用考虑怎么去做人。我们没有父母兄妹,没有妻子儿女,没有好友至交,大可收起不必要的怜悯和懦弱。” 霍萨兹尔曾是个最优秀的“神”。 这也证明他是个最失败的“人”。 “阿熙,你冷静一点。”霍萨兹尔试探地想要过去,“我刚才话说重了,可我” “别过来。”察觉到床铺正在下陷,子孤熙最后一点意识正在涣散,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离我远一点。” 第二天醒来,子孤熙尝试着睁开眼,但日光刺得他又赶紧把眼睛闭上。 身上盖着柔软沉重的鹅绒被,但霍萨兹尔不见所踪。子孤熙有些头脑不清醒,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拿巾沾着冷水,子孤熙敷了敷眼睛后,才勉强眯着睁开。 身上都没有力气。子孤熙半扶着墙壁,头痛欲裂。但他今日还有要事要做,容不得他待在这个鬼地方休息。 等子孤熙穿戴完毕后,他发现霍萨兹尔趴在起居卧室的一张书桌上,伏案而睡。 子孤熙从床铺上抽了一条薄被,盖在了他身上,然后就离开了这殿阁。 在一个较为隐秘的地方,他见到了今日要见的人。 “查出来什么了”子孤熙问他。 昨日他深夜才回来,就是因为有事嘱咐心腹下属。 面对着弟弟冰冷的尸体,子孤熙骤然醒悟,那是他昨日仅剩的理智“我不信那些提刑官们的话,更不信我弟弟死于乱民之手就算他昨日手臂受伤,以他的武力,对付一些乱民绰绰有余。这是我的命令今夜你潜入灵堂,发现什么端倪就及时汇报给我。” 属下得令后,趁夜探查了一番。今日果然找出了什么异常,前来汇报。 “信王殿下看似被斧器所凿,但实际上可能斧伤只是掩盖。”下属跪在地上,禀告发现的异常,“而真正的凶器,应该是薄锋剑类。斧痕造成的豁口较大,很难看出异常。但是小臣在殿下的伤口内部,发现了疑似剑痕的纤薄切口。” 子孤熙的气得浑身发抖“当真” “灵堂处烛火昏暗,小臣不敢贸然惊动他人,只检查了个大概。虽然看不太真切,但十有八九没错。” “你说薄锋剑类”子孤熙强忍着头痛,几经勉强才压下惊怒,“昨日护送队伍的禁卫们统一武器,龙心卫持枪,近卫亲兵持军刀。行刺者的武器形制不一。但只有我的金莲花骑,佩剑皆是薄锋细刃” “不还有一个人,昨日也佩戴了薄锋剑。” “谁” “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