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 第1章 第一章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房梁微颤,枝叶轻摇,一群鸟雀叽叽咋咋乱作一团,被升腾浓烟熏得四散而逃。 屋舍内,悠闲品茗的老道惊得一杯热茶扣在了腿上。被烫的呲牙咧嘴,他跳将起来,怒声道“那小子是不是又钻丹房里了谁让他进去的” 身旁道童闻言缩了缩脖子,嘟囔道“不是师父让他制卤吗” “制卤需要用丹炉吗”老道这才想起根由,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愿认错。要不是贪图新卤点出的豆腐羹能卖上价钱,给观里增加进项,他又怎会让那惹祸精往丹房里钻 可是再怎么能来钱,天天这样炸来炸去,他也消受不起啊左思右想了半晌,老道终是一咬牙,吩咐道“去把那小子叫来” 道童赶忙跑了出去,不多时,领着个一身烟尘,满脸黑灰的少年回到了屋中。 见他模样狼狈,老道只觉牙根更痛了,深吸口气才道“琼儿啊,不是让你别碰丹炉了吗又闹出炸炉的祸事,不怕伤到自己吗” 兴许是他的脸还不够黑,那少年竟然没能发觉老道的怨怒,反而兴高采烈道“师父别担心,我已经改了配比,伤不了人。只是那丹炉太旧,容易闷火炸炉,若是卖豆花赚了钱,能换个新的吗” 就算小脸被熏得乌黑,也遮不住那双闪闪发光的眸子。然而听到这话,老道面上一僵,赶忙道“不过是些小食,能卖几个钱咳,为师找你来,是有事要讲。” 听说没赚多少,少年面上不由露出失望神色“师父请讲。” 见他不追问钱财的事情,老道这才舒了口气,装模作样的抚了抚颔下长须“为师有个师弟,在白玉山长春观任监院。那长春观可是相州最大的丹道门庭,若你有意,为师便写封信,推荐你去那边修习可好” 这话顿时让少年面露喜色“当真长春观可有好丹炉” “自然有的。你这般天资,到了长春观必会受器重,用个新炉还不简单”老道呵呵一笑,答得痛快。 “多谢恩师”少年哪还会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见祸水东引的法子成功,老道心头一松,赶忙道“清风,快给你师兄取半贯钱。长春观距此可有五六十里路,乘个车,住个店,别短了花用。” 那道童领命,取了钱,交在少年手中。沉甸甸明晃晃一串钱落在手里,那少年更是欢天喜地,恭恭敬敬拜谢了恩师,又取了对方现写的推荐信,立刻回去收拾行李了。 直到那少年的背影消失不见,老道面上才重新浮起笑容。新制豆腐羹的法子,他已让人学的七七八八,卤水也能调配,每月都是一大笔进项,再送走这惹祸精,就万事大吉了。也不知师弟那边有多少丹炉药料,能让他糟蹋 六月正是暑热难耐,呆在草木葱茏,溪水潺潺的山中还好些,一旦下了山,滚滚热浪袭来,就算躺着不动也是一身大汗,更别提赶路了。 推了推背上背着的箱笼,甄琼举起衣袖擦去面上汗水,叹了口气。到前面镇子才几里路那赶车的伙计竟然敢要价十文他才不上当呢反正下山时偷偷塞了不少干粮,不如直接步行到镇上,随便凑合一晚,第二日寻个前往安阳的车队搭车,说不定连路费都省了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伸手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钱囊。这可是半贯钱,足量五百文,是他到这世界后,见过的最大数额了。谁让那破道观穷呢看丹炉样式,得是几百年前的古董了,药料也少得可怜,亏他还记得个点豆花的卤法,赚了些钱,否则那抠门的老道怎会给他盘缠,还写了推荐信,让他有到大观进修的机会。 等到了长春观,还要看看那边的行情。要是没法混出头,得不到药料配额,说不定还要自己掏钱买。这半贯钱当然要仔细省着,不能乱花 谁能想到,当年的造化观就这么穷,莫名其妙到了这大宋朝,还是穷的叮当响呢 一定是名字取的不好 甄道长不由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两世为人,都叫“甄琼”,也不是他想的啊。早日混出头,取个道号,说不定就能改改运气了。 说起来,在甄琼身上发生的事情,着实古怪。他原本是大益国人,乃是造化观里的炼师,因为观宇偏僻,又修的是金石派,并不受朝廷重视。整日经费短缺,一众老老少少穷的揭不开锅。好不容易拼着抢了个课题,想要一举翻身,没料到竟然出了炸炉事故。 再一睁眼,他就到了这鬼地方,非但换了个年幼的皮囊,连身处的国朝都变了模样,成了“大宋”。这变故可把甄琼吓的够呛,偷摸打听了好几天,才搞清楚状况。原来这世界在西晋末年出了变故,原本应当一统天下的大赵太祖未曾出现,导致天下大乱,纷争不止,折腾了三百多年才有豪杰征服群雄,终结乱世。谁料仅仅三百多年,隋、唐两朝又相继覆灭,诸强并起,直到百年前,才由当今太祖再次一统,也把朝代改成了“宋”。 对于这多出来的数百年纷争,甄琼兴趣不大,然而要命的是,在这世界,丹道的名声竟然不怎么好。据说是前朝皇帝吃金丹吃死了好几个,到了今朝,虽然崇道,但是外丹术的地位一落千丈,开始流行起了符箓、内丹,讲究练气长生。这不是扯吗在他们那边,别说玩命吃金丹的百来年前就绝迹了,讲究练气静心的可都是和尚,怎么到了这边,修道的还抢起秃驴的饭碗了 好在甄琼本人心大,如此惊天巨变也没让他消沉多久。丹道不兴,对他岂不是个机会毕竟他所习的“金石派”,可是研究造化至理的学问,绝非哪些拿铅汞丹、黄白术骗人的把戏。若是让他做出些研究成果,说不定能一鸣惊人,开宗立派呢 凭着这一腔火热心思,甄琼很是废了些力气,无奈之前落脚的小观实在穷的厉害,连个完备丹房都凑不出。等到了据说是大观的长春观,再想办法弄点经费,才是他大展手脚的时候 又按了按贴肉藏好的推荐信,甄道长再次振作起来,抹了把汗,背着塞满了干粮的竹篓,大步向前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管事,前面有个村店,要不要先歇个脚,避避日头” 听到了车夫发问,韩忠这才睁开了眼,看了眼汗流浃背的众人,颔首道“歇半个时辰,吃了饭再上路。”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到了小店近前。这食肆距离前面小镇不远,店面算得上敞亮。见一大群人到来,店家立刻迎了出来,躬身相请“这大热的天,赶路不易,客官赶紧进店歇歇脚小店备着吃食,鱼肉皆有,还有新酒,最是解乏” 韩忠可没心思听他絮叨,只道“炒只鸡,弄几碗冷淘,快些着。” 店家闻言大喜,立刻招呼厨娘杀鸡做饭,茶水也摆在了面前。乡下小店,哪有什么像样的茶,韩忠也不挑剔,端起就喝。茶汤寡淡,让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 这次回程,他可是身负重担的。随小主人出门行商,谁料才两三个月,家中的老夫人竟然又请了位“仙长”回来。据家书上所说,那道人不同以往,非但法力高强,还通丹术。老夫人看他施法几次,大是信服,想请那道人开炉,眼瞅着就要服食金丹了 听闻这消息,小主人又惊又怒,怎奈一时脱不开身,便让他先带人回来,务必要阻止老夫人服丹 韩忠当然知道此事要紧,可是老夫人脾气执拗,又崇道的很。看信里所说,那道人似乎真有法术,连城东的郭太医也劝不住。他一个下人,要如何才能阻止老夫人服用那些来历不明的“仙丹”呢 心里愁得厉害,连茶水都泛起苦味儿来。正当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店家的招呼声“啊呀,仙长从哪里来啊,用歇脚还是用饭赶紧里边请。” 韩忠猛地抬头,向外看去。只见门外,一个少年人正立在路边,大概只有十六七岁,身量不高,戴逍遥巾,着青布道袍,背上一个大大的箱笼,显然是独行赶路。然而就算浑身尘土,衣衫半旧,也掩不住那唇红齿白的上佳样貌,若不是两眼有些无神,称一声“仙童”也不为过。 这卖相,不正是老夫人最喜欢的吗韩忠心思一动,偷眼打量起来。 这边,甄琼可没心思观察其他食客,好不容易走到个能歇脚的地方,他赶紧卸了背上的箱笼,坐在了一张空桌前。 难得见到这么俊俏的道童,那店家满脸堆笑,介绍道“鄙店虽小,吃食可齐全着呢。米都是精心舂过的,菜蔬也新鲜,鸡、鱼都肥得很,仙长要吃些什么” 听他说的一串,甄琼咽了口唾液,问答“茶怎么卖” 店家一愣“只要一文” “拿壶茶,多搁些茶叶”甄琼立刻拍板,摸了一枚钱,放在桌上。开玩笑呢,辛辛苦苦走了一上午,才省下了十文,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花在吃上 也不管对方古怪的神色,甄琼弯腰解开了行囊,取出了早就备好的干粮。大热天,别的也放不住,都是些饼子酱菜。他还弄了好几个卤鸡蛋,这一上午走的够累的,也吃个垫垫好了。 想着,他捡了个烧饼,从中间分开,先加些酱菜进去,再剥了卤蛋,塞了进去。仔细把卤蛋碾碎,确定分匀了,才狠狠一口咬了上去。好在饼子新鲜,鸡蛋也是他自个卤的,味道倒还不坏。 然而还没嚼上两口,后厨帘子一挑,就见个厨娘端着一大碗鸡肉走了出来。甄琼眼睁睁看着那碗鸡块被摆在了邻桌,热气腾腾,香气逼人,还能隐隐闻到点葱香。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饼子,甄琼默默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摘下了箱笼上挂着的竹筒。 筒里盛的是乌梅汤,就剩下一杯的量了,干脆喝完算了。大热的天,吃啥鸡啊他这冰镇乌梅汤才是消暑利器呢边自我暗示,甄琼边取下竹杯,按下制冷阀,把乌梅汤倒了进去。摸了摸杯壁,甄琼这才重新捡起饼子,飞快啃了起来。 制冷阀按下,水就会混入硝石里,降温不过是十分钟的事情,吃完饼子就能喝了。等会儿再灌些茶进去,下午赶路还能喝凉茶不是想到这个,他倒是忘了邻桌的鸡肉,边吃边盯着杯子瞅,眼见里面冒出了丝丝白雾,只觉心情都愉悦了起来。等结了冰晶,才是乌梅汤最好喝的时候。 三两口啃完烧饼,乌梅汤也冰的差不多了,甄琼正要伸手去取,却听旁边板凳发出“嘎吱”一声刺耳响动,就见那桌吃鸡的客人站起身来,快步向这边走来。 果真结冰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韩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汤水刚倒出来时还是寻常,过不多时竟然冒出了白烟,再细细一看,竟然结了冰晶这可是三伏天啊,他何曾见过如此神奇的道术 心思急转,韩忠面上立时堆起了笑容,对一脸疑惑,抬头望来的少年道“老朽也是路过此地,恰逢仙长,实在幸甚。不知仙长可否赏光,一同用个饭”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端起了桌上那盘鸡,乖巧立在一旁。 虽然饼子都啃完了,但是鸡肉在眼前,挤挤还是能再吃点的。甄琼咽了口唾沫,客气道“老丈请坐。” 韩忠立刻坐了下来,那盘炒鸡也放在了两人正中。见那道童直勾勾的眼神,韩忠微微一笑,又吩咐了声“再让店家上两个菜,都要鱼、肉都要。” 说罢,他又友善的伸出手“道长不必客气,动筷,动筷。” 这么殷切的邀请,也没法拒绝啊。甄琼立刻夹了块肉塞进了嘴里,唔,是小公鸡,烹饪虽然一般,但是胜在肉嫩油肥,让吃了好几天素的甄道长眼睛都亮了起来。 狼吞虎咽嚼光了鸡肉,他又拿起了杯子,吸溜了口冰镇乌梅汤,又凉又甜,别提多爽了 放下杯子,甄琼后知后觉的发现对面人没有动筷,只是死死盯着他,像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再怎么迟钝,他也觉出不对,狐疑道“老丈怎么不吃” 从那竹制的杯子上收回目光,韩忠心底暗叹,果真没看错。那杯中的乌梅汤被喝了一口后,上面浮着的冰就更明显了。真结冰了,可是这道童面上怎么完全看不出炫耀神色到底是此术不值一提,还是他在故弄玄虚 没把心中所想表露在外,韩忠只是笑着道“老朽观仙长气度非凡,不知是在何处修行呢” “哦,我正准备前往长春观,投奔一位师叔。”都吃了人家的,甄琼自然老实作答。 韩忠却露出了些讶然神色“可是白玉山上的长春观此山在安阳附近,老朽正是安阳人啊” 长春观也是老夫人常去的道观,可孝敬了不少钱呢。观里道人也炼丹,好在都是些益气养生的丹药,也请郭太医瞧过,并无大碍。若这道童真是长春观的人,也能多信两分。 听他如此说,甄琼扭头瞧了瞧食肆外停着的车队,面上的笑容也亲切了几分“果真是巧。” 这车队不会都是面前这人的吧要是能套套近乎,搭个车就好了 身为韩氏商行的大总管,行走了半辈子江湖,韩忠哪能看不出这小家伙心里在想什么,抚须笑道“相逢便是缘分啊若是仙长不嫌弃,可与老朽同行,也有个照应。” 甄琼顿时大喜,连道“不嫌弃,不嫌弃。” 有这么答话的吗韩忠嘴角抽了抽,维持住了面上笑容,信口道“说来吾家老夫人,也是长春观的香客呢,供奉十数年了,极是心诚。这长春观最善丹法,不知仙长是否也习金丹大道” 听他这么说,甄琼哼了声“金丹哪是大道,怕不是要吃死人。我学的可是造化大道,专研金石” 金丹不就是金石药吗被这话弄得有点晕,韩忠还是听明白的一点,这道童不喜金丹术如此一来,岂不是劝老夫人的最佳人选 他立刻恭维道“仙长所言甚是说来羞愧,吾家老夫人前些日子遇上了个野道人,被骗着要服丹,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不知仙长可否随老朽回府,劝上一劝” 啊甄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送鸡肉、搭便车是因为这个。爱磕金丹的脑子都不大灵光,有啥好说的还不如早点到长春观炼丹呢可是要跟这老头一路走,省钱不说,肯定还能蹭吃蹭喝,又让他有些舍不得。 见面前小道士面露犹疑之色,韩忠赶忙补了句“若仙长肯去,老朽必奉上厚礼” 钱甄琼眼睛都亮了“举手之劳罢了,我定然好好劝劝老夫人” 肯去就好。韩忠也呵呵笑了起来“那就有劳仙长了。” 甭管他能不能劝动老夫人,只这一手点水成冰的妙法,就足以让老夫人信他。只要能拖上几天,等到小主人归来就好办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有求于人,自然要好生伺候。不过好在,这位甄道长并不难应付,只要餐餐有肉,出入有车就能心满意足。因而韩忠也不耽搁,命令车队紧赶慢赶,转日就到了韩府。 韩氏乃是安阳大族,世代为官。如今族中最有名的便是韩琦韩相公,两朝执宰,出将入相,可是与范文正公范仲淹齐名的贤臣,在安阳的地位自不用提。韩氏向来聚族而居,百来口子弟同居共财,衣食均等,韩相公更是嫁孤女十余人,养育诸侄比于己子。这么一大家子,任凭宰相的俸禄如何丰厚,也是养不起的。因而韩氏也要择选弟子,代为经营族中产业。 只是上代,主持韩氏商行的并非大宗之人,而是早早分门别居的韩氏旁枝。这一支庶出子孙因居住在河西,谓之“西韩”,早年便以经商为业。到了上代家主韩玉时,更是手腕高超,极善生财之道,被韩相公看重,以偏房疏宗的身份入主了韩氏大宗的买卖。 韩玉也不负族老和相爷的重托,每年经手钱财不知凡几,却从不贪占,使得韩氏商行扩大翻数倍,有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田豪宅。去年韩玉突然病逝,家业传到了其子韩邈手中,商行却不能如此。韩邈如今不过二十几许,想要掌控偌大韩氏基业,族里岂会同意顿时冒出了不少叔伯兄弟,想要掺上一手。 为了巩固地位,重新掌控商行,韩邈这一年来始终奔波在外。然而父母身故,弟弟出门求学,韩邈又尚未娶妻。家中独居的老祖母难免寂寞,就把心思放在了求神拜佛上面。若是寻常宫观也就罢了,碰上野道妖僧,骗财还是小事,伤了身可就要命了。 因此,韩邈对这事看的极重,领命归来的韩忠哪敢掉以轻心一下马车,就小心翼翼的请仙长入内。 虽然不是嫡宗,但是西韩毕竟数代经商,攒下来不少家业。这宅邸极为宽绰,依山傍水,景色秀丽,更在院中挖了湖泊,立了假山,夏日炎炎,荷花满园,说不出的清幽怡人。然而如此别致的院落,放在甄琼面前也是百搭,根本没兴趣观赏美景,他一心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好拿了赏钱跑长春观报道去。 跟这位甄道长同行两日,韩忠早就把他的性子摸的七七八八,好说歹说,才劝人先去洗漱更衣。安排好了“仙长”,又打听清楚了那野道人的消息,韩忠这才入了后宅,拜见老夫人。 韩老夫人就跟平常一样,在内堂念经拜神,一屋子烟云缭绕,不理俗世的模样。好在老人总是惦念儿孙,听到大管家求见,立刻招他入内。 “邈儿可回来了人在何处”刚一见面,韩老夫人就急急问道。 见老夫人气色不坏,韩忠也略略放下心,禀道“郎君还在京兆府,怕是半月后才能回返。这是郎君孝敬老夫人的辽参,最是补益,也让老奴先带回来了。” 说着,他双手奉上了个雕工精美的木匣。这年头辽参贵比黄金,只看匣子长度,就知是好物。 然而韩老夫人哪有心情看这个挥手让大丫鬟接了匣子,她自顾道“陕西路那等地界,你们这些老人去不就行了,哪用邈儿亲去下次可不能再犯险了” 这次韩邈去的,正是位于陕西道的保定军榷场,位于大宋和西夏的交界处,乃是两国通商要所。只是两国数十年战乱,边榷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反复不知到少次。前几年重新开放,战火也从未断绝。面对连韩琦韩相公都无法击败的西夏蛮夷,老夫人岂能心安孙儿执意要去,还迟迟不归,她都快心急如焚了 前往边榷这事,可不仅仅是为了收拢老主人留下的产业,更有蒙蔽意图不轨之人的深意。韩忠不好明说,只能唯唯称是,一副附耳听训的模样。 等老夫人好不容易说累了,他赶忙道“老奴这次归来,路上恰逢一位道长,年岁不大,却精通法术。老奴便将他请了回来” 一听说有道长,韩老夫人果真来了兴趣,赶忙道“既有仙长,还不快快有请” 见老夫人上心,韩忠立刻让人请甄道长过来。不多时,打扮一新的甄琼就到了堂前。原本的青袍已换成了羽衣,轻薄飘逸,无风自动,还有丝绦束腰,簪冠束发,一张小脸洗的白净,愈显的眸黑唇红,风姿出尘。 韩老夫人已到耳顺之年,最爱这种样貌的孩儿,不由喜道“哪里来的仙童当真是好样貌” 来宋朝后平白矮了半尺,瘦了两圈的甄道长,听到“仙童”二字就觉得不爽。但是瞧在人家送来的,看起来就很贵的衣衫上,好歹憋住了,端端正正给老夫人行了个礼“小道见过老夫人。” 见他如此乖巧,韩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仙童快坐。不知仙童在何处修行啊” “当不得仙童。小道姓甄名琼,老夫人唤我名姓便好。”先纠正了一下,甄琼才道,“这次是去长春观,有位师叔在观中任职,家师让我去长长见识。” 一听是长春观的,韩老夫人眼睛一亮“长春观的丹药很是灵验啊,甄道长也修金丹大道吗” “金丹算什么” 甄琼刚要开口灌输正确理念,谁料门外忽有小厮通禀“老夫人,杨仙长求见。” 一听潜心炼丹的杨仙长竟然出关了,韩老夫人忍不住站起身来,连声道“快快请仙长” 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来人架子看起来还比自己大不少,甄琼不由皱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霞帔紫褐,法袍黄冠的中年道士大步走了进来。其人身材高瘦,一张长脸,又有美髯,加之华服映衬,还真有些飘然仙气。 像是没看到旁人,那道人冲韩老夫人打了个稽首,笑吟吟道“今日天公作美,竟然成丹。贫道特来向老夫人贺喜。” 韩老夫人等仙丹有些时日了,哪想到今天忽的听说成丹,喜的不由上前两步“当真可是延寿丹” “长生大药须得九转,哪是须臾就能成的不过这小还丹亦有清心爽神之功,苦夏服之,最是养人。”杨道人把手一翻,一颗红色丹丸凭空出现在掌中,光滑圆润,隐有金芒,卖相着实不差。 糟了立在一旁的韩忠惊出了身冷汗。这妖道果真狡猾,怕是听说自己请来了仙长,掐着时间出来献丹。老夫人等了这么久,肯定大喜过望,要是吃了,那还了得 刚想出言劝阻,就见一旁坐着的甄琼拍案而起,怒斥道“什么九转、还丹,简直是谋财害命你还敢自称道士” 这话引得满堂皆惊,韩老夫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那小还丹是当接还是不当接。她哪会想到,这位仙童一般的小道长,竟然会直斥金丹作伪,还有谋财害命之嫌 倒是杨道人面不改色,悠然捋了捋长须“这位小友何必危言耸听金丹之术自前汉起,传承千载,多少大德服药后长生久视,位列仙班。只是世人皆愚,只知有丹,不知服丹之法,这才闹出乱子。贫道这丹法,可是传自孙真人一脉,最是安稳,哪会伤人” 唐时的孙思邈孙真人的大名,可是妇孺皆知。见仙长如此气定神闲,韩老夫人赶忙打了个圆场“甄道长刚到,未曾见杨仙长炼丹施法,怕是误会了” 甄琼嗤笑“误会什么他炼丹不用铅、汞吗” 杨道人也是老江湖,一听这话,立刻哈哈一笑“真汞、真铅何其难得,无知小辈自然不懂金丹大道之妙。我这丹可是用的“砂化为金”的妙法,水火相济,金归于丹,方能成药” 听他吹牛,甄琼只“哦”了声“那还是用了铅、汞了食铅伤肝肾,食汞乱神智,都是大毒之物,吃多了总是要腹痛心悸、失眠头痛的。若是过量,还有暴死之虞。不信查查服丹者的齿列,若是出现蓝黑细线,便是中毒已深的征兆。” 韩老夫人是听儿孙们说过金丹伤身的话,但是从未有人说的这么清楚明白,连齿列生线这样的话也能说出,真不似作伪啊心头一惊,她伸出的手就缩了回来。想要求长生的,都是怕死之人,这么可怖的中毒征兆,自然不敢尝试。 见韩老夫人退却,杨道人的面色沉了下来“小友可是习的内丹法所谓丹毒,不过是太阴、太阳的药性未曾交融,术法不精,才会害人性命。汝等不潜心钻研,反倒舍大道,入歧途,还想来误了旁人长生吗” “内丹”甄琼不屑的摇了摇头,“我习的可是造化大道,炼丹只为引,提纯外物,衍化新品,乃是研究自然之法,可不是用来吃的。” 造化大道是什么玩意杨道人眉头都皱了起来,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若是个修内丹符箓的,贬斥外丹是常有的事;同修金丹的,也不过是借机打压自己,想要捞钱。但是炼丹不为服用,是什么套路这不是掀桌子、砸饭碗吗 不过被逼到这份上,他也不可能就此退缩。冷哼一声,杨道人高高抬起了下巴“你这小儿端是无知贫道不同你争辩,既然自持本领,何不与贫道斗法,看看到底是谁法力更胜一筹” 他早就打听过了,这西韩乃是商贾之家,有钱无势,最是敛财的好去处。现在又只有个耳根软的老妇人独居在家,不趁此机会大捞特捞,还放过不成这小子也不知是何来历,只能先斗上一斗了 听那骗子邀战,甄琼都气笑了。这十来年丹道是白学的吗,还有啥把戏能唬住他别说有赏金,就算没有,这种贱人也要揍了再说 长袖一撸,他呲出了两排小白牙“来呀还怕了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就算是约战,也不可能当场挽袖子就上。韩老夫人好歹劝住两人,把斗法的时间改在了明日正午。 事到如此,杨道人也只能拂袖而去。一路沉着脸回到了丹房,门一关,他立刻不装仙风道骨了,狠狠啐了一口“小畜生好胆” 他哪能想到,宰肥羊宰的正开心,会冒出这么个拦路虎这下好了,就算是胜了那小子,也难让韩老夫人再信金丹之法了。为今之计,只有使些炫目手段撑撑场面,走前再捞一笔了。 真是逢年不利啊 然而敢出门行骗,杨道人也算是胆大心细,想了想就问身边童子“没探听出那小子有何手段吗” 童子赶忙道“只听闻是大管事半道带回来的,看那架势,怕也有些本领。” 老东西瞒的倒是紧如此一来,对方会些什么,他全然不知,而自己使过的手段,怕是要被猜出关窍。看那小畜生的架势,还真有些通丹法的样子,那些手段,倒是不好施展了。 思忖片刻,杨道人冷哼一声“以为道爷只会那几样把戏吗压箱底的绝活,也该露一手了” 两位道长不欢而散,倒是让韩忠大大松了口气。这次他还真是歪打正着,请了个能人回来。只凭甄道长在老夫人面前说的那番话,就足以打消她服丹的念头,若是明日再胜一场,怕是能让那妖道掩面而逃。等小主人回来了,说不得也要好好奖赏他一番。 有了这心思,韩忠愈发上心,又细细问明那杨道人演练过的术法,这才登门,给甄道长通风报信。 吃了好几块甜丝丝的糕点,又喝了满满一杯加了冰鱼儿的卤梅水,甄琼的火气早已烟消云散。听完韩忠形容的“道法”,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以符摄鬼,化铁成金果真还是这些玩意儿,不值一哂。” 摄鬼之说,不过是用卤砂化水在符上写字,看着是白纸一张,用火烤烤就能显出字来。点铁成金更是标准的黄白术,复杂点就是调配溶液,置换出金来,简单些干脆在金上覆层铁,弄点酸液搅和两下,铁融掉金子不就露出来了说到底都是骗小孩的把戏罢了。 见这小道长神色轻蔑,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韩忠难免有些担心,谆谆叮嘱道“道长切莫掉以轻心。这道人施法的时候,可是十几双眼看着呢,都没人能瞧出破绽。如今老夫人虽然对金丹术有些生疑,但是对那妖道还是颇为信服的。若是明日又使出什么手段,怕是又会被其蒙蔽” 甄琼挥了挥手“这些把戏,都是我玩熟了的,怕什么。况且真会道法,早就进京面圣了,何必屈居乡野,骗老太太的钱” 这话倒是让韩忠一噎,没法反驳。又想了想甄道长那一手点水成冰的妙法,就算真斗起来,怕也不逊色那妖道。只要打个平手,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这里,韩忠面上带笑,连连点头“道长说的极是,老朽这就让人备桌好菜,道长在此处歇息便好。” 甄琼的眼立刻亮了起来。对付个只会画鬼符,玩弄黄白术的杂毛,也能换来好吃好喝,实在是太值了明日再揭了那人的老底,还不知能换多少好处呢 这一晚,有人担惊受怕,有人心怀叵测,还有人吃撑了早早就睡了。等到第二天日头高悬时,韩老夫人才请来两位道长。 “都怪老身招待不周,让两位仙长生了嫌隙。这次虽是斗法,但不好伤人,还望两位点到为止。”韩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又一贯敬鬼神,生怕两位道长都有真本事,万一闹出血光之灾就糟了。因而一上来就赶紧叮嘱,希望能消消两人的火气。 杨道人风轻云淡的一笑“只是比拼法力道术,若能接招,自然无碍。” 这话里不乏威胁之意,但是甄琼毫无反应,只努力压住打哈欠的冲动,随便点了点头。今早起的迟了,没啥胃口,他就省了顿早饭。正想消消食,中午多吃点呢。 见两人还算和颜悦色,韩老夫人舒了口气,带着两人到了后院。只见院中放了两张香案,还有小厮捧着香炉、烛火,在一旁待命。 杨道人也不客气,直接道“事有先后,既然贫道先来,当先施法才行。” 甄琼哪有什么所谓,抬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见他上当,杨道人心中大喜,立刻命童子在案上铺了黄布,燃起香炉,摆上水碗,又竖了个一人高的木桩,把绸布扎成的偶人捆在了上面。 等安排妥当,杨道人命道童持铜镜立在一旁,自己则走到案前,从怀里掏出了三枚黄纸剪成的纸人,轻轻放在桌上。 此刻,香炉已经燃起了袅袅青烟,笼罩在香案四周。轻飘飘的布偶并无面孔,微黄的纸人亦无五官,哪怕烈日当空,也显得阴森莫名。 察觉到众人屏息,杨道人阴阴一笑,退后两步,自袖中抽出了一柄短剑。那剑竟是琉璃所制,通体晶莹,不染尘埃。只见杨道人倒转琉璃剑,对准了木桩上的偶人,左手一翻,一只铜铃捏在了掌中。 “叮铃”一声,清脆铃音响起。杨道人念起了咒词,脚踏罡步,指掐法诀,一剑刺向了那布偶。琉璃剑又哪有锋芒,偶人轻轻一晃,未有半分损伤。杨道人却未曾停下,绕着那木桩打起转来。手中铜铃越摇越急,手中短剑也越舞越快。不知何时,布偶身上竟然出现了道道红痕,似乎被短剑所伤,流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又惊又疑,不由盯得更紧。然而那柄琉璃剑通身剔透,光可鉴人,哪有半点颜色难不成真是偶人通了鬼神,被刺得血流不止这是何等法术神通 正当此时,铃音骤停,杨道人大喝一声“敕” 琉璃剑猛然一收,剑锋倒转,划过桌案。就在经过那三枚纸人上方时,纸人竟然无风自动,立了起来,随琉璃剑所指,飘飘忽忽浮上了半空一旁道童立刻上前一步,手中铜镜一举,华光骤现 “嗤”的一声,纸人无火自燃,腾起火球,转瞬又化作飞灰,随风落下。下方,杨道人已经手持瓷碗,把那撮黑灰接在了碗中。 这变故实在太快,不少人连叫都未曾叫出声,更是有些胆小的双腿发软,已经跪在了地上,叩起头来。韩老夫人手按胸口,惊得面色发白,连身后韩忠都吓的两眼圆睁。 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杨道人单手背负,稳稳举起了那只碗“小友,可敢喝下这碗符水” 这必然是咒人的符水啊韩忠大惊,赶忙扭头,想要劝甄道长不可意气用事。谁料还未等他开口,站在一旁的甄琼已经打了个哈欠“生水我可不喝。” 杨道人唇边浮起了笑容,这便是他要的。自己这番施法,又是斩鬼出血,又是无火自燃,只要对方不傻,定然不会轻易喝这碗水。而自己施了法,对方却不敢接,孰强孰弱,谁胜谁负,还不清楚明白吗就算这小儿再使什么手段,也逊了自己一招 然而他的笑容还未扩散,下一句话已经到了耳边。 “就这点本事在剑上涂些碱水,把布用姜黄浸过,碰上去自然要变血色。拿琉璃在丝绢上蹭来蹭去,生出电来,吸附个小小纸人还不容易还有纸人上涂了什么,硫还是硝想来你也不会制磷,应该是用铜镜聚光,剑身折射,引来天火点燃纸人的吧啧啧,这把戏未免太糙,好歹弄个能显变换颜色的水火双符,或是用磁石控鱼嘛。再不济弄个油锅取物,惊险又刺激,才有点看头。” 甄琼的声音不紧不慢,又清又脆,就算有些趾高气昂,配上那张好看的脸蛋,也生不出什么威胁感。然而每一句话出口,杨道人的脸就更黑一份。当听他说道磁石、油锅时,杨道人再也按捺不住,勃然色变,狠狠把手里的瓷碗砸在了地上 “小儿不肯比试,何必辱我”杨道人撂下这话,长袖一甩,龙行虎步向着院外走去。 院中人都愣在当场,就连杨道人身边的童子也是哆嗦了一下,才慌忙跟上。眼看人都要走到院门口了,甄琼才有些疑惑的开口“你们就这样放骗子走了” 韩忠一个激灵,什么,这不是大怒离席,而是开溜眼看人影都没了,他才反应过来“快快拦下那两个” 后院顿时乱成了一团。甄琼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就这么搞定了不会那杂毛真只懂这几样把戏吧 酸碱变色可是造化观里骗小孩的玩意,不知多少无知少年因这奇诡变化,对造化大道生出兴趣。而摩擦生电、磁石吸斥、燃点沸点此类把戏,则是格物观里最爱拿来炫耀的,简直让人看到生厌 等等甄琼突然反应过来,面色大变。糟了,这么弱的对手,原先说好的“重礼”还会有吗到手的钱不会又飞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亏得甄琼提醒及时,杨道人被拦了个正着,连大门都没出去。见势不妙,这家伙倒也乖觉,直说钱可以退,他也未有害人之心,只是道法不精,万事好商量。 然而韩老夫人被他气得倒仰,哪肯饶了这骗子,只喊着报官。她家虽然只是韩氏别支,但韩相公的面子摆在那里,在安阳也是可以横着走的,哪能让个江湖术士占了便宜 院中就这么闹了起来,甄琼本人则被请到了丹房,验看那贼子留下的东西是否危险。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甄琼还是对丹房更感兴趣,欣然前往,结果一进门就被屋子正中那簇新的丹炉吸住了目光。仔细看了看,甄琼发现这竟然是个水火式的丹炉。炉身呈柱形,内置上下两鼎,上方水鼎为碗型器,可用于贮水,下方火鼎则呈卵形,外罩炭炉加热。上为砂合下为铸铁,稍微改良一下,就是个堪用的丹炉了起码比之前便宜师父那边的丹炉要先进两百年呢 眼睛闪闪发亮,甄琼把那丹炉摸了又摸,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新制的丹炉” 一旁仆从叹道“可不是嘛。老夫人专门为那贼子打造的,如今倒成了废物。” 废物好啊甄琼眼睛滴溜溜一转,心底就有了主意。又仔仔细细翻瞧了一遍房中其他东西,发现除了丹炉,还有坩埚、丹釜,以及好些药料。确定没啥危险品后,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丹房,跑去找老夫人。 此时,韩老夫人已经倚在了偏厅的矮榻上,安神的香料也点了起来。之前杨道人施法时,她便受了不小的惊吓,又被那骗子气的够呛,现在还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贼子已经送到了县衙,大令说必会严惩。”韩忠此刻也不敢大声,放缓了声调禀报道。 韩氏一族的地位摆在那里,县令又岂会不给面子况且他家有钱啊,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韩老夫人这才舒了口气,叹道“也是老身虔心敬神,要不怎么会得遇甄道长这样的仙长。还是邈儿说得对啊,这野道士再怎么厉害,也不如观里的可靠” 听到这话,韩忠简直喜上眉梢。甄道长可是他请来的,非但揭破了骗子的诡计,竟然还让老夫人转了性,再也不信野道士了如此一来,小主人在外奔波时,也就不必担忧家中的老祖母了,还不大大记上他一功 韩忠立刻凑趣“将来甄道长入了长春观,定也是高功炼师” 这样的话韩老夫人最爱听,连连点头“说的是定要好好酬谢甄道长才是” 正说着,丫鬟前来禀报,说甄道长求见。韩老夫人喜的坐直了身“快快有请。” 韩忠赶忙出门,亲自迎了甄琼入内。再次见到这俊俏小道,韩老夫人就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千恩万谢道“道长真是老身的救星啊若非你点破那妖道的法术,老身还不知要被欺瞒多久呢道长快快请坐。” 这态度,似乎还挺好说话看老夫人那副模样,甄琼咬了咬牙,打定了注意,坐下后便道“我已查过丹房,都是些炼丹药料,老夫人不必担心。” “无事就好。”韩老夫人长出了口气,又道,“这次劳烦道长费心,老身也命人备了薄礼” 听到“薄礼”,甄琼一个激灵,抢着道“不必不必,我方才巡视丹房,看有个丹炉,想来贵府也没甚用处,不如用此物作为谢礼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甄琼紧张的手心都攥出了汗。当初他在观里不小心炸了个炉,便宜师父就心痛的要死,说那破炉也值四五十贯呢。且不说其中的水分,韩家这丹炉样式新了许多,还是水火式的,价钱肯定只高不低,少说也值八十贯万一人家财大气粗嫌弃占地方,就送给他了呢况且漫天叫价,也能就地还钱嘛。实在不行,要个坩埚或是丹釜也行啊,不比那“薄礼”划算多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上首的韩老夫人面露讶然神色。一旁韩忠见状,赶忙道“那丹炉如此笨重,怎好当做谢礼” 甄琼哪肯退让,咬牙道“我马上要去长春观,有个丹炉,也好在观里炼丹,不碍事的。” 就算是扛,他也要把那丹炉扛过去再怎么有钱的道观,也不会备着太多丹炉,他这样的新人,说不好能不能蹭上呢。要是自带丹炉,可就没人能跟他抢了 见甄道长说的如此义正辞严,韩忠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倒是韩老夫人反应了过来,长叹一声“果真是有道仙长既然如此,就把那丹炉送与道长好了。” 仙长就是仙长,岂是那些贼子能比的之前那杨道人在府里的时候,可是要了不少金银,说是炼丹所用,钱财供奉更是少不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数百贯之多。这甄道长救了自家性命,又揭破了妖道的诡计,怎么说也要重谢。谁料人家根本不爱钱财,只要丹炉即可。区区一个丹炉,又能值多少钱呢 也是,对于真正的有道高人,黄白之物又有什么用处唯有修行才是根本啊 一旁韩忠见状,也是愣了半晌。他原以为这位小道长好吃好财,才用“厚礼”相诱,谁料做成了这么件大事,反倒视钱财如粪土了。还是他小瞧了此子,醉心修行,一心大道之人,果真不落凡俗。 韩府两位心中感慨万千,甄琼也是喜滋滋,只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那么贵的丹炉,总算是落在他手里了,这一趟可是赚翻了要是坑蒙拐骗的杂毛再多些,说不好都能发家致富了呢。 说完了谢礼的事情,韩老夫人忍不住又问道“之前破那贼子的骗术时,道长也说了金丹之害,老身倒是有些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当时甄道长说的可不仅仅是金丹,还有什么磁石、水火符之类的东西,韩老夫人根本就没听明白。不过对于金丹有毒,确实信了八成。若真如此,那长春观的丹药,是吃还是不吃呢 得了大便宜,甄琼简直满面堆笑“老夫人尽管说,小道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老夫人沉吟片刻,方才委婉道“若金丹有害,是什么丹都不能服了吗” 这个甄琼还知道些,便解释道“那倒也未必。炼丹一派也有炼药的分支,有些金石草木,确实能入药,而且可以对症治病。但是所谓延年益寿,祛除百病,肯定是假的,老夫人若是有病,还是寻医更好。” 当初大赵的得道高人抱朴子,也就是丹道大家葛洪,就因赵太祖不信金丹之说,修改了炼丹术。几百年传承下来,造化一门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分成了三派,他所学的“金石派”,乃是以“金、土”为基,钻研物性本质和其用途,祛除金石中的杂质,得出提纯之物,乃至新的物质。而“水火”派,则是讲究“变化”之道,以为水火之变,才是万物衍生的根由,故而更讲究炼丹的器具和奇巧。剩下的“木”,则混入了医、农两科的思想,称作“草本派”,此派中人觉得草木、金石里蕴含能救治万物的至理,才是大道根本,是当初金丹术的本源和嫡传。 经过百年乱战,大益朝新立后,“草本派”便一举压过来“金石”、“水火”两派,颇有些得势,也炼出了不少能治病的良药。 虽然对“草本派”这种舍本求末的行径不以为然,但是甄琼也要承认,丹药确实有能对症治病的,只要不是所谓的“长生药”就好。 “如此说来,丹药还是少吃为好”韩老夫人也听出了甄道长的言下之意。 甄琼点头“是药三分毒,有病吃药,没病养身就好。食补、健身,都比药有用。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套健身操,老弱妇孺皆可练,老夫人也可学学。” 说着,他挽起袖子,走到了厅堂正中,表演起来。这套操,相传可是大赵战神所编,最适合无甚根基的人强身健体。他们这群整日守在丹炉前,足不出户的炼师,也会抽出点时间练上一套,算得上简单有效。 一言不合,竟然传起法来,厅内众人都是大惊,却没人敢打断仙长传授。只看那丰神俊朗的小道长在那里抻胳膊抻腿,扭腰扭屁股,模样是难看了些,但是确实比“五禽戏”之类的引导术简单,还真是一学就会。 一套操做下来,脑门上出了点薄汗,甄琼顺手一擦,笑道“别看这操简单,还是挺有用的,若是老夫人没学会,我再留下教两天也行的。” 健身操有啥好教的只是多留两天,不也能多吃几顿好饭好菜嘛 见他如此不藏私,韩老夫人简直感动坏了,又连连道谢,这才命人送道长回去歇息。 坐在屋中感叹了许久,韩老夫人忍不住道“丹房里的东西,若是道长有想要的,都送他好了。再多备几身好些的道袍,他不喜钱财,咱们却不能慢待了恩人,以后还要好生供奉才行。” 这些东西,又能值多少钱呢还是心意更重要啊 于是,甄琼又在韩府美滋滋混吃混喝教了几天健身操,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丹炉、坩埚、丹釜、药料,以及各式各样的衣衫杂物,由韩府的大车载了,浩浩荡荡向着长春观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韩老夫人可是长春观的大功德主,见韩家派了两辆车前来,长春观自然要恭恭敬敬出迎。谁料这次前来的并非是西韩的老夫人,而是个锦衣华服,模样上佳的道童。 听闻是那老师兄派来的徒弟,监院郭福亲自出来招待客人。细细一问,才知道韩府和这小师侄之间的瓜葛。听闻这师侄略施手段,竟能让一个在韩府招摇撞骗的野道人失了手,还被抓去见官下狱,险些丢了半条性命。郭福不由在心底暗叹,这小辈果真大胆桀骜,端是狠辣。 送走了那些千恩万谢的韩氏家仆,再看看师兄送来的信,郭福总算明白了他那师兄,为何肯把这粉雕玉琢的道童送到长春观了。 虽然十几年不见,但是郭福最是了解他家师兄。那老道人是不坏,但是悭吝的要命,一个钱都恨不得能掰成八瓣花。按道理说,似甄琼这等卖相的童子,好好养上几年,只要不是太蠢,带出去做两场法事就捞回来了。但若是碰上心思深沉,手腕强硬的,小小道观是绝对养不住的,说不定艺成之后就另谋高就,岂不落得鸡飞蛋打 而把这样的弟子推荐给大观,非但解了后患,还能落下人情,他那师兄自然要顺水推舟了。看着师兄信里夸的“乖觉守礼”、“一心向道”之类话,郭福是一个字都不信。要真是这种人,他那师兄肯舍得才怪了 虽然明知此子非易于之辈,郭福还是笑眯眯的合上了信纸,温言道“听闻贤师侄聪慧过人,有心研习丹道,果真如此” “正是正是”甄琼立刻道,“我连丹炉都自备了,随时都能进丹房” 见他这副张扬模样,郭福抚须笑道“果真是师兄的爱徒,不同反响啊琼儿放心,我这就去同住持商议,定能破格提你为丹房弟子” 甄琼两眼都放出光来“多谢师叔” 这师叔果真如师父所言,本事大,人又好,来这长春观算是来对了 见那小子目露神光,野心勃勃的模样,郭福也是暗自颔首。桀骜不驯的天才是不好掌控,却能成为攻伐敌人的利刃。 虽然身为监院,为观中八大执事之首,主管内外,郭福却一直难以把手伸进丹房。要知道长春观属于金丹门派,丹房才是一派根基,所有能进丹房的,无不是悉心培养的弟子。不巧的是,这些人都被住持张云牢牢控制在手中,不但其座下两位弟子对张云唯命是从,观中资历最老的炼师赤燎子,也跟他交往甚密,还是嫡亲的师叔侄。因而他这个外来人,哪怕做到了监院,也束手束脚,难以握住观中财权。 现在好了,一个能搭上富贾西韩的师侄,还自带了丹炉器具,住持能将其拒之门外吗怕是真这么做了,那些常来布施的信善也要心生疑虑,更会得罪在相州境内都地位不凡的韩氏大族。这等事情,想来住持那样的聪明人,是绝不会去做。而更妙的是,师侄毕竟只是师侄,不是他的亲信弟子。若能站稳脚跟,有他的提携之功;若是站不住,也不伤自家根基。这借刀杀人之法,其不正合他意 哈哈一笑,郭福爽朗道“你先跟师兄下去休息吧,且等我消息。” 甄琼欢天喜地安置行李去了,却不知他的到来,在长春观内引起了一番波澜。 听闻监院那边传来的消息,住持座下的大弟子张资匆匆回返,对师父道“恩师,这姓郭的怕是要图谋丹房” 监院郭福这些年在外院的势头可是越来越盛了,人缘又是极好,还笼络了知客、典座,结好几位大功德主。若是再让他伸手丹房,这长春观里,恐怕要变天了 住持张云双眸微眯,面上毫无焦色“怕什么,一个新来的小子,又能掀起多少风浪况且郭福为人谨慎,不会在区区一个师侄身上压重宝的。” “师侄”二字,音落得极重。张资眼中一亮“恩师可是说,要先压一压那小子” 住持看他一眼,并未答话,但是态度表露分明。 也是,能带着丹炉来拜山,相传还让个野道士下狱刺配。这等人物,必然桀骜不驯,自视甚高。若是能先杀一杀他的威风,不论是惹得他大怒闯祸,还是迫得他沮丧消沉,都能让丹房真正的要紧人物,炼师赤燎子生厌。赤燎子师叔祖可是个油盐不进,一心向道的高功,若那小子学不到真正的炼丹手艺,郭福的图谋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果真还是恩师想的深远张资恭恭敬敬施了个礼,这才退了出来。捏着短短的山羊胡子想了半晌,他嘿嘿一笑,已定了这杀威的人选。 分配给甄琼寮房并不很大,但是房里只有两个铺位,对于睡惯了大通铺的甄道长而言,显然是极高的规格了。卸了东西,把一堆日用品全部挪进了屋,也到该睡觉的时候了。草草吃了点晚饭,甄琼就直接洗洗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同住的师兄叫他起床,颇为温和的笑道“我经常要出门查看观里的田亩,不一定每日睡在这边。你且先住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尽管跟我说就好。” 这位师兄名叫孙桥,是监院的亲传弟子,长得圆圆胖胖,颔下无须,看起来就极为和善。这应该是师叔照顾他,特意安排的吧甄琼颇为感激的应道“哪有什么不妥。师叔连丹房的名额都给我办下来了,有炼丹的地方,就是个狗窝我都能住” 这精心挑选的屋舍是狗窝吗孙桥的嘴角抽了抽,漫不经心道“可惜住处师父还能安排,丹房却不行了。我听人说,你那丹炉被人安置在了偏殿角落,根本挨不着丹井,反倒距离外院最近,怕是会喧哗吵闹。” 炼丹可是件极郑重的事情,非但要斋戒沐浴,精心养气,连丹房也要悉心安排。最好僻静清幽,风水极佳,还必须有丹井在侧。长春观的丹房是一座面积不小的宫宇,靠近内山,其中弟子们练习之处在两厢的偏殿内,有些地方甚至跟外院只有一墙之隔,能听到早晚课的诵经声。而主殿则是炼师赤燎子的丹室,就在丹井隔壁,也是整个白玉山风水最好之处。 这次甄师弟带着丹炉上山,住持允了他入丹房,却不会大方的让出风水宝地。而孙桥的目的,就是挑拨这位新师弟的争胜心,让他跟原本那些丹房弟子起些冲突。 然而甄琼听了,混不放在心上“没事,僻静点反倒是好。” 炼丹确实是讲玄学的,当年他那些师兄弟们各有各的癖好。有些必须临水,有些一滴水都不能瞧见,有些要三更开炉,有些则必须正午。他自己倒是没这些讲究,只要吃饱了饭,啥时候都能开炼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孙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道“先吃饭吧。” 这话甄琼爱听,随孙师兄先去了饭堂,简单吃了些粥水小菜,就兴冲冲的到了内院,找到了自己的宝贝丹炉。放置丹炉的地方确实有些偏,房间还很小,把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塞一塞,整个屋子也就没多大地方了。好在房间通风极佳,距离柴房也近的很,倒是方便他取用柴火。 也不知这道观里有没有煤或是焦炭。甄琼边想着,边上手改造起了丹炉。这水火鼎虽然不差,但是结构毕竟老旧,还要稍微修修才能开火。他们这些穷惯了的炼师,啥样的破烂丹炉没用过各个都是改器具的好手。 然而正修得兴致勃勃,满身灰泥时,一个颇为倨傲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这就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丹炉” 甄琼抬眼看去,只见门口戳着三个人,居中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人,身材已经长开,模样也算周正,就是眼白太多,又总是扬着头看人,瞧着有些欠揍。身边跟着俩人模狗样的道童,一胖一瘦,明显是跟班狗腿子。 不过甄琼不是那种浅薄狭隘,以貌取人的家伙。见对方张口就问丹炉,他嘿嘿一笑,故作不在意的答道“正是我的专属丹炉。事先声明啊,不外借的” 这可是他自己赚来的丹炉就算再有名的大派,除了那些资历老、道行深的炼师外,也少有人能独占一个丹炉,更别说下级弟子的待遇了。现在他自己搞了丹炉回来,不知多少人要暗地里垂涎。然而对不起了,丹炉就跟自家老婆一样,是绝不能外借的哪怕是同门也不行 一句挑衅,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为首的青年也是冷笑一声“我可是炼师赤燎子的关门弟子,哪需要你这小辈的炉子听说你也懂丹道,还在外面抓过个野道人,可敢同我较量丹术” 咦竟然是上门比斗的甄琼立刻翘起了尾巴“有何不敢说吧,比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在甄琼那边,各个造化观是有交流往来的。经常会有观主带着真传弟子,前往别观互通有无,展现自家炼丹术的进益。而这惯例,也就让弟子间的较量成了常态。毕竟师父们心高气傲,却不好自己下场比斗,让小辈们切磋一二,万一胜了,自己面上也有光,不小心败了,还能找个借口训斥弟子,岂不美哉 现在甄琼跑来长春观炼丹,还自备了丹炉,若是这边的师兄弟们没个反应,才奇了怪呢。不过甄琼是不怕这些的,他的丹术可是经过十来年锤炼,打造出的过硬本事,还怕个黄口小儿上门挑衅吗 根本没料到这细皮嫩肉的小子会接下约战,段玄霜很是吃了一惊,然而惊讶过后,怒意更胜。这小子果真如同张资师侄所言一般,桀骜不逊,胆大包天 长春观中,就属炼师赤燎子的辈分最高,乃是住持的师叔。而身为赤燎子最心爱的关门弟子,段玄霜在观中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对住持也是“师兄”相称。而下一辈的弟子,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师侄。 正因为天资卓绝,又被所有人捧着,段玄霜也就养出了一身傲气,自觉在年龄相仿的人中,丹术无人能及。 谁料张资师侄昨日带来了个消息,说是监院安排了个天分绝伦的小子入了丹房。这人非但手腕高强,在山下斗败了方术士,还携丹炉拜上山门,端是嚣张若是引起了赤燎子的兴趣,怕是要再开门庭,收做弟子呢。 如此一来,自己岂不要失了关门弟子的名头。怎么说也是少年人,段玄霜立刻燃起了斗智,非要会一会这新人才行。也正因此,他才会一大早就登门邀战,却没想到等来了干脆无比的应答。 看来不杀杀他的威风是不行了 段玄霜拳头紧攥,沉声道“谅你是刚入门的小辈,咱们这次不比那些艰难的方子,只比抽砂炼汞如何” 抽砂炼汞,乃是炼丹术的基础,也就是从丹砂中炼出水银汞来。在炼丹师眼中,水银可是月之精,五金之母,又称“姹女”。“河上姹女,灵而最神,见火则飞,灵汞即出”,便是赞颂水银见火消融,轻举飞升的特性。而炼丹术讲究的是“假求外物以固自身”,故而视汞为一味灵药,服之轻身不死。 也正因为汞之重要,从丹砂中炼汞的术法,自先秦便长盛不衰。如何能炼出更多的汞,是每个炼丹者都要学的,也是展现根基天分的好办法。 而他会选这个比试,也是有些心思在的。恩师可是教过他一种新的炼汞法,能多取汞三成,更重要的是,用“一色不杂”的上等丹砂,使用上火下水的“未济炉”,才能得到含内火内水的“真汞”。 而这小子手里的丹炉,是上水下火的“既济炉”,先天就比自己弱了一筹。就算他手法再高,炼出的汞也比自己低上数分 段玄霜可谓把利害算到了极处,然而甄琼听了却大失所望,叹了口气“炼汞啊,也行吧。” 丹砂不就是硫化之汞嘛,弄个蒸馏法不就可以提纯了随便来个道童都能搞定,简直无聊的要死。不过人家都邀战了,也不好不接,拿个丹釜稍微改改,炼点算了 啊甄琼突然想到了一点,赶忙又补充了句“这可是你邀战的啊,丹砂得你来供应才行” 差点都忘了,这要是花自己的丹砂,不又亏了丹砂虽然没啥大用,但是好歹也是钱啊,可不能掉以轻心。 段玄霜额角青筋都跳了两跳,怒道“我岂会用丹砂品级压你届时两人各取五两上品丹砂,两日为期,炼出真汞多者胜” 他专门把“真汞”放在了话中,也有些深意。对方倒是完全没听出来,只漫不经心道“等你把丹砂拿来,随时都能开始。” 静心静心切不可上了这小子的当,自乱心神。 段玄霜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道“我这就让人送来,炼丹时也会在门外安排人盯着,想要取巧,是万万不能的” 这玩意还用取啥巧啊。甄琼挥挥衣袖“赶紧的,别打搅我整理器具。” 见他这疲沓模样,段玄霜在心底哼了一声,看来这人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得俊秀又如何没有向道之心,全是白搭 不再跟他计较,段玄霜拂袖而去。甄琼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宝贝炉子,怕是要等会儿才能继续修了,先改装一下丹釜吧。 又过了半刻中,五两上品丹砂送到了甄琼手中。他让人放在一旁,摆弄了半天才把丹釜修理好。按道理说,蒸馏管应该用铜或是铁制的,但他这不是穷嘛,弄了根有些韧性的竹管充数。插上竹管,再把上层的密封搞定,丹釜就变成了蒸馏炉。 怕汞蒸气污染了丹房,甄琼还专门把丹釜搬了出来,弄个僻静角落。把丹砂放入炉中,又加了点松炭作为催化剂,穿戴好了防护的口罩手套,甄琼才盖好了炉子,升起了炭火,炼制起来。 这厢甄琼刚开始炼丹,那边就有人通报了段玄霜。 “他终于开炼了还是用的是丹釜”一听这话,段玄霜就面露不屑之色。 炼汞最开始是用混一式丹釜不假,但是他恩师试出了新法,改用火水式的丹炉后,水银炼成自然就落在了下面的水鼎之中,不必一次次打开炉盖,从炉盖上刮水银了。他原以为这小子会用自己的水火炉,没想到竟然连这点技巧都不会,还妄想能胜他简直可笑 “不用再传讯了,我要静心炼汞”段玄霜果断对身边人吩咐道。 炼汞想要出真汞,还是要掌握火候的。虽然时间定了两天,但是他今天只要熬上些时候,就能炼完这几两丹砂。等到明日一早,拿去给那小子看,他便知道孰强孰弱了吧 段玄霜在这边埋头苦炼,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而甄琼那边,也遇到了上山之后最大的麻烦。 “为啥没有肉”盯着碗里的白菜豆腐,他可怜巴巴的抬眼,看向那手持大勺,身材微胖的师兄。 对方哼了一声“你不是丹房的吗,还想吃肉” 被这话戳的满心是伤,甄琼沉默了片刻,端着碗走回了桌前。 他就知道,炼丹的都穷当年在造化观里,师父也总是说什么吃素养身,然而师兄们抓到兔子的时候,他抢的比谁都凶外院的师兄弟也总是笑他们烧钱,不事生产研究大道,是钱的事儿吗 本以为来到长春观这样的大观,情况会好些,看来还是他太天真了。 含泪把那没油没肉,清汤寡水的饭菜填进了肚里,甄琼叹了口气,又幽幽回到了自己的丹房。就那几两丹砂,早就炼完了,但是清理工作还要细细做完。唉,他也是傻,忘了跟那小子再讨些硫磺,现在吸附残余的汞粒,还得浪费自己的存货。这衣裳也要清洗,简直麻烦的要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去睡觉啊 控温观火,屏息凝神,之后又细细采了真汞,当完全处理完所有的丹砂,已经是天色将明了。并没有浪费时间睡觉,段玄霜专门回房沐浴一番,又换了簇新的道袍,都没等自己那俩跟班,直接拿着瓷罐向偏殿走去。也不知那小子炼的如何了,不会还守着丹炉吧若是见到他炼出的真汞,会不会羞愧难当,避道而走呢 越想越兴奋,段玄霜也不觉得累了,抖擞精神,大步流星。然而,等他赶到偏殿,却鬼影子也没看到一个。别说是人了,就连炉灶都是冷的,也不知熄火多久了。 那小子去哪儿了难道不战而逃了 正满腹疑虑,身后突然响起个含混的声音“哟,怎么起的这么早吃了没” 段玄霜猛地转头,就见自己找的那人正拿着个蒸饼啃的欢,身上还换了件旧道袍,那副懒散模样,简直不堪入目然而好死不死,饿了一晚,他腹中竟然“咕”的一声,发出了令人尴尬的巨响。 甄琼警惕的倒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馒头“我只是随口一说啊,想吃去饭堂自己领。” 见他那副防贼般的模样,段玄霜简直悲愤交加,怒声道“谁稀罕你那炊饼汞炼好了吗你就跑去吃饭” “我当是啥事呢”不就是炼个汞吗,吃饭咋了,他还睡了个饱呢甄琼翻了个白眼,也不废话,直接进屋取了个瓷瓶,塞到了段玄霜手里,“喏,看看谁胜谁负吧。” 瓷瓶比自己手里的大了一圈,段玄霜面露不屑之色,还用这么大瓷瓶,好个故弄玄虚之辈他用的可是未济炉,产汞最是量多。恩师最高也不过是一两丹砂出四钱汞,而他昨天就炼出了一两六钱之多,折每两砂出汞三钱二分,还都是上品的真汞这般分量,怕是对方想都不敢想吧 冷笑着拔了瓶塞,段玄霜刚要嘲讽,话就噎在了喉中。只见那大了一圈的瓶子里,流淌着一坨水银,就算有水盖在上面,也比自己瓶里的大上了近一倍。这怎么可能 “我手头没合用的家伙,只出了三两,你炼出了多少”甄琼已经啃完了馒头,随口问道。 五两丹砂竟然出了三两汞,岂不是每两砂出汞六钱段玄霜只觉头晕目眩,他何时见过出这样多汞的就算不是真汞,也能让人颜面扫地 嘴唇颤抖了起来,他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句话“这,这汞我要拿回去,拿回去测测” 别是兑了其他东西凑数的 话虽如此,段玄霜心底也清楚,这成色重量,都是做不来假的。昨日炼丹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盯着,肯定也没法投机取巧。可是要怎么才能炼出这么多汞难不成他比恩师还要厉害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甄琼已经皱起了眉“不会想独吞吧咱俩可是打赌啊,这汞是我炼的,胜了就是我的” 他可是花了半天功夫,还浪费了好些硫磺,还洗了衣裳,绝不能白费力气 段玄霜咬紧了牙关“我只是拿回去验验,回头赔你双倍的真汞” 甄琼眼睛一亮“是汞就行,咱也不计较,足量就行。” 能换双倍,他还计较什么 这竖子段玄霜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甄琼还不忘喊了一嗓子“记得还回来的时候覆些甘油啊,否则不好保存的。” 那小子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听到这句了没有。甄琼啧了一声,就这脾气,以后还怎么潜心炼丹对了,那人到底炼出了多少汞 想了想对方的表情,甄琼自觉震慑住了人,又得意起来,哼着小曲,挽了衣袖,继续收拾起丹房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玄霜居然败了”听到这话,住持张云那平静无波的面孔,也微微起了些波澜。段玄霜这小子是有些傲气,却也有傲的本钱。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赤燎子师叔收为关门弟子。 “听说是败了。那日邀战之后,便偃旗息鼓了。”张资也是苦恼的狠,两人比斗的结果竟然没能传出风声。炼出了汞,段玄霜是独自前去找那甄琼的,回来就闭关不出了。看起来是败了,还是惨败的模样。只是他的丹法是赤燎子师叔祖亲传,难不成还能差个乡野小辈甚多 住持闻言,皱眉不语,似是在沉思。张资低声道“要不要请赤燎子师叔祖出马” “不可。”张云立刻道,“师叔爱才,不要弄巧成拙。” 张资立刻明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让那小子在丹房无法立足,而不是相反。若是赤燎子师叔祖真对那小子生出兴趣,怕是连恩师都无法阻拦。 “丹房终归是恩师的地盘,弟子先吩咐下去,让旁的师兄弟都远着他些,看看监院那边作何反应”张资又试探着问道。 这次,住持微微颔首,又舒展眉峰,敛起了双目。张资得了允诺,乖乖退出门去,轻叹了一声,这次还真是来者不善,怕是要费些功夫了。 随着张资一声令下,丹房又有了异动,偏殿那角落便成了众人眼中禁区,别说是同门了,就连教导丹术的师长,也当没看见那新弟子一般,不闻不问,晾在一边。 这等冷遇,换个人说不定都要举足无措了,可是甄琼愣是没发现有人针对自己。跟他同寝的师兄最近出门办事,屋里就剩他一个人,到了丹房也清静的很。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炼丹,没有丝毫杂事,也不必听人聒噪,简直美的他乐不思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肉吃了。 憋了七八日,他终于按捺不住,恶向胆边生 “终于成了。”内院最靠里的丹房中,传来一声悠然长叹。赤燎子望着敞开的丹炉,和里面的白色粉霜,只觉浑身都像是卸了力一般。 斋戒沐浴就要七天,再花费半个月时间炼丹,不知多少次开炉闭炉,连身边弟子都累的睁不开眼。然而炼成的丹,却只是小术,非大道也。 “恩师,先去歇歇吧。”身边弟子劝道。 赤燎子摇了摇头“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坐会儿。” 虽然疲惫不堪,但是此刻赤燎子全无困意,心中翻涌不定,唯想独处。知道师父的习性,几个弟子并道童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一人。 此刻天色未明,万籁俱静,这幽僻内院,更显寂寥。赤燎子只觉自己如凝在炉内的粉霜一般,毒而烈,既轻且贱。早先对于长生久视的渴求,早已随年岁消褪,现在也不过是配合观里善治百病的道人,研制些寻常的治病丹药。就如这粉霜,十几遍精研,终于让毒性大减,堪堪合了治疗痈疽所需,但是能否对症,还在两可,仍需时间辩证。这样的丹,他究竟炼来何用 满头都是华发,手上遍布癍淤,他已是垂垂老者,还有多少时日,可以追求梦中的大道呢 正一心悲苦无处倾诉,老道的鼻子突然抽了抽,困惑的站起身来。他怎么好像闻到了蒸鱼的味道 现在刚到平旦,天都还没亮起来呢,怎么会有人蒸鱼况且这里可是内院,是炼丹重地,要避各种杂音、秽污,内院弟子们连姜蒜都要忌口,怎么会有蒸鱼的味道飘了过来 就算是赤燎子,此刻也生出重重疑惑,不由起身,顺着鱼香寻了过去。结果三转两绕,就走到了内院角落里的偏殿前,打眼一瞧,赤燎子就发现有个角室里透出了隐隐微光,门还紧紧闭着,想来里面有人。 这是哪个大胆的童子,敢在偏殿偷偷吃鱼赤燎子顿时大怒。炼丹术可是他们金丹一派的根本,最是郑重不过,开炉前都要斋戒沐浴的。为了让弟子们学会节制,平日给他们的饭菜里都不见荤腥。这等规矩下,竟然还有人在丹房重地蒸鱼,谁给他的胆子盛怒之下,赤燎子大步走到门边,伸手重重一推,把那虚掩的门板推了开来 甄琼此刻正美滋滋的掀开了炉盖,瞧里面蒸的如何了。他也是这几天馋的眼都绿了,才盯上了河里的鱼儿。仔细一看,竟然还是鲫鱼也不知道是吃啥长的,一条条都又肥又大,还蠢的要命,随手捞都捞的上来。 也是被逼得不行了,甄琼仔细观察了几天,这才咬了咬牙,趁夜跑去抓鱼,带回内院蒸了。他这丹房根本没啥人来,况且他还有丹炉,刚刚洗刷干净,正好连锅带灶都有了。当年他们师兄弟饿狠了,也是偷摸这么蒸鱼来着,他对火候的掌控,可算得上登峰造极了。 谁料到刚刚掀盖,连鱼都没看清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甄琼吓了一跳,手里的炉盖差点都掉在了地上。当看清来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道时,他差点没跪下,张口就道“这,这丹炉是我自个儿的” 他没用观里的丹炉啊虽然鱼是观里的河中捞的,但是也没人说不能捞不是。真是活见鬼了,怎么这个时辰,内院还有人呢 看着那吓得小脸皱成一团,却还显得颇为可怜可爱的道童,赤燎子怒气都是一滞。定了定神,他才厉声道“你是谁门下的弟子我怎么从没见过” 糟,这是要告状吗甄琼脸都耷拉了下来,垂头道“弟子是监院师叔引荐来的,刚到这边没多久” 这下可完了,别告到上面,连丹房都没收了吧这里地方安静宽绰,还能取木炭药料,他也很舍不得啊。不该嘴馋的,谁让他嘴馋 赤燎子却愣了“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神童炼了三两水银的那个怎么炼的” 他是在闭关炼丹,但是这等大事,段玄霜还是来禀报过。原本赤燎子也打算出关后来看看这小道的,没料到见他的第一面,竟然是看他在丹炉里蒸鱼那可是丹炉啊他竟然用来蒸鱼赤燎子只觉自己的脑仁都要裂了,这样的混账,是怎么炼出如此多真汞的 咦见老道没有立刻追究蒸鱼的事,反而问起了炼汞,甄琼赶紧抓住机会,细细道“自然是用蒸馏之法。丹砂乃硫化之汞,汞性惧热,遇热则腾,只要加热丹砂就能生成汞气。这时选一根管子,插在炉盖上,另一端埋入一旁的水中,汞气自会顺着管子,坠入冷水之中,凝结成粒。若是器具得当的话,一两丹砂,能制出七钱水银呢。” 这一番话说得详细极了,顿时引起了赤燎子的兴趣,追问道“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该生出倍数的水银啊,四两不该是极限吗” 甄琼耐心解释“当然要在丹砂内放入松炭催化才行。丹砂遇铁、遇铜都能加快出汞,而遇炭能倍生汞气,自然出产的就多了。” 还有这样的法子赤燎子简直都惊住了,然而玄霜拿来的水银可做不得假。说明这法子的确可行,而且这少年还确实知晓能让水银增产的原因。 “这,这不合古法啊”赤燎子不由喃喃道。他学炼丹术也有四十多年了,不知下了多少苦心钻研,才让出汞率提升到了四钱。加一味松炭就能增倍出汞,这是什么道理他从未听人说过啊 甄琼却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古法怎能尽信若是心无疑虑,哪能窥见大道” 这一问,却似惊雷,炸在了赤燎子心间。之前种种困惑,种种纠结,竟然向日照薄雾般,散去大半。是啊,千百年前的古训,哪能尽数当真这炼丹之道,不正是一代又一代人死死盯着丹炉,琢磨出的吗若先贤皆对,又为何千百年来,无一人能服丹成仙呢 心中阴霾尽去,赤燎子面上也露出了笑容。这时炉里的鱼香味儿更浓烈了几分,让他那副空了许久的肠胃,也生出了谗念。 赤燎子也不管那道童,自顾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巾帕,垫在了炉中的鱼盘上,把一盘清蒸鲫鱼端在了手中“小友心意,老道便笑纳了” “师伯别啊”眼看好不容易蒸出来鱼就这么被人劫走了,甄琼简直都要哭出声来。不行我添双筷子,咱俩一起吃呗这老不修怎么能上手抢呢 赤燎子横了他一眼“乱叫什么你是郭福的弟子,当叫我师叔祖才对。还想要这个,要老道搬出丹房的规矩吗” 一听是师叔祖,甄琼顿时就怂了。能够出现在内院,辈分还这么高,还精通丹术的,除了执掌丹房的炼师赤燎子外,还能是谁这是偷鸡摸狗正好撞上了顶头上司啊屁也不敢放一个,甄琼只能眼巴巴看着那老道大袖飘扬,一派仙风道骨的揣着他的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日子,没法过了。qaq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坏事果真接踵而至,等甄琼苦哈哈又塞了一肚子馒头回来,许久未见的段玄霜居然找上了门。 几天没见,这小子傲气是不剩多少了,整个人也蔫蔫的,见到他时就像是便秘了一般,憋了许久才憋出句话“师父让我来请教师、师弟,炼汞器具要如何打造” 甄琼斜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不教” 开什么玩笑,那老不修拐了他的鱼,还想来求教他才不教呢 段玄霜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何尝跟人如此低声下气没想到对方还不领情然而师命难为,挣扎了片刻,段玄霜肩膀一垮,哀怨道“师父说,只要你肯帮忙,今早之事,就不跟住持提了” 今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连段玄霜也搞不清楚。但是恩师让他这么说,就试试吧。 甄琼虎躯一震,没想到赤燎子竟然是这样的师叔祖这不是威胁吗这确实是威胁吧 悲从中来,他恨恨道“你等着” 说完转身就回了屋里。 段玄霜顿时傻眼,怎么没用啊这要怎么回去交差正踌躇着是进去再求求情,还是干脆一走了之。甄琼就又从屋里冲了出来,把一张纸重重拍在了他手上“给你,两清了啊说话可要算数” 说罢,他气鼓鼓的回了屋,还把门板摔上了。 这是啥套路段玄霜傻傻低头,看向手里的纸片,发现上面竟然用炭线画了张图,看样子是个炉灶,还在一旁标注了些说明。这真是炼汞器的样图就这么给他了 若真是能炼出倍数水银的方子,攥在手里还不得换来金山银海只一句话,就讨来了这新来的小子,到底是心思至纯,还是不屑这些小术呢 呆了半晌,段玄霜只觉心底五味杂陈,向着那紧闭的门板深深一拜,转身而去。 不知道多少双眼,正盯着这偏殿一角呢。当天午饭过后,许久未见的孙桥就找到甄琼,笑道“师弟,恩师唤你过去问话。” 吃饱了白菜豆腐,正满心凄凉,准备去午睡的甄琼听到这话,顿时叹了口气。这监院师叔对他确实不错,就是没早说丹房贫苦,吃不上肉的事情。不过想来,这也不能怪他,自己在丹房也算清净,还是要谢谢人家才行。想明白了,甄琼就垂头丧气的跟着孙桥,到了外院。 只是这满腹的心思,郭福哪里能想得到见到数日未见,还面有苦色的便宜师侄,郭福立刻叹了声气“我也是最近太忙,无暇顾及你这边。琼儿你在丹房,可是受人欺负了” 为了让这好师侄在丹房“大显身手”,他故意没提内院的种种规矩,也不让孙桥呆在寮房,给他助力。现在终于有了成果,是该自己这个“师叔”出面了。 甄琼想了想,好像只有他欺负了段玄霜啊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丹房环境还是不差的,多谢师叔费心替我安排。” 郭福一噎,之前想好的说辞,全都憋回了肚里。不是说丹房那些人冷落了这小子,段玄霜还三番四次登门寻衅吗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不差”了 难不成是他外厉内荏,害怕在丹房无法立足,遇事了不敢跟人说郭福面色立刻严肃起来,郑重道“琼儿你好歹也是我那师兄的爱徒,我既然答应要照料你,就不会坐视不管。你也不必怕,在丹房遇到的事情,尽管跟我说,自有我帮你担待” 咦看郭师叔一脸的正色,甄琼也有些心动了。这事总憋着也不好啊,若是有人能帮他担着,似乎也不错 犹豫再三,甄琼还是咬了咬牙“倒是有一件事,让弟子有些为难” “尽管说来”郭福眼中一亮,立刻催促道。 甄琼也豁出去了,干脆道“就是昨日,我看河里的鱼挺肥,又没人管,就捞了一条,半夜带到丹房,用丹炉蒸了” 郭福“” 甄琼“其实也没被人撞见,就是开炉的时候不巧碰到了赤燎子师叔祖” 郭福“” 甄琼“不过我真是用自己的丹炉,没有偷用别人的,这个” 郭福的表情已经凝固在了脸上。他听到了什么半夜偷了鱼,跑去丹房蒸了这还不算完,还被赤燎子当场捉住谁管你是用谁的丹炉蒸的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儿你嘴馋大可跟孙桥说啊,偷什么鱼还用丹炉蒸鱼 郭福内心简直都要抓狂了,这篓子捅的让我怎么给你兜底赤燎子那样的古板人物,没直接把你赶出来就算好的了这还筹谋什么回家抓鱼算了 “师叔”就算是甄琼这样不敏感的,也察觉到了师叔表情有些扭曲,忐忑问了句。 郭福嘴角一抽,挤出了句“当时师叔是如何说的” 叱骂责打还是气炸了肚皮难怪今天派段玄霜去找他,原来 甄琼“呃,也没说啥,就是把我的鱼没收了,盘子还没还我呢。” 郭福“” 郭福只觉脑中一阵凌乱,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啥叫没收了鱼这都是什么事儿 足足过了一刻钟,郭福才艰难张口“你先回去吧。既然师叔没提这事,就先看看,千万别再生事了” 唉,再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偷嘴了啊。甄琼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悲伤的回去午睡了。 身后,郭福无力的扶住了额头。看来打入丹房的策略,是没法实行了。就这不省心的,迟早给他捅出篓子,让张云抓了把柄,反将自己一军。可是要怎么把他弄出丹房呢那赤燎子又是个什么意思 手腕高超,八面玲珑的长春观监院,也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师叔这次炼出的粉霜,已拿去配药了。若是疗效确实不错,观里当能再增一样灵丹。”趁着赤燎子出关,住持张云也登门拜访。先说的,自然是新丹的事情。 然而这应该能挠到师叔痒处,让他开怀的话题,却没达到应有的效果。赤燎子只点了点头“有用便好。” 能当上大观住持,靠的可不仅仅是道法精深。张云微微一笑“观师叔气色,怕是这次又有所得吧” 闭关炼丹,也是修行。若非通达了念头,他这师叔又怎会有不因外物所动的淡然 果不其然,赤燎子轻叹一声“是想明白了些东西,不过还要细细探究。” 其实对于张云而言,赤燎子追求的,已经同自己相去甚远。毕竟不是每个道人,都会痴心飘渺大道的。况且现在内丹兴起,外丹衰微,经营一个道观,也不是光靠对大道的执念就足够的。这金丹道究竟还能不能走下去,才是最关键的事情。若是他这师叔真在丹道上有所突破,对于长春观也是大大的好事。 “近日也无俗务了,师叔只管清修,若有所需,吩咐下面弟子便好。”张云立刻道。 赤燎子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权当作答。 见他有些走神,张云立刻抓住了机会,状似随意的说道“说起来,最近观内也有些传言,听闻玄霜师弟败给了一个新来的小道,登门认输时,还被人拒之门外。唉,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段玄霜可是赤燎子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最为看重的爱徒。这等事,也不知传到了赤燎子耳中没有。若是他这师叔护短动怒,那郭福安插进来的棋子,怕是要被逐出门墙了。 谁料这话一出,赤燎子突然回过了神“败了也好不吃些亏,就不知天高地厚” 咦看来他知晓此事张云立刻悬起了心神,难道是新来的道童天资太高,反而激起了老道的爱才之心心头微紧,张云笑道“也是,玉不琢不成器。看来那新来的弟子,倒是有几分天分。” 天分一想起那小子,赤燎子便想起了丹炉里的鱼,面色立刻沉了下来“小子道心还是不正,需要好好管管才行” 哪个道士炼丹,不是要静气凝神,斋戒沐浴,更把丹炉看的比眼珠子还重。结果那混账倒好,鱼都蒸起来了,吃着还不错呸就不该用丹炉蒸鱼 见他突然沉下脸来叱责,张云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看好那小子,还是厌恶他击败了自己的爱徒 “那”张云刚想说什么。 赤燎子突然道“就让他呆在偏殿吧。你们也是,这毕竟是内院丹房,不要太过。” 虽然一心大道,但是在道观几十年,该见的基本都见过了。赤燎子还能不明白这两个师侄争的是什么只是旁的也就算了,让那小子陷入两派之争,着实可惜。他还是要点上一句的。 张云心头一凛,立刻道“小子岂敢搅扰丹房师叔过虑了。” 这分明是要借那小童,敲打自己啊。在自己的弟子出师前,他是万万不能惹赤燎子生气的。况且要是他这边按兵不动,郭福却坐不住了,岂不要露出破绽一想到这里,张云便心平气和了起来,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大道至简嘛。 于是,一场交锋,瞬间偃旗息鼓。内院再次恢复了平静。 只是甄琼那边,有些烦不胜烦起来。 看着又不请自来的“师叔祖”,甄琼只觉牙根都是痛的,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师叔祖怎么又来了都不炼丹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赤燎子只当是讨好,但是自甄琼嘴里说出,却是实实在在的嫌弃。言下之意不过是“图纸都给了,你怎么还来”不过这幅模样,倒是让赤燎子唇畔的笑纹更深了几分。 那日捉到这小子乱用丹炉时,为了脱罪,他竟然毫无私藏把炼汞之法说了出来。赤燎子回去想了想,突然发现这法子非但可行,且应有了定式,而甄琼所说的“器具”,正是关键。然而这等妙法,是能当镇观之宝代代相传的,再怎么粗心大意的人,也不该如此轻松就说出来啊 心痒难耐,赤燎子便叫段玄霜前去试探。那句“告诉住持”只是笑谈,意在看他对这方子到底有多看重。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被唬住了,交出来的还是个能炼三十斤丹砂的大炉草图。这下连赤燎子都无语了,能够占据整个安阳城,乃至相州水银行市的方子,还不如一条蒸鱼重要 到底是此子太蠢,还是他根本没把这炼汞的妙法放在心上那他的丹术到底到了何种程度好奇愈盛,赤燎子还是忍不住过来瞧瞧。结果一进门,就得了这么句嫌弃的“问候”,看来那草图,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并没有直接道明来意,赤燎子背着手在房中转了一遭,点了点正准备开火的丹炉“你这是准备炼什么” 甄琼差点没翻个白眼给他“师叔祖也见到了,既然放了绿矾,自然是炼酸啊。” 水火炉可不就是为了炼酸设计的绿矾的热气蒸腾,融入上鼎的水里,就是硫酸了。最简单不过。 酸这词有些陌生,但是赤燎子也是精通丹道的,略一沉吟便道“可是要炼矾精” 唐时太古土兑经有云“硵砂、石胆皆具蚀气。”而用这两味药料,炼出的便是“硵水”和“矾精”。 赤燎子自己也曾试过,绿矾若是用水火鼎闷炉,便能炼出绿矾油。这玩意很是厉害,非但能灼烧衣物,侵蚀兵刃,不小心碰到还会烧得手烂,毒性甚大。因此他只是试了试,便不再炼这些东西了。这小子自从进了丹房,从未有人教导过他,怎么生出了炼矾精的心思 赤燎子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害怕甄琼是受了什么丹书误导,以为这矾精真是什么“入万药,药皆神”的奇物。 谁料甄琼却眨了眨眼“当然是观察物性之变用的啊。若是没有酸、碱,好些反应就只能在丹炉里进行,如何肉眼观测” 其实炼酸、碱是“水火派”先研究出来的,他们最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光是酸碱衍化就弄了十七八种,据说还要向那群研究格物的取经,试试电法。这在甄琼眼里,是有些不务正业,但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不论是酸还是碱,金、石入内都能产生变化,生出迥然相异的新物。而分析其中原理,找出本源,才是“金石派”的目标所在。也正因此,炼丹之初先炼酸、碱,便成了金石派的惯例。 不过话出了口,甄琼才想起来,这里的丹道不兴,连派别都还没划定呢,赶忙又解释道“就似这绿矾中干馏出的硫酸,用以消融铜矿,再放入铁片,便会有铜附着在铁上,炼出纯铜。这等变化,又岂是炉里能瞧出的。” 这,这不是胆水炼铜吗赤燎子也算见闻广博,自然知道有些地方能产“胆水”,水色青绿,放置铁块进去,就能浸出铜来。而丹房之中,“点铁成铜”也有成方,但是炼师们皆讳莫如深,自认是点金之法,非亲信子弟绝不外传。谁能想到,在这小儿口中,竟能把其中衍化说得如此清楚明白 迟疑片刻,赤燎子终于道“你观察这些,有何用处” “自然是辨自然,明大道啊”说到自己的宏愿,甄琼顿时振作起来,“世间金石无数,却只能辨出区区数种,谁知道还有多少种未曾探明,大道本源又是什么吾等惟愿能找出新金,辨其效用,借此寻找造化根本” 说出这话时,甄琼的双眼都是发亮的,一派赤忱,赤燎子却不知当如何应对。对于金丹术而言,最关紧的目的不是“长生”吗“假求外物以固自身”,所以他们才“吞金”,以求能够借金之固;炼化“铅汞”,使其变化九转,成就大药。而所有一切,为的都是轻身成仙,长生久视。 可是越是学丹道,就越知其毒。金有毒、汞有毒、铅有毒,硫磺、云母、石胆举凡炼丹的药料,皆是大毒之物,炼化之后,更是五毒俱全有唐一朝,不止多少炼师服丹而亡,连天子公卿也因金丹大药暴毙,死状惨不忍睹。 正因此,到了本朝,金丹术才会衰落,连炼师自己都不敢服食的丹药,还如何能求长生呢 赤燎子解不出这迷局,只能转而炼药,以求能炼出些可以治病强身的灵药。只是这依旧无法让他的道心清明。直到今日,他听到了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道”。 不为长生,只为明理。用他手中丹炉,炉中药料。 这“道”,似乎比自己的“道”,更明晰质朴。赤燎子愣了半晌,突然道“这是你师门传下的” 相州有这样的金丹门庭吗为何他从不知晓 甄琼愣了愣,这似乎不好往便宜师父身上推啊干咳一声,他道“是我幼年时看的一本丹书所言。” “书在哪里”赤燎子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 “呃有次上茅房,不小心掉坑里了。”甄琼嘿嘿傻笑,装出副无辜模样。 赤燎子“” 我信你才有鬼心头怒骂,但是最终,赤燎子也没多说什么。个人有个人的境遇,他遇到此子,也算是机缘了,何必再问恁多 长叹一声,赤燎子终是道“也罢。你便寻自己的道吧,有此道心,也未尝不好。” 这是准备放他一马了甄琼谨慎的问了句“那我能去库房取药料吗带来的都快用完了” “无妨,持这个令牌,不论什么咳,只要不是太贵重的药,都能取来。”赤燎子掏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 他本想说不论什么药料都能取,但是想想这小子的脾性,还是别说这么满了吧。能用丹炉蒸鱼的主儿,说不定要怎么暴殄天物呢。 甄琼双眼大亮,立刻接了牌子,揣进怀里,看老道的眼神也亲热起来。想了想,他叮嘱了一句“那升炼水银的法子,虽然出汞极多,但是汞雾有大毒,炼汞的时候一定要找个偏僻地方,还要防着吸入了汞气。清理时硫磺附上一两个时辰,方能除净。” 这算是投桃报李吗赤燎子笑了“这等小术,老道我还是知晓些的。不如再聊聊这矾精好了” 一匹骏马停在了韩府大门前,就见个头戴漆纱幞头,身穿暗云绣纹紫窄衫的青年自马上跳了下来。候在门边的韩忠连忙迎了上去“阿郎可算回来了” 韩邈点头示意,边朝里走,边问道“祖母身体可安又服丹了吗” “没有没有。那贼道人下狱后,老夫人就不再服丹了,每日还要炼一套引导术,气色大好。”韩忠面上带笑,飞快答道。 之前他已命仆从把那野道人被抓的消息告知了小主人,还着重说了甄道长当日所为。如今再问起,他依旧是与有荣焉。能遇仙长,也少不了他的举荐之功嘛。 韩邈闻言,肩膀略略一松,走的却更快了,不多时就到了后堂。一见到堂上的老夫人,他立刻跪倒行礼“孙儿不孝,未能侍候太婆膝前。” 看到乖孙,老太太泪都快下来了,赶紧起身去扶“回来便好快让老身瞧瞧,可瘦了” 韩邈立刻起身,稳稳搀住了祖母。韩老夫人细细看去,只觉人黑了几分,瘦削了少许,然而面有风霜,一双黑眸依旧温润有神,看来让人心神具宁,哪有外出数月的模样 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安稳,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孙儿的手臂“回来便好” 怕老人情绪过于激动,韩邈把人搀回到座上,这才笑道“此次西行,倒是得了不少好物。都跟在车队里呢,等明日到了,也让阿婆瞧个新鲜。” 接着话头,他说起了沿途的景色。韩邈本就口才卓绝,又专拣些奇闻异事来讲,只几句就让老夫人听的入迷了,只以为这一路是玩闹着过去的,哪还有半点旅途之苦 见祖母放下心来,韩邈又笑称想念家中菜肴,惹得老夫人赶忙让仆妇们备宴。一顿饭吃下来,祖孙两人其乐融融,哪还有分别之苦 陪着祖母消了食,还看了套那传说中的“引导术”,待老夫人歇下后,韩邈才恭恭敬敬退出了屋门。 只一转身,他面上的笑便淡了下来,低声对跟在身边的韩忠道“肖念已经投了大宗。” 这话一出,韩忠面色骤变“怎会” 怕打搅祖母休息,他只挥了挥手,大步向书房走去,韩忠只得闭嘴,紧紧跟上。 等到了书房,掩上房门,韩忠终于憋不住了,急急问道“难道肖念那杀才真要背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茶行是大宗的产业,父亲故去,西韩再无根基,难免有人生出心思,谋个更好的出身。”坐在位上,韩邈全然没了刚才的温润模样,面色也沉了下来。 不能怪韩邈动怒,肖念是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茶行掌柜,如今父亲亡故,这小人就另谋“出路”,实在让人不齿。 听到这话,韩忠心头更急“茶行乃是老主人一手打造,大宗也未免欺人太甚肖念这一走,不知多少事要落在他们眼里,这是想断咱家的根底吗” 对于西韩,茶行确实是关键所在。这事说起来就复杂了,在大宋,茶本就是不逊米、盐的大宗买卖,自立国后就一直是官营。茶农生产出茶叶,只能上交官府,由官差押运到十三个“榷货物”,随后茶商到官府指定的地点缴纳钱帛,领取凭证,再到榷货物或是官茶场取茶。 只是如此一来,商人往返就要花费大量钱财,非巨商不能经营茶叶买卖。后来就应运而生了“入中”之法。每当边关战事紧急时,朝廷就号召大小商人运送粮草、物资到边境,充实军备,再以优厚的价格发给他们“交引”,可回到京师换钱,或者换茶、盐、香料等。如此一来,就连百姓也可运粮换“交引”,再卖掉手头的“交引”,换来钱帛。而其中以茶利最高,故而茶引也深受大小商贾喜爱。 这骤然增多的“交引”,又引发了炒作。在京师都有“交引铺”、“兑便铺”,有些商家甚至都不经营茶业了,只做兑券的买卖,虚估价格,从散客手中低进高出,很是能赚一笔。只是好景不长,边关战事频发,西北粮价奇高,朝廷下发的交引过多,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茶可兑。如此一来,便引得“交引”价格狂跌,商贾朝廷都大受损失。 于是,便生出了茶法改制。先皇仁宗推行新政,弄出了个“贴射法”。官府不再控制茶园,而是让商人自行和茶农交易,只从商人处收取“贴纳”作为利息。如此一来,交引“虚估”的弊端迎刃而解。这对于普通商贩而言,当然是好事。但是受损的全是当初的豪商污吏,“贴射法”颁布后,十数年间数次废立,茶市彻底糜烂。 无奈,仁宗下诏罢免了榷茶,取消官禁,彻底施行通商法,允许茶商和茶农自行交易。此时经过多年折腾,不少人都处于观望状态,谁知朝廷法度会不会再变。偏偏西韩的当家韩玉抓住了机会,前往福建控制了数家茶园,替那些被茶课租钱逼的险些自杀的茶农们预付了本钱,彻底把其产出掌握在手中。 因为韩玉手腕高超,又十分看重茶叶质量。数年经营下来,韩氏的茶行也就越发坐大,非但囊括了相州大半市场,还能远销京城,成为韩氏大宗的重要产业之一。也正因此,韩玉执掌韩氏商行,得到了族老乃至韩相公的一致首肯。 而西韩,也自茶业中获利匪浅。除了公中的茶园外,还自己掏钱,开辟了两座越州茶园,如今方才步入正规。若是茶行被大宗剥离,少不得这两个茶园也要受到影响。 现在韩玉一死,商行无主,各房的心思立刻又浮了起来。这次肖念投靠过去,怕也是有人想借茶行的声势,入主商行,彻底控制大权 “如今觊觎商行的人恐怕不少,想来也是,在那些族老眼里,疏宗怎比得上嫡枝这次接手茶行的是三房,恐怕也是族老的吩咐。”韩邈倒是看得明白,若无人授意,肖念会倒向大宗吗西韩毕竟只是旁枝,连家产都没有并入大宗,有人惦记,绝不奇怪。 “这,这不是卸磨杀驴吗那商行怎么办阿郎真的不争了”韩忠只恨的牙痒。老主人尸骨都还未寒呢,这些人就要抛下他们,未免做得太过如今家里尚无人取得功名,小郎君不知还要学多少年才能考中,若真被大宗排挤在外,生意恐怕都难做了。 “争争来做什么”韩邈唇角一挑,目中却无半分笑意,“几十年操劳,还不如个雇来的管事。” 韩忠心头一凛“老奴知阿郎气恼,但是如今韩相公尚且在朝,若是没了韩氏商行的位置,怕是连家里的商号也会被打压,切不能意气用事” 韩邈微微颔首“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父亲那一套,已经不合时宜了。与其和人争抢,不如另辟蹊径,做出些成就。等赚了钱,自然会有人把金山银海拿来,让我帮他们生财。” 这话语调平平,但是其中蕴藏的气势,却不是寻常商人能有的。韩忠只觉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小主人天资聪慧,当年也是考过了解试的,但是未曾继续进学,而是转头从商。此事乃是老主人心头憾事,然而论起天赋,韩忠倒觉得小主人更适合商海搏杀,而非坐在书斋里,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虫。这家业,也算后继有人了。 压住心头激动,韩忠低声道“可要尽快让那边动手” 这一年来,他们私下也做了不少准备,防着大宗背后下黑手。前往边榷,只在让人放松警惕的手段之一。如今肖念背主,茶行眼看就要不保了,想来那计策,真到了必须要实行的时候了 “不忙。”韩邈笑了笑,突然道,“之前说的那位甄道长,可还在长春观” 怎么突然问起了甄道长韩忠一怔,却也答得飞快“自然是在的,听说已经进了丹房。” “也当去拜见一番。”韩邈面上的笑容再次温文尔雅起来。 救助祖母的恩情自然要报,人也是要见的。只是他这番动作,会让不少人掉以轻心,以为他根本没有察觉茶行的异动,甚至生出西韩可欺的念头吧 不勾的他们亮一亮牌面,怎好痛下杀手 甄琼这几天过的十分郁闷。倒不是说少了他的药料,或是没法炼丹了,只是天天有个老道缠着自己问来问去,烦的不行不说,还要规规矩矩,不能再偷吃偷喝,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再说了,只接触了几天,甄琼就已经发现赤燎子该算是个“草本派”,钻研的还是炼制救人的灵药,对他这个“金石派”的不少想法,往往会嗤之以鼻。然而身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憋得甄琼简直都要生出病了。 该用啥法子,把这老道支走呢还没等甄琼想出个所以然,他那师叔突然派人传讯,说是韩家如今的主事人,那位韩老夫人的孙儿上山了,想要再次拜谢他这个恩人。 这人很厉害吗,还要师叔派人来通知甄琼有些疑惑,但是想了想,韩家可是相当财大气粗的,既然是谢恩,说不好还能带些好吃好喝的,兴许还会有钱财一想到这里,他立刻就欢天喜地的跑去见人了。 此刻,郭福正在会客房中,满面笑容道“那甄琼也是我师兄的爱徒,来到长春观,自当由我照拂,哪当得韩官人之谢。” 实在不怪他阿谀,这韩邈一登门就先布施了钱帛米粮,说是感谢郭福这位师叔关照他家恩人。养个小道童,可万万花不了这么多,郭福自然春风面貌,连连客套,对于那糟心的师侄,也没那么厌恶了。 说起这事,就让郭福一肚子火。正当他打算放弃这不成器的小子,想把他从丹房捞出来的时候,赤燎子不知又吃错了什么药,开始时不时到甄琼那小屋转上一遭。然而炼丹也不教,好话也不说,反倒吹胡子瞪眼跟有仇一样,说不准是看重甄琼的才能,还是被那条蒸鱼惹怒了,想要找碴。结果他不敢擅动,住持张云竟然也安分了下来,更是让郭福心惊。生怕对方是在找他的破绽,准备一击致命。 就这么让人胃痛了好些天,韩邈这大财主的出现,终于让郭福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那小子也是韩家这支偏房的恩人,总是有利可图的。 然而刚说完这话,甄琼就被弟子引了进来。一见他的模样,郭福简直七窍都要生烟了。这小子出门都不拾掇拾掇吗一身皱巴巴的粗布袍子,脸上还沾了烟灰,要是不知道,怕还以为是从柴房里拉出来,有这样的“照拂”吗 死死绷住了脸上笑容,郭福温声道“琼儿这是刚从丹房出来吗怎么脸都不洗” 甄琼这才后知后觉的用袖子抹了把脸,不抹还好,一抹脸更黑了。郭福的脸也变黑了不少,赶忙吩咐人去取条巾子来给他擦脸,方才尴尬无比的介绍道“这位是韩官人,乃是韩老夫人之孙。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见你。” 这就是来送钱的吗甄琼立刻睁大了双眼,期待无比的看了过去。只见面前青年不过二十几许,一身群青直裰,头戴远山巾,脚踏登云履,腰间只挂了块玉,别无装饰,简直称得上朴实无华。偏偏不知为什么,在他身上有些古怪的气势,看起来就很有钱 被这十分趁钱的模样震慑,甄琼乖乖行礼道“小道甄琼,见过韩官人。” 这名字让韩邈唇边露出了些笑容,目光在那十分破旧的道袍上掠过,便还礼道“不敢当,在下姓韩名邈,家祖母乃是甄道长所救。这次登门,特来拜谢道长的大恩。” 嘿呀谢恩好啊。他最爱这个了 甄琼刚想说什么,就见韩邈又冲郭福行了个礼“不知监院可否行个方便,容在下与甄道长单独说上几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这话让郭福一怔,什么事儿需要单独谈然而对方话已出口,又给了那么多功德钱,他也不好死皮赖脸留下旁听,立刻笑着道“无妨,韩官人请便。” 说完,他又瞪了甄琼一眼,谆谆叮嘱道“师侄切莫怠慢了贵客。” 这小子简直是个惹事精,可不能在外人面前捅出漏子 这眼神里的告诫意味,甄琼压根就没看懂,只呵呵一笑“师叔放心” 对待财主,他才不会怠慢呢 韩邈不动声色的把两人的神态看在眼里,待送走了郭福,便请甄琼入座。甄琼也不客气,坐在位上,顺手捡起巾子在脸上搓了搓。再放下时,巾子乌漆墨黑,那张小脸倒是白净了起来,愈发清秀可爱。 目光在那白皙俊秀,十分符合时人审美的脸庞上绕了圈,韩邈笑道“前些日出门在外,听闻家祖母被个野道人所骗,要服金丹,着实让我担忧不已。亏得道长援手,收拾了贼子,还传了练气的引导术。这等大恩,韩家上下不敢忘。” 他说的太郑重了,倒让甄琼有些不好意思“举手之劳嘛,况且老夫人还送我了丹炉呢。” 不提也罢,听他说起丹炉,韩邈的眉峰反而紧了一紧。看来那丹炉,确实给面前人惹出了不少麻烦。长春观可是金丹门庭,对于丹术必然上心,一个拜山门的小道,竟然带着丹炉前来,会让观中人如何作想怕是丹炉难保,还要被师长欺压。 就像他现在这副模样,身上的道袍破旧,手上也有参差伤痕,还有满脸的烟灰。估计是被让人当做了烧火童子,随意使唤。就连他那师叔,对他都隐隐有些嫌弃,更别说旁人了。 虽然此次上山,是为了让大宗放松警惕。但是这位甄道长,也是韩家实打实的恩人,怎能让旁人欺凌 韩邈敛去了心中所想,温和笑道“不知道长在山上住的可好” 就算要援手,也得对方点头才行。还要打听清楚道观里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强出头只会给人惹来更多麻烦,韩邈岂会如此莽撞 甄琼眨了眨眼“呃,挺好的” 虽然赤燎子那老道烦人的紧,又没有肉吃,还陷入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困境。但是其余还不差啊,药料给的大方,也没有限制使用丹房的时间,师叔和师兄还十分照顾,比当初在便宜师父那边好太多了。 韩邈“” 对方的眼神太过澄澈,一时竟让韩邈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被这么对待,还觉得挺好到底是被欺压惯了,还是不在乎外物,心思至纯 卡了下壳,韩邈笑了笑“鄙人家中经营茶叶,倒是会些点茶手段,道长可否赏光喝上一杯” 啊怎么还要喝茶甄琼咂了咂嘴,发现确实有点渴,就顺势点了点头。 见对方没有拒绝,韩邈便捡起了桌上茶具,开始调茶。西韩从事茶业多年,韩邈的点茶手法也是练出来的,可称上佳。 先将净纸包裹的茶饼捶碎,拣出茶块,投入茶碾。碾茶须得快、稳,方能不损茶色,韩邈手腕轻摇,碾子飞转,不多时就磨出了茶粉,再以茶罗细细筛之,选出可供冲泡的茶末。 兴许是知道他的喜好,监院备下的也是建茶,品质算不得多高,但是长春观的山泉,却是一绝,能使茶色更鲜。 把茶末分入两杯之中,一旁茶炉上的铜壶也发出了轻微水滚声。韩邈也不假旁人之手,自行提起了壶,先在杯中倒了些,把茶粉调成了黏稠茶膏。待水沸稍止,他立刻一手持壶,一手持勺,注水入杯。水落盏中,茶勺击拂,但见两盏之中,同时白气蒸腾,汤花如云。六分水满,黑盏乳白,端是汤香色艳,任谁都要赞一声妙。 韩邈的神色却未曾有任何变化,淡然自若的把其中一盏送在了甄琼面前“道长请用。” 刚刚见面难免拘谨,有些话也不好出口。不如借饮茶的功夫,再细细问来。 对面的甄琼简直目瞪口呆了。他是从小喝惯了散茶的,哪见过这等繁复的冲泡手段一个身材高挑,仪态洒脱的俊朗青年,如此行云流水的冲调香茗,可称得上赏心悦目。不过甄琼品味实在堪忧,没觉出风姿,倒是觉得呃,贵气逼人 看了眼递在面前,满是青白泡沫的茶盏。他小心举起来,把沫子吹开,呷了一口,眉头立刻皱成一团。 好苦 不过人家都辛辛苦苦沏出来了,不喝似乎也不大好。甄琼咬了咬牙,放下茶盏,从怀里取了个小瓷瓶,拔了塞子就往里倒。加点糖应该能入口了吧 只看甄琼吹沫的动作,韩邈就知他没喝过好茶,既不会鉴,也不会品,怕是牛嚼牡丹。而长春观的客舍都能摆出这样的茶具茶叶,他却从未学过点茶的技艺,可见其在观中的地位。 然而思绪刚到一半,就见那小道士从怀里摸出了个瓷瓶,往茶汤里倒了些东西。见此情形,韩邈忍不住皱了皱眉。 刚放了糖,就发现了对面投来的目光。甄琼抬头,只见对方眉峰微皱,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瓶。犹豫了一下,甄琼问道“你也来点” 韩邈立刻舒展开眉头,微笑拒绝“我喝茶时,不爱放盐。” 建茶可是贡茶,就算观里的茶品低了些,也不合放盐,当品其“真香”。韩邈也是做惯了茶叶买卖,一时没忍住,倒有些失礼了。 “啊”甄琼也有些发怔,“这不是盐,是糖啊。” 什么就连韩邈这般城府,心底也是腾起了惊涛骇浪。那瓷瓶中装得是糖谁见过洁白如雪,细如珠粉的糖 念头一起,他唇边突然浮起笑容“没想到竟然是糖,可否分我一些” 说着,他已向着甄琼伸出了手。那只手瘦而修长,指甲圆润,掌心还有些微红润。长长大袖半垂,透着股洒脱大方的味道,却绝不唐突,让人无法拒绝。 甄琼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自己的瓷瓶,最终咬牙凑了过去,往对方手心里倒了一撮。这可是他从原来的道观里带来的,没剩多少了。 韩邈“” 看着掌心那撮白花花的糖粉,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按照常理,不该是递过瓷瓶吗倒这么一撮是什么回事 好歹也是久经历练,韩邈控制住了面上表情,稳稳收回了手。也不顾及旁人目光了,拿指尖在糖粒上沾了一沾,放在嘴中,一股甘甜味道顿时溢了满口。确实是糖霜,但是与寻常沙脚料不同,轻白晶莹,味道纯净,且甚甜 韩氏商行走南闯北,货物庞杂,韩邈自幼就学了一手挑货的好手段。莫说是寻常的绢锦、香料,就是酒、醋、盐、茶这等调料,尝一尝也能辨出其产地和品味高下。而蔗糖这一样,产出不过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五地,其中又以遂宁最上,四郡最下。遂宁所产的糖霜里,又根据糖色和结块大小,分做几品。色紫质密者最贵,常作贡物献入皇宫,京城、州府的显贵,则多用团枝大小的琥珀色糖霜,那些如指节的色黄小块,则是寻常人家用之。而最下品的沙脚下料,才是这等散碎模样,色寡味淡。可是下料劣品,哪会有如此的甜度、色泽 韩邈立刻抽出了一方帕子,把糖粉倒在了进去,好好裹住,收入袖子。这才抬头笑道“未曾想还有这等好糖,不知道长是从何处得来的” 甄琼此刻心情也十分复杂。这人不是很有钱吗,一点儿白砂糖还要打包带走幸亏刚才没把瓶子给他 听韩邈突然开口,他这才回过神,咳了声“就是随便炼了点。” 当初在观里做豆花的时候,因为是甜口更好吃,那便宜师父就买了不少红砂糖。甄琼偷摸弄了点回来,嫌弃味道不纯,重新搞了脱色结晶,才得了一小瓶。到了长春观他都没怎么舍得吃呢,可不能再给别人了 炼的韩邈双眼微眯,笑容却更亲切了些“丹炉里还能炼出这等雪白的糖霜来实在稀奇。” “倒也不用丹炉啦,寻常脱色即可。”甄琼并没兴趣详细讲解,敷衍道。 脱色是什么又怎会寻常韩邈讶道“我却从未听过此等法子,长春观里也从未见过,可是你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那倒不是。算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吧。”甄琼挠了挠脑袋,其实这是他当年跟师兄们学来的,用便宜糖析出好糖,向来是他们这些穷鬼们省钱的法子。 韩邈眼睛一亮,不是就好 “甄道长丹术果真高明,非常人能及。”韩邈真心实意赞了声,随后叹道,“可惜这长春观总归门庭森严,说不好有多少嫉贤妒能者,似道长这般天资,怕是呆的不甚痛快。若是道长不嫌弃,不如下山,由我韩氏尽心供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啊这邀请来的太过突兀,让甄琼愣了半晌。怎么就突然请他下山了 见甄琼有些吃惊,韩邈笑道“托道长之福,家祖母如今连丹都不怎么服了,整日还勤练引导术,气色愈佳。这等大恩,又岂是区区钱帛能答谢的道长若是肯下山,韩家必然扫榻相迎,专门为道长僻出丹房。一应丹炉、器具、药料,皆可随意取用,不比山上要来的自在” 什么都给吗甄琼立刻心动了且不说炼丹的药料是否方便,只韩家的伙食,就比山上好一万倍啊 咽了口唾沫,甄琼有些扭捏的开口“炼丹可是极费钱的,需要好几种丹炉,成套的度量器具,还有好些名贵药料。这,这怎好意思” 不怕要求多,就怕无欲无求。韩邈立刻道“我家乃是安阳韩氏旁枝,三代经商,先父还当过韩氏大宗的商行之主,也算小有家资。只是些器具、药料,还是供得起的。” “当真”甄琼简直都要搓起手了 他一个“金石派”的,待在“草本派”的道观里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弄个独立丹房,经费不愁又有人养着,岂不美哉 “道长可是应了”韩邈脸上的笑容简直比春风还暖,“那我改日遣人来接。若有笨重物事,一并运下山便好。” “好好”甄琼一跃而起,“我这就去收拾,明日一早就能搬” 肉啊他终于能过上餐餐有肉的好日子了哪还愿耽搁,甄琼匆匆行了个礼,一路小跑就出了屋。 看着那兴奋不已的背影,韩邈也松了口气。养这么个道士,又能花多少钱况且他还是自家的恩人,既然在山上过的不好,不如直接请回家供奉。祖母肯定欢喜不说,也能防备其他野道人登门行骗。况且还有这制糖的方子,只要好生供奉,待之以诚,总是能谈一谈的嘛。 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汤,韩邈一饮而尽,这才整整衣袍,起身去寻那监院了。 “什么你要离开长春观了”看到兴冲冲回来收拾丹房的甄琼,段玄霜大吃一惊,“恩师待你还不够好吗,怎么还要走” 段玄霜也是近几日才被逼着来打杂的,实在是恩师来的太勤,而甄琼这小子简直是个狗窝里生的,除了丹炉和放置药料地方会上点心,其他就别提了,坐都没处坐况且恩师来了,总不能连口茶都没得喝吧只是德高望重的炼师,如此行径总有些“不拘小节”,不好让下面道童知道。段玄霜这个关门弟子,只能可怜巴巴的亲力亲为,替恩师打点了。 也正因此,他憋了满肚子怨念。这哪是给他再收个师弟的模样,怕不是要平辈论交,给自己再添个师叔了 而这样的厚待,竟然没让此人感恩戴德。听说他要走,段玄霜简直一口气都上不来了,他们都如此折节了,还留不住人吗 “韩家要供我炼丹了”甄琼恨不能把这好消息吹上天去这可是包吃包住包药料啊,有几个炼丹的能碰到这样好事的那贼道他真是抓的太值了 就为这个段玄霜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可是留在观中,还有恩师指点” 长春观可是大观啊若是恩师看重,这小子很有可能在十几年后立下山头,哪怕不是全揽丹房,也能管十几号人,有大笔钱财进项,岂是一个商贾之家能给的 甄琼同情的看他了一眼“这事你不懂的,有钱没钱能一样吗” 那饱含着炫耀和怜悯的微笑,让段玄霜浑身都不好了跺了跺脚,他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跑出了门去。 啧啧,总归是有人嫉妒啊。甄琼心满意足的扭过头,继续打包起自己的东西。谁料没过多久,就有童子前来,说赤燎子请他过去。 跟那位师叔祖多少也有些交情,甄琼也不好不辞而别,便跟着过去了。结果一进门,就见赤燎子面色微沉,低声道“你当真不愿留在长春观,要下山受韩家香火” 香火那玩意又不能吃,他下山是去炼丹的但是看赤燎子脸色不大好,甄琼也不好意思再炫耀了,只道“正是。韩家说会给我丹炉药料,不如下山更为清闲。” 他说的如此坦诚,倒是让赤燎子无话可说了。毕竟这些日接触,赤燎子也明白这小子心中只有炼丹,没有旁的念头。如今山门里勾心斗角,还有人拿他当棋子使唤,可不就是下山更好。 长叹一声,赤燎子点了点头“也好。时日太短,我也没教你什么。这里有本丹术心得,你拿去看看。若有疑惑,尽可写信来问。” 丹术心得可是炼师最宝贵的经验,就算是入室弟子,也未能得传承。这老道竟然要把心得送给自己甄琼也是个知好歹的,哪怕跟自己的门派不同,这样的大礼也要珍之重之。 双手接过那略显破旧的小册子,甄琼刚要道谢,就见老道迟疑片刻,又叮嘱了句“这书,咳,切勿带入茅房啊” 甄琼“” “韩家要供养甄琼监院那边如何说”听闻这消息,住持张云很是吃了一惊。那韩老夫人就这么看重那小道郭福能同意吗 “监院已经首肯了,还让人帮他收拾行李。”张资赶忙道。 郭福放弃这枚棋子了张云闻言,也不由大大松了口气。这些天赤燎子对那小子的态度十分不同,他生怕再多出个小师弟来。好在那小子贪恋钱财,走了也好。 “既是如此,就不要为难他了。看看库房有什么常用的药料,也给他备些,不要吝啬。” 住持虽说的风轻云淡,张资却明白得很,这是想要对那小道示好,顺便做姿态给赤燎子师叔看啊。不是他们不想留住人才,是监院心思太重,才放人下山的。 “弟子明白,定要让甄师弟满载而归。”张资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于是第二日,等甄琼要走时,发现自己的行李竟然比来时多了不少。除了赤燎子送的那本书外,住持师伯和监院师叔还送了不少药料、布匹,推起来简直能把牛车都塞得满满的。 “师叔何必这么客气”甄琼笑的灿烂,但是收礼物的速度一点也不慢,更没有半分推让的意思。 郭福的嘴角抽了抽,强笑道“毕竟也受了师兄嘱托,你到了韩府,记得要给师兄去个信,让他勿忧。” 其实韩邈跟他要人时,他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这不省心的小子,哪天就要被住持抓了把柄,岂不坏事他正愁没法子把人弄出丹房呢,就碰上了这等顺水推舟的好事,不答应才有鬼了。谁能料到,听闻这消息,张云那个悭吝无比的家伙竟要送什么临别礼物这下可好,他可是甄琼正经的师叔,岂能熟视无睹无奈也忍痛给了些绢锦香烛,赶紧把这瘟神请走最好。 “这个好说,我定会速速去信。”看着亲切无比的师叔、师伯和师兄弟们,甄琼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待我丹道大成,定会重登山门,告知诸位”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脸都黑了,你丹道大成,只来报个信吗这是嫌弃长春观丹术不佳,还要炫耀给他们看吗不过这样的腹诽,谁也不好说出口,只能个个堆笑,看着那两辆满载的牛车,缓缓驶下山去。 “阿郎,当真要请甄道长在家中修行”韩忠这两日都在店里忙碌,应对茶行那釜底抽薪的狠辣手段。谁料小主人上山一趟,竟然又把那甄道长请了回来。 “长春观有人内斗,用他做了筏子。怎么说甄道长也是韩某的恩人,还是请回来更好。”韩邈瞥了韩忠一眼,淡淡道。 韩忠也是人老成精,立刻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丹炉惹出的祸事吧都怪老奴思虑不周” 当时他只顾得惊叹于甄道长的手段了,忘了那还是个半大孩子,就算道门清净地,也少不得争端。如此招摇过市,怕是要被人嫉恨了。 “无妨。若无此次拜访,也见不到这个。”韩邈自袖中掏出了那方帕子,小心摊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的物事。 “这是细盐不大像啊”看着小主人掌中之物,韩忠露出了疑惑神色。细盐价钱是不便宜,但是对于韩家这样的大商贾,也不算什么。怎会如此珍重的藏在帕中 “尝一尝。”韩邈示意道。 闻言,韩忠伸手捏了一撮,放进嘴里,只是一抿,脸上就变了颜色“这是糖霜怎会是这等颜色” 他好歹也是商号老人,怎会不知道当世糖霜的品类颜色。上等糖霜的味道,怎会如此雪白晶莹 “是甄道长私下炼制的。”韩邈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韩忠顿时明白了过来,“难怪阿郎要请甄道长回来若是能拿到这新糖的方子,说不定能压过大宗” “对待小人,何须此等宝贝”韩邈把那撮糖重新装进了袖中,淡淡道,“先好生侍奉甄道长,衣食住行都要精心。精诚所至,自能金石为开。” “阿郎此言有理甄道长怎么也是咱家的恩人,合该好生侍奉。”韩忠面上早已堆满了笑。这仙长是谁请来的,还不是他小老儿小主人越是重视这人,他的功劳也就越大啊 “对了,在甄道长房中多备些糖霜,他似是个嗜甜的。”想起对方往茶里放糖的动作,韩邈笑着摇了摇头,这等随性之人,也是颇难遇到了。 得了命令,韩忠立刻下去安排。还没到正午,上山接人的牛车就赶了回来。为了表示郑重,韩忠随着小主人一同迎出了门去。 结果见到人,他就愣住了。在郎君口中“苦不堪言”的甄道长,此刻正穿着好好的新衫,满面得色,身后跟着的牛车也被压出了深深车辙,显然满载了行李,哪有半点“吃苦”模样。 送甄道长上山的可是韩忠本人,见过了礼后,他忍不住道“甄道长,这车上货物” 反正不用炼丹,今天甄琼专门换了新道袍,又被送了大堆礼物,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呵呵笑道“都是师叔、师伯们送的,多了点,有地方放吗” “有。小事一桩,交给老朽即可。”说着,韩忠还是忍不住瞥了自家郎君一眼。说好的在山上受了欺凌,被人摆布虐待呢你这不是为了人家好,就是惦记糖方吧 韩邈“” 他也想不到,郭通竟然还送礼给这小道士啊。难道他不是在丹房烧火,衣食不全吗不过韩邈是谁,就当没看到韩忠那别有意味的视线,他微微一笑“路上劳累,道长不如先用了饭,再去安顿” 这一路急匆匆赶路,不就是为了赶上饭点吗甄琼喜滋滋的点了点头,跟在对方身后,走进了韩氏大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迎接贵客,接风宴自然不会寒酸。且因韩老夫人信道,之前再怎么精致的饭菜,也是口味清淡,菜多肉少。而这一次,韩邈安排的皆是时兴菜色,鸡鸭俱全,鱼鲜羊美,让人目不暇接。 坐在桌前,甄琼只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活活饿了十多天没见肉的谗意喷涌而出,哪还顾得上旁人一时间汤匙乱舞,竹筷纷飞,吃的不亦乐乎。 面对这样的吃法,再多客套都是白费功夫。韩邈只坐在一旁,面带微笑,替客人备菜,偶尔还恰到好处的讲解一下吃法,一派让人宾至如归的派头。 待对方吃到肚儿圆圆,明显再也塞不进去饭了,韩邈才笑着问道“今日的饭菜,可还合道长口味” “肉真好吃”甄琼报以了涕零之色,“韩官人都不知道啊,山上穷苦的很,平日连点油花都见不到,我都好些天没吃到荤腥了” 长春观这样的大观,怎么会穷韩邈也在山上吃过席,观里的饭菜精细非常,又有雅趣,比寻常寺院还胜一筹呢。略一迟疑,他试探着问道“观内竟然如此清苦那道长平日都做些什么” “炼丹啊。”甄琼答的理所当然,“师叔专门给我弄了个丹房,药料也管够,还有自己的丹炉,炼丹倒是方便。就是丹房弟子不能吃肉,唉,一定是嫌弃我们太费钱了。” 韩邈“” 等等,他怎么听说炼丹需要斋戒沐浴呢心中突然有了点明悟,韩邈又道“那道长是为了炼丹,才着旧衣的” 甄琼瞥了他一眼“不然呢。丹房里又是火又是酸的,衣服天天都要洗,穿新的多浪费啊。” 这种有钱人,当然不会理解他们炼丹的辛苦。一套衣服穿到破烂不堪再换,可是省钱的基本要领 韩邈顿时哭笑不得,没料到自己这样的眼光,竟然也有看茬的时候。这甄道长在山上过的显然不错,哪用的给他出头不过人也骗下来了,既然这么好养,他也就不客气了。 面上扬起妥帖笑容,韩邈道“道长只管放心,既然在府中住下,不论衣食,韩某都会让人安排妥帖,定不让道长操劳。” 不用洗衣服了甄琼这时候倒是很能听懂别人的言外之意,立刻又兴奋了起来“丹房安排在哪里可不能离人住的地方太近,炼丹容易生出毒烟,有时还会爆炸,找个偏僻点的地方就行了。” 韩邈“” 不就是炼个丹吗怎么还毒烟爆炸的,这让人怎么安心放他在家里乱来到底是此人太实诚了,还是根本不知道做别人家供奉的该如何是好 几乎花了毕生修养,韩邈维持住了笑容,颔首道“既然道长喜欢僻静,就选个偏院吧,西院有处倒是合适。” 因此,当甄琼又塞了些点心果子溜缝儿,确定半口也填不下了后,两人前往的地方,就不是之前安排好的内宅庭院了,而改成了韩家大宅最西角的一个小院。独立一进,有三四个房间,两个耳房。面积不大,陈设也简陋的很,但院里一棵树都没,外墙还是用来隔火的风火檐,就算烧着了也不会蔓延到别处。 见到这小院,甄琼双眼都亮了“此处甚好啊僻静不说,还有这么多间屋,韩官人费心了” 呵呵,他就知道这小道不会嫌弃。也算摸到了些对方的思路,韩邈笑道“院里有厨娘丫鬟,伺候你饮食起居。有什么所需,跟这小厮说一声便可。” 一旁的伶俐小厮立刻上前一步,施礼道“小的安平,道长只管差遣。” 主人都安排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抱怨的甄琼笑得跟朵花儿一样“韩官人费心了” 明明是个不着调的,但甄琼笑起来灿烂率直,半点也不负那好皮囊。见到对方一副要摇起尾巴的模样,韩邈也忍不住笑道“道长喜欢便好。” 安顿好了贵客,韩邈笑着出了偏院,正准备前往书房,韩忠却急匆匆迎了上来“阿郎,族老请你过去。” “哦”韩邈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变,带上了些讥诮,“来的到是快。” 他回来才几天,这就坐不住了也好,会一会那茶行的新管事吧。 “东家,既然族老都答应了,何不先经营茶行,再谋商行大权寻那韩邈,怕会有变数啊”韩氏三房的小院内,一个身着直裰,有些富态的中年人低声劝道。 被唤为“东家”的男子,大概三十出头,身材瘦削,穿着宽袖澜衫,头戴漆纱幞头,唇上还蓄了八字须,颇有些自诩风流的味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房如今的当家人韩霖。 听闻这话,韩霖冷冷一笑“肖管事到大宗已经这么多日,那厮也不敢出面说上一句,定是心虚。既然如此,就更要说清楚茶行诸务,不可让个外人占了便宜。再说了,族老都应允了茶行易手,难不成他一个西韩小子还敢闹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肖念话说一半,便叹了口气,没法再说下去。 身为茶行管事,他可是当年西韩的家主韩玉一手提拔起来的,乃是他正经的恩主。如今老主人刚刚病逝,韩邈尚未掌权,他便投靠了别人,已经是背主了,哪还有脸再说下去。只是身为茶行主事,他也是看着韩邈长大的,深知其手腕心计。偏偏韩霖太贪,有了茶行还不够,还要图谋其他。一万弄巧成拙,恐怕不好收拾。 听到这话,韩霖面色更冷,反问道“莫非肖管事还想着西韩,不愿为大宗尽心” “小人岂敢”肖念连忙否认,“茶行向来是大宗的产业,小人也是替相爷操持营生。” 实在不能怪他骨头软,如今大宗出身的韩相爷可是朝中权势最重的宰相,连官家都是他一手扶上位的。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背叛韩氏大宗啊。 “哈哈,这才是识时务。”韩霖笑了出来,又道,“既然众人皆知茶行所属,叫韩邈过来,也不过是说明此事,有什么可忧心的你也耐下性子,好好操持茶行。若是能凭借茶行顺利入主商行,吾必然有赏” 韩霖心底看重的,从来就不是区区一个茶行,而是韩氏商行那偌大产业。当年韩玉能经营,他为何就不能况且嫡枝和疏宗,从来都不是一个地位,真正的韩氏商号,哪有偏支插手的道理唯有换成本家操持,族里老人才能安心。当年韩玉不知从商行里捞了多少好处,现在叫韩邈过来,正是要让他明白过来,他父亲一手建立的茶行,都是大宗的买卖。曾经吃进去的,也要给他吐出来 如今他学业不成,荫补也轮不到了,唯有挣一挣商行的大权。等他彻底折服了韩邈,谋夺了西韩的余财,再以此为根基,扩大茶行,广进财源,方能出人头地,彻底登上商行之主的位置。若是能因商事,让叔父韩琦另眼相看,又何愁三房不兴呢 想到这里,韩霖那张略显尖刻的脸上,也露出了森森笑容。 没让韩霖等太久,族老刚刚传唤,那小子就乖乖送上了门来。看着孤身一人,连个仆从都不敢带进门的年轻人,韩霖只觉心中把握更大,不由挺直了腰背,端坐在叔祖身边,摆出了一副威严派头。 还真是筵无好筵。 看着端坐堂上的几人,韩邈心底已经了然。按理说,茶行这等规模的资产,至少也要位族老、七八房当家齐聚,开了祠堂议事才好。现在却只有大族老和三房的几个闲人,还真是打算把自己当成无知小儿欺负了吗 面上不动,韩邈先上前行了大礼“孙儿韩邈,拜见太叔祖。” 这位大族老乃是韩相公的堂叔,地位排行在韩氏大宗也是数一数二的。见他恭敬,大族老呵呵一笑“起来吧,今日寻你,也有些事情。” 韩邈听命起身,规规矩矩坐在了下首,目光明澈沉稳,对三房陪坐那几个,连个眼风都欠奉。狐假虎威摆了这么大架势,却未曾得到重视,韩霖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但是身为晚辈,此刻也不能打搅大族老说话,只得暗暗捏住了拳头。 大族老却似未曾察觉屋中的诡异气氛,放缓了声音道“如今汝父仙去,你又年轻,怕是撑不起摊子。我同几位族老商议过了,这茶行,就先交给三房的七郎操持好了。” 韩霖应声站了出来“叔祖放心,侄孙定会悉心经营茶行” 说着,他颇为挑衅的看向韩邈。韩邈却并未如他所愿,露出惊讶或是痛恨神色,只淡淡颔首“全听太叔祖安排。” 就这么认了一听这话,韩霖心头不由一喜,脸却沉了下来“这茶行虽然交还了大宗,但是西韩执掌这么多年,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是不是该一并退还回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这话可就诛心了。 “七叔何出此言”韩邈转过头,第一次望向了韩霖,目中半点温度也无。 这一眼,让韩霖心底戾气愈盛,不由提了音量“西韩只是疏宗,两代无人出仕,只能捐官,却在越州置办茶园,不知钱财从何而来” 有肖念投靠,他还能不知韩氏相关的茶园究竟如何偏偏其中有两座,并不在茶行名下,而是挂在了西韩的账上。天下二百余茶品,以建茶最佳,凤凰山北苑向来被皇家占据,只出北苑贡茶。韩氏包下的几个茶园,就在建州西南,距离凤凰山并不算远,出产的茶品亦不算差。然而除了福建路外,两浙路亦是名茶荟萃,西韩的茶园选在了越州浙江绍兴,只这两个园子,少说也值几万贯 这么大一笔钱,对于刚刚接管了茶行的韩霖而言,可是不容松口的肥肉 要图穷匕见了吗韩邈长眉一轩,冷冷道“七叔这话,端是不讲道理。” “怎么,西韩难不成想要吞没家私吗”见他出言反驳,韩霖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开口便道,“我韩氏向来同财共居,西韩这般分门别户的,哪还有半点韩氏子孙的模样汝父独掌大宗钱财十数年,说不得也有私改账目,挪用祖产。如此行径,怕是人人不容” 他越是义正辞严,韩邈的神情越是平静,听他念叨完,便道“茶行的账目,皆由肖管事执掌,若是更改,他定然一清二楚。若是七叔心存疑虑,不如开了祠堂,让肖管事交出账目,当着族人的面好好查上一查。” 此话一出,韩霖和肖念的脸色都变了。韩霖刚刚接掌了茶行,正是要大展身手的时候,若是此刻把账目拿到祠堂上公审,不知要有多少双眼盯过来,他怎会应允而肖念额上的汗都下来了,茶行的账目当然没问题,可是万一韩霖动了心思,非要他改呢只要一改,他就是伙同西韩倾吞账目的帮凶了,别说是管事之职,下狱刺配都有可能 一句话,三房上下都没了言语。韩邈这才转过头,对大族老道“先父执掌商行以来,十多个店铺皆盈财数倍,更新立了茶行、钱铺,皆是日进斗金。除此之外,还给大宗置田百倾、修葺私学,奉养老人,敢问太叔祖,小子所言是否属实” 上首坐着的老者垂眸敛目,微微颔首。 韩邈沉下脸来“先父一心为大宗、为韩氏操劳,族中上下人尽皆知。如今先父故去,就有人想谋西韩的家产,若是闹到了相公哪里,怕也不怎么好看。” 韩玉可是韩相公首肯的商行主事,跟韩相公的关系匪浅,就连韩邈本人,幼时也曾在东京住过数年。万一他真撕破了脸,豁出去了争抢,还真不好收场。况且帮三房谋夺了茶行,大族老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更有些深远图谋。现在韩邈干脆认了此事,吃下茶行也就罢了,万一再闹腾起来,反倒不好收拾。 也是久经世事之人,大族老立刻颔首,对韩霖道“七郎,此事不当再提。既然茶行落在了三房手中,你也要小心打理,有什么不明之处,还当请教阿邈才是。” 这是要让他收一收爪牙了。看着一旁气定神闲,完全不在乎茶行归属的韩邈,韩霖丝毫没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反倒涌起了挫败的怨愤。咬了咬牙,他才道“西韩乃是商贾世家,自然要好好请教才行。” “商贾”二字,落得极重,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韩邈没有理他,自顾对大族老道“若无其他事,孙儿就先告退了。” 大族老也没有强留他的意思,挥手让人退了下去,转头对尚且愤愤的韩霖道“老朽可以帮你拿到茶行,商行之主的位置,也能争上一争。此事可比西韩那点家财重要,切不能因小失大,误了正事。” 这告诫可是颇为严厉了。韩霖立刻整了整神色,躬身道“叔祖放心,小子定然能把茶行牢牢握在掌中” 恭敬行礼后,韩霖退出了厅堂。然而急走两步,到了无人处,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对身后跟着的肖念道“你说那小子如此轻松就让出了茶行,是不是有所图谋” 他原本以为韩邈会对茶行之事大为不平,也想好了应对之法。谁料对方根本没有异议,一口就应了下来,顿时打乱了他的计划,使得韩霖以为此子不经事,骨头软,直接开口索要茶园。没想到韩邈竟然又突然强硬起来,连韩相公的名头都搬出来了,让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偌大的韩氏茶行说丢就丢,却非要守着那两个小茶园经此一役,韩霖也有些吃不准了这小子的心思了,别是在茶行中埋了什么后手,准备暗算他吧 肖念在屋中旁听了一通,脊背净是冷汗,现在听韩霖这么说,心头一凛,赶忙道“茶行自半年前就开始调换人手,如今全是小人手下的亲信,就算是韩邈,也没法在其中安插人手。” 这干系可要撇清楚了,要不自己刚刚投诚,就被人猜忌,可不是好事。 又想了想,他补了一句“韩邈之前专程去了一趟保定军榷场,不会是想从边榷下手吧” 没了茶行,西韩那两个茶园里出产的茶叶,只能另寻销路。而这趟边关的榷场之行,如今看来也有些古怪了。大宋和西夏这些年交兵不断,又屡屡关闭边榷,黑市比别处要兴旺不少。而茶是西夏人不可或缺的饮品,若真能走通那边的路子,不把韩氏茶行的销路放在眼里,也是正常。 “他竟有这般的胆量”韩霖也是吃了一惊,旋即便冷笑出声,“若真如此,处置起来可就方便了。” 就算现在茶叶实行了通商法,边榷依旧严令私贩。任何胆敢与辽、夏做茶叶生意的商人,一旦被发现,铁定是要刺配充军的。之前西韩有相爷罩着,能够偷摸碰一碰黑市,但是现在韩邈只不过是一个偏支小宗的子弟,犯了法,又有谁能救他呢 想明白了干系,韩霖立刻道“从今往后,韩氏茶行概不帮西韩销茶,一斤也不能送到咱们的商路上至于边榷那边,也给我死死盯住了,一旦他动了心思想要贩私茶,定要让他吃上官司,赔上家产” 如此一来,西韩的茶就难卖了。那两个茶园,还不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吗 这边,韩邈走出了大宅,韩忠立刻迎了上来“阿郎,三房可有为难” “韩霖想要越州的茶园。”韩邈冷冷道。 “这杀才”韩忠不由动怒。那两个茶园,可是当年老主人压了不少身家才盘下来的,这群不当人子的,竟然也敢豪夺 韩邈却没有太多怒气,只道“东京那边,可以动手了。” 如此贪婪狂妄之人,又能有什么真本事肖念新投,经此一役,怕也要被韩霖提防了,更难施展手段。今日赴约,为的就是让他们心生猜忌,进而被引开视线。等到埋下的暗子发动,韩氏茶行怕就要举步维艰了。 韩忠立刻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韩邈微微颔首,大步向外走去。 “道长,天亮了,该用早饭了。” 颇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甄琼不甘心的在冰凉凉的席上翻了身,又蠕动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水盆和牙刷已经递在了面前,他也不看旁边俏丽的小丫鬟,先用巾子搓了把脸,再拿起牙刷,沾了点牙粉,塞进嘴里。 干巴巴、味道古怪的牙粉一入口,甄琼彻底醒了过来。无比嫌弃的随便刷了两下,他立刻含了口水,把嘴里的碎末全都啐了出来。舔了舔余味尚存的牙齿,甄琼耸拉着脸问道“就没有其他口味的牙膏吗” 一旁侍候的安平笑道“牙膏子当然也有,不过都是用柳枝熬成的,苦涩难吞,还不如这牙粉呢。道长用的这款牙粉,乃是府里自配的,掺了珍珠粉,连老夫人也爱用呢。” “唉,算了。来碗澄沙团子清清口吧。”甄琼叹了口气,看来是风俗问题。这牙粉里又是珍珠又是草药,味道古怪不说,还磨牙的厉害。要是平时也就罢了,这几天糖吃的实在有点多,不好好刷刷牙,万一蛀了怎么办 安平倒是摸清了这位道长的口味,不多时就取了早点来。非但有澄沙团子,还有一盘酥饼方,猪油合蜜烤制,最是香甜可口。 甄琼也不客气,嘁哩喀喳啃了起来。酥饼方炸的焦脆,咬上一口就要掉渣,细碎饼渣落在碗里,搅合搅合,配上热乎乎香喷喷的糯米豆沙小汤圆下肚,实在美妙绝伦 把两样吃了个干净,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甄琼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中午吃五味焙鸡好了,再来个鱼羹。” 安平早就习惯了道长吃了这顿想下顿的毛病,笑着应是,又道“老夫人从庙里归来了,想请道长过去一叙。” 因为不求金丹了,韩老夫人开辟了新的拜神路线,跑去了以内丹心法闻名的朝元观进香,这才刚回来。听说孙儿把甄道长接下了山,很是欢喜,立刻想见见这位仙童。 这几天窝在新丹房里,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其他时间都用来炼丹,连主人的面都没怎么见。听到这话,甄琼也不好推脱,便应了下来,还专门换了套整齐的道袍,才跟着安平出了门。 韩老夫人早就吃罢饭了,正在院里练引导术,见甄道长来了,立刻笑道“没想到邈儿竟能请动道长,也是老身考虑不周,当初就该请道长留下的。” 咳,当初就是提,他也未必会答应呢。还是长春观太穷,没肉吃才闹得他只能下山。 甄琼装模作样的谦虚了一下“我也只会炼丹,能得韩官人相邀,实在是幸事。” 可不是幸事嘛,要不是下了山,他能过上想吃甜就吃甜,想吃咸就吃咸的日子吗 听到这番谦虚,韩老夫人更是欢喜“道长喜欢便好。只是邈儿安排的院落实在偏了些,不如搬到后院,与老身比邻而居。” 韩老夫人的院子,可是韩府最好的,毗邻的院落自不用提。不过对于居住环境,甄琼还是十分满意的,解释道“我那个院子刚好,万一炼丹炸了炉,也不至于搅扰老夫人。” 炸,炸炉韩老夫人面上的表情僵了僵,小心问道“丹炉怎还会炸” “药料加错了,就会炸。有些药会融了器具,还有些会冒出毒烟,突然起火也不稀罕”这些都是丹房里常见的,连炉都没炸过,还敢说自己是炼丹的 然而甄琼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韩老夫人面色不对。糟了,一时说漏了嘴,这老太太看起来就是个胆子小的,要是嫌弃炼丹危险,不肯掏经费养他了可怎么办 甄琼浑身一紧,立刻补救道“当然,这都是新人容易出的毛病。我丹术不错,不太会炸的” 韩老夫人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犹豫道“道长都说丹不能服了,为何还要炼这危险物事若是伤到了,如何是好” 刚刚吃上了几天饱饭,怎么能让人怀疑他的丹术甄琼脑中一阵狂转,突然想到了个借口,赶忙道“丹道自然大有用处若是老夫人不介意,我也能制出款牙膏,滑润爽口,绝无异味” “牙膏可是跟牙粉相仿”韩老夫人有些疑惑的问道。她出身富户,自幼用的就是牙粉,还真没见过牙膏子。 “没错”甄琼答的斩钉截铁,“牙粉比之可是大大不如老夫人若是用上了好方子,也能护齿呢。” 也到了落齿的年岁,韩老夫人立刻被这话勾起了兴趣“不知做这牙膏,需要些什么” “就是一些草药香料。”甄琼话声一顿,吞了口唾沫,“还有两头猪,越肥越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这几日,韩邈颇为忙碌,每天除了给祖母请安外,基本不在家里多待。不是巡视西韩的几家铺面,查账整顿,就是宴请其他豪商官宦,摆出了一副要有所行动的模样。 这些举动,当然是为了让韩霖等人提高警惕,把目光放在安阳一地,乃至更遥远的边榷上。越是严阵以待,就越容易落入坑里。 也正因为这些俗事,让他忘记的刚刚请回府的那位小道长,直到小厮安平找上门来。 “甄道长说要制牙膏”听闻这消息,韩邈很是愕然。他不是个炼丹的吗怎么突然要制牙膏了 安平赶忙道“之前见老夫人时,突然提起的。道长似乎不太喜欢府里的牙粉,才要制牙膏子。还要了些薄荷和鲜茶,呃,还要两头肥猪” 薄荷和茶叶还算正常,但是“肥猪”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韩邈忍不住问道“他想吃猪肉了吗” 对于那小道长的脾性,韩邈还是了解些的。猪肉极贱,韩府是从来不吃的,给贵客的也只会是羊肉或是鸡鸭,但万一那小道长早年过的贫苦,喜欢上了食猪肉呢一时嘴馋,也有情有可缘嘛。 安平赶忙摇头“老夫人也问了,道长矢口否认,只说是为了炼丹。” 猪肉到底要怎么炼丹饶是老成稳重,韩邈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账册,起身道“随我去看看。” 安平原本就是伺候韩邈的小厮,对于主子的性情还是十分了解的,立刻跟了出去。两人出了书房,走了大概一刻钟,才到了那偏僻的小院。结果还没进门,一股极其浓烈的肉香味儿就从院里飘了出来。 安平“” 韩邈“” 简直都要被气笑了,韩邈瞪了身边小厮一眼,这味道,不是猪肉是什么说得天花乱坠,倒头来还是嘴馋吗 摇了摇头,韩邈迈步进了小院,对迎上来的丫鬟道“甄道长人在何处” 那小丫头表情也有些古怪“道长说好好的猪肉不能糟蹋,非要自己煮了吃。” 这院子专门配了厨娘和小灶,就是怕那小道长饿着。但是自己下厨,还是炖猪肉,谁也想不到啊。 韩邈也不多言,径直走到了位于耳房的小厨,就见那小道士又是一身灰扑扑的,穿着个旧衫,守在小灶边上,正全神贯注的望着上面的砂锅。那专注劲儿,比炼丹也不差多少了。 收敛了面上神色,韩邈笑着开口“道长可是想吃猪肉了这等粗笨的活儿,何必亲自动手,吩咐下去便好。” 甄琼正眼巴巴等着红烧肉煮熟,谁料好几天没见的韩官人突然出现,着实吓了他一跳。干咳一声,甄琼吞了口唾沫“这不是为了吃,就是呃,一点炼丹的下脚料,不好糟蹋了” 谁会把猪肉当成下脚料韩邈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没想到猪肉也能入药,两头猪可够” “够,足够了”甄琼赶忙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堆起了谄媚笑容,“就是想要制牙膏,光是猪肉还不够,还要配个新的器具才行。我已画出了图纸,正想找人给你送去呢”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了张纸,巴巴的递了过来。 竟然还有图纸韩邈有些惊讶,接过一看,只见图上画了个瓮型器具,似两个大小不同的罐子扣在了一起,有些像是蒸饭用的甑,但是比甑大了不少。两罐中间都有分隔,倒扣着的上罐还开了两个口,分列左右。左边是细细长管,右边则短些。 “这是何物”从未见过这等构造的物事,韩邈挑了挑眉。 “是酿花露的蒸馏器,最好用铜制的,实在不行铁也成。”生怕对方不答应,甄琼说的极为小心,“牙膏里要放薄荷油或是茶油,得用此物。” 花露韩邈一惊,立刻追问“可是如蔷薇水那般的花露” 蔷薇水是啥,甄琼可没概念,含混点了点头“类似吧。” 海商们每年都要从域外带回各种香气的花露,竟然是用这东西做出来的他说是“类似”,又跟真正的花露有多相似呢韩邈心头翻滚,面上依旧不变,只含笑道“这个好说,我让人尽快给你送来。” 听到这话,甄琼才算松了口气。来韩府住了好些天了,虽然身为主人的韩大官人说了,可以供应他各式器具、药料,然而甄琼自己心里清楚,这怕是对方不知炼丹有多烧钱七八个丹炉,再来几套玻璃皿,就能让一个道观勒紧了腰带。自己要是动不动就开口要百来贯的新炉子,怕是要被送回长春观了。 也正因此,他才用上了当年师父言传身教的独门秘技申请立项。 必须让负责掏钱的人知道,他们要做一些极其有用,特别新奇的东西,但是缺少必要的器具和材料。只要能把这物事描述的天花乱坠,自然有人大把撒钱,让他们来炼。趁此机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夹带进去,不显山不露水,最是妥帖 比如这次他跟韩老夫人说的牙膏,想要做出来,必须要有甘油和精油。甘油用猪油提炼即可,精油则需要蒸馏器。而有了蒸馏器,纯水、酒精都可以自制了,说不定还能试试精馏。而甘油弄出来,好歹也能用于储存水银,冬天还能涂个手什么的,也不算白费功夫。 现在可好了,这立项是妥妥批了。老大一个铜做的蒸馏器,也要花不少钱吧这可不是他奢侈浪费啊,纯粹是为了老夫人的牙膏才花的钱 一想到以后也能反复用这一手,甄琼的脸上都笑开花了,颇为狗腿的保证道“韩官人放心,我定能尽快把牙膏做出来啊,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也不管灶上的砂锅了,一溜烟跑出了门,不多时抱着个陶罐又跑了回来,把那罐子往韩邈面前一递“这是我刚炼出来的,正想让人给你送去。” 那谄媚表情,简直就像是一只等人夸奖的小犬儿。配上一张本该仙气飘飘的脸,倒是意外的讨喜。 “是吾等供养道长,怎好再收礼”韩邈心底好笑,手却不由伸了出来,接过了罐子。 “嘿嘿,反正是借花献佛。我看你挺喜欢吃糖,正好屋里又有,就弄了些”甄琼刚想表达一下“心意”,谁料对面的男人突然一怔,猛地掀开了陶罐的盖子。 “竟真是”韩邈说不出话了。在他面前的,是整整一罐的糖,莹白似雪,粒粒如沙,不正是当日见到的新糖吗 这才几天,他怎么竟然就弄出了这么大一罐,还大大方方送给自己 饶是韩邈见多识广,此刻也是无言以对。很快,震惊褪去,笑容浮上了面庞。韩邈貌似随意的重新盖上了盖子,把那罐宝贝递给了身边的小厮,上前一步,亲热的握住了甄琼的手臂,笑道“这份大礼,着实让我欢喜韩某也有些话想要问一问道长,不知可否进屋一叙” 等等,只是一罐糖,不用如此吧甄琼可没跟男人如此亲近过,被抓着的腕子简直都开始发麻了,想要抽手却又抽不回,不由急道“我锅里的红烧肉还没好呢” “无妨,让下人们看着就好。”韩邈哪容他挣脱,拉着人就朝客厅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安平,派人盯着那锅肉,熟了就端上来,再备几个菜,一壶银光,加冰鱼儿。”一进屋,韩邈就吩咐小厮摆宴。 银光乃是相州名酒,甘甜可口,最适合冰饮,想来这嗜甜的小道,也能喝得顺口。说完,他便携着甄琼的手,把人让进了身侧的座位里。 “韩官人”被这架势弄得心神不属,屁股刚一挨着座儿,甄琼就赶忙缩回了手。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韩邈便已笑道“道长既然都住在韩家了,何必如此客套若不嫌弃,不妨兄弟相称,或唤我表字景声即可。” 怎么一转眼都要称兄道弟了甄琼还没有跟掏钱的主儿这么亲热过,更紧张了,“呃”了半天,才吐了嘴里的话“韩、韩兄想同我说些什么” 说话就说话嘛,拉拉扯扯他可不大习惯。两个男人这么亲昵,成何体统他又不好男色,当年在观中那么多师兄弟他都没看上呢 韩邈哪能猜到他的心思,笑得更亲热了几分“这些日忙于俗事,倒是忘了同贤弟亲近。今日得了这糖,愚兄也是喜不自胜,到有些话憋不住了,要冒昧问上一句。” 送点糖就激动成这样,他就这么爱吃糖甄琼谨慎的咳了一声“真不费什么工夫,一罐白糖而已。我也是在屋里看到了好些红糖,才想着炼点” 白糖韩邈挑了挑眉,世人只管饴糖叫“白糖”,而那被称作红糖的,莫不是他送过去的糖霜这称呼古怪且不说,“不费工夫”四字让韩邈心头一跳,难怪他派来的小厮连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他禀报。看来这炼糖的方子,确实简单,让人根本想不到是在炼糖。 微微一笑,韩邈不再遮挡,直接道“贤弟觉得简单,我却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好礼。这白糖味道清冽,晶莹雪白,实在招人喜爱。愚兄家中也有个商号,专门经营醋盐调料的买卖,对这产糖的方子,着实有些兴趣,不知贤弟可否割爱” 原来是为了白糖。甄琼立刻放下了心。早说嘛,弄得这么亲热,他都要想歪了。清了清嗓,甄琼挤出微笑“这个倒是简单的很,就是脱个色的事情。而且现在手头只有红糖,要是用蔗糖汁,怕是会更快些。” 韩邈的目中,好吧,太惊讶反倒显出淡然了。自从留心这新糖的事情后,他也寻了不少制糖的法子。现今大多数糖户用的都是晒法,自十月出蔗之日起就开始熬糖,把熬到九成熟的浓稠浆汁倒入瓮中,再插竹梢,放置到春节后便能结糖,待到五月糖霜即成。出糖多少,品色如何,都要看天色和运道,其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就算要制散碎的沙糖,也需要至少十五日。 反观甄琼,搬来韩府才六七天,就能送他这么一大罐,还是随手为之。这已经不是“快些”可以形容的了。 见韩邈不答,甄琼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能做冰糖,不过要花些时间。这次做的冰糖都用来炖肉了,下次再弄些送给韩兄。” 冰糖难道同那新糖一样,也是又甜又白吗猜不出冰糖的模样,韩邈却笑了起来“此等法子,旁人当真不知” 甄琼眨了眨眼“旁人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被这拗口令弄得头晕,韩邈定了定神,“我是说,你师父、师兄弟们,都不知道这法子吗” 要是知道自己偷糖,便宜师父不得打断他的腿甄琼坚定了摇了摇头“当然不知道。” 在心底舒了口气,韩邈露出了笑容“那还请贤弟不要外传此方。只要这制新糖的方子能专供我家,为兄愿从卖得的钱里分润,作为答谢。” “分润有多少”甄琼颇为好奇的问道。 “还要看新糖销路。不过我敢作保,最初两年,便不少于千贯。”韩邈有些矜持的抛出了饵料。 没错,仅凭这一个方子,就能让人一世无忧举凡吃用的东西,最重一个“快”字,这新糖味道且不说如何,只制糖的速度,就比原先快了数倍。落在自己手中,韩邈有十足信心另起炉灶,一年之内打开京城市场,随后在福建开辟蔗园,扩大规模,甚至把糖销往辽、夏。不出五年,这产业就能直逼茶、盐,成为另一个巨利的买卖。而糖,是不禁榷的。只要官府一日不收归国有,他就能当一天的糖业巨擘。若真能做到,西韩的产业怕是要比大宗还要庞大几倍了。 而随着自家商号壮大,分润也会越来越多。若是生意长久,没人能勘破这“脱色”的秘法,几十年下来,怕连甄琼也要身家巨万。想来没人能给出比这更丰厚的报酬了吧 韩邈有这自信,亦有魄力。而且就他看来,甄琼也不是什么贪慕钱财之人。吃喝、炼丹都由韩府包了,这笔钱纯粹是红利,可以随他花用。只要能算清这帐,自然知晓这买卖划算 然而信心满满的说完,韩邈在那小道长脸上看到的却是一副,呃,不太好形容的表情。像是惊惧焦虑,又似恼怒羞愤,还有些欲拒还迎、欲语还羞。一张小脸情绪复杂到了极致,简直都要皱成一团了。 韩邈“” 这是嫌钱多,还是嫌钱少还是嫌他太市侩了,侮辱了他的向道之心 忍不住咽了口唾液,韩邈让自己的笑容更亲切了些“当然,贤弟的吃穿用度,还是由韩府的。想炼丹,炉子、药料只管开口即可。这些分润,只是傍身钱财,不必忧心。” 完了完了甄琼在听完这番话后,头皮都要炸了。区区一个白糖脱色,哪里值那么多钱一年一千贯,这种事儿他听过啊,不就是传说中的“包养”吗 当初邻县造化观就有位师兄,被个小王爷看中了,养在了家中。包吃包住给零花,实验随便做,项目全都批,偶尔暖床就行。这事传得特别广,他那些师兄弟们羡慕的眼都绿了,直说来这么个人,不论男女形貌,哪怕肥成个猪,也要点头答应啊 而现在,如此年轻英俊,还看起来就十分有钱的人,竟然要包养他了 甄琼心里慌的要命,他哪有经验啊原来这韩大官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报恩,而是想包养恩人让他下山就是看上了他英俊的外表吧想他上辈子好吧,上辈子根本就没人对他说过这话,别说金主了,连师兄弟们都没对他产生过遐思。他也不是没想过,万一天上掉下来个人要包养他还给他批经费呢但是想归想,真遇上能一样吗况且现在他虽长得俊,但是个子还不够高啊,难不成这大宋只看脸,身材都不重要了 满脑子乱七八糟,甄琼是想摇头的。但是,没舍得。可是点头吧,又点不下去。这也太仓促了吧,好歹多相处几日,他才能下决心啊不过一千贯啊,每年一千贯,他一年都能换十个香炉不对,香炉人家也包了。这一千贯都用来买猪吗能买多少一千头 对方依旧不答,这下韩邈也不好再问了。正巧红烧肉做成了,连同六七碟儿菜,一壶美酒端上了桌。 韩邈定了定神,也不让丫鬟插手,亲自举筷,夹了块油亮亮、红通通的猪肉,放在了甄琼的碗里,柔声道“不忙作答,先尝尝这肉。” 许久没有闻到的猪肉香气飘到了鼻端,脑中再乱,也没影响甄琼举起了筷子,把肉填进了嘴里。呜五花的,肥瘦七层,膘足四指,一头猪上也割不了多少。汆水后用糖和酱油炒了,再放上香料,用砂锅久炖,出来就是这个味道啊以往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口,他简直连做梦都想啊 韩府吃的虽好,但是多是羊肉,还没有孜然。不放孜然的羊肉,就跟不放药料的丹炉有何区别还是红烧肉实在啊 美食当前,甄琼也顾不得胡思乱想了,抱着碗吭哧吭哧就吃了起来。见他吃得香甜,像是恢复了以往模样,韩邈也松了口气,抬手夹了块猪肉。身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大商人,韩邈的表面功夫是没话说的,为了生意,别说是猪肉,就算吃的是猪脑,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然而肉送到嘴里,他却眨眼了,还不只一下。这肉,味道不差啊。 酱香四溢,油脂醇香。肥肉软烂,入口即化,瘦肉微弹,入味好嚼。小小一块,正好一口,吃的人唇齿生津,还有浓厚余甘。对了,甄琼说这肉是用冰糖做。谁能想到,只一点糖,就能让贱肉变作如此美味 就算韩邈这样的定性,也忍不住又吃了一块,这才放下了筷子,举起酒壶,笑道“这可是相州佳酿,名作银光,最是清冽甘甜,可解油腻。” 说着,他亲自斟满了一杯,递在了甄琼面前。 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上面的皮肤紧致白皙,肉眼看不出任何斑痕,跟经常操弄丹药的道人们的手截然不同。 不小心看的太专注,反应过来时,甄琼吓得筷子都掉了,双手接过酒盏,哗啦就倒在了嘴里。然而刚塞进去肉还没嚼完,被酒一窜,立刻呛到了。甄琼弓着腰,捂着嘴,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哪想到这小道喝杯酒也能呛到,韩邈赶忙伸手,在他背上轻拍,还劝道“别憋着,咳出来才好。来人,取巾帕、茶水。” 那只手在背后不轻不重的拍着,夏衫太薄,连手心的温度都能觉出。甄琼脸“蹭”的就红了,边扭边躲边摇头“咳咳咳咳,我、我没事” 只一杯酒下肚,连耳尖都变得通红,没想到这位小道长如此量浅。方才短暂的尴尬感,此刻也烟消云散,见他挣扎的厉害,韩邈有些好笑的放下了手,取了巾子递了上去“不急,慢慢来便好。” 不论是吃饭,还这新糖,都可以徐徐图之。方才还听甄琼说过牙膏、花露和冰糖,不知又是些什么物事。这位不通俗务的道长,却也有几分机灵古怪,值得他多花些时间亲近。 好不容易把嗓子眼里的东西咳了出来,甄琼眼泪汪汪的看了对方一眼,又像是被那浅笑刺到了,赶紧低下了头。 行,行吧。先处处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当天夜里,也不知是不是吃的太撑,甄琼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时而跪在地上抱着韩官人的大腿哭着叫“爹”,时而摊在床上被人搓来揉去、颠来倒去,十分的不能描述。结果第二天,没人喊他就爬了起来,硬是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先吃碗咸豆花压压惊吧。qaq 细碎的虾皮,咸香的黄豆,脆爽的榨菜,再来一勺老酱,小撮香葱,并几滴麻油,就是热气腾腾的一碗。虽说这豆花不如自己当初在山上点的滑嫩,只能吃咸口的,不太适合甜口。但是滑溜溜、香喷喷的豆花下了肚,总算让人冷静了些。就是嘛,答不答应还不是自己说了算,难不成姓韩的还能强逼他 想到“强逼”,昨晚的噩梦又浮了上来,甄琼面红耳赤,拂袖而起。然而还没离席,就听小厮禀报,主人前来拜访。 “贤弟可吃过早饭了我让厨房蒸了些笋肉包儿,要不要尝尝”韩邈一进门就笑着道。 盛情难却,那、那就再吃几个吧。于是甄琼又坐了回去,乖乖吃了五笼包子。韩府的厨娘最擅长做小包子,一笼才三个,皮薄馅足,里面裹得都是嫩笋,甘脆清香,跟猪肉糜搭配的天衣无缝,还蕴着一汪汁水,又鲜又烫,让人停不下筷来。 眼看肚里实在塞不下了,甄琼打了个饱嗝,这才想起身边还坐着人,顿时又紧张起来。悄悄瞥了对方一眼,他挣扎着道“韩、韩兄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韩邈早已吃完,捡起巾帕,温文尔雅的擦了擦嘴,才笑道“无事,就是有些好奇贤弟是如何炼丹的,想过来看看。” 昨天回去后,韩邈也反省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再笼络一下这位小道长,搞好关系。况且对于这人层出不穷的点子,他也确实有些好奇,这才赶在了饭点过来。 果不其然,吃了人嘴短的甄道长哪里敢说个“不”字,只能带着人到了丹房。这些日他已经开始炼丹了,房里瓶瓶罐罐到处都是。又怕有人乱动药剂,不肯让丫鬟小厮们进来打扫,别提有多乱了。 照往常,这样的丹房才是甄琼待得最惬意的地方。然而今天身后跟了个人,还是个穿的十分贵,看起来也特别贵的客人,着实让甄琼有些手足无措。 韩邈却不介意房中凌乱,只扫了一圈,就笑着问道“这些日贤弟都在制牙膏吗蒸馏器估摸还要两天才能好,会不会耽搁了” “不,不会。我还要先炼浓碱,分离甘油呢。”甄琼赶忙道。 韩邈挑了挑眉“浓碱可是盐土制成的” 甘油他没听过,但是碱却不陌生。西北那边,会把盐土称作“碱”,有些地方碱重,水的味道都会不同。莫非是取此物入药 “不是那个,寻常盐土只能生弱碱,我制的可是强碱,且是提纯过的。需要先烧绿矾得到硫酸,再用硫酸细细融盐,与石灰、煤粉混合,大火煅烧,才能得到碱块。碱块融水后提纯,便是浓碱了。”甄琼忍不住详详细细的解释了一遍。这法子可是能显出丹术高低的,比寻常制碱要精纯数倍呢 韩邈“”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合到一起反倒犹若天书了。沉默了片刻,韩邈露出了个客套而不失礼数的微笑“贤弟高才,果真不同凡响。” 被捧得有些脸红,甄琼干咳一声“还,还好了。” 然而听人吹捧是挺美妙,但是被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可就不怎么对劲了。甄琼开始干活后,就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引来韩邈“热情”的凝望。刷丹炉时盯着,挑炭块时盯着,连他用块抹布,都能瞧上半天。不多时,甄琼就撑不住了,分离甘油还是有些危险的,手抖可就麻烦了。 不过丹房都是人家的,赶人似乎不太好。甄琼咬牙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个法子,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韩兄可要看看白糖的脱色之法” 韩邈惊讶的挑起了眉毛,他还想着徐徐渐进呢,这小道怎么就直接扔出方子了 甄琼也算琢磨出了点味道。兴许这位韩官人以为白糖的制作方法十分复杂,见他送了糖,才感动的生出了包养的心思。要是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白糖脱色,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呢 也不知是希望对方改主意,还是不希望,甄琼满心纠结的望了过去,就见对方微微一笑“乐意之至。” 憋住了心头那股别扭劲儿,甄琼立刻着手捣鼓了起来。韩邈就见他跑来跑去,摆弄起屋里那些器具。 架起了锅具,甄琼把从厨房里找来的红糖一股脑倒进了锅里,加了些水就开始熬煮。见韩邈有些好奇的样子,他赶忙解释道“今日就不用糖块熬了,用红砂糖快些。大体原理都是一样的。” 原来石蜜也能制白糖知道这消息,韩邈高兴还来不及呢,笑道“这个好说。要我帮手吗” “不用不用。”甄琼赶忙摇头,心里却已哀嚎出声。看来韩邈是真不知道这法子有多简单,这种随手而为的事情,哪还用别人帮忙不过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韩家好歹也是能立项的,就算不暖床,应该也能混饭吧 心里胡思乱想,甄琼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不一会儿,砂糖就熬成了粥状。试了试黏稠度,甄琼取来了个尖口瓦溜,用稻草把瓦溜下面的小口塞了塞,架在了一口缸上。瞅了眼糖浆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就把糖浆全都倒进了瓦溜里,又拿扇了半天,使之凝结。这才搬出了个木桶,一勺一勺的往里面舀起汤水。 韩邈看得更仔细了,然而那桶汤水浑浊泛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妙用。等汤水填满了瓦溜,就有黑色浊液顺着稻草流了下去,没花多长时间,瓦溜中一层白花花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成了。”一不留神想的太多,甄琼此刻略显丧气,把勺子扔回了桶里,嘟囔道,“最上面的就是白砂糖,下层的则是下脚料,颜色会沉黯些。这糖甜味不高,水分没有除净,若是熬蔗浆的时候加些石灰脱水,成品会更甜些。” 这么快饶是韩邈有些心理准备,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不由上前一步,伸手捏了些瓦溜里的糖。还没有彻底晾干,但是糖确实是雪白色泽,完全没了原本的颜色。他忍不住又弯腰,拿起了桶里的木勺,舀了半勺水,仔细看了看,奇道“这是,泥水” 只肉眼看,完全看不出这桶水有什么稀奇的,怎么就能把红糖变成了白糖 “嗯,是黄泥水。”甄琼耸拉着脑袋,又补了句,“也有用瓷土的,糖能更白些,但是麻烦。还是黄泥水最省钱。” 还真是简单韩邈胸中简直都要腾起狂喜了。这么简单的法子,竟然就能得到上好的新糖定了定神,他又问道“那冰糖又是怎么制的呢” “就是融了白糖,除杂脱水,再冷却结晶就行啊。跟你们的糖也差不多,就是颜色剔透如冰,也没有异味。凝结的时间要长些,得花天吧。”事到如今,甄琼也是有一说一了,哪还有私藏的心思。 天能算是长吗韩邈扔下木勺,绽开了笑容“我这就让人准备契书只要贤弟不外传这法子,我必按约奉上分润” 啥甄琼震惊的后退了一步。怎么回事看了这么简单的操作,还想包养他还要签契书 “这,这契书就先不用了吧”甄琼嘴角都抽搐了起来,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这次可没法自欺欺人了,都见识过白糖的制法了,还要掏巨款,醉翁之意会是酒吗肯定是他这个人啊原来真不是他想多,不过签约是不可能签的,他还没犹豫够呢 没想到一提契书,这小道长又是副痛不欲生,纠结难耐的模样。韩邈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他不是之前被人坑过,才不愿立契吧难怪这两日一提到钱,这小道就模样古怪,十分反常。 也是久历商海,韩邈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立刻改了口“既然贤弟信我,这契不签也罢。待到年末,我自会把钱交到你手上。” 一听不用签契书了,甄琼松了口气。想说自己还要再想想,却又不太敢开口,反正对方都说等年末了,他还有时间考虑不是想到这里,他含混的点了点头,却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微微翘了起来。 韩邈见甄琼答应,也放下了心来,又好好捧了他几句高风亮节、聪明能干之类的话,直把人夸得满面通红,这才笑着道了别。出了院门,韩邈立刻寻来了韩忠,吩咐道“速速搜集市面上的石蜜和沙脚糖,越多越好再寻个偏僻院子,安排心腹,准备制糖。” “方子已经到手了”韩忠讶道 “没错,还是个极简单可行的妙法。”想到瓦溜里雪白的糖粉,韩邈不由露出了笑容。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茶行那边,须得留一线了。相州境内还是不要铺货了。” 之前抢夺茶业,可以下狠手,但是现在有了糖这个大买卖,就不能跟大宗撕破脸了。三房打就打了,却不能真坏了两边的关系,引得韩相公动怒,徒生波折。 韩忠一听就明白过来“小人知道,阿郎放心。” 这新糖来的容易,却不能轻忽,需得细细琢磨一下推广之法。一口呼出了胸中浊气,韩邈唇边浮出玩味笑意。说不定还能用这新糖,再坑三房一把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西韩那厮,最近可有动静”一大早,韩霖就叫来了肖念询问。 自那天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十来日,韩霖却始终也没放松对韩邈的监视。非但牢牢盯住了西韩几家铺面,还派人前往京兆府,打探边榷的动静。 也不能怪他焦虑,韩邈那厮前些日子还忙碌不堪,不是在店里盘账,就是跟大商贾们饮宴。这几日却突然闭门不出了,也不知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兴许只是知道咱们盯的紧,不敢冒然往边榷去了”肖念谨慎答道。其实对他而言,两家相安无事才是最好。万一你死我活起来,他这个掌柜,背的责任可就大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想起韩邈当日倨傲模样,韩霖还是心头有火。西韩的两个茶园,他可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惦记归惦记,韩霖也晓得自家生意才是根本。 百思不得其解,他啐了口“先让人盯着,你专心经营这季的秋茶,万万不能低于去年的份额。” 本朝吃茶讲究“雨前”,尤其是北苑的贡茶,早了甚至元月就要采摘。不过雨前茶毕竟太少,又是极品,不是入贡就是被几大茶商吃进,根本没有他们这些“后起之秀”掺和的份儿。因而,秋茶就成了韩氏茶行一年里极为重要的大买卖。 秋茶味道寡淡,香气也不够,但是反过来说,在榨茶汁的时候花费的力气也更少些,做出的成品色白,最适合用斗茶。向来是那些品阶不高,吃不起春茶的主顾们的最爱。又因他们的茶园处在建安,就算不是北苑茶,也是实打实的建茶,对于附庸风雅之辈的吸引力更大。在西韩上代家主韩玉的主持下,茶行的销路已然打开,便是京城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今年三房刚刚掌控茶行,要是销路反倒不如去年,他这个新东主可就要遭人诟病了。 “东主放心,今年秋茶收成不错,小人也提前联系了往年的买主,定能增加三成进项”表了忠心,肖念迟疑片刻,又道,“只是今年该派谁进京,主理茶务” 这个主事,干系重大,往年肖念都要派自己的心腹亲去。可是如今韩霖掌权,这事已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让我那舅兄盯着就好。”韩霖答得痛快,“他在京里认识人不少,也有手腕,最适合这事。” 肖念在心底叹了口气,果真如此。自从接掌茶行以后,韩霖的长子、外甥,还有好几个三房的家生子都入了茶行,现在连舅兄也要前往东京,可见这位新东主还是不信他。新官上任想要抓权,肖念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如此胡乱安插,他这个掌柜要如何才能指使动这群“外戚” 贼船上来,就难下了。哪怕为了将来在韩氏大宗立稳,他也只能进不能退了。咬了咬牙,肖念堆起了笑容“全听东主安排。” “这花露,香气怎地如此寡淡”轻轻嗅了嗅瓶中的物事,韩邈皱起了眉头。这味道哪还有原本的花香,倒是有了根茎的涩味儿,木气浓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草本派的心底怒吼,甄琼面上却挤出了微笑“若是做牙膏,只需取蒸出的精油即可。韩兄说的蔷薇水,怕是跟这有所不同。” 实在不能怪甄琼心塞。在蒸馏器打造好之后,韩邈又再次常驻丹房,观摩起了制花露的手段。非但看他操作了提取薄荷油和茶油的方法,还亲自上手,弄了一堆花花草草,想搞出类似蔷薇水的花露。 这一蹲就是六七日,且不说让甄琼浑身不自在,提心吊胆的包养一事。连原本居心叵测,准备借立项偷偷搞的几样实验,也不敢乱来了。只能在韩大官人面前摆出一副特别认真,特别勤奋的模样,把简单的操作拉长,再把繁复的操作来回多做几遍,以显示这个项目的困难和自己的勤奋。 至于见鬼的蔷薇水,他上辈子就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做法等等,看韩邈这么上心,说不好能当做下一次立项的主题这可是个全新的课题,谁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钱呢甄琼眼珠滴流乱转,已经暗搓搓打起了小算盘。 韩邈却不知他的心思,听甄琼这么说,也释然了些“此话有理,若蔷薇水真这么容易调配,怕是早就有人仿制了。” 这甑锅也似的蒸馏器做好后,韩邈也仔细看了两三次炼制的过程。自那“冷凝管”里滴出的花露,分为水油两层,皆有原本的清香。心底好奇,他也采了些花进行炼制,然而唯有茉莉这等香气浓郁的花能留下些原本味道,其他则成了另一幅模样,更似草木。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蔷薇水自异域运入,小小一瓶就开价一百三四十贯,就算有商人抬高价格,囤积居奇,本身价值也当不菲。若是能让甄琼对此物上心,不知能不能琢磨出些门道呢 想到这里,韩邈不由露出了温润笑容,向甄琼看去。 甄琼打了个哆嗦,怎么又来了笑得这么肉麻,不是又想让他签什么契了吧 脑筋飞转,甄琼赶忙道“韩兄这几日怎么都待在丹房,外面的事情不用管吗” 他不是个商人吗总待在丹房算什么事儿啊甄琼早就把“多相处”的念头抛在了脑后,只想赶紧把人弄走了再说。 蔷薇水的事情没问出口,反倒得了对方这么一问。这是嫌他烦,想要赶人吗在丹房待了几天,韩邈总算对甄琼的性情有了些了解,看着那有些紧张的小脸,他突然生出了些逗弄人的心思,笑道“我这几日设了个局,正等人跳呢,自然要深居简出,让敌人放松警惕。” “设,设局”哪能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答复,甄琼一脸呆傻,话都结巴了。 韩邈落落大方道“可不是嘛。有人想要谋夺我家的茶园,只能奋起一搏。若是事成,那厮折进去几千贯不说,刚得差事怕也难保。愚兄可不信什么君子之仇十年不晚,现世报才最好。” 甄琼“” 谁会整天琢磨这些啊这比炸炉可怕多了好吗几千贯说坑就坑了,有钱人的世界太可怕了qaq 甄琼只觉得头晕眼花,连韩邈唇边高深莫测的笑都危险了起来。要不他还是把契签了吧,不就是暖床吗 看着目瞪口呆,瑟瑟发颤的小道士,韩邈心情不由大好,微微一笑“也是愚兄冒昧了,说这些俗事搅扰贤弟。这精油也制好了,不知牙膏成了吗” “成了成了”甄琼哪还敢再拖,飞身跑去拿了两个瓷盒出来,双手奉上“一种薄荷味的,一种茶味的,都爽口的很刷牙时别太用力,含一会儿效果更好。对了,平日饮食也要注意,太冷、太热的吃食,都容易损牙” 叽里咕噜一大串,甄琼连个磕巴都没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些东西,也是当年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他师父牙口不好,生怕落得中年掉牙,硬是要从经费里挤钱做牙膏,这才让他学了些护齿的窍门。这两款牙膏里,除了弱碱面、盐、甘油、精油外,还添加了些许皂角汁,洁齿能力更胜一筹,一定能让人满意 他果真早就做出来了。韩邈也不揭破对方那点小心思,笑着打开瓷盒,只见一个盒内是绿色的脂膏,另一盒则是浅棕,色泽气味都不算差。满意的点了点头,韩邈笑道“容我先试试。有劳贤弟了。” “呵呵,举手之劳。”甄琼也费力的挤出了一个谄媚微笑。 逗完了人,韩邈却没立刻出门,这几天茶行的事情也该瓜熟蒂落了,实在不便外出。因此他的重心还是放在筹谋新糖的推广上,少不得又跟着甄琼一起吃了顿饭,试了几道他嘴里念叨的新菜。把人哄好了,这才离开。 如此过了两天,新制的牙膏也制出了几份。韩邈这才拿了,去见祖母。 “这么快就制出了牙膏子”韩老夫人见到孙儿递上的瓷盒,分外惊讶。当初听甄道长要肥猪时,还当是他随口说来逗乐的呢。没想到只这么几天,竟然真送来东西了 “正是。牙膏还分了两味,一款薄荷的,一款茶油的。孙儿已经用过,极是滑顺,味道也清爽的很。”韩邈可不会吝啬赞美,此物确实不同凡响,不论是气味还是口感,都比寻常的牙粉、牙汁要强上数倍。而且用到的配料,比那些加了香料的牙粉要便宜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耐久存,只能现调。 韩老夫人也被勾起了兴趣,拿起一个瓷盒,掀了盖子,只见里面满满一瓶柔顺脂膏,就如同擦头的香油一般,还带着浅淡绿色。只是一闻,她就讶道“这盒是薄荷的” 味道实在太分明了,简直就像是撒了把薄荷在盒中。 “不错。薄荷去味解腻,最益白日使用。茶叶则清爽防虫,睡前漱牙,能使齿固。”韩邈细心讲解道。比起馥郁香味、名贵药材,揩齿最重要的还是防蛀、除臭、护牙三样。几日用下来,感觉已经颇为明显,也少了香料和药材的苦涩。 韩老夫人这些天正觉得嘴里不清爽,一日都不知要漱口多少次。听到这话,立刻对身边婆子道“取我的刷牙子来。” 那妇人应命,很快取来了一只象牙刷。这刷牙子乃是用马尾细鬃制成,刷毛软硬适度,不伤牙肉,最得老夫人喜爱。 拿了刷牙子,韩老夫人避到了屏风后,按照孙儿的指点沾了牙膏,慢慢刷了起来。非但牙面,连里面的齿列也仔细刷过。柔软的膏油贴在牙上,不会散的满嘴,也没有粗粝的摩擦感,只是轻轻柔柔,散发着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薄荷清香。规规矩矩刷完了牙,老夫人把口中膏液尽数吐在了一旁的铜盂里,又用温水漱口三次,这才取巾帕擦了嘴。 “果真不同凡响。”明明牙膏都吐干净了,嘴里的薄荷清香还未散去。牙膏本身微咸,应该是放了青盐,但是刷完却有点回甘,味道极是怡人。韩老夫人忍不住又掩袖呵了一口气,扑鼻还是清香,哪还有半点异味 “好当真是好”韩老夫人不由笑逐颜开,回到座上便道,“要替老身谢谢甄道长才行。” “这个自然。”韩邈笑道,“道长还说了,太冷、太热的东西都不宜食用,容易伤到牙齿,还有那些带珍珠粉的,用起来能增白不假,却也损牙,太婆还是多用用这牙膏便好。”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韩老夫人叹了口气,“邈儿把道长请回家,可真是如添一宝啊” 只一味牙膏,算得了什么。韩邈笑得愈发亲切了“孙儿自会好好招待道长,太婆放心。” 这样的宝贝,不论是吃还是钱,都不会短了半分,要好好养在家中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自进京以后,王举便觉如鱼得水。身为韩氏茶行在京的主事,少不得要宴请买茶的客商,相熟的官员。吃饱喝足再听个小曲儿,喝个花酒,更是应有之义。况且身为韩霖的舅兄,他跟当朝宰相韩相公,也算是姻亲了。就算没能见到韩相公本人,说出去也能让人羡慕恭维一番,让他好不快意 如今秋茶上市,王举已同好几个老主顾谈好了,只要茶园里的新茶运到京城,就能直接交割。只是几个新笼络的茶商,却迟迟不愿定念,莫不是嫌弃他招待不周 王举摸了摸下巴,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些日京城的酒楼他也逛的不少了,却始终未曾入那“七十二正店”之首的樊楼。若是能在樊楼摆上几桌,再请来花魁娘子陪席,说不定这些人就知道他这个自相州来的茶商,也有大笔银钱,身家不菲了吧越想越是心热,王举顿时把妹夫的叮嘱忘得九霄云外,哪还有什么“不可铺张”的想法,只恨不能立刻让小厮去订个雅间。 谁料还未付诸行动,就见茶行的刘管事飞快跑了进来“王主事,大事不妙了京里出了款新茶,把客商都引走了” 什么王举吃了一惊“哪里来的新茶建茶一共才有几家,谁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建州才有多少茶园,就算有人钱多的烧手,轻易也不可能僻出新园子啊 刘管事哭丧着脸道“不是建茶,是越州来的新茶上厅行首林袅袅拿来待客,才骤然热了起来。” 越,越茶王举只觉的两眼发昏,两浙路的茶,什么时候能盖过建茶了区区越茶,也能引人追捧,这是什么道理 “快快派人去查个清楚”王举气得跳将起来,怒声喝道。 这等大事,倒是很快就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林行首最近喜欢上了一款越茶,色绿而味醇,极是雅致。世间虽以建茶为佳,但是建茶毕竟是贡茶,流入民间的本就极少,而那些不入贡的,往往也只是建茶里的中下品,加之秋茶没有春茶的香气,更是只堪比斗,不堪饮用。而林大家不喜斗茶,唯爱品“真香”,若单论茶的滋味,这越茶可称上品。 林行首就笑谈“秋建如凤尾,秋越如鸡首。附尾之事,何其俗也。” 这番话,倒有些别致。秋天的建茶,就不是用来喝,而是用来斗茶和装腔作势的,可不就是附庸风雅的俗物吗而林行首招待的客人里,最多的便是书生和商贾,其中不乏没有资格喝贡茶、春茶,只能选下品的建茶过一过干瘾。如今被笑称为“俗”,谁还肯喝 加之范文正公当年也有诗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可见这茶汤色绿,也是一种雅趣。有了林行首此言,又有几位正店都知、花魁的层层推波,越茶渐渐也被奉为佳品,韩氏商行的秋茶,自然就泛人问津了。 “区区一个小姐,怎能左右茶市”王举气得简直两眼发晕,他可是刚得了差事,要是办砸了,妹夫岂能饶他 刘管事满脸苦涩“当然不止一个女子。此事涉及几家茶行,似是越茶联合起来,想要自茶市抢一口肉吃。” 建茶独霸天下是不假,但是最顶级的茶品,早就有了大主顾。他们这些卖普通建茶和秋茶的,多是几年前趁着开禁,才入了茶市的。整个福建路,又能有多少茶园那些没法弄来建茶的,却有有钱有势的,还不要另想别的办法 这推动越茶之举,实在是神来之笔。非但联合了几家茶行,还在茶叶行会里插了一脚。为的正是打压他们这些捡便宜的散商。若是早有准备,开辟新路还好,可是今年韩氏茶行刚刚易手,墨守成规还来不及呢,岂会改弦更张 现在可好,一季秋茶压在手里。若是过了时令,待到明岁春茶上市,这秋茶怕是要比泥还贱。如此大的损失,可不是谁都能承担起的。 王举的嘴巴张了又合,半晌才挤出一句“快,快传消息回去。” 这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置的了。还是要让妹夫知晓才行 自东京到安阳,快马也就是两三日的事情。这件关乎茶行存亡的大事,也很快送到了韩霖案头。 “越茶越茶定是西韩搞鬼”韩霖一听到这消息,便指着肖念破口大骂,“你不是说这几日韩邈都闷在家里,似是放弃了对付茶行吗这么大的事情,怎能毫无察觉” 肖念脊背上冷汗淋漓,哆嗦着道“这,这这怕是早已安排,专门等着坑害吾等” 联络几大茶商,共同抬举越茶,可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做出的事情。什么边榷、黑市,都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竟然落在了东京若是茶行没了京里的销路,怕是连相州的份额也会大大削减,哪个花钱的主儿,会甘愿被人嘲笑庸俗呢 这一下,简直把接手茶行的三房坑到了极点连他这个茶行管事都不好交代 “谁管他是早是晚”韩霖目中都迸出了血丝,“秋茶要怎么办难不成烂到库里” 肖念额上的汗更多了,喃喃不知如何作答。人家缜密筹谋了几个月,难不成他片刻功夫就能想出对策吗 “废物”韩霖怒从心起,一把抄起桌上的金丝兔毫盏砸了过去。肖念哪想到这人如此狠毒,顿时被砸的头破血流,“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韩霖岂会在乎区区一个管事,看着自己心爱的茶盏碎成几瓣,他气得话都说不出了。抖了半晌,才对身边小厮嘶声道“去,请西韩的韩大过府一叙” 那个“请”字,落的极重。小厮飞快跑了出去,然而韩霖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人,直到太阳下山,前去请人的仆从才灰溜溜的跑了回来,禀报道“阿郎,西韩那边说是要会客,没时间过来。” “会客”韩霖一个激灵,立刻问道,“会的是什么客” 韩邈不会是想在相州故技重施,把韩氏茶行的秋建彻底挤死吧 “听闻请的是卫知县”那小厮低声道。 糟了 “速备厚礼给梁知州、孙推官下拜帖,就说我要登门拜访”韩霖厉声道。 再怎么说,他也是韩氏大宗的子弟,拜访这些官员,可比韩邈要简单。除了官员外,地方上的豪族、富商也不能轻慢。这次他一定要处处为先,再也不能让那狗贼抢他的生意了 此刻,西韩的正堂,也是一派笑语晏晏。高居主座的,正是卫知县,还有县里的主簿、县尉等人陪坐,端是热闹非凡。 “多亏明府和几位官人,那贼道方能伏法,为世间再除一害。”韩邈举杯,笑着对面前几人敬道。 之前在韩府行骗的杨道人,已经判了下来。杖刑、黥面,流三千里,量刑不可谓不重。一方面确实是杨道人太贪,骗财不止一起,另一方面,也少不了西韩的面子。 卫知县捻须一笑“这等贼道,自然要严惩不贷。贤侄何必客气” 卫知县在安阳为官两载,跟韩邈的父亲韩玉是有些交情的,因而哪怕听说西韩跟韩氏大宗有些不睦,依旧给了他三分薄面。这杯酒,他还是能安心受之的。 韩邈笑得更亲切了几分“小子自知明府乃秉公办事,但是事关家祖母,还当亲自谢过,方能心安。今次相邀,也是备了几个新菜,想请诸公试箸。” “那可要好好尝尝”卫知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为人清正,没什么恶癖,就是好口腹之欲。当初西韩的韩玉在时,也常请他来赴宴。对于月俸只有十五贯的县令而言,可是难得的尝鲜机会。 见贵客兴起,韩邈也不拖延,命人上菜。如今世俗渐奢,宴饮必器皿满案,珍馐嬴席。不过西韩并无此陋习,菜品讲究“精”、“巧”二字,依照循例,推盏换菜。第一二盏敬酒喝罢,三碟两碗端了上来,皆是开胃菜品,居中的却是盘炒虾。河虾都剥了外壳,粉嫩柔糯叠在一处,上面还缀了点滴翠色,极是清淡。 卫知县讶然“这是用茶炒的” 虽然世人多吃饼茶,但散茶也不罕见。只是用来炒菜,却有些出人意料。 “正是。”韩邈笑道,“这次选的是越茶,其味香浓,用来炒虾,别有一番风味。” “妙哉妙哉”卫知县大感新奇,举箸便尝。那虾子弹滑,一口咬下,似能迸出汁水。清幽茶香混在其中,比春茶也不逊多少,嚼上两下,鲜甜入喉,唯剩余甘。 味佳、色美,还有股天然野趣,也不知何等巧思,才得此风味 他吃的兴起,一旁主簿尚能赞不绝口,对于县尉这等喜爱爱大鱼大肉的,可就寡淡了些。好在第三盏、第四盏的主菜,乃是鲜羊和乳鸽。羊排烤的焦黄,上面涂抹了蜜汁,还有隐隐的香料芬芳,既非胡椒,也非花椒,吃起来有些陌生,却香的足以令人食指大动。鸽子则窝在盏中,汤色如乳,肉软骨脱,还能吮髓,两口吃完,立时生出不足之意。 胃口吊在了极处,第五盏的大菜,摆在了众人面前。 “鲤鱼”卫知县一看盘中鱼,就讶然出声,“竟用炸的” 黄河鲤可是名菜,京中多是食脍或是做成鱼羹。这三斤多的鲤最是鲜美,用来炸,岂不暴殄天物 韩邈却笑道“明府不如先尝尝,再做评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身为老饕,还真没什么能拦住他的。那鲤鱼炸的焦脆,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头尾均高高翘起,加之金黄色泽,浓艳酱汁,摆在盘上煞是好看,犹若跃水而出的金鲤。只凭这卖相,就颇为诱人了。卫知县兴致勃勃夹了一筷,但见鱼皮焦脆,鱼肉鲜白,上面还挂着酱汤。含在嘴里,焦香、鲜香、以及冲脑酸香一起涌上,咀嚼两下,更有甜味弥散开来,让人口齿生津。 莫说是卫知县,就连口重的县尉等人,也吃得摇头晃脑,大赞鲜美。这可比普通的煎鱼、鱼羹更有滋味,那盘中的酱汁更是点睛之笔,吃到后来,都要用鱼肉沾上一沾,再送入口中。 “这滋味当真一绝可有菜名”能尝到如此新菜,卫知县欣喜之余,开口问道。 韩邈却笑道“小子只顾口腹之欲,倒还未曾取名,还请明府赐之。” 这一捧可正对了地方,卫知县捻须想了想,笑道“不如就叫鲤跃龙门好了,味美意佳,方为好菜” 登龙门,可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渴盼。这卫知县也是二甲出身,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如今同新菜连在一起,也足能传遍南北了吧 “好菜名”韩邈笑赞,“明府赐了这道,倒让下道菜也有了名字,便叫独占鳌头好了” 随着他的话语,另一盘菜端了上来,却是一只老鳖。色泽黄亮,头尾俱全,可不正应景吗 卫知县不由哈哈大笑,拿手点了点韩邈“你这小子,端是心思玲珑” 先上鲤鱼,再上甲鱼,可不就是为着意头去的吗跃了龙门,还要占了鳌头,怕是以后进京赶考之人,吃席都少不了这两道菜了吧 韩邈却是含笑谦让,又亲自起身,掀了那鳖壳,露出其中成块的肉来。众人举筷细品,只觉肉嫩味鲜,浓汤滑腻,因未曾油炸,甜味欲盛,酒味也浓,还有鱼肉不能及的软糯,亦是别有风味。 推杯换盏到了此时,已吃的人通体舒畅,待到最后的羹汤上来,却变作了清亮亮、明澄澄的莲子羹。莲子现在已经有些过季了,然而盏中的却依旧嫩如花苞,也不知是从哪儿采来的,还有撕成片的山珍银耳浮在盏中,白似云朵。明明是一碗能见底的清汤,入口却甘醇甜腻,别无异味。 怎么说也是舌头刁钻的老食客,卫知县只喝了一口,就讶然止住银勺“贤侄,这汤里放的是什么似乎不像是蜜啊。” 一顿饭,等的就是这一问。韩邈轻笑出声“明府却是问到了点上。这一餐诸般菜色,皆用了一种新制之糖。” “新糖”听闻这话,卫知县惊讶的又低下了头,看向碗中。若是说那鲤鱼、老鳖用了糖,他还不觉奇怪,毕竟颜色浓重,就算石蜜的颜色也能遮过。可是莲子羹白净清澈,哪有用过糖的样子哪怕用的是糖霜,至少也得是琥珀色的,略白的沙脚料杂质甚多,亦不会有如此甜度,何况味道大有不同。 没让贵客猜测更久,韩邈招来了小厮,取过一个木盒,当着卫知县的面打了开来。只见盒子分成了两格,一半晶莹如冰,一半闪亮如雪,只论模样,就十足的矜贵诱人。 “块者曰凝冰,砂者曰白霜,皆是韩家新糖。”韩邈笑眯眯向众人介绍道。 “奇哉”卫知县忍不住放下了汤勺,接过盒子细细观瞧,“且不说这白白的物事,这右边成块的,当真是糖不是你寻来的窖冰” “明府不妨尝尝这凝冰滋味”韩邈并不作答,反倒笑着劝道。 被勾起了好奇心,卫知县也不迟疑,捡一颗凝冰放在了嘴里。虽然号“冰”,但是这糖入口,丝毫没有寒凉,反倒甘冽醇美,不似寻常糖霜掺杂异味,只余透入心扉的甜。 “果真”尝了这糖,卫知县突然反应过来,“我说今日的菜肴,怎地少了些酸味,多了份鲜香,原来是这糖的功劳” 想要提鲜,世人多会用醋,因而鲜中带酸。但今日所吃的菜品,除了“红烧”两味外,罕少用醋,只余本身鲜美。回味起来,倒是不比那几道新菜逊色。 “明府果真能品出真味。”韩邈笑着吹捧了一句,“这新糖也是小子家中刚寻得的秘方,今日几道菜品,也列了菜谱,若有雅兴,不妨回家一试。” 说着,他让下人奉上了礼盒,诸位客人皆有一份。不但有两样新糖,几页菜谱,还有当季新出的越茶和其他钱帛礼物,“情谊”着实不轻。 卫知县当了这么多年官,哪能不知他的深意。请客答谢是虚,推荐这新糖和越茶才为实吧不过得了这么多好处,又拿了新奇菜谱,举手之劳哪有不肯的 手捻长须,卫知县笑道“老夫却占了贤侄的便宜。若是做成,也让家中孩儿们尝个新鲜” 一时间,席间众人皆笑,宾主尽欢。 送走了贵客,韩邈只觉微微酒意上头,生出些醺然。想了想,他没有回到书房,而是转了个方向,朝着西院的丹房走去。 今日这些菜色,可少不了甄道长的功劳。其中几道用到白糖、冰糖的大菜,更是因甄琼提议,才能制出。现在有了县令作为首推之人,又有了“鲤跃龙门”、“独占鳌头”的美称,定然不日就能传开。到时趁着东风在店里上货,安阳一地,就不愁销路了。至于京城,大可走走樊楼的路子,那可是七十二正店之首,若是流传出新菜,少不得也要再为白糖添些主顾。 至于那越茶炒出的虾仁,则是摆出来的幌子,专为某人备着呢。韩邈原本就没有在相州推广越茶的意思,多余的茶叶早就运到了应天府,却做出这样的姿态,想来三房得知,也会焦头烂额一番,平白花费钱财打通关节吧想到这里,韩邈也不由微微一笑。 可惜,这些充斥着铜臭味的“俗事”,祖母是不爱听的。韩忠等人又早已知晓,少了倾诉的快慰。倒是那小道长,会喜欢这种能赚大钱的故事吧毕竟糖方和菜品都是他给的嘛。 酒意上头,韩邈走得更快了,心中多多少少也升起了些与人分享乐趣的期盼。然而当他到了小院,迈步入屋,看到的却是一副让人啼笑皆非的景象。只见自己要找的那人,正双颊鼓鼓,嘴巴圆张,一副极无仪态的模样。 “吸溜”没想到韩邈会突然到来,甄琼吓得一下把嘴里的棒冰抽了出来,发出了声水淋淋的响动。 看了看手上舔到一半的棒冰,又看了看韩邈落在上面的眼神,甄琼挤出了个微笑“那啥,天气还有点热,就吃个盐水冰。呃你要来一根吗” 韩邈盯着那冻在棍上的冰条,以及上面可疑的水迹,半晌才道“若想吃冰,家中也有冰窖” “这棒冰和刨冰不同,乃是甜咸口的,最是解暑。”甄琼赶忙从水盆里拎出了个小木盒,狗腿的递了上去,“喏,这里还有,尝尝看。” 盛情虽然难却,韩邈的目光还是先落在了水盆上。那盆边缘有些氤氲水汽,里面放的却不是冰,而是一汪清水。拎出来的盒子是木制的,一共四格,上面还插着两根棍,每支都有一条冰柱冻在上面。这绝不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 就算有些醉了,韩邈也看出了不对,皱了皱眉“这是现制的冰” 大热的天,怎么制冰难不成他真看到了传说中的道法 甄琼可不知道韩邈惊诧的心思,一指头就给戳破了“没错。糖盐水化开,搁在井里降了温,再用硝石吸热,就能成冰。虽说麻烦了些,但是夏日想要制冰,只能如此了。” “硝石还有这等用处”韩邈心中生出好奇,伸手抽出了一根棒冰,果真冻得结实,还冒着丝丝白气。突然,他想到了之前韩忠说过的“点水成冰”,不由道,“你那乌梅汤也是这么冰冻的” 见对方接了棒冰,甄琼也稍稍放下了心,忍不住又嘬了嘬手里的棒冰,把上面滴落的水珠卷进嘴里,才道“没错,竹筒外壳用湿沙降温,竹杯上面有个阀门,打开之后水流入硝石里,再倒入乌梅汤,隔着杯壁就能降温了。不过东西简陋,只能结些碎冰,不能冻得这么结实。” “那要用多少硝石,才能冻成这样”韩邈忍不住又问道。 “不是多少,是几次。硝石一次降温也就十度左右,要分次把硝石水和盐糖水降温,方才能冻成棒冰。”甄琼忍不住又劝道,“快尝尝看,一会儿化了” 十度是什么度量韩邈有些搞不清楚,但是对方催促,他也不由举起棒冰,轻轻咬了一口。那冰颇硬,落在牙上冻的厉害,忍不住要翻滚两下,才能消去寒意。随着舌尖滚动,坚冰融化成水,迸出甜意,紧接着的则是淡淡的咸。两种味道合在一起,极为清爽,比寻常的冰酪还要消暑,又比冰鱼儿多了些滋味,确实适合夏日饮用。 然而咬了第一口,韩邈就停了下来,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之前不是曾说过,不可吃特别冷或是特别热的东西吗这棒冰难道不伤牙” 他之前取牙膏时,可听了一大串的叮嘱。怎么嘱咐的人转眼就啃起冰块来了 “伤牙啊,所以才要用舌头嘛。”今日的韩邈看起来有点不同,笑的也没那么可怕了,甄琼立刻放下了警惕心,又把棒冰塞嘴里了,吸溜吸溜舔了起来。 一条滑溜溜的棒冰时入时出,面颊鼓囊不说,嘴唇还嘬的发红,偏生这小道士生的又俊俏,把有碍观瞻的动作都弄出了些香艳味道。韩邈心中好笑,却也觉出了几分异样的乐趣。他自幼进学,被师长教导约束,从不行差踏错。成年后又身负重担,须得端起姿态,免得被人看轻。倒是从未如此无拘无束的犯过傻。 许是被酒醺了头脑,也不在乎下人们的视线了,韩邈缓缓把那棒冰含在了嘴里,用舌尖轻舔。没了刺人的寒意,冰爽水液融入口中,连心底的俗念都被冲的一干二净。韩邈早就忘了自己的来意,就这么持着棒冰,慢悠悠的品尝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西韩的家宴出了几道新菜,又有卫知县着力宣扬,不多时就传的四下皆知。那用来炒虾仁的越茶,和新制的两种糖,也传到了韩霖耳中。还在马不停蹄送礼,四处拜会的韩霖知晓了此事,顿时勃然。在他看来,糖又能值几个钱怕不是掩人耳目的法子。推销越茶,才是韩邈的目的 为了自家茶园,他竟然连这等暴殄天物的法子都用出来了心中大怒,韩霖不再犹疑,花出了十分气力稳固茶行的买卖,顺便贬低越茶,称其只配用来炒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道“越茶爆虾”确实没怎么被人看重,倒是新糖随着两道菜名传得沸沸扬扬,不到半月功夫,就在西韩的店铺中卖了起来。 “西韩开始卖糖了”听到这消息,韩霖只觉头晕目眩,“他不是想卖越茶吗怎么先上了糖” 为打通各个关节,保住秋茶在相州的份额,韩霖已经花了大笔钱财。身为大宗一房,他哪来的私产还不都是从茶行账上取来的。结果人家根本没有提越茶的意思那自己填进去的钱,岂不是统统打了水漂刚刚拿住茶行,当年就要折了老本,他又要如何向叔祖交代 “肖管事呢速找他来”韩霖大声喝道。 身边人却小心禀道“肖管事前日就开始称病了” 难不成这是肖念和那贼子里应外合,弄出的把戏早就忘了是自己把人砸破头的,韩霖气得眼都红了,捂着胸口喘了半天,这才怒道“来人,套马去西韩的铺子看看” 不能只听肖念那老东西的一面之词了。到底是声东击西,还是故弄玄虚,他这次定然要亲自前去,瞧个清楚 安阳城可是相州治所,河北西路重镇,城郭面积很是不小,自然也少不得商铺林立,招幌如云。韩霖只带了几个仆从进城,很快便到了西韩的调味铺前。 西韩原本就是靠卖醋发家的,韩家调味铺在安阳城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店,除了醋以外,还兼营了盐、酱、糖、椒、桂等调味品,最是受妇人们喜爱。然而今日,这调味铺摆出的场面格外不同,非但在铺前高高悬了个新幌子,上书“韩家新糖赛冰霜”几字,门外还站了不少伶俐的小伙计,高声叫卖,端汤送水,使得街上行人都生了好奇,向着那铺面涌去。 见人这么多,韩霖也不怕被人认出来了,只低了头就往里闯。好不容易挤进了店里,刚刚站定脚步,就听有个伙计招呼住了站在一旁的女郎。 “这位娘子,鄙店刚出了新糖,赛雪似冰,最是讨喜价也不贵,不妨来些尝个新鲜”那小伙计面上堆笑,殷切异常。 对面女郎显然也有了些兴趣,指着筐里雪白的糖道“这当真是新糖不是沙角料” “看女郎说的小店怎会以次充好”那伙计也不着恼,飞快端了碗豆汤过来,“这汤里放的就是散糖,名曰白霜,女郎不妨尝尝” 有白给的汤水,哪个不接那女郎接了小碗,一口饮下,不由喜道“当真是甜,味儿也不似石蜜呢。” 韩霖闻言,也赶忙让小厮给他取了碗。这豆汤应当是绿豆的,若是放糖,除非是琥珀团枝,不论是沙脚料还是石蜜,都会有些别的味道。可是韩霖喝了一口,却觉得如饮蜜汁,当真有些不同。 听那女郎夸奖,小伙计已是笑逐颜开,叠声赞道“女郎果真是个识货的这白霜最是精细,石蜜哪能比上好的琥珀团枝,也不过是这味道了。如此好糖,只比石蜜贵上三文,女郎不买些回家煮汤调味吗” “只贵三文”别说是那女郎,就连一旁偷听的韩霖都差点叫出声来。 这雪白雪白的糖,竟然卖的如此便宜那女郎当机立断,掏钱称糖。韩霖则把视线转到了另一边,就看另一个伙计捧着小小木盒,对身边显然是熟客的小娘子道“张小娘子不知,这凝冰滋味清爽,最似甘蜜,寻常团枝哪里能比试想旁人吃着黄糖,小娘子却能食这冰雪似的清净物,可不就显出不同了吗” 这话捧的那小娘子笑的花枝乱颤,又确实喜欢匣中冰一般的新糖,便让丫鬟掏钱买了。韩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发现这凝冰倒是比寻常的琥珀色团枝贵些,但也远远不到预想的价格。 当真是卖糖,怎会卖的如此便宜 韩霖并不清楚,韩邈那小子是从哪儿弄来的新糖。然而能造出这般的糖品,必然要花费不少气力。西韩之前并没有涉足糖业,只是做些零售,如今却大张旗鼓贱价售卖新糖,不是为了打开销路,便是为了引开旁人的注意 而真正的越茶,整个相州如今都还没见着呢。就算那两个茶园产量不丰,也不至于在东京一地就能销完吧 越是看着铺里热闹景象,韩霖心中就越是笃定。这所谓的新糖,不过是打出来的幌子,韩邈真正图谋的,定然还是相州一地的茶市 不再驻足,韩霖又奋力挤出了店门。扭头看了一眼仍旧熙攘的人群,他唇边露出了讥笑“派人去买糖,越多越好,把铺里的存货买光也无妨。” 你不是想使花招吗这新糖你贱价卖多少,我就能收多少,收到你折本为止等这奸计破灭,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相州这片地界上卖茶 韩霖这样大的动作,怎能瞒住旁人。 很快韩忠就听闻了此事,一路小跑赶去告知韩邈“阿郎,三房那边突然去店里买糖了,还买了不少。” “买了多少”韩邈讶然挑了挑眉。 “凝冰五十斤,白霜两百斤,都快把店里的存货卖空了。”韩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三房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这么疯狂的买糖。店里的生意倒是让他推的火热,都快抢起来了。 这数目还真是不少。韩邈思索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让他买吧。” “啊”韩忠有些摸不头脑。 “怕是有人以为我在贱卖新糖,想要借此推广越茶。”韩邈笑着解释道。 韩忠愣了半晌,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贱卖加一勺黄泥水就能多卖三文,哪里贱了还真是要多少就能给他们多少 “不过也不能敞开了卖。”韩邈思索了一下,又道,“险个额度吧。每人每日只能买十斤凝冰,五十斤白霜。如此一来,既不耽误店里的生意,也能让他觉得掐住了咱们的软肋,继续往里投钱。” 茶行账上又能有多少钱呢秋茶亏了一笔,防备他在相州销售越茶,又填进去一笔。现在再来买糖,怕是过不了多久,韩霖手上的钱就要见底了吧马上就要年关,他又要怎么向族老们交代呢 至于那些买到手的糖,想要拿出来卖,是定然争不过他的,恐怕只能留下自己吃了,别吃出个消渴之症就好。 韩忠得了命令,兴高采烈的退了下去。韩邈则摸了摸下巴,没想到随便卖个糖,还能有蠢人送上门来。碰上这等好事,自然要去散散心了。揣上了刚刚从京城送来的蔷薇水,他含笑向西院走去。 “这一小瓶就要一百三十贯”看着面前还不足巴掌大的玻璃瓶,甄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不是宰人的吧一百三十贯能顶两个香炉了 韩邈面带微笑,轻轻颔首“这可是从大食运来的,一路上漂洋过海,奇货可居,要这个价也算寻常。” 寻常一百多贯能叫寻常吗甄琼心里怒吼,两手却握的更紧,碰也不敢碰那瓶子,生怕给砸了赔不起,要让他肉偿。 见那他那副模样,韩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亲自捡起瓶子,拔了盖,凑到甄琼面前“你闻闻这味道,香浓至纯,经久不散,方才能卖上价钱。若是你也能制出这般的花露,岂不能大赚一笔” 嗯甄琼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凑过去嗅了嗅,差点被那浓郁香气熏个倒仰。赶紧扇了扇风觉得更呛了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只看质感跟他蒸出的精油也差不多啊,为何味道不同呢 苦恼的盯着那盛满淡粉色液体的小瓶半晌,甄琼突然灵光一闪。花露他的确不清楚要怎么搞,但是盛花露的玻璃瓶很值得琢磨一下啊是不是趁此机会,搞一套正经的炼丹用的玻璃器皿呢 韩邈还持着瓶子呢,这么近的距离,当然能看清楚那小道滴溜溜乱转的眼仁,心底不由好笑。这是又琢磨出什么鬼点子了莫不是想跟上次一样,拿“下脚料”烧肉吗 “咳”甄琼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点不大对,都快扎对方怀里了。干咳一声,他退了半步,装模作样道,“这蔷薇水装在玻璃瓶里,肯定也是有其深意的。我觉得,应当从玻璃瓶下手试试。” 世间琉璃,晶莹剔透者才称“玻璃”,尤以大食玻璃最佳。他想要的究竟是玻璃器,还是跟那“白糖”一样,只是随口乱叫呢韩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城里有处琉璃铺,贤弟想去看看吗” 平时甄琼是不爱出门闲逛的,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走得腰酸腿痛。但是去看材料能叫闲逛吗 他立刻点了点头“去当然要去” 韩邈便笑道“那等我处理完手边事宜,明日带你出门。” 等等甄琼这次反应的倒是快“韩兄也去吗不必了吧,我就是去随便看看。” 他可不想陪人逛街啊,特别还是这种惦记着他“美色”的危险人物 见这小道又要炸毛,韩邈无辜的眨了眨眼“若我不去,贤弟想买什么,岂不麻烦” 嗯这是说,他去是准备掏钱买单的甄琼顿时就妥协了“那、那行吧。” 看着又顺了毛的小家伙,韩邈满意的点了点头。忙了这么久,出门逛逛,似乎也不错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 一行人就离了韩府,向着安阳城而去。韩邈自然还是骑马, 甄琼则只能眼巴巴坐在车里看着。倒不是他不想骑,实在是爬不上马背, 被人硬扶上去,又腿软的厉害,只能灰溜溜的乘车了。 韩家的马车并不奢华,乃是长途旅行用的轻便小车。防震虽然简陋, 但胜在道路平坦,坐起来还算安稳。没花多大时候, 一行人就到了店铺林立的东街。 策马到了窗边,韩邈对甄琼笑道“前面就是我家的调味铺, 最近刚上了新糖,贤弟可要去看看” 凝冰、白霜已经卖了一段时间, 铺里生意却仍旧红火。这一方面是三房抢购推波助澜的结果, 另一面则得益于“鲤跃龙门”和“独占鳌头”两个“名菜”的传播。除了安阳百姓外, 各大酒楼也相继开始购入新糖,让这独门的生意愈发红火。而他派去东京的人,也同樊楼搭上了关系, 只要樊楼推出了相应菜品, 新糖就能在东京打开局面。 等福建路的蔗园盘下来, 新一季的甘蔗收割。直接采用甄琼教的法子制糖, 必然成本更低, 速度更快, 收益也能再上层楼。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就算韩邈也忍不住想让人瞧瞧。 “糖有啥好看的不去”甄琼答得干脆。 韩邈“”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笑道“那先去琉璃铺吧,逛完了可以去瓦舍看看。” 瓦舍是啥,甄琼根本就没兴趣,一心只想着能看到多少玻璃器,要不要趁机买一套回来。然而到了地方,看着满屋子精致华美的器物,甄琼彻底傻了眼。怎么店里净是些跟玉一样不透明的簪子、佩饰,还有特别华丽的大盆、大瓶子,形状且不说它,都是有色玻璃啊 左挑右捡了半天,甄琼好不容易找到了个透明度高点的,拿起来敲敲看,声音却不大对。难不成是用铅炼的这可不耐高温,没法炼丹用啊 “怎么,没有中意的”韩邈看着甄琼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瞎转,有些好奇的问道。 “颜色不纯啊,还不耐热。难道没有类似那蔷薇水瓶子的玻璃吗”甄琼简直无语了,不是说这里是相州最大的琉璃铺吗只有这种货色 韩邈顿时了然,看来甄琼想要的,还当真是玻璃。扭过头,他对立在一旁的掌柜道“贵店可有大食来的玻璃瓶不需太大,透些就好。” 那掌柜可是认得韩邈的,立刻道“原来韩大官人想要的是大食玻璃,小店刚进了个灵巧的,这就给官人取来。” 说着,他亲自转去后堂,不多时捧出个精致的锦匣回来。把那匣子放在案上,掌柜恭恭敬敬的打了开来,笑道“两位贵客瞧瞧,不知这葫芦瓶可还合意” 甄琼眼睛一亮,盒中那瓶子只有尺高,透明度相当不错,肚大颈长,看着似乎能用他立刻捧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弹了弹,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瓶怎么卖的” 那掌柜脸上堆笑,颇为自豪的夸耀道“这瓶可是真真的大食货,小老儿敢说,就算是京城也找不出第二支因道长是韩大官人带来的贵客,就便宜些,只算八十六两银。” 他说的可是“银”,而不是“钱”。如今市面上用的都是折钱,一贯通常不超过八百文,而银的兑价是一两换一千四百文左右,几乎等于两贯钱了。不愧是大食来的货色,价果真比寻常琉璃器贵些,韩邈暗自点头。 甄琼却有点懵“等等,一个瓶子就要八十六贯” 这忒么是金子烧的吗八十六贯比丹炉还贵了 那掌柜面皮一僵,赔笑道“客官许是听岔了。不是八十六贯,是八十六两银,折钱一百六十贯” 甄琼差点没把手上的瓶子扔出去,多少 一旁韩邈看他手抖,就知道这小道是被价吓到了,顺手接过了那瓶,细细看了看“果真是上等货色。” 瓶子光洁透亮不说,上面还有缠丝纹路和两条葡萄蔓藤,极是精巧。 那掌柜立刻呵呵笑道“韩大官人果真好眼力小店绝对童叟无欺,这般剔透的瓶子,可是难得” “不要太贵太贵”甄琼却连连摇头,站起来就走。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韩邈笑了笑,把瓶子放回了盒中,对那掌柜告了声罪,便迈步追了出去。出了门,就见甄琼立在大门前,两眼发直的嘟囔“石头烧的都卖这鬼价钱这不是明抢吗” 石头韩邈眼睛眯了眯,笑着问道“难不成贤弟还懂烧玻璃的办法” “没试过。需要的炉温太高,观里的小炉达不到。”甄琼还没回魂,只痛心疾首的哼唧了两声。他知道玻璃器是挺贵的,当年观里也有几套,师父宝贝的跟命根子一样,清洗时都要两位师兄一起,绝不能碰坏了。但是这大宋的玻璃也太黑了吧一百六十贯啊还不如把他卖了算了 他说的是“没试过”,而不是“不懂”,韩邈心底顿时有了计较。但此处不是细问的地方,他笑吟吟的转了话题“既然不买玻璃了,先去瓦舍坐坐吧。看个傀儡戏,吃些茶点,再寻酒楼用饭。” 甄琼此刻正是懵着呢,哪还有心情打听瓦舍是个啥东西,听到“茶点”二字,就晕乎乎跟着韩邈走了。结果真等他穿过那高大门楼,进了所谓的“瓦子”,顿时目瞪口呆,止步不前。 不就是吃个小点心吗,怎么逛起庙会了只见偌大的院墙里,数座小楼挤在一处,还有不少露天搭建的棚子,到处都是摆摊的小贩,卖小食果子的,卖饮子茶水的,卖各色玩具的,甚至还能看到剃头、卖药的摊子入目所见,人头攒动,锣鼓震天,彩招林立,密密麻麻简直让人头晕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难不成全安阳的人都跑来了这种地方逛起来,迷路了可怎么办直来直去的官道甄琼敢走,走反了大不了拐回来。然而这种曲里拐弯的复杂地形,他可不想涉足 许是察觉了甄琼的茫然,韩邈笑着牵起了他的手臂“贤弟这边走。” “”突然被抓住了手,甄琼有心要挣,又怕被人潮挤散了,只能紧紧跟着韩邈,不多时就迈步进了一座小楼。 这楼分上下两层,下面的戏台上,此刻正站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咿咿呀呀唱着什么。韩邈看也没看她,直接带甄琼上了二楼。青龙头是他早就定下,可是正对戏台的好位置,此刻也没什么闲杂人等,最适合看戏吃茶。 被韩邈送到了座位上,甄琼恍惚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楼下,他发现这栋楼似乎比外面安静了些,虽然也有叫好的,却没那么喧哗。 见他四处打量,韩邈笑着解释道“这个棚今日演悬丝傀儡,等那小娘唱完这支,就该上戏了。” 这座勾栏可是韩邈仔细挑拣过的。甄琼这样的性,说书、弹唱、诸宫调之类的,怕是不感兴趣。相扑、杂技又太激烈了些,还是傀儡戏热闹出彩,适合初来瓦子的人散心休息。 说着,他又让小厮去点了几道茶点。不多时,一堆吃食就摆上了桌,非但有栗糕、水晶皂儿、七宝包儿这些耐饥的,还有此处颇为有名十色糖、梅子姜等小食,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看起来分外诱人。 见到吃的,甄琼立刻举筷,想先塞点美食压压惊。见他吃得飞快,韩邈不由笑道“别吃太多了,等傀儡戏看完,还要去酒楼。” 听到还有下顿,甄琼果真慢了些,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台上。那唱曲儿的小娘不多时就退了场,几个木偶转到前台,舞了起来。都是悬丝操控,只见偶不见人,又是唱又是打,偶尔还飘出些雷声烟雾,果真热闹非常。甄琼也渐渐生出了兴趣,看到有趣的时候,连筷子都要停一停。 这副模样,还真像边走神边往嘴里塞东西的松鼠。韩邈忍俊不止,含笑替他斟了杯荔枝膏水,又介绍道“这孙二的巨灵神最是有趣,等会儿还有绝招” 韩邈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突然传来了声刺耳的尖笑“我道是谁呢,原来西韩的大郎啊” 这声招呼殊为无礼,韩邈偏过头,望向了说话之人。只见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人,趾高气扬的走到了他面前。不远处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子,正饶有兴趣看向这边。 这挑衅之语,并未激怒韩邈,他反倒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实在是对不住,敢问尊驾是哪位” 这话顿时把对方憋成了个猪肝脸,那少年捏拳怒道“我乃三房的韩廉迁当初你不是也在族学念过书吗现在倒来装不识” 韩邈做恍然装“原来是六弟,我还以为是哪家的混账小子呢。怎么,今年不用备考了” 韩廉迁牙都咬的咯吱咯吱响。这话什么意思是笑他屡试不第,连个解试都考不过,还是炫耀自己当年一考就中的运道 然而身后站着不少同窗,韩廉迁不愿此刻跌了面子,勉强咬住了牙关,挤出了一句“考试有甚意思,还不如经商呢。我家大人如今可是执掌了茶行,自然也要向父兄学学经营之道了” 他家的茶行,不还是从西韩手里夺来的聪明又如何,不是嫡枝,没人扶持,照样要拱手让出基业韩廉迁话说出口,也找回了原本的底气,顿时把脸扬的老高,气焰也嚣张了起来。 韩邈却不为所动,只轻轻一叹“学你父兄怕是不大妥当。也罢,穷能养志。” 韩廉迁一口气没顺过来,肺都快炸了,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嫉妒茶行落在我三房手里了吗” 韩邈挑了挑眉“你不知茶行如今境况吗” 韩廉迁顿时傻眼,他确实不知道。茶行怎么了刚入手两个月,能出什么事难道父兄真的经营不利 见那混账被自己噎住,韩邈也不再废话,微微一笑“我还有客,就不奉陪了,六弟请便。” 憋了一肚子话,却落在了空处,韩廉迁顿时恼羞成怒,气哼哼道“小爷不跟你争口舌之快似你这等人,也就配带个娈童吃吃花酒了。等到我家大人掌了商行,定要让你知道谁才是” 他的话没说完,甄琼“噗”的一声就喷了,点心渣窜进了喉管,让他不由锤胸咳了起来。韩邈立刻上手,替他拍背,看向韩廉迁的目光已经森冷一片“道长乃是我家贵客,六郎慎言。” 韩廉迁哪见过韩邈这样阴沉的表情,顿时吓得住了嘴。咋回事这般模样身段的小童,韩邈带来逛瓦子,还殷勤无比的斟茶布菜,一副交往过密的样子,能是啥贵客 韩邈却没放过他的意思,冷冷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你家长辈管不住你这嘴,为兄倒可找人帮你管管。” 说着,他对身边人扬了扬下巴,安平立刻带着小厮围了上去。韩廉迁哪料到韩邈动怒是这副模样,登时吓得屁滚尿流,狠话也不敢放一句,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下了楼。 见那蠢货走了,韩邈才低下头,略带歉意的问道“贤弟可还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他一点也不好甄琼差点没被呛死。这也太吓人了, 咋回事啊他也没做啥啊,怎, 怎么就被人看出来了 就算再没常识,甄琼也知道“娈童”的意思。心有余悸的瞥了对面坐着的韩邈一眼, 他在心底嚎了起来。自己明明还没签那契书呢暖床什么的,也是没有的事啊怎么就有人一眼瞧出了他们俩的关系 等等,一定是韩大官人有前科也是,这么有钱的人, 都二十多了还没结婚,屋里也没女人, 必须是有问题啊不会也是个“效大将军事”的吧 实在不怪甄琼多想。在他那边,男风可是见怪不怪。当年大赵朝的太祖和战神奕大将军是明摆着的一对儿, 历代修史都不曾避讳。也正因此,大赵近五百年, 男风虽说不怎么兴盛, 却也没人敢对男子间的情谊置喙半句, 也渐渐生出了“效太祖事”和“效大将军事”两类人。效仿太祖的,兴许会娶妻生子,却也会同男子共度一生。而效仿大将军的, 则不近女色, 也不在乎子嗣。 这风俗一直延续到了大益朝, 他们这些道观里的穷道士们, 最是容易跟师兄弟们日久生情, 有时还能闹出师生恋呢, 甄琼哪会不敏感只是没想到遇上“包养”,让他有些为难罢了。 偷偷瞥了眼那张满是忧色的脸,甄琼在心底叹了一声。这韩大官人倒真是个会受男子喜爱的类型啊,俊朗不说,身材又高,肩膀又宽,还有钱 见甄琼泪眼朦胧的看过来,韩邈心头一软,生出了歉意“都是愚兄疏忽,让贤弟委屈了。” 这三房的孽障,实在是口无遮拦。若是冲着自己,他还能轻松骂回去,但是涉及到甄琼,就不能简单放过了。人是他带下山的,自当由他回护 然而韩邈心头有火,却见那小道跟只小鹿似得瞪大了眼睛,飞快摇起了头来“不,不委屈” 这是想要确定关系,好不叫他委屈吗真不用急啊暖床什么的,可以慢慢来,他不介意的 韩邈“” 虽然不知道对方又想到了什么,但看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别人万万也想不到的。唇边不由溢出了些笑意,韩邈也不纠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颔首道“那便好。这傀儡戏也快演完了,等会去酒店用饭” 此刻台下不知演到了何处,唱段突然悱恻缠绵了起来。勾栏上的小桌,又有多大地方韩邈的手还放在他背上,两人膝头相碰,衣袂相交,说话简直犹若在耳边私语。 甄琼整张脸都涨红了,结巴道“还,还是不了。回家吃了,再,还能做个,烧个炉” 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甄琼屁股下面也跟长了刺一般,扭来扭去,连脖子都红透了。这是怎么了被人指为“娈童”,生出羞恼了还是不小心瞧见了他跟大宗的龃龉,反倒替他这个当事人尴尬 韩邈唇边不由溢出轻笑,摇了摇头“那便回去吧。” 瓦舍总有时间逛的,只是三房,也该动手收拾干净了。转过脸时,韩邈的眸色已暗了下来。然而只是一瞬,他就神色如常的牵起了甄琼,缓步走下楼去。 回到家,足足憋了三天,韩廉迁才鼓起勇气,跟父亲禀报了当日之事。当然,实话是不敢说的,只避重就轻说自己同韩邈起了冲突,还被他羞辱了。 听到儿子这话,这几天收糖收的上火的韩霖立时怒了“不是让你用心进学吗,怎么又跑到瓦子厮混还跟西韩那等下贱坯子搭话” 韩廉迁哆嗦了一下,他就是怕父亲训斥,才不敢说此事。然而这两天偷摸观察,却让他觉出了茶行似乎真有些不妙,只能大着胆子道“也是他跋扈,孩儿才忍不住说了两句。只是,只是那厮说,茶行在咱家手里必会落败” 比起韩邈的毒舌,这语气实在够委婉了,即便如此,韩霖也是勃然色变“他当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韩廉迁定了定神,用力点头“还说要替大人教训我。” “放肆小儿”韩霖破口大骂,“他哪来的胆子” 正怒火中烧,一个小厮突然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对韩霖说了些什么。听到对方的话,韩霖愣了半晌,目光“嗖”地落在了韩廉迁身上,牙关咬的作响“你从茶行的账上支钱了” “啊”韩廉迁懵了,咋回事,刚刚不是还在说韩邈吗怎么突然扯到自己了然而父亲询问,他却不敢不答,吭吭哧哧道“是,是支了些,不多,只十贯” 十贯对于茶行,又算得了什么他如今在县学,也是要和同窗们饮酒作乐的,身上没钱,总不好看 韩霖却没因“十贯”之数宽慰,面色反而更难看了“你缺钱使唤,为何不去找你娘要” 就是娘亲让他去茶行账上取的啊然而韩廉迁也算乖觉,绝口不提此事,只道“孩儿错了,再也不敢了” “错”韩霖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族里有人查知了此事,借机说三房挥霍无度,滥用族产,要开祠堂审我。一个错字能抵吗” 韩廉迁就跟被雷劈了一样,“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我绝无此意啊家里不都是用茶行的钱。我,我也是一时不查对了定然是韩邈搞的鬼” 当初韩邈还说要替家里的大人教训他,原来就落在此处吗他怎么会如此想不开,去招惹那煞星 韩廉迁不提还好,提到韩邈,韩霖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一脚踹了过去 “既知那贼子阴毒,你还不早早报我现在说,还有什么用处” 边骂边踹,几脚下去,只把韩廉迁踢的哭爹喊娘,又把心疼小儿子的夫人和老夫人招了出来,闹闹腾腾哭作一团。韩霖气的浑身发抖,头痛欲裂,却也无可奈何。转日,就带了长子,前往族里的祠堂。 能开祠堂的,可都是大事。韩霖到了,才发现非但族老,连各房也都到了人,一众叔伯兄弟坐在位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人羞愤难当,几欲掩面而逃。 韩霖咬牙忍下了,强撑着向众人施礼。坐在次席的二叔祖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一拍桌案喝道“七郎,你这茶行是怎么管的连儿子喝花酒的钱都要从里面出,难不成茶行是你房里的私产” 一上来就是这么大一顶帽子,韩霖眼角直跳,姿态却放得低“是小子家教不严,坏了规矩。那不孝子,已经家法处置了,钱也会补回账上” “补回”一旁有人嗤笑,“怎么补难不成这季的秋茶,又找到买家了” 既然连十贯钱的去处都能查明,秋茶滞销这么大的事情,有心人怎么可能不知韩霖牙关轻颤,却硬挺着道“这秋茶,小子已经寻了买家,三伯自可放心” “难不成是王员外要买”对方呵呵一笑,“也是,送了那么多钱,人家也要给点面子。” 这是二房要对付自己吗觉察到了危险,韩霖也不顾脸面了,立刻道“今年小子初掌茶行,本就有些棘手,谁料西韩又从中作梗,引外人排挤咱们茶行的建茶,这才使得秋茶滞销。小子也是为了保住茶行,不被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坏了族产,这才想法打通关节。三伯如此说,实在让小子心寒” 这辩解没带来应有的效果,反倒让三伯哈哈大笑“嚯区区一个西韩,就能整垮韩氏茶行,七郎这说法可是大妙。难不成你连个弱冠小儿都不比不上吗那何必把茶行交给三房呢” 韩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谁料这时又有个年轻些的声音传来“谁说七兄跟西韩交恶我怎么听说七兄连茶行账上的钱都挪了,就为买人家的新糖。这怕是交情过密,报答人家的退让之恩吧” “十二弟何出此言”这罪名韩霖是万万不能背的,赶忙驳斥道,“卖糖都是韩邈使出的诡计,只是为了推他的越茶。我买糖也不过是让他亏钱” “人家糖都贩往东京了,你买的越多,人家赚的越多吧”对面只回了风凉凉一句。 什么那凝冰、白霜真在东京开卖了他怎么还不知道等等,他买糖都是让家生子做的,六房的人怎会知晓 似是明白了其中关节,韩霖的头“嗡”的一下炸开了。难不成西韩真没有在相州卖茶的打算,只不过是为了引他入瓮也正因此,茶行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才会这么快传到旁人耳中。对了,肖管事呢他现在人在何处难不成已经投了哪房 脑中翻涌,韩霖站都站不稳了,族人们的议论声却始终未曾停下,嘤嘤嗡嗡,让人齿冷。几位族老交头接耳了半晌,最终,一直未曾开口的大族老轻叹了一声“都是老夫误信了七郎,茶行毕竟是族产,当交给个懂商事的才行” “族叔”韩霖惊得魂儿都快飞了,扑向那老者膝前,“小子还能赚来钱的族叔不可如此,如此不正中了韩邈的奸计” “给我按住了他”那老头低喝一声,立刻有两个仆役窜出,按住了韩霖。看着边哭边扭,泪流满面的侄孙,他目中也闪出了不耐,“若只是不善经营也就罢了,人家做自己的买卖,你也往上凑,如何成事” 大族老心底也有愠怒,为了让三房接掌茶行,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现在可好,钱没赚到,面子倒是丢了个干净,被人拿到了把柄。都说了,西韩的茶园不值一哂,他非要跟人争抢,闹得鸡飞蛋打,要来何用 一旁的族老们倒是笑吟吟劝道“二哥何必动怒,不成器的小子,打发了便是。还是身体要紧” 身体要紧我看是茶行要紧吧。大族老冷眼看着有些冷嘲热讽的族人,心底暗暗盘算了起来。搞掉了三房,就能接掌茶行未免也想的简单了些。没了韩霖,他手头就没别人可用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肖念被打发了”听到韩忠的禀报, 韩邈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出卖了新主, 也没能换来个身份吗” “可不是嘛那贼子以后可别想在相州厮混了,怕是连做账房都没人收。”韩忠笑得春风满面, 连声赞道,“全赖阿郎神机妙算啊” 把三房的老底捅出去,闹出这偌大风浪的,自然是韩邈。大宗向来不是铁板一块, 更勿论涉及族里商行这等要事,不知多少双眼盯着呢。但能对茶行账目了如指掌, 连十贯钱去向都一清二楚的,却不是他, 而是肖念这个大掌柜。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知道三房靠不住, 又经不住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位肖掌柜又倒向了三族老和其支持的二房。只可惜, 这次卖主没能卖出好价钱,大族老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拿他做了筏子, 推卸责任。这就不是亏钱的事情了, 而是背主, 肖念其人, 以后也别想在商场混了。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韩邈对这些手段, 全不放在心上。原本他慢悠悠吊着, 为的就是让韩霖乃至大宗都脱一层皮。现在突然动手,也只是为甄琼出口气罢了。也不知韩廉迁那小子得了教训没有 “只是听闻二房和六房又要争抢茶行了,阿郎不管吗”韩忠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六房还是他们挑拨的呢,难道不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吗 “管它作甚。”韩邈没有丝毫意动,“区区几个茶园,还不如白糖的生意好做。” 当年父亲为大宗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可没兴趣再趟这潭浑水。 然而韩邈如此想,有人却不心甘。转天,大族老竟然又请了韩邈过去。这次可没有了三房在一旁添堵,大族老颇为和蔼的招呼韩邈坐了,叹道“也是老夫眼拙,让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小子骗了。如今茶行主位空缺,总要寻个合适的人选。只是族里这些小辈,都读书读傻了,没有经商的头脑。想来想去,这茶行,还是该物归原主啊。” “物归原主”四字,应当能显出诚意了吧。大族老并不觉得自己当初夺了茶行,如今又双手奉还,有什么不妥。韩邈若真对茶行一点也不在乎,又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让三房颜面扫地呢 看着那双浑浊不堪,却暗含着精明的老眼,韩邈轻轻一笑“茶行本就是大宗的,何来原主” 这是想让他认错吗大族老倒也干脆“若非汝父,何来茶行你如今也是西韩的当家人了,多一份产业,总也是好事。” “产业”二字,大族老加重了些音量,想说的也不仅仅是茶行。如果尽弃前嫌,韩邈不仅能够重新掌控茶行,说不好有一日,也能同他父亲一样,入主韩氏商行,成为上百万贯家资的执掌者,乃至遗泽子孙。这不正是他当初所求的吗 大族老是有些信心的,然而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却轻笑了一声“小子不过疏宗,哪能担此重任” 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拿捏身份大族老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有老夫在,谁敢不认” 韩邈并没有接过这份厚礼,反倒站起了身“谢太叔祖厚爱,只是小子并无此心,还请太叔祖另请高明。” 说罢,他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转身而去。看着那衣袂飘飘的背影,大族老的目光变得沉凝,最终却也未能说出一句话来。没了这个助力,怕是大宗诸房又要斗起来了,他又不是韩霖那样的蠢材,怎会在此刻树敌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啊 自从那日被人当街戳破后,甄琼很是沮丧了几天,窝在屋里闷头炼丹。有时想着,钱还没到手呢,怎么能任人嚼舌有时又想,还是先别急着签那契书了,现在不也挺好。谁知道暖了床,还要做什么呢 甄琼的脑袋里乱七八糟,就跟有俩小人在打架一样,总是分不出个胜负。好在可能是最近比较忙,韩邈都没在丹房露面,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天,那熟悉的身影就又出现在了面前。 “我看你实在喜欢,就买下了。”许久不见的韩邈,一上来就笑着递出了个锦匣。 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甄琼傻乎乎接了过来,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不会是礼物吧等等,匣子有点眼熟啊 “啪”的一下翻开盒盖,甄琼震惊了。匣子里果真躺着那支见过的玻璃瓶,就是价值一百六十贯的那个 “这,这也太贵了”甄琼痛心疾首,简直跟自己的钱被坑了一样。 送礼从没送出这样的效果,韩邈倒是笑得轻快“那日让人冒犯了你,总该赔礼才是。怎么,不喜欢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啊是钱的问题甄琼终于知道被一掷千金是什么滋味了不对,这可是一百六十贯呢折十二万四千八百钱呢心算特别好的甄道长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见对方一副凌乱到无法言说的表情,韩邈顿时发觉不提韩廉迁的事情是对的,这小道哪会在乎一个蠢货的混账话。 心中生出促狭,韩邈突然问道“贤弟想用这玻璃瓶做什么” “当烧瓶啊”甄琼正抓狂呢,一下就说漏了嘴。 韩邈“” 他是真没想到,世人得了这样的玻璃瓶,不都是用来插花的吗花枝娇嫩,瓶子晶莹,最是能风雅。烧瓶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九成九是炼丹用的,实在有些焚琴煮鹤了。然而无语片刻,韩邈又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如此性情,怕也世间独一份了。 虽然脑袋跟浆糊一样,但甄琼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道含笑的目光,一个激灵,他赶紧补救“不是,是用来,呃,研究蔷薇水的就是,蔷薇水” 这是肯定能立项的,必须是用来研究蔷薇水的啊 “哦。”韩邈微微颔首,“只一个瓶儿够吗” 不够啊玻璃皿起码不得一套吗然而甄琼说不出口,一套上千贯的器材,他想想就头晕 见甄琼表情,韩邈就知道了答案,若无其事的笑道“怕是难寻合用的器物。贤弟若有兴趣,何不自己烧制些要是缺丹炉,为兄也能帮手一二。” 韩邈是个生意人不假,但是一旦对什么来了兴趣,也会潜心钻研。自从那日回来,他就开始翻阅典籍,这才发现制琉璃的法子,最早的确是道士们发现的,这才有“药玉”之称。既然甄琼有可能知晓制玻璃的法子,个丹炉,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不是寻常丹炉能炼的。”甄琼心疼的摸了摸手上的匣子,“玻璃想要烧融,须得高温,用窑炉烧制。否则出来的玻璃不耐热,颜色也不通透。” 其实真正能炼丹,测试药性的玻璃皿,还有其他说道。但是铅玻璃是肯定不能行的,而想要制真正的石英玻璃,区区丹炉岂够 韩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怪市面上卖的琉璃多用来插花,极少作为餐具盛放热食,应带就是“不耐热”的缘故。想了想,他又道“若说窑,我家倒也有一处烧制陶器的陶窑,不知能不能用来制玻璃” 嗯甄琼的眼睛亮了起来,顿时不觉得手里的匣子压手了。这个可以有啊金石派本来就是研究金石之性的,非但熟悉各种矿藏,举凡陶瓷、玻璃、钢铁,乃至窑温变化产生的釉色,都会详加教导。自大赵朝以降,匠作监历代都有金石派宗师坐镇,还有不少大观设了场地、窑炉,可以让观里的小道们亲自上手试制。而他那小破观,哪有条件建高温炉,自己和师兄弟们都是靠师父讲解学习,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若能借用韩家的窑炉,亲手做出些玻璃,且不说白得了玻璃皿,还能加深对于大道的认知,何乐而不为呢 “这,这不大好意思吧。”甄琼扭捏了起来,“我没烧过玻璃,真要研制,得花不少时间,呃,还有经费” 研发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有时候烧钱都烧不出个结果。当然,造个玻璃还不至于此,毕竟是课本上教过的,顶多算是个复原方子。只是有些东西他知道的也是皮毛,又没有趁手的器具,万一钱花的太多,也有点不好吧 韩邈哪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大方道“只是些钱财罢了,若是能炼出玻璃,又值什么。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市面上玻璃器如此贵,将来研制出了蔷薇水,用自家产的玻璃总比到外面卖划算。贤弟只管潜心烧炼即可。” 见那小道目光发亮,他又补了句“当然,分润不会少算的。” 还给钱甄琼的心跳怦怦,差点没直接抱住了对方的大腿,哭着喊“爹”了。不不,亲爹也不能这样大方啊要不我还是干脆签了那契书算了 看着满面通红,双目闪烁的小道,韩邈倒有些琢磨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了。不过,他应该挺高兴的 高兴就好。韩邈又露出了温润亲切的笑容,开口问道“先去陶窑看看” 甄琼把那锦匣搂在了怀中,重重点了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西韩的陶窑, 是为了调味铺建的。韩家十年前就开始专营一种香醋,为了防人伪造,须得自家烧分装的罐子,烙上韩家店铺的大名。也正因此, 这陶窑的规模还是有些的, 不但能制瓶瓶罐罐, 连那种半人高的大缸, 和家里需用的瓦片、青砖, 也能烧的出。 不过能烧制的东西再多, 陶器也值不了多少钱, 陶窑更只是西韩产业的旁枝末节。得知家主亲自前来,让张窑头大为紧张, 带着手下窑工一路迎出了院门, 见面就赶紧道“没想到阿郎驾临, 小的们有失远迎” 韩邈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奉承“这次是带甄道长来看看窑炉,领路吧。” 张窑头自然也看到了家主身边站着的小道长。如此俊秀的模样,还穿着华美道袍,来陶窑做什么然而心底疑惑,他也不敢怠慢,立刻领着两人到了烧窑的场地。 依照规矩, 这里的窑也是倚着山势建成的, 但是没有大窑厂层叠十数个窑炉的壮观景象, 只有六个独立的小窑, 都是圆形窑炉,门洞只有半人高,需要弯腰进出,看起来有些简陋。不过再怎么简陋,这种窑炉也是甄琼从未见过的,不由好奇的上前摸索了起来。 明明是个仙童般的人物,却猫着腰往窑洞里钻,弄得一身灰土不说,还傻乎乎的翻捡炭渣。别说是张窑头了,就是下面的窑工都好奇的要命。有人还小声嘀咕“这道长不会是来看风水的吧” 莫不是陶窑出了问题,请道长来除祟的 这些闲言碎语的,自然被张窑头训斥了,神鬼岂是能乱讲的然而这小道长看的也未免太仔细了些,张窑头心底也有些打鼓,莫不是真出了古怪谁料里里外外看了个够,那小道长就跑了过来,开口便问“你们烧窑用的是什么” 啊怎么问起这个那张窑头傻了片刻,赶紧道“自然是木柴。” 果然甄琼颔首。他就说嘛,看炭渣和炉子的样式,就不是烧煤的。想了想,甄琼对韩邈道“这炉不行,要修个新炉。木柴也不堪用,必须换成煤才行。” 想要烧制石英玻璃,木材的燃烧温度可不够,须得用煤。 “要用石炭”韩邈挑了挑眉,这东西倒是不新奇,“安阳石炭产的到多,我让人备些。炉子只管修便好,陶窑上下,都会听你吩咐。” 哪能想到韩邈这么干脆,甄琼激动的脸都红了。有人包养,就是不一样啊搓了搓手,他又一溜烟跑去看窑炉构造了。 一旁的张窑头呆若木鸡,这是咋回事怎么没两句,陶窑上下都要听这小道长的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来着 再怎么疑惑,这位小道长还是留在了窑厂,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整日不是翻腾各种石材,就是检查新运来的石炭,磨粉、堆烧。 渐渐的,张窑头也看出了些名堂。这位小道长,怕是要制一个耐烧的窑炉。难不成他们要转行烧瓷了出身烧陶世家,张窑头比旁人更清楚瓷器烧制的艰难,光是泥胚和炉温,就跟烧陶大大不同。又岂是自己琢磨,就能摸到头绪的 然而张窑头的疑惑,甄琼全然不知。如今燃料问题已经解决,重点就是这新制的窑炉了。说到造炉子,其实也不简单,炉温超过一千度,就要着重耐火材料的选配了。这些向来是“水火派”的特长,方子就有十几种,各种冶炼、烧制环境都有不同的配料。他一个学“金石”的,知道的也就那可怜巴巴的两样。不过甄琼并不气馁,潜心和起了泥巴,又是石英砂,又是方解石,每天都在碎石研磨,把窑厂弄的乌烟瘴气。 这种时候,韩邈就帮不上忙了,又碰上东京新糖铺货的关键时间,必须过去看看。没法子,韩邈只能吩咐安平好好看着甄琼,一应器具、钱财都要供应到位,有什么进展,立刻要来报他。 一忙起来,真是昏天暗地,不分年月。等韩邈从东京回来,已经过去了月余。然而还没等他腾出手处理家中事务,安平就急匆匆自窑厂赶来,带来个坏消息。 “甄道长受伤了”韩邈闻言色变,“快去请郭太医。不,备马,我先接人回来” 窑炉居然烧垮了 抱着裹好的手臂,甄琼一脸呆滞坐在院里,看着窑工们七手八脚收拾残骸,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他炸炉咳,炼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闹出这样的事故呢。 明明试炉的时候没问题啊,结果等上了料,才烧了几分钟就垮了。也亏他反应机敏,拉了一把身边的窑工,否则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唉,说到底还是耐火砖不合啊,早知道当年师父讲这方面课程的时候,他就不该走神。现在一个多月的功夫白费了,投进去的人力物力和大笔钱财也都打了水漂,要怎么跟人交代呢 正愁着要找个借口,把这技术事故说成是炼玻璃必须承担的风险。那个负责掏钱的正主,就冲着自己大步而来。 甄琼还是第一次看到韩邈这副脸色,浑身个激灵,张口就来“温度太高,就是容易出问题,我之前也做了准备” 韩邈可不管他说什么,急急问道“怎么会烫伤伤的可重” “啊”甄琼傻眼了。他过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吗 见这小道又犯了迷糊,韩邈也不客气,直接拉住了那条蜷缩的伤臂,查看起来。伤处也不知是谁包的,布带一扯就掉,手臂上红通通一大片,净是燎泡,虽抹了药,看起来仍旧骇人。 韩邈的眉头皱的更高了“怎么如此不小心烫伤可不是小事,立刻随我回去,给太医看看” 不是,这点伤涂个烫伤膏就好啊,怎么还看太医甄琼差点都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了,结结巴巴道“烫的不重啊,就是燎了一下,哪,哪用太医” 一道凌厉目光射来,他立刻怂了,垂头道“是窑炉没盖好。我再改改配料,肯定能行的。” 石英玻璃怕是难烧,就烧普通玻璃好了,温度控制在一千五百度以下,耐火材料的方子也能再改改,就安全多了。只是不知道做出了的东西会不会不经用 韩邈简直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吁了口气,才稳住了声调“区区一个炉子,又值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更珍重自己才是” 握在掌中的手,跟他的人大不相同,没有那种不见天日才能养出来的白皙,反倒有些发黄,皮肤粗糙,还有不少烫伤和烧伤留下的疤痕。这些伤对于甄琼而言,可能习以为常,但是放在韩邈眼里却刺目的紧。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这小道对他而言,早就不是单纯的恩人或是能生钱的宝贝,韩邈怎能见他莽撞马虎,伤了自己 然而话说完,韩邈就见对面那人的脸“嗖”的红了起来,胀的简直要滴出血了。倒不像是被感动的,而是有些羞窘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悬着的心,不知为何就松了,韩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先跟我回去吧。郭太医擅长这些皮外伤,让他看看才好。” 甄琼低低应了声,垂头跟在了对方身后。他哪经历过这个,当年搞出了事故,师父或是师兄吼的都是“你小命没了不要紧,道观烧了丹炉炸了玻璃皿碎了可怎么办”哪有如此体贴的。 难怪师兄们谈起了包养都如此憧憬。这滋味,确实不大相同啊。 胡思乱想了半晌,眼看都要上马车了,甄琼才想起一件事,赶忙对韩邈道“等等,我取些东西” 他刚想转身,就被人一把抓住。韩邈皱眉道“忘了你的手还伤着想取什么,让安平去。” 甄琼脸又红了,吭吭哧哧跟安平交代了几句,就被韩邈塞进了车厢。一路过来,韩邈骑马骑得也有些累了,便一同上了车,待安平取回东西,立刻招呼车夫开车。 把人好好看在身边,韩邈才松了口气,问道“那窑炉为什么会垮烧玻璃都如此危险吗” 之前准备的说辞,现在反倒说不出口。甄琼搔了搔脑袋,乖乖认错“估计是炉泥配的不好,耐不住高热,烧融了。呃,我已想了法子,改改玻璃的配料,再控制炉温,下次绝对不会如此” 还有下次韩邈立刻道“你先在家养病,窑炉以后再说” 啊不会要砍项目了吧甄琼怕的就是这个,顿时急了,赶紧把安平取来的箱子推了过去“玻璃已经开始烧了,不信你看看啊这次纯粹是没控制好温度,改个方子就行的” 这话当真让韩邈吃了一惊,抬手打开了那木箱。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堆着好些琉璃器,有形状古怪的圆球,也有歪七扭八,形状古怪的瓶子。取出一件仔细看,里面的气泡竟然极少,还挺通透,除了样子丑了点,品质竟然不差。 “不是说炉子没好吗”韩邈是真有些懵了。这样的玻璃器,用来装花露绝对够了啊。只要再打磨一下形制,怕是不比大食玻璃要差 “这些都是低温烧制的,只要在料里加铅助熔就好。”甄琼见韩邈吃惊,又偷偷翘起了尾巴。 用铅来烧玻璃,可是最基础的,炉温只要七八百度就能烧融,早在大赵朝时就人尽皆知了。再加些、硝石澄清脱色,便能得到质量不差的日用品,跟那琉璃铺里卖的也不差多少了。在砌新炉的过程中,他利用原本的陶窑,做了这么一批铅玻璃,试试手感,顺便让窑工们学习吹制玻璃的法子。 现在拿出来,就是要让韩邈知道,他在窑厂进行的研究可是实打实的,半点也没有偷懒至于烧坏窑炉,纯粹属于技术问题,还有改进的空间,绝不能砍了项目啊 韩邈只看甄琼那小模样,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由一哂,漫不经心把那玻璃器又放回了盒里“贤弟的本事,我从来不疑,只是建窑炉还是别想了” 甄琼顿时傻眼“方子还能试的” “你是匠人吗”韩邈反问。 “啊”甄琼被问的一怔,不知这话是啥意思。 韩邈叹道“若有方子,拿去让窑工们试制,他们皆是熟手,不比你这个道士更会制炉等炉子造好了,你也养好了病,再去炼玻璃不就好了。” 原来不是砍项目啊甄琼立刻高兴了起来“好如此甚好” 反正制玻璃的熔窑形制,他已经跟张窑头交代过了,回头控制炉温,测试新窑炉的事情,也可以一并让对方做。他只要重新调配烧玻璃用的药料就行了,到时候也来得及啊 见这小道又没心没肺的高兴起来,韩邈微微一笑“至于贤弟,养病之余就不要炼丹了,不妨思索一下蔷薇水的制法。我这里也有几个制香的法子,可以同贤弟商讨一二。” 想起了自己立项时的借口,甄琼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都忘了蔷薇水这茬事了,看来是逃不过了。他又不是草本派的,为什么总要跟花露打交道啊。qaq 看着那张变化多端,极是有趣的小脸,韩邈也放松了肩背,含笑靠在了车厢上。有他看着,这小道就不会再折腾出什么乱子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回到了韩府,甄琼就被郭太医按住, 一通诊治, 开了三四种膏药, 还严令不得动手,不得吃发物, 好生静养。结果小小的烫伤, 就跟残了一样, 丹炉也不让用了, 蒸馏器也由专人操控, 他则被拘在韩邈身边,研究蔷薇水的做法。 “愚兄这几日寻到的合香,不知有没有派上用场”韩邈笑吟吟走进了屋,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仆从,把一堆香料盒子搬了进来。 甄琼木着眼看过去,简直不想问盒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这两天他屋里塞进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非但有各色香料, 以及合香制成的香粉、香丸、香饼、香膏、香泥、香炭, 连头油、面脂这类的玩意都拿来了不少, 放在一起味道就别提了他一个大男人, 对这些又能有什么了解还不如丹房里的药料好闻呢 韩邈哪会不知甄琼对花露的态度,但是之前乱弄窑炉, 惹出祸事, 还是要罚一罚的。这两天不住他屋里塞香料, 为的可不就是见到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吗 微微一笑, 韩邈并不没有提起那些精油在窖藏后,气味会发生些许变化的事,而是轻叹一声“你之前说的油浸法,似乎同头油相仿。若是在油脂里浸入桂花或是茉莉,过些时日就能带上花中香气。只是此香不如蔷薇水持久浓烈,总有些腻。” 这些天不堪折磨,甄琼也是绞尽了脑汁,想了不少办法。哪想到油浸法竟然是早就有的东西,不由让他大失所望。咬牙切齿想了会儿,甄琼还真憋出了个点子“酒精也能溶解油脂,吸收味道。说不定可以用酒精为基,把香气浸进去” “酒精”韩邈挑眉。他可没想到,如此戏弄,还真能压榨出新东西。只是酒精又是什么某种新酒吗 甄琼赶忙解释道“烈酒蒸馏剩下的精华,便是酒精。炼丹、疗伤也能用到。这酒精溶油的能力极强,应当可用” 这些东西,都是“草本派”钻研出来的,他也不太熟悉。但是蒸馏酒精的法子,还是知晓一二的,赶紧把东西扔给韩邈,让他自己调配花露水算了 还有这等说法可惜韩家并不酿酒,得想法弄点蒸酒才行。想了想,韩邈又问道“若制成了酒精,要怎么融香进去呢” “放些精油,或是把香料泡进去”甄琼见能推掉这活了,立刻认真起来,思索片刻又道,“说不定油脂也行。之前那些桂花油不就能浸出味儿嘛,弄点猪脂,吸取花香,到时候泡到酒精里,说不定就能成花露了” 韩邈是懂调香的,这可是文人雅趣,不论是行商还是交友,都大有用处。况且韩相公还是个制香高手,他幼时住在东京,也曾受其教导,很有些根底。也正因此,韩邈非常清楚面脂、头油里多有用到猪脂、猪胰之类的物事,医书也言鹅胰滋补,最益入洗面药。 若这些物事真能吸取花香,说不定还能提高花露的身价。韩邈心头立刻浮上了不少点子,不过让甄琼这个鼻子生锈的家伙来做,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还是要寻几个老练的调香匠,慢慢摸索。 得了新这么多新点子,韩邈也不折磨这小道了,命人撤了香料,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下去安排诸般事宜。 蒸酒也很快运进了丹房,开始提炼酒精。浓郁酒气飘散,把甄琼熏得小脸红红,不过这些他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怕,很是找回了些炼丹的乐趣。 好在,禁闭也似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月后,甄琼胳膊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窑厂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新炉试制成功,可以正式烧料了。 “我手全好了能炼玻璃了吗”甄琼撸起袖子,把养的白嫩嫩,只留了些浅浅疤痕的手臂给韩邈看。恨不能再搓上一搓,以示自己好利落了。 拘了他一个月,为的还是养伤,如今新炉修好,韩邈也是要去看看的,便点头笑道“自无不可。愚兄也想见识下炼玻璃的妙处呢。” 在他看来,甄琼给出的琉璃器已经足够用了,那心心念想要炼出的玻璃,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甄琼立刻拍胸脯道“韩兄放心,这次一定不会炸炉了” 韩邈“” 不说还好,说了他反倒担心起来了。 虽然心中忐忑,韩邈还是带着甄琼去了窑厂。新制的窑炉在山脚最深处,专门僻出了棚屋安置。然而饶是有些心理准备,真见到那窑炉时,韩邈还是略略有些吃惊。 这炉子并不像烧陶、烧瓷用的窑炉,有偌大窑洞,可以放置各种泥胚,倒是有些像铁匠铺里的炼炉,个头小不说,还设了倾斜的出料口,似是要把炼出的东西倒出来。 看着造型如此古怪的炉子,韩邈倒是有了些明悟“难怪说起琉璃器,都是吹造。原来不是烧砌出来,而是要似铁水一般,在炉外塑造成型。” 这猜测确实近乎真相,但是甄琼哪管外行想什么,早就挽起袖子开始配料了。为了选出适合的烧制材料,他这两个月可是翻了上百种石材,这才选出了最合适的。只不过最终结果,还是要上炉烧烧看才行。 把兑好的石屑倒入炉里,甄琼退后一步,提高了音量“扇风” 一旁守着的窑工,立刻奋力拉起了风箱,炉里煤块在热风的催动下,熊熊烧了起来。只是半刻钟,满屋热气蒸腾,让人汗如雨下,好在这棚子通风不差,窑炉也有长长的出烟口,才不让人觉得有多呛。 韩邈微微眯起了眼,直勾勾盯着那敞开的窄小炉口,只见里面的石屑犹如见了火的油脂,开始溶解,成了一汪耀目的浆水,简直跟炼铁时的铁水一模一样。不,兴许比铁水还要热上几分也是到此刻,韩邈才真正觉出这窑炉的不同,如此高温,难怪会被烧垮这次能否支撑到玻璃出炉呢 正当他心里千回百转,思绪万千,甄琼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了炉边,手臂一伸,往里面抛洒了些什么。 韩邈心头一紧,不由叫出声来“阿琼回来” 甄琼并没听到这声叫喊,也未曾挪开半步,反而用厚布垫在铁杆上,用力搅动起了那锅熔浆。若是此刻炉炸了,或其中熔液溢出,不死怕也要掉半条命。然而甄琼对那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而不见,就定定守在炉边,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衣衫尽透,连脸上也被煤灰熏黑了,哪还有仙气飘飘的模样除了穿的是道袍外,跟一旁短衣长裤,束着围腰的窑工别无二致。 一时被此情景震慑,韩邈闭上了嘴,身边安平想要上前,也被他拦了下来。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的小道。也不知等了多久,一锅石料终于熔成了犹若金汤的浆液。 “成了取吹管”甄琼突然高喊一声,退开了半步。一旁等着的张窑头立刻拿起了铁管,凑上前去。 烧陶制胚,是张窑头祖传的本事,能轻松拉出比纸还薄的泥胚。然而这吹玻璃的活计,却是刚刚接触。他不分昼夜,练了不知多久,为的不正是此刻吗 铁管在玻璃液中轻轻一搅,带出了浓厚一团,张窑头轻轻转动吹筒,鼓起腮帮吹了起来,那坨金液随之晃动,轻轻一颤,鼓胀了起来。 这就是吹造吗韩邈不由睁大了双眼,就见张窑头吹出了大致形状后,飞快把铁管放在了一个拉胚机上,脚下轻踩转轮,手上持着铁钎,轻巧的拨弄起那团玻璃。明明该是坚硬无比的玻璃,此刻却似软液,随着飞转的轮轴和铁钎变化着形状,直至转轮停止,化作了日常可见的器皿形状。 那是一个广口的杯子,上下一样宽,还在口上压了个尖尖的凹陷,应该是用来出水的,形制十分的古怪。然而再怎么稀奇的模样,也抵不过此刻心头的震撼。韩邈是见过如何制陶的,也知道如何冶铁锤锻,但是两者都无法同吹制玻璃相比它太轻松,太飘逸,太神乎其神,就如造化拨弄,让原本暗沉坚硬的的石料,变作光洁圆润的宝物。就算是亲眼所见,也让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奇哉”看着那小小的玻璃杯,韩邈忍不住感叹出声。 “嘿嘿,这便是造化之力了”一个声音横插了进来。 韩邈抬头,就见甄琼已到了身边,脸上的汗珠应该是用袖子擦了,现在一道黑一道白的,看起来颇为滑稽。但是他眼眸发亮,神采飞扬,大声道“夺天地之功,显造化伟力。自然能生出的,吾等亦能造出。这便是以技近道” 想要让石英石融化,需要至少一千七百度的高温,但是加入了方解石、石灰石、、硝盐等物,就能使其降低融化温度,得到晶莹剔透,罕少杂质的玻璃。这不是造化之力,又是什么 这一句,如击黄钟,振聋发聩。韩邈望着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小道,心底陡然生出了钦佩。哪怕贪吃怕事,整日没个正型,这人也是有道心的,一颗如这玻璃一般晶莹剔透的赤子之心 比起来,他这世俗之人,倒是显出了污浊。金银虽好,铜臭难脱。 轻叹一声,韩邈正色道“是愚兄小视了你。这等造化之力,着实让人叹服。” 听到对方的夸奖,甄琼简直连尾巴都要竖起来了。可不是嘛只短短两个月,他就把重复实验做出来了还是从头到尾,从窑炉建造开始的全副流程就算放在大益朝,这也是值得夸赞的本事了 如今连韩邈都被他震住了,以后玻璃器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砸了也不心痛了 一想到可以过上各种溶液都往玻璃杯里倒的日子,甄琼就觉得浑身舒畅,比三伏天叼两根棒冰还爽 看着甄琼那副兴奋的小模样,韩邈不由露出了笑容“这玻璃一出,我怕也能大赚一笔,少操劳十数年。贤弟想要什么,只管道来,我皆会应允。” 这已经不是区区分润可以报偿的了,他不介意甄琼提出更多的要求。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绝不会吝啬 想要什么“咕”的一声,肚里发出了响动。甄琼吞了口唾沫“呃,我想吃火锅” 这些天先是泡在窑厂,日以继夜研究材料,随后又受了伤,被清粥小菜喂了许久。他是真有些馋了,天都冷了下来,不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吗 韩邈皱了皱眉“火锅是何物” “就是弄个铜锅,涮些羊肉、牛肉什么的”甄琼舔了舔嘴唇,强调道,“我能吃发物了” 韩邈“” 满腹澎湃的心思,此刻全化为乌有。看着甄琼那渴盼的小眼神,韩邈忍不住笑了,边笑边摇头“原来是拨霞供,既然贤弟想吃,我便命人备来。” 金山银海,锦衣玉食,对他而言可能真没什么用处吧 如此,也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并没回府, 韩邈按照甄琼提出的要求, 在窑厂摆了一桌。铜锅细炭, 清水入葱姜并干菇虾米, 烧至滚沸。芝麻磨成酱,加咸韭花提味儿。没有选用拨霞供原本该用的野兔肉, 而是取三个月大的羔羊, 选腿肉细细切成薄片。 用筷子夹住纸一样薄的羊肉片,置入沸水, 沉浮几下, 便烫白微卷。沾上些酱料, 塞进口中。肉香、芝麻香混在一处, 油脂四溢,肥美异常。甄琼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只恨少了红油腐乳和辣椒油,要是再添这两样,才是人间至美 要不回头自己做些豆腐乳吧,反正也不怎么难。就是辣椒是真没见着,也没有番茄, 番薯, 土豆和玉米唉, 这大宋朝吃食虽多, 但是缺了几样, 总觉得遗憾啊。 心中感叹不已, 却也没耽搁甄琼猛往嘴里塞肉, 一旁还摆了鸭肠、鸭血、老豆腐、莲藕、海带,以及一些肉丸和蔬菜,满满登登一桌,这才是吃火锅的气氛嘛更棒的是,跟他一起吃的人,跟那些如虎似狼的师兄弟们截然不同,光往锅里放东西,却不怎么捞,全便宜他了 嘴角吃的冒油,额头也冒出汗来,这时候再来一口冰镇的乌梅汤,真是浑身舒爽 对面小道吃的酣畅淋漓,韩邈却有些漫不经心。这玻璃虽然烧出来了,但想要造出价贵的杯碟,还需要漫长时日。毕竟窑工们原本是烧陶的,哪里知道达官贵人们的喜好。必须再招几个心灵手巧的匠人了,可是玻璃如何造,仍要小心保密,挑人恐怕要费些功夫。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只要先造出能装花露的小瓶就好。甄琼提出的酒精浸泡法果真有用,如今花露研制已初见成效。到时候花露、花水、乃至新款的牙膏子,都可以一起贩卖,配上玻璃器皿,必然能卖上高价。等在东京打出韩家花露的名头后,自然有人上赶着销往别处。 还有韩相公也喜欢调香,尤善梅花香丸。到时也要制一款梅花露,专门送去才好。 脑中纷扰,他吃的更慢了,直到面前的铜锅空空,只剩下些萝卜白菜,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发现对面那人也停了筷,盯着锅子,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什么大事。 韩邈不由问道“贤弟怎么不吃了可是有心事” 甄琼已经吃了九分饱了,此刻盯着上下漂浮的菜蔬,幽幽道“我在想,师兄们曾经说过的” 韩邈一凛,立刻竖起了耳朵。难道他师门里还有些别的传承 “海鲜涮火锅也特别美味。还不是用清汤,是用米汤,煮完之后就是一大锅海鲜粥,也不知吃起了是何滋味”甄琼的声音都飘渺了,透着股深深向往。 韩邈“” 呵呵。放下了筷,韩邈笑道“海鲜要到冬日才有上佳的冻品,现在倒是吃蟹的时节。取橙一枚,剜去果瓤,填入蟹黄、蟹肉,上锅用酒、醋蒸之,就是蟹橙酿了。贤弟可想试试” 甄琼听得眼睛圆睁,口水都快下来了,用力点了点头。 韩邈微微一笑“回去就让厨娘做来。” 四时美味,他还是能供的起的。 然而说是如此说,最终韩邈还是把厨娘请到了窑厂,为甄道长加餐。 实在是炼制玻璃比想象的还要复杂,虽说能烧融玻璃料了,但是退火、配料比,乃至吹制加工仍旧有不少急需解决的问题,须得甄琼一一处置。 好在甄琼也不挑剔,有好吃的就心满意足,干起活来就更起劲了。 眼见烧制工艺步上了正轨,韩邈也不逗留,回去处理家中的大小事务,只让安平每日汇报小道长的动向,以确保这人没有想一出是一出的乱来。 只是没过半个月,安平又带回了些古怪的消息。 “用辘轳把水引到房顶的桶里,然后泼洒而下。这不是飞瀑吗”韩邈听到这消息,简直一头雾水。这法子在元宵节也有见过,都是按在灯山上的景观,甄琼在浴房里做一个是要干什么 “不是飞瀑,道长称之为花洒。”安平赶忙解释道,“出水口还专门烧制了个新物件,有点像莲蓬。” 那不还是个飞瀑嘛。韩邈摇了摇头“他建来做什么使的” “呃,据说是要沐浴用的。”安平说这话都觉得尴尬,又赶忙补了句,“小的想伺候道长沐浴来着。他非要自己洗,还嫌不方便,才弄出了此物” 听到这用处,韩邈倒生出了些兴趣,思索了一下今日行程,发现没什么太要紧的,便道“过去看看吧。” 正好也瞧瞧窑厂的进度,眼看就要十一月了,前后折腾了快三月,若是做的差不多,也该让甄琼回来休息一下了。 “水调好了再往桶里倒啊”边享受着哗哗流淌的热水,甄琼边冲外面吼道。 他造这个花洒可是简易版,没法调节水温,要是一盆热水送上来,怕是要烫脱一层皮。不过好在他如今在窑厂打出了名头,那些窑工们还是相当听话的。 其实造这淋浴设备,还是因为窑厂的条件合适。这么多窑天天烧着,不顺带烧点热水,实在是暴殄天物。有了热水,再弄俩大木桶,做个简陋的手动水车,接两条竹管子,可不就能冲澡了吗等到天热了,再把木头改成黑漆铁桶,水都不用烧了呢。 热水倒头浇下,甄琼惬意的搓了搓脸,也不关阀门,就着那热腾腾的水雾,从一旁的小陶瓶里挖了些东西出来,涂在了头上。 这是他当初制牙膏时攒起来的皂液,用来洗头最方便不过。浴盆泡澡虽然舒爽,但是洗头实在太麻烦了,他又不习惯让丫鬟小厮进来替他倒水,还是这种花洒用起来最省力 仔仔细细揉了许久的头皮,把里面的油脂都洗干净了,甄琼才把脑袋移回花洒下,冲洗起来。洗头也是大事,师兄们教导过他,一定要勤加清洗,还要把皂液冲净了,才不伤头发。听说草本派那边还研制出了护发的皂液,能减少脱发呢。虽然金石派和草本派向来不怎么和睦,师兄们还是攒了私房钱,偷偷跑去买防脱发的皂液。唉,对道士而言,头发太重要了,就算发髻能遮斑秃,也还是多些头量才好。 确定洗干净了,甄琼又草草冲了冲身,这才关了阀门,飞快捞过屏风上挂着的衣服。都十月底了,天越来越冷,也就洗澡时有点热乎劲儿,出来就难熬了。 胡乱套上衣服,又拿了布裹了湿发,他一溜烟回到自己屋中,结果一推门,就傻在了当场。 “怎么不烘干了头发再出门”韩邈到了也有一会儿了,知道甄琼去沐浴了,就在屋中等他。谁料到这小道就这么半湿不干的跑了回来。 最看不惯这个,韩邈皱了皱眉,大步上前,把人拉近了屋,顺口吩咐道“安平,取个熏炉来。” 甄琼哪能想到情况会如此发展一时不查,就这么被人按在了软榻上。心慌意乱的等了半天,发现自己还坐着,没被压躺下,只是头上多了双手,拿着布巾揉来揉去,帮他擦头发。他这才回了魂儿,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的窑厂,不能来吗”这一问里透着心虚,韩邈好笑的反问道。这小子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能当然能”甄琼赶忙表态,“我就是以为你最近挺忙” “是挺忙的,过来散散心。”韩邈把沾湿的布巾扔在一边,接过了安平递上来的长柄熏炉。抖了抖那又黑又软的长头,熟练的熏蒸起来。他小时候也常帮弟弟烘干头发,倒是顺手。只是韩遐年纪稍大后,就不爱让他碰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反倒有点寂寞。 见两人这般亲近,安平也乖觉的送上了茶水,退了出去。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放了香料的熏炉,冒出袅袅青烟,摇曳不定。 天气太凉,湿发一会儿就变得冰冷,手指和熏炉的温度骤然明显了起来,穿梭不休,让人头皮发麻。甄琼再次紧张了起来,只觉有什么在心底挠来挠去,脸上热的发烫。天还亮着呢,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不是,难道晚上就好了吗 内心挣扎不休,甄琼哪还敢开口,生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见他突然不吭气了,韩邈笑道问道“听说你在窑炉附近弄了个飞花洒,如此从头淋到脚,岂不是次次都要打湿头发” 听他问起花洒,甄琼才回过神来,赶忙道“就是洗头的时候才用花洒啊。这些天在窑炉出汗太多,头发起油,总要洗干净才好。” 一般人不是还要用发油梳拢碎发吗,怎么反倒要洗掉油脂韩邈挑了挑眉“没想到你如此爱干净。” “头上油太多,会掉发的,不可轻忽啊”见韩邈不怎么在意,饶是甄琼也忘了紧张,非常认真的劝了一句。 韩邈手上顿了顿,只觉啼笑皆非。哪有这样的说法再说了,他的头发还抓在自己手里呢,如此漆黑浓密,就开始担心脱发了 忍着笑,韩邈道“我倒是知道几个治脱发的方子,你可要听听” “嗯真有法子”甄琼立刻抬起了头,满怀期待的望了过来。 若是平常,甄琼一副道童打扮,这么看人也就罢了。现如今,他衣衫不整,乌发斜垂,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一双杏眼又睁得溜圆。韩邈喉头一动,突然觉出了不对,连那从青丝都有些烫手了。 咳了一声,他自若的放开了手里的长发,把那熏笼搁在桌上,顺手倒了杯茶,递在了甄琼掌心,这才笑道“这个好说,明日就抄了给你送来。” “可别忘了啊”头发这等大事,甄琼还是极上心的。叮嘱过后,一口气把杯里的茶喝干,他才觉得缓了过来。见韩邈虽然笑得挺英俊,但是神色依旧如常,估摸着自己怕是想多了。叹了口气,他把半干的长发挽了个道髻,随后起身摸了瓶甘油出来,涂在了手上。冬日他的手背容易开裂,现在有甘油了,自然要多用些。 韩邈看着他手里的小瓶,突然感觉到了熟悉的哑然。愣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黑色的玻璃,也是刚制出的吗” 甄琼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有些药剂不可见光,又易腐蚀金铁,用此物承装才最可靠。不过现在还没回丹房,先装些甘油。” 甘油是不惧光的,但是装在瓷盒里总觉得不太好看,用这个新瓶子凑合一下好了。 话说完了,甄琼才察觉对方的眼神不太对。好歹机敏了一回,他举起了小瓶“你也要来点涂手吗防皴裂的。” 润手的脂膏,韩邈并不感兴趣。接过瓶子,他仔细看了半晌,正色道“贤弟还会烧制其他颜色的玻璃吗若是蔷薇水用彩色瓶装,定然会卖的好些。” 刚刚他还帮自己擦头发呢,如今向求,甄琼也不好意思拒绝“当然会烧。黄、绿、蓝三色都可以用铁,加赭石变黑,加铜变红,加锡变白。窑变可也是我最擅长的。” 这也是金石派和水火派交集最多的一科了,当年他为了不输给别派的师兄们,也曾好好背过,不过是判断一下剂量罢了。 韩邈闻言,眸光一敛,面上却浮起了笑意“未曾想你师门里还教过这些,果真是道法精深。” 甄琼愣住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师门可不好跟人说,赶紧补救道“哈哈哈,哪里是师承,就是我自个瞎琢磨的。” 看着那神色慌张,明显在说谎的小道,韩邈不动声色的颔首道“贤弟天资聪慧,自是旁人不能及的。那就拜托贤弟,再烧制几种色泽鲜亮的玻璃吧。” 甄琼正心虚着,哪有不答应的,立刻一口揽在了身上。 韩邈说要参观一下花洒,他也忙不迭带着人往浴房去。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人已经变得幽深的眼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甄道长十岁时父亲过世, 母亲改嫁。许是新家不容, 把他送到了山中的小观当道童。后因那道观经营不善,道人四散, 他又随师兄投奔了天禧镇的景阳观。没待一年, 就奉观主之命前往长春观” 之后的事情, 就不用说了, 自然是被他接回了家里。韩邈沉吟片刻, 问道“那景阳观,可是出名的观宇” “并不出名。”前去打探消息的随从想了想,又补了句, “倒是最近开始卖豆腐羹,颇受乡人喜爱。” 韩邈微微颔首, 让那随从下去了。等到屋中无人,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事果真有些不对。 自窑厂回来之后,韩邈就派人去打探甄琼的身世。一个乡野小道, 又能有什么机密可言三两下就被查了个底掉。他的出身, 待过的道观也都清楚明白,绝无冒名顶替的可能。 只是如此一来,愈发显出了蹊跷。似白糖、花露也就罢了, 制法简单,只要寻到窍门, 并不算难。甄琼说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也不出奇。 但是玻璃不同。这可是世人皆知的珍品, 放在哪里都不会便宜。而甄琼并没有炼制过玻璃,只学过制玻璃的法子,就算肚里有货,上手也极为生疏。可问题是,若真有道观掌握了这种秘法,甚至对窑变都一清二楚,会因经营不善倒闭,或是靠买豆腐羹为生吗 他可以确信,长春观里是没有这种法门的。而甄琼之前待过的两处,也不似能造出玻璃的地方。那他所知的东西,是从何处而来 一个丹术奇高,隐居山林的仙长或是如他那谎话一般,纯属天授 这两种可能在脑中盘旋,须臾就引出了一串联想。也不知怎地,韩邈竟觉得把那小道拐回家的自己,就跟偷了羽衣,使得仙子落入凡尘的村人也相差仿佛。猛然惊觉这念头有些问题,韩邈不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还真是个宝贝啊。 若是半年前,察觉了此事,说不定他会做出些什么。但是现在,韩邈却无法如此对甄琼了。这小道天真无邪,就如新雪璞玉,丝毫不知世间险恶,亦不通人情世故。与其让他在外跌跌撞撞,被人蒙骗,还不如好好养在家里,由他看护。那些异于常人的本事,还是少叫外人知晓才好。 只是对这样的奇人,生出龌龊心思,实在不该。莫不是守丧时间太长,让他也有些乱了心智 韩邈暗叹一声,下了决断。也罢,今后还是少骗他耽于俗物,想那些赚钱的法子。既然喜欢修道,就让他潜心炼丹好了。至于旁的,总有自己帮他担着。 甄琼哪里知道韩邈这曲折的心思。在捯饬出了红黄蓝绿几样最常见的彩色玻璃后,他甩甩袖子,毫不眷恋的离开了窑厂。 研制玻璃这几个月,着实让他受益匪浅,也触类旁通了解了不少“水火派”的手段。看来师父当年所言不实啊,“水火派”还是有些奥妙的,对研究金石也大有用处。反正现在也没人管他了,说不定以后也能尝试一下 不过对于玻璃,甄琼已经没了继续钻研的兴趣。且不说这课题太大,跟自己的研究方向不怎么搭界,就算真花了毕生精力去研究,得出的不还是前人早已制出的东西对他的大道而言,毫无用处。反正也凑够一套调配药剂的器皿了,以后还能随时随地补货,这项目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抱着一堆玻璃器回到了韩府,少不得也要去给韩大官人表表功。兴许是那堆彩色玻璃着实让他高兴,甄琼竟然发现自己在府里的日子又好过了不少。别说寻常要用的材料了,就是申请些金、银、白铜来提纯,韩邈也是一口答应。 嘿呀,看来还是他精明,这种一看就值钱的项目,果真是立对了 已经耽搁了许久没能好好炼丹,眼瞅着韩邈最近也忙了起来,也不找他研究蔷薇水了,甄琼哪还管那么多,一头栽进了丹房。 韩邈最近还真有些忙碌。眼看年关将近,家里大小事务都要他操办。蔷薇水的试制也相当顺利,明年在东京开店的事情,亦要提上日程。只是再怎么忙,每天还是要回家给祖母请安的,之所以丹房去的少了,还是不愿打搅甄琼修道。 只是少了这么个人,日子又乏味了起来。但韩邈也知,总不能因着有趣,就失了分寸。 好在岁末将近,倒有另一个期盼已久的人,回到了安阳。 “阿兄怎地还来接我”还没进城,就见到了自家兄长,韩遐着实吃了一惊。立刻下马,迎了上去。 “也是正好出城。”韩邈可不会承认是专门来接人的,拉着弟弟打量了许久,才微微颔首,“果真有些干练模样了。” 听兄长夸赞,韩遐不由红了眼眶“小弟不孝,本该在家中闭门读书,为父亲守丧” “父亲当年留书,就是不想你中断学业。你潜心进学,才是尽孝。”韩邈哪能不知他的心思,安慰的拍了拍韩遐的肩膀。 对于商贾之家而言,守丧向来不是需要严苛对待的问题。韩邈深知父亲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又绝了当官的念头,在葬礼结束后,就背负起了家业。他这弟弟却是要考取功名的,为了不耽误他的学业,父亲生前专门留书,让他持信去寻岳麓书院的山长。也正因此,韩遐才在孝期中远赴潭州,凭着些许香火情分和自己的聪慧,入了那鼎鼎大名的学府。 如今距离服满只差数月,明秋他就能照常参加解试了。 兄长的笑容,亦如父亲当年。韩遐只觉泪意上涌,重重点了点头。他在学院整日苦读,从不玩乐,正是为了报答父兄,取一个功名 深知自家小弟的性情,韩邈也不多言,带人回到了府里,拜见祖母。韩老夫人也是一年没见到这小孙儿了,总觉得人瘦了,在外又吃了苦,心疼的呜呜直哭。还是韩邈劝住了老祖母,一家三口才坐下来,好好吃了个接风宴。 用完了饭,韩老夫人又拉着小孙儿的手,问起了这一年来的经历。韩遐虽然没有兄长那舌灿莲花的本事,却也知道孝顺祖母,不能让她忧心。因而把那些苦读求学的经历都掩盖了,只说些书院的趣闻,倒是让韩老夫人松了口气。 听孙儿说完,韩老夫人才算放下心来,直说神佛保佑,又提起了家里养了个仙童,不但救了她,除了妖道,还庇佑了门庭。韩遐第一次听闻此事,颇有些惊讶“太婆的恩人,孙儿也当拜见才是。” 韩老夫人认同的点了点头“是该见见邈儿,今岁除夕,也要请道长一起用个饭才是。” 这吩咐,韩邈全无意见。甄琼如今也算是无父无母的人了,除夕守岁,总不好还让他一个人在丹房待着。 笑着颔首,他到没有命人去请甄琼,而是带着弟弟,亲自到了西院丹房。韩遐哪能想到这丹房如此偏僻,不由讶然“甄道长不是咱家的恩人吗怎么住在此处” 韩邈笑道“他喜好炼丹,专门选了个清幽的地方。平日也不怎么见人。” 这几天出门尤其少了,安平还说他不好好吃饭睡觉,也不知怎样了 韩遐顿时了然,也在心中竖了个得道高人的形象。因而当甄琼顶着一头乱发,两个黑眼圈出现时,他也毫不介意,立刻拜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小子韩遐,见过道长。多谢道长救了家祖母。” 甄琼刚刚守了一夜的丹炉,这时眼都是花的,哪想到韩邈带来的小家伙会直接跪地行礼,差点没吓得蹦起来。 一直等人站起了身,他才恍然醒过神来,从袖里摸出了个东西,递了过去“我也没带啥东西,这个就算作见面礼吧。” 韩遐“” 这是怎么回事谢恩还有收礼的这道长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点啊,怎么一副长辈的模样 韩邈勉强压住了上翘的唇角,正色对犹在发愣的弟弟道“既然是甄道长所赠,便收下吧。” 兄长的话,总不能不听,韩遐一脸呆滞的接过了那东西,收入袖中。 甄琼这才松了口气,韩大官人的弟弟,怎么说也是晚辈嘛。受了人家的大礼,不给点见面礼物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好在这两天烧炉的时候,他揣了个小玩意解闷,不然还不知送啥好呢。 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韩邈微笑着扯开了话题“贤弟最近在忙些什么” “也就是烧炼明矾。这东西里肯定有金属,但我想了十七八个法子,都没见显著成效。这两天正在做比较试验呢,似乎可以换一味酸对了,那套天平当真不错,度量神准,太有用处了”说到自己的课题,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介绍。 这才是他真正的研究方向啊当年纯阳子在白铜中炼出了恶铜,扶摇子在黄金中寻得了白金,这种发现新物,利用自然的本事,才是他们“金石派”的大道所在只是这课题实在太复杂,只凭他一人之力,还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 韩遐“” 明明听那小道长说了一通,他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呢韩遐无比尴尬的看向兄长,却见韩邈脸上笑容不变,只道“炼丹重要,也不能轻忽身体。安平,去烧些热水,服侍甄道长沐浴。” 说着,他扭头对甄琼道“今日早些洗洗睡下,明日再炼不迟。” 这根本不是劝说,而是命令。然而又饿又困,对着那春风般的笑容,甄琼头晕眼花,根本不知该怎么拒绝。反正丹炉刚刚熄火,也许明天再搞也行他呆呆的点了点头,就被安平送去休息了。 韩遐在一旁看着,心底不由生出了些古怪。这哪是对恩人的态度怎么比对自己这个亲弟弟还关切几分他这兄长虽然整日带笑,但能让他真心以待的人,却少得很。这位小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直目送甄琼那歪歪斜斜的背影消失,韩邈叹了口气,哪想到只半个月,这小道就能折腾成这幅模样,看来以后要盯着他暗示吃饭睡觉了。原本还以为甄琼制玻璃时就够废寝忘食了,没想到钻研起丹道,竟然能跟着魔了一样。 扭过头,韩邈对上弟弟那双充满了疑惑的眼,一切心思立刻敛在了心底。微微一笑,他问道“甄道长送你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韩遐一愣, 摸出了刚刚塞进袖里的东西。那是个纸筒,模样跟大号的爆竹有点像, 摇一摇,里面似乎装了东西,叮当作响。又仔细看了看两端,韩遐突然咦道“这上面竟然装了琉璃。” 那纸筒的下方,果真都有琉璃, 外面还附了层薄纸,看不出成色,显得有些古怪。为何要在如此粗糙的纸筒上装琉璃这纸筒又有何用 韩邈眉头微皱,突然道“不如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这一下点醒了韩遐, 他晃了晃那纸筒,发现倒不出东西,便转到了有小小孔洞的那面,凑在眼前看了起来。只是一眼,韩遐就呆在了原地,喃喃道“怎会如此咦, 动了” 面露讶色,他旋转起了那纸筒, 越是转动, 越是啧啧称奇。过了片刻,想起兄长还在身边, 韩遐赶忙递出了那纸筒, 兴奋道“阿兄你看看, 这物事还真有些古怪。艳丽异常啊” 古怪不出奇,甄琼拿出的东西,就没有不古怪的。但是“艳丽”看了看那灰不溜秋的纸筒,韩邈接了过来,也凑在眼前。这一看,确实让他心头一跳。只见小小纸筒内,光华璀璨,犹若一簇晶石开出了花儿。所有线条和颜色都精密对称,比最精巧的匠人勾勒的锦画还要天衣无缝,美轮美奂。手上一颤,那花儿又变换了形状,他忍不住也旋转起了纸筒,花朵开合,色线流动,竟然无一重复。 好在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韩邈只看了片刻,就停了下来,把那纸筒还给了弟弟。 “阿兄,这等贵重宝物,我岂能收下”韩遐却不接过。就算是见面礼,这也太重了。 韩邈淡淡一笑“既然甄道长能随手给出,就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安心收下便好。” 韩邈可比旁人更了解甄琼。那小道虽没什么贪欲,但是对钱还是颇为看重的。要真是值钱的东西,他根本不会送人吧就如那白糖,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勺黄泥水的事儿,而且多半还不花自己的钱,属于借花献佛,才会如此大方。 韩遐却不明白其中曲折,又不好违背兄长,只能忐忑接下。迟疑片刻,忍不住又道“阿兄待这甄道长,实在有些不同。怕不只是因他对祖母有恩吧” 他不了解甄道长,却了解自家兄长。如此亲近这小道,真不像纯粹的报恩。但说他是图谋什么,又说不上,实在让他好奇。 韩邈笑了笑“的确不止因恩情。我视他如兄弟,你也当他是兄长便好。” 他这弟弟,跟他有些不同,颇有些君子风范。若只说白糖、花露、玻璃能换来的钱财,反倒会让其心生芥蒂。如今韩邈确实把甄琼当做了家中的一份子,也有心供他潜心修道。至于时不时冒出的新奇玩意,他好好收拢,留出分润便可。 如今韩邈倒也有了几分自信,能把这小道照顾妥帖。不会让他有了钱,就生出离开的念头。而要留住人,家人对甄琼的态度,也尤为重要。 韩遐一时有些无语。这小道看起来比他还脸嫩,怎么就平白又多了个长辈然而长兄如父,韩邈说出的话,他不会不听。垂眸又看了眼手中的宝物,韩遐点了点头“小弟记下了。” 韩邈笑了笑,带着他出了小院,边走边问这一年来在书院的见闻。韩遐立刻振奋精神,说了起来。岳麓书院确实和其他书院不大相同,不但重视经学,更重物致知,先代山长还是个有教无类,一心育才的大儒。对于西韩这种捐官出身的商贾人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听着韩遐的诉说,韩邈的眉头却不由有些微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读书读得太多,失了圆滑。君子欺之以方,以后上任为官,不见得是好事。 在自己身边,他大可慢慢指点。但是将来出任州县,难免会有些照顾不到。看来要为他选个贤内助了,最好是个机敏聪慧的闺秀,才能补上人情世故的缺陷。等明年孝期一过,他考上了解试,就能成亲。 须臾便想好了弟弟的大事。至于自己韩邈摇了摇头。还是再拖两年吧,先让弟媳孝敬祖母,整顿家事便好。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一飘,忽的想起了后院那小道。如今都不在道观里住了,又不见他敬神,亦从不斋戒,岂不是个火居道人那他会娶妻吗这念头一冒出,韩邈唇边就不由泛起了浅笑。甄琼怕是不懂如何跟女子亲近 “阿兄” 耳边传来了弟弟的呼唤,韩邈立刻回神,微笑道“你旅途奔波,先回房歇下吧。这两天多陪陪祖母,让她安心。” 韩遐听话的答允,下去休息了。韩邈却转过头,看了眼远处的小院。 还是得找个时间,问清楚才行。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甄琼挣扎着从温暖的裘皮被褥里爬了出来,被冷风一激,才想起自己做到了一半的实验。 卧槽这是被人施了迷药吗他飞快穿上衣服,也顾不得洗脸刷牙,飞奔去了丹房。还好昨日提炼出的东西没用损坏,忙活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把该收拢的东西都收了。刚松口气,肚子就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甄琼一把按住了腹部,挣扎着喊道“安平” “怎么了”推门而入的,并非安平,而是韩邈。见他那副模样,眉头一皱,“你胃痛了” “不不是,就是饿了。”甄琼傻在了当场。韩大官人怎么来了 从昨日申时睡到现在,能不饿吗韩邈叹了口气“去洗把脸,饭已经备好了。” 昏呼呼跑去洗了脸,刷了牙,等甄琼回到客厅,桌上已经摆上了碗碟。没有大鱼大肉,都是些清淡的小菜,羹汤。甄琼也是饿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猛塞,刚压住下心慌,就发现能吃的已经被他吃了个精光。觉得自己还没饱,甄琼举着筷子,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不可暴食。等下午再用点心吧。”韩邈面不改色,拒绝了这要求。 “哦”甄琼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筷子,这才回过神来。这些天他潜心炼丹,都好久没见韩邈往丹房跑了,怎么突然跑来找他 见他眼神疑惑,韩邈笑笑“贤弟可还记得,昨日送给遐儿的那个纸筒。” “嗯”甄琼顿时醒过了神,“他不喜欢万花筒” 难不成嫌弃万花筒是给小娘耍的东西,惹人厌了那韩小弟看起来也有十六七了,要不回头做一副跳棋给他 一看甄琼这表情,韩邈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原来是叫万花筒。遐儿挺喜欢的,我亦有些好奇,不知此物是如何显出繁花的” “哦,那就是个简单的镜面反射。弄个三棱镜,放点碎玻璃就行了。”甄琼听说韩遐喜欢,就放下了心。 “镜面难不成用了铜镜”虽然听不懂后半句,但是前面的“镜面”和“反射”,并不难懂。韩邈挑了挑眉,只是那筒子的重量,不像是用了铜啊。 “倒不一定用铜镜,只要明亮能反光就行。玻璃镜、锡箔、银片也行。”甄琼答得轻松。在他们那边,万花筒真是给孩童玩耍的,也不废什么钱。纯粹就是试制的镜子不怎么好用,才拿废料做了个万花筒出来。 “玻璃镜”韩邈却一下抓住了重点,“玻璃也能制镜” “当然能啊。”甄琼说完就起身,蹬蹬跑回了屋,不多时就取回一匣东西,倒在了桌上,“喏,这些都是玻璃镜。背后涂水银或锡箔就行,只是过不多久就要模糊,镜面也做不到平整,没甚大用处。” 在大益朝,当然有等身高的玻璃镜,甚至还有人拿玻璃做窗,亦能平整明亮。但是那都是匠作监或是大商号才能掌握的技术,绝不是他一个乡下小道士能学来的。 甄琼自己尝试做了几块玻璃镜,感觉没法参透真正的制镜法,就扔下不管了。 韩邈捡起其中一块碎片,看着里面清晰无比的倒影,一时哑然。比最上等的铜镜还要明亮,连脸上的细纹都清晰可见,如此好的镜子,怎会没用 “贤弟不觉得这镜子,比铜镜要强吗”韩邈忍不住问道。 “照人是清楚了点,但铜镜能做大个的啊,糊了磨一磨也能用。玻璃镜就不行了,勉强能有巴掌大,糊了还只能回炉。”甄琼不由哼了一声。照镜子嘛,能看出个影就行。玻璃这么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用铜镜呢,至少不用他自己磨。 韩邈无语半晌后,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弊病,若是用的好了,反倒能成招揽客人的法子。贤弟何不将方子交给我,让我去操办此事。” “嗯这玩意也能赚钱”甄琼立刻听懂了韩邈话里的意思,却有些不信。这种破镜子,谁会买啊 “贤弟莫不是忘了那一百六十贯的大食玻璃瓶”韩邈微笑反问。 甄琼一拍大腿对啊,那么坑人的货色,也有冤大头买。若是这镜子也能使点法子,卖给别人,岂不划算 “我这就写个方子,张窑头看看就知道怎么做了。”甄琼也是个行动派,立刻拿来纸笔,刷刷写了起来。 那单子不一会就写完了,韩邈拿来一看,确实出奇的简单。看来自己所料不错,难怪甄琼会如此大方。只是收好了单子,韩邈又告诫了一句“送遐儿也就罢了,只是贤弟以后还要留神,制出什么东西,一定要先拿来问问我。若让旁人得了去,私下拿去仿制,岂不亏了一大笔钱”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所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在商人眼里,这些能偷学的技术,根本就不值钱,偷来用便好。就像他拿到了这玻璃镜的制法,若真直接卖了,不出一个月,满东京怕都是新式的镜子。万花筒之类的小物件,更是易于仿制,买回来拆开,就能学的七七八八。 似甄琼这样的粗率性子,恐怕只有“钱”这个字,才能让他心生警惕了吧也唯有让他生出戒心,才不至于拿着新造的东西四处招摇,惹来麻烦。 甄琼顿时一个激灵对啊,这大宋跟自己那边可不太一样,光是炼丹术就落后了几百年,怕是好多东西还没造出吧以后还是要小心着点,能立项的统统都要立项半个月来,金子他都挥霍了十几两了,哪能随手扔钱韩邈这条粗腿他可要抱牢了才行想到此处,甄琼不由把头点的飞快。 看着甄琼那小鸡啄米似的模样,韩邈不由失笑。能听进劝就好,省得一天到晚冒出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措手不及。 说完了正事,韩邈又想起了祖母的话,笑着问道“今日都腊月二十了,再过几天便是除夕。贤弟若是无事,不妨与吾等一同守岁” 嗯都已经腊月二十了甄琼这些天过的晨昏颠倒,屋里整天点着炉子,回去就钻进暖暖和和的被窝,哪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当年在道观时,过年也是要吃年夜饭,放鞭炮什么的,还有好多肉吃因而对于新春,甄琼还是有些期盼的。只是今年不大相同,这是要跟韩大官人的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啊这含义可就深了 然而那张含笑的俊脸杵在面前,甄琼满脑子的话竟然也像是冻住了,半天也没能开口拒绝。最后,咬了咬牙,他用力的点下了头。 都考虑大半年了,总该给人家一个准信儿了。 看着对方变幻莫测,却也隐含欢喜的表情,韩邈心头一松,也笑了起来。到时,或许能给他一个惊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自那天接受了邀约, 甄琼还真改了作息,乖乖按时吃饭睡觉,没两天黑眼圈就下去了。又紧张兮兮的翻了一通衣柜, 挑出件看起来最新崭华贵的道袍,准备除夕那日穿。 剩下还要做些什么呢甄琼是真没啥概念了,倒是又做了两晚乱梦, 里面乌七八糟什么都有,让人不敢尽信。 因而每天早上醒来, 甄琼都要呆滞半晌。唉, 早知如此, 当年师兄们分享画本时, 他就该好好看看的。 不过临阵磨枪也来不及了。十日转瞬而过,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韩大官人就亲自登门来请。 “贤弟今日气色不错啊。”看到焕然一新的小道, 韩邈眼前一亮。今日甄琼穿了件鲜亮蓝衣, 披锦绣云,大袖飘摇,就算是寒冬也不累赘,越显得身姿飘逸, 白玉制成的莲花冠,更添几分仙气,配上那星子也似的杏眸, 俊俏的简直如画中仙童。 他费这么大力, 不就是为了好看点吗这道袍还让安平拿去熏了香呢被人夸了, 甄琼却也不敢报以“你今天也挺英俊的”之类的恭维,只窘迫的点了点头。 这是跟外人一起过年,有些害羞了吗韩邈心头微痒,却也不敢再撩拨,带着人向前院而去。今日是除夕团圆之夜,府里不甚关紧的仆从们都遣散回家了,只留了些亲近人与他们同庆。 此刻天色已暗了下来,四下却一片通明。不少地方都架了火盆,焚烧着松枝和苍术,烟雾蒸腾,亮如白昼。院里热热闹闹摆了五桌,全是西韩的管事、忠仆,见到了家主和小道长,都起身相迎。韩邈也一一还礼,引着甄琼入了正厅。 “哎呀,这身衣裳果真相衬”甄琼的道袍,可都是韩老夫人亲手挑选的,见他穿的好看,愈发欢喜,“道长快来这边坐,老身也许久没见着你了,实在是想念异常。” 韩老夫人之前在交年节腊月二十四时,就想请甄琼来诵经咒,为家里驱邪。然而韩邈却好言相劝,说甄道长是修丹道的,未必能有那些修符箓内丹的道长们灵验。韩老夫人这才改了念头,请了朝元观里相熟的仙长,施法诵经,送故迎新。 不过就算如此,韩老夫人对这小道童还是极有好感。待他坐下,就笑着指了指一旁“没想到能得这般精美的瓶儿,道长着实有心了。” 啊甄琼扭头看过去,只见一旁案上放着个三尺高的玻璃瓶,也不知是吹造的还是模铸的,个头虽大,造型却相当别致,还是淡蓝色的。几支新鲜的腊梅枝条插在其中,清雅美观,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不是窑厂烧出来的吗,跟他有啥关系然而还没等甄琼说出口,就有只手按在了他小臂上。韩邈笑着道“道长知太婆喜梅,送这仙瓶也是心意。只愿太婆福寿延绵。” 甄琼只觉手上烫的要命,要说的话立刻憋回了肚里,傻傻的跟着点头。 韩老夫人哪能看出里面的问题,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道长这些日忙的紧,也不知在炼什么可是丹药” “咳,就是提纯一种新物。若能寻得,不但能显造化神奇,说不定还有大用。”甄琼立刻解释道。提炼出新的金属,可能载于史册的功绩,说不定会有多大用处呢。 只是这话听在韩老夫人耳中,就跟在寻什么长生妙药一般,她立刻目露赞许之色“果真是大功德一件。” 见甄琼似乎有些紧张,她又笑着叮嘱了句“甄道长虽是精研道法,但除夕之夜,也当好好玩乐一番才是。既然住在府里,就别拘谨,当这是自家便好。” 韩老夫人也从孙儿处知道了这位小道长的身世,难免多出几分怜爱。说完后,才对韩邈吩咐道“可以开宴了。” “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这除夕夜的大宴,可是要通宵达旦,自掌灯吃到元旦的。韩邈一声令下,流水也似的菜肴便端了上来。 甄琼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桌上琳琅满目,席间觥筹交错,院里的掌柜们不断进来敬酒,给老夫人贺寿,给两位郎君贺岁,也对他这个贵客礼遇有加。时不时还会冒出一群带着面具的童子,玩闹似的卖憨耍痴,讨些喜气。老太太被逗得哈哈大笑,命人赏了铜子和消夜的果儿,又略带惆怅的对韩遐道“遐儿也当早日娶妻了,老身还惦记着抱孙呢。” 没想到祖母突然如此说,韩遐顿时涨红了面皮,结结巴巴道“全听太婆、阿兄安排。” 见小孙儿这副模样,韩老夫人不由莞尔,对韩邈道“邈儿可要好好替他挑挑,一定要是个端庄淑女才行” 韩邈也笑着打趣“太婆放心,孙儿定然给阿遐挑个好的,以免到时放榜,被人捉了去。” 榜下捉婿,可是京城的传统。每年不知有多少豪商、贵戚,就等着放榜之日捉一个佳婿来呢。这话虽有调侃之意,却也有深深期许。韩老夫人听得欢喜,韩遐再怎么羞涩,也要配合兄长,让祖母开心。 韩老夫人趁势又教导起了小孙儿,让他要守着家规,不可随便纳妾。西韩一脉本就是庶出,深知其苦。因而自离开大宗起,家中就只有正妻,没有旁的妾婢。如此一来,西韩人丁虽然不昌,但是比起争夺家产的大宗,要多了浓浓亲情,少了几多烦忧。 这念经也似的絮叨,让甄琼这个外人瞪大了双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催婚”他从小长在道观,哪见过这个。等等,韩遐才十六七吧,就要被催婚,怎么没人催韩邈 偷眼向身边看去,恰好撞上了那双含笑眼眸。“咕咚”一声,甄琼吞了口唾液,飞快挪开了眼。也,也是啊,他不都带自己来了,怎么还会被催 甄琼心里七上八下正是忐忑,身边人却轻笑一声,伏在他耳边低语“贤弟可是乏了等会带你去观灯。” 许是饮了酒,他的话中都含着酒意,让人醺然若醉。甄琼只觉心跳如鼓,头皮发麻,两手死死抓在膝上,动都不敢动。显然是被他这模样逗乐了,韩邈笑笑,扭过了头,继续帮祖母戏弄弟弟。 这也是他早就同祖母商量过的事情。他家不同旁人,韩遐迟早是要考个功名的,婚事宜早不宜晚。他的亲事则不能急,还是要家业为先,不可莽撞行事。若是挑错了人,反倒会坏了局面。 如此劝说,自然换来了祖母对小弟的重视。他在旁一唱一和,倒是让满堂欢声不止。 待到月上枝头,酒足饭饱,残席撤下,换上了果品和糕点。韩老夫人开始有些精神不济,韩遐上前帮她捏腿捶背,说些书上看来的趣闻。韩邈则对两人道“家中不放爆仗,我带甄道长到望楼瞧瞧。” 韩老夫人笑着颔首“去吧,等会儿记得回来吃个馎饦再睡。” 韩家兄弟二人如今还在孝期,吃酒守岁也就罢了,鞭炮是不好乱放的。时辰到了烧个竹,再打打灰堆也就罢了。但是对于做客的甄道长而言,还是冷清了些。这提议不过是尽地主之谊,韩老夫人怎会不允 韩邈笑着向祖母行了礼,就牵着甄琼的手,走出了房门。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绕了偏门,避开前院热闹的宴席。虽避开了人,夜里也不安宁,爆竹声声连成一片,远远还能听到孩童们的尖叫大笑。连出门时扑面的那点寒意,也被除岁的喜气驱了干净。 甄琼根本没觉得冷,反倒是身上热得厉害,不但是被捉住的手,连他的面庞、胸膛,都隐隐发热,像要冒出汗来。他们要去的望楼,就在主院,是个三层小楼。站在楼上,能看到大宅之外。西韩的府邸不在城中,但此刻登高远眺,连安阳城中的烟火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别提远近乡邻闹出的动静了。 带着甄琼站在了凭栏前,韩邈伸手一指“那边就是大宗的祖宅,每到岁尾,都会放七彩的烟花,比城中还要绚烂。” 许是来的巧了,他话音刚落,那宽广的大宅上方,就腾起了光云。五彩斑斓,灿若云霞,伴随着声声尖啸冲入云霄,绽出天火一片。 韩邈顿时住了口,只出神的望着那边景色。当年父亲也曾带他站在望楼上,边看大宗的烟火,边告诉他一枚烟花要费钱几何。父亲对大宗,到底抱的是什么心思呢是想融入其中,重归大宗还是希望他兄弟二人有名师教导,族亲帮衬亦或者只是为了报答韩相公的知遇之恩他从来没有猜透过,可惜,如今却找不到了倾诉之人。 那花海绮美,让人炫目,却须臾即散。不多时,璀璨烟霞燃了个干净,重新换成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韩邈这才回过了神,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今天他是来带甄琼赏烟花的,可不是为了这些往事。转过头,他对甄琼笑道“烟花果真夺目,贤弟可知其中色彩因何而来” 这是打趣,也是掩饰,只是无心一问。 “红的是钙,绿的是铜,蓝的是铁,金的是炭,还有些炼化的盐”甄琼立刻紧张兮兮,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烟花他是没心情赏的,刚刚光顾着看身边那人的侧脸了,总觉得他有些伤心的样子。大年夜,怎么看个烟花都能看成这样就连现在说起话,笑容都变了甄琼哪还有心情打趣不就是些烟花嘛,他恨不能把胸中所知,统统告知对方 韩邈何其敏锐,立刻察觉甄琼话里的安慰之意。他这般迟钝的人,竟也能看出不对,还想安慰自己眉峰一挑,韩邈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笑不止,险些失了风度。这小道,当真跟旁人不同。 重新牵住了甄琼的手,他弯了双目“贤弟当真博学,怕是没什么能难到你。来,随我下楼,去书房看看。” 看什么这个念头刚刚浮上,那只温热的手就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臂。甄琼的心跳猛地加快,又觉得燥热起来。 不,不能慌。他都洗过澡了,洗了好几遍,还用了好些澡豆,绝对白白净净,香香滑滑。等等,那个装了甘油的小瓶带了吗心中大急,甄琼恨不能立刻往怀里摸一摸。虽然不知甘油是作何用处的,但是师兄们提过的,带上总是好些 脑子里不知想的什么乱七八糟,他跌跌撞撞跟上了韩邈的脚步,向着楼下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书房距离望楼也没几步路,甄琼硬是走出了一脑门的汗。但是这种事情, 身为男人哪能露怯于是顺过气儿之后, 甄琼就勉力镇定下来, 就连看到书房门口站着人, 也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韩邈只觉牵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些,心底暗笑。这是猜到了什么吗他悉心准备的“惊喜”, 想来也不会让这小道失望。 没让仆从开门, 韩邈直接推门而入,拉着甄琼走到了书桌前。站定脚步, 他松开了那只仍有些微颤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贤弟请看。” 看什么甄琼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只见桌上蒙着块布,下面鼓鼓囊囊放了堆什么,根本看不出究竟。然而下一刻,一只手伸了过去,轻轻一掀, 拉开了那层锦缎。 一座耀眼银山,出现在甄琼面前。整整齐齐的银锭叠在一处,在烛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简直能照瞎人眼。 “这这是”甄琼懵了。怎么这么多银子 微微一笑,韩邈道“今日乃是除夕, 合该兑现当日的承诺。我从账上抽了一成利, 折成了银, 全在这里了。共计八百两。” 他的语气平稳, 甚至带着隐隐笑意。甄琼却觉得自己快要心梗了, 连气都喘不上来 八百两这可是一百一十六万零八百钱就算折成足额的千文贯,也有一千一百六十贯还多八百钱呢怎么会给他这么多还有那一成利是怎么回事就算大益朝最顶尖的炼师,能拿到的技术分红也罕少超过百分之八啊,竟然给了他百分之十 眼见小道都快喘不上气了,韩邈唇边笑意更浓“这不过是白糖的分润。等到明年香水铺开张,还有更多进项。我会照旧分给贤弟一成,绝不短少。” 这八百两,当然是他补了些才凑齐整数的。即便如此,也是个了不得的数字了。毕竟白糖不过卖了区区数月,能得这么多利润,全凭他运筹得当。分润一成,自然不是个小数目。 如今韩家调料铺已经在东京打开了局面,连带几家经营糖霜的商号,也要从他这里进货。不是没人打探这新糖的制法,但是店里本就经营各类糖品,又包下了蔗园,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弄清楚石蜜变白糖的奥秘。不过等触及了那些糖业行会的利益后,必然还会有些反复,说不定原料会受到遏制,明年的收益就要看蔗园产出了。 不过比起即将上市的花露,这些就无足重轻了。糖业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要不断开拓市场,才能获取巨利。但那些装在玻璃瓶里的香水,就不必如此麻烦了。随便卖卖,都是金山银海的进帐。更重要的是,其中秘方谁也拿不走。等东京的新店开起来,一年的分润又岂会只有区区几百两 韩邈知道甄琼并不在乎这些,但是该给他,一分也不会少。只盼这份“惊喜”,能安安稳稳留下这小道。 韩邈的眼神极其真挚,也尤为坦诚。本来就够震撼了,再被那双眼盯着,甄琼只觉头晕目眩,面红过耳,哆嗦了半天,才道“契,契书呢” 能被人如此重视,还管那么多干嘛契书赶紧拿来,他签了 谁料听到这话,韩邈却笑着摇了摇头“契书之事,就不必提了。我视你如至亲兄弟,信之重之,又何必签那腌臜东西。” 等等甄琼愣在了当场。怎么回事都要给他史无前例的巨额红利了,竟然连个契书都不签 脑子有点蒙,甄琼傻了半天,结巴着问道“那,那我在韩府” “贤弟不必担心,我自会如往日一般,供你吃穿用度,炼丹修道。”韩邈立刻做出了保证。 跟往常一样甄琼彻底昏了头。你不是觊觎我的美色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贤弟琼儿”见甄琼失了神,韩邈眉头微皱,轻声唤道,“这钱要替你搬回去吗还是放在账上” “搬搬回去”甄琼激灵灵叫道。 果真还是银子能唤回他的神智。韩邈笑着摇了摇头,一把拦住想要去搬银子的小道“这堆银子足有几十斤重呢,要搬到什么时候来人,替甄道长把银子送回去。” 甄琼还想说什么,韩邈已笑道“这下你可安心了俗事已毕,回去吃馎饦吧。” 被一连串的吩咐弄得手足无措,甄琼浑浑噩噩又被韩邈牵回了大堂。见两人回来,韩老夫人笑道“可见到了烟花大宗那边每年都要放几百贯的烟花呢,着实是奇景。” 知道甄琼有点神思不属,韩邈笑着替他答道“自然看到了。这等盛景,怕也只有东京城的元宵会能与之相比了。” 韩老夫人听到元宵,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都柔和了几分“待遐儿金榜题名,咱们就一起到东京城,好好住上两载。” 祖母这是不知考中进士就要外放吧然而韩邈没有戳破,含笑应是。祖父和他的双亲接连逝去,祖母心中又岂会好受现在多了些念想,总是好的。 听了这话韩老夫人更是欢喜,笑着让甄琼坐下“快到子时了,我让人煮了馎饦,马上就端来。” 甄琼这时还没回过神呢,韩老夫人见状也发笑“遐儿小时候见到烟花,也是这般模样呢。” 韩遐尴尬无比的道“都是年幼时的事了,太婆莫要取笑孙儿。”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甄琼牵了牵嘴角,却实在难以笑出来。八百两银子都落在他手里了,就算立马独自建个丹房也差不多了,还不用给人暖床。可是他为何不似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呢 “馎饦来了,慢些吃。”一只碗放在了面前,那张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帘。 甄琼不由自主接过了筷子,挑了条宽宽的面,放进了嘴里。这年馎饦当然是羊肉的,浓稠的汤汁,软烂的肉块,配菜也有种,满满登登一碗。不知是不是加了花椒还是茱萸,还有微辣。然而甄琼却吃得食不知味,只一味往肚里塞,简直称得上狼吞虎咽了。 “多吃些,似道长这般圆润才好嘛。”韩老夫人只用了两筷,就不再多吃。反倒是喜欢看这些小辈吃得香甜。 不知不觉漏尽,子夜已到。鞭炮声大作,连这深宅大院里的正厅,都喧闹起来。韩邈亲自取了填了硝石的竹节,投入了火中,发出震天的响动。小厮们则持着拴了钱串儿的竹竿,用力打着灰堆,把备好的纸偶投入其中,祛除邪祟,祷祝新春。 辣口的屠苏酒也端了上来,这是正旦必须喝的酒,自最年幼的韩遐开始,全家人一一举杯,向韩老夫人敬酒贺寿,只盼来年身体康健,百病不生。一杯酒下肚,甄琼才觉出嘴里有些苦,胸口也有些闷,难不成是熬不得夜了 当所有贺新的礼俗作罢,韩老夫人被人搀扶了下去,韩邈则让弟弟先去睡,亲自把有些迷瞪的小道长送回了西院。 等站在了院门口,甄琼突然顿足,有些纠结的张了张嘴。 燃烧的火盆都已熄灭,如今只剩斑驳灯影,朦朦胧胧,映在那张俊秀的面庞上。震耳的鞭炮声早已散去,身边连个仆从也没有,万籁俱静,两人心跳可闻。 韩邈心尖一颤,开口道“怎么,贤弟还要与我秉烛夜谈吗” 嗯甄琼猛地睁大了眼睛。 见他那一副受惊吓猫儿的模样,韩邈简直忍耐不住,想把人抱进怀里揉上一揉。不过笼在袖中的手,最终还是没有伸出,他微微笑道“早些睡吧。明日还有大集,可以上街游玩,关扑些喜欢的物事。” 这一刻,他都忘了弟弟已经回来,以韩遐的性子,是绝不会在丧期出门游玩的。也忘了自己还要给相熟的官员、豪商们投去名刺,拜年贺春,肯定忙碌不堪。只想着明天一大早,就带这小道出门,高高兴兴的玩上一日。 只是再多的想法,也不该是此刻了。温文尔雅的道了别,韩邈转过身,缓步离去。 等,等等看着那远去的身影,甄琼简直忍不住要嚎出来了。可是叫住人了人,又该说些什么呢憋了许久,甄琼头一垂,耸拉着脑袋走回了屋。看也没看桌边那特别醒目,应该是装着八百两银子的木箱,一头栽倒在了被褥上。胸前一痛,甄琼挣扎着从怀里摸出了个瓷瓶,正是自己带着备用的甘油。 之前他不是还给自己擦头发,一起逛街还买单吗整天也是拉拉扯扯,连手也不放。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 盯着那瓶子看了许久,甄琼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等等,韩老夫人之前说了什么来着圆润他圆润了 飞快撩起了衣衫,甄琼用手掐住了微微凸起的肚腩,扯了一扯。那一坨软肉颤巍巍的,已经有了些存在感。 没错。一定是因为我胖了,被人嫌弃了。qaq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甄道长还没起床”一大早, 韩邈就唤来了仆从。听说甄琼还没起床, 他微微松了口气。 睡了一觉,头脑总算清醒了, 韩邈自然记起了那不算妥帖的邀约。幸好昨晚只说可以上街游玩, 并没有说自己会去。兴许可以让安平陪他去逛逛不过甄琼大概不怎么喜欢人多的地方, 说不定宁愿在家睡上一天 胸中思绪纷杂, 韩邈的神色依旧没变“不用唤他了, 备好吃食,等他醒了伺候用饭即可。” 新春这几日,怕是不能偷闲了,不如让甄琼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元宵节,再带他和遐儿出门赏灯。 然而这念头,最终也未能实现。几天后, 东京就传来了消息, 一直重病的天子终是挨不住,于正月八日山陵崩。 所有花灯、彩招都撤了下来,人人素服, 哭声一片。先帝继位方才五载, 就早早驾崩, 实在不是吉兆。 似韩府这样的商贾人家,自也有消息渠道。听完信使的禀报, 韩邈在堂中徘徊片刻, 就命人找来了韩遐。看着那张犹有些青涩的面孔, 韩邈开口道“我须得往京城一趟, 怕是要盘桓数月时间。” 天子驾崩,是件大事,会引来官场巨震,连带东京城的诸商行、店铺也要洗牌变动。身为西韩主事,韩邈必须前往东京城,稳定局面,联络各方的。更重要的是,据信使密报,韩琦韩相公这次又成了扶持新皇登基的功臣。三朝为相,推两位帝王登上御座,他手中的权柄可想而知。究竟是继续把持朝堂,还是被新皇猜忌,谁也说不准。 但是不论是哪种情况,西韩都要做出改变了。之前因茶行,和韩相公生出的些许疏远,必须尽快抹平才是。而这,只有幼年时曾在韩琦府上住过的韩邈能做到了。 只是这等关紧时刻,家中必须有人照料祖母,坐镇商号,才能让他安心前往京城。 韩遐一听便知兄长的意思,立刻道“阿兄只管去,我会跟山长告假,留在家中。” “如此一来,还是耽搁你进学了。”韩邈轻叹一声,“新皇登基这一科,错过可惜。” 新皇登基,取士的人数总会比平日多些,意义也大不相同。苦读这么多年,不下考场,实在是件憾事。 韩遐却笑道“小弟在书院一刻不敢怠慢,早已打好根基,在家正好闭门读书,巩固学业,今科亦能下场。兄长不必担忧,大事为重。” 看着弟弟那副认真神情,韩邈轻轻点了点头“也好,这几日你好好写份行卷,我会带去京城。” 这是要给韩相公递书吗韩遐顿时激动起来。虽说如今科考有锁宿、弥封、誊录等手段,不可谓不严。但是每年进京赶考的解人,依旧会出入文会,向枢臣或是文坛巨擘递书进言,以搏声名。若真能让韩相公高看一眼,考取进士的把握自然能大上许多。当然,前提须得是他能顺利通过秋试,进京赶考。 韩遐立刻正色道“我这就回去准备,定不让阿兄失望” 有这么省心的弟弟,事情就好办多了。让韩遐先去筹备,韩邈又坐在案前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有个人,他没法放心留在安阳,还是想法带去东京为好。 “道长,半个时辰到了。”看了看身边的漏壶,安平赶忙开口。 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还在奋力练习导引术的甄道长,跟破了口的蹴鞠一样,软塌塌倒在一旁的座椅上。 看着直喘粗气,汗流浃背的小道长,安平心情有点忐忑的劝道“道长是不是把练导引术的时辰缩短些冬日出汗太多,容易着凉” 甄琼瘫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挣扎着道“此乃强身健体之法” 嗯,奕大将军亲自编排的健身操,肯定是能强身健体,消除赘肉,让身材匀称挺拔的只是他以前做操做的不勤,才没有成效。 一听“强身健体”,安平顿时不敢再劝了,只是心底暗暗觉得惊奇。这导引术看起来挺简单的啊,就算连跳半个时辰,也不至于累成这样。莫非是甄道长配合了内息导引之法,才会如此只是这小道长为何在过了除夕后,突然要强身健体了,难不成是要炼什么仙丹 小厮心里七上八下,甄琼却一点也不在乎。等喘匀了气儿,他歪歪斜斜的回屋擦净汗水,又换了身新衣,这才瘫在了床上。 捏了捏犹自软绵绵的胳膊,甄琼叹了口气。跳半个时辰的健身操,还是累了些,但为了健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年在观里,整日吃不到肉,还被师父、师兄们指使的跟条狗似得,他不也是身材匀称,哪有发福的机会如今可好,被人好吃好吃伺候着,个子没长多少,肉倒是长了不少,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唉,说起来,还是他疏忽了,以为这大宋只看脸,不重视旁的。没想到人家的确不在乎身高,但是对身材的要求却不低。也是,身上都是软肉,跟抱个小娘有何区别还是要肌理匀称,瘦削干练才行 心里暗叹了良久,甄琼还是振作了起来。毕竟只是减掉肚腩,增些肌肉,练起来还不算太难。亏得这不是大赵朝,就他这样的身板儿,拼命跳上十年健身操,也没法跳出奕大将军一般招人艳羡的体魄。 自我安慰了一番,甄琼觉得好多了,扶着腰从床上坐了起来。安平赶忙上前问道“道长可是累了要不要吃些茶点,歇口气” “不要”甄琼险些怒目而视。他都这么辛苦了,再跟以前一样,三餐之外加两顿点心,操岂不是白跳了以后绝不能吃太多糖了,好在不需要断肉,否则他真不知能不能坚持下来了。 安平只觉气势为之夺,讷讷的退了下去。看来道长的向道之心颇为坚定啊,这些日连用餐都简单了,一天只吃一次肉,各类点心饮子更是碰都不碰,实在和以往大相径庭。不过此事还要跟阿郎说一声才行,免得道长饿瘦了,倒让他挨了责罚。 甄琼摸了摸空荡荡的肚皮,咬牙站了起来。以后他就天天按时吃饭,饿了就塞些水果,不出三个月,定能体态大变况且他还年轻,说不定能再长半尺呢。到时候又高又瘦,英俊潇洒,还怕没有契书吗 一想到韩大官人能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俊美,甄琼就觉心中充满了动力。谁料还没等他往丹房里钻,那个避了好几日的人,竟然突然来访。 原本以为瘦下来之前,自己都会不想见他。然而等人到了眼前,甄琼才发现,似乎,仿佛,兴许还是有点想念。嗯,一定是他笑的太讨喜了 哪里知道这小道肚里的弯弯绕绕,韩邈一来就重重叹了口气“天子驾崩,局面可能生变。我须得前往东京,主持大局” 什么才在屋里躲了几天,怎么天子都驾崩了甄琼顿时目瞪口呆。难怪这两天放鞭炮的都少了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然而很快,甄琼心底就生出了警觉。韩邈去京城不是常有的事情吗,为何专门跑来告知自己难不成韩大官人要在京城长住了那怎么能行辛辛苦苦减了肥,人却没影了,不是白费功夫吗 韩邈继续控制这面上神情,缓缓道“届时怕在京城待些时日” 他话还没说完,甄琼飞快插了句“我能跟着去吗呃,听说东京特别大,特别繁华,也想见识见识” 绝不能让他撇下自己甄琼心底怒吼,半点也不肯松口。 韩邈“” 他想了半天说辞,还准备给这贪财的小道开出每月一百贯的月俸,生怕他嫌挪动麻烦,不愿远行。没想到话还没出口,人家就心急火燎的求上了。而且这架势,真不想是惦念东京繁华,倒有些害怕他跑了的模样。就算只是被当做财主看重,也让韩邈心底生出了些笑意。 “既然贤弟想去,自然能跟我同去。我家在东京也有宅邸,到时建个丹房,定然不会委屈了你。”韩邈立刻表态,一锤定音。 见对方答应下来,甄琼立刻松了口气,还好自己精明,没让人抛下。想了想,他又道“大概什么时候走丹房收拾起来有些麻烦,怕是要花上几天” “不急,我手头也有些事情需要安排,等到月底再走。”想了想,韩邈又叮嘱道,“你也不必收拾那么多行李,趁手的物事带些,其他等到了京城再买不迟。天下财货皆聚东京,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嘿呀,这人还是这么大方虽然已经有八百两巨款了,但是甄琼一辈子都做不到这么潇洒。等等,那要是他连丹炉都不带,去了东京再买,岂不就有第二个丹房了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甄琼用力点了点头,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见那小道一副窃喜模样,韩邈不由失笑,这怕是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吧然而这几日堆积在心底的忧烦,却不知不觉散去了大半。似乎只要有他在身边,再多愁恼,都不值一提了。 带上他,果真还是对的。 有了安排,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运行起来。元月十九,新皇登基。又过了几天,大大小小的事务均安排停当。韩邈再去寻甄琼,发现他只打包了两套玻璃器皿,十来份药剂,连衣服都没带多少。行李里最重的可能就是那一箱沉甸甸的银子了,根本不愿离身。 丝毫没有感觉意外,韩邈含笑把有些忐忑的小道接上了车。一行人马向着那大宋腹心,天子之都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这次的马车明显大了许多, 连装银子的木箱都能放下。稳稳坐在了自己的全部身家上,甄琼还是有些心神不宁“路上这么颠簸, 瓶子不会磕坏吧” 那两个装着瓶瓶罐罐的箱子里不但塞满了木屑, 玻璃器皿都用丝麻裹了, 药瓶用盒子装了加固。如此小心还能碰坏, 商队也别千里迢迢运东西了。见他紧张, 韩邈忍不住打趣道“若真坏了, 让窑厂赔你十套。” 甄琼却忧虑的叹了口气“玻璃皿坏也就坏了,就是那些药剂不太安全。万一瓶子碎了,又起了火花, 说不定要烧起来了。还有几瓶若混在一起, 有一定几率会炸” 韩邈“” 只是去个东京, 用带这么危险的东西吗看来之前只准他带一个箱子上车是对的,至少装银子的箱子不会说炸就炸。 扯了扯嘴角,韩邈叹道“等到了旅舍, 再好生检查吧。” 甄琼认同的点了点头。这次出行,他都没带随便撞下就会爆炸的危险品, 但是一路走下来, 还是让人觉得不妥。这交通状况可比他想象的要糟糕, 路面太不平坦,车轮也没有橡胶垫防护。唉,大宋物产实在匮乏, 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橡胶树来着 不愿甄琼思虑过重, 韩邈转开了话题“听安平说, 你最近勤练导引术,吃的也少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嗯减肥的事情,绝不能让他知道丢什么都不能丢人的甄道长,立刻理直气壮的说道“钻研丹道,需要强健体魄,磨砺意志,不能耽溺外物” 你之前可没这决心啊。看着甄琼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韩邈忍俊不止,却还是劝了句“丹道重要,但也不能太拼命了。似你这般大才,该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 看着韩邈那特别真挚的神情,甄琼只觉肚里犯酸。他当然知道自己有些才华,却没想到韩大官人会折服在他的才华之下,无视他俊逸的外表。唉,也是受天赋所累啊。 没发现自己的思维有什么问题,甄琼有些哀怨的叹了口气。见他这神情,韩邈就知道自己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但是这小道的脑袋,实不知是怎么长的,连他也没法参透。笑了笑,韩邈也不再劝了。反正遇上了新奇美味,甄琼估计还是迈不动腿,多备些好吃的即可。比起当初那略显瘦弱的样子,还是现在白白嫩嫩的更讨人喜欢,绝不能让他饿瘦了。 旅行的路上,最是无趣,好在韩邈是个能说会道的,只提起东京才有的玩意和吃食,就能把甄琼的魂儿勾了去,到也不觉得寂寞。不过惦记那一箱子特别危险的药剂,车队走得不快,到第四日才来到了郭桥镇。此处已经属于京畿,过了黄河就是东京城,因而往来客商数不胜数。不过身为大商贾,韩家在镇上有相熟的旅舍,还定了上房,不愁没地方过夜。 “今晚住上一宿,明天就能进城了。”把甄琼扶下车,韩邈笑着道。 中午不小心吃的有点撑,又坐了一路马车,困得不行,甄琼胡乱点了点头,只想赶紧进屋休息。韩邈笑了笑,使人取了那箱银子,还有人提心吊胆的药剂,先送入客房。交代完毕,他正要带甄琼进门,谁料刚走两步,一个小厮匆匆赶来,奉上了个木匣。 “阿郎,小人在店前捡到了个木匣。” 旅舍人来人往,落了东西也不奇怪。韩邈接过那木匣,随便看了眼,就知是黄梨木的,雕工也称得上精巧,怕不是装的贵重物品。不过他并未冒然打开,而是对安平道“去寻掌柜,让他问问是否有客人遗失了物品。” 越是大店,越在乎声名。把客人遗失的财物存上十数年,也不足为奇。这事当然还是让旅舍处理更为妥当。 谁料他刚吩咐完,就见有几人急匆匆从店里冲了出来。当中那个身着锦袍,头戴纱冠的少年人,一眼就看到了韩邈手中的匣子,高声叫道“那是我的” 失主寻来了吗韩邈挑了挑眉“郎君可知匣中装的是什么” “砚是一方龙尾砚色青有鱼子纹,兰亭制,里面垫着红绸”那少年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显得极为着急。 龙尾砚,不正是歙砚的雅称吗韩邈开匣一看,果真是一方歙砚,而且纹路奇美,形制清雅,少说也值万钱。难怪这少年会如此紧张。 “郎君还请收好。”合上了匣盖,韩邈双手奉还。 那少年赶忙接过匣子,取了砚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才松了口气。然而还未道谢,他脸上又露出了痛苦神情,把那砚往怀里一揣,就像扔秽物一般,“啪”的扔掉了黄花梨木匣,焦急的伸出两手,冲身后仆从叫道“阿燕快,取水来” 身后拎着铜壶的仆从,立刻上前倒水。那少年就着清水,急急揉搓起了双手,一副不堪忍受的模样。 见此情形,韩邈不由眉头微皱。这少年的行事,实在失礼。 还没等他说什么,站在一边的甄琼已经气的蹦了起来。韩大官人好心寻了失物,怎能被这无礼小子欺辱呵呵,洁癖是吧这毛病他熟啊,放着他来 上前一步,甄琼朗声道“有先贤曾用显微之镜观测过清水,发现里面满是肉眼不可查的细蛊。有些多足,有些多目,还有浑身长毛的,个个丑不堪言。若是这些细蛊钻入口中,上抵脑髓,下入肚肠,能让人癫痫昏厥,上吐下泻。单单洗手,能洗干净吗” 此话一出,别说正搓着手的少年了,就是那倒水的仆从都僵在了原地。水流并未停下,稀稀拉拉滴在手上,那少年惊得倒退一步,脸色都发青了。看了看僵在半空的双手,他无助的转头,半天才挤出一句“此,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想要消除细蛊,须得用沸煮过的净水。”甄琼微微一笑,从袖里摸出了个块东西,“还要用这种肥皂净手。” 那少年看向甄琼,只觉这小道模样俊秀,衣着华美,并不像坏人。而他手里捏着的,是一团乳白色的物事,圆圆润润,如玉一般,也挺顺眼。这所谓的“肥皂”,跟普通皂荚有何区别,当真有用心中虽有疑虑,但是刚才的细蛊之说,实在是太恶心了。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伸出了手,可怜巴巴道“请道长借肥皂给小子一用。” 甄琼笑容满面,把那块肥皂递了过去,小心叮嘱道“此物贵重,别掉了。” 那少年愈发谨慎,然而他刚刚洗了手,水迹未干,只一碰那小小圆团,就觉湿滑的厉害,犹如碰到了一条活鱼,拿捏不住。他心里不由大急,握掌成拳,想要攥住此物。谁料不使力还好,一用力,那团肥皂竟然“咻”的一下,从掌心挤了出去,飞出老远,“吧唧”摔在了地上。 气氛立刻尴尬起来,看着那跌落泥地里的“贵重”肥皂,少年脸都涨红了,手还半攥成拳,不知该如何反应。 甄琼“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韩邈心知是他搞鬼,赶忙把人扯了回来。事到如今,韩邈也明白过来,这少年怕是有些爱洁的毛病,却被甄琼戏耍了一番。只是对方衣饰精美,所用的文具也颇为昂贵,应当是官宦人家,不好得罪。 正在此时,店里又走出了一群人,被侍婢围在正中的,是个头戴元宝冠,身披霞帔的中年贵妇。见此情形,她皱了皱眉,开口便问那少年“你可是又在人前失礼了” 那少年一个激灵“娘,不是” 那妇人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缓步走到了韩邈面前,略带歉意的俯了俯身“先夫早逝,让这犬儿失了管教。不知是否得罪了官人” 韩邈也露出了同样温文尔雅的笑容“夫人言重了。小子捡了令郎的砚台,原物奉还,略出了些岔子。” 他连那块落在地上的肥皂都没提。然而那贵妇人深知自家儿子的脾性,一下就猜出了事情原委,柳眉倒竖,对那少年斥道“米芾,还不过来向这位官人赔礼” 那个唤作米芾的少年听了,只觉委屈的要命,却也不敢擦那只滑腻腻的手了,过来深深施了个礼“小子失态,冒犯了二位。还请官人、道长勿怪。” 韩邈微微一笑“无心之过,何罪之有郎君不必如此。” 他这宽宏态度,让米芾更加羞愧了,赶忙道“那龙尾砚是我心爱之物,多谢官人归还。” “路上拾遗,自当原璧归赵。”韩邈大度的笑了笑,并不居功。 见他如此文雅大度,那贵妇笑道“妾身阎氏,乃会稽公之妻,此次携犬子入京,未曾想竟闹出这等让人羞恼之事。敢问官人可是要住店不如由妾身代付店资,略表歉意。” 韩邈可是有茶园在越州的,听到“会稽公”三字,唇边的笑容突然深了几分“小子韩邈,自安阳前往京城行商。此番不过举手之劳,哪当得夫人之谢” 安阳人阎氏眉梢微动“韩郎可是出身相州韩氏” “疏宗罢了。”韩邈答得不卑不亢。 许是喜欢这答案,阎氏的笑容也亲切了些“当真是君子之风,妾身谢过韩郎。”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这才道别。看着那群人前呼后拥又走回了店里,甄琼的面色古怪了起来“这就完事了” 他还等着为韩邈出气呢,怎么转眼人家就相谈甚欢了 韩邈看着甄琼那副大惑不解,还有点不甘心的模样,忽的笑了出来“贤弟果真是个福星。” 甄琼“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韩邈却不作答, 牵着甄琼的手,把人带到了位于二楼的上房。屏退了仆从, 关了房门,才道“你给米郎君的肥皂,可是故意的” 这模样, 怎么有点像兴师问罪呢甄琼心底很是有点不满, 哼唧道“谁让他没个礼数” 这是替自己出头吗韩邈不禁笑出声来“贤弟爱重, 鄙人心中自是欢喜。只是你说的细蛊, 可确有其事” 谁,谁爱你了甄琼涨红了脸“当然是真的了别说是细蛊, 还有好多虫子呢。钻到体内,要人性命都有可能,还会如瘟疫一般传到别人身上,所以才不能喝生水、吃生食” 这可就有些骇人了。然而仔细想想,这小道再怎么嘴馋, 也从未吃过切脍, 醉蟹之类的东西,怕也是这缘故。韩邈点了点头,又问“那肥皂真可治细蛊” 甄琼哼唧了一声“当然不能根治, 但嫌脏的话, 光用水洗没什么用处,得用澡豆、肥皂之类的东西搓揉, 才能管用。” 自从大赵朝造出了显微镜后, 患上洁癖的人就层出不穷。洗手还是轻的呢, 病重的门都不敢出。所以个个道观里产的肥皂都十分畅销,有些人连香皂都不爱用,就爱用这个。 韩邈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肥皂,我怎么从未见过,贤弟是何时制出的怎么不常拿来用” 甄琼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肥皂是制牙膏时顺带做的,只是此物也不稀奇啊就是洗的干净些,去污力强些,但洗多了手会变粗糙,我平时也是用澡豆呢。” 当然,洗头的时候会用些皂液,但是总觉得效果不太好,跟那些草本派出产的护法皂液相差极大,所以现在他都用韩邈给的护发秘方了。 去污力强些,只这一条,就值不知多少钱了。韩邈倒也习惯了甄琼的思维,笑着摇了摇头“天下洗面、洗手之物,无不是在去污之外,加些药料,使其起到净白、润湿、除疤的效用。这肥皂,何尝不能改个方子,制成香皂呢” 当然能制啊,可这不是草本派的路数吗甄琼立刻摇头“反正我不懂” 知道他对花花草草,香料草药不感兴趣,韩邈微微一笑“这些自有我操办,贤弟只要制出皂液即可。” “哦,这道简单。”反正他也要制牙膏,顺手做了就行。突然想起了什么,甄琼精神一震,“难不成,又能用肥皂赚钱了” 之前韩邈所说的“福星”,是不是这意思呢他原本以为大宋已经有数不清的洗面药、澡豆方子了,肥皂肯定不值钱,没想到还能卖啊那岂不是又有分润了 韩邈却笑道“可不止如此。若是我所料没错,那位阎夫人,怕是当今天子的乳母。这次入京,应当是要进宫的。” 会稽公之妻,儿子又姓米,还能是旁人吗韩邈也是在京城住过的,更因韩相公的关系,知晓一些天家秘闻。若真让他碰上了那位阎氏,还愁香水、花露的销路吗 他说的如此直白,却换来了甄琼迷茫的眼神“所以呢” 进不进宫,跟他们有啥关系 见他这副模样,韩邈失笑“若是那阎夫人用了咱们的花露、香水,觉得不差,岂不也能让宫里贵人们知晓” “哦原来是让她做托儿啊”甄琼恍然。这个他懂啊当年师兄们说过,临县的草本派道观,就是找了个特别好的托儿,东西才卖得好。想来若是能寻个高端的托儿,也能带货吧 韩邈“” 这说法,意思不差,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跟甄琼计较这个,才是白费功夫。 正巧,派去盯人的仆役赶了回来,进门就禀道“阿郎,那块肥皂被米氏的仆从捡去了。” “捡了就好。”韩邈唇角一勾,“带琼儿来东京,果真是对了。” 虽然不知道肥皂被捡了有什么用,但是被人夸了,甄琼腹里那点怨念烟消云散,也再次开心起来。 “芾儿,娘不是说了吗。京城不比家中,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就连阎氏,也只能等儿子换了衣衫,擦干净手脸后,才能叫到跟前训斥。 米芾耸拉着脑袋,有些委屈“那砚可是我花了五十贯买来的,总不能平白丢了” 我说的是砚台吗阎氏气得差点没拍桌子,深深吸了两口气,才道“如今大王登基,为娘也要进宫服侍太后。出入宫禁,岂能肆意妄为你那喜洁的性子,须得改改了,就算不愿旁人碰你的衣衫用具,也要回到家里,没人时再洗亏得那韩郎君大度,否则岂不是要惹上麻烦” 她这个儿子自幼痴迷书画,喜爱砚台、奇石,若光如此也就罢了,还有个喜洁的恶癖。身边的衣物、用具都不让外人碰。若有人动了,或扔或洗,绝不肯再留,还要马上净手。在家也就罢了,出门不是得罪人吗亏得那韩邈不是韩氏大宗之人,若是韩相公的亲近子侄,说不定就要得罪当朝宰相。就算她是天子的乳母,也担待不起啊。 知道娘亲震怒,米芾也不敢辩驳,讷讷道“孩儿记得了。” 见他如此乖觉,阎氏长叹一声“罢了,只要你能听话。为娘自会为你安排个前程,让你一生无忧。” 她这儿子,出将入相是不可能了,能荫补个官位,衣食无忧即可。 米芾乖巧的点了点头,瞥了眼娘亲,大着胆子道“孩儿还有一事想求。那韩郎君身边的小道长,借了孩儿一块肥皂,用起来十分清爽,能否再讨些” 阎氏立刻瞪了过去“你还敢要人家的东西” 见娘亲又要动怒,米芾赶忙道“那道长说了,水里有肉眼不可查的蛊虫,须得沸煮才能杀死。若是不煮,就要用肥皂。孩儿也用了,不似澡豆一般遇水即溶,只是变得略小些,当真好用的” 蛊虫阎氏愣了愣,怎么说她也是米芾的娘亲,多少也有点喜洁,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受不了。又怕儿子被人骗了,让他取了那“肥皂”验看。 “方才掉在了地上,沾了灰土,也是轻轻一洗就干净了。孩儿才敢拿来用”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米芾可半点不敢怠慢,立刻拿来了肥皂,还给阎氏讲解。 听儿子絮絮叨叨讲完,阎氏缓缓点了点头。既然两家都住在店里,明日寻个机会,送些谢礼,再借机问问此事好了。 结果到了第二日,韩家车队准备出发时,阎氏亲自带了儿子过来送别。 让仆从奉上了锦匣,阎氏面带微笑道“妾身备了些薄礼,以表歉意。” 礼都送到了面前,不受收倒不好。韩邈笑着接过,也道“小子也备了些东西,还请夫人笑纳。” 这可有点出乎阎氏的意料了,难不成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想要攀附那之前跟米芾的冲突,是否也是刻意为之 还没等她生出疑虑,韩邈已经掀开了那礼盒的盖子,笑道“这是鄙人家里新研制的花露、香水、牙膏子。再过两个月,就要在东京开店贩售。这些皆是送夫人试用的,若是喜欢,大可来鄙店挑拣。” 盒子里,果真如他所言,都是些瓶瓶罐罐,还飘着香气。如此坦荡,倒让阎氏猜疑尽消。这怕知道她出身不凡,想要借机宣传自家的新品啊。不过也算一举两得,这一匣子花露皆用琉璃器盛装,想来价不菲,用来还礼丝毫不损面子。同时也能借次,为自家铺子扬名。大方磊落不说,还兼顾了人情世故,实在是玲珑心思。 阎氏含笑让婢子接过了锦盒,趁着气氛正好,又道“还有一事,妾身也是羞于提起。犬子昨日得了道长赠的肥皂,竟然喜爱异常。不知韩郎家中,可还有此物” 韩邈笑道“甄道长说此物难制,手头确实是没有了。改日我请他再炼些,让贵府派人来取即可。” 如此贴心的人儿,简直把自家孽畜比到了地底。阎氏笑得极是畅快“韩郎慷慨,妾身着实受之有愧。待妾身到了东京,定让身边人皆知那韩家铺子。” 韩邈也是哈哈一笑“那小子就要先谢过夫人了。” 这边两人相谈甚欢,那边,米芾悄悄凑到了甄琼身边,低声道“敢问道长,那显微之镜,是什么宝贝” 他已经琢磨了一天了,不问个清楚,实在有些放不下。 甄琼哼了一声“自然是道门法宝,神通广大” 他们那小观都配不起呢,也只有几个草本派的大观,还有医家会买来用。 米芾颇为惊疑的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赶忙自袖里掏出了一卷东西,递了过去“此乃小子的书画,自觉不差,想送与道长,答谢赠肥皂之恩” 甄琼不由瞪大了双眼,随便写写画画就拿出来送人,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况且“那肥皂不是借你的吗谁说是” “琼儿” “芾儿” 两人话没说完,就被韩邈和阎氏一同喝止。一人一个,拉住了自家不省心的小子。 对视一眼,韩邈和阎氏都露出了客套而不失礼数的笑容。再次彬彬有礼的道别后,韩邈扯着甄琼,登上了马车。 “不是,他还没还我肥皂呢”甄琼瞅见韩邈面色,赶忙辩解。 “一百贯。”韩邈微笑打断,“以后贤弟在家熬制皂液和甘油,每月领取一百贯花用可好” 甄琼顿时忘了刚才想说什么,用力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自渡口过了黄河, 又行半日, 巍峨城墙便出现在眼前。 甄琼扒着车窗, 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景象。十来丈宽的护城河拱卫着十来丈高的城墙, 瓮城垒叠, 城门屈曲。在他们的马车前,人流蜿蜒, 在他们的马车后,同样也是长长队列。车辆、行人、马匹混在一处, 有条不紊的向着那巨城驰去, 就似游入龙口的小蛇。 当年他还在大益朝时,所在的道观地处偏僻,也就去过县城, 比安阳城还有所不如呢。哪里见过这般宏伟的城池 见甄琼一副震惊模样, 韩邈知他是被东京城镇住了,笑道“人口过百万, 富华甲天下,便是这东京城了。只可惜如今国丧未满, 出入东京的客商可能少了些, 若是往日,更是繁华。” 原来一百万人的大城是这个模样甄琼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年他听师兄们说起大赵国都人口三百多万, 还不觉得如何呢。没想到只一百万人就恐怖如斯果真是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啊 反正等着入城也是无聊, 见甄琼对东京城有兴趣, 韩邈便说起京城内外三城的布局。当听到光一个外城,就有十六座陆门,五座水门时,甄琼脸都要绿了。这要是迷路,怕是一辈子也摸不回来了吧 韩邈哪能想到这小道已经打定主意,没人跟着绝不出门了,笑道“那南熏门最是奇特,士庶不许通行,民间所宰的猪,却要从此门入城,而且数量极多,日不下万头。以后熬油制牙膏和肥皂,就不缺原料了。” 不过这也是店铺新开,出货不多。等到规模扩大,说不定连猪油的价都会随之涨一涨价呢。 听到了猪,甄琼好歹回过了神,咽了口唾沫“下水可以卤点不是,还是别了” 猛地想起自己还在健身,甄琼脑袋都耷拉了下来,这几天忙着赶路,他都没跳操,又被塞了不知多少美食。之前大半个月的努力,恐怕是保不住了。 韩邈微微一笑“大相国寺的烧朱院,最善庖炙猪肉,回头让人买些尝尝。” 人家这么诚心的请客,那,那就少吃点吧。甄琼悄无声息的按了按肚腩,沉痛的点了点头。 天子驾崩,服斩衰当以日易月,东京城的诸臣子和嗣君,须得守丧二十七日。如今丧期未满,进出京城的人果真少了许多,韩家的车队不多时就进了城。韩府也在外城,位于城西阊阖门外,院落临街而建,只有两进并一个偏院,比起安阳的府邸局促了许多。地方狭窄,附近又多有民居,韩邈便把那带观景池的偏院腾了出来,作为甄琼的丹房。万一炸炉,也方便施救。 只是房间僻出来了,丹房还没个影子。丹炉刚绘了图纸,让匠人打造,药料则需甄琼亲自挑选,一时也没法备全,唯有蒸馏器之类的物品先送了过来。不过此刻,韩邈也无心顾及这些琐事,最重要的,还是先去拜见韩相公。 按理说,韩邈是韩相公的族亲,其父又曾为大宗效命,求见应当不算太难。然而递上了拜帖,韩邈还是等了足足三日,才见到了韩琦本人。 “侄孙韩邈,拜见相公。”进门,韩邈就行了大礼。 “不必多礼,坐吧。”上首传来了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 韩邈再拜起身,端端正正的坐在了下方客席上,抬头看去,见到的却是一张比十数年前苍老了许多的面孔。 明明还不到六十,身为中枢宰相,正当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韩琦面上却已显出了老态。先帝从立储到登基,就没安稳过一日。当初过继仁宗时,拒不接旨,不愿当太子;登基后又不敬曹太后,险些致使两宫失和;之后为其父濮王争名的“濮议”,更是令朝中不宁,同伐异。好不容易把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头痛的大事都解决了,这位天子立刻一病不起,最后还是韩琦强令他下诏,立了皇嗣,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何等的乱子。 如今身为宰相,他要辅佐从未学过帝王术的新帝,还要担任先帝的山陵使,从入不敷出、几近见底的国库里筹钱,筹办丧事。事多而烦,哪还有精力操心琐事 因此见到韩邈,韩琦开门见山道“茶行的事,老夫已听闻。你是何打算” 这话单刀直入,犹若诘问。三朝宰相的威权,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受得住的然而韩邈微微欠身,不卑不亢的答道“三房想要谋夺我家茶园,小子无奈,只得反戈一击。实无意涉入大宗之事。” 这话有些锋芒,韩琦却并不讨厌。他年轻时,也是锋芒毕露,不甘人下。只要有才,棱角分明些又如何不过这些,他绝不会露于面上,只道“如此说来,你不想接任汝父之职了” 这话不太好答,毕竟韩琦对西韩有恩,更一手提拔了韩邈的父亲韩玉。就连他幼年时,也在韩琦府上住过些时日。若是直接说不想再为大宗效劳,岂不是忘恩负义 韩邈轻叹一声“大宗事务繁杂,小子怕是不能服众。况且小子才能只在商事,若是陷于杂务,反倒施展不开。” 大宗的情况如何,韩琦又岂会不知。他的官做的越大,族人们的所求就越多,谋官的,谋财的,数不胜数。连他都不想涉足的泥潭,何况一个小辈而自陈善于经商,也未尝没有彰显才华的意思。 韩琦微微颔首“听闻你此次来东京,要开新店” “是个香水铺。”韩邈立刻捧出了个木匣,恭恭敬敬奉上,“这款梅香,就是其中新品。不用熏蒸,只要如蔷薇水一般洒在身上,就有经久香气。” “哦”韩琦喜好制香,倒是来了些兴趣。打开匣子,取出里面小巧的玻璃瓶,凑在鼻端嗅了嗅,道了声“不错”。 目光在那淡红色的玻璃瓶上转了一遭,他又挪过了视线,对韩邈道“你且经营新店,三月之后,再来见我。” 这就是对他的考校了。若是新店成了,他的经商才能就得到了验证,自然能入宰相之眼。若是不成,这个小辈也就不在韩琦的考虑范畴了。无才之人,何必浪费时间 这已经是比想象中还要好的结果了,韩邈立刻道“多谢相公。” 韩琦端起了手边茶杯,有送客之意。韩邈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 韩遐费心写出的行卷,还藏在韩邈怀中,并未递出。只因韩邈深知,此刻自己尚要接受考校,哪能为弟弟谋事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经营新店,打出名头。只要能得到韩琦的重视,西韩就有了安稳靠山。而且很有可能,不用再为大宗商行卖命。韩琦也是有子有孙的,大宗诸房,他不过是其中之一。如今虽也位极人臣,但是年岁愈长,私心也就愈重,以后他筹谋的,也未必是整个宗族了。 而这,可比料理韩氏商行,要轻松许多。 出了宰相府,韩邈直接驱车回家。并没有立刻处理手头事务,他先绕到了甄琼所在的偏院。 甄琼正无精打采的守着蒸馏罐,一副要打瞌睡的模样。见到韩邈归来,他一下跳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我之前定的丹炉做好了吗” 甄琼也是早早就画了两个崭新的丹炉样式,准备在东京另起门户呢。而且韩邈还答应了他,只要炼制牙膏和皂液,就给他发月薪一百贯一个月啊,一年都要一千二百贯呢只为这高到吓人的薪金,让他在东京待十年都没问题 现在丹炉迟迟不到位,万一这个月不能开工,扣他工资可怎么办 看着甄琼那副心急火燎的模样,之前压在肩上的重担,似乎被清风拂去。韩邈笑道“丹炉应当是好了,不过还需要验货。贤弟可要同我一起出门,验看丹炉,顺便买些药料” 嗯去买材料 甄琼顿时来了精神“听说东京有许多安阳没有的石材、矿料” 他早就听说过这事了,除了跟紧韩邈外,这也是他来东京的理由之一。大宋没有金石派的人才,好多炼丹的原料都混在矿藏中,没人知道分类提纯的法子,自然无从找起。他想配的一些药剂,也是苦无专用材料,连最基础的炼丹都要受影响了。若是能亲自翻翻那些矿石,可比无头苍蝇一般撞运气要好上许多。甄琼还惦记着自己的课题呢,总不能为了赚钱,就把正事抛到脑后。 韩邈颔首“正是。而且如今还在国丧,店铺里的客人不多,正是逛街的时候。若贤弟有什么想买的,一并买回来便是。” 他等的就是这句啊有人付钱,不买白不买 “去这就出发”甄琼欢乐的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回去换衣服了。 看着那分外精神的背影,韩邈唇边也露出了笑意。有这小道陪着,果真让人放松。眼看开店在即,他也该仔细打探一下行市的情形,做出万全准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因为尚在国丧, 两人换了素服才出门。第一次来内城, 甄琼一路都扒着车窗观瞧, 对于巍峨官署,鳞次豪宅丝毫没有兴趣, 倒是眼巴巴看着那些挂着彩招,立着灯箱, 竖着欢门的正店、食铺。再加上韩邈故意勾人, 一时说东京最佳的馒头,一时说闻名遐迩的茶饭,听得甄琼口水直流,哪里还记得减肥只想一家家吃个遍,才算过瘾 好在他出门时已吃过午饭,这才顺顺利利到达了目的地。停车的地方, 正是内城鼎鼎有名的在马行街,其东西两巷,名为大、小货行, 日用杂货应有尽有。甄琼那两款丹炉, 也是在这边定做的。下了车,两人先到了一间铁匠铺前,打扮利落的伙计听说是取货的,立刻带人入内。 “道长定的这炉, 样式实在奇巧, 老朽花了不少心力, 才堪堪做好。还请道长过目, 若有不妥,尽管开口。”这种大主顾,自是坊主亲迎,把那丹炉摆在了甄琼面前。 这款炉子,可比起之前从韩家弄来的水火炉复杂多了。整炉乃是精铜熔铸,不但制出了水鼎,还有凝水口、鼓风口和内层分隔控温装置,可惜烧出来的玻璃耐温性能还不够,否则再弄个观察口,就是大道观里才有的高档丹炉了。 甄琼简直爱不释手,上下左右摸了好几遍,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韩邈也不啰嗦,直接让人会钞,付清了尾款。 第二个炉子,则是另一家陶瓷铺里造的,内胆用的是甄琼自制的坩埚,瓷土也是专门配制的,烧出的分流管粗细一致,长短均匀,简直让人瞠目。这玩意,玻璃都没法制出呢,倒是先弄了个陶瓷的,如何能不让人惊奇 既然甄琼中意,韩邈就让店家包了丹炉,先送回府中。走出店门,甄琼两眼闪闪,看向掏钱的金主“韩兄,再去看看别的” 只这两个炉子,前后就花了九十七万钱,抵得上九卿的年俸了。若是一般人,还真养不起这小道。韩邈笑笑“铜、铁之类矿料,还是要到官作坊里挑拣,倒是石材好办,隔壁就有几家。寻常的药料,怕要在药铺里寻了。此街北去,净是卖生熟药,你要看哪样” “石材和药料都看行吗”甄琼的尾巴都摇起来了。 “你不嫌累,自无不可。”韩邈含笑点了点头。 这种出门不用带钱,还想买啥就买啥,他怎么可能嫌累浑身都是干劲儿,甄琼又兴冲冲继续起自己的“寻宝”之旅。 七家石材店逛遍了,才寻得了炉甘石、金星石、玄精石、邢砂、滑石和几种产地不同的丹砂。但到了药店,就大大不同了,云母、石膏、硫磺之类就不必说了,五色石脂、扁青、代赭、硼砂都有不说,竟然还有一种名为“不灰木”的东西,据说水火不侵,为隆德府特产。甄琼仔细瞅了瞅,发现竟然是石棉嘿呀,有这东西,烧玻璃也不怕了,实在是大大的便利。 从街头逛到了街尾,仆从手里都拎了不知多少药包,还有几家答应送货上门。走出最后一家店,甄琼只觉神清气爽,身轻如燕,要不要趁现在再跑去官作坊看看矿料呢 谁料还没等他开口,韩邈突然道“前面正好是香药铺,琼儿可要陪我逛逛” 啊甄琼呆呆的扭过了头“香药” “就是些卖洗面药、澡豆、发油、香粉的铺子。”韩邈笑着解释道,“咱们的香水铺也要开了,不去别家瞧瞧,怎么能行” 韩家的香水铺,主要经营花露和香水,还有新制的牙膏、香皂等物,种类还是有些少了。就算其他东西自己不能制,也可以先从别家进货。如此一来,来了女客,从头到脚都能买齐全了,自然会成为常客。只是须得挑选合作的店铺,不能拉低自家的档次,或是受制于人。 甄琼眨了眨眼,那些不都是女子用的东西吗一想到香料呛人的味道,甄琼只觉腰也酸了,背也痛了,连走一个时辰的疲惫也涌上来了,一步也不想动了。然而韩大官人都陪自己逛了这么久,还给他买了那么多药料,这时候不奉陪,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啊 咬了咬牙,他挣扎着点了点头。舍命陪君子吧 这幅生无可恋的模样,实在让韩邈忍俊不止,却还故意道“还是琼儿贴心,走吧,逛几家就行。” 哀怨的哼唧了两声,甄琼拖着脚步,跟在韩邈身后,走进了最近的香药铺子。 不都是头油吗味道再多,也是头油啊。这洗面药是怎么回事竟然分八种不同的方子,早上洗和晚上洗能有什么区别等等,澡豆不是洗手洗澡用的吗,敷脸是做什么一脸面糊糊谁能忍啊 跟在韩邈身后,甄琼腹诽不断,满心困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的用处。偏偏韩大官人像是很懂的样子,摸摸这个,闻闻那个,还买了不少。这真是为了香水铺,还是本人就有怪癖啊甄琼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效大将军事的人,果真跟寻常男子不同吗 等逛到第四家店时,甄琼只觉腿都抬不起来了,这店里怎么不安排个座儿,他歇歇喝口茶也行啊 “官人一看就是识货的这桂粉最易调和,用的还是融州铅,细滑不说,还能润白。用上些时日,定似那小道长一般白皙”伙计拿着一匣粉锭,向韩邈介绍,见甄琼长得白嫩,便顺口恭维道。 谁料已经听得麻木的甄琼跟被踩了尾巴一样,立刻道“用铅粉只会脸黑,哪有我白” 啊那伙计愣了下,赶忙道“是小的失礼了,道长自不用涂粉” “铅粉有毒,就不当涂”甄琼恨恨道。 这话顿时让店家脸黑了下来,一旁女客也诧异不已的转过了头。话说之人,毕竟是个道长啊,道长都说铅粉不好,难道确有其事 眼见情况不对,韩邈一把拉住了甄琼的手,微微笑道“贤弟莫恼,我不买就是了。” 他说话的腔调温柔之至,立时把甄琼一肚子的抱怨都堵了回去,面红耳赤,喃喃不能言。 其余女客,见他俩一者高大俊朗,一者清秀可人,两手交握,含情脉脉,不由露出了然神色。那推销粉锭的伙计也像是明白了什么,尴尬的连连躬身,只道失礼。韩邈也不逗留,牵着人,走出了粉店。 到了街上,他才松了手,笑着道“琼儿” 甄琼浑身一震,连头都不敢抬,结结巴巴道“拉,拉拉扯扯,不,不大好” 这又不是家里,好多人看着呢,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 “是我唐突了,可要去吃个饭”韩邈哪能不知这小道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又被自己一逗,肯定是无心再逛了。 要,要吧逛街逛了一下午,按说应该饿了,甄琼却有些觉不出,只觉得手心还烫的厉害。韩大官人怎么又黏糊了起来,是自己减肥有了成效不太像啊,这些天他吃的不少呢 浑浑噩噩点了点头,甄琼跟在韩邈身后,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听身前人道“就是此处了。” 甄琼一抬头,顿时从混沌中惊醒过来,瞪大了双眼“这是吃饭的地方” 也不能怪他多想,眼前五座高楼拔地而起,错落相对,中间还有飞虹也似的廊桥连接,比之前见过的所有官署都要华美,其高耸与皇城仿佛。如今天色稍暗,楼上已点起了灯火,在暮色下闪闪发光,犹若天宫。这能是吃饭的地方 “自然是吃饭的地方。”韩邈笑道,“樊楼原为白矾行会所在,后得了酿酒权,供京城三千脚店酒水,就成了七十二正店之首。” “卖酒的这么有钱吗”甄琼嘴里喃喃,足下却不敢慢,一步不离紧跟在韩邈身后。 “如今还在国丧,这欢楼上没有女伎,若是平时,此刻应当已彩绸翻飞,娇声不断了。”穿过店门前的彩棚欢楼时,韩邈笑着调侃道。 看着那三丈高,不知能站多少人的高大欢楼,甄琼只觉头皮都发麻了“还,还是先吃饭吧” 这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知怎地,让韩邈开心了起来。牵着甄琼的手,他迈步走进了五楼之间的天井,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竟是韩大官人,还真许久未见了。”那伙计似乎认得韩邈,一上来就殷勤行礼。 这也是因为韩邈跟樊楼有生意往来。如今东京城的白糖生意,韩家可是独一份的。樊楼新菜,也少不得用上白霜、凝冰,对于韩邈这个供货商,自然礼遇有加。 “选个北向的酒阁,时令菜来些,再温壶寿眉。”韩邈熟稔的点了餐,就领着甄琼上了二楼。 在雅间落座,韩邈命人打开了窗户,对甄琼笑道“此处能远眺铁塔,若是元宵,景色更佳。” 甄琼闻言扭头,看向窗外,昏黄暮色下,一座黝黑高塔,正正撞入眼帘。那便是开宝寺福胜塔,因通体为褐色琉璃砖搭建,浑如铁铸,故而东京人也称之为“铁塔”。樊楼本就建的比一般楼阁要高,此刻坐在二楼鸟瞰,只见远处湖面粼粼,铁塔泛金,层层流云披着霞光,逶迤东去,似连天都低了几分。 就算是甄琼这种毫无风雅可谈的俗物,也被此间景色震撼,久久无法收回目光。他在看景,有人却在看他。朝霞西落,余晖洒金,在他脸上镀出一层朦胧光晕,让那本就俊美的面庞,更多几分勾魂之美。 屋中只有两人,若是他想,或也能哄得这小道与自己耳鬓厮磨。可若真动手,还能让他心无旁骛,对自己满心信赖吗 只一恍惚,就有人敲门,送来了果品、点心。韩邈强自收敛心神,笑道“果子来了,先用些垫垫吧。” 甄琼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然而看清桌上物事,又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怎么是金盘” 只见桌上装着果子、点心的碗盘,全是金灿灿一片。那颜色,绝不是铜能有的,而是十足真金这店家就不怕客人吃饭时顺走几个盘子吗 一眼就瞧出了甄琼的心思,韩邈忍俊不禁“若是盘子失窃,樊楼自会报官的。” “不是”甄琼吭哧了一句,“吃个饭而已,哪用的着金盘” “一餐万钱的珍馐,自然得用金盘盛了。到了夏日吃冰的时候,店里还会用琉璃碗呢。”韩邈笑道。 “琉璃不行,肯定是铅玻璃,给我也不用”在甄琼眼里,琉璃怎能比金子昂贵 听他说起这个,韩邈想起了之前在粉店的遭遇,顺势道“那妆粉里的铅呢也不好吗” 甄琼此刻已经壮起胆子夹点心吃了,边往嘴里塞边点头“当然不好。铅、汞虽能美白,但是后患无穷,用的时间长了,脸就要黑黄,还容易生出痤疮,长出斑来。日日涂抹,乃至吃进肚里,到时铅汞中毒,头痛失眠,胸闷气短都是轻的,重者连生孩子都有碍呢。” 竟然这么严重韩邈悚然一惊,立刻道“那若是不用铅,如何制出上佳的妆粉呢” 妆粉可是韩邈最看好的搭售品,毕竟此时的粉锭都需要用水化开,才能涂抹。而店里即将上架的花露水,正是蒸馏精油时分离出来的纯水,蕴含花香,用来化粉最好不过。若是铅粉危害如此大,可就有些麻烦了。 甄琼不由停筷,绞尽脑汁想了片刻,才道“似乎是哪种花的种子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都被请了这么贵的饭,甄琼也不好太敷衍了。只是这些都是草本派折腾出来的,他一个金石派,真是不懂啊 花籽跟英粉相仿吗英粉就是用米心磨成的,妇人常会买来,扑遍全身。兴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房门再次推开,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甄琼也不顾那晃眼的金盘了,兴致勃勃吃了起来。看着小道圆鼓鼓的两腮,韩邈忽的笑了出来。这一下午闲逛,也不算白费功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随着春风渐暖, 二十七日的国丧满服,宫人们纷纷脱了麻裙, 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新官家年轻康健,亦有贤名, 只盼能如当年仁宗一般,使得内宫和睦, 天下安泰。 然而这股暖流, 却未融化宝慈宫内的寒冰。高太后身边侍奉的宫人,仍旧面色哀戚, 噤若寒蝉。太后哀思未绝, 谁敢露出欢声 “娘娘昨夜又没睡好”站在殿外, 阎夫人轻声问一旁宫人。 对方叹了口气“又哭了半晚。夫人还是劝劝娘娘吧, 如此下去,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阎夫人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此事哪是她能说动的。当年仁宗无子, 接先皇入宫, 养在曹太皇太后膝下。而曹太皇太后又是高太后的姨母, 也把其接入了宫中, 一手抚养。可以说,先皇和高太后两人, 自幼长在一处,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当年成婚, 宫中便有“天子娶妇, 皇后嫁女”的说法。 之后先皇离开宫廷,深居濮王府,十五年来独宠高太后一人。哪怕后来继嗣登位,左右也无侍御者。这般荣宠,实在是罕见。如今先帝英年早逝,高太后的哀思,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止住的 天家帝后,终归也是夫妻啊。想起自己早逝的亡夫,阎夫人目中也显出了些哀色,吩咐道“再请太医开些安神的方子吧。” 说完了,她才整了整衣裙,缓步走进了内殿。宫中果真还是一片惨素,高太后坐在窗边,直勾勾看着远处的,犹若泥塑木偶,连有人进屋都未察觉。 春景虽美,却难入人眼。阎夫人轻叹一声,缓步走上前去。身为官家乳母,她同高太后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这些日,也只有她能同太后说上两句了。 “娘娘,官家命人送了些新茶,可要尝尝”阎夫人低声道。 高太后并没有回她,依旧看向窗外。见此情形,阎夫人无奈的闭上了嘴。太医说了,失神时强行惊醒,反倒不好。谁料过不多久,高太后身形突然一震,开口道“院中的梅花,还未凋零吗” 这话来的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阎夫人愣了下才道“院中没了。娘娘若想赏梅,不若去琼林苑走走那边花树多些,应还有梅” 高太后却未应答,只微微皱起了眉“院中无梅,我怎嗅到了梅香” 宫中整日熏香,加之这些日居丧,烧了太多的沉香、檀香,味道萦绕不散。偏偏高太后觉得身边多出了一似若有若无的梅香,让她忆起了当年同先帝在御苑玩耍时的情形。 听到这话,阎夫人恍然“是妾在屋中用了些梅花香水,怕是沾染了味道。” 伺候太后,她当然是不会擦香水,也只是夜间失眠,才在枕头边洒些。没想到竟然还是染了味道,让太后闻着了。 “香水”高太后茫然的转过头,“那是何物” 能够唤回高太后的心神,阎夫人哪肯放过机会,立刻道“是妾进京时,偶遇了一位韩郎君,由他所赠。这香水跟蔷薇水相仿,味道却更胜几分,洒在身上,一两日都不会消散。对了,那位韩郎君还是韩相公的族亲呢,也是个伶俐俊秀的人物。” “韩相公”三字,让高太后眼中的多了些神采。当年先帝就是韩琦一手扶上御座的,她的儿子,同样也亏得此人,方能顺利继位。因而高太后对于韩琦,十分信重,对那制香水的韩氏郎君,也生出了些好感。 见高太后面色和缓,阎夫人便道“听闻韩郎君近日就要开店,不若派人看看,是否还有别种花香” 韩邈在送肥皂时,也专门告知了阎夫人开店的时间。如今正好赶上了机会,不如送他个人情。 高太后虽然生性节俭,但是对于合香,还是颇为上心的,竟点了点头。阎夫人不由喜上眉梢,若真能让太后走出丧夫之痛,这香水就立了大功了。不敢怠慢,她立刻安排了两位宫人,前去那韩家新店。 过了国丧,京中士庶也除去素服,再次过上了喧嚣欢闹的日子。张娘子这日换了身俏丽衣裙,带了心爱的簪钗,出门闲逛。她也是新婚不久,夫婿又在开封府为吏,手头还算阔绰。如今憋了月余,连元宵节都没过好,自然要出门寻个开心。反正家中的凝冰已经吃完,再添些甜甜嘴,也是寻常嘛。 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那韩家调味铺前,张娘子还未进门,就发现隔壁的脚店不知何时换了个牌匾,上书“韩家香水铺”几个大字,原本老旧的二层小楼也装饰一新,还有一枚幌子高悬店外。 “韩家百花露浓香”这是韩家的新店“香水”是何物既是新店,为何不见招揽客人的伙计小厮 心中顿生好奇,她也不进调料铺了,拐了个弯儿,径直走入了那香水铺。 一进门,就见个身着青裙,妆容素雅的女子迎了上来,笑吟吟招呼道“阿姊来了快快里面请。” 竟然是女郎待客除了缝制衣裙的店铺外,还真少见女伙计的。如此亲切的招呼,倒是让人放松不少,张娘子步入店内,张望着问道“你这店里,究竟卖些什么” “都是些日常用的物事,有花露、牙膏、胰子和香皂。若是喜欢名贵些的,还有同大食蔷薇水一般的香水。”对方笑着问道,“阿姊可是初次来店里不妨取些新品看看” 大食蔷薇水,可是一瓶百多贯的奢侈物,张娘子是如何也买不起的。但是牙膏子之类的,应当不会太贵她想了想,矜持道“先看看日常用的吧。” “阿姊这边请。”那女郎立刻带着张娘子,到了柜台前,取了一个圆润的白瓷瓶出来。 “这瓶里装的,就是花露。味道淡雅,最宜调和粉锭,涂在脸上,也能使肤色润亮。此乃店里卖的最好的茉莉花露,阿姊可试试看。”说着,那女郎拔了塞子,倒了些水在一旁的白瓷碟内,淡淡茉莉花香顿时飘散开来。 张娘子咦了一声,端过那瓷碟,就见里面清澈透亮,似白水一般,味道却是一丝不差的茉莉香,她不由喜道“这一瓶多少钱” “一瓶八百钱,能用一月。”那女郎笑着答道。 “八百钱”张娘子面露讶色,“这不是调粉的水吗怎地也卖这价” 就算是正店的好酒,一斗也不过五百文。这瓶儿看着可不大啊,竟然比酒还贵一倍 那女郎却微微一笑“阿姊可是忘了,这时节哪有茉莉花若是想用当季的,也有桃花露,只五百钱一瓶,每日取些拍在脸上,也能使肌肤红润。” 说着,她又取出了个瓷瓶,再倒了些水出来。这次就是淡粉色泽了,只是桃花味淡,没有茉莉那般清新。 张娘子暗道一声羞愧。是啊,春日哪里能寻得茉莉就算夏天花开,价也是极贵,这般稀罕的花露,哪能便宜了然而看了看那桃花露,又看了看一边的茉莉花露,她还是觉得茉莉的好些。 见客人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女郎又笑道“阿姊可还要再看看别的花露还有橙花、梅花、桂花和薄荷味儿的。牙膏和香皂也有数种味道,胰子倒是只有桂花和梅花两样。” 其他几种花香,张娘子并不感兴趣,也怕人家一一个倒了出来,自己却不买,面上不好看,便道“香皂听起来稀奇,先取来我看看。” 那女郎利索的取出个木匣,打了开来。只见一排圆圆润润的物事置在锦缎上,有红有绿,香气扑鼻,上面还刻着不同的花朵。 “这不是点心吗”张娘子最是喜甜,见了这香皂,不由心喜。 “这可吃不得。”那女郎笑着解释道,“此物跟澡豆相似,却洗的干净,用来清爽,还能让肌肤白嫩润滑。阿姊可要试试” 张娘子点了点头,对方立刻取了铜盆,盛了清水,让她试用。 香香的圆团拿在手中,放入水里一浸,却未不似澡豆那般化开,而是变得滑腻起来,越发光洁。轻轻搓揉两下,双手都光润起来,再细细洗净,竟觉得肤色都白了两分。 接过对方递来的布巾,张娘子感叹道“此物当真是好,还这般省。” 洗了手,竟然也没小上多少,当真是不差。 那女郎笑道“阿姊真是会持家。这香皂可比寻常澡豆要强多了,若是仔细些用,一两个月也不成问题呢。桃花皂最是便宜,才一千二百钱,茉莉花皂和橙花皂就贵了,值二千钱。” 当真不便宜,可也当真想要啊。看到此处,张娘子已经不敢继续观瞧什么牙膏、胰子了,咬了咬牙“取一瓶茉莉花露,一块桃花皂好了。” 说着,她取出了荷包中的碎银。今日也不用出门逛街了,光着两样,足要让她肉痛许久了。 那女郎带着她去会钞,还在一旁不断声的恭维道“整日操持家务,何其辛劳阿姊也当对自己好些。似阿姊这般颜色,若是用了咱家的东西,定能美上十分” 花钱虽然心痛,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人开怀。况且女子就是跟男人不同,若是换个伙计,可不会如此贴心。 虽然花了超出预计的钱,但是张娘子出门时仍旧笑容满面,欢喜异常。 站在大厅角落,刘二娘子看着来去的客人,面上也露出了些赞许。身为店里掌柜,她为这香水铺可是费尽了心思,一一教导店里的小娘,让她们嘴甜伶俐不说,还要使其能分辨客人的身家和喜好。普通人家,就推销些花露、牙膏等日常物事。若是豪富之家,直接请上二楼,奉上香水。只要周道贴心,不怕客人空手而归。 如今虽有不少女子可以做厨娘,开食肆,但是出任大店掌柜的,着实不多。也正因此,刘二娘子可是鼓足了干劲儿的。况且在她眼里,这花露、香水的买卖确实不差,定能风靡东京。届时她这个香水店的掌柜,身份也就不同了。 只是开店这几天,还真没能上二楼的贵客。阿郎说的那大主顾,到底何时才会来只要有一两个贵客登门,打开销路就好。那精美的香水,她是不怕卖不出的。 正想着,忽有个小厮快步走来,在她耳边道“二娘子,有辆车停在了门口,似是宫里的样式” 刘二娘子精神一震,立刻快步迎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虽然是替太后购香水, 此刻却不便声张。两位宫人都换了寻常衣裙,下了车,就见个面带笑容的青裙妇人迎了上来。 “两位贵客可是想买什么快快里面请。” 她模样亲切, 语气热忱, 只是看着就让人顺眼。年长的那位王宫人便道“听说贵店贩售香水的, 可能瞧瞧” “大堂人多,两位贵人还请随妾上楼。”一张嘴就是要买香水,可不是贵人吗刘二娘子二话不说, 带着人上了二楼。 在大堂时还不觉得, 除了都是女郎招待客人, 跟别家也无甚区别。但是到了二楼, 两位宫人立刻觉出了不同。一整层楼, 竟然分出了七八个雅阁, 每间装潢都不逊正店, 还有门扉。走进去,关了门,旁人连自己买了什么都无从窥探。 待两人入座后,立刻有人奉上了茶汤。两位宫人可称得上见识广博, 只看茶色,就知是建茶, 而且冲泡的不差。虽然不可能是雨前茶,但是这等礼遇, 已是难得。 见两人入座, 刘二娘子站在一边, 笑着道“妾姓刘,家里行二,乃是小店掌柜。此店新开,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贵人海涵。敢问两位,今日想瞧些什么” 这女子不论是说话言行,都让人舒心。虽在心底颔首,王宫人还是不动神色“贵店的香水,如今有几种香味可否请刘二娘子拿来瞧瞧” 刘二娘子立刻笑道“这个好说,小店如今有八款香,其中五款单香,三款合香。” 随着她的话,一旁侍奉的小娘已经伶俐的取来了两个木匣,放在案上。刘二娘子先打开了那个大些的“单香都是花香,合香则是新配的方子,各有雅趣。两位不妨先瞧瞧。” 那一匣子里,琳琅满目,装的全是琉璃瓶,而且难得的瓶身剔透,色泽艳丽,连盖子都是金的,也不知是鎏金还是镀金。只看起来,就比大食来的蔷薇水更华美三分。 “果真新奇。”就算出入宫掖,见过无数奇珍,也难挑出这瓶子的瑕疵。王宫人随手拿起个泛金的瓶子,问道,“这是何种香” “是桂花的。”刘二娘子解释道,“橙色乃橙花,青色乃茉莉花,绯色乃梅花,白色乃栀子花。五种都是奇香扑鼻,三日不去。” “那两瓶呢”这些单独味道的香水,王宫人是闻过的,并没有在意,反而指了指剩下的两瓶。这两瓶造型和其他瓶子不同,更圆一些,通体透明,能显出其中水液的色泽。一个泛绿,一个泛金,只看起来就颇为诱人。 “这两款便是合香了。”刘二娘子立刻取了一瓶,拔了塞子,用匣内细细小小的琉璃管沾了些香水,笑道,“两位可以擦在腕上,闻闻味道。” 虽然是奉命而来,但见到这等新奇物事,谁不好奇呢两位宫人都伸出了腕子,任刘二娘子滴了泛绿的香水,轻轻揉了揉,才放到了鼻端。 只是一嗅,两人同时挑起了眉“这香味,可是难得。” 有些草木气,并不香甜,反而清净高远,似夜绽幽兰。可是味道又绝不是兰花香,明明能嗅出几种香料,但调配得当,哪样都不突兀,就那么自自然然融在了一起。 “可是放了鸡舌香”另一个孙宫人低声道,“这味道,似是男子也可用啊。” 对于香料的询问,刘二娘子自是不会回答的,只笑道“此款香水名为静远,有安神静气之效。” 安神王宫人眼睛一亮,这不正适合太后用吗她立刻问道“这一瓶要价多少” “静远一瓶十五万钱。”刘二娘子拿起另一瓶泛金的,“这款九回,则需十九万钱,气味端庄华贵,最宜会客访友时用。” 金色的果真更贵些,两位宫人对视一眼,却不觉意外。一瓶蔷薇水也要卖十二三万钱呢,何况这等合香 看了眼匣内的琉璃瓶,孙宫人突然咦道“不是说八种香水吗,怎地只有七瓶” 五种单香,加上两种合香,可不就少了一瓶 刘二娘子微微一笑,捧过了桌上另一个木匣“那第八种,却不单售。” 说着她打开了盒子,一片夺目光华,展现在两人面前。只见那乌木匣中,躺着大大小小五样器皿,有长颈的,有椭圆的,有方直的,姿态各异,却都是琉璃打造。而且并非单色琉璃,竟然都在透亮的瓶儿上,镂出了淡粉的花朵,不看里面装的什么,只这五个瓶子,便能做贡物献于皇家 “这这也太奢华了些”王宫人都有些痴了,看着那匣内的瓶儿,连古井一般的心,都起了涟漪。 刘二娘子却笑道“这一匣,就含了本店所有新品。有香水、香皂、花露、牙膏和香胰子五种,全是一种味道,名曰春归,乃此季才有的香品。鄙店只得了百套,若是卖完,可就只能等下季了。” “竟然是分季节的难不成夏季还会有新品”孙宫人也听出了名堂,两眼放光。 “四时衣色尚且不同,香色又怎能雷同”刘二娘子唇角一钩,含蓄笑道。 “好一个香色不同。”王宫人也是服了这韩家铺子,如此新奇的物事,若是献入宫中,说不定要有多少嘉赏,偏偏店主毫无此意。也是,若是献了,可就是皇家独享的,岂能再制百份来卖 孙宫人则好奇道“这一匣,作价几何” 虽然知道了香水的价,但是这么一套东西,怕也不会便宜。 “四十二万钱。”刘二娘子报出了价码。 孙宫人险些轻嘶出声。四十二万钱,可比另外两种合香加起来还贵整个东京城,又有多少人能买这一匣呢可是若说不值,她又实在说不出口,不论是做工还是香品,都是上上之作,配得上此等高价。 “这匣要价确实不贵的。”见两人神色,刘二娘子笑着伸手,在匣盖上轻轻一扭,“两位贵人请看这机关,可值些价钱” 四道目光齐齐落在了盖子中央,就见一抹不寻常的光华出现在眼前。王宫人有些失态的前倾身子,凑在了那匣子前。就见匣子正中,显出了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却不同于以往看到的那般模糊,而是纤毫毕现,连眼角细纹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这,这是什么镜子”乍一看到如此明晰的镜子,王宫人险些都失了态。她怎么从未见过这等清澈的镜子到底是从哪里寻来的若是制的大些,千金都可换啊 “此物唤作银镜,最是光鉴。”刘二娘子自豪的挺起了胸膛,“本店概不外售的,只附赠与当季香品的匣内。且这镜子,能保三月不昏,若是爱惜些用,不让见热、遇水,用上一年,也非不可呢。” 太值了区区四十二万钱,就能换来满匣新香,并“银镜”一枚。亏得她们来得早,若是让京中豪贵知晓,哪还能轮得到她们 王宫人当机立断“取一匣不,速取三匣春归” 三匣刘二娘子的眉梢轻轻一动,面上笑容却丝毫不变,立刻让身边女郎选三份全新的“春归”,替贵客包起。 也不管那边忙碌,刘二娘子取了匣中几样物事,细细对两人讲解“这花露,须得一月内用完,最宜用来调粉,也可以早晚敷面,能使皮肤光洁。牙膏则可用一个半月,刷牙时切勿吞下,含上一会儿,口内也会生香。若是不足用,还有其他的花露和牙膏,效用也各不相同。” 听她解释的详细,又取了一张印了用法的笺纸,让两人观瞧。王宫人对这女子的贴心,更是满意。献给太后的东西,又岂能马虎自然要细细摸清利害,才能进献。 “对了,若是有孕,这香水最好少用,不用更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刘二娘子稍作犹豫,终是说道。 王宫人的面色立刻变了“难道此物有不妥之处” 刘二娘子却镇定的摇了摇头“哪会不妥只是胎儿乃天然而生,见不得这些奇珍所化的香气,易伤神魂。非止是香水,就是其他合香、熏香,最好也停了。还有用的脂粉,也不可再用含铅含汞的。此两物属阴,女子阴气本就盛,用多了使得阴阳失衡,难免胎气受损” 王宫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此话当真” 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刘二娘子心中虽慌,却仍是稳住了声调“若是假话,对小店又有何益处有孕在身,就当用天然之物,越少沾染外物,越能护住腹中孩儿。” 王宫人只觉一阵晕眩,一旁孙宫人赶忙扶住了她“阿姊,要速回去禀” 她话没说完,便机警的停了下来。王宫人经她一提,也飞快颔首“立刻回去” 说完,她看了眼面色微僵的刘二娘子,强挤出了丝笑意“二娘子勿忧,吾等有事,先走一步。这春归还是要三份,店里其余香水、花露等物,也各取一份,我会命人结钱”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若是你说的不差,也会有赏。” 说罢,她不再停留,和孙宫人一起,快步走出了香水铺。 一直把人送上了车,刘二娘子才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刚才那变故,让她脊背都湿了一片。若不是阿郎说,贵人买香水时必须提这一句,她是说甚么也不敢胡言的。只是这宫里来人,跟其他贵人能一样吗她这话会不会说错了 须得尽快禀报阿郎才行 从宫里出来的车,风驰电掣又赶回了内掖。两位宫人下了车,却不敢直接去见太后,而是先找到了阎夫人。 “用浓香或是铅汞调制的脂粉,会伤胎儿”听到这消息,阎夫人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当真是从韩家的香水铺里听来的” “千真万确奴岂敢欺瞒”王宫人也是冷汗满额,低声道,“此事,可要禀明娘娘” 无怪她们如此惊慌,须知刚刚登基的年轻天子,在子嗣上极为不顺。不论哪位妃嫔生出的孩子,都无法平安养大,就连向皇后诞下的嗣子,也是早早夭折。若是此事真跟香料和铅粉有关,改上一改,能否让天家诞下健康的孩儿 可是此事太大,她们也不敢擅自禀报。若是那香水铺的掌柜娘子信口胡言,岂不是害了自己 阎夫人沉默片刻,突然道“派人前去上清宫、景灵宫、太一宫等宫观,询问其掌院,铅汞两物,属阴属阳” 当年真宗崇道,东京城里的道宫数不胜数。其中有内丹符箓派的,也有金丹派的,这些道人才该是最懂阴阳和丹术的。问问他们,就能知“阴阳失衡”之说是否属实。 王宫人闻言,立刻安排内侍前去打探。阎夫人则略显焦虑的在院内转来转去。她同那韩邈交往虽然不多,却深知其人稳重圆滑,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岂会让新店的掌柜如此胡言但若所言不虚,宫内情势恐要巨变。就连她这个天子乳母,太后近臣,也不敢揣测会是何等情形 如此焦灼的等了半个时辰,前去探问的内侍陆续赶回,也带回了他们探听来的消息。 “有人说铅汞皆属阴,有人说铅阳汞阴,也有人说汞阳铅阴”听到众人回禀,阎夫人简直都要气笑了。两种物事,怎可能忽阴忽阳连这都说不清楚,他们当年是如何炼丹的哦,对了,这些道人当年炼的丹,的确是吃死了不少王侯公卿。看来这两样东西阴阳难说,毒却是一定有的 “随我前去禀明娘娘”阎夫人不再犹豫,下令道。 两位宫人不敢抗命,跟在阎夫人身后,入了宝慈宫正殿。此刻高太后刚刚用完饭,神情也比之前好了些,见到来人就道“可是香水取来了” 阎夫人摇了摇头,正色道“娘娘,两位宫人在香水铺里听闻了些事,须得禀报。” 她的神情太过严肃,高太后皱了皱眉,看向那两个宫人。王、孙两位都是高太后身边的老人,此刻一并跪下,详详细细把在香水铺里听到的话,一字不差禀了上去。 两人说完,高太后的神色也有些变了,看向阎夫人时,突然道“你可是去查过了” “正是。妾派人去了京中各大观宫,询问铅汞属阴属阳。结果有人言水银者,月之精也,为太阴之物,有人言水银出自丹砂,真龙者,为太阳精气所化,还有人言五金皆火毒。铅也如是,称阳者有,称阴者亦有,却无人能制出阴阳调剂的仙丹。”阎夫人越说越是平静,就算真宗大兴道教时,敢于献丹的也寥寥无几,实在是唐时吃死人的事情太多了。这“铅汞”若真有奇效,为何内丹兴起,外丹衰败呢 然而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却未让端坐上首的高太后面上变色。细细听完,她轻叹一声“原来如此。” 她当年深居王府时,就是个勤俭的性子,用度并不奢侈,哪里会烧那么多熏香,用价贵的脂粉是不是正因此,她才能安然产下如此多儿女,无一夭折 现在宫内子嗣凋零,若是能改一改妃嫔们所用的香料、脂粉,是否也能再添几个麟儿 “招皇后前来,随吾一同见太皇太后。”最终,高太后站起了身,下令道。 宫内最尊贵的三位,要一同议事了。宝慈宫中,宫人内侍皆是颤栗。很快,三宫齐聚,闭门私谈,一直说到了掌灯,才各自散去。走的时候,向皇后眼眶微红,显是哭过,而高太后,则没了之前那孤寂颓唐的模样。 也是,先皇已崩,如今她能依靠的,不还是儿子有了这个念想,丧夫之痛,自然也就淡了。 坐在榻上,喝了杯茶汤,高太后叹了口气,突然道“亏得玉娘在此。” 当年她生下长子时,就是这阎玉娘帮着喂奶照料,才使顼儿健康长大。如今当了太后,又是她提及香水,才引出这一桩秘闻。这女子,还真是自己的福星。 阎夫人却微微一笑“是娘娘和官家有福。先得韩相公这等社稷之臣,又得韩郎君这等忠良之士。定是上天庇佑。” 这话让高太后唇边浮起了些笑容“那香水可取来了拿来吾瞧瞧吧” “宫里来人,还定了三套春归”听刘二娘子所言,韩邈便露出了笑容。这买主,可绝不会是阎夫人了,怕是直接听命于高太后吧没想到阎夫人竟然如此照顾他,新店才刚开张,就把香水荐给了太后。若是宫中也开始用韩家香水,还怕没有主顾吗 “可是妾说了熏香和铅汞之事,不会惹得贵人动怒吧”刘二娘子还是有些焦虑,好好的香水铺,若是因她一时不慎,惹上祸事可如何是好 “铅汞有毒,香水有碍胎儿,这等事情若不直言,岂不失了信誉”韩邈却浑不在乎。 “信誉虽重,也不能拼上身家” 刘二娘子还想说什么,韩邈却挑了挑眉“谁说我要拼上身家了” “啊”刘二娘子一怔,不知该说什么。你都说香水不能怀孕时用了,还能不影响销量,让旁人生出疑虑 “如今的香水不能在孕时用,那若是将来,研制出了能用的东西呢”韩邈微微一笑,反问道。 “这这”刘二娘子睁大了双眼。还能如此 “能把一桩生意变成了两桩,何乐而不为呢”韩邈笑了出来。 他从不打算为了信誉拼上钱财,本来就是两种客户,两种需求,分开岂不更好 刘二娘子简直说不出话了。这香水铺里,有不少东西都是韩邈亲自定下的,譬如那天价的套装,譬如那二楼的雅席。只是她所想的,还是太浅 笑容重新浮上面庞,刘二娘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阿郎大才,妾自愧不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 内廷的消息, 瞒是瞒不住的。只是几天,就有不少显贵知道了三宫联合发下的懿旨。后宫嫔妃都不得再用铅粉,脂膏里也不得用水银、砒霜等物, 连香料都用的少了。向皇后还说, 下次采选时,要多挑几个出身低门, 身体康健的女子,还需不施粉黛,“天然无雕琢”的方可。 那些消息灵通的,顿时猜出此事跟“皇嗣”有关。传闻宫里还派了人, 访遍了几大道观,连造作所里的“银朱”都不再产了。如此看来,铅粉、朱砂、水银等物,的确有碍子嗣。 传嗣放在哪家都是大事,东京城的铅粉应声而落,那些用水银炼成的紫霜粉和口脂, 更是销声匿迹。倒是英粉和燕脂卖的飞快,不少店都断了货,正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韩家香水铺, 也变得贵客盈门。每日都有车马停在门口,镶着闪亮银镜的“春归”,更是早早被抢购一空。连带夏季的新品, 也定出了不少, 全是足额现钱, 毫不吝啬。毕竟到了宴席游园时,身上没有如春风般柔和甜美的香气,手里不拿个明晃晃的小镜,简直都不好见人。 只是这股狂热风潮,并没有刮进小院的丹房。甄琼还是每日乐不思蜀的炼丹,再制些皂液、甘油之类的原料,然后掰着指头数一数,啥时候才满一个月,能领那足足一百贯的月俸 今天刚刚开始烧炉,连防护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安平就跑来禀报“道长,米郎君登门拜访。” 米郎君难道是米芾那混小子甄琼本打算不见,但是想了想,也送米芾那么多肥皂了,万一他是来道谢送钱的,不见不是浪费了吗 哼唧两声,甄琼心不甘情不愿,慢慢吞吞的熄了火,走出了丹房。安平也是个机灵的,知道甄道长肯定不会出迎,早早就把人引进了小院。 米芾一进院子,就发现池塘边立着的几块苍劲嶙峋的太湖石。他最喜奇石,见到如此上品,一眼就被迷住了,直往跟前凑。结果甄琼出来,就看到米芾踮着脚站在湖边,一副要往里面跳的样子。 “你想干啥这池子里的鱼不好吃啊。”甄琼一脸警惕的喝道。 米芾转过头,两眼闪闪,动情问道“甄道长可知这石头的来历” 甄琼被问的一愣,也瞅了两眼,笃定道“是石灰石。” 米芾“” 石灰石是啥玩意米芾一肚子的赞叹,都被这话憋了回去,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不下去了,安平在一旁轻咳一声。米芾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卷轴,挤出了笑容“道长赠的肥皂实在好用,我也备了两卷藏书,赠与道长。” 说着,他想递出手中的卷轴,却发现甄琼那件袍子实在称不上干净,又是灰土,又是污渍的,实在不想靠近。于是就当没有看到甄琼伸出的手,把那卷轴交给了身边的安平。 安平“” 这小子不是来找碴的吧甄琼把牙咬咯吱吱响,一把夺过了安平手里的书卷,扯开一看,就见上面一堆字,纸还黄不拉几的,并不怎么值钱的样子。 见甄琼取了字帖观瞧,米芾忍不住道“这可是唐颜太师所书的不审帖和乞米帖。” “唐什么”甄琼没听明白,怎么还有人叫四个字的名呢 “颜真卿”竟还有人不知颜真卿,米芾的声音都高了两度。 这人很有名吗甄琼从小长在道观,真人、大宗师、院士的名号听了一堆,还真不知这姓颜的是何来历。但是看米芾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应该也挺有名于是甄琼开门见山道“这两卷,值多少钱” “每卷至少五千钱”米芾昂首答道。 这么贵甄琼立刻低下头,又仔细瞧了瞧,突然道“这不会是假的吧” 一万钱的东西,这小鬼会舍得送给自己肥皂似乎也不值这么多啊 他只是随口一问,米芾的眼神却飘忽起来。甄琼可是久经历练,立刻觉出不对“这字当真是假的你来答谢也不送个真东西” 被人当面拆穿,米芾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强自说道“这两幅字帖虽是我临摹的,但是临的特别像,连质库里的先生都分辨不出呢。贤弟只管收着,将来等我成名,必然值钱” 甄琼简直想把卷轴砸他脸上“谁是你的贤弟你小子才几岁,还敢乱叫” 韩大官人才叫他贤弟,这混账小子也配 米芾一怔“我还差两月就十七了,道长今年几岁” 我咋知道这副身体是几岁不过输人不输阵,甄琼叫道“我十八了,比你大” 米芾面上露出讶色“那道长是矮了些,我竟没看出来” “安平,把他给我轰出去”甄琼简直都要跳起来了,矮是他的错吗他每天都跳两遍健身操,半年来长了两寸,已经很努力了 见两人越说越僵的模样,安平赶忙赔笑道“道长息怒,米郎君毕竟是阎夫人之子,阿郎甚是看重。” 看重的究竟是阎夫人,还是这米芾,就是两说了。 甄琼厌恶的哼了声“说吧,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肯定不是来送礼了,就这临摹的字,有啥好送的十有八九是有求于他。哼,不管这混小子说什么,他都不答应 米芾此刻也觉出气氛不太对,赶紧从袖里摸出个木匣“这是家母给我银镜,我瞧这东西古怪,还是韩家铺子里卖的,莫不是跟道长说的显微之镜,有些牵连” 因为进言之功,高太后就赏了阎氏一套“春归”。米芾觉得琉璃瓶都挺好看的,虽然娘亲不让他拿来插花,但是拗不过他,还是把里面镶嵌的银镜取了出来,让米芾随身带着。 有了这明晰的镜子,米芾就能随时随地照照,看脸上有没有污迹了,实在是喜欢。又想到了甄琼之前提过的“显微之镜”,还是按捺不住,跑来问问。 “没关系。”甄琼立刻道。他虽然知道玻璃好好磨磨,就能制出放大、显微之镜,但是这些毕竟是物观擅长的,他一个造化观的又能懂多少况且就算知道,他也不想告诉米芾 米芾却有些失望“我都访了好几家宫观,道长们都说并无此物啊。贤贤兄当真不知显微之镜的根底吗” 也是有求于人,米芾算得上超常发挥了,连叫“贤兄”都不打磕绊。 甄琼也生出了好奇“你要那显微镜,想做什么” 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就算给他显微镜,也没啥用处吧 米芾却道“自然是观察你所说的细蛊啊。平日走在路上,拿镜照着,便不会碰上秽物了。” 你还是省省吧,真拿到显微镜怕是要被恶心的活不下去了。甄琼实在是烦透这小子了,不由道“不想碰就带个手套出门啊,哪用那么麻烦” “手套是何物”米芾不由一怔,他只听过手笼,可是带在手上,怎能防污 “身有衣衫,脚有足衣,你就按着五指形状裁个布套,戴在手上,不就妥当了。”甄琼如今也是有手套的人了。韩邈拿小羊皮给他做了一批特别合手的手套,炼丹时带在手上,既不影响操作,也能避免酸碱或是其他毒物伤了手,他用的爱惜着呢。 听到甄琼这番解释,米芾双目圆睁,露出了喜色“这主意大妙啊” 这手套,必须用白布制成,若是脏了,一眼就能看出。也不用随时随地洗手了,娘亲定然不会再训斥他了 得了这样的妙法,米芾哪还肯留,立刻拱手道“多谢道长点拨,我这就回家制一批手套。等到做好了,再来寻你,借这小院画画太湖石” “安平,送客”谁肯借院子给他甄琼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叫道。 安平能有什么法子好声好气把米芾送出了门,回来就看到了那两卷字帖扔在地上,无奈捡起,跑去问道“道长,这字帖要如何收拾” 甄琼已经重新点上了丹炉,哼了一声“随便找个桌脚垫垫吧。” 画轴怎么垫桌脚安平不由苦笑,拿着字帖退了下去。这等伤脑筋的事情,还是交给阿郎处置为好。 当天下午,韩邈就回到了家中,笑吟吟进了偏院。 这些天,他忙的分身乏术,不知多少权贵想要攀关系,讨个银镜,或是买套“春归”。在这群人之间周旋,婉言拒绝还不能伤了和气,花的精力着实不少。 因此听到安平说起的“趣闻”,他忍不住大笑出声,这些日攒下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也生出了回家的念头。香水紧俏的消息,也当让他的小琼儿知晓才行。 结果进了丹房,就见甄琼头戴两个玻璃片制成“眼镜”,口戴略略高耸的“面罩”,手上还有小羊皮缝制的“手套”,聚精会神的倒腾一堆玻璃器皿。 这几样装备,实在古怪的紧。但是甄琼想要,对于韩邈又算得上什么况且听闻这些东西能减少毒素对人体的损害,韩邈立刻就按照甄琼的要求,一丝不苟做出了好几套备用。 并没有出言打搅,韩邈站在门口,静静看着甄琼炼丹。说起来,戳破铅、汞伤人之事,也全赖这小道的提醒。谁又能想到,当年为祸的“金丹”,会变个模样,再来戕害女子 韩邈并不在意“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的美态,没了铅汞,自还有其他能制粉,制脂膏的物事。只要那些最喜花钱,奢侈无度的主顾生出疑虑,上行下效,自能让流毒稍稍缓解。就算撇开了钱财,也算功德一件了。 正想着,甄琼已经做完了手里的实验,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韩邈。一把摘下护目镜和口罩,他跑了过来,喜滋滋问道“可是要发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这话听得韩邈失笑。按理说, 一百贯的月俸,放在东京城里也算高的了。但是比起一套的“春归”, 又算得了什么。只香水铺开店一月的收入, 就足够甄琼拿到金山银海也似的分润了。只是突然的, 他又不想这么早告知甄琼这个好消息。放到年末, 给他个惊喜岂不更好 “琼儿辛苦一月,月俸岂会短少”韩邈微微一笑, “只是近日银价大跌, 还要把钱换成银锭吗” “什么”甄琼震惊了, “银价还会跌” “银价须得看产量。如今雄州产银多了,价自然要跌些。市价已到了每两折钱一贯”韩邈慢悠悠说道。 “一贯”甄琼捂住了胸口, 满脸不可置信。他那八百两,竟然转瞬就跌了一半这是什么世道 见甄琼一副要心梗的样子,韩邈笑着道“莫怕,我也可把这些钱换成金锭,金价向来只涨不跌的。” 甄琼此刻哪还肯信呆了半天, 突然道“我要把钱存进银行” 虽然只拿个存折,总觉得不心,但是银行好歹有利息吧总不至于整天提心吊胆,还要担心存款减少 谁料韩邈闻言,皱了皱眉“银行是兑金银之处,并不能存钱。若是你真想存, 可以存入交子铺户。把银钱换成交子, 只要给些存管费用即可。” 南方是有些地方, 会把金银铺称作“银行”,只是不会帮人存钱,只是贩售生金银,或是金银首饰,兼做些兑钱买卖罢了。倒是大商贾会把钱存进交子铺,换来交子,以便路上携带方便。只是店家索要的存管费用不同,信誉好的大店,总是收费贵些。 甄琼简直要吐血了“怎么存钱还要给人掏保管费不是给利息的吗” 这大宋也太坑人了吧哪有这样办银行的 他说的乱七八糟,韩邈却听出了些端倪“你可是想收息钱那怕是只有请行钱放贷了。” 雇佣行钱,让其代管本金,用来放贷,确实所获不菲。但是遇上不怎么可靠的,陪得血本无归也不无可能。 “放高利贷”甄琼猛地摇头,他才不干呢违法乱纪,万一赔了还得把本钱搭进去,岂不要命。 见他急得六神无主,韩邈微微一笑“贤弟若是不信别人,可以信我啊。把钱搁在韩家账上,由我帮你生财,每月只取息钱可好” 这也正是韩邈此番逗弄甄琼的本意。如今只是八百两还好,就算搁家里也没甚关紧。等香水的分润出来时,当真要有万贯了。直接交给甄琼,必然会被这小财迷埋在地下,还是他来管着更好。反正月俸也有了,让他领些零花即可。 “嗯”甄琼眼睛一亮,“给多少息钱呢” “每月三厘怎么样”韩邈笑道。若不操持高利贷的话,这息钱当真不低了。 “也就是存入百万钱,每月能有三千钱的利息”甄琼立刻算出了利率,这跟银行也不差多少啊“那我这八百两” “自然是按原先银价的来算。”韩邈答的极为痛快。 甄琼两眼放光,只觉眼前男子更加英俊潇洒了。嘿呀,他的眼光当真不差,还是要继续努力健身才行 下定了决心,甄琼把那一箱银子搬了出来。想了想,又让韩邈把月薪的一半存了进去,打算身边只留五十贯,其他钱都要好好存起来吃利息。 韩邈自无不可,还应其要求,做了个小册子。在上面写明了每笔钱存入的时间,息钱的额度,还签字画了押。 拿到了存折,甄琼才算松了口气,叹道“虽不如国债,也不错了。” “国债是何物”韩邈好奇问道。“国”和“债”似乎是压根不搭接的两个字眼,听起来当真古怪。 甄琼哼唧了一声“就是朝廷开个欠条,借百姓的钱,将来还钱时可以贴些利息。” 他是没买过,但是他师父当年炒国债,听说还小捞了一笔呢。可惜国债这玩意,不是时时都有的,他那时又没钱。结果到了这大宋,好不容易有了高薪、有了分润,却没了国债,实在让人扼腕。 朝廷还能给庶民开欠条借钱韩邈听的失笑,摇了摇头,转开了话题“金明池已经开放,此时是东京城头等热闹的去处,琼儿可要去看看” 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皇家御苑金明池,就会对京中百姓开放。届时彩棚遍地,食肆阻道,还有数不清的博戏摊子。就连池里的鱼儿,都能花钱垂钓、临水烹脍。实乃万民同乐的盛会。 虽然天子今年不会驾临金明池,但是池畔仍旧热闹。甄琼这样的乡间小道,怕是连个大点的集市都没见过,莫说此等景象了。也该带他去开开眼界,游玩一番才好。 拿到了月薪,又有了存款,甄琼也是神清气爽,只是思索了片刻,就干脆点了点头“这次我请你吃饭” 他也是有钱人了,不能太吝啬的。吃一顿饭,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吧 没想到甄琼突然变得如此大方,韩邈不由笑了出来“那愚兄就盼着了。” 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就到金明池游乐的日子。韩邈和甄琼早早就坐上了车,前往金明池畔。此刻金明池依旧喧嚣震天,人潮似海,离得老远就要下车步行。甄琼哪能想到这是个比瓦舍还要热闹的地方,看的都呆了,紧张无比的跟在韩邈身后。好在对方早早就定下了一个池边彩棚,还有酒水点心,可以坐在棚里观看杂耍、水戏。 坐下喝了两杯饮子,甄琼才缓过劲儿,开始东张西望起来。韩邈笑着指了指南岸“若是天子亲临,会在那边搭个彩棚,赐宴群臣,观看龙舟争标。那时的景象,要比今日热闹百倍。” 金明池实在太大,隔着湖面,哪能看清对岸人的模样甄琼不由动起了脑筋,要不要趁早弄个望远镜出来,到时候说不定也能一观天颜呢 好在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没人知晓。很快,金明池都沸腾了起来。奏乐的,舞狮的,演杂剧的,变戏法的,在池里小舟里使傀儡戏的,两岸欢声简直震破天穹。南边高高的城楼旁,还立着两栋彩楼,上面女子的锦衣连成彩云一片,耀的人眼花缭乱。 最让甄琼吃惊的,就属那水秋千了。只见三男两女蹭蹭爬上几丈高的竹杆,猛力荡起秋千,自高空一跃而下,坠入水中。水花四溅,喝彩雷鸣。有些大胆的,许久都不曾冒头,过了数十息,竟然从另一侧的岸边爬了出来。看得人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甄琼巴掌都拍痛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坐回位置上,咕咚咚喝了一碗凉饮,长舒口气“这金明池的百戏,果真不同反响。” “若是龙舟争标,更是欢闹十倍。”韩邈笑道,“下来还有几场杂耍,可要在帐里用餐” “还是出去吃吧。”甄琼想了想,下定了决心。虽然还想继续看表演,但说好了请客的,总不能失言。 韩邈并没说,租用彩棚一天的花销,十倍于他那点儿零花钱,只笑着应是。于是两人又携手前往池畔的食肆,品尝起了各色物美价廉的小食。唯有安平须得背着五十贯钱,苦哈哈跟在后面付账。 且不说这两人玩得尽兴,深宫之中的天子,也听说了金明池热闹非凡的景象。轻叹一声,赵顼道“百姓无忧,才是朕之乐。” 虽然没法亲临金明池,与百姓同乐。但是看到京城终于褪去了哀思,重新热闹起来,也让他心底稍安。当年身为亲王时,他也见识过金明池畔的景象,若是明岁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亲临校阅水军,又该是何种模样呢 这一叹,倒是显出这位天子的心胸。一旁韩琦道“官家有心万民,乃国之幸也。” 比起那不争气的先皇,如今的天子着实让身为宰辅的韩琦满意。这不是个深居内廷,不晓世事的少年人。赵顼生于民间,长到十几岁才随先帝入宫,对于百姓,对于国事的理解,也不同于那些只知书上言的庸碌皇子。只是此事也像一把双刃剑,天子未曾学过帝王术,又太过年轻,说不定会意气用事,莽撞施为。还是需得贤臣辅佐,才能使江山稳固。 而他一如既往,愿做这个社稷之臣。 听韩琦这么说,赵顼笑了笑“朕也受相公恩惠良多。自宫中不用铅汞后,几位宫妃身体都康健了些。等今年采选宫人,说不定会诞下健康的皇嗣呢。” 这几月忙于政事,韩琦虽然听说了宫内的变故,却不知此事竟然跟他扯上了牵连。不动声色的行了个礼,韩琦淡淡道“皇嗣事关社稷,乃两宫圣明,臣哪敢居功” 听到韩琦如此谦逊,赵顼更是满意颔首。不再谈这些琐事,他又提起了国库亏空的大事。 一个时辰后,离了垂拱殿,韩琦第一件事就是招来心腹,吩咐道“去查查,禁绝铅汞之事,究竟是从何处传出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看着手中请帖, 韩邈略有讶然的挑起了眉。 马上就要入夏,新品“夏凉”即将上市, 且要添薄荷、蔷薇、梨花等新制的香水花露, 就算是韩邈, 也忙得脚不沾地。谁料还未到“三月之期”, 相府就来人送上请帖,这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小小一封信笺, 分量可不算轻。韩邈略一思量, 便起身道“备份夏凉, 并各色礼物,前去相府。” 韩琦召见他, 十有八九不是为了香水铺这两月的进帐,而是宫中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因那宫人是第一个买走“春归”的,随后三宫就整治宫务,倒是把香水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掩了下去。这些日虽然如常提醒那些买香水的贵妇, 但是更多人以为店家精明,摸到了局势之变,这才趁机推销自家香品。却没想到,根由是从此而来。 只是一般人想不到,韩琦这等宰相若是细究,查出原因并不算难。这突如其来的召唤, 怕也是因此而来。 不过对于此事, 韩邈并不担忧。或者说, 他等这日也许久了。 带上礼物,韩邈乘车来到了相府。这次没有等上半日,直接被请入了正厅,见到了给他下帖之人。 “小子见过相公。” 还是亦如前次的毕恭毕敬,然而这次,他的大礼没有拜下去,座上人便道“起来吧,只一月不见,你当真让老夫吃了一惊。” 口说“吃惊”,但是韩琦的语气依旧沉稳无波,让人猜不出喜怒。韩邈微微一笑“小子只是误打误撞,没想到会让相公挂心。” 这回答也不卑不亢,并无半分炫耀之意。韩琦微微颔首,问道“不可用铅汞,你是如何想出的” 想要查出两位宫人出宫的事情,对于韩琦确实不难。也很快就得知了韩邈开的那家新店,有多出名。那可不是区区香水的问题,不论是谏言不可再用铅汞,还是那价值四十二万的香品,亦或者明亮无暇的银镜,都十足的出人意表。 当初韩琦说出“三月”之言,意在考验,也是给韩玉之子一个面子。没料到这小子只花了一月,就连天子都惊动了。 韩邈直言道“去岁家祖母险些被野道人骗服金丹,多亏一位小道长相助,才捉了那贼道。小子方才知晓铅汞之害。然现世服丹者少,用铅粉、银朱者却多。整日涂用这些,焉能无害因而在开店之初,小子便多方打探,也见了不少年迈伎女。其容貌、牙齿,让人触目,能健子者更是少数。这才有了那句告诫。” 甄琼在其中的作用,韩邈自然不会冒然说给旁人。而且事先调查也是确有其事,非但如此,他还按照甄琼的建议,给鼠、兔喂服铅汞,这才断定其有大毒。 世上用铅粉、脂膏最多的,除了高门贵妇外,自然就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卖笑女子了。这一套说辞听来新奇,却能显出此子微知著的本事。韩琦点了点头“你这谏言,若真能让后宫诞下健康子嗣,也是大功一件。届时怕是天子、太后皆有封赏。” “不可滥用铅汞之事,乃是我教给掌柜刘二娘子的,只要进店购入香水者,皆会告知。今次不过机缘巧合,岂敢居功。”韩邈立刻道。 见利不忘义,大功不求赏,倒是显出了君子之风。韩琦面上露出了些笑意“坐吧。” 这般随和,倒似对待子侄了。韩邈谢过之后,在一旁落座,立刻有婢子递上了茶水。 这算是通过了宰相的考校吗韩邈笑道“鄙店即将上夏季新香,小子也带来一份,献给相公。” 说着,他身后跟着的婢女,立刻捧上了木匣。 韩琦并不避讳,命人接过,亲手打开了乌木匣盖。里面果真琳琅满目,皆是琉璃。取出那瓶香水,他放在鼻端嗅了嗅,便道“可是加了薄荷和冰片” “正是。新香名为夏凉,取消暑清亮之意,还能驱赶蚊虫。”韩邈答道。 “你这制香的本事,已入境了。”身为调香大家,韩琦这句夸赞,殊为难得。 “若非当年受相爷教导,小子怎能制出如此好香”韩邈谦逊道。 这一句,倒是带出了十年前的种种。看着那身材挺拔,模样俊朗的青年,韩琦在心中暗叹。当年他倒是没看错此子。 放下那琉璃瓶,也没有拨弄匣内机关瞧那银镜,韩琦道“你这一年来,又是新茶,又是新糖,又是新香,着实另辟蹊径,风生水起。只是这些,未必能独占行市,或早或晚,都会有人仿制。你可想过对策” 如今市面上已经出现了仿制的银镜,不似韩氏铺里的那般明亮,但是胜在人人可买,也是相当红火。而不论是香水花露,还是白糖,只要花些时日,早晚能被人摸出门道,制出相似之物。韩琦并不会经商,却也知道独门的法子,未必能长久。若是满街都是银镜花露,又要如何赚钱 韩邈笑道“世上哪有旁人参不透的秘技只是耗时多少,花费几何罢了。然而总有几家店,能脱颖而出,不过是质量更优,经营更好罢了。小子虽然不才,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两人都没提可能会出现的权贵倾轧,行会排挤。只是论经营之道,显然能让新糖在半年内铺遍东京,能让香水在一月内上达天听,这样的本事,绝非谁都能有的。 看着面前青年自信而沉稳的面孔,韩琦突然道“你当年也是进过学的,听闻还考过了解试” 这一问来的突兀,韩邈微微一怔,立刻道“确有此事。不过是八年前了。” 自十六岁起,他就放弃了学业,专心从商。只是现在韩琦问这个,肯定不是想让他继续考个功名。因此韩邈心中,微微一紧,只觉韩琦接下来的话,不会好答。 果不其然,韩琦眼睛微眯,开口问道“你才华不差,又学过经世之学。老夫且问你,如何为国生财” 这问题,可太大了区区一个商人,要如何作答 韩邈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大国并非商铺,牵扯太多,岂能一言概之只是凡举生财,不外乎开源、节流。如何节流,小子不敢妄言。如何开源,却有些浅见” 这回答,可有些出乎韩琦的意料。在他看来,不敢答,或者胡乱作答,都不奇怪。别说没有官身之人,就算是治州县的,谈起天下事也不乏空泛妄言,无法切中利害。 然而韩邈没有,他直言不谈“节流”,正因知此事之难。“冗官”、“冗兵”、“冗费”,正是国之积弊。当年韩琦同范仲淹、富弼一起推行“庆历新政”,不到两载就被赶下台去,贬官下放。乃至范仲淹这等大才,致死也未能再回中枢,连棺椁都被拦在了洛阳,不得进京。 因此他当了宰相之后,也一改当年锋锐,只求朝堂稳固。实在是“节流”之难,难于上青天。 而“节流”就如此难了,“开源”更甚。若想“开源”就要夺利,自黔首囊中,自豪贵手里。盘剥百姓太过,迟早官逼民反。而对豪富动手,则不啻于虎口夺食。 他竟敢谈“开源”二字韩琦的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三朝宰辅的气度,足能让人胆寒。 然而韩邈并不惧怕那如电目光,只侃侃道“钱若流水,须时时运转,方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是聚之束之,迟早变成死水一潭。本朝不似唐时,不禁行商。商税之高,远超农桑,暗合流水不腐之意。若想生财开源,也当从商事下手。” 韩琦没想到他说的竟会是这个,不由皱了皱眉“莫不是要提商税” 韩邈却笑了“小子也是商人,怎会谏言让朝廷提高商税只是国之财有恒定之数,若只在国中敛财,不过是取民之财,国富则民贫,非长久之道。然天下何止一国,若是取他国之财,入大宋国库,则民愈富,国愈富。” “你是说,边榷”韩琦有些听明白了。朝廷每年都要给辽、夏岁币,然而十数万的绢、银,还不如边榷商税十之一二。若单论花销,自然是岁币比累年备战要划算许多。 “不只是边榷,还有市舶。”韩邈收起了脸上笑容,“如今不论是边榷还是市舶的商税,都远远小于交易之量,大量商人不经榷场,而走黑市、私港,正是因为商税太高,榷场太少。若是能在辽夏边界,多开几个官营的榷场,再减些税赋,哪个商人不愿走明路呢而每年海岸往来商船就有成千上万,设置市舶司的港口,却少之又少。就连泉州那等良港,也不置市舶司。如若多开良港,出入港口的海船皆收取税赋,哪怕降些税,收上来的钱也能剧增。而这笔钱财,是农桑之税万万不能比的。” 韩琦沉默了,他是不懂商事,但是精通政事。若真如此,除了那些掌控黑市、私港的世家巨富,不会触动任何人的利益,反倒是中小商人皆要抚掌称快。推行下来,并不很难啊。 然而思虑片刻,韩琦缓缓道“只是如此一来,难免铜子外流,怕是麻烦” 钱荒是大宋立国以来就头痛的问题。若是同国外做生意的多了,岂不更让银钱外流 “既然是边贸,自然可以以物易物。用茶、瓷、绢、漆器换取别国金银、牲畜,未必需要付给对方银钱。也可减免金银铜铁的入关之税,自有客商成船运来。”韩邈顿了顿,“更甚者,可以开放些日常用具,如锅碗、漆桶、梳篦、刀剪。或以精美取胜,或以价廉占优。久而久之,辽夏依赖国内产出,自然民生凋敝,国力损耗。真到战时,只此一策,就抵百万强军” 好大的口气区区一个商人,也敢在他面前谈什么军国之策然而这法子,只要仔细思量,就知并非是异想天开。边贸对于朝廷向来重要,唯一要顾虑的就是铸币外流之祸。若能解决这个隐患,旁的问题倒不是特别难办。 开市舶司,不过是建港、派人的事情。那么多冗官,还挑不出几个能用的吗至于边榷被军镇控制的事情,以往他可能还有犹豫。可现如今,国库亏空都超出两千万贯了,再不想出法子,难道要等朝廷崩溃吗 比起其他办法,这已经是最为温和,见效也可能最快的办法了。 沉吟片刻,韩琦突然道“若开了边榷,你卖香水、新糖,恐怕获利不菲吧” 韩邈微微一笑“这些物事不涉民生,皆为奢侈之物。若是辽国、西夏,乃至大食的公卿王侯挥金如土,争相抢购,想来也能为国增税不少。” 他并没有说自己会从中获利多少,只说这些东西,会让多少异国的公侯沉迷其中,从而产生巨额的商税。 韩琦唇边露出了笑容,突然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在外进学” 韩邈立刻道“舍弟今年就要出孝,会参加秋试。” 韩琦颔首“让他写个行卷,拿来老夫看看。” 这意思太过分明,韩邈面上立刻露出感激神色“小子这就让他递上行卷,多谢相公提拔” 很是满意韩邈的机灵,韩琦淡淡道“时辰不早,留下来用饭吧。” 韩邈一笑“小子也许久未尝过叔祖家的羊头签了。” 一声“叔祖”,恰如其分的让关系拉近了几分。这小子果真是一副玲珑心肠,不做官,却有些可惜了。 韩琦笑笑,似对家中前途无量的小辈一般,引着韩邈去了饭厅。 一顿宰相家宴用罢,再出门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韩邈站在车前,深深呼了口气。自己当年得知范文正公那样的大才,都无法扭转时局,才断了当官的念头,选择经商。也做好了花上三年、五年,才能一展手脚的打算。谁料只区区半年,就天翻地覆。连胸中谏言,也能对宰相直抒。 当年从商时,又岂能料到今日如今有阎夫人在御前美言,有韩相公这个“族叔”撑腰。整个东京城,也没多少人能觊觎他的铺子了。 这一切,多亏了那小道。一想到那个没正行的小家伙,韩邈面上的神色便舒缓了下来,唇边也浮起笑容。再拉他出门游玩,甄琼是否还会大方请客呢心中烦忧尽去,韩邈翻身上马,抖抖缰绳,向着家中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虽然心知引甄琼上钩不难, 韩邈还是选了个万无一失的时候,问起此事。 “琼儿, 这月的薪俸,你要存入多少”面带笑容,韩邈问道。 “存八十贯好了上月的钱都没花完呢。”听到发薪,甄琼立刻兴奋起来。 如今他也是知晓东京的物价了。寻常一户人家,就算租房加天天外食, 一月也花不到十贯。他住在韩家,吃穿用度皆不缺, 出门吃饭的时候也少,身边有个十贯绝对够用了。 韩邈自无不可,让甄琼取来了那小册子, 亲笔为他写上这月的账目,又笑问“领了这么多钱, 琼儿不再请我吃个饭吗” “请”有了钱,甄琼可是豪气干云。上次在金明池时, 一天下来他才花了八百钱,听安平说,还是那边卖的吃食略贵的缘故。现在又发了薪,请一顿饭还不轻轻松松 见甄琼这么大方, 韩邈就知他只知脚店和杂嚼的价, 并不晓得在正店吃上一顿要花多少。不过韩邈在乎的, 又岂是钱多钱少只小道这副昂首挺胸, 自信满满的模样, 就让他欢喜了。 韩邈笑吟吟道“选日不如撞日,州桥边的夜市甚佳,不如今晚去尝尝杂嚼” 杂嚼就是路边小吃之意,甄琼如今也吃过不少了,眼睛不由一亮“那州桥夜市,比金明池边的摊子还好吃吗” “那是自然。”韩邈答得肯定。金明池的集市,入场就要不少花费,那些味美的小店根本不会去参合。而州桥位于天街和汴河交接处,两岸店铺林立,笙歌不休,是个漏夜不眠的热闹去处,夜市更是东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热闹。 甄琼来到东京,还没晚上出门吃过饭呢,闻言立刻拍了拍胸脯“韩兄放心,今晚我请客,定让你吃饱了” 这副小模样惹得韩邈笑了出来“那就多谢琼儿了。咱们不妨出门早些,可以从晚饭吃到夜宵。” 就算请三顿他也不怕看到韩邈那笑弯了的眼角,甄琼只觉头有点晕晕的,心跳的也特别厉害。怪不得师兄们说,为人花钱才更欢喜。他如今也是月薪一百贯的有钱人了,为韩大官人花点又怎么了他花的乐意 当晚,甄琼都没让安平扛钱,自己把一贯分成了好几个小串,全都揣在身上。准备妥当,这才上了韩邈的车,前往朱雀门。此处是内城的正南门,与外城的南熏门相通,因有贯穿南北的天子御街,路上不准车马通行。两人在城门外就下了车,沿着御街两边的御廊,缓缓向城中走去。 此事已是初夏,御沟里荷叶遍布,如翠茵一道。道边桃李尚未凋零,花有红白,似云似霞,偶有清风吹落花瓣,飘飘摇摇坠入御沟,荷叶下藏着的鱼儿,就会探头啄上一啄。 然而此等风雅美景,很快便被喧闹人声惊散。不知何时,街面上热闹了起来,高大的酒楼林立,灯箱已经点上了烛火,刚有些暗色的黄昏登时被灯火驱散。道路两边更是摆出了一排又一排的桌椅,手持碗盘的伙计穿梭其中,点餐送菜的呼喝起此彼伏。 闻到那扑鼻的香气,还没吃晚饭的甄琼哪里还忍得住立刻想先找一家果腹。韩邈带着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一家店前“这梅家的鸭、鹅、鸡杂还有黄鳝,乃是一绝。琼儿可要先尝尝” 当然要尝尝了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寻到个空桌坐下,便叫住了伙计“店里的一样来一碗” “一样一碗,须臾就饱了,还是留些肚子吃别的吧。”韩邈赶忙拉住人,笑着对那伙计道,“劳驾一碗鸡杂,一碗鳝鱼。” 那伙计也不怪两人变来变去,笑道“两碗承惠三十文,客官是现在付,还是吃完了再付” “现在付。”甄琼立刻抢着答道。说完,他从兜里摸出了一串钱,数了三十文递了过去。 那伙计立刻笑容满面道“好嘞客官稍待” 自己掏钱,果真跟让安平付钱不一样,更有请客的味道。看着韩邈那带笑的俊脸,甄琼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不多时,热腾腾的两碗就端了上来,并两副筷子。 并没有分成一人一碗,韩邈把碗朝甄琼面前推了推“贤弟两样都尝尝。” 那鸡杂是熬出来的,上面还挂着酱汁。鳝鱼则是炒的,一块块鲜嫩无比,色泽浓深。甄琼也不客气,举筷便吃。另一双筷子也落在碗里,此处可没有公筷,两人同食,竟然生出几分亲昵。 只一转眼,碗就见底。甄琼两眼闪闪,站起了身“再吃下一摊” 见他这模样,韩邈哪有说“不”的理由含笑跟了上去。一路上,有只能捧着吃的包子、胡饼;有必须站在摊边吃的细料馉饳儿;有盛在漂亮瓷碗里的沙糖冷丸子;有竹筒装的绿豆甘草水;还有梅红盒子里装着的荔枝香片、金丝梅糖、香橙丸子等果子,满登登一匣,两人分食,偶尔指尖都会碰在一处。 见他吃着手里的,还不是四处张望,惦记着想买别的,韩邈忍不住笑着打趣道“这不是挺有胃口吗怎么平素不好好用饭呢” 甄琼差点没噎住,咳了一声,有点慌乱的道“我平常吃的也不少。再说了,这是请客嘛,自然要让你吃饱了” 这话虽然有点像是托辞,但是听在韩邈心里,却让人有些欢喜。笑着颔首,韩邈道“愚兄当真是吃饱了。那些没吃过的摊儿,下次再来尝尝好了。” 还有下次甄琼心里就像炸了朵烟花,瞬间五光十色,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他强调道“下次还是我请你” 韩邈顿时笑出了声“那愚兄就要多叨扰琼儿几顿了。” 说着,他突然发现甄琼颊边沾了块点心渣滓,没有多想,拇指一蹭,抚了去。甄琼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干,干什么” 韩邈被他那羞窘样子逗乐了“琼儿出门都不备帕子吗唇边沾了东西。” 甄琼呆愣愣的“哦”了一声,垂头又往前走,谁料没走几步,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了句“韩兄觉得我高一些可好” 韩邈可是从安平那里听说了,这小道听不得别人说他矮。然而如今这一问,却让人想到了他长开了的模样。脸上少了些肉,却依旧白皙,身材修长,眉目清俊,怕是小娘们看了,都要走不动路。这样的模样,自己又岂会不喜 心驰摇曳,韩邈却压住了,只笑道“当然好了。” 灯火盈盈,让眼中的火也盈盈闪动。甄琼的心跳都快了一拍,一把把手里的点心匣子塞给了韩邈“我吃饱了” 韩大官人果真喜欢高高瘦瘦的他可不能再吃了 韩邈哪能猜到他的心思,笑着把匣子递给了安平,牵住了甄琼的手臂“那咱们去桥上看看。” 州桥就在眼前。不同于别处的桥,因横跨汴水,这桥也修得极为气派。桥面平直,下面五孔四柱,上面盖了个犹如长廊的建筑,屋顶高脊,两檐飞翘。竟然是一座屋桥。桥上行人川流不息,摩肩接踵,两边岸上皆是正店脚店耀眼的灯光,喧闹更胜白昼。 甄琼都不知作何反应了,浑浑噩噩被韩邈拉着,走上了那已经灯火通明的州桥。稍稍避开了人群,韩邈倚着他,指向东面一片灯火摇曳的建筑“那边就是大相国寺,每月会有五次大集,供万民交易,比这也是还要热闹呢。回头也带你去逛逛。” 那伸出的指尖,在灯下隐隐如玉,竟比传说中的大相国寺更诱人几分。甄琼头晕目眩的点了点头,不自觉又往韩邈身边靠了靠。对方顺势展臂,虚掩住了他,护着他不让行人撞到。 初夏的夜晚虽凉,甄琼却觉得两人相触的那一小片肌肤热得要命,几乎要渗出汗来。弦月朦胧,星点闪烁,在如何深沉的夜色,却也压不住满街华灯,声声丝竹。 当天晚上,两人是走回家的。路上甄琼还跟韩邈说了好多的闲话,顺便告了米芾那小子一状。韩邈听得好笑,劝道“米郎君比你年幼,让他几分便好。阎夫人可是帮了我不少忙呢。” 听到阎夫人这么能带货,甄琼也不好说什么了,哼唧了半天,才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画石头就让他画吧,别烦着自己就行。 明明南城距离韩府十分遥远,如此边说边走,却不知何时就到了地方。进了家门,韩邈笑道“时辰也不早了,琼儿早点歇息吧。” 甄琼也是许久没走这么远的路了,这时才觉出了累。点了点头,向自己住的偏院走去。然而刚走两步,他又扭头道“改日我还请你吃夜宵” 那张小脸上,不止有认真,还颇有些期盼忐忑。韩邈只觉胸中微热,颔首答道“好。” 得了允诺,甄琼喜滋滋的回到了屋里,洗漱一番就瘫在了床上。以后请韩大官人吃饭,都要请夜宵如此才能走着回来,消食不说,还能减肥。就算花的时间长些,也不要紧,反正有韩大官人相陪嘛。 只觉自己安排的极是妥当,唇边含笑,他闭上了双眼,安然睡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这瓶子当真剔透, 就是画的墨印有些煞风景。甄兄不如将之借我,等绘了月下荷花琉璃图,好送你一幅” “不借” “咦这水怎地是蓝色若是能用作颜料就好了。不知甄兄可否调些送我” “不送” “为何要用玻璃做两个圈儿戴在眼前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显微之镜” “不是” “哎呀,这陶炉当真不错, 甄兄” 没等他说完, 甄琼就从丹炉前蹦了起来, 咬牙道“再不出去,我就让人把那块石头砸了” 甄兄甄兄喊个没完, 再打搅他炼丹,他就要让这小子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凶”了 一听对方拿那太湖石要挟,米芾立刻闭嘴, 退了出去。 看着院里那撑起的书桌, 甄琼只觉脑袋都是痛的。这小子还真厚着脸皮来画画了,连书桌和椅子都是从自家搬来的, 也不让安平他们碰,喝茶都要用自家带来的水。平日见了他, 总是一副嫌他脏的模样,进了丹房倒是不嫌弃了,看见啥都想要, 连个量杯都不放过。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家伙 若不是看在他娘能带货的份上,甄琼早就放狗赶人了。如今也只能咬牙忍了,只要不碰他的丹炉, 那院子里的破石头, 想画就画吧。 唉, 当年诸道观交流时,他见过的怪人也算不少了,却没一个像米芾这么烦人的。看来喜欢石灰石的,果真不怎么靠谱。 哀叹一声,甄琼关了门,眼不见心不烦的开炉炼药。 这一忙起来,就让人忘了时间。等到甄琼觉得肚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时辰。今天怕是没什么成效了,他摘了手套和护目镜,走出了房门觅食。一出门,就见米芾还坐在桌前,对着湖里的石头写写画画。 也是有些好奇,甄琼走了过去。此刻米芾也停了笔,正美滋滋的欣赏自己的佳作。见到甄琼,也不嫌弃他的道袍脏了,只稍稍侧了侧身,兴冲冲道“甄兄看我这画如何” 甄琼看看那堆墨迹,又看了看对面的石头,指住了上面一处“这个洞是椭圆型的,你画成了五边形。” 米芾“” 甄琼“” 两人对视片刻,米芾长叹一声“也是我糊涂,不该跟俗物谈画” 那自怨自艾的语气,让甄琼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高声叫道“安平,去把我的臭豆腐取来,今天我要在院里炸臭豆腐吃” 米芾勃然色变,匆匆卷起画轴,连声招呼也不打,夺门而去。米家的下人尴尬无比,连连道歉,收拾了桌椅笔墨也撤了出去。见人走了,甄琼才松了口气,多亏他的臭豆腐,以后要多做些,还能防小人呢。 安平面色有些古怪的问道“道长,还要臭豆腐吗” 也不怪米小郎君畏之如虎,那臭豆腐的滋味,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甄琼哼道“不吃了,中午来个鸡肉就行。” 晚上他都跟韩邈约好了,一起去逛夜市呢。甄琼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走路比较多的缘故,竟然真瘦了些,还长了半寸。韩大官人如今时不时就陪他出去逛街,吃了好几处夜市,应该是重新对他生出了好感吧 一想到这里,甄琼就浑身干劲儿,草草吃了午饭,就钻进了丹房。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钻了出来。飞快跑去擦擦洗洗,还换了身新道袍,他兴冲冲就往前院冲去。韩邈这时该回来了吧 安平在后面急急叫着什么,甄琼权当没听到,就这么大步闯入了主院。 然而看清里面情形,甄琼脚步一顿,笑容僵在了脸上。就见韩邈正挽着个年轻男子,笑得畅快。见到了甄琼,他似乎愣了下,大步走来“安平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甄琼有些神思不属,盯着那个陌生男子。韩邈为啥牵他的手 像是注意到了甄琼的目光,韩邈露出了笑容“那是我的总角之交孙庞民,今日刚到的京城,晚上要给他接风洗尘,怕是得爽约了。” 说着,他转头对那人道“孙小乙,这就是我说的甄道长了,可是我家恩人。” 那青年闻言,也笑着走了上来“既然道长是景声的恩人,自然也是孙某的恩人,不如同吾等一起到任店喝上一杯” 韩邈皱了皱眉,孙庞民这小子是个无女不欢的,他可不想让甄琼见识这些。 甄琼虽说头脑发懵,却意外把这皱眉的动作看在了眼底,立刻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今天太累,不想出门了” 韩邈的眉峰一挑,这是生气了也是,穿了新衣过来,却被爽约,足能令人不悦。只是孙庞民实在是个口无遮拦的,若是在他面前漏了端倪,怕是会吓到这小道。 于是他笑道“那就改日好了” 谁料一旁的孙庞民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嘿嘿一笑“最近几日可不成。韩大我要借几日,夜夜笙歌,抵足而眠才行。” 甄琼眼尾一抽,转身就走。韩邈嫌弃的甩开孙庞民,却也知道此刻不好追上,只对刚赶来的安平道“你是怎么照料道长的” 安平一头雾水,委屈的不行。甄道长走得匆忙,他真是没追上人啊。这才没来得及告知道长,阿郎今晚有事,不能出门的消息。可是在外人面前,他也不好辩解,唯唯行了礼,赶忙追了出去。 一旁孙庞民见此情形,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你还真在意那小道。” 韩邈冷笑一声“我都说了,那是恩人,你还想做什么” 刚才那句挑衅太过,不是存心作弄,他当真不信。 孙庞民嘿嘿一笑“我就是看那小道俊俏,逗弄两下。勿怪勿怪。” 损友如此一说,韩邈心底也是一动。琼儿虽说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但是基本礼仪还是有的。除非米芾那样,一见面就得罪人的主儿,他还真没对多少人失礼。可是刚刚情形,真有些异样啊。 谁料稍一走神,那张讨人厌的脸就凑了上来,孙庞民好奇道“难不成你真看上那小道了。” 韩邈呵呵一笑,抓住了他的腕子“不是不醉不归吗为兄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了。” 孙庞民顿觉不妙,他酒量哪能比得上韩邈然而不由分说,韩邈拖了人就走,哪容他挣扎。 这边,回到了偏院,甄琼半步不停,蹭蹭跑回了屋,一把甩上了房门。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安平可没过这架势,赶忙道“道长还未用晚饭,今晚想吃些什么” “我累了,不想吃” 屋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叫声,听起来似乎余怒未消。被弄得一脸发懵,安平却也不敢叨扰,想了想,自厨房取了些点心、饮子,放在了外间桌上,轻声道“道长若是饿了,外间桌上有吃食,可以垫垫”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屋中人作答。安平摇了摇头,轻轻退了出去。 闷头趴在床上,甄琼满脑子全是那姓孙的身影。他可比自己高多了,看起来还瘦削,却不显文弱。两人称呼还那么亲热,还说抵足而眠 明明没吃梅子,甄琼却觉得自己嘴里酸的厉害,让人着恼。翻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翻去半个多时辰,他终于还是把头埋进了柔软的锦被里。明日再看看吧,说不定是自己想错了呢 任店的雅阁中,已是娇声一片。有人喂酒,有人唱曲儿,有人抚琴。窗子还开着,能看见下面长长的廊道下,数百名伎子彩绸飘摇,曼舞轻歌,一派花团锦簇的景致,就连樊楼都逊色几分。 然而有一道身影,与屋中气氛不入。韩邈端着个酒杯,斜倚在榻上,连身边的女子都不敢造次,只乖乖斟酒。 许是瞧他这模样不顺眼,一颗枣子砸了过来“有你这样接风的吗” 韩邈偏了偏头,避过了那枣,淡淡道“先父丧期未满。” 这话倒是让孙庞民有些尴尬,也坐直了身“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次回京,确实是听到了些消息” 见他难得正色的模样,韩邈挑了挑眉。孙庞民也不在意,挥手让那群伎子关上窗,齐齐退了出去,这才道“你那香水铺,生意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之前的“春归”,还只是在东京打出了名头。等“夏凉”半月内卖个精光,连应天府都传开了这“香水”的妙处。实在是洒香水比熏香方便太多,气味更是怡人。 坊间也不是没有仿制的,但最多也只是像大食来的蔷薇水,不是太浓,就是太淡,始终没能学到韩家香水铺的真髓。 无利可图,自然会有人打起了韩家香水铺的主意。 “你可是听到了甚么”韩邈也放下了酒盏,问道。 他这损友,出身将门。官职虽然不高,又被文尊武卑压得抬不起头。但是消息当真是灵通,在西军亦有些门路。 孙庞民也不答,只是用手沾了些酒,在桌面上写了一字。 “高”。 韩邈瞳孔猛然一缩,会被孙庞民如此忌惮的“高氏”,只有一个,正是高太后的母家。她的曾祖高琼,乃是太宗的从龙重臣,还曾在“澶渊之盟”里立过大功。后辈亦有不少子弟从军,乃是不逊曹家、折家的累世军门。 若真是太后的亲眷想要动手,难怪孙庞民会巴巴跑回京城,只为提醒他一声。 然而看了看那字,韩邈还是伸手拂去了。孙庞民皱眉道“你是不信” “放心,我自有安排。”韩邈淡淡答道。 盯了他半天,孙庞民面上突然一松,倒了回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可就不管了。来人,赶紧来人唱曲儿” 这一嗓子,又招来了一群莺莺燕燕,欢歌再起。见孙小乙那副乐不思蜀的模样,韩邈摇了摇头,掏出两块银子,扔在了地上“谁灌醉了他,就赏谁了。” 那群女子眼睛发亮,也不管孙庞民气恼的叫嚣,咯咯笑着围了上去。看着那小子左右难支的模样,韩邈笑着重新端起酒杯,靠在了软垫上。 琼儿当真是生气了,明日还要好好哄哄才行。只是他因何如此气恼呢酒杯凑在了唇边,压住了那一抹悄然浮出的笑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大半夜,甄琼饿醒了一回, 爬起来吃光了点心, 还喝了两杯水,又倒头睡了过去。这一睡, 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迷迷瞪瞪的坐起身,他呆了许久, 突然叫道“安平” 安平早就守在外面了。昨日甄道长没吃饭就睡下了,阿郎回来听说此事, 又把他训了一顿。今早也是等了许久, 不见人醒,又吩咐了让人多睡会儿,才出门办事去的。因而安平不敢冒然吵了甄道长,正心急火燎呢。听了呼唤, 他赶忙入内“小的在道长你可算醒了” 他话还没说完, 甄琼就道“韩大官人可还在家” 不问个清楚明白, 他真是不甘心 安平赶忙道“阿郎出门办事了,说是下午才能回来。” 甄琼看了看天色, 也知是自己起晚了。想了想, 又问道“昨晚那客人呢” “道长可是说孙郎君似乎还没醒, 宿在主院”安平刚说完, 就发现甄道长脸色都变了,不由吓了一跳。这是怎地了 甄琼从床上蹦起来, 在屋里绕了好几圈, 犹觉心头冒火, 狠狠一握拳“我要出门吃饭” 他再也不减肥了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安平小声道“那,那道长想去何处用饭” 这时辰,早饭估计都没得卖了吧 “去任店”甄琼咬牙切齿,挤出了那三字。他倒要看看,任店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虽然不知小道长这是怎么了,但是如今阿郎不在,安平也不好阻拦。只劝了几句,好歹让甄琼多带了些钱,才命人套车,出了大门。 任店位于任店街,在内城偏东,距离韩府并不算近。半个时辰后,站在了任店的大门前,甄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圈,哼了声“还不如樊楼” 当初韩邈一到东京,可就请他去了樊楼。光看门面,这任店就大大不如樊楼 安平简直哭笑不得。这大中午的,店里的伎子们还睡着呢,没了那抹丽色,任店当然看来不如樊楼了。他只能陪笑道“樊楼可是七十二正店之首,自然要胜任店一筹。樊楼距此也不远,道长要不换个地方” 任店和樊楼就差两个路口,还当真离得不远。 甄琼却摇了摇头“不必就在这里吃” 说不定这里饭菜更好吃呢还是要试过才行 安平还能说什么,只能带着甄琼进了酒楼。并未在下面大堂寻座,安平乖觉的选了个雅阁。这里的花销自然要比楼下多些,万一甄道长觉得贵,他就可以提议把账挂在阿郎的账上。虽然不知道甄道长在气什么,但显然跟阿郎有些关系。甄道长又是个爱财的,不用付钱就吃这么一顿。万一念起了阿郎的好,消了气,不就好了 安平的机灵心思,甄琼是全没察觉。坐在雅间里,店小二噼里啪啦报了一大串菜名,甄琼听得头的都大了,直接道“你店里的招牌菜,来五样” 只一位,五盘怎能吃得完那伙计愣了下,却见一旁安平对他使了个眼色,也不敢多言,陪笑道“小的这就去传菜。道长可有什么忌口的要喝些什么” “没有不必”甄琼断然拒绝。 那伙计见屋里气氛有些不对,立刻退了下去。 不过多时,一盘盘精美菜肴就送了上来。甄琼看着满桌的金盘,才发现自己点的多了,于是对安平道“你也坐下吃” “啊”安平愣住了,什么时候他能跟主家的贵客同桌了 “快吃不可浪费了”他有钱,自然能请别人吃饭甄琼愤愤想到。 见甄道长如此果决,安平也不敢再推辞,虚虚坐到了侧面。甄琼也不管安平,举筷就吃了起来。 这羊肉不如朱雀门外的煎羊肠好吃。这蒸鱼比不过州桥东起第四家的滴酥水晶鲙。这是啥玩意还没有鹿家的肚肺有嚼头呢点心也是王家的攒盒更香甜 一盘盘花团锦簇的珍馐,嚼在嘴里却跟嚼蜡一样。甄琼也想不起当初樊楼的饭菜到底是什么滋味了,只有那一道道同韩邈吃过的夜宵,牢牢记在心间。 他突然停了筷“这几道菜,要多少钱” 安平也赶忙停筷,瞅了眼,小心翼翼道“没有点酒,这一桌应当不超过五千钱” 他正想说,不必担心,可以挂在阿郎账上。谁料甄琼却哼了一声“果真是来吃金盘的” 他跟韩邈从街头吃到街尾,也花不了五百钱。这么难吃的菜还敢卖这么贵,真是黑店 这到底是嫌贵还是挑刺啊安平都要挠头了,实在忍不住,问了句“道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甄琼突然愣住了。对啊,他现在有什么好烦心的几十万钱的丹炉说换就换,炸了也不怕,几千钱的材料折腾完了,还有人送货上门。平时吃穿都不用操心,随便动动手,就能拿一百贯的月俸,更别提那百分之十的分润和存折上的利息了。 他都这么有钱了,丹房也不愁,吃饭也不愁,还有什么可烦心的若是连契书都不用签,岂不是更好 “我有什么可烦心的吃饭”甄琼立刻运筷如风,往嘴里塞了起来。 安平简直目瞪口呆,这就好了可是光看道长的吃相,似乎真的烦恼尽去了。那这一通,到底是为什么啊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颤巍巍跟着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安平都没来得及说挂账的事情,甄道长竟然大大方方付了钱。几千钱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反正他是管不了了,还是交给阿郎处置吧。 叹了一声,安平尽职尽责的道“道长可要回去了” “我随便走走。”甄琼哼唧了一声。刚才吃得太猛了,都撑到嗓子眼了,再坐车怕不是要吐。怎么说也是贵达四千八百钱的饭,他憋也要憋回去。 艰难的迈着脚步,甄琼还不忘给自己打气。都是被钱迷了眼啊,当初下山时还惦记着开宗立派呢,怎么现在就光记得签不签那契书了还是要专心炼丹,明矾那测试已经进行了二百三九十组了,就算再怎么艰难,也该有盼头了吧等他提纯出新的金属,就是能青史留名的“真人”了,要取个特别有调的道号才行什么契书不契书的,谁在乎啊 然而不断这么跟自己说,甄琼却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跟堵了块石头一样。别是刚才吃太猛,吃出问题了吧他揉了揉胸,这些天心口总觉得不太对,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 正想的出神,身边突然传来了喧闹声。甄琼偏头一看,就见一家金银铺前,有人吵了起来。 “你这金镯成色不对啊我让人瞧过了,定然不是纯金这可是做陪嫁的,怎能不给个说法”一个货郎模样的男子堵在铺子门口,满面焦色,大声嚷嚷着。 守着店门的伙计也叉着腰,怒斥道“你都买回去十日了,现在才找来,还张口就诬蔑我店的名头快滚快滚” “这镯子没有半点损坏,还有你店里的铭文,岂能不认”那货郎更急了,举着手里的镯子叫道。 “没有损坏你怎知是假的是不是专门弄了个假货上门行骗”那伙计分毫不让,张口就道。 “还不是你们说损坏就不给退换了我就是贪图你家首饰便宜,才上了当啊这镯子成色当真不对的”那货郎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成色成色你懂什么成色”那伙计听到金镯没有损伤,反倒更来劲了,“光凭看的就能把真金说成假的,你倒好来坏我家名头” 两人争执不休,一旁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叫了出来。 “真金不怕火炼啊,烧烧看不就知道了” “金质软,能咬出牙印。咬咬看啊” “不成不成,有些金里掺了铅、锡,也能咬动的。还是当烧一烧” “你没听人家店家说了,损坏不换啊。这要是烧了咬了,岂不更没人理了” “那要怎么分辨不还得看成色” “又不是上等紫金,哪能分辨的清楚。难怪这店家有恃无恐” 一群人都想不出个法子,正待此时,有人出声道“不损金镯,又能测出成色的法子,在下倒是知道一个。” 此话一出,场中不由一静。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只见站出来的,是个三旬有余,颔下蓄须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有些文弱,身上穿着的道衣也有简朴的很,若不是气度不差,简直像个东京城里随处可见的书生。 那持镯的货郎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立刻露出了喜色“还请先生指教这可是小人全家积蓄换来的。若是假货,实难交待啊” 如今嫁女,嫁妆须得丰厚。倾尽家财给女儿打个金镯防身,也不奇怪。 那文士点了点头“烦劳哪位取三个大小相同的碗来,并一双筷子,清水一壶。”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转身回去,取了碗筷和水来。在众人面前,那文士先倒了一碗水,再把碗里的水依次注入另两个碗中,让众人看清楚了,三个碗能装的水量,是一模一样的。 随后,他抬头问那货郎“你这金镯,重量几何” “整二两”货郎立刻道。 这么重的金镯子,难怪他心急。那文士点了点头,又道“可有称金银的戥子” “有有有”立刻有人叫道,“我店的戥秤最准这就给先生取来” 这条街本就多金银铺,看同行热闹的,更是不知凡几。不多时,那小小的戥秤就取了来。那文士先接过金镯,称了称“果真是二两整,不差分毫。” 说完,他把那金镯,放在了第一个碗里。随后,又自荷囊里取出了一块碎银,放在了秤盘中“恰好我这块碎银,也是二两重。” 一旁人看了准星,果真不差,皆是点头。那文士又把碎银放在了第二个碗中,再从袖中摸出几个铜子“这几枚,同样是二两。” 看到此刻,众人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是想做什么 那文士却不多话,把二两重的铜钱放在第三个碗里后,提起一旁水壶,开始逐一倒水。三个碗都是恰恰斟满,不多不少。 放下了水壶,他对众人道“人皆知金最重,那同样重量时,金块自然也最小。现有金、银、铜三样,碗大小一般无二。若取出碗里物事,盛放金镯的那碗水,应当剩的最多。” 说着,他举起了筷子,轻轻巧巧把三个碗里的东西都夹了出来。众人凑上去一看,却发现放了金镯的那碗水,看起来竟然比放银的那碗水还少,只比放铜的稍高一线。 众人大哗,立刻有人喊道“果真是假货此店好大的胆子,敢卖假金” 贩卖假金假银,可是重罪,抓住是要见官的那伙计哪想到还真有不动镯子就测成色的法子,大急道“妖言惑众说得好听,谁知是真是假你倒是取一块真金来试试啊” 那文士顿时语塞,他哪来的二两金别说是他了,旁边看热闹的也是一片哗然。一两金可是值十贯钱的,谁没事带二十贯钱出门啊 谁料此刻,一个清脆声音响了起来“安平,去买二两金” 众人望去,就见个衣着光鲜的小道站了出来。那俊俏模样,不知是哪家大宫里出来的道童,如今挺身而出,砸下这么大一笔钱,更显得光采照人 “啊”安平吃了一惊,没想到甄道长居然会在此刻出口。然而对方瞪了他一眼,他哪敢犹豫,转身就去。反正这次出门,一口气带了三十贯呢,买二两金子还是够得。一旁递来戥秤的店家趁机揽住了客,不多时,安平就拿着小小一块碎金走了回来。 甄琼接过,直接咬了一口,把那明晃晃的牙印给众人看了“这金不假吧” 卖金子的店家立刻搭腔“道长放心咱王家的金店已开了三十载,从未卖过假金呢” 甄琼把金子递给了那文士,对方感激一笑,倒空了之前放铜钱的碗,把金块放了进去,重新倒满了水。呼了口气,他再次捡起筷子,轻轻夹出那块碎金。 “当真高了高了如此多”有人叫了起来。 就见那三个碗中,放着真金的碗里,水剩的最多,比那放碎银的碗还要高出一截呢。两相比较,那金镯是真是假,不言而喻。 “好个奸商”“拿他们去见官”“不可放过”“再测测他家旁的首饰” 众人顿时义愤的叫了起来。此刻,就见店里的掌柜匆匆赶了出来,一巴掌扇在了那伙计脸上“你这杀才是做甚么” 把那小伙计打翻在地,他谦卑的冲众人做了个罗圈揖“小店也从别处进的首饰,怕不是上了当,实非本意啊这位客官,小店会赔你新镯,退还银钱,你看可好还有两位帮忙验金的高人,也请里面坐。小店能得此妙法,当真不胜感激” 他的话说的分外好听,倒是让围观者的怒气小了些。那货郎听说能拿到不要钱的金镯,更是喜上眉梢,哪有说不好的 甄琼可没有进店的意思,自水里捞出了金块,对那文士点了点头,转身而去。唉,现在他也是能随手买二两金的人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道长留步” 甄琼转头,就见那文士追了上来,冲他笑道“多亏道长信我,借金一用,方才解围。当受在下一拜才是。” “金子密度本来就跟铜、银不同,举手之劳罢了。”甄琼哪会放在心上,随意答道。 谁料听到这话,那文士两眼一亮“密度这词甚妙。道长莫不是也读过孙子算经书中云每方寸之物重为金一斤,银十四两,玉十二两,铜七两半,铁六两,石三两,铅九两半。故而我才想出此法” “哈”甄琼呆了呆,“道兄算错了吧金的密度是十九,银为十,铜为八点五上下。按等比兑换,你那数字不是很对吧” 对面那人愣了愣“这还能算” “你没算过重量除个体积,不就是密度了”甄琼更无语了。书上看来的,算都没算过,也敢拿出来现 “重量”和“体积”两词都有些古怪,那人却一点就通,茅塞顿开的“啊”了一声“倒是我不求甚解了道长可愿仔细谈谈此事” 这是物观的东西,跟他有啥关系甄琼敷衍道“还是不必了,道兄自算即可。” 这次那文士听清了他的称呼,笑了出来“道长怕是误会了,在下可不是道士,只是穿了燕服罢了。” 啊穿着道衣却不是道士甄琼这时才明白过来,为啥街上这么多道士,原来还有乱穿衣服的啊。 “道长不必担忧,在下姓沈名括,在昭文馆任编校,绝非什么歹人。只是听小友所言,似对“密度”一事知之甚深,不知可与在下探讨一二”那个叫沈括的家伙滔滔不绝,殷切问道。 他目中的好奇和热切,确实是甄琼极为熟悉的。想了想,甄琼道“我正要回家,若是沈官人不嫌弃,不如到我的丹房一叙” 沈括大喜“那就烦劳小友了。” 安平看着二人,双目直愣,怎么转眼就一见如故了道长可从没邀过人去丹房啊糟了糟了,要赶紧告知阿郎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应了那小道的邀请, 沈括大大方方上了车。马车一路西行, 不多时就出了内城, 停在了阊阖门外的一座院落前。 “小友不是住在宫观的”沈括看着面前的宅子,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这么个出手阔绰,还有丹房的小道, 定然是哪家大宫观里的入室弟子。没想到竟然住在内城边上的宅子里 “不是。我乃韩家请来的供奉, 丹房就在偏院。”甄琼不甚在意, 带着沈括走进了门。 进了门,沈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宅子比自己想象的还大啊临街、靠近内城、又有这样雅致的庭院,起码得要万贯才能买下吧自己一大家子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呢, 距离内城又特别的远。看到这样的院子, 真是让沈括羡慕的不行。 不过等进了丹房,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就被他远远抛在了脑后。 “你这丹炉,当真与旁人不同啊这些玻璃瓶儿怎地也放在桌上,不怕折损了吗”沈括震惊的看着那奇形怪状的丹炉和桌上价值百几万钱玻璃器皿, 简直都要语无伦次了。这小道到底是什么来历能让家主如此悉心供奉, 舍得花这么多钱, 修这么奢侈的丹房 “这丹炉是我亲自设计的,自然和别人的不同。玻璃器也是炼丹用的, 肉眼观测, 更精准些。”如今甄琼还真对这些习以为常了, 漫不经心介绍两句, 就取来了要用的东西。 “喏, 这些就是测密度的金属, 虽不算太纯,也够用了。配上量杯和天秤就能测量。”甄琼把几枚完全相同的金属块取了出来,又拿了称量的工具。 “这还算不太纯”沈括看着那些明显精炼过的金属,实在是憋不住,问了一句。 “当然不够纯净,我这小丹房,能炼出的也就这样了。测量密度,最重要的就是质纯。就连水都要用蒸汽化出的纯水,才能更大限度的排除干扰。”对于这些东西,甄琼是不会含糊的。毕竟金石的密度对于提纯大有帮助,只要一测,就知自己的实验是否成功。因而他丝毫不会马虎。 沈括听了这话,更是大感震动。他见过的丹道,不是大而化之,就是秘而不宣,哪有像甄琼这样,精细到连水纯正与否,都要讲究的然而沈括自幼虽父亲迁调,去过不少地方,因而也知道各地水质的不同,有时轻重能差上几钱之多呢。若是把蒸腾的水汽重新化作水,定然比别的水纯净吧 心底翻腾,沈括还是仔细看了看那堆仪器,问道“既然要用到水,可是要测溢水之重与原重之比” “正是。”见他一点就透的,甄琼也来了些兴趣,“沈官人可要试试” 沈括哪有不肯的立刻挽了袖子,埋头一个个测试起来。 半个时辰后。 “锡之密度果真是十一比孙子算经得出之数要低不少呢”只是除数,沈括连算筹都不用,直接报出了数字。又擦干净了手,在一旁白纸上记下数字。 只是短短时间,他就爱上了这法子。逐一测量,记下数字。到时翻看起来,比平日的笔记还要精准便捷呢 “锡里容易混入铅,若不提纯,比重自然会相差少许。”虽然是这么简单的测试,但是看人兴致昂扬的做来,还是让甄琼生出些好为人师的满足感。他也不私藏,笑着解释道。 “书果真不能尽信。”沈括长叹一声,又看了眼旁边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这密度若真得出了准数。除了成色外,是否中空也能轻易看出,应当还能测测体积” 不规则的形状,向来难测体积。他研究隙积术已经有些时日了,自然能触类旁通,轻易想到这点。 “效用自然众多,只是所测之物太薄的话,还要牵扯浮力干扰,也会测不准确。”甄琼顺口答道。 “浮力”又是个新词,但是沈括略一思索,就明白其中含义,不就是漂浮的力量吗“也是,铁打的薄了,也能飘在水面之上,莫说木料制成的船只了。我还曾听闻,有些湖里的水十分古怪,人跌入湖中,都能不沉。这可也与浮力相关” “嗯,这种湖应当是含盐量太高,影响到了水的浮力。不同溶液的浮力也不尽相同,还跟接触水的面积有关,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这就涉及到物观的东西了,甄琼是真学的不精,不敢乱讲。 “果真神妙,回头要仔细测测才行。”沈括叹了口气,只觉自己所学还是太浅。然而感叹完,他突然发现这么长时间,光是听小道讲解,哪有什么“探讨”。老脸一红,沈括咳了一声,“说来,你可知为何物事入水后,会有些偏折” 说着,他故意把筷子伸进了量杯中,果真能看出稍稍偏折的景象。 “因为折射”甄琼吞了口唾液,谨慎答道。他虽然知道些光学原理,但也就是个入门。若是问的太深,岂不要露怯了 沈括闻言却是一喜“贤弟果真聪敏。我还以为旁人只知光能直射,却不懂此事呢。我家中藏有几面透光镜,正是用了此法。凹处光线会聚,凸处光线发散,细细研磨,让花纹与镜面微有凹凸,才能让透光曲折,映在墙上” 甄琼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都谈到折射了,不会还要说光是如何传播吧在大益朝的物观里,这似乎也是个不能轻易提及的问题。他又不研究物,可不能被扯进这种完全搞不懂的话题里啊 急中生智,他呵呵一笑“沈兄钻研果真精深。不过铜镜凹凸就能有此奇效,用透明的玻璃做出凹凸镜,再来观察旁的物事,是不是就能放大或是缩小了” 嗯沈括闻言一怔,猛地看向那用起来特别顺手的量杯。是啊,聚光和散光,说白了不就是放大缩小如今市面上玻璃做的银镜也多了起来,就算成色不怎么好的,也比铜镜清晰。若是用手头这等通透的玻璃磨成镜子,再来观测,怕真有不同而若是能把一套镜子叠在一起,会该出现何等神奇的景象呢 “这这真是奇思”脑中思绪纷呈,沈括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旋即又懊恼起来,“可惜市面上如此通透的玻璃,实在难得。不知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一块” 他一个穷编校,养一家子已经不易,是真买不起啊。大好的思路没法钻研,简直让人懊恼 见沈括一下就被这思路勾住了,甄琼的心可算放下了,大方笑道“我这里常备几幅护目的镜片,不如送给沈兄一套。若真磨出堪用的镜子,可要拿来给小弟瞧瞧” 他如今都这么有钱了,送一套玻璃镜又算什么如果真制出了望远镜,明年看龙舟争标时,不就能偷偷瞧瞧天子长什么样了吗 然而一想到金明池,顺势就想到了某人,甄琼的心情立马低落了下来。都说好了不签契书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愤愤咬了咬牙,他撑起笑脸,继续应付起了那些关于折射和镜子问题。如此“兴致勃勃”又谈了一个时辰,眼见时间不早,沈括才恋恋不舍的道了别,还约定了明日再来。等明天,一定要带一面珍藏的透光镜来,送给这情投意合的小友下了决心,沈括这才揣上玻璃镜,开开心心的出了韩府。 学物的果真都不好对付甄琼长长吁了一口气,自觉应对没有失措,这才松了口气,又重新钻进了丹房。 然而甄琼不知道的是,这番偶遇和畅谈,被人一丝不苟的讲给了韩邈。 “甄道长买了二两金为那人解围,又把人接回家聊了一下午,还赠了他一副玻璃镜”韩邈听完安平的描述,眉头都要皱成“川”字了。 之前得知甄琼专门跑去任店用饭,他还有些高兴呢。自觉琼儿是气他失约,想要去任店看看。反正任店白天也没有伎子云集在廊下,去了也无妨。但听到后面的种种,韩邈就有些坐不住了。 去任店吃饭,也不过花了五贯钱。他竟然肯出二十贯买来金子,替人解围更别说那护目镜了,甄琼用的可是窑里最好的玻璃,镜面尤为平整。涂个水银,就能装在匣内,当银镜卖了。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随手就送人了,这可跟甄琼平日的性情不合。要知道,他心计百出,才能让甄琼请五百钱的夜宵呢 “那姓沈的,样貌如何”忍不住,韩邈问道。 “呃,年龄三十五六吧。有些瘦,模样还算端正。”不是该查这人的来历吗安平一头雾水,却还是老实答道。 见安平表情,韩邈这才察觉自己说错话了,面不改色的对身边亲随道“派人去查查那沈括的来历。家住何处,官阶几品,家里人丁如何,都要查清楚了” 亲随称是,退了下去。韩邈这才整了整衣襟“店里已经没什么事了,回家吧。” 店里的小事,交给手下便可。他得尽快赶回去,可不能让琼儿被人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回到家, 韩邈自然先去了偏院。也不打搅正在炼丹的甄琼, 只在门口等着。因而等甄琼熄了炉,想要台面操作时,被门口站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你, 你怎么来了”甄琼的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了,似乎不知是该愤怒还是冷傲, 看起来倒像是受了惊吓猫儿。 “听闻家中来了贵客, 琼儿怎地突然想起邀人登门了”韩邈若无其事的含笑问道。 会问的这么直接, 正因为韩邈深知甄琼听不懂藏头露尾的暗示,还不如大大方方开口。至于任店之行, 此刻可不好提起,以免弄巧成拙。 看到那熟悉的笑脸,甄琼的心顿时乱了拍子, 狠狠咬牙道“当然是因为能聊得来” 沈括可比那个姓孙的讨人喜欢 韩邈脸上笑容不变“琼儿交友, 我自不会反对。只是怕人刻意亲近,骗你手头的秘方” 这若有似无的暗示, 却被甄琼断然否定“这个不用担心,沈兄为人赤诚, 又对丹道无甚了解, 不会如此。” 沈括一看就是学物的,对丹道能有什么了解再说了,他又不是毫无保密意识, 炼制皂液、甘油、酒精的偏厢, 都没让人进呢。 “哦这样说来, 琼儿还真是看重那位沈编校。”韩邈大度的笑了笑,“如今市面上银镜奇贵,光一副护目镜,就值不少呢。” “送他玻璃镜,是为了做研究。这种事,怎能用钱衡量”甄琼皱了皱眉,反问道。 是啊,研究丹道时,这小道就不把钱当钱花。烧起钱来,简直让人头痛。只是韩邈从没想过,他能把这股“浪费”的劲头,花到别人身上。 笑容微微僵了僵,韩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大才,真当好好结交才是。若是沈编校再来,我这个做主人的,也当亲迎才是。” 然而这话,并未引起甄琼半点反应。迎不迎,又跟他有啥关系 看甄琼这幅模样,韩邈顿时知道这些小手段毫无用处,自自然然转了话题“昨日是我失约,害琼儿白等。明日请你去樊楼用饭可好” 樊楼的菜,韩邈记得甄琼还是挺爱吃的,更别说价还胜任店一筹。然而这十拿九稳的邀请,却换来了一声冷哼。 “大店都是坑钱的,还不如在家里吃红烧肉呢”甄琼一点都不领情,反倒更生气了。 韩邈“” 也不好再接这话题了,韩邈只能道“琼儿想吃什么,只管说,愚兄无不奉陪。” 看着那张依旧特别诚恳的脸,甄琼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我的月俸和分润,不会少吧” “自然不会”韩邈答的斩钉截铁。 “哦,那就没事了。我还要继续实验呢。”甄琼松了口气,一副“行吧,聊完了”的模样。 韩邈“” 怎么跟想象的截然不同啊韩邈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笑道“那琼儿早些吃饭歇息,别累着了。” 貌似温文尔雅的叮嘱完,他退出偏院时,面上笑容却淡了许多,对安平吩咐道“明日看好了,若是那沈括求见,先来报我。” 安平赶忙点头,看着阿郎大步而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阿郎果真还是有些忌惮那位沈大官人啊。虽然在他看来,那沈大官人跟甄道长颇为相似,都是无甚心机的人,也许不必担忧 见韩邈走了,甄琼也松了口气。心里滋味,实难形容。看来韩大官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他就更不用担心了缺钱了。其他毛病,也许过段时间就能好了 揉了揉胸口,甄琼叹了口气,垂头回了丹房。 第二天,刚刚下衙,沈括就兴冲冲的赶到了韩府。昨天得了镜片,他并未立刻上手,而是谨慎的算了一夜,心中才有成竹。今天来,就是找甄琼探讨的,若是可行,就能动手制镜了 然而出乎意料,来迎的并非那小道,而是个穿着居家燕服的年轻人。 “在下韩邈,正是此家主人。贵客登门,招待不周,吾心着实有愧。”韩邈摆出了一副客套笑容,彬彬有礼道。 “韩官人竟这么年轻”沈括不由感叹,“能在阊阖门外买这么大的院子,果真是大富之家出身啊当真让人羡慕。” 哪有一见面就感慨人有钱的韩邈突然发现,甄琼跟这人投契不是没理由的,当真是一般无二的不会说话。 既然摸到他的脾性,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韩邈笑笑“小子不过一商贾,哪能比得上沈编校学究天人” 这马屁果真让沈括喜笑颜开“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还比不得甄小友。韩官人才是眼光卓绝,能供养甄小友这等奇才,实在是幸事啊不知小友今日可在” 一口一个“小友”,叫的如此亲近,若不是韩邈知道沈括已经娶妻生子,说不得要生出什么念头呢。面上表情不变,他笑了笑,亲自带着客人到了偏院。 一见到甄琼,沈括就来了精神,自怀里一摸,掏出了面铜镜“小友,这透光镜你定要收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作价十五贯呢” “当真是透光镜”甄琼也来了兴趣,接过镜子摆弄起来,不多时真在墙上照出了花纹图样,清晰无比,纤毫毕现。 他不由喜道“几代之前就能有此等技术,实在奇哉” 区区十五贯的铜镜,居然让甄琼开心的跟得了个新炉似得。韩邈嘴唇微微抿紧,一时倒是不想说话了。 “可不是嘛”见甄琼喜欢,沈括老怀大慰,捻须笑道,“我见过的三四面同样花纹的镜子,只此一例透光。说不定是制法特殊。” 甄琼把镜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啧啧两声“定然用了蚀刻法,光是打磨,未必能有此功效。” “蚀刻是何法”沈括有些好奇。 “就是用腐蚀性的液体进行雕琢。说不定是用的硵砂年代太久,倒不好猜。”甄琼沉吟道。 沈括差点被这话勾去了注意力,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咳了一声“我昨日思索良久,对于制法有了些念头,小友可要听听” 又是谈光学啊甄琼硬着头皮道“行,行吧。只是我学的真不精,咱们只是探讨一下啊。对了,我让人制了个东西,画图更方便。” 说着,他让安平取来了个木架子,上面挂着块板子,夹着白纸。随手递了一根炭条过去,甄琼解释道“用此物书写即可。” 那可是炭条,就算包了布,也容易弄脏手,又怎好给客人用然而沈括毫不在意,拿起炭条随手在纸上画了两道,就点头赞道“果真便捷,计数也便利,小友真是心思机敏” 说罢,沈括也不等人催促,就画起了草图。这也是昨日跟甄琼探讨时见到的,他越想越觉便利,须臾就摸透了。如今画来,当真如行云流水一般。 “镜面大小恒定,若想取焦点如此,就须得这么来设镜面” “弧度似乎能再大些” “不成不成哪能一蹴而就不过你说的,也未尝不是法子,若是要试,至少也要这样” “竟还能如此当真想不到啊那不是也可以这般” “小友果真懂我若有反折,说不定还能” “妙哉不过还有些顾虑” 韩邈傻傻站在一边,看那板子上不断冒出的炭笔图,已说不出话来。两人探讨的东西,他一句也没听懂,连板子上画的图,都全然不懂。身为商贾,自己怎么说也精通数算吧怎么到了两人面前,就跟无知小儿一般 以往甄琼说什么,他还能装模作样褒讲几句,捧得小道开心。可是到了甄琼跟人相谈甚欢的场合,他竟然连如何捧人,都毫无头绪了。 看着那张因兴奋微微泛红的小脸,韩邈的心沉了下来。这可不是米芾那种只会惹人生气的小鬼,而是个能跟甄琼相谈甚欢的朋友。他要如何与人相争 “若小友也觉不差,那我回去就动手了”扔下手里炭条,沈括长舒了一口气,只觉畅快无比 他平生多少见闻、想法,落在旁人耳中,不过是“痴言痴语”。没人听得懂,也没人在乎。然而甄琼不同,不论他说什么,都能迅速接上话,甚至能互相指出疏漏之处。这等酣畅淋漓的感觉,便是在藏尽天下书的昭文馆里,也是寻不到的。因而就算是解决了镜子的方案,他也不愿这么早离去。 想了想,沈括又道“昨日提起的胆铜法,小友可能让我一观” 当年他在江西铅山,亲眼见过胆水炼铜的古怪法门,也一直念念不忘。未曾想这小道竟然也知此事,还能说出其中根由,怎能不让他心生好奇 “小事一桩。”话题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了,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准备给人显摆。 这时,就听身边传来一声轻咳“两位既然聊的投契,鄙人便不打搅了。” 韩邈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插了一句。然而望向他的两人,目中皆明晃晃摆着几个字“你怎么还没走” 面上笑容都快撑不住了,韩邈拱手道别,然而一转身,他的面色就沉了下来。 他比不过沈括。 不是金钱地位,也非容貌才干,只是简简单单的“相知”二字。他永远也无法像沈括一般,了解甄琼所想,知道他那千奇百怪的脑袋里,思索的到底是什么。 而甄琼,不是个一般的小道。韩邈比任何人都清楚,甄琼是被他骗下山的,用钱财和美食作饵,轻易让那小道成为了韩家的供奉。甄琼在乎的,也只是他的钱,不论是丹房还是药料,不论是月俸还是分润。 他不在乎。只要能把那小道笼在身边,他不在乎多花些钱财,有求必应,细心呵护。他也自信,没人能比自己对那小道更好,让他自由自在过的快活。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甄琼已经不缺钱了。他有丹房,有月俸,有存在账上,怎花也花不完的钱财。他本就不是个痴迷享乐之人,有钱也不过是为了能更好的炼丹,追求自己的大道。吃的好些差些,穿的冷些暖些,对他而言真有区别吗 若没有外物能打动他,唯一在乎的,可不就是志同道合的知己了而那个“知己”,不是他,是沈括。 平生第一次,韩邈生出了沉重的挫败感。难怪之前甄琼要专门问一声,月俸和分润会不会变。而他当时,竟然没听出这话里的端倪 直到现在,韩邈仍有自信,能让甄琼一直留在韩家,牢牢守住白糖和香水的方子。只是这些,对他而言,已不够了。他想要的更多,想要那小道对他笑,不由自主的脸红,目光漂移,却偷偷落在自己身上。可现如今,他比那有妻有子,年近四旬的沈括,都不如了。 岂能如此 “韩大,莫不是有人找上门了” 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传入了耳中。韩邈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回了主院,正巧和孙庞民碰上。 “不是。”韩邈淡淡道。 “啊不是你摆着个死人脸做什么我还以为你那香水铺要垮了呢”一起长大的兄弟,孙庞民哪能不知韩邈的脾性。这等焦躁外露的神态,可是几百年难遇一次,要是没事,才有鬼了。 韩邈的眉峰跳了跳,反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孙庞民震惊的看着他“我可是赶了一千多里路,专程给你送信的。你竟这般无情我才不走呢要真出事,不是还能帮一把” 店铺没事,后院倒要有事了。韩邈冷冷道“我给你订个院子,明日搬出去吧。” “韩大我看错你了”孙庞民扑了过来,想要死缠烂打。 韩邈机敏的一闪“上厅行首林袅袅作陪,搬还是不搬” “搬”孙庞民脚步的一顿,当机立断道。 嫌弃的瞥了他一眼,韩邈大步走进了房中。在他背后,孙庞民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这小子又犯什么病了还真让人有些好奇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一大早起来, 甄琼吃了一碗咸豆花,和三根炸的特别酥脆的油条, 这才抹抹嘴,准备去干活。不说别的, 自从放弃减肥后, 他吃的是越来越舒坦了, 再也不忌讳油炸和甜口的小食,猪肉也敢随便吃了。那么香甜肥美的红烧肉, 还有脆爽鲜咸的酸菜煮白肉,就着能吃两大碗米饭,他竟然说戒就戒了,实在是不够理智。以后他又能随便吃吃喝喝,再也不用担心肚腩了 例行自我安慰一番, 甄琼叹了口气,进了丹房。谁料还没开炉,安平就急匆匆跑了过来,禀道“甄道长, 孙郎君想要见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 外面已经传来了啧啧的感叹声“这院子看起来还是如此雅致。” 甄琼面色一变, 冷着脸走了出去, 对那个不请自来, 正摇头晃脑欣赏池内荷花的男人道“此乃丹房重地, 怎可不告而入” 孙庞民扭过头, 看着气得腮帮鼓鼓的小道, “噗”的笑了出来“只这院子,当初就花了五千多贯。韩大还真舍得,竟然拿来让人当丹房。” 我这么有钱的人,是五千多贯能吓住的吗甄琼哪肯弱了气势,挺胸抬头道“既然建了丹房,自然是因为丹房比这院子贵重” 虽然他现在没有五千贯,但是努力攒几年钱,早晚会有的 孙庞民挑了挑眉,倒是没料到这小道如此有底气。看来韩邈宠他,还真不是没理由的。 见两人气氛不大对,安平赶忙打个圆场“今日孙郎君要搬出去住了,临走前想来拜访道长” 咦他要搬走了甄琼闻言眼睛一亮,不由露出了些喜色。 这小道当真是不喜欢自己啊。孙庞民见状,忍不住调笑道“我那新院子,也是韩大寻来的,离的远些,却也宽敞。道长改日来喝一杯啊。” 什么韩邈给他找了新院子这是要金屋藏娇甄琼的面色刷的一下又冷了“我不会喝酒” 见这小道变脸跟变天似的,孙庞民肚里闷笑,却也隐隐品出了些味道,转头对安平道“去看看我那马车备好了吗” “啊”安平有些不安的看了看两人。虽然知道是故意赶人,却也不好不听吩咐,只能一路小跑出门,想要快去快回。 见那守着小道的眼线走了,孙庞民嘿嘿一笑“我跟韩大,也算是总角之交。他这人,有些怪癖,不知道长可有听闻” 孙庞民如今可算看出来了,韩邈怕是对着小道有些意思,却还没点明。所以才嫌弃他呆在家里,耽误自己大事。既然身为损友,都要被赶走了,他怎么也要帮点“小忙”不是 甄琼听到这话,简直都要气炸了,怒道“你跟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还要跟他炫耀他才不在乎呢 “咳咳咳”孙庞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啥这小道以为他跟韩邈有私 “别乱说啊,我可是喜欢珠圆玉润的女子。人高马大的鲁男子,谁待见”等等,孙庞民突然一怔,狐疑的看向了甄琼。这小道知道韩邈喜好男风连毫不相干的自己,也能嫉妒上,这是什么意思 啊甄琼也傻愣愣的看向了孙庞民,他跟韩大官人是清白的 见甄琼这一副受了冲击的模样,孙庞民突然灵光一闪,笑了起来“道长可真冤枉我了。将来有空,一起去酒楼喝个酒,就知我孙某人的喜好了。” 刚说完,安平一路小跑又赶了回来,喘着气道“孙郎君,车已经备好了。” 这还真是严防死守啊。孙庞民冲甄琼眨了眨眼“道长别忘了孙某之约啊。” 说完,他大大方方出了偏院,一直等上了车,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韩大啊韩大,你也有今日惦记个小道,也不敢让人知道。谁料人家早就知道你好男风了,连个损友都要吃醋这不是情投意合是什么可怜那小子还如临大敌,暗搓搓不知打什么注意呢。呵呵,这种见色忘义的家伙,他才不会提点呢 斜倚在车窗边,孙庞民瞅着那渐行渐远的韩府,不由笑眯了双眼。 小院内,甄琼还傻愣愣站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安平有些担心的问道“道长,孙郎君可是对你说了什么那人最是促狭,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几天道长和阿郎关系已经够僵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唉,这孙郎君什么都好,就是玩心太大。 甄琼僵硬的转过了头“那孙郎君呃喜好女色” 安平满脸尴尬“他可是邀你去任店喝酒了唉,道长千万别当真。阿郎都请上厅行首相陪了,孙郎君这些日必然沉醉温柔乡,不会出门的。你全当没听过这事就好。” 来东京这么长时间,甄琼哪会不知“行首”是干什么。韩大官人特地寻了美人儿,孙官人还能笑纳,这不是清清白白的好朋,还能是什么 甄琼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有些羞恼,却也有些别扭。敢情这些天,他都白生气了可是话说回来,自己如今也确实不用签契书了啊,还惦记这些做什么心中乱七八糟皱成一团,他一甩衣袖,慌乱不堪的溜回了丹房。 安平在后面看着,哀怨的叹了口气。都是祖宗啊,还是先跟阿郎说一声吧。 听说孙庞民临走还不消停,想请甄琼去喝花酒。韩邈冷冷笑了声“再给别院安排几个美艳女郎,把人给缠住了。若是能让孙小乙下不来榻,我亦有赏。”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告诉安平,让他好生侍奉道长。若是误入烟花之地,我拿他试问” 听阿郎那口吻,亲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唯唯应诺。 挥了挥手,韩邈让人退了出去,伸手揉了揉额角。总算把那小子打发了,也算了却一件心事。至于之后,还是要按计划行事。 昨晚韩邈苦苦思索了一夜,才拿定了主意。以往徐徐图之,诱人上钩的法子,显然是不成了。既然心悦那小道,而对方也确实对自己有点好感,就当发挥长处,尽快拿下才行。只有装进自己兜里,才能免得旁人惦记。他是没有沈括那般才能,可以跟甄琼聊得投缘,但是沈括有他长相俊逸,嘴甜似蜜吗就算再怎么热衷大道,他的小琼儿也是个六根不净的。喜好美食,自然也能喜好美色 不过就算下定了决心,韩邈也异常的谨慎。如今甄琼还在生他的气,又被人引走了心思,不可莽撞行事。要想个他断然不能拒绝的事情,先试试才行 谁料正想着心事,调味铺的掌柜突然求见。 韩邈立刻收敛神情,招人进来。 “阿郎,大事不好了啊宗正寺来人,说亲王府邸需要修缮,要咱们纳钱一万贯”姚掌柜声音都发颤了,满头是汗。 在东京城,官府衙门所需的物资,皆由京师诸行供应。难免就会出现官吏贪腐,多拿多要之事。而所有衙门里,以宗正寺最为可怖。张口的都是皇亲国戚,不狠狠咬下一块皮肉,哪能让人走脱可是即便如此,索要一万贯,也超出了常理。一家铺子,一年才能赚上多少就算调味铺因新糖得了巨利,也禁不住人如此拿捏啊 居然是宗正寺。韩邈冷冷一笑“该来的,总算来了。” “高衙内,咱们这钱,是不是要的太多了些”喧闹的酒楼中,宗正寺的寺丞端着酒杯,对座上人赔笑道,“一家调味的铺子,又能赚多少若是逼得人反目,告到相公那里” “他一个偏宗的,还能得相公照拂”座上青年不屑的嗤笑一声。“我可是打听过了,那姓韩的去岁跟安阳大宗闹了一场,茶行的买卖,都被大宗收了回去。这才转头经营调味和香水铺子。来到东京,也只见了韩相公两面,能抵什么用” 寺丞听了,连连点头。犹豫了下,还是道“只是一万贯” “他家那香水铺,一套香品就要四百多贯,半年就卖出两百套,能缺了钱”那青年忽的坐起身,面上也露出了狠色,“我如今不动香水铺,只谋调味铺,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这算什么面子啊还不是香水铺目标太大,连宫里贵人都用着,一时半刻不好下手,才转向调味铺吗再说了,人家香品卖得贵,也是真材实料,又是玻璃瓶又是名贵香料,下了不知多少本钱。哪能赚这么多 然而心里腹诽,那寺丞也不敢明说。这位高衙内,可是高遵裕的爱子,当今高太后的堂弟。这不官家一继位,高遵裕就被派去出使西夏,现在擢知保安军,主管西路羌部,显然是要大用的。对于这种炙手可热的新贵,谁敢怠慢 唉,怪就怪那韩邈。好好的一座靠山,也不知攀附,还要得罪安阳大宗,这不是明摆着让韩相公厌弃吗他这等小人物,夹在中间,整日也是提心吊胆。只盼能安安稳稳替高衙内办了差事,躲过这一遭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官爷, 这一万贯实在太多。鄙店一年才能有多少进帐,还请官爷手下开恩” 理都没理那陪着笑脸的掌柜,宗正寺来的差役,大马金刀坐在正堂, 冷哼道“修缮亲王府邸, 岂是能怠慢的尔等不快些筹钱,在这里磨磨蹭蹭, 若是让上官知晓,你这铺子怕是要关门了。” 这可不是他说来吓唬人的。宗正寺在偌大东京城,也是能横着走的。毕竟大小宗室都要归其管理,随便招招手,就是一群皇亲国戚。但凡不在行会挂名, 也没有大官撑腰的铺子, 还不是任人鱼肉轻者, 被人打上门来,讨要巨款;重者,就是直接拿下铺面,让店家投献。他一个小小差役,虽不知其中内情, 却也知道隔壁就是韩家香水铺。这可是当今东京城最热的铺面,怕是有人眼馋, 想夺了去吧 因此他全不着急, 就带人守在店里, 吃着点心, 喝着茶水。这赔笑讨饶的掌柜,也就是拖时间的货色。具体如何处置,又岂会放在明面还不是要等那店主打听清楚了背后内情,该送礼送礼,该投献投献,方方面面合了贵人们的心思,才有条活路。 连个靠山也没,就敢在京城出风头,怕是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那差役呵呵冷笑,捡了块雪白的点心,美滋滋吃了起来。 此刻,韩家调味铺的主人,正跟在一人身后,走进了个奢华无比的厅堂。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来了稀客”一个身材胖大,五官都快挤在一起的富家员外,一见到来人,就呵呵笑道。 虽然长得肥头大耳,但是这人可是河北田氏的当家人,整个中原的饴糖买卖,他家独占四成。是不折不扣的巨富。 “可不是嘛,韩大郎着实难请。如今来了,让咱们糖行蓬荜生辉啊。”一旁那个肤色略黑,长着张细长马脸的中年人也捻了捻须,语调颇有些嘲讽味道。 他的来历,也是不凡,出身建州马氏。家中独占十个蔗园,宫中用的上品紫糖霜,几乎由其入贡。每年京城吃多少糖,有何种品级,也少不得他发话。 “尔等真是骄纵惯了,连老夫的面子都不给”带着韩邈进门的老者,却笑骂了一声,转头道,“景声不必放在心上。” 韩邈笑着拱手作揖“小子岂敢能得杨公相邀,实在受宠若惊。” 这位杨公,才是此处辈分最高,来历最大的人物。他出身蜜糖杨氏,祖辈自隋朝就在宫中司蜜。蜜糖,蜜糖,不论哪朝,都是“蜜”在先,“糖”在后,何况这种经营数百年的大族,也正因此,这位杨公才成了东京糖行的“行头”。 在东京,但凡大些的行市,都有行会。上至应对官府,下至买卖价,都归行会协调。主持行会的,莫不是巨贾。连王公贵族,都不敢轻易染指。 韩家的调味铺,原本是做醋品买卖的,自然也跟醋行有些牵连。又因上代经营茶业,跟茶行也颇为相熟。但是前来糖行,却是首次。 那姓马的已经呵呵笑道“怎么,被人刁难了,才想到投奔吾等白霜的方子交出来,还有的谈。” 城里是藏不住消息的,韩家的调味铺都被宗正寺带人给封了,谁还不明白是有人想动这韩家的两摊生意调味铺自然比香水铺好下手,只是没想到这韩邈不去求韩相公,反而来跑来糖行了。 这对马俭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东京城自去年出现新糖,对他的买卖可是最有冲击。同样是做蔗糖生意,他怎会不知新糖的好处因此对于韩邈的忌惮,也远超过了卖蜂蜜和卖饴糖的杨、田二家。他也不是没有打着“合作”的名头,想要骗取韩家的糖方,但是这韩邈油盐不进,十分难缠。马俭甚至都联合旗下几大商户,想要断了韩家其他几种糖品了,奈何韩邈本来就有蔗园,又把香水铺开的风生水起,引得不知多少人心动,哪能从旁钳制 现在终于被更厉害的角色找上了门,若是能拿到糖方,他还真不介意鼓动行会中人,硬抗一抗宗正寺。都是东京城里经商的,谁又没几个应对之法呢 谁料听闻这话,韩邈只笑着摇了摇头“那点小事,岂敢烦劳诸位小子这次来,却有些正事。涉及边榷” 说着,他转头看向上首的老者。 杨老微微颔首“朝廷将要新增边榷的事,各位也都听说了吧” 在座诸人都睁大了双眼,田员外已经憋不住问道“这跟咱们糖行有什么关系” 这等大事,谁人不知两个月前韩相公向天子进言,说要开边开港,虽然朝中也争执了些时日,但是天子急需充盈国库,这事还是渐渐定了下来,要先在辽国边境开一个新榷场。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可就多了,不知多少公卿、豪商的眼睛盯着呢。他们这些制糖的,虽然不穷,但向来不是对辽出口的大宗货物,这事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无关”杨老呵呵一笑,“茶都能成为两国贸易大宗,糖又如何不能只是以往,还要与人相争。现如今有了新塘,就大大不同了。” 在场就没有一个笨人。糖这东西,虽说不是生活必须,但越是豪富,越爱吃糖。可惜这玩意别国也产,特别是天竺,糖价比福建还便宜些。因此就算是马俭这样的大糖商,也没法把糖销往海外。至于辽国、西夏,用饴糖和蜜更多,也就能买卖糖霜。石蜜这样的货物,也是难销。 但是韩家的两种新糖,特别是白霜,就不同了。那雪白的颜色,清冽的口感,要胜过普通石蜜,价也并没有贵到哪里,还比糖霜更好运输储存。若是能做买卖,大有可为啊 然而明知如此,在座诸人却也不敢胡言了。因为带来这消息的人,也姓韩,韩相公那个韩 韩邈见众人神色,微微一笑“正如杨公所言,这次开的新榷,特批了白糖一样。将来不止边榷,市舶司也可贩售诸色糖品,税亦不高。韩相公有意看看这白糖的行市,暂不禁榷,只盼能多收回些商税。” 糖向来是不禁榷的,只因根本就不好卖到别国。然而白糖,又岂能跟其他糖能比的如果真不禁榷,还不提税,那不是送上门的买卖吗 可是现如今,全天下只有韩邈知道如何炼制新糖。只凭他一个小小蔗园,怎能吞下这泼天的富贵 众人心中立刻火热了起来。马俭一扫之前的鄙夷,搓着手,惦着那张马脸,赔笑道“咱们糖行成立时日太短,最缺的便是英才。似韩贤弟这般德行兼备,聪明过人的大才,当在糖行占一席之地才好” “可不是嘛。老夫虽是个卖饴糖的,却也知新白糖远胜我这老白糖。反正甘蔗这东西,随便往地里一插就能长,是该多种些更好。”田胖子也笑呵呵的跟了一句,引来了马俭的怒视。 还有人高声道“若是白糖能卖,韩郎便是吾等恩人。吾等定然马首是瞻” 这话都有推他当下任“行头”的意思了,却引来了不少人附和。单单一个白糖,倒还不至于如此。但是对能替韩相公传话,参与开边榷这等大事的人物。区区一个糖行,又算什么 韩琦可是在相位上牢牢坐了九年,历任三朝的元老重臣。虽说不知此次卸任山陵使后,会不会继续当宰相,但是接连推英宗父子登基的功劳,新官家岂能忘怀就算不在中枢,也不容旁人小觑。更别说,新帝登基,韩相公就开始推动设边榷、开新港的事宜,说不定真能连任 韩邈有这样的背景,如此的能耐,当个糖行的行头,又算什么 面对众人热切的鼓噪,韩邈谦逊笑笑“小子才疏,还要仰仗诸位前辈和杨公提携。这白糖推行天下,自也要众人齐心方可。” 话一出口,就引得一片轰然叫好。杨老也颔首抚须“老朽荐韩郎入席,各位可还有异议” “哪会异议”“杨公慧眼识英才啊”“这等大才,当有一席之地” 加入行会,和在行会有一席之地,可是大不相同。大行会里议事的席位,向来不超过两手之数。糖行也不过六位巨富,联手操控东京糖市。而韩邈的身家,比之座上六位,可是大大逊色。能入席,就代表着他在东京,乃至天下糖市,有了发言的资。 有了众人首肯,杨老立刻命人端来香案,摆上血牲,引韩邈立誓、记名。一套烦琐仪式下来,堂上六把椅子旁,添了一把新椅。 然而韩邈却不急着落座,对上那些迫不及待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我领了匠人前来,各位可要亲眼看看,如何制白糖” 众人轰然叫好,哪还能坐得住立刻跟着韩邈,一起到了外面院子里。不知花了多少钱修起的庭院,此刻已有人支起了大锅,熬煮蔗浆,却没一人嫌这场面煞风景,只都看得全神贯注。 因是提前准备的,不多时,浆液就熬成。立刻有人取来了一个盛着白土的竹筐,把锅中糖浆缓缓倒入。倒进去的明明还是深色浆汁,然而随着浊液淅沥滴落,最后露出的,却是清澈糖色。 马俭不由叫道“那白土是何物” “乃是烧瓷用的瓷土,不过需的老练匠人测过,才知能不能用。”韩邈含笑答道。 竟然是瓷土谁能想到,烧瓷的东西,竟也能让糖变白马俭看得目不转睛,待那几个匠人又在缸中投入鸭卵清时,他忍不住又道“这成本,怕是不便宜啊。” 瓷土就要花钱,这鸭卵,亦是一笔开销。可是韩家的白糖,只比石蜜贵上三文,利润似乎不高啊 韩邈却待那几个匠人用笊篱捞出了锅中最后的杂絮,才笑着答道“如此的糖浆,在晒几天就能成砂。用此法,七日能出白糖。再以白糖浆凝冰糖,不过十五日时间。” “嘶”马俭倒吸一口凉气,“当真十五日可成” 他家的糖霜,须得半年才能结出,而且品质好坏,得看天时。熬上半年,只能结出一缸碎渣也不是没有。但是这冰糖,只花十五日就能稳定出产,价却卖得比团枝糖霜还要贵些。这利润得有多少别说是冰糖了,光是白糖七日可成,就是个大有可图的买卖。虽不知韩邈是否还私藏了些东西,但只给出的这两样,就足以让人赚来金山银山 得开辟蔗园,多产甘蔗了 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浮起了如此念头。还是马俭最先回神,哈哈笑道“只这法子,就能让我家蔗园盈利翻倍了。走走走,樊楼吃酒去今日咱哥俩不醉不归” 众人哄笑“同去同去” 有了这生财之道,白糖之利,还真是难以估量。偏偏韩相公说了,暂不禁榷。若是走边榷海贸,又要换来何等的富贵呢 这大好钱路,值得痛饮一杯 当然,更多人心头也浮起了念头。虽说韩邈有韩相公做靠山,并不怵那宗正寺,但是能帮一把,还是要帮嘛。这等安安稳稳卖人情的时候,不去才是傻子呢 在东京经商,哪家巨富家里没个县主尚县主不过五千贯而已,更有钱的,尚个郡主也不是不行。而这层层攀附上的“皇亲”,一旦使唤起来,对付别家衙门可能力有未逮,对付宗正寺却正正合适 还未到下午,就有人匆匆赶到了韩家调味铺,对仍旧端坐大堂,锁了店门的差役附耳说了些什么。 那差役脸色一变,“蹭”的从座上跳了起来。对面站着的掌柜,依旧赔笑“官爷可是坐的累了要不要小老儿陪官爷到外面脚店歇歇” “不必”那差役自牙缝里挤出两字,却也不敢放肆。憋了半晌,只大声对身边人道,“我们走” 众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怠慢,跟着那差役急匆匆出了大门。后面掌柜依旧面带笑容,殷切道“官爷慢走,下次再来吃茶啊” 谁他娘的还敢再来啊那差役充耳不闻,走得倒是更快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五十章 “高衙内,实在是不成了啊谁想那姓韩的竟然入了糖行, 还占了个席位。小人哪里能支撑的住怕是得另想法子了”寺丞一脸哭丧, 对着上首连连作揖。 一下午,就有六波宗亲跑到宗正寺来闹腾, 着实让他头大如斗。糖行可不是任人欺压的小行会,那姓韩的竟然能舍了糖方, 谋了一个席位。这一下, 他的调味铺就与糖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偏偏这种大商行, 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一堆县主、郡主跑回娘家哭诉,谁能受得了 他这个小小寺丞,是万万不敢牵连进去了 “好个断尾求存的鼠辈他不是还有个香料铺吗再去那边试试我就不信他还能舍了香水的方子”高士昱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手到擒来的鸭子, 就这么飞了, 谁不气恼没料到姓韩的竟是这般胆小, 独家的糖方说舍就能舍了不过就算入了糖行又如何如此藏头缩尾, 投献糖方,不怕旁人对他的香料方子生出念想吗那可才是真正的肥肉, 若是能一口吞下, 可比糖行划算太多 下面听训的寺丞打了个寒战“这这” 这似乎不大妥当吧糖行那些人, 又岂是好相与的。若不是韩邈有些底气, 就算献了方子,也换不了一席之地啊。而韩邈这个安阳韩氏出身的, 还能有什么底气一想到此种可能, 寺丞就脊背冒汗, 浑身发凉。他可不想因为高太后的堂弟,得罪了当朝权相 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一个仆从连滚带爬跑了进来“衙内衙内大事不好了御史台竟然上本,弹劾老爷” “什么”高士昱骤然起身,怒喝道,“谁这么大胆子” 不知道他爹是当朝太后的嫡亲大伯吗官家仁孝,若是惹怒太后,去职贬官都是轻的,流放雷州也不稀奇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狗胆包天 “似,似是韩相公的人”那仆从两股颤颤,都快站不稳了,哆嗦着答道。 高士昱愣了半晌,突然抓起手边茶碗,向那寺丞砸去 “你这杀才不是说韩相公恶了那小子吗” 被劈头盖脸泼了一身热茶,那寺丞简直哭都哭不出来。当初说这话的,明明是衙内你啊 “糖行中人,真有意在岭南开辟蔗园”饶是事先谈论过此事,韩琦也不禁露出了讶色。 岭南烟瘴丛生,蛮夷遍地,向来都是发配的去处。除了兵营,就只有犯官囚徒,竟然还会有大商贾去开蔗园这可出乎了韩琦的意料。 “如今新糖刚刚问世,糖方只有区区几人知晓,正是最赚钱的时候。两浙路田地难寻,成都府运输不便,福建路最大的生意乃是茶叶。唯有两广,气候适宜,地价又贱,附近还有番禺港,水路运输极是便利。这群求财之人,自然要在岭南开辟蔗园了。”韩邈含笑答道。 一旦开辟蔗园,就需要人打理。大量的人手。随着白糖这个兴起,大量的作坊、店铺也会渐渐出现。而白糖,不只能内销,还能远销他国,利润更是可观。等到规模日渐大起来,莫说是商贾,怕是连权贵都要对其生出兴趣。最好的去处,还不是在岭南开蔗园一二来去,两广就会如福建路一般,因为产糖兴盛。 这可是能改变一地面貌的策略啊 以韩琦的见识,又怎会想不到这点长叹一声,他捻须道“没想到只是个新糖,就能引来这般变化。只是番禺多有从天竺来的船只,是否要调高石蜜的关税呢” 若是自天竺运来的石蜜价贱,两广路的蔗园岂不是要吃亏调高税率,自然能让蔗园主们获利。 谁料这主意,却没得到韩邈的附和“商税不可提高,应当降低才是。” 韩琦皱了皱眉“这是为何” 韩邈笑了“商人只为求财,然而能建蔗园的,终归是少数。手持糖方,却无力兴建蔗园者,一定会把主意打到天竺糖上。若是降低入关的商税,天竺来的石蜜就成了白糖的原料,而且能省去榨汁、熬制的时间,成本更低。等制成了白糖,再卖出去。一来一回,岂不赚了一笔因此不单是石蜜,凡举原料,如金银铜铁,粮食、生漆等物,皆应降低关税,使他国大量运来。转手制成各种器具,白糖、美酒,再卖出,方为生财之道。” “这等说辞倒有类管子了”韩琦眼前不由一亮。 当初太祖设立边榷,颁布禁榷诸物,不正是打着这样的念头吗只是朝廷仅会“禁榷”,把那些值钱的东西收归国有,由朝廷统一发卖,从中获利。却从没想过,还能利诱商贾,使其送来自己所需的东西。这可比和买强取更加容易 原本只是问策,哪想到韩邈献上的计策,远超自己想象。看着下首端坐的青年,韩琦忍不住问道“此事利国利民,定会让官家欢喜。只是你舍了糖方,心中不怨吗”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他竟然轻轻松松就放了手,还促成了个可换来大笔商税的新行市。难道心中真无怨愤 “何怨之有”韩邈面上坦荡,“白糖不似香水,而是如酒醋茶盐一般,是可通天下的买卖。其中利润,又岂是小子一人能独吞的秘而不宣只会引来觊觎,说不定招惹杀身之祸。让出糖方,则能与人结好,使得白糖风行天下,打通商路。更不用说,会为朝廷带来的商税。一举三得,三者皆嬴,才是小子的为商之道。” 什么是“势”这就是了取舍果决,又能因势而为,就算放在官场上,也是一等一的贤才然而此刻,韩琦却也说不出“可惜”了。毕竟官场上,没人能如此通晓商事。与其让他科举为官,还不如从旁当做助力。 新天子登基已有半年,以韩琦的老辣,又怎么可能不知他的喜好那是个好大喜功,心有抱负的年轻人。崇尚的也并非是“儒”,而是“法”。如此手握天下,心有炽焰之人,绝不像仁宗或是英宗那般好对付。 韩琦之前也曾想过,若是劝说不动,完成山陵使的重任后,就是他离开中枢之时。善始善终,全身而退,才不枉自己为官一生。然而现在,有了这疏宗的侄孙,事情悄然出现了变化。如果轻轻松松就能让国库充盈,天子说不定会铤而走险,生出冒进的心思。还是要有重臣守在一旁,好生规劝,不可坏了大局。 思及此,韩琦缓缓颔首“一举三得,着实用心良苦。只是让出糖方之事,终归有所亏欠。你可有什么想求的只管说来。” 宰相一诺啊。韩邈迟疑片刻,开口道“小子有心酿酒。” 没料到韩邈提起的竟然是这个,韩琦抬了抬眉“可是看上哪家正店了” 唯有东京正店,才有资酿酒,而且不少大店须得自官府手里扑买才行,并不是有钱就能开酒楼的。不过酒水生意,确实巨利。似韩邈这般商才,经营应当不难。 谁料韩邈摇了摇头“不是在京中卖酒。我手头有个方子,可制烈酒。故而想盘一家酒库,专营边榷和边军的酒水买卖。” 这可就大大不同了。酒库多是官营,直隶户部或官府诸司,而且大多握在军镇手中,用来筹措军资。寻常人想要插手,难之又难。 然而韩琦是谁想了片刻,他就道“相州有一酒库,我倒可以做主,许你关扑。只是这酒库的税,要比寻常酒店高出许多,且要先付五年。你可愿意” 韩邈眼睛一亮“如此甚好。多谢叔祖” 一般关扑,只要付清三年内应缴纳的赋税即可。一口气多付两年,可不是笔小数目。然而对于韩邈而言,这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毕竟他酿的“酒”,可不是只用来喝的。香水想要提高产量,就必须有足够的酒精。寻常法子酿出的酒,要废不少功夫才能提炼出堪用的酒精。他也听甄琼抱怨过此事,改一改酿造,可是能直接能酿出烈酒的。稍一提纯,便可大量生产酒精。 而韩邈熟悉边榷,也跟不少辽人、西夏人打过交道。深知这些苦寒之地的人,最爱烈酒。如今市面上最烈的酒,也不过是九蒸九晒,比起酒精的烈度,远远不如。等酒库入手,烈酒出炉,每年卖于边榷、军镇之外,留出几千瓶香水所用的酒精,还不轻轻松松到时制出香水,转手卖到大食,才是数不清的金银。让出糖方的利润,又算得了什么况且那糖方,他本就做了改动。就算瓷土能制出上佳的白糖,又哪里有黄泥水省钱 这一遭费心安排,此刻才算尽了全功。 见他确实欢喜,韩琦也满意颔首,随口道“那跳梁小丑,你就不用操心了。专心糖行事务,有甚情况,也要尽快报我。对了,韩遐的行卷我已看过,功底还是欠了些。服满之后,让他进京赴考吧。” 这意思太过分明,是要把韩遐的考籍从相州迁到京城。如此一来,考卷的难度大大降低不说,还有韩琦这个宰相亲自照拂。 韩邈喜得起身行礼“叔祖大恩,小子无以为报。” 韩琦微笑捻须“谈这些就见外了。你也是韩氏子孙,老夫自当照拂。” 这模样语调,还真有些祖孙之间的其乐融融了。 “韩相公为何要弹劾伯父”内廷之中,高太后眉头紧皱,有些不明所以。 韩琦对她母子,可是尽心尽力。当年先皇病重,她那姨母曹太后险些就要垂帘听政了,还是韩琦当庭直言,才让曹太后撤帘,也断了重新立偏支为皇嗣的念头。 这么一位肱股之臣,如今怎么突然弹劾起自己母家,着实让高太后有些惶恐。 一旁阎夫人不动声色道“说不定是家中小辈惹了祸事高将军虽说节制不住那种谔,却万万不该是罪首。” 这次弹劾,起因也颇为复杂。是青涧城守将种谔,想要招降西夏边将嵬名山,挑起了边关战端。然而种谔行径,也是有天子密诏的,高遵裕又如何能拦况且真要弹劾,也该先弹种谔才对啊。 韩琦这种三朝为相的人精,又岂会不明所以的胡来 高太后闻言不由颔首,对身边内侍道“速去查查,看是哪个出了纰漏” 太后的吩咐,自有人尽心尽力。不到半日,就查清了来龙去脉。 “高士昱竟然想要谋夺韩家的香水铺”高太后听到这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且不说那铺子出自安阳韩氏别支,乃韩相公子侄。只香水铺进言,让宫中妃嫔摆脱铅汞残害一事,她都还没赏呢结果可好,竟让这小子跳出来生事 “速速派人回府,把那孽障捉住杖二十,禁足半年。何时期满,何时送到他边关,让伯父好生管教”高太后喘了口气,沉吟片刻,又道,“玉娘,你也去韩家香水铺走一遭。就说吾想要大些的银镜,看他能不能制一面,送入宫中。” 皇嗣尚未诞生,直接赏有些不妥。还是要给个名头,让人知晓她看重这香水铺才是。如此一来,也算略表歉意,以安韩相公之心。 阎夫人是何等玲珑的人物,立刻领命出宫。内廷样式的车驾在韩家香水铺前停了一停,第二日,韩邈就捧着一面尺余高的剔透银镜,亲自入宫。非但见了太后、皇后不说,还得了金百两,锦百匹的赏赐。 转天,高衙内被太后责打训斥的消息,也传了出来。盛赞太后贤名的声音不绝于耳,弹劾高遵裕的折子,却渐渐没了声息。 一桩桩,一件件,是何含义。该懂的人,全都懂了。看向那两家铺子的目光,也截然不同起来。 而韩邈,早就把这些“小事”抛到了脑后。整了整衣冠,他脚步轻松,迈入许久未至的偏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与所料有些不同, 甄琼虽说守在丹房中, 却没有跟往日一般在桌前忙碌, 摆弄瓶瓶罐罐。而是坐在丹炉边, 呆呆望着炉里的火苗, 似乎在出神。 韩邈见状, 轻轻咳一声。谁料那小道就跟听到了惊雷一样,一跃而起,碰翻了坐着的小凳, 就要往后栽倒。 “小心”韩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人,猛地扯了回来。连连退后两步,确认甄琼没有撞到,他才松了口气“屋里还点着炉火, 怎可如此莽撞” 差点没扎进韩邈怀里,抓在腕上的手都没衣袖隔着,热的有些烫人了。甄琼傻了半晌,这才吭哧道“你这几日呃” “这几日忙于杂务, 没能来看你。”韩邈见他一副想要挣扎的模样, 大大方方松开了人, 笑问道,“琼儿可是想我了” 谁, 谁想你了甄琼刚想要板起脸, 韩邈却自自然然改了话题“只是有些事, 得告知贤弟一声。那用瓷土提炼白糖的方子, 我释出去了,京中已经有七八家知晓了白糖的做法。” 啊甄琼顿时没心情纠结了,急急问道“那店里还能赚钱吗” “能。”韩邈答得肯定,“不仅能继续赚钱,还有了边榷和市舶司的门路,将来只会赚的更多。琼儿的分润,也只多不少。” “哦。”甄琼立刻就放心了,“那传就传出去吧,不耽误赚钱就行。” 瓷土脱色的效率虽然更高些,但是成本也高啊。韩邈都说能赚钱了,他还担心什么 知道甄琼不把制白糖的手段放在眼里,韩邈还是忍不住问道“白糖是不算什么,但近来京中烧玻璃的人渐多,说不定会有旁人烧出剔透的玻璃来。琼儿就不担心吗” “担心有啥用”甄琼哼唧了一声,“技术上的事儿,早晚会有人摸索出来。能趁早赚到钱就好。” 就算当年的大益朝,也没法禁绝别人偷学技术啊。一样东西出来后,不到两年就满大街都是,比拼的不还是谁的技术更强些,研究的持续投入更多吗反正他是不准备继续折腾玻璃了,趁着能捞钱的时候赶紧多捞点,才是正经。 见他如此直白,韩邈忍不住笑了“琼儿当真豁达。只是旁人想要压过咱们,怕是要费些功夫。那铅锡的镜面,就比之前好用许多,亏得琼儿奇思妙想。” 甄琼被他夸的都脸红了,哪敢说当初是自己犯傻,只分别用水银和锡作为镜面涂料,却忘了这两者能够反应,形成更加稳固的涂层都怪汞锡齐制成的时间太长,让他忘了此事。 吭哧了半天,他才道“肯定还有更好的涂料” 当年大益朝的银镜是真“银”镜,只是他还没想明白银要如何严丝合缝的涂到镜面上。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就能寻到办法了呢 韩邈赞许的颔首“琼儿若是想寻,必能寻到。” 嘿呀。韩大官人的嘴还是这么甜。甄琼差点都忘了自己这几天的烦恼,用力点了点头。 韩邈见他开心起来,又笑道“说起来,我过些日也要扑买个酒库,开始酿酒。琼儿可懂酿造之法” “不懂。”甄琼答的特别干脆,想了想,倒是补了句,“但是酿酒有误,容易生出木精。木精跟酒精相似,却不可入腹,喝多了会害人性命。” 韩邈哪听说过这个,很是惊讶“难不成那些喝酒致死的,不是因酒,而是因那木精” “有些关联吧。反正酿酒时,蒸出的酒头是不能喝的。”甄琼是没酿过酒,但是大益朝自有法度,买私酿酒喝死喝瞎眼睛的,官府不管。若是官窖里出现这种情况,才会重罚。 韩邈立刻记在了心里,颔首道“我让人筹备此事时,也会注意。” 至于如何酿酒,还是寻些好手,慢慢研究吧。反正蒸馏器的法子摆在那里,不外乎“蒸酿”二字,总能想出法子。 不过该捧的,还是要捧。 韩邈放柔了声音,含笑道“琼儿总能知旁人不可知的事情,过几日店里还要上新货,也要拿来让琼儿验看才行。只盼琼儿不嫌我聒噪。” 甄琼哪受得了这个,昏呼呼点了点头。韩邈又笑道“这些日天气热了,沈编校和米小郎君来时,我让人奉上冰盆、凉饮,你们谈起天来,也清爽些。琼儿觉得可好” “好。”偏院里有池塘,不算太热,甄琼还真没想过这种细枝末节。 韩邈见他答应,这才满意。沈括来时,他是插不上话,但是身边有冰盆,手上有冷饮,不怕甄琼想不起自己。今日这番闲谈,甄琼也没了前几日的淡漠,看来还是由公事入手更为妥当。 心里越发笃定,韩邈笑着又吩咐了几句,让甄琼好好吃饭休息,这才离去。 看着那潇洒而去的背影,甄琼烦躁的挠了挠脑袋。虽然明知孙郎君那事是个误会,但是之前劝说自己放弃时,实在劝的太用力了,如今反倒没法找借口了。他都不用签契书了,还惦记着韩大官人,不见时想得慌,见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算个什么事啊 算了。谈正事也好,还是要多谈正事qaq “韩大啊韩大,你这藏得也太深了。靠上了韩相公还不算什么,怎么连宫里的太后,都要给你三分薄面了别说只因为太后敬重韩相公啊” 扶着腰坐在椅上,孙庞民只觉痛心疾首。巴巴的跑来报信,谁想到人家都上达天听了。这一通折腾,哪还有人敢觊觎韩家的铺子枉费他提心吊胆那么久,睡小娘都睡得不踏实 韩邈微微一笑“还是多亏小乙你提前告知。若非如此,怎能杀鸡儆猴” 原本他的计划可不是如此,更没有提前加入糖行的打算。但是知晓了有人即将动手,怎能不早作准备也正因为这一切都是临时安排,才能把人打的措手不及。若是早就布局,反而没有这等震慑的效果了。 孙庞民听他这么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老子腰都快折了” 他又不是第一天玩小娘了。那几个粘人的妖精,难不成是看他长得俊俏,龙精虎猛才这么下本的还不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让贤弟操心许久,怎能不松快一番。”韩邈笑得极为妥帖,丝毫没有愧疚神色。 孙庞民磨了磨牙,突然道“怎么,追不到那小道,倒来折腾我” 果真还是被这小子看出了端倪。然而韩邈又岂能让人平白看了笑话,只淡淡道“这事就不劳贤弟操心了。” 孙庞民顿时大乐,看来韩大还是没察觉那小道的心思啊。平时聪明绝顶,偏偏这种时候犯傻,怎能不让他老怀大慰呵呵,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看笑话谁不会啊 “来来来,喝酒喝酒。韩大你这般聪明,多下点功夫,总是能成的”孙庞民喜滋滋拉过人,又边“安慰”边灌起酒来。他是不准走了,起码看够了笑话才能走。 韩邈哪能猜出损友的心思不由微微颔首。他之前就太随心所欲了,还是得好好花些心思,尽快把人追到手才行。到时候沈括又算什么再来两个,他也是不怕的 “这就是显微之镜了”看着沈括拿出的长柄镜子,米芾好奇极了,也不管那木柄脏不脏,带着手套就捡了起来,对中画卷仔细观瞧,边看边嘶嘶做声,“当真能变大啊” “这可不能显微,但是放大缩小,还是不差的。”见人惊讶,沈括也很是自得,捻须道,“凹镜凸镜,我各制了一副,甄小友觉得如何” 他可是花了极大的功夫,才把凹凸镜分别磨了出来。虽说显像的效果没有预料的那般理想,但是入了门,之后就是水磨工夫了。再花上几个月,总能把那“望远镜”做出来的。 “哦,还算不差吧”甄琼蔫蔫的答了句,又喝道,“米芾,快把镜子掏出来” 米芾恋恋不舍的把放大镜从袖里抽了出来,长叹一声“虽说不是显微之镜,但这镜子能放大字迹,用于查赝品,可是如虎添翼” 沈括没想到米芾这么快就发现了放大镜的用途,不由喜上眉梢“米小郎君果真识货这放大镜不只能用于查验真伪,还能让那些上了年纪,眼神不佳的士子看清纸上字迹,大有用途呢” “拿着镜子读书,不觉得麻烦吗”米芾眼神好得很,不由反问道。 还没等沈括陈述眼神不好到底有多痛苦,这放大镜又有多便利,一旁甄琼已经懒懒道“做成护目镜那般的眼镜,带着看书不就行了。有人近视,有人老花,镜片还能调整,方便着呢” 沈括震惊了“妙啊实在大妙小友这主意,简直比得上金针拔障了,足能让人重见光明” 他现在可是昭文馆编校,三馆之中,不知有多少读书读伤了眼的同僚。更别说那些老眼昏花,看不清字的阁臣了。若是真能制出甄琼嘴里说的“眼镜”,不知多少人要喜极而泣呢。 “可叹如此通透的玻璃实在难得,也不知何时才能磨出堪用的了。”震惊完毕,沈括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等成色的玻璃镜,他只在这里见过。若不是甄琼送他镜片,还不知何时才能制出这样好的成品呢。可是总管甄琼要,他也不好意思啊。 嗯甄琼一愣,突然坐直了身“这眼镜,是不是会有人花钱来买” 在大益朝,眼镜店也是能赚钱的。放在大宋,肯定也能赚吧 沈括点了点头“当然有,还不在少数。” 甄琼一击掌“那就把这点子卖给韩官人啊。他必然会想出生财的法子,沈兄不也能赚到钱了” “啊”沈括愣住了,不多时,脸就变得通红,“这,这还能卖钱不是,若是制出了镜,旁人看看,不就能学会了” 我看看还不能立马学会呢。甄琼不以为然“这里面的法门,怎会如此易学” 沈括却摇了摇头“我身边,就至少有五人一看就懂。若是换了司天监,说不定懂得更多。” 甄琼简直都要怀疑自我了,这折射原理虽然不难,却也没这么简单吧真有人一看就能懂 见沈括的模样真不像作假,犹豫了片刻,甄琼还是咬了咬牙“先问问韩大官人吧,说不定他有主意呢若韩大官人首肯,沈兄至少不愁玻璃用了,制镜岂不便利些” 米芾也赶忙搭腔“就是,韩大官人最是慷慨,肥皂都随便送我呢。沈兄不妨让甄兄帮着问问。这放大镜若是做得多了,也能送我一柄” 见两人齐齐相劝,沈括犹豫片刻,终是厚着脸皮点了点头“那就烦劳甄贤弟了” 不麻烦甄琼微微挺起了胸膛,这可是正事,找韩大官人商量正事,不是理所应当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话虽如此, 来到韩邈面前, 推销“眼镜”这个项目时,甄琼还是忍不住心虚气短。这是沈括的项目,不是自己的, 万一没法立项, 岂不让人空欢喜一场 “此物当真能帮人看清楚字迹。如今这放大镜只是样品,成品跟我那护目镜相仿,可以直接挂在耳朵上,极是方便的。韩兄不信,可拿去验看。”说完长长一串, 又递上了放大镜, 甄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面前人的表情。似乎还好 韩邈哪能想到, 琼儿好不容易来找自己一趟,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沈括然而些许吃味,却未曾影响他的思绪。认认真真听甄琼说完, 韩邈拿起那木质的“放大镜”,仔细照了照纸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镜中的字果真大了数倍,纤毫毕现。 “这就是你们近来研究的物事”韩邈抬头问道。 甄琼想了想,颔首道“算是吧。” 他们研究的, 其实是望远镜。但是那玩意涉及的技术含量就多了,一时半会恐怕做不出来。还是分开变现更好。 “此事是沈编校提出的, 还是你觉得可行”韩邈又问。 “自然是我觉得可行”甄琼立刻拍了拍胸膛, “年纪轻轻就视物模糊的, 可称作近视, 年老体迈时看不清字迹的,可称作老花。若是配出了近视镜和老花镜,必然有人会买” 大益朝的眼镜店就能开起来,没理由到了大宋不行啊。沈括说别人一学就会,肯定还是有点水分的。 韩邈闻言,这才微微一笑“既然琼儿觉得可行,不如请沈编校前来,与我详谈一二。” 这个好办沈括还没走呢,就是为了等他的消息。甄琼立刻让安平把人请了过来。 这次再见韩邈,沈括的表情就有些拘谨了。虽然两人一个是官,是一个民,但是谈钱,总是让他有些别扭。 似是察觉了沈括的心思,见礼落座后,韩邈率先开口“小弟见了沈兄制的放大镜,着实大开眼界。只是有此镜,已能读书,何必还要费工夫制那眼镜” 沈括来之前,已经细细思索过了眼镜的好处,听到这话,立刻道“韩郎可能不知,视物模糊,也是分轻重的。有人五步之外就只见重影,有人视物无碍,却看不清书上的蝇头小字。眼疾程度不同,影响自然也不同,重者莫说参加科举,就是平日行走都不易。若能因人而异配出眼镜,岂不能让人重见光明” 这可比甄琼描绘的要详尽太多,也实用太多了。此人看来极为务实。韩邈微微颔首“只是若如沈兄所言,因人制镜,耗费的力气可是不少啊,又要如何判断近视轻重呢” 制镜可不是裁衣,因人而异说来简单,做起来就让人头痛了,花费的人力物力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沈括却摇了摇头“此事其实并不很难。老眼昏花者,多数只是读书有碍,制老花镜,只要能看清书上文字即可。而近视者,轻重应当有迹可循。不妨先造个表,测出近视轻重,再按表配制眼镜。如今想来,眼内当有如同玻璃一般的蔽障,此物病变,才致人眼昏,只要调节镜面凹度,使得眼镜契合眼内玻璃体的焦距变化,再分甲乙丙丁,一一磨制镜片” 他语速飞快的说了一堆,前半段韩邈还能听懂,后半段只觉云山雾绕,根本搞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好不容易等人说完,韩邈迟疑片刻,才道“也就是说,沈兄可以制出个表,测量近视轻重。再出个范本,让匠人照着制镜” “没错”沈括顿时来了精神,“曲度可推算,我能算出镜片应当怎么磨。” 韩邈哦了一声“那别人也能算出吗” 沈括顿时哑然。看了看一旁挤眉弄眼,给他打暗号的甄琼,沈括还是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昭文馆里有几个精通数算的,见到眼镜,说不定能推算出制镜的法子。司天监亦然。” 谁料听到这话,韩邈反倒松了口气的样子“若是如此,倒好办了。只是沈兄制出范本,匠人们照着碾磨,难免出现毫厘之差。佩戴起来又当如何” 沈括愣了愣“呃若是磨得不精,或是选错了镜子,戴久了可能会眼晕。” “只是眼晕吗”韩邈追问。 “还会头晕恶心,说不定要吐”沈括还真见识过带错镜子的结果。刚刚米芾非要拿着放大镜四处乱看,结果只瞅了一刻钟,就跑去吐了,直说眼晕的厉害。 “那还是不如放大镜实用了。”韩邈颔首道。 沈括闻言,也有些垂头丧气。他就知道这事不大能行,毕竟眼镜研制出来,就有能人学了去,没法保密。制作还特别复杂,匠人们能不能制出堪用的镜片,也在两可。怎么想,都是个赔本买卖。似韩大官人这样精明的商贾,又怎会花这个冤枉钱 一旁甄琼也傻眼了,怎么跟想象的不同呢正犹豫着要不要帮沈括美言两句,那边韩邈已开口“若沈兄真能制出表、范本,并指导匠人如何制镜,如何测近视轻重,鄙人愿出二百贯买下这点子。” “什么”沈括惊叫出声,“二百贯差不多抵我一年俸禄了,韩郎此话当真” 甄琼差点没噎到。刚才韩邈喊价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少呢,没想到沈括根本没有异议。他不是当官的吗怎么俸禄也如此少啊呀,不对,说不定是我月薪太高了。想到这里,甄琼有些羞愧,又有些欢喜的瞥了韩邈一眼,不敢再出言打搅。 韩邈见沈括神情,就知道此事稳妥了,微微一笑“自然是当真的。沈兄试制的镜片,也可全由我承担。只是此法,还望沈兄不做外传。” 昭文馆或是司天监有人能懂如何制镜,韩邈并不觉稀奇。三馆乃皇家书院,本就是天才云集。多少两榜进士,制科才子出入,有几个数算精通的,又算得了什么。但是跟沈括这样拉下脸来赚钱的,绝对屈指可数。若不是甄琼提议,恐怕连沈括都不会想到那此法还能卖钱。 而民间想要仿效不难,知道个中原理就不易了。沈括能因人而异,调整镜片,旁人能吗若是舍下本钱,让匠人一点点打磨,当然能磨出更好的眼镜。只是这种大富之家,会用市面上那些劣质玻璃吗最通透的玻璃,还不是韩家产的。 只要掌握了原料,还怕生意跑了吗只此一点,眼镜铺就大有可为。正巧他刚给宫中送了银镜,镜面的涂料也有了更改,能更持久。到时以银镜为噱头,开个新店,兼卖贵重的眼镜,特别是阁臣才能用的老花镜,销路还是能保障的。再带把握了东京城了玻璃交易,应当是个不亚于香水铺的大买卖。为这个点子花费二百贯,还是值得的。 只是须臾,韩邈就理清了思路。 正如他所料,沈括哪有不肯的,点头如捣蒜“韩郎放心,我研究出此法,绝不外传” 二百贯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往外推的一想到自己只花月余闲暇,就能得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性子沉稳,沈括也有些坐不住了,转头对甄琼道“若非小友给我玻璃,处处提点,又拿来这么多钱。不如咱们平分” 自己一瓢黄泥水就得了一千贯呢,哪能要人家辛辛苦苦得来的二百贯。甄琼赶忙推拒“这焦距焦点都是沈兄自己算的,磨玻璃也不知要花多大气力,这钱我哪好意思收。沈兄不必客气” “不不,小友居功甚威,千万不可推让” “真不用我月薪可高了,不差钱” 眼瞅甄琼都要自报月薪和分润了,韩邈咳了一声,抢先道“今日能得妙法,实乃幸事。不知可否请存中兄到樊楼用个便饭” 樊楼岂是用“便饭”的地方就算是沈括,来京这么多年,也没到樊楼吃过几次饭啊。然而韩邈的神情如此诚挚,让人不好推拒。沈括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韩邈立刻令人备车备马。得了大笔钱,沈括心情极是不错,自然选了骑马。韩邈却没骑,而是跟甄琼一起上了车。 哪想到韩邈会乘车,甄琼立刻紧张起来。韩邈见他却是一笑“琼儿可是觉得,我给沈括的钱太少了” “呃”甄琼的确有点想法,此刻却不知该怎么说。自己能得那么多分润,可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岂能不心虚 韩邈却笑道“不是我不愿多给,只是制镜的法子虽妙,却并非不能模仿。甚至可以断言,放大镜销路必然更广。此物简单,匠人们学学就会,价也更为低廉,更适合读书人用。而那眼镜,做工复杂,打磨艰难,要培养不知凡几的磨镜匠人,还有能听懂沈括之言的匠头。成本堆叠,势必只能卖给贵人。偏偏此物带着,就证明双眼有疾,真会来买的,又有几个两百贯之数,已经不低了,还有玻璃料补偿,故而沈括才会欣然应下。” 这番话,甄琼真的不难理解。材料耗费,又岂是区区几百贯能打住的若是他,听说能有玻璃料随便用,说不定就答应了呢。更别提还有钱拿。 谁料韩邈说完,又笑了笑“不过等铺子开张,我依旧会分你一成。” “什么”甄琼不由叫了出来,“可是眼镜真是沈兄琢磨出的” “不是为眼镜,而是为玻璃。”韩邈正色道,“眼镜虽然未必会有许多人买,但是玻璃却是不愁卖的。说不定到时东京城里制放大镜的,都要从我这边购入玻璃。而那晶莹剔透,不含杂色的玻璃,是你一手烧出来的,甚至还为此伤到了自己。怎可不分你一份” 两人挨得太近,近到衣袂相接。韩邈的视线,自自然然落到了甄琼当初烫伤的那只手臂上,虽无碰触,那里却骤然烫了起来。甄琼面红过耳,忍不住握住了那早已痊愈的伤处“我,我当初也是为了量杯” 他当初立项,只是为了凑齐一套堪用的玻璃器皿。韩邈给了他实验的场所,给了他随心所欲胡乱折腾的经费,还给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实验器具。如今有了新的赚钱法子,还不忘了分他一份。别说是大益朝,就算传说中的大赵,也从未有这般的事情。 而如此慷慨,他竟然连个身契都不要 韩邈见甄琼一脸羞窘,简直要滴出血的模样,心中也轻轻一荡,伸手盖在了甄琼的手背上“琼儿跟旁人不同。那些新奇物事,于你可能是随手之举,于我却是登天梯。若无琼儿,我今日可能还在相州,哪来如此局面” 他难得说出肺腑之言。就算心有抱负,就算自信满满,他也该花费五年十年积累,数不清的磨砺拼杀,才能换来出人头地。而现在,因白糖,他成了当朝宰相的座上宾,可以直抒胸臆,指点国策。因香水,他得了太后赏识,一改京中风貌,让铅汞脂膏再也不能登堂入室。甚至连那崭新的眼镜生意,也是因甄琼结识了沈括,才会生出枝节。这些,可不是区区“福星”,就能概括的。 就算不谈情爱,这小道于他也是不同的。一成分润,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那只盖在手背上的大手,甄琼只觉呼吸都困难了起来。脑中光闪,犹如年夜时看到的烟花,绚烂的让人神迷。 偏有煞风景的声音,自窗外传来“小友还是要学学骑马,这东京城里驾车,太难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沈括竟然觉得饿了,可是路上人多,马车走得太慢。他忍不住驱马上前,对甄琼抱怨道。 那只盖在手背上的手,悄无声息的撤了回去。韩邈笑着替他答道“琼儿不怎么出门,还是乘车安稳些。” “技多不压身嘛”沈括可见不惯这个,嘟囔道。 韩邈微微一笑“我陪存中兄同骑好了。” 说罢,他命人停车,换了马,绕到了沈括身边,跟他闲谈起来。 车里没了旁人,甄琼不由举起手,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却也没能把脸上热度搓去。千般思绪,颠来倒去,只变成了一句话。 谈正事真好,以后还要多谈谈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当天晚上吃饭时, 到底说了什么,甄琼自己也不清楚了。只记得屋里有好听的琴声, 果酒特别的甜, 还有韩邈那张让人头晕目眩的笑脸。 浑浑噩噩回到家,睡了一晚。第二天睁开眼,甄琼犹觉得心头跟刚刚煮到沸点似得,噗噗冒着水花, 翻腾不休。 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甄琼抓了抓头发,费力思索还有什么正事想了半天,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提到的那个酒坊。虽说酿酒不归道观管,但是各家都要用到酒精、木精, 也不陌生。酒精能制香水, 亦能消毒, 木精似乎可以用于造纸和制漆。虽说这些甄琼从未研究过,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处, 但是探讨探讨总是可以的吧这等正事,当然要让韩大官人知晓才行 美滋滋想了半天,甄琼才洗脸刷牙,用过早饭就开开心心的跑去炼丹。就连米芾这家伙又跑来捣乱,他也不怎么生气了。 “沈兄那放大镜可卖了”虽说昨日“晕镜”吐得厉害, 但是米芾没忘了这事, 一来就问道。 “卖了, 足足得了两百贯呢”甄琼颇为自得。这可是他替沈括牵的线, 韩邈还谢了他呢 米芾沉吟片刻,问道“两百贯是多还是少” 甄琼“”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见甄琼瞪他,米芾赶忙道“我又没赚过钱,怎知是多是少十贯的砚台,我就有一堆呢” “那你怎么还如此抠门”甄琼更无语了。这小子简直是个铁公鸡,送人东西只送自己的字画,从不送贵重物品。 米芾哼了一声“娘亲不让我拿钱,说此物肮脏。想买什么跟她说就是了。” 阎夫人英明甄琼深以为然,要是把钱全给这小子,指不定家里就要堆满各式各样的石头了,还是要管着点才行。 虽说搞不清二百贯是多是少,但是米芾总算知道,以后沈括可以随便磨玻璃了,不由又开心起来“沈兄比你大方,一定会送我放大镜的。我也新画了一幅山石,到时可以回赠沈兄。” 说着,他还拿出画轴,对甄琼炫耀“这些天总听你们说什么光影、焦点,我思索良久,琢磨出了一种新画法,尤为出彩沈兄定然会喜欢的” 在米芾心里,沈括才是真正懂他之人。说他的字好,画也好,不输那些昭文馆的同僚。比起甄琼这个只能看出方圆的俗物,可是强的太多。 甄琼漫不经心的瞅了眼,画里的墨色确实有了些变化,有浓有淡,看起来更像是实物的样子了。但是他哪肯让米芾高兴,只哼了声“墨一涂一大片,能分得清什么浓淡还不如拿炭条画呢,说不定还更像些。” 他只是随口一说,米芾却愣住了。这些日他也见过沈括和甄琼两人拿炭条书写,对此物也有些了解,确实可以随心所欲掌握颜色深浅。若真拿来画画,似乎也有独到之处只是炭条不比毛笔,弄脏了手可怎么办就算带上手套也未必能挡住吧 脑中乱七八糟,米芾也顾不得炫耀自己的新画了,只想先回家试试。招呼也不打一个,他卷起画轴就走。 甄琼早就习惯这小子的德行了,也乐得清净。今天沈括肯定会来吧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多了一成分润,甄琼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回头还要送他些东西才行,玻璃皿啥的就不用说了,再弄点肥皂或者夏日防虫的精油,不知道沈括喜不喜欢 然而左等右等,直到过了下衙时间,也没见人来。甄琼本以为沈括又沉迷数算,忘了时辰,没想到韩邈竟然匆匆赶来,见面便道“沈夫人昨夜突然发病,沈兄如今守在家中,怕是不能来了。” 甄琼顿时紧张了起来“怎么突然病了病的重不重” “我已替他延请名医,正要去看看。琼儿可要同去”韩邈问道。 “去去去”甄琼又想起了什么,一阵风的跑回了屋里,不多时,又飞快跑了回来,“走吧” 不知他回屋取了什么,韩邈也不多问,带人前往沈府。沈括家住南郊,是租的房子,一家三代挤在一个小院里,看着还不如甄琼住的偏院大呢。 听闻两人前来,沈括亲自迎了出来。与昨晚的意气风发不同,如今他发髻散乱,面色惨白,眼底青黑一片。见了韩邈,就一揖到地,哽咽道“多谢景声请来了王神医” 那姓王的,乃是京中名医,出身御医世家,最善救急重症。不过因人年迈,极少出诊,寻常就算能付得起诊金,也请不来人的。 沈括哪里能料到,自己刚刚遣人给韩府送了信,韩邈就替他请来了王神医。此刻见到恩人,只恨不能跪倒行个大礼了。 韩邈上前一步,扶起了沈括“存中兄不必如此。尊夫人现在如何了” “王神医施了针,已经转醒了。”刚才还能忍住,说道“转醒”二字时,沈括泪都下来了,“听神医说,性命无碍,能救的回。我竟不知,她都病的这么重了,还以为只是风寒” 面对狼狈拭泪的中年人,谁又忍心苛责呢 韩邈轻叹一声“无事便好。医药费用,存中兄不必担心。小弟还带来两个得力仆妇,能帮着照料病人、操持家务。” 沈括儿子年幼,母亲老迈,妻子又突患重病,如何能照顾的过来更别说医药费了。光是请神医出诊,就要花上百贯,之后的药钱、谢诊的费用,亦不是个小数目。韩邈此举,才是真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 沈括哪里忍得住,又要再拜,被韩邈拦下,温声道“存中兄乃是琼儿好友,便是韩某的朋友。能帮的,自当帮上一把,不必如此。” 听到甄琼的名字,沈括才泪眼朦胧的看了过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小道上前一步,把个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当初见到沈兄,就因此物。沈兄只管拿去救急,有甚么需要的,也别客气。”甄琼飞快把话说完,还拍了拍沈括的手臂,以示安慰。 傻愣愣的摊开手掌,沈括才发现塞进来的是一块金子,上面还有个小小的牙印。当日他为自己解围,现在又救了妻子的性命,这等恩情,确实不是个“谢”字就能报偿的了。 泪一时淌的更凶了,把胡子都沾湿一片,沈括也来不及擦,只对两人团团作揖,还把儿子喊来,要让他给两人磕头谢恩。好说歹说,父子俩才被劝了回去。韩家那两个仆妇,也手脚麻利的忙碌了起来,看护病人,照顾老弱。原本乱作一团的小院,渐渐有了条理。 站在院里,也没人招呼,韩邈就那么静静看着眼前景象。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道“我母亲,当年也是得了急症。胸痹卒厥,连医生都没等来,便撒手人寰。父亲伤心过度,没过三载,也跟着去了。” 父母接连离去,对于韩邈而言,是一块触碰不得的溃处。当年骤闻噩耗,天似乎都塌了一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然而上有祖母,下有弟弟,还有偌大家业需要操持。连哀伤也成了奢侈,不能表露在外,更不可能找人倾诉。韩邈默默把这一切压在了心底,连一丝罅隙也未曾露出。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忙碌的沈家人,那些似乎遗忘的东西,突然翻涌了出来,灼烧五脏,捶打心肺。对于生死的大恐惧,和那难以消解的怨愤,又岂能轻易忘怀 灯火昏暗,夜色朦胧,连那张脸,也笼罩在了阴影之中,看不分明。甄琼心头一紧,突然抓住了韩邈的手。他自幼长在道观,无父无母,辨不明这心绪究竟是何滋味。然而看着那张没了笑容的脸,他心里痛得厉害,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把他从那阴影中拉出来。 “我,我会制一种灵药,对于胸痹特别管用” 握着自己的手,热乎乎的,并不柔软,反倒过于粗糙了些。可是如此用力,如同那急迫的声音一般,死死地拽住了自己。 韩邈扭过了头,看向身边人。那双眸子闪亮亮的,透着股惶急,还有对待易碎品般的小心翼翼。他是西韩家主,足能撑起家中大梁,让敌人退避三舍。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软肋,会露出来破绽。可是仍有人,会为他担忧,怕他伤心。 “若能早几年遇到琼儿,就好了。”韩邈握紧了那只手,柔声道。 他不知那“灵药”是否管用,但拉住他的手,更胜灵药。 那人眼中有些东西,陌生而柔软,似乎能刺入心底。甄琼只觉胸中更痛了,简直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全部送上,只盼他重绽笑颜。 回去一定要炼药就算会炸,也要试上一试。胸痹的毛病,可是会传到子孙身上的,他可不能见韩大官人生病 心中胡思乱想着,甄琼却忍不住往韩邈身边靠了靠。两道身影不知不觉挨得极近,就像依偎在了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虽说韩大官人并没对那“灵药”上心, 甄琼却仍旧打点精神,准备着手试制。胸痹可是能要人命的,虽说韩邈还年轻,看起来也没有患病的倾向。但是早作准备,总好过措手不及。 说起来, 这一味药也金石派难得独立产出的药剂。原本是派内一位炼师无意中制出的, 因是两种强酸和甘油所制, 故而称之为“酸油”。出现不过二十余载, 已成了金石派大名鼎鼎的镇派之宝, 亦有“起死回生药”的诨名。 这可不仅仅是因为“酸油”能够治疗胸痹产生的剧痛,防止病人猝死。更是因为它价比黄金, 能让落魄道观也“起死回生”。倒不是此药有多难配,而是因为它危险异常, 极容爆炸,害人性命。 当年发现“酸油”的道观,连同那位炼师在内, 足足炸死了四人。之后数年间, 也因调配这味药, 丢了百十条性命。虽说学造化的, 免不了要炸炉, 但是炸的如此猛,死人如此多的, 也唯有“酸油”一样了。 后来朝廷明文颁布禁令, 只有几个州郡大观能够生产此药。上有严令, 又危险至此,私自炼药的道观确实少了。但是那些濒临倒闭的小观,仍旧会偷摸炼制“酸油”,卖到黑市。而甄琼所在的道观,正是其中之一。当初师父接掌道观前,就做过一段“起死回生”的勾当,因为惜命,也琢磨出了些窍门。后来还倾囊传给了他们师兄弟,就怕万一有事,道观又要撑不下去了,凭这方子还能混条活路。 可惜他还没用到,就被炸来了大宋。 甄琼叹了口气,又振作起来。在大益朝没法用到,却能在大宋朝用啊。若是制成了,送韩大官人防身,他不也能安心些吗 话虽如此,这“酸油”甄琼从未炼过,还是要做些防备才行。他心中仍有不少正事,想跟韩大官人探讨呢,可不能因为制个药,就丢了性命。 因此,下定决心后,他就寻来了安平。 “啊道长想要个头盔”安平虽然知道甄道长不是个凡俗人物,也听过不少稀奇古怪的要求,当也没遇到这么离谱的。私藏甲胄,可以要获罪的 “不是头盔。就是个方方正正的壳子,寻厚些的布和皮子缝制起来,中间垫上木板,灌上细沙就行。”甄琼边解释,边掏出了草图,给安平看。 带钢盔自然更安全,但是违制啊。还是缝个头罩吧,反正他是用玻璃皿制药,剂量控制好的话,就算炸了规模也不会太大。穿上厚点的衣物,保护住脑袋和前胸就行。 安平接过仔细瞅了瞅,发现图上画得确实像是个小箱子,前面裁了个一寸宽的口子,四下都有细绳,可以绑在一起,也就放下了心来。又问道“道长要此物是作何用处的” “当然是炼药用了”甄琼答得义正词严。 这点小事,似乎也不会告知阿郎安平应了下来,让仆从按尺寸做了一个,交给了甄琼。 有了头罩,甄琼又弄了块厚木板,钻了眼儿,能挂在胸前。还在护目镜上细细贴了两层薄纱,万一镜片碎了,也不至于戳进眼睛里。防护器具都准备好了,这才开始炼药大业。 两种酸并不难制备,甘油也是现成的。调配的房间,则换了个耳房,确保没有易燃易爆的东西,才算准备停当。 进门之前,甄琼对安平叮嘱道“等会儿我要炼一种奇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也不得靠近这个耳房。你就守在池塘边,若是房中发出巨响,一定要把我救出来” 安平听得冷汗都下来了“怎,怎么还要救人” “若是处置不好,那药会炸,自然要救我出来。”甄琼看安平脸色不对,又赶忙补了句,“不过也不是必然会炸,只有六成吧。” 到底是六成会炸,还是六成不炸就算只有四成炸炉的几率,也高的吓人了吧然而甄道长如此严肃,还说是炼“奇药”,再给安平一个胆子,也不敢阻拦啊。眼睁睁看着甄道长走进了新辟出的耳房,安平只觉腿肚子都要转筋了,赶紧对一旁傻愣愣站着的小丫鬟道“快快寻阿郎回来” 甄琼可不管外人是怎么想的。进了门,他戴上护目镜,把头罩好好绑上,又加了一身厚衣服,再把木板挂在胸前,连手上都戴了小羊皮的手套。因为怕生出静电,这一身行头还有点微湿。其实不打湿也无所谓,七月天,就算屋里有冰盆降温,也是须臾就浑身汗透,哪还有什么静电能冒出来 甄琼深深吸了口气,拿起药瓶和玻璃杯,缓缓搅拌起来。 就算仆从去的及时,韩邈路上也没耽搁,到家时,也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快步走进偏院,韩邈张口便问“琼儿还没出来吗” 安平都快哭出来了“没。房门一直闭着,也没炸。小的不敢打搅” “他进去前都说了什么”韩邈厉声问道。 安平哪敢怠慢,赶紧把甄道长说过的,细细复述了一遍,还哭丧着脸道“小的也不知道长要那壳子,是为了防身。若早知道,一定会禀报阿郎” 现在想来,那肯定是个往头上戴的木盔啊甄道长还骗他。若是早些告诉阿郎,也不会惹出这等吓人的事情了 琼儿不是说过,他不炼金丹吗韩邈眉头一皱,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在沈括家中,甄琼说过的话。他是要炼制胸痹的药那“灵药”竟然如此凶险 这一刻,连韩邈自己都懊悔起来。当初就该劝住甄琼,跟他说自己根本没有胸痹的毛病。怎能因一味药,如此行险然而此刻,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韩邈焦躁的在廊下踱了几步,却也不敢冒然闯入。也不知耳房里,究竟情况如何了 就这样度日如年的又等了一刻钟,那扇小门,突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韩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可伤到了” 哪想到刚炼好药,韩大官人就出现在面前,甄琼立刻喜上眉梢,把一个瓶子递了上去“药炼好了若是胸痹绞痛,立刻压一丸在舌下,有起死回生之效此物虽然只能救命,不能治病,但是服了药,就能等到医生了” 没有炸,药也顺利成型,对于第一次炼“酸油”的甄琼而言,可是一场大胜师父这法子果真稳妥,以后就算韩大官人得了胸痹,也不用怕了 那瓶子小小的,乃是黑色玻璃所制,触手冰凉。然而拿在手中,却似炭火一般。服了药,就能等到医生若是当年有人拿出这药,是否能救回母亲的性命 韩邈浑身都抖了起来,然而那股热意盘在眼角,迟迟未曾落下。最后,他伸出了手,握住了甄琼汗津津的手掌“我身上没病,琼儿不可再行险了” 那小道发髻凌乱,眼眶上压出了深深的凹痕,衣衫从上都下都湿透了,脸上也有不正常的红晕。可以想见,方才炼药的情形,是何等的艰辛,又是何等的凶险。 他也不愿再失去面前这人了。 被人拉住了手,甄琼有点害臊的咳了一声“主要是以前没有做过,时间久了些。没事的,如此小的剂量,也出不了太大问题。这药可是有保质期的,若是开瓶后不成药丸,散成了粉末,就是失效了。到时还要做新的” “琼儿”见他没有自觉,韩邈的声音骤然严肃了起来,“我并无胸痹之争,绝不能再行险了” 呃甄琼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今日的安排,似乎把人吓着了但是学造化大道的,炸炉还不是稀松平常反倒是这“酸油”,今日试制成功,已经算是个稳妥的方子了,倒是比那些从未炼制过的药剂更安全些。再说了,他不还有防护套装嘛 眼珠转了转,甄琼安慰道“反正药已经做出来了,就先放着呗。若是没用,以后就不做了。只是这药对于年迈者,真的大有用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呢。” 这话倒是让韩邈一时语塞。如今丧期已过,韩遐很快就要带着祖母一起来东京。祖母身体虽然康健,年岁却也真的大了,若是能多一味灵药,也多一分生机。只是这药想用的话,要确定功效才行。 握着甄琼的手,韩邈想了许久,才缓缓点头“这药,须得先拿去试试。你暂且不要再制了,等我先判定药效可好” 当然好第一次做出的药,的确得有人试试药效。甄琼用力点头“服药之后,记得躺平啊。不是吞服,必须压在舌底,连续服用不可超过三丸。还有眼中有绿内障的,最好也别服食啊,对了,此药畏热,瓶子不可随意打开,也别贴身带着,要放在阴凉处才好” 甄琼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韩邈一字不敢漏,全都记在了心底。待人说完,他才笑了笑“琼儿当真是用心良苦,我都记下了,定不负你这般辛劳。对了,过不几日,桑家瓦子会有场热闹,马球蹴鞠应有尽有,我请你玩上一日可好” 这么辛苦做出药来,想听的不就是这个吗甄琼眼睛都笑弯了,用力点了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虽说暂时不用制“灵药”了,韩邈还是仔仔细细查了一遍甄琼屋里的防护设备。当知道那丑陋粗糙的壳子和木板, 是为了护住头脸前胸, 以防被炸伤时。韩邈二话不说, 命人重新制了一套用具。 以钢板为基, 外罩灌了细沙的丝绵衬垫,再裱上一层浆过的厚麻,分量不算太重, 又能水火不侵。别说是玻璃器皿炸了, 就算丹炉炸了,也不会伤的太重。原本简陋的头罩,也改成了面具样式的,护目镜直接镶嵌在上面,就算是盛夏戴着,也不会太过憋闷。 还有丹房, 韩邈也仔细问了甄琼的意见, 准备在屋顶装一个大大的铁皮水箱。万一起火,打开龙头就能有水流倾泻, 止住火势。屋外也要备要几个装沙土的大缸,可以用来扑灭那些据说无法用水浇的“毒火”。还有屋顶和房梁, 要重新糊一层泥料, 以免被飞溅的火星引燃。连原本的池塘,都改了水道, 加了辘轳, 只为防范于未然。 原本听甄琼说丹炉会炸, 药料有毒,韩邈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如今看到了那套护具,是真把他吓住了。既然没法劝甄琼放弃大道,就只能在这些边边角角做些弥补了,只盼万无一失,能保住他的性命。 对于丹房的改造,甄琼自然举双手欢迎。这么完备的防护,就算是州郡大道观,也未必能有啊 改造期间跟韩大官人出门玩耍,自然也顺理成章了。 坐在马车上,甄琼看着街上车龙,也是目瞪口呆“人怎么如此多” 他又不是没上过街,但是从没见过这种连路都水泄不通的阵仗啊。所有能见到的店面,都挂上了彩绸,临街净是叫卖的商贩,摆着各种花里胡哨玩偶的摊子,一眼都望不到边。 “过两日就是乞巧节,京中大小门户都要设宴馈礼,出门的人自然就多了。”韩邈笑着解释道。 对于从小就长在道观,满门只有师兄弟的甄琼而言,“乞巧节”是个什么玩意,他是真没概念。只能边惊叹人多,边随着人潮缓行,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 桑家瓦子位于御街之南,就在皇宫边上,规模之大,就算东京城里也是首屈一指。下了车,甄琼就被眼前的建筑群惊到了,鳞次栉比全是屋舍,踮起脚尖都看不到边。这哪里是个院子,根本就是个小型城寨,而且还是塞满了人的那种 见甄琼这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韩邈笑道“是不是比安阳的瓦舍要大多了这里光勾栏彩棚就有五十余座,玩上一月都看不过来。最近恰逢佳节,人比往日还要多些。” 这不是“多了些”的问题吧甄琼都说不出话了,紧紧扯着韩邈,任他带着自己,七绕八绕,来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棚子里。棚内上下左右,密密麻麻都是座椅,粗粗一算,就能容纳千余人,这还不算那些明显是为贵人的厢阁。明明还未过午,棚里竟已坐了个半满,人声鼎沸,犹若闹市。 拉着甄琼走进了包厢,韩邈命仆从送来了瓜果饮子,方才笑道“这是里瓦子最大的象棚,今日有马球蹴鞠,票早就售了个干净。” 马球是什么蹴鞠又是什么甄琼喝了口冷饮,压了压惊,正想问问。就听外面一声锣响,喝彩声立时冲破了云霄。 一群身着彩衣的汉子跑了进来,几个圆滚滚的球儿,在脚下腾挪。又是钩,又是挑,传来传去,如蝴蝶穿花。还有个健硕的汉子,踢球并不用脚,只用肩、肘、腰、腹,轻轻一抖,就能颠起球儿,却总也不让那球离身,就跟生了胶,牵了线一般,端是神妙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几只皮球被踢了起来,越飞越高,越传越险,七八个人变换身姿,争抢落点。或是跳起头顶,或是倒挂金钩,或是飞腾胸撞,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极有章法,竟是一只球也没落地。几人步伐越快,动作越大,场内喝彩之声就越响,口哨声此起彼伏,让人跟着兴起。 “这是足球怎地不设球门”甄琼连杯子都来不及放了,嘴巴大张,看的出神。大益朝也是有足球的,但是这等耍把戏的模式,他还真没见过 “这是暖场的白打,只看身姿,不计分数。两方对垒,踢风流眼的,还要等马球之后。”韩邈含笑问道,“琼儿可曾踢过蹴鞠” 甄琼傻傻的摇了摇头。他哪里会踢球跳跳健身操就不错了。整个道观,也就一位师兄能踢两脚,总被临县物观借去,师父还老大不高兴呢。 “我倒是会两脚,没他们这般精彩就是了。比起蹴鞠,当年我更善马球。”韩邈笑着答道。 “马球是骑马打的吗”甄琼愈发好奇。 “自然。这群人下场,就该是马球赛了” 韩邈话说完不久,场中几个踢球的果真下去了。一阵清脆马蹄声“踏踏”响起,就见一队改作男装的妙龄女子,骑马跃到了场中。一群女郎年纪都不大,一个个头戴短巾,身着窄袍,花鞍红靴,束带飘飘。绕场一周后,便分作两队,挥舞长杆,争抢起地上的小球。 “这支队可是东京城大大有名的。除了元宵节会在御街上演练外,就只有乞巧前后能看到了。”韩邈笑着解释道。 骏马奔驰,纤腰婀娜,明明是尺余木杆,握在掌中,却轻似柳条。小小彩球传来传去,马匹险险都要撞在一处。这等精彩的场面,引得叫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人看飒爽美人儿,有人看球技精彩,甄琼却目瞪口呆,转头道“这么危险的东西,你还玩过” 韩邈哈哈大笑“马球、撞丸皆是时兴的玩意,我怎能不会年少时打起马球,安阳城中都称一绝呢。” 甄琼简直被那弯弯的笑眼勾了魂儿,也顾不得这运动是不是危险了“那我怎么从没见你玩过” 这话,让韩邈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过了片刻,他才道“自我弃学从商,就不再碰这些了。” 他幼时也是韩氏商行之主的儿子,连韩相公都高看一眼。结交官宦子弟,少不得随他们一起玩乐。而当他放弃了科举,转而从商后,这些贵人玩乐,就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了。 察觉韩邈神色不对,甄琼赶忙道“不打也好,太危险了若是落马,肯定要摔断骨头” 知道这小道是在安慰自己,韩邈还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对这些,也不是真心喜欢。只是乐见人吹捧,想出个风头罢了。放弃了科举,不再想着当官,也就无足重轻了。” 若是换个人,肯定会问问他,为何要放弃当官可甄琼毕竟不同于常人,听到这话,反而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当官有什么好的,还是经商赚钱更好些。” 看沈括都穷成什么样子了,哪有韩大官人开店赚钱来得安稳 韩邈失笑“琼儿说的不差。” 当官有什么好的自他知晓了茶法反复的根由,知晓了数不清的达官巨贾,才是让范文正公变法失败,让国库日渐空虚的元凶后。他就断了为官的心思。 当一个好官,又能如何得罪权贵,就是发配边疆;卷入争,流放沙门岛也是寻常;就算一心为国,遇上真宗那样的道君皇帝,寇莱公不也得客死雷州当朝英杰如过江之鲫,却没一个能改一改国运,救一救万民。他一个诗文都不出彩的庸人,又有什么用处 当日放弃宦途时,韩邈就知道,自己的才能并不在为官上。当个名动天下的巨贾,说不定还能造福一方,有些作为。谁料阴差阳错,这些年走南闯北得来的见识,竟然还有上达天听的一日。 这世间还能改变吗也许是能的。以他从未想过的方式。 目光转回,韩邈看向了身边人,心底忍不住生出了好奇“琼儿可有什么心愿” 当日自信满满的决心,此刻被人问起,到叫人有效害羞了。甄琼抿了抿嘴“自然是炼出新物,做一个能开宗立派,让人敬仰的真人” 韩邈讶然挑眉,他原本还以为甄琼的目标只是大道,没想到连“开宗立派”都惦记上了。只是甄琼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炼个新物就能有这般荣耀每到这种时候,就会让他觉得,这小道的心思跟凡俗相去甚远,简直像是来自另一个国度。 然而自他嘴中说出的话,是如此坚定迫切,不容置疑。韩邈心头一动,只是扬名,似乎他能帮上一把。譬如那治疗胸痹的“灵药”,操作得当的话,名噪天下又有何难可若甄琼成了“有道高人”,还会留在自己身边吗 迟疑了片刻,韩邈还是开了口“若是求名,我兴许能帮上些” 话没说完,甄琼就断然摇头“出名自然要靠本事了旁人又能帮上什么” 开玩笑,东西都还没炼出来,他凭什么出名啊有了成果,一鸣惊人才是他们学造化大道的正途 那双眼亮的惊人,也毫无杂质,犹若稚子般澄澈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凑上去,亲上一亲,揽在怀中。 似被光刺到,韩邈闭了闭眼,才露出了笑容“琼儿好志气。” 那语气中的宠溺,让甄琼涨红了脸。韩大官人果真不嫌弃他“好高骛远”,韩大官人真是好 外面,似乎有人进了一球,欢声愈发高涨,像是要顶破天棚。两人却谁也没向场中,绞缠的视线碰了一碰,又悄悄缩回。韩邈笑了,伸手取了个果子,递在了甄琼手中。 “尝尝这梨儿。” 柔软的指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手背轻轻一擦,似乎摩挲过了心尖。甄琼只觉嘴里又干又渴,赶忙捧起梨子“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看着那泛红的耳尖,韩邈微微勾起了唇角。既然并不讨厌,他可就要得寸进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你这院子是怎么回事”看着眼前景象, 米芾只觉两眼发黑。才几天没来, 好好的庭院怎么变成这鬼样子了 雅致清幽的池塘边, 挖出了一条长长水渠, 还装了个粗笨无比的辘轳。白墙青瓦的房顶,莫名其妙立了个大桶,长长竹排就跟尾巴一样, 直直垂到湖中。院里还多了好几个半人高的大水缸, 里面也不养鱼养荷,反倒填满了沙土。这还不算完,几个泥瓦匠还在屋里忙碌,不知要捣鼓些什么。 “你这院子不会是遭劫了吧”米芾痛心疾首的叫道。 躺在一旁的矮榻上,甄琼懒洋洋道“这叫实用。比那块破石头有用多了。” “这么糟蹋院子, 韩大官人知道吗”就知道是这“俗物”的主意,米芾更悲愤了,总不能将来连太湖石都保不住了吧 “就是韩大官人专门为我修的”甄琼一听这话,就喜滋滋的炫耀起来。韩大官人还摆了椅子, 专门让他在外面监工。有啥不妥当的地方,当场就能改呢。 没救了米芾捂住了胸口, 只觉自己心爱的牡丹让牛给嚼了。 甄琼倒是瞪了他一眼“嫌不好看, 就别整天往这边跑啊。” 能少个烦人精,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太湖石他还没画完呢,不能半途而废米芾定了定神, 又看了老半天湖面, 叹了一声“也罢, 至少奇石没动地方。” 赶紧让仆从摆上桌子,擦干净座椅,米芾稳稳坐了下来,掏出根被白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碳条,画了起来。 身边没人聒噪了,甄琼又开始对着丹房发呆。韩大官人怎么如此细心呢专门让人打了柜子,能放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还说要多开个窗,以免毒气不能外泄。对了,那书桌改的也不错,支架都固定了,特别方便这么多专为炼丹打造的器具,就算是州郡的大道观也没啊还是韩大官人最好了 想着想着,思绪莫名其妙拐了弯儿。甄琼又想到了那双手,修长笔直,不肥不瘦,掌心有点薄茧,应该是握缰绳磨出来的。抓着自己的时候,暖暖的,稳稳当当,从不轻易放开。还有那双眼,睫毛特别的长,笑弯了的时候,眼睫微垂,似蕴着光。偶尔看向自己,心里就扑通扑通的,似要飞上云霄。 实在忍不住,甄琼在软塌上打了个滚,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绪,就看到了米芾那张错愕的脸。 “你没病吧”米芾目瞪口呆,小声问道。虽然这小道俗得很,根本不知书画之妙,但是人还是不错的,送他肥皂不说,还教他怎么做手套。如今又是打滚又是傻笑,他怎么说也要关心一下。 甄琼“” 你才有病呢刚想啐他一脸,甄琼突然记起了前些日的心疾,迟疑了一下,按了按胸口“前些日确实有些不好。心口老是痛,想起一个人,就闷得慌。后来见到人了,心又跳的特别厉害,头晕眼花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太过劳累,没睡好觉。” 这些天他老是梦到韩大官人。之前是跟孙庞民打架,抢了人就跑。几天则变成了蹴鞠和马球,他也不知道怕,还敢跟韩邈抢球,跌下马就扑在一起打滚一晚上忙得不行,睡几个时辰就跟没睡。 米芾看了他半天,突然哼了一身,刷刷写了两行字,扔了过来。 甄琼不明所以的捡起那张纸片,发现上面是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二十个字一眼看到底,甄琼茫然的抬起了头“这是啥” “解药啊。”米芾嘿嘿一笑,“你那病,只有诗中的相思豆能解了。” 难得看到甄琼的笑话,米芾得意极了。俗物就是俗物,连患了相思病也不自知。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女郎,多半看不上这小道吧 甄琼却摇了摇头“相思豆有毒,怎能当解药” “啊”米芾呆住了。 “真有毒,吃多了还会死人呢。”甄琼赶紧强调了一句。 “不是”米芾猛地从“相思豆能不能吃”的旋涡中回过神,大声道,“你是得了相思病啊心悦某人,才会如此魂不守舍” 什么甄琼也震惊了。这是传说中的相思病等等,他喜欢上了韩大官人 脑中乱糟糟一片,甄琼怀疑的看向米芾“你,你怎么知道这是相思病” “呵呵,我读过的诗文,摞起来都比你高了。”米芾自信的挺起胸膛,“情为何物,我当然比你懂了” “你明明连人都不敢碰”甄琼被那小子的神情刺激到了,立刻道。 “谁说我不敢碰的只要多洗几遍澡,洗干净了就行。”米芾哪肯示弱,反倒挑衅的笑了笑,“倒是你,怕是连一亲芳泽都不敢吧” 一,一亲甄琼的脸腾地一下胀的通红,从矮榻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逃回了卧房。 看着那小子狼狈的背影,米芾自觉胜了一场,神清气爽的坐了回去,又开始涂涂抹抹。 屋中,甄琼就跟尾巴点着的猫一样,转来转去,一刻也停不下来。他喜欢韩大官人当年师兄们喜欢上谁了,都是要睡在一起的啊。他跟韩大官人还没睡过,怎么就喜欢了还有那相思病,不是让人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的病吗他好吃好睡,也没瘦下来啊 不,不对。跟韩大官人吃饭时,总是觉得特别香甜。还有摸到韩大官人手时,他心跳的也特别厉害。胸闷也是因为误会了孙郎君 脸越来越红,甄琼抱头蹲在了地上。是了,一定是喜欢上了韩大官人。毕竟他那么英俊,又有钱,还那么好 脑中嗡嗡,一个念头突然窜上。韩大官人喜欢我吗 应当是喜欢的当初韩大官人还要包养我呢“啪”的一声,心尖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儿。还没等甄琼高兴,又突然想起来,韩大官人后来又不签契书了 那朵花委委屈屈的又蔫了。 甄琼哀号一声,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也许还是该问问韩大官人蹲的腿都麻了,甄琼终于下定了决心。瞎猜也不是个办法,万一韩大官人真喜欢他,他不就,不就能一亲芳泽了 只是想是这么想,如何开口却是个问题。还没等甄琼鼓起勇气,韩邈就再次来了偏院。 “琼儿可有空店里准备上两款脂粉,用料是否妥当,还得你验看了才行。”韩邈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两个瓷瓶。 原来是正事啊。甄琼赶紧把一肚子话吞回了肚里。只是前两天还觉得特别有趣的“正事”,现在也没那么吸引人了,倒是惹人心烦。 这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哪能逃脱韩邈的眼睛。心头一动,韩邈笑道“这粉以滑石为基,细腻不说,遮瘢的效果也不差。可否借琼儿的手臂一用” 啊甄琼不明所以,却还是被那笑勾的伸出了手臂。韩邈若无其事的掀了瓷盖,指尖一挑,沾上些粉,拉住了甄琼的腕子,轻轻柔柔擦了上去。 抓着自己的手干干热热,手臂上摩挲的指尖却凉凉滑滑。甄琼只觉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着了魔一般盯着韩邈的动作,看那浅淡疤痕被细雪一般的香粉遮盖,不见了踪影。 “如何这粉不差吧”那含笑的声音,就似从耳边传来,“里面除了滑石,还有白芷、英粉,以蛋清调匀。用花露调和的话,涂在脸上也不易脱落。就是不知滑石是否有害” “没没害”甄琼声音都发颤了,热血咕嘟嘟直往上涌,感觉头顶都要冒出烟了。 韩邈的笑容更深了些,放开了甄琼,又捡起另一个瓷盒“这一盒是胭脂,也可涂在唇上。里面合了猪油、燕支和花蜜,色泽鲜亮,还有能润唇。琼儿可要试试” 那红艳艳的脂膏放在面前,却不如微弯的笑眼好看。甄琼只觉魂儿都飞出了躯壳,傻愣愣戳了一指头的红,就往嘴里塞。有点香,有点甜,就如他心尖开出的花儿,抖啊抖的,摇个不休。 那点红染上了唇瓣,沾在了舌尖,似也染红了脸庞,沾湿了双眼。韩邈在那魂不守舍的眼中,望见了不同以往的东西,勾的他不由自主弯下了腰,向着眼前人贴去。 看着那越挨越近,不断放大的脸,甄琼心头轰隆隆炸响,身体微微一颤。然而预想的并未到来,韩邈停在了极近的地方,唇边含笑,用指腹轻轻擦过了他的唇瓣。 “这里染上了些”韩邈轻笑道。他方才竟然险些失态。就算甄琼动了心,也不该如此唐突 秋燥带来的热力,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自那人身上传来。看着那厚薄匀称,微微上翘的唇渐渐远去,甄琼满脑袋只剩下了“一亲芳泽”四字。也顾不得什么香粉脂膏了,他不由自主追了一步,挤入了对方怀中,伸长了脖子,亲在了那觊觎已久的唇瓣之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只听“咚”的一声, 甄琼倒退一步, 捂住了口鼻,泪花差点没飙出来。 痛鼻子酸痛, 嘴巴刺痛,哪有什么柔软温润甄琼整个人都懵了,这跟他想的“一亲芳泽”不一样啊 一只手扶在了甄琼后背, 耳边传来了压抑不住的笑声“琼儿难不成是想亲我” 韩邈也被这下撞的生痛, 然而投怀送抱,是万万没错的。哪还顾得上那点酸痛, 他微微弯腰,凑到了甄琼面前。 甄琼又是羞窘,又是难堪,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在韩邈知道, 他微微一笑“若想亲人,可不是这么亲的。” 说着, 韩邈轻轻扯开了甄琼捂着嘴的手,侧头亲了上去。有些柔软, 有些干燥, 鼻息近的要命, 吹得人心头发痒。甄琼连眼都没来得闭上, 然而此刻,他又哪还能看到东西两眼发黑, 浑身感官, 似乎都凝在了唇上。 然而只是一触, 那唇瓣又挪开了。含笑的双眼,再次回到了甄琼眼前。 “可学会了” 甄琼飞快点头,不由自主吞下了唾液。 看着那满眼渴求,喉头滚动,只差摇尾巴的小道,韩邈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要试试吗” 根本不用人再邀请,甄琼飞快凑了上去,错开了鼻梁,轻轻印在了那含笑的唇瓣上。跟刚才一样不,比刚才更好心尖噼里啪啦开出了一大丛花儿,撑的胸口都鼓胀起来,还有轰隆隆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脉搏里,震得耳鼓隐隐发麻。 当撤回身时,甄琼只觉嘴巴干的要命,不由自主舔了舔唇。 这说不出是清纯还是诱惑的动作,让韩邈心跳都乱了一拍。把人揽进怀中,他轻笑问道“刚才可撞破嘴唇了” 甄琼又舔了舔,刚觉出些刺痛,那张俊的不像话的脸又凑了上来。 “伤到了,得好好舔舔才行” 这一句,轻如浮羽,钻入耳中。还有另一个软软滑滑的东西,也钻了进来。甄琼一下屏住了呼吸,眼前就跟有什么炸开了一样。随后,他的意识就混沌了,只觉得嘴里津液泛滥,脊背又酥又麻。就算碰到伤口,也觉不出痛。反而浑身发颤,像是被人吸走了魂魄。直到气都喘不上来,那恼人的滋味才停了下来,变作了耳边一声低笑“吸气” 甄琼的嘴巴终于恢复了自由,狠狠吸了口气。那五颜六色的星星和飞花,散去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倚在了韩大官人的怀里。自胸口到腰腹,全都贴的严丝合缝,找不到间隙。两颗心似乎都挨在一处,怦怦直跳,撞着彼此的胸膛。 “韩大官人也喜欢我。”甄琼犹如梦呓的呢喃一声。 是了,韩大官人喜欢他,他也喜欢韩大官人他们是两情相悦 看着那红透了的脸蛋,韩邈的心神也摇曳了起来“我爱琼儿,亦如琼儿爱我” 他的甜言蜜语还没说完,甄琼就挣了出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床在里间” 韩邈“唔” 就算是他,理智也断了那么一瞬,发出了个模糊的鼻音。 “两情相悦,自然要肌肤相亲”甄琼兴奋的脸的红了,还有某处与心脏一般的鼓胀,“不对,等等,屋里没有甘油” 韩邈哪还能容他逃了,反手又把人环在怀中,抱将起来“无妨,还用不到” 又一个吻印上,堵着了那些胡言乱语。 门板被脚踢开,又失了支撑,轻轻合拢在了一处。 浑身汗透,指尖发麻,甄琼瘫在床上,只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使不上气力,却又畅快轻松,似乎吹一口气,就能飘起来一般。韩大官人说的没错,是没用到甘油。可是,可是比师兄们说的还好 一只手撑起了他的腰背,冰凉凉的饮子哺入口中。甄琼如饥似渴的吞了两口,才觉得喉中的火散了少许。 “琼儿可还好”看着瘫成一片,满脸餍足的小道,韩邈面上带笑,柔声问道。 甄琼用力点了点头。两情相悦真是好特别的好 好就对了,韩邈笑的一派温文无害。没有入巷,可不就只有好吗虽说琼儿心急情热,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食髓知味,循循善诱,才是长久之道。 不过吃可以慢慢吃,话却不能不问。递上杯盏,待甄琼又喝了好几口后,韩邈突然问道“是谁说要用甘油的” “师兄们啊。”甄琼哪能察觉韩邈的心思,随口答道。 “你那些师兄,竟然连这个也说吗”韩邈眉头微微挑起。在市井荤话里,寺院里的和尚才时兴男风吧毕竟道士是可以娶妻的,讨论女色反而正常些,怎会教甄琼这个 “都是师兄们调笑时提过的,现在想来,怕不是有人哄我。”甄琼哼唧了一声,什么甘不甘油的,明明都没用到嘛屁股也不觉得痛,腰也不酸,一定是师兄们骗他 见甄琼心生疑惑,韩邈微微一笑“你那些师兄说的,当然不能作数,以后我来教你可好” 一想到刚才韩大官人教的,甄琼脸又红了“全听韩大官人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嘛,还是要动手呃,还有动嘴学学才好。 见小道这幅跃跃欲试的模样,韩邈笑着撩起一缕落在枕边的发丝,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如今你我如此亲近,琼儿怎地还叫韩大官人唤我表字,或是叫哥哥也好。” 他半倚在床边,只披了件外袍,领口大敞,露着一身让人艳羡的皮肉。一不小心,眼都看直了,甄琼脑袋又不够用了,傻傻叫了声“邈哥” 直呼名姓,可不算尊敬。然而这一声,简直挠到了人心底痒处。韩邈忍不住又俯身,亲了亲那微微肿起的红唇。 挨得太近,甄琼手都压到那坚实的胸膛上了。憋了许久的心事,哪里还能忍住,小声道“我还以为,邈哥不喜我这样的身材呢” 他那肚腩是下去了些,但是比起韩大官人,还差得远呢。 “琼儿圆润可人,我怎会不喜”韩邈有些讶然。这小道怎么会如此想,是他方才表现的不够好吗 “那你之前怎么又不跟我签契书了”这话甄琼憋了好久了,不问个清楚,实在有些不甘。要是早就签了契书,不就早早尝到这美妙滋味了吗 怎么还惦记着契书韩邈更诧异了,也微微坐直了身体“琼儿就这么想签契吗商契靠的是守信,琼儿莫不是不信我了” 难不成有了肌肤之亲,反倒让甄琼生出不安,想要立个字据,保全自己的私产了他又岂是那种会仗着亲密,不守承诺之人 “啊不是身契吗”甄琼也惊到了。商契是什么鬼 看着甄琼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韩邈察觉两人之间必然有些误会。吸了口气,他耐心问道“琼儿怎会以为,要签的是身契” 再怎么没常识,也不该随随便便跟人签身契,自卖己身吧这里面的根由,韩邈怎能不问个清楚 甄琼也被震慑到了“师兄们都说,包养要签身契的啊。” “包养”二字虽有些古怪,但是不难理解其中含义。又是“师兄们”说的,韩邈真是好气又好笑,甄琼当初待的道观,到底都教了些什么 “琼儿怎会以为,我当初是要包养你”韩邈的笑容不知不觉变了味道。 若不是别有用心,怎会给一成那么多的分润然而看着韩邈唇边有些危险的弧度,甄琼吞了口唾液,警觉的把话吞回了肚里。 韩邈却不用他多说,只想想当初情形,就呵呵一笑“难不成琼儿觉得我给钱给的太多,别有用心” 当初为了糖方,他是给了极高的分润。但那因为甄琼是韩家的恩人,手头稀奇古怪的点子又太多,才让他想以重金相诱。当然,之后这想法自然烟消云散,不论是贴钱补足八百两,还是开出一百贯的月俸,抑或帮甄琼“存钱”,还给利息,都是因为他喜爱这小道,想让他开心。没料到一早就被误会了个彻底。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韩邈双眼微微一眯“若是旁人也给琼儿这般的厚待,琼儿是不是也要以身相许啊” “当然不是”甄琼再傻,这时也要赶紧辩白,“旁人哪有邈哥这么年轻英俊” 原来你不止看钱,还要看脸啊。韩邈抬手,轻轻捏住了甄琼的下巴“那琼儿如今还想签身契吗与我私定终身,立字为据” “身契哪有这么签久的”甄琼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人压回了榻上。 “签个三年五载,待我年老色衰,一走了之”韩邈的声音慢条斯理,动作更是不急不缓,扯开了半掩的衣衫。 当然不是只是年后说不准能出成果呢,谁会签长约啊然而这些话,甄琼是没机会说出口了。不多时,屋里只剩下了些嘤嘤叽叽的响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二天, 甄琼是挣扎着回偏院的。腰也是酸的,腿也软的, 大腿根还磨得生痛。现在想来, 还是师兄们说得对,甘油什么的, 涂点儿也没错啊。都怪韩大官人拦着他不让下床, 才折腾成这样。 然而如此不良于行,甄琼还是顽强的守在院中, 等米芾走进小院,立刻挺胸道“谁说我不敢一亲芳泽昨日就亲了” “啊”米芾愣住了。这小子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就为了跟他炫耀这个不对, 昨天不是还害相思病吗怎么今天就一亲芳泽了 狐疑的看了甄琼半晌,米芾突然道“难不成那人是院里的丫鬟” 这小道平日都不出门,也不上酒楼,能看上什么样的美人儿偏院里除了丫鬟就是厨娘, 总不至于看上了厨娘吧 “当然不是。”甄琼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是韩大官人跟我两情相悦” 韩大官人不比丫鬟美多了还温柔体贴,身材也挑不出毛病。足是个可以炫耀的情郎了 “什么”米芾震惊了,“你竟然好男风等等, 韩大官人竟然会喜欢你啊,也是啊,要不怎能容你折腾着好好的院子” 瞬间理清了思路, 米芾只觉痛心疾首。韩大官人一看就是个风雅知情趣的, 怎么就眼瞎看上这俗物了呢虽说甄琼模样确实不差, 但是行事作风,简直有辱斯文 见米芾这模样,甄琼更得意了“怎么嫉妒了” 米芾立刻反唇相讥“有什么可嫉妒的等到年纪大了,失了宠爱,看你要怎么办” 也是,这院子,这丹房,一定都是韩大官人给甄琼的。要是回头变了卦,这小道岂不又是一穷二白,无处栖身了想明白这点,米芾看甄琼的眼神,顿时也多出了些同情。 甄琼却呵呵一笑“我有钱啊。这丹房已落在我名下了,存折上还有一千多贯,每年还有分润进项,钱都数不过来呢。” 昨晚他还是跟韩大官人签了契书,正儿八经的商契。约定只要不离开韩府,分润就年年都有。还有安阳和东京城里的两个丹房,也都送他了。有钱有丹房,还怕个什么他跟韩大官人才不是包养关系呢。这叫两情相悦,凭才华吃饭 米芾差点没被噎死,这小道竟然如此有钱了这可不是一二百贯的问题,光眼前的丹房,就不知价值几何了。明明是个炼丹的,怎能如此有钱呢唉,有了钱,其他确实都是小事,反正又不吃亏 “等我出了名,字画也会值钱的。”米芾酸溜溜嘀咕了句。 见米芾认了输,甄琼神清气爽的躺回了自己的矮榻上,只觉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他如今也是个有钱又有情郎的人了,又岂是米芾可比的 对了,今晚还是要备好甘油。邈哥的话,似乎也不能全信啊 韩邈此刻则在另一座庭院里。 “小乙这些日玩的可好”带着满面春风,韩邈好脾气的问道。 孙庞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会是那小道跟你示爱了吧” 如此志得意满,肯定是抱得美人归了。就韩大那闷骚劲儿,至少还得花上十天半月,才能发现那小道的心思吧这么快就开花结果,必然是对方挑明了。唉,他还没看够笑话呢。 “哦你倒是知道琼儿的心思啊。”韩邈挑起了嘴角。他就说,孙庞民为啥一直不走,原来是早就察觉了此事,却不明说,就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糟竟然说漏嘴了。孙庞民立刻赔笑“小弟这不是为你开心嘛。赶紧安排宴席,庆贺庆贺” 韩邈冷笑一声“就不劳小乙费心了。你这假也休得够久了,还是尽快回返吧。” “怎么又催我走这也太见色忘友了吧”孙庞民义愤填膺,痛心疾首。 “不走也成,赶紧给我搬出来。家祖母和小弟就要进京了,还要住在这边呢。”韩邈也不废话了。让孙庞民在院里住着,指不定冒出多少莺莺燕燕,韩遐进京可是要赶考的,绝不能让他扰了清净。 “啊这院子不是你租的吗还有家人进京,不该住在韩府那边吗”孙庞民也傻了,怎么放着好好的家不住,又买新院子这院子似乎也没原来的韩府大啊 “那边局促,一大家子不好住。这院子跟隔壁打通了,更宽敞些。况且遐儿早晚也要娶妻,还当有个安身之所才是。”韩邈淡淡道。 “这才几日,就想金屋藏娇了”孙庞民只想啐他一脸。韩府可是两进的院子,还带个庭院,竟然也敢说局促东京城里房价奇高,连相公们都要租房,这小子居然转头又卖了个更大的房子。有钱了不起啊这哪是怕耽误弟弟读书,是怕家人过来,耽误他睡小道吧 韩邈但笑不语。他跟琼儿方才定情,自然要多些时间独处才是。再说了,新买的房子虽说距离内城远些,但是离着道观近,方便祖母拜神不说,环境也更清幽。是个居家的好去处。 见他笑的刺眼,孙庞民恨恨磨牙“就你这深沉心思,总有一天把人给吓跑了” “这就不劳贤弟操心了。”韩邈笑的大度,对身边人扬了扬下巴,“快帮孙郎君搬家,手脚麻利些。” 孙庞民“嗷”的一声,边骂边钻进屋里,收拾起了东西。韩邈站在院中,笑得更畅快了。 这次,他可是跟琼儿签了契书的。当然不是那年的身契,而是不限年份的商契。只要留在自己身边,就能得巨额分润,想来比身契要划算许多。琼儿如此爱财,自己赚的越多,他肯定越是欢喜,也就没心思乱跑了吧韩邈是真心想要留住甄琼,当然要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才好。 等祖母住下后,也要经常在老人家面前说说琼儿的好话。祖母原本就喜爱琼儿,有朝一日知晓两人之事,也不会有多气恼。至于小弟,更是要让他知道琼儿的本事才行 韩邈心底暗自思索,仔细筹谋,却未曾发现,自己花的心思,早已超出寻常,惦念起长久来了。 戏弄了孙庞民一番,也安排好了新宅子里的大小事务。韩邈这才打道回府。谁料刚到家,就见甄琼领着沈括迎了出来。 “沈某不负重托,完成了目视表,也定出了镜片诸等,还请韩贤弟过目”沈括拿出一大叠纸,双手递了上来。 韩邈可没想到,沈括来是送这个的。立刻接过,讶道“存中兄家里还有病人,何必如此着急” 沈括却坚定的摇了摇头“那二百贯都送到了家里,更别提贱内病愈,也多亏韩贤弟一手操办。我整日呆在昭文馆,不过是个闲人,自然要把东西尽快理出才好” 这些天,他又要照顾妻子,又要当值,时间其实并不充裕。但是韩邈的恩情,却是一定要报的。这些东西,都是熬夜赶出的,连制范本的时间都省了,可以让匠人参照镜片的厚度和弧度,进行研磨。 韩邈随手翻了两页,就颔首道“存中兄有心了。这法子写的简单明了,读来着实省力。” 沈括写的东西,跟普通文人还有不同。重在精确简洁,还用了不少口语。只要能识文断字,都能看懂其中含义。如此,匠人们制镜时,也省却了不少功夫。 沈括略带羞愧的笑了笑“景声不嫌文字粗鄙就好。” 他也是顾及匠人不通文墨,才写的通俗了些。如今韩邈不嫌弃,自然最好。 韩邈仔细收起了那摞纸“我会命人尽快磨出几幅眼镜,届时还要劳存中兄指点一二。” “无妨,我正好也有事相求。”沈括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不知贤弟能否借我几块大些的玻璃最好厚一些,我有急用。” “我已承诺过,玻璃可任由存中兄取用,这个自然无妨。只是此物是作何用处”大块的通透玻璃,就是窑上能烧出的也不多。现在沈括把制镜的法子都交了,也不用研磨镜片了,为何还要用这么贵重的玻璃韩邈难免多问了一句。 沈括长叹一声“也是这次变故,让我幡然醒悟。这些年碌碌无为,累的家中妻儿老母都不安稳,又岂是长久之计如今有了玻璃,得尽快制出望远镜,进献天子,搏个前程” 韩邈还没答话,一旁甄琼已讶然开口“怎么还要把望远镜献给天子” 沈括正色道“望远镜又岂是凡俗之物用得好了,可是军国利器,自然要上呈天子” 甄琼顿时傻眼了。他原本只想在金明池争标时,偷偷瞧一眼天子长啥样。谁料竟还能扯得这么大 “敢问存中兄,这望远镜到底是何物”韩邈已觉出了不对,赶忙问道。 “与放大镜相仿,都是靠镜面凹凸,放大物事。只是望远镜能观的,并非纸上文字,而是数里之外的景色。一草一木如若眼前。这等利器,若是放在战场上,足能成为制胜先机。”沈括肃然答道。 他是读过兵书的,对于兵法也颇为了解。不论是西夏还是大辽,都长于骑射。而骑兵突袭,靠的就是出其不意。若是有了望远镜,几里外的动向也能看清楚,战场上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顿了顿,他又转头对甄琼道“若这望远镜真能如小友所说,可远观天体。我必然也会向天子阐明你的功绩。届时甄小友说不定能同我一起入司天监呢” 甄琼赶忙摆手“不不,这望远镜都是沈兄功劳,千万别在天子面前提我的名字” 光学的东西,跟他又有啥关系而且天文他根本不懂啊司天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这两人推来让去,还在那边谦虚,韩邈却是满心的无奈。原来沈括之前研究的,根本不是眼镜,而是这“望远镜”。若真如沈括所言,此物可不就是“军国利器”,不论是观星还是军事,都属朝廷所辖,又岂容民间染指 那自己的眼镜店可就麻烦了,难免受到牵累。都怪他当初没有多问一句,真信了甄琼所言,以为沈括研究的只是放大镜。现在倒不好处置了。 思索良久,韩邈叹道“不知存中兄制的望远镜,需要多大的玻璃” “至少碗口大小。”沈括用手比了圈,确实不算小。 “若是比这小呢还能制出望远镜吗”韩邈又问道。 “怕是望不了那么远。”沈括实事求是,“若是观天,镜片怕得更大。不过此事仍需细细研究,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好。韩邈又道“玻璃我会让人给存中兄送去。只是若制出了望远镜,可否先告知我一声” “这是当然若无景声送的玻璃,我又怎可能制出望远镜”沈括立刻答道。 韩邈转头,又看向甄琼“琼儿当真不要与沈兄联名” 如果望远镜真如沈括所说一般神奇,天子必会嘉奖。就算不当官,换一个封赏也不算难。对于存心“开宗立派”的甄琼而言,这可是难得的,上达天听的机会。 甄琼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光学我当真不熟啊千万别提我” 他是金石派的,又是水火派的。物观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就跟天书差不多,别提更为恐怖的司天监了他可不想丢人丢到天子面前啊。 见他如此畏惧,韩邈点了点头,对沈括道“沈兄只管独自献上即可,不必提琼儿的名字了。” 沈括欲言又止,但是看了看韩邈认真的神情,又见甄琼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终是点头应下。 见沈括答允,韩邈也松了口气。亏得银镜早早传了出去,如今市面上仿制的不在少数,大小琉璃坊也在努力试制通透无暇的玻璃。这些日,成色越发好了,不至于只韩家铺子一枝独秀。现在眼镜的制法也到手了,须得尽快开店,推广出去才行。 如此一来,放大镜和眼镜也会多出不少仿品,只要控制镜面大小,还是有望浑水摸鱼,僻出一条生路的。 好在还有补救余地。看了眼身边小道,韩邈暗自磨了磨牙。这满脑子奇思怪想,还不老实的小东西,以后要多多“管教”才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翻来覆去、颠来倒去, 忙了大半宿。浑身汗透,甄琼热得都不想挨人了,抱着一旁的竹夫人不撒手。 昏昏沉沉间, 一条湿热的巾子贴在了背脊上。甄琼浑身一激灵, 跟肉虫似得蠕动了两下, 就哼哼唧唧任由那巾子擦拭起来。 身后传来声轻笑“琼儿可记下了” 甄琼只想把脑袋扎进竹枕里。被“教育”了一晚上, 就算大部分时间都挺快活的, 还是让人筋骨酥软,头晕目眩。这事儿能怪他吗放大镜和望远镜原理也差不了多少, 谁知道还会扯出禁令唉,刚才就不该一时大意,说出想看天子长相的混话 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 韩邈笑了出来,在那光裸的颈子上吻了一吻“以后心里想什么, 提前跟我说一声。钱赚少了无妨,惹上事儿就麻烦了。” “钱赚少了”这四个字可比什么都管用甄琼立刻应了声“我记下了。” 一想到好好一个眼镜铺都差点被他搅黄了,甄琼也有些后怕。唉,这大宋也太复杂了,赚钱的事儿,还是交给韩大官人更稳妥些。 见他应了, 韩邈也不再追问, 继续帮他擦身。不多时, 粘糊糊乱七八糟的东西擦了个干净, 身上刚一清爽, 甄琼的眼睛又耷拉了下来,头也埋的更深了。 眼瞅着人就要昏睡过去,韩邈突然问了句“琼儿是怕面圣吗” “嗯”甄琼迷迷糊糊嘟哝了一声。 “为何不让沈括禀明你的功绩”韩邈总觉这事儿有些古怪,忍不住还是要问问。 “你懂天文吗”甄琼没头没尾的反问道。 “不懂。”韩邈数算是不差,天文却当真一无所知。 “我也不懂。”甄琼闷闷道,“才不去司天监,才不制望远镜,我是学造化的,不是光呼” 最后尾音,变成了个细小的呼噜声。还真是怕御前出丑啊韩邈失笑,展臂把人揽回了怀中。 “一路车马劳顿,太婆身子可还好”今日是祖母和韩遐抵京的日子。韩邈早早就守在了城外,见到家中的车马,立刻迎了上去。 “好好只几日路,老身还能受的住。也亏得遐儿安排妥当。”韩老夫人都有半年没见到大孙儿了,此刻见到人,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从安阳到东京,才几天的路,对于经常进山拜神的老太太而言,确实不算什么。韩遐还是个细心的,一路上打尖住店,照顾妥帖,丝毫没有遭罪。 韩邈顺势看了弟弟一眼,笑道“遐儿当真是长大了,行事也干练了。” 这半年,也是韩遐坐镇安阳,才让西韩的根基不乱。这一路上又安安稳稳护着祖母,当真能称一声妥当。 韩遐面上微红“这些都是小事,阿兄在京中奔波,才是辛苦。若无阿兄,我此刻也不得进京” 连韩遐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进京应试,这可比在相州本地要稳妥太多了。之前忐忑,在听到这消息后,也烟消云散。阿兄为了他,当真是操劳不少。 “自家兄弟,何必客套”韩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叙完了话,兄弟俩分别骑上了马,护着老夫人的马车,缓缓进城。 上次前来东京,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韩老夫人连车帘都不掩,倚在窗边,观瞧东京风物。时不时还感慨两句,直说比当年更显繁华。韩邈自然也凑趣的介绍各处景致,让老夫人听个连连点头,感慨万千。 如此边走边看,一直过了汴河,韩遐才觉出不对,赶忙问道“阿兄,宅子不是在阊阖门外吗” 韩遐年幼时,也曾在东京住过些时日。这显然不是去阊阖门的路,倒像是要拐去城南的广利门。难不成走岔了 韩邈笑道“那宅子靠着州西瓦子,太过吵闹。我在城南买了个新宅,你和太婆都住这边,也幽静些。” 韩老夫人也听到了这话,不由喜道“城南,可是祐神观附近当年我和你太爷,也曾在观中许愿,端是灵验。” 祐神观可是东京几大道观之一,分东西两座。东侧的道观多为假山园林,僻静清幽,只供道人静修。西侧则是大殿重檐,数不清的观阁临湖而建,信众数不胜数,香火极是鼎盛。 韩邈笑道“正是湖畔,能遥望祐神观,景色殊为秀丽。将来遐儿娶妻,也可住在此处。” 这话倒把韩遐闹了个脸红,韩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连连称赞韩邈心细。又走了一刻多钟,三人才来到了新宅。这也是个两进的院落,主院带个小小花园,看着跟原本的宅邸也差不多。但是绕过旁侧影门,隔壁还有一个更大的院子,有亭台湖泊,望楼竹林,屋舍也修得精致,是个让人心清神爽的好去处。 韩老夫人见到这院子,就笑道“这院落好,新妇娶来了,一定喜欢。” 韩邈也笑道“太婆说的是。我这些日选了两家合适结亲的,还得太婆挑出个好的。” “当真”韩老夫人两眼一亮,“可是官宦人家” “一个任杭州推官,一个为礼部郎中。官虽不大,品性却好,都是清白人家。待太婆选中了,我就去请媒人递庚帖。”韩邈对于弟弟的事情,还是极为上心的。他们现在的身家,攀附高官反倒不好。不如选个知书达理的闺秀,能与韩遐琴瑟和鸣就好。韩遐模样不差,家资又丰,等考中了进士,就当真是良配了。 听到这话,韩老夫人高兴极了,也不管韩遐那副羞窘模样,直让韩邈仔细说来。刚刚到家,又岂能让祖母劳累韩邈笑道“这些孙儿都命人写了出来。太婆还是先歇歇脚,用个饭,等精神好了,再细看不迟。” 哄着祖母用了饭,进屋歇息。韩邈才转过头,对弟弟道“下午随我去拜见叔祖。” 东京城里,能让他们叫“叔祖”的人,可只有一个。韩遐立刻紧张了起来“需要我备些什么吗” 韩邈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局促,只当家中长辈即可。” 如今他跟韩琦的关系,可不同以往了。若是弟弟表现的太谨小慎微,反倒不好。 韩遐也收到过兄长寄来的书信,知道其中原委,不由重重点了点头“全听阿兄吩咐” 当天下午,两人就前往了宰相府。在门口递了帖,没等多长时间,就有管事笑着出迎,带两人入内。宰相府其实不比他们买的院子大多少,但是韩遐仍旧颇为紧张。这可是一手提拔了父亲的韩相公啊若是他有哪处失态,岂不糟糕 然而真等到见了人,韩遐才发现兄长说的不错。韩相公待他们兄弟二人,真如家中长辈一般。非但没有想象中的官威,还颇为亲切的问候了祖母的近况,让他们兄弟好好侍奉老人。 等韩邈一一作答后,韩琦才转过头,对韩遐道“你那行卷我已看过,解试应当无碍,礼部试却还不足。你今秋下场,若是能考过解试,便入太学读两年书吧,也好砮实学问。” 听到这话,韩遐愣住了。太学如今不是声名不显吗怎么过了解试,反倒要入太学 韩琦只一眼就看出了他心头疑惑,笑道“太学乃是范文正草创,苏湖学风尚存,比旁的学府要强上不少。况且当今天子有意兴学,你自安心读书便是。” 如今太学,乃是当年范仲淹改制而来,还有安定先生胡瑗推行“苏湖教法”,在庆历年间还是很出名的。但是庆历变法失败后,太学门庭又冷了下来,连校舍都不怎么齐全。但是这些,对于韩琦并不成问题。身为宰相,他自然知道天子力求革新的执念。那么继承范仲淹的遗志,改一改太学风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阻挠。 如今太学入学并不算难,过了解试后,有人举荐即可。若是真能赶上改制,太学里的学子,可是首先受益的人了。 韩遐岂能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喜得起身拜道“多谢叔祖” 这点小事对韩琦而言,又算得了什么笑着让他起身,又宽慰了两句,韩琦才转头对韩邈道“泉州的市舶司已然开设,景声那白糖生意,也可多些进项了。” 这话重点,可不是什么白糖,而是点名了泉州市舶司的建立。这可是韩邈首倡的,若真能增加商税,自然是大功一件。甚至可以说,提点韩遐入太学,也是奖励之一。 韩邈心领神会,微微笑道“这都是叔祖运筹,小子顺带沾些光罢了。不瞒叔祖,小子今日又要开一个新铺子,还想劳叔祖提点一二呢。” 说着,他自仆从手中接过个匣子,亲手送到了韩琦面前。 “只那日进斗金的香水铺还不够又开新店,你也是个闲不住的。”韩琦笑骂了一句,伸手掀开了盒盖。看清里面的东西,倒是让他生出了些讶色,“怎么不是银镜” 韩邈给宫里送银镜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东京。然而别家都开始卖银镜了,韩家香水铺却迟迟不单卖此物。韩琦还以为这次韩邈终于要开一家银镜店了,谁承想送来的竟然不是银镜,而是几个镶嵌在玳瑁、赤金中的透明镜片。 “银镜比之铜镜,只稍稍清晰了些,有甚可称道的这新制的几种镜子,却是天下士人的至宝。”韩邈笑着取出盒中那个镶着玳瑁柄的小小圆镜,“譬如这透镜,就能放大纸上字迹,可省目力。” 韩琦如今也是六十岁的人了,难免老眼昏花。听到这话,好奇的接过了镜子,对着匣子旁边的那行细小如豆的字一照,就发现镜中的字大了许多,不由赞道“当真能放大文字,可省力不少啊。” “还有更省力的。”韩邈又取出了另一个物事。那是两小片圆镜,用金丝制成框架,中间有个弯弯弧度,边上还有条细链,看起来颇有些奇巧,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韩邈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此镜名曰长寿镜,专为长者所制。若是眼力不济,须得把书举远了才能看清字迹,可佩带此物省却烦忧。只要将之架在鼻梁上,再看书,字迹就能如常了。” 这可比之前的透镜更新奇些,韩琦立刻让仆从取来一本平日常看的书,小心把镜片架在鼻梁上。这么挺直腰背,再往书上看,果真跟四十岁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 “这镜好快再做两副,我要送人。”韩琦也不顾宰相身份了,就如寻常老者一般,急急催道。他那几个挚友,如今也是相仿年纪,哪个不被目力衰弱所扰等到晚年,更是只能听听小辈念书,连字都看不清了。有了这东西,起码也能轻松几载啊 “小子早就备了,族叔想要几副,只管吩咐即可。”韩邈微微一笑,“倒是除了这两种,还有一种专为年轻士人准备的。若是年纪轻轻就看不清字迹,须得离得极近才能视物的,则可佩带启明镜。只是这种镜子,须得到了店里才能配的准了。只要带上,读书写字都能无碍。” 韩琦是何等聪慧的人物,一听这话,就笑着指了指韩邈“你这小子,专选秋闱开店,倒是好心思” 秋闱时,不知多少士子要参加开封府的府试。其中眼睛不好的,更是不知凡几。此时拿他这个宰相来做宣传,还怕打不响新店的名头吗当真是好算计 韩邈则微微一笑“利人利己,何乐不为” 这话引得韩琦大笑。收了眼镜,又有闲谈半晌,才命人送兄弟俩出门。直等到走出相府大门,韩遐才长出了口气“真是未曾想到” 只是半年时间,兄长竟然能跟韩相公如此谈笑风生,就算是亲眼所见,也让人难以置信。 韩邈却笑了笑“这其中,也有甄道长不少功劳。譬如这眼镜,若无他制出透明无暇的玻璃,又岂有宰相一声称赞” 这眼镜,是必然能在士林中引起轰动的。对于韩家,也将大有助益。韩遐哪想到会一个玻璃,竟就能来如此多变故,不由连连点头“多亏兄长接甄道长回家。他当真是我家恩人。” 岂止是恩人。韩邈笑笑“韩相公已经为你铺垫至此了。今次秋试,定要考过解试才行。” 韩遐立刻点头“定不让阿兄失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六十章 距离秋闱越来越近,东京城里的读书人也多了起来。好在明年不是大比的年份, 到不至于连寺院里的浴房都被填满。不过饶是如此, 那些闺阁女子, 多多少少也要被家中禁足,以免闹出什么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曾小娘子就是其中一员。这些日连游园会都停了, 需等到秋闱过后, 才能出门闲逛。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一两个月时间, 忍忍也就过去了。偏偏今日不同以往。那韩家铺子, 竟然开了新店, 还是卖玻璃镜的 自韩家往宫里送了尺高的银镜后, 他家的镜子在东京城也成了稀罕物。毕竟香水虽贵,努力攒些钱, 总能买到。但是银镜不同, 那可是几十万钱的香盒里才附带的, 而且每季只有一百份,抢也抢不到。看着小姊妹们腕上挂着的小小圆镜, 说不嫉妒, 那是假的。然而别家都开始卖仿造的银镜了,韩家铺子硬是纹丝不动这可让曾小娘子咬碎了一嘴银牙。 买假货来戴的,不是没有, 她却不愿被人暗地里嘲笑。只盼有朝一日, 韩家铺子能开售银镜, 让她也买上一个。如今左等右等, 终于等到了消息,如何还能按捺的住 “备车不,坐轿去好了。早早买了银镜就回来”曾小娘子悄声吩咐了丫鬟,只带着两三人,飞快往韩家新店而去。 这次的新店,并不开在原先的香水铺附近,而是换成了卖幞头、腰带、书籍的相国寺东门大街。曾小娘子虽然有些疑惑,却也不敢耽搁时间,直催促轿夫,让快着些走。过不多久,就见到了那明晃晃、黑漆漆的“韩家玻璃镜铺”牌匾。店门口,照样悬着个高挑的幌子,上书“韩家玻璃映人明”七字。 “到了到了”曾小娘子欢喜的让轿夫停了轿,搀着丫鬟的手,就往里去。哎呀,门口竟然已经停了马车怕不是好些人家都知晓这消息了吧 心急火燎的进了门,就有人上来迎客,带着几人前往大堂。待站定,曾小娘子才发现这屋里没什么客人。不是有马车停在门外吗,人去哪里了难不成跟香水铺一样,迎入雅阁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位面带微笑的蓝衣女子就走上前来,柔声问道“小娘子可是要买银镜” “正是”见到这与香水铺一般无二的熟悉装扮,曾小娘子立刻把心中疑惑抛在了脑后,飞快道,“你家可有手镜卖的” 那圆圆小小,可一手持握的镜子,如今被称作手镜。都是从四季香盒里拆下来的,还有人以金银镶嵌,系在腰上,别提有多显眼了 那女郎笑道“自然是有。不知小娘子想要手镜,还是可放唇脂的添妆镜呢” “咦还有这么多说道都取来看看”曾小娘子顿时起了兴致。 那女郎闻言,笑着把人领到了柜台前,取出了两样物事。一个是圆溜溜的小镜,只有巴掌大小,镶在铜制的把手内,还有链子可以挂在腰上。偏偏镜子上面还有个镂空的盖子,花纹精致细密,能遮住大半镜面。合起盖子,就跟个饰物似得,一看就让人喜欢。 “这手镜怎么卖的”曾小娘子取镜在手,看着镜中纤毫毕现的脸蛋儿,简直喜上眉梢。果真是韩家铺子的真品,就是比那些假货精细 “这镜只要五千钱,还有三种不同样式的,可供小娘子挑选。”那蓝衣女子笑着答道。 这般贵啊虽然心里早有准备,曾小娘子也有些肉痛。五千钱都能买三四块香皂了,就是新出的香粉和胭脂,也能买上几盒。然而让她放下,却又着实不肯。 对了,还有一种镜呢说不定会便宜些曾小娘子赶忙问道“那添妆镜呢” 蓝衣女郎取过手边小小木匣,打了开来“这便是添妆镜了,才两千钱。匣内可以放唇脂,只要带了,就能时时添补妆容。匣上还有暗扣,脂膏不会洒出,端是便利呢。” 那小小的匣子内,果真也镶了一面镜。约莫三指宽窄,小了些,只能照见唇瓣或是眉眼。镜子下面还有个凹进去的浅槽,显是放脂膏的。整个匣子玲珑的很,女子也能一手握住,极为可人。不论是放在香囊内,还是缝在帕子上,都轻巧好看。 坏了,都想要怎么办可若都买了,这一季新上的花露和香粉,岂不是没钱买了 见她神色游移不定,那蓝衣女子微微一笑“女郎可是嫌这些镜子太小还有大些的妆匣可选呢。” 说着,她又捧出了个足有三层的木匣。打开匣盖,就见一面银盘似的圆镜显露出来。那镜子可比手镜大多了,能看清人脸不说,连头上发髻簪钗,都映的一清二楚。还没等曾小娘子回过神,那女伙计就已利落的打开了其他几层匣子“这是香水铺专门配的镜匣,上层可以放香粉、胭脂和梳妆用的物事,中层则是放香水、香胰子、头油等物,下层还能搁花露和香皂。一套摆进去,日日都能用到,岂不方便” 方不方便,曾小娘子是不知道,只知道见到那大了许多的银镜,还有“配套”的匣子,心就似跟猫儿抓了一样。 “这匣子,八千钱就能买下。还有另一种装首饰的,因用了珠贝等贵重物事,要贵上些” “不,不用取了”曾小娘子只觉呼吸都困难了。再看下去,她怕是都走不出店门了 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妆匣一眼,她还是咬了咬牙“手镜和添妆镜各取一个吧图案都拿来,我挑一挑。” 那蓝衣女郎立刻取了五六样来,经过一阵艰难无比的挑拣,曾小娘子终于选中了两个,亲手付了钱。 这下出游就不愁了。舒了口气,曾小娘子这才想起方才的疑问“怎地店里看不到旁人呢莫不是都去了雅阁” 那蓝衣女郎做成了生意,笑得愈发亲切了“小娘子怕是见到门外停着的马车了。那些是来买眼镜的男客,都在西厢呢。” “眼镜是何物”曾小娘子奇道,难不成是照眼睛的镜子 “读书读的多了,两眼昏花,或是上了年纪,不容易视物,都可戴眼镜,能使人神清目明。这可是相公们都带的好东西,也是鄙店独有的新品。”那蓝衣女郎颇为自豪的说道。 曾小娘子两眼一亮“家祖母也有些眼晕,可否取个眼镜瞧瞧” 那蓝衣女郎笑道“小娘子里面请。” 这动作,立刻让曾小娘子反应过来,眼镜怕是不便宜,需要在屋内详谈。然而等到进了内间,看清楚布置,她吓得睁大了双眼“这,这窗怎地镶了玻璃” 只见这小屋的外窗上,镶嵌了两扇玻璃窗。木质的窗棂细细分出,每一小都拼上了片玻璃,使得整个窗子晶莹剔透,分外明亮。屋外天光映入,哪还有身处内室的幽暗 “配置眼镜,须得先验看视力,自然要明亮一些。”那蓝衣女郎才不会说当初自己的惊讶呢,只笑着把人请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曾小娘子已被那巨大的玻璃窗震到了,连端来的茶水都没喝,只目不转睛的看着。等人取来了个一盘形貌古怪的玻璃镜儿,才勉强回过神。 “这就是眼镜”她看着那些镶嵌玳瑁、金银、珠玉的华贵镜子,露出讶色。这东西跟首饰别无二致,当真是戴在眼上的 “此乃专为贵人配置的长寿镜,持在手中,最是方便。”那蓝衣女郎笑着举起一支眼镜,放在了眼前。长长的把手是鎏金的,雕着仙桃虬枝,圆圆的玻璃架在眼前,似乎连双眼都变大了些。就算涂了脂粉,带了簪子,拿着这么个物事,也不觉别扭,反倒显出了贵气。 “此物当真有趣” 曾小娘子想去接过看看,那蓝衣女子却笑解释了一句“若是眼睛无碍,用这个会有些头晕。小娘子不妨试试这透镜,也有相似功效。” 说着,她又取了一支带着木柄的小小圆镜,递了过来。那镜子不比手镜大多少,看着也不出奇。但若是把镜子放在一旁的书本上,书上的字迹顿时大了数倍,清晰无比。 曾小娘子不由睁大了双眼“这镜子如何卖的” “透镜一柄五千钱。长寿镜和启明镜,最便宜的也要三万钱。”那蓝衣女子答道。 曾小娘子轻嘶了一声,这透镜可是木柄的,竟然跟那铜柄的银镜一般贵啊然而看了看手里的镜子,她又觉得这价要得不算太离谱,毕竟银镜有铜镜可以替代,这透镜却是初次见到。还有那“长寿镜”,意头又好,模样又佳,不如带娘亲来瞧瞧,买一副孝敬祖母也好啊。 念头一闪,她便笑了起来“你说验看视力,是否得亲自来店里才行” 那蓝衣女郎立刻道“配启明镜必须验看视力,长寿镜则以佩戴者年龄为准。若嫌麻烦,鄙店也可登门配镜,只是须得排队,等的时间会略久些。” 不用登门了,她先带娘亲过来瞧瞧,若是好,直接买回去就行一想到娘亲来了,说不定会买个妆匣、首饰匣,她的心就跟着飞了起来。这样好的东西,娘亲一定也会喜欢的 高高兴兴带着新买的手镜离开了铺子,坐上轿子,曾小娘子还美滋滋的想着。如今人人都有这韩家的手镜了,不知那些买秋季香的,还如何炫耀然而她又哪里猜得到,一支支包着锦绣的“万花筒”,已经放出了那昂贵的香品匣中,只待被达官贵人取来把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韩家的新店, 着实让不少女郎魂牵梦绕, 但论影响, 还是在官场和士林中更大些。自从韩相公在政事堂戴过一次“长寿镜”, 又送了几副给同僚、好友后。朝廷上下,都知道了这“长寿镜”的名头。能够当上两府枢臣的,哪个不得在五旬上下更别说那些告老、下野的大员们,老眼昏花的更不在少数。 一时间, 前来韩家玻璃镜铺的家仆、管事,都不知有多少。硬是让这毫无宣传的新店,也门庭若市。好在“长寿镜”的镜片,只按年龄划分,不算麻烦, 至多挑个喜欢的镜架即可。倒是那些配“启明镜”的士子们,着实头痛。 虽说读书人都更爱惜眼睛, 但是年纪轻轻就眼昏看不得字的,亦不在少数。偏偏配这镜子, 需要测了目力, 才能打磨镜片。而这“眼镜”的名头, 是从政事堂传出的, 京中大小官员早就排上了队,等店家登门测试。这些赶着秋闱的士子, 只能亲自到店里排队了。 一群人等在大堂, 伙计们殷勤的端茶递水, 再顺口问问想要的镜架款式。这大庭广众之下, 谁肯落了面子一来二去,就算不选那些值钱的镜架,少不得也要花钱买个银镜,挂在腰间。等测好了目力,走出店门,才发现囊中空空,花去了好大一笔。 亏得这韩家铺子厚道。镜架坏了,可以拿回店里修补,镜片碎了、丢了,也能折价换新。而且若是过两年,目力又差了,还能加些钱换个新镜片。因此就算掏了不少钱,抱怨的也没几个。反倒要吟诗作赋,盛赞这眼镜使人重见光明。就算是家贫的学子,也能少花些钱买个透镜,助人进学。这韩家主人的心思实在机巧,行事又妥帖,是个可交之人啊。 至于有多少吹捧的,是看在韩相公的面上,可没人在乎。 风潮一起,就连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和那些附庸风雅的商人,都开始佩戴用赤金、宝石、珍珠点缀的镜架。不管识不识字,亮晶晶的珠宝和镜片往身上一挂,不也是件斯文雅致的装饰吗 除此之外,还有些官宦人家,看中了玻璃镜铺那通透无比的玻璃窗。这物事比麻纸透光,比轻纱遮风挡雨,价又只比贝壳、羊角、云母制成的明瓦贵了少许。家中装上一面玻璃镜,不说实不实用,光是看着就人惊叹。 因而不少京中权贵,在韩家订了大量的玻璃,命人重修了屋舍。装在书房,就用通透些的玻璃;装在闺阁,则可拼些彩色的玻璃。皆是美轮美奂,亦然成了个炫富手段。 如此一来二去,东京城里烧玻璃的作坊愈发多了。就算烧出的玻璃不那么通透,磨不成眼镜、银镜,不也能装个窗户吗 不过这些风云变幻,韩邈并没放在心上,眼前的事儿更让他操心。祖母都来东京了,甄琼还没去拜见,总说不过去。现在店铺都开了,他也该带人过去坐坐了。 只是甄琼会答应吗会不会生出什么误会 然而当他思量良久,终于问出口时,甄琼只嘿了一声“去见韩老夫人行啊,啥时候去” 看韩邈如此郑重,甄琼还以为是啥大事呢。韩老夫人本就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对他也相当不错,去拜见拜见不也是理所应当吗就是要准备些礼物,空手上门似乎不太好 没料到甄琼答应的如此干脆,一肚子准备,全都没了用处。韩邈笑了笑“祖母也是想念你,明日下午过去吃个便饭,住上一宿就好。” 新宅没有丹房,他自然也不能在那边常住,甄琼点头应道“好嘞” 韩邈稍稍放下心来,又仔细安排停当,才带着甄琼去到了新宅。 再次见到小道,韩老夫人很是高兴“道长似是又长高了些好好,更是俊俏了。” 这还是第一个有人夸他长高呢甄琼开心极了,立刻掏出了准备的礼物“这是我炼制的灵药,若是遇到胸痹绞痛,立刻压一片在舌底,可以救命呢。” 他动作实在太麻利,韩邈真是拦都拦不住。谁会一见面就给老人送药啊这可不止是失礼的问题了而且这小道又跑去炼如此危险的药了,都不跟他说一声 韩邈赶忙补救“这药炼制艰难,也是琼儿一片心意” 他还没解释完,韩老夫人已接过了药瓶,还拍了拍甄琼的手背“道长有心了。” 她儿媳就是胸痹猝死,这小道应当也是听韩邈说过,才会想起来制药。若是当年就有这么个人,说不定儿媳不会早亡,儿子也还活在世上。小小一瓶药握住掌中,沉得厉害,韩老夫人心中却像是轻了少许,生出了些暖意。 看了眼大孙儿,又看了眼立在他身边的小道,韩老夫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时辰还早,道长若是不嫌弃,陪老身说会儿话吧。去把遐儿也叫来,整日闷在屋里读书,也不是个事儿。” 长辈都开口了,甄琼哪会拒绝就连一直在房中苦读的韩遐,也被叫了出来。一家人坐在新宅的庭中,摆了茶水果子,闲谈起来。 老太太又能问些什么左右不过是些来东京住得惯不惯,每日在家都忙些什么,炼丹是不是特别辛苦之类的话。甄琼哪有什么住不惯的还兴致勃勃把新修的丹房夸了一通,直说韩邈心细,丹房改造的特别好之类。 韩邈也趁机把准备好的“长寿镜”送给了祖母。用的是玳瑁制成的镜框,手柄还缠了金丝,形如龟鹤。典雅不说,寓意也好。这制镜的功劳,自然全都给了甄琼,说多亏他不辞艰险炼出了玻璃,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韩遐这些天足不出户,闭门读书,还真不知道这些新鲜事儿。听兄长说起当日制炉,连炉子都烧塌的事情,也是大为震惊,看甄琼的眼中充满了敬佩之情。韩老夫人更是心痛的不行,还是甄琼撸了袖子,让她看过手臂上的疤痕,才稍稍放下了心。 除了玻璃外,香水、白糖的买卖,韩邈也说了不少。还牵扯了些国策,以及韩相公对他另眼相看的缘由。韩遐听得如痴如醉,韩老夫人则半懂不懂,只感慨孙儿不易,还拉过了甄琼的手,称他是韩家的福星。 如此聊了一下午,宾主尽欢,气氛也好得不行。这才摆了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等宴席散了,韩老夫人专门吩咐,说偏院太冷清,不妨就让甄琼住到兄弟俩住的那个院里,也好照应。 韩邈自己心虚,偷眼瞧了瞧祖母的脸色,并未看出什么端倪,这才笑着应了下来。还说不好打搅韩遐读书,不如让甄琼住在他那间的偏房中,也睡得安稳些。韩遐当然没想那么多,直道委屈甄道长了。韩老夫人则多看了两人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含笑点头。 饭后又聊了会儿,老太太露出了倦色,天色也不早了。几人这才告辞,各自回了房中。 当韩遐的书房里再次亮起了烛火,韩邈轻轻松了口气。今日总算是稳稳当当过去了。甄琼并没漏什么口风,祖母和小弟也都知道了琼儿的能耐,以后定然对他另眼相看。回头再多敲敲边鼓,万一哪日败露,他也好跟家人交代 谁料他刚一放松,甄琼突然问道“邈哥没跟老夫人提起咱俩的事吗” 韩邈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他当然没有明说。好好的恩人,突然变成了房中人,可不能轻易开口的。况且韩遐还未娶妻,家中也没个孩儿,他又怎敢说出自己好男风,让祖母忧心只是理由千千万,到了嘴边,却一字也说不出。他又岂能不知,这些都是借口。他并不想伤了琼儿的心,更不愿因为此事,害得两人离心 嘴唇噏动,韩邈终是挤出了两字“尚未” 他话没说完,甄琼的眼都亮了起来,凑上前去“那咱们岂不是可以偷情了” 嘿呀,这可不比在家胡天胡地没人管。跑到别人眼皮子底下,偷偷搞一搞,岂不是惊险又刺激这些天韩邈有点忙,他少了人折腾,好吃好睡养了几日,倒是彻底活泛了过来,简直蠢蠢欲动了。 韩邈“” 这小子脑中究竟想些什么韩邈简直哭笑不得,然而片刻后,还是问道“琼儿不怪我隐瞒此事吗” 甄琼被问的一怔“非要说吗那将来若是分开,岂不麻烦” 韩邈满肚子的话,顿时噎在了喉中,皱眉道“琼儿不想与我厮守终身” 他以为之前商契身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怎么甄琼还是如此想的 甄琼困惑的挠了挠头“你情我愿的事情,谁能保证一辈子啊” 都在一个道观的师兄,还会谈着谈着就分呢。他虽然现在跟韩大官人两情相悦,但是十年二十年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再说了,结了婚还能和离呢。 那小道脸上一派坦荡,丝毫没有故作姿态的模样。韩邈却觉心中打翻了什么,不是个滋味。明明暗自算计,有所保留的是他,如今反倒被将了一军。他当然可以肆意妄为,但是甄琼并非那些养在家中的宠物,若是受了伤,觉得委屈,自然也会转身而去。情爱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谁又能保证爱不会消弭呢 然而越是如此,越让他想要把这小道困在怀里。也许他才是那个不愿分离的 杂七杂八的思绪,被团成了一团,扔在了角落里。韩邈挑起了嘴角,弯下腰,在那小道唇边印下一吻“琼儿想试试偷情的滋味” 甄琼的眼睛又亮了,飞快点了点头。 一把把人抱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探入了衣襟下摆,韩邈轻声道“那琼儿可得小心些,不可叫唤出来” 刚刚把房间收拾出来,安平一转身,就听到了正屋里传来的声响。面色古怪的看向那紧闭的门扉半晌,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自偏门退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玻璃镜铺, 乃至秋季香品和万花筒引来的喧闹, 也盖不过秋闱。没过几日,就到了解试之日。韩遐准备妥了笔墨衣食, 提着考篮, 在家人的护送下入了开封府衙。身为韩相公举荐之人,他当然能参加开封府试,与京中贵胄子弟们同场较量。 与礼部试一样,解试也是三场。就算开封府的考院面积不小,熬上这么一遭, 也足令人精疲力竭。等全数考完, 韩遐回家就倒头大睡,直睡到了整整一天,才缓过劲来。不过比起那些为解试成绩担忧的士子, 他就自信多了。开封府试毕竟比相州的解试要简单些, 取个名额对他而言并不算难。 果真, 几日后放榜, 韩遐榜上有名。虽然名次稍有些不尽人意,排在五十开外,也算得上安稳过关了。 韩老夫人欢喜的让放了鞭炮,还安排了宴席。过了解试, 就有资参加礼部试了,虽说还要等上些时日, 但有韩相公照拂, 韩遐自己又肯下苦功, 还怕考不过吗 除了庆贺,婚事也提上了日程。为了孙儿,韩老夫人亲自赴了几次宴,仔仔细细观瞧了两家的女郎,最终选定了礼部马郎中的千金。这家虽说清贫,但是女儿教得极好,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是个可以主持中馈的佳妇。 有了韩老夫人在后面推动,事情就好办多了。马家这样的身家,原本是断不会挑个商贾出身的女婿。但是韩家的眼镜铺在士林中风评极好,求娶的韩遐又是个解士,还准备入太学读书,也称得上品学兼优的俊才。加之韩相公派来的媒人从中牵线,这桩婚事也顺理成章定了下来。 两家算了算日子,准备来年开春就成婚,也不耽误韩遐入学。 怎么说也是弟弟的终身大事,韩邈也跟着忙碌起来,连回家的时候都少了。甄琼却不在乎这些俗事,比起来,当然还是自己的大道更重要些。 “定是哪里出了错”也不炼丹了,甄琼蹲在院里的池塘边,傻愣愣盯着里面的鱼儿,垂头丧气,满心灰暗。 炼制又失败了。足足一年了啊,尝试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依旧没个头绪。若是明矾里真有金属,不至于到此时也毫无结果吧可是甄琼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就如摸象的盲人,明明知道摸到了东西,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这滋味别提有多堵心了 独自一人闷头炼丹,还是太过艰难了。若是有个师兄弟在身边,互相探讨一下,说不定还能有些启发。唉,实在不行,问问沈括也行啊 “沈兄这些日怎地都不来了”在他身边,米芾也同样发出了哀叹。他的炭笔画已经有模有样了,光影较之墨笔,也大大有了不同。这技法吃透以后,他还要重新换回墨笔,不知能有多大的进益。可是再怎么新奇,身边也只有甄琼这俗物,没个能点评的人,着实让人憋屈不已。 两人长吁短叹了半晌,米芾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今天似乎是休沐日啊。不如去寻沈兄好了” 甄琼一听,顿时振奋起来。对啊再这么憋下去,也是白搭。还不如出门散散心,找人聊聊呢。反正韩大官人这几天也忙,他出门逛逛,也不打紧嘛。 说定了,两人立刻套车出门。虽然记不得路,但有安平带路,还是顺顺利利抵达沈府。通传过后,不多久,就见满头乱发,两眼血丝的沈括匆匆赶来出来,一见来人就叫道“甄小友居然到了正好我那望远镜终于制出了,刚想拿去寻你呢” 什么望远镜居然制好了甄琼顿时来了兴趣“快拿来瞧瞧” 虽然被沈括忘在了脑后,米芾也兴致勃勃,只想瞅瞅那比放大镜还要厉害的镜子。沈括立刻带两人入了内室,小心翼翼的从桌上拿起了一个铜质的圆筒,一扭一抽,拉了开来。 “望远镜太长,不便携带,我让人制成了三节嵌套,可以缩短拉长。小友快看看”沈括这些天也是拼了老命了,一边研制望远镜,一边还要处理昭文馆的正事。天子冬至日要至郊外祭天,花费太多,意欲缩减开支。这得罪人的事儿,被上司按在了沈括头上。他整日还要翻书查阅典籍,确定礼仪流程,看哪里可以缩减费用。不过也正因这个差事,促使他下了死力研制望远镜,想趁着递交方略的时候,顺道也把望远镜一起呈给天子。如此又有实干,又有奇功,还能不得重用 现在两样居然先后搞定,他怎能不开怀 甄琼自他手里接过了望远镜,走到窗边细细看了起来,边看边道“果真不差,院门前的草木也能看清楚呢” 米芾也不嫌甄琼脏了,急急道“让我也看看” 反正他戴着手套,也不会把镜子扔了。甄琼就把望远镜递给了他,米芾如痴如醉看了起来,然而过了片刻,他突然问道“沈兄,这望远镜能看多远” 沈括得意抚须“我估摸着看个五六里不成问题” 米芾立刻叫道“这院子太小,怎能测出距离” 甄琼闻言,立刻想起了韩邈当初让他远眺过的东京铁塔,建议道“测量视距,须得登高望远。我瞧那东京铁塔就挺高的,去塔上看看如何” 沈括和米芾同时转过脸,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别闹”二字。 米芾忍不住开口道“开宝寺是皇家寺院,寻常人根本不得入内,哪能随意攀爬铁塔若真想登高远眺,应当去天清寺的繁塔。那里地势比铁塔还高呢” 听他一番絮叨,甄琼才明白过来。原来铁塔虽是一景,却只能远观,根本不是用来攀爬的。而东京城内,最适合登高的去处,还是城东南角的繁台。每年清明,都有数不胜数的百姓带着酒水吃食,前往繁台一览春色。而天清寺的天清塔,就建在繁台之上,俗称“繁塔”。这座塔本就位于高地,又有九层。立在塔顶,当真有“会当凌绝顶”之感,东京内外都可一览无遗。 沈括也来了兴致“登高望远还是其次,繁塔塔高是有定数的,站在塔顶,应当能轻松测出计算是否有误。走走走,快去繁塔瞧瞧” 沈括家在南郊,往天清寺倒也不远。结果一行人又坐车骑马,飞奔去了天清寺。好在此时尚未到重阳,来繁塔的人不多,淘了些香火钱,几人就顺顺利利到了大殿后的高塔前。 繁塔按理说也是舍利塔,但是修得极为宽大,六角九层,高入云霄。站在塔底,仰头都看不到塔顶。塔身内外,更是镶嵌满了雕塑佛像的砖瓦,就如神明寄居之所,巍峨华美,让人不可逼视。 米芾到了塔前,就忍不住去看佛雕,沈括却没有耽搁的意思,急急催道“先上去再说” 米芾恋恋不舍的转头,刚刚迈步,就发现少了一人,扭头道“甄兄怎地不走” 甄琼沉默了半晌,磕磕巴巴道“我觉得,繁台也挺高了,不如在下面测” “繁台虽高,却没个准数啊”沈括怕甄琼懒得爬塔,赶忙道,“这塔我可是用重差法量过的,尺寸烂熟于心。只要站在顶层,向下望一望,就能测出望远镜的倍数,一定极准” 见甄琼讷讷不答,米芾突然反应过来了,嘿嘿一笑“甄兄难道不敢登高” 还说登高望远呢,一个繁塔都不敢爬,还登什么高 甄琼脸都绿了“谁说我不敢的爬就爬呗” 沈括虽觉得他那模样有些逞强,但是心心念自家的望远镜,也不多想,率先进了塔门,拾阶而上。米芾紧紧跟在后面,也爬了上去。 安平站在甄琼背后,有些担心的问了声“道长可还要登塔万万不可勉强啊。” 甄琼咬了咬牙“不就是个塔吗” 撩起了道袍,他也蹬蹬跟了上去。 第一层的台阶,穿过塔心室向上,又窄又小,灯光也略微幽暗,叫人看不分明,第二层又变成了绕塔的旋转阶梯,依旧看不清面外景色。如此一来,甄琼反倒放下心来,三人也不在塔心佛堂逗留,埋头向上攀爬。 奈何心气再高,这三个也是整日窝在书斋或丹房,四体不勤的家伙。自五层往后,就汗流浃背,只喘粗气,到后来简直是手脚并用往上挪了。好不容易来到顶层,三人都累得满头大汗,瘫在塔心佛堂足有一刻钟,沈括才扶着腿站起身来“到外面看看” 小门被推了开来,一片山河景色,轰然撞入眼帘。那是整个东京城的全貌。天光西斜,满城金灿,远处的河流就似锦带,环绕在城桓和楼阁之间。车马亭台皆如蝼蚁,唯有满天云霞近在眼前。 “好景致”米芾喜得惊叹出声。他还真没登过繁塔,也未曾想过,登高远眺竟是这般景色 “下镇地脉绝,上与烟云俱。我来歷初级,穰穰瞰市衢。车马尽蝼螘,大河乃污渠”沈括已吟诵出了苏舜钦的诗句,吟罢了诗,就兴致勃勃的取了藏在怀里的望远镜,“有了这望远镜,车马大河,可不是蝼蚁污渠了” 说着,他扯开了望远镜,观瞧起来。先望远,再垂头向塔底看去,面上已经掩不住喜色,没看多久,就飞快放下镜筒,自怀里掏出纸张,飞快验算起来。 米芾趁着他算术的时候,赶紧讨来了望远镜,看了起来。这一看,也是如痴如醉,嘴里叨叨个不停“能看到祐神观啊那边是不是州桥哎呀下面有人我看到僧人了” 米芾不断大呼小叫,看了半晌,才想起来“甄兄不来看看吗” 甄琼缩在塔心佛堂,两眼直勾勾看着地面,双腿抖个不停“不,不用了” 这塔怎么这么高他从没上过这么高的地方啊qaq 这可不是在塔中攀爬时的感觉了,就算此刻踩着坚实无比的石板,甄琼也觉得头晕目眩,看都不敢看凭栏远眺的两人。外面可是木栏杆啊你们就不怕掉下去吗 一想到“掉下去”,甄琼的腿抖地更厉害了,死死抓着了安平的胳膊,都不敢放开。安平也是哭笑不得,甄道长这么怕高,干嘛还强撑着上来啊只能扶着人,不断安慰道“道长放心,这塔结实着呢,不看外面就好。” 好在米芾和沈括两人都忙着,没时间笑话甄琼。过了半晌,沈括哈哈一笑“算得了果真是六倍若是镜面再大些,还能望的更远” 米芾此时也放下了望远镜,有些难受的捂住了嘴“沈兄啊,这镜子看久了也晕啊” 见他一副要吐的模样,沈括愣了愣,转头再看甄琼,也是小脸煞白,混无人色。他长叹一声“也罢,测了数就成了。咱们还是先下去吧。” 当然,下塔比上塔还要累。又是一番艰苦卓绝的跋涉,几人才终于到了塔下。沈括擦了擦汗湿的胡子,用力拍了拍甄琼的肩膀“多亏了甄小友提醒啊,这望远镜终于也有了准确的数值啊,不行,望远镜太俗,要改个名字对了,就叫千里镜好了” 这几巴掌,差点没把甄琼拍到地上。他面有菜色的点了点头“千里镜是好听些” “我这就回去整理文字,再过二三日就能呈上了。”沈括激动的又踱了两步,这才想起来,“对了,还要烦劳你告诉韩贤弟一声,就说千里镜已经制出来了。” 天色太晚,他要赶回去完善奏章了,还真没工夫再去韩府。甄琼自然应了下来,几人费了这么大力气,又是晕镜又是腿软的,也不闲聊了,各自乘车骑马,打道回府。 等韩邈忙完一天,回到府中时,见到的就是瘫在床上的小道。 “腰痛,腿痛”甄琼爬都爬不起来了,只觉浑身都跟散架了一样,欲哭无泪。他今天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啊以后再也不出馊主意了 韩邈听完缘由,不由失笑。挽起了袖子,替他揉按起痛处,边按边道“怎么突然去爬繁塔了如今还不到重阳呢。” “以后再也不登高了”甄琼恨得牙痒痒,“都怪米芾说要登繁塔啊,对了,沈兄把那望远镜制出来了,今天登高就是为了实地测算。还改了名,叫千里镜,让我转告你一声。” 韩邈手下一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是个好名字。” 此物终于制成,只盼他那些安排,也能奏效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回家之后, 沈括又熬了三日,终于写好了奏章。南郊祭天自然是重中之重。天子意欲“节流”, 缩减开支, 充实国库,对于沈括而言也是件振奋人心的好事。正因此, 他才不舍昼夜,翻遍历代典籍,做出了完备修改。既保留了大典的精髓, 让仪式肃穆端庄, 又免去了原本铺张烦琐的游园观览。如此一来, 修葺宫苑,置办奇珍,乃至帐幕彩锦的花销都能省去,可是一大笔人力物力。这一套崭新的南郊式, 定然会让龙颜大悦 有这信心,沈括才敢在奏书中夹带了描述“千里镜”的条陈。这样的军国利器, 总不能藏得严严实实, 连两府诸公都不知晓, 就直接面圣吧还是要经过政事堂、枢密院商讨, 再禀天子,才更妥当。 因此递上了奏章后, 沈括就把千里镜放在手边, 焦急的等待结果。不出半日, 果真政事堂传来消息, 招他前去。 心怀忐忑,沈括急匆匆赶到了政事堂,一见到韩相公,立刻行礼“昭文馆校编沈括,参见相公。” 韩琦身为首相,自然挂着“昭文馆大学士”的头衔,算是沈括的顶头上司,怎能不让他紧张 “这南郊式写的不差,深合上意。”韩琦先是夸赞了一句,紧接着就问道,“只是条陈中提到的千里镜,可制出了实物” “制成了一柄。”得了宰相夸奖,沈括心中已是一片欢喜,立刻取出千里镜,双手呈上,“此物下官仔细算过,倍率为六,即百步外的景物,自镜中看,如在十六步开外。若是以千里镜观之,七里内外的兵马调动,炊烟营帐,都能尽收眼底。选眼神卓异的哨探,登上望楼,可望十里方圆” 十里啊,就算是苍鹰,怕也看不了这么远。但是有了千里镜,十里就如一里半左右,选个目力上佳的,的确能看清敌军动向。而这基本就是敌军大营所在了,如若真能查探,敌人布阵、用兵还不一清二楚 韩琦闻言,亲手拿过千里镜,在沈括的指点下饶有兴趣的试了试。确认过千里镜的效用,他把镜筒往桌上一放,突然问道“那韩家的眼镜,也出自你手” 没料到韩相公会突然问起这个,沈括不由露出了些愧色,尴尬道“正是下官试制,还收了二百贯谢礼。不过这千里镜乃军国利器,其制法绝无外泄。” 顿了顿,他忍不住补了句“也多亏韩郎君,下官才能用如此通透的玻璃磨制镜片。这千里镜如今只是初探,将来若是能有更大更通透的玻璃,说不定还能制出观天用的巨镜。那时就当真能望千里了” 夸赞完韩家的玻璃,沈括才突然想起来,韩邈似乎出身安阳韩氏旁枝,传闻韩家铺子的靠山就是韩相公。说不定韩相公早就知道了此事呢。 果不其然,韩琦微微颔首“此镜乃军国利器,吾等会禀明天子。汝有干才,亦有巧思,上必嘉奖。” 沈括心头一喜,立刻躬身称谢。也多亏了甄小友提点,否则他哪能制出千里镜然而甄琼不让他提及此事,独占奇功,总让沈括有些于心难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犹豫片刻,开口道“还有一事,下官思虑良久,还当禀明相公。” 见沈括如此郑重,韩琦道“何事讲来听听。” 沈括一咬牙“有书中言,江南东路的饶州,有一处铅山,盛产胆水。乡人以铁浸之,可炼出铜。下官好奇,亲去查看,发现果有此事,只是个中缘由一直想不明白。但制千里镜时,得一道长点拨,方才明白胆水原就是铜化入水。依此推断,铅山附近必有铜矿,且存量颇巨” 一个大铜矿韩琦面上的表情终于变了“真有此事那道长何在” “那道长就住在城西,乃是韩家铺子之主韩邈家中供奉。他亲自给下官演示了铜化胆水,复又为铁所炼的过程,绝非故弄玄虚。下官以为,当速速派人前往铅山,一探究竟”沈括正色道。 铅山他原来是去过的,唐代就曾开矿。如今旧矿枯竭,仍有胆水渗出,说明某处还藏着个更大的矿藏。朝廷财政吃紧,更有钱荒。若是发掘出了大矿,可是天大的功劳。他据实上报,将来论功,也必有甄琼一份如此一来,也可报答甄小友的恩情了 韩邈也在等待消息。在沈括制出千里镜后,玻璃铺就到了存亡关头。此事他早就跟甄琼详谈过数次,也做出了万全准备。沈括的奏章,是必会经过两府的,若是有什么动向,韩琦肯定也会招他前去过问。只看他的准备,是否能打动两府枢臣,乃至天子了。 结果还不到下衙时间,宰相府就来了管事,说是相公有请。 来了韩邈毫不迟疑,跟了过去。抵达相府,足足等了两刻,韩琦才回到家中,立刻招韩邈来见。 “景声当初曾言的望远镜,果真制了出来。诸公皆以为此物乃军国利器,有人还提议,要封了你那铺子。”韩琦见了人,劈头就道。 两府枢臣要查封自家产业,若是换一个人,此刻怕是已经吓瘫在地了。韩邈却镇定的笑了笑“叔祖如此说,莫不是此提议被驳了” 见没吓到人,韩琦唇边才浮起了些笑意“你这胆子,倒是不小。” 韩邈也笑了起来“用钱说话,总是稳妥些。” 在奉上长寿镜后,韩邈就曾寻过韩琦,直言沈括在研究望远镜,并且此镜有利军国。当时韩琦还有些困惑,若真如此,韩邈何必送他长寿镜店铺要是真开起来,与国事冲突,岂不自找麻烦 谁料韩邈一席话,倒是让他改了主意。无他,只两个字“火药”。 火药诞生的时间并不短,但是到了本朝,才有了用在战阵上的火器。而即便编出武经总要,详述了诸般火器的用途,民间依旧有烟花爆竹,为万民所用。就如铁器可以制盔甲,也能制农具。任何事物出现,都不会只有一种功效。若只因望远镜,就严令民间烧琉璃制玻璃,实在说不过去。 韩琦并非食古不化之人,相反,他当了九年宰相,历经三朝,见识远比旁人来得广博。这话他自然能听进去。但是玻璃铺真开了起来,其利润可不是个小数目,足以让人垂涎,生出些别样心思。而这些人里,甚至包括急于充盈国库的天子本人。若是把玻璃禁榷,不准民间随意买卖,岂不也让人头痛 对于这诘问,韩邈也给出了一个相当稳妥的答案。若只是不让他开铺子,或是夺了他的方子,朝廷又能有多少收益呢烧炼玻璃,毕竟不是酿酒种茶,需要偌大场地,需要茶园田地,朝廷轻轻松松就能禁榷。相反,玻璃窑可以极小,山中一个棚屋即可。若朝廷禁榷,或是改为官营,最大的可能就是利润旁落,肥了一众达官巨贾。 可若是不禁烧制玻璃,只提高商税呢商人逐利如蝇逐臭,就算增加了税钱,也必会有人烧制。而玻璃并非寻常人都能用起的,加税涨价,也不过是多敛了些达官贵人手里的钱财,与民无害。而一旦提升玻璃,乃至其他奢靡之物的赋税,国库一年增加的商税,就不知凡几。 这说法,的的确确打动了韩琦。也正因此,他才会配合韩邈,做了那么一场大戏,推广眼镜。现在玻璃制品已经风靡东京,烧制玻璃的作坊,更是不知增了多少。猛然加税,可能会让一些小作坊经营不下去,但是对于更多大作坊而言,不过是肉痛些的事情罢了。 看着韩邈自信满满的神情,韩琦目中也闪过些赞许,嘴上却道“诸公听了增税之说,确实意动。只是此事若禀明天子,说不定加税多少。若是增税一倍有余,你那眼镜还如何售卖” 没人比韩琦这个宰相,更了解天子的心思。国库空虚,已经成了赵顼心头大患。若听说了这个敛财之法,说不定要增加一倍,甚至两倍的商税。那可就是十收二三的赋税了,而且不止是玻璃,恐怕珠宝玉器等物,也要水涨船高。 而眼镜卖的不止是镜片,还有镜架。这东西又不是人人都须得买的,一旦价飞涨,说不定就要滞销了。 韩邈却浑不在意“小子那铺子,赚钱靠得并非眼镜,而是玻璃窗。将来镜框兴许会加些价钱,镜片却绝不会改。此乃治病之物,又岂在敛财” 这话倒是让韩琦点了点头。韩邈行事,当真是不同凡俗。之前释出糖方如此,如今提议涨税,也毫无吝啬。这哪还像个商人,倒是有类一言“存鲁乱齐”的先贤子贡了。 然而欣赏归欣赏,却不是韩琦今日招来韩邈的本意。微微一笑,他突然变了个话题“景声家中,可是供奉了一位长于炼丹术的道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韩邈的心跳漏了一拍。难不成沈括在进献千里镜时, 提到了甄琼亦或者他知道韩家铺子的玻璃,乃是甄琼给出的方子,进而在诸公面前进言了韩相公突然发问, 为的又是什么 千般思绪在脑中盘旋,韩邈迟疑了,却也只是一瞬, 他坦然道“是有此人,但是并非供奉。不瞒叔祖,甄琼乃我爱侣, 我二人已有私情。” 韩琦愣住了。今天下午,他听沈括提起“韩家供奉”的时候,猛然想起韩邈也曾提到过一位“小道长”, 还说是此人提出铅汞之害。不过当时一语带过,并未多言。如今两厢映照,顿时显出了问题。 西韩在短短一年之间, 就冒出了白糖、香水、眼镜等新奇无比,又能赚大钱的物事。虽说这其中也有韩邈才干过人之故,但是西韩原本并无涉及糖、香料、或是琉璃买卖, 这突变背后,总该有一个,甚至一群人突然奇想, 制出新品吧而把这一桩桩一件件, 同那被小心隐去的“道长”联系起来, 意义可就大有不同了。 也正因此, 韩琦才会出其不意的问上一句。旨在试探韩邈对这位道长的态度。谁能想到,竟然换来了“爱侣”二字 韩邈竟然喜好男风,还跟个小道有染这尚且不算什么,面对自己,他竟也能毫不犹豫就说出这番话,言下之意,并不难猜。韩邈想要保护这小道,哪怕面对的是当朝宰辅,自家长辈,也不肯退让。 就算是韩琦,也不由怔了怔,叹道“难怪你瞒的严实。” 他可是极为看好韩邈的,如今对方都已摆明了态度,倒也不好再动那小道了。 韩邈却反问道“叔祖提及此事,可是沈编校说起了琼儿” 韩琦颔首“不错。沈括声称受那小道指点,明白了胆水炼铜的缘由,推断铅山必然有个大矿。” 胆水炼铜铅山大矿韩邈是当真茫然了,他怎么没听说过此事 韩琦何其敏锐,眉头一皱“你不知此事” 韩邈摇了摇头“确实不知。琼儿从未提过。” 韩琦这才释然,若是韩邈早就知道了铅山可能存在大矿,却隐瞒不报,难免有些鬼蜮心思。最后一点疑虑尽消,韩琦道“此事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禀明天子,必会引来朝廷重视。说不定还要招来人,在御前演示此法。你可要好生想清楚了,是否应下此事。” 如果是真的,必会引来天子嘉奖,乃至赐官封赏。相反,若是造假,可就要问个欺君之罪了。 那小道如若只是个供奉,韩琦还能提点两句。但是侄孙的房中人,他就不好置喙了。如何思量,还要韩邈自己决断。 虽然不知事情原委,但是甄琼和沈括都认定的东西,十有八九是真的。能发现一个大铜矿,怎样的封赏都不为过,说不定当即就能名扬天下。甄琼本就有“开宗立派”的志向,说不定能乘风而起,登上朝堂。他那绝伦的天赋,也必会被天子和诸公所知。 只是那时的琼儿,还能属于自己吗而他,又是否能护住琼儿呢 这一刻,韩邈的心思当真复杂无比。沉默良久,才缓缓颔首“小子要先回去,问问他的意思。” 如此举棋不定的神态,韩琦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韩邈此子,可是天资过人,胆大心细,就算旁人畏惧的难关,也驾轻就熟,如履平地。现在却因这么点小事,患得患失,可见那小道,算是他的软肋。 韩琦不是没想过,替韩邈寻一门好亲,彻底把他纳入门下。谁料此子竟然是有断袖之癖。果真人无完人啊。不过如此,倒也是件好事。对那小道施恩,怕是比对韩邈本人施恩还要管用。更别说,那还是个能制出白糖、玻璃的奇人。韩琦是真生出了兴趣,想要见见这被侄孙放在心头的宝贝了。 若那小道真有如此大的能耐,别说自己,怕是连天子都要奉为座上宾了。 “小友,我今日在韩相公面前提起了你。说不定这次你也能面圣呢”沈括一下衙,就匆匆赶到韩府,前来邀功。 “啊”甄琼一怔,突然紧张起来,“不会是因为千里镜吧我可不去司天监啊” 沈括失笑“自然不是。我把铅山的事禀上去了,你不也觉得那边应当有个大矿吗如果真能找到,可是泼天的功劳” 一听不是光学上的事,甄琼立刻来了精神“铜矿是肯定会有的,只是这事儿跟面圣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沈括得意抚须,“我都说了,是经过你提点,我才察觉铅山可能有大矿。若是天子得知,也必会召你入宫,演示那胆水炼铜之法。如此不就上达天听了吗” “等等,就没别人知道胆水炼铜的原理吗”甄琼又是高兴,又是疑虑。当初他和赤燎子谈起酸碱的时候,对方也知道胆水炼铜啊。若是这法子早就烂大街了,他拿去天子面前显摆,不成了笑话 “旁人虽知胆水可以炼铜,却绝没人能如你一般,把个中缘由说的清楚明白。再说了,你不还有玻璃皿吗”沈括呵呵一笑,随口答道。 他读的书已经不少了,却从未见过有人能解释,胆水里为何能提炼出铜而甄琼不但将其原理讲明白了,还用一套玻璃皿,让他亲眼看到了其中的变化。就算是通晓黄白术的道士,也万万不会如此啊 这东西拿到天子面前,自然还是稀罕的。 听沈括这么说,甄琼的眼睛都亮了。对啊,这实验虽然简单,但是现在大宋还没几个能用玻璃皿吧他把东西拿到天子面前展示一下,就能换来嘉奖,简直是天上掉金子的好事,不捡白不捡啊 “沈兄太仗义了”甄琼嘴都笑咧了。都能见天子了,离开宗立派还远吗 “哪里哪里。若无小友指点,我又哪能制出千里镜”见甄琼开心,沈括也很是高兴。这次总算能帮甄琼扬名了。似他这般天赋才能,还是应该推荐给朝廷。整日窝在个小院里,不是屈才吗 两人又互相吹捧了一番,沈括才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谁料两人刚刚出了大门,就遇到了骑马归来的韩邈。 甄琼见到了人,立刻炫耀道“邈哥,沈兄把我推荐给朝廷了,说不定能面圣呢” 韩邈下马的动作都微微一滞,双足站定,才挤出了个笑容“我刚从相公府回来,也听说了此事。琼儿想要面圣吗” “当然想了”甄琼毫不迟疑,干脆答道。 沈括则好奇的问了句“韩相公当真是贤弟的族亲” “正是小弟叔祖。”韩邈淡淡道。 “好”沈括也喜上了眉梢,“有韩相公照拂,小友这次就稳妥了” 他之前还怕韩相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呢。现在都跟韩邈知会过了,哪还有顾虑 并未搭理沈括这话,韩邈转过了头,低声对甄琼道“琼儿当真想面圣之前制千里镜时,不是避之不及吗” 千里镜的研制,乃至那通透无比的玻璃,都跟甄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却从没有露出想要扬名的念头。怎么沈括一提,又上了心呢 甄琼嘿嘿一笑“千里镜又不是我钻研的方向,当然不能瞎掺和了。但是这次不同啊,胆水炼铜,可是我的本行” 别说光学了,就算是玻璃,他也没兴趣深入研究。但是胆水炼铜就不同了。金属置换的玄妙,可是直指金石派的大道。能抓住机会,他当然要显摆一下啊 见他这毫不作伪的开心模样,韩邈心底一叹“琼儿喜欢便好。” 说罢,他又转头,颇为诚恳的谢过了沈括。对方连连摆手,自谦了几句,才开开心心骑马离去。 等客人走了,韩邈牵着甄琼的手,把人带回了屋中。屏退下人后,方才问道“那铅山当真有大矿” “当然”甄琼自信满满,“沈兄亲眼见过胆水炼铜,每年胆铜都能产个十万斤,附近肯定有个大矿脉” “你那胆水炼铜的法子,可靠吗”韩邈又问。 甄琼立刻来了精神,起身道“走去丹房,我演示给你看特别简单明了。” 韩邈却拉住了他,含笑摇头“现在不必,这些事,只要你心底有数就行。” 确保了这两样,就不会犯下欺君之罪。然而天子周遭的,全是肱股之臣,一个个都跟韩琦似得,人老成精。他们眼里可不会揉沙子。而步入了朝堂,所有的破绽和含糊其辞,都会成为致命的靶子,让琼儿遭受责难攻讦。 因此,有些事情,他必须提前问个明白。 “这法子若是不差,的确能为你换来天子嘉奖”顿了顿,直视着甄琼的双眼,韩邈放缓了声调,一字一句道,“然而事关重大,旁人难免也会问上一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你的授业恩师,又是何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他说的极慢,也极为郑重, 简直不像是转述, 而像自己想求个答案。 被这么双深沉的黑眸盯着,甄琼脑中一片混乱, 只恨不能明明白白说清自己的来历。然而他不敢。怎么看, 他都像是“借尸还魂”。若韩大官人知晓, 会不会嫌弃他,甚至找个人来“除妖” 见甄琼面露迟疑, 韩邈并不惊讶, 反倒提醒似得问了句“可是你幼年得了什么奇遇, 或是在山中遇仙” “没没错”甄琼反应了过来,赶忙道,“是遇仙了, 是个呃,白胡子老道见我天资过人, 就传了卷经书给我。名为, 名为对了, 名为造化经” 这明显是现编的说辞,却让韩邈肃然颔首“原来如此,经书如今何在” “掉茅坑”眼见韩大官人皱眉,甄琼赶忙改了口, “呃, 不是。是有一天炼丹时炸了炉, 被火烧了” “可是开炉引来天火, 付之一炬”韩邈耐心帮他补全了说辞。 甄琼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赶紧记在心里。 “那你这身本事,就不是道观里学来的了”韩邈若有所思道,“也是,你自幼待的道观早就凋敝。之后不论是景阳观还是长春观,都只是挂单而已,哪能学来真本事” 啊还有这说法甄琼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他没明白,韩邈细细道“这两个道观,都没给你办道牒吧若是没有道牒,可不就是挂单修习。对于外门弟子,怎会有人教导丹术” 甄琼恍然大悟“对在景阳观时,师父只让我点卤制豆花,丹房还是我偷摸溜进去的。长春观好些,能用丹房,但也没人教我炼丹啊。” 这不是废话嘛。大宋丹道没落,还真没人能教他丹术。 韩邈闻言挑了挑眉“原来景阳观那闻名遐迩的豆腐羹,是你做的。长春观不会也留下了些什么吧” 甄琼呆了呆“闻名遐迩等等,当年师父说豆花不好卖啊。打发我去长春观时,也只给了五百文路费” 他简直都要痛心疾首了这抠门的老东西,不就是炸了个炉吗 气得哼唧了几声,甄琼才道“长春观倒是没留下什么,只跟师兄切磋了一下炼汞法,留了个升炼水银的方子。不过赤燎子师叔祖人不错,临走的时候送了我不少药料,还有一本炼丹心得。” 韩邈立刻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两所道观都没教你,反倒是你留下了独门方子” 琼儿乱给方子的毛病,还真是一直都有。也亏得早早把他带了回来,否则还不知要被坑多少次呢。不过现在也好,这两个方子,亦能证明琼儿的本事并非来自道观,而是遇仙所得。 甄琼也摸到了思路“正是如此之前几个道观都穷,哪有练习的丹房还是到了韩府,才有条件好好炼丹” 他的本事这么高,都是韩大官人给他建丹房的缘故啊 这话听得韩邈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你早年入山,曾遇一位须发皆白的仙长,得造化经一卷。后来学会了书中妙法,开炉时引来了天火,毁了经卷。又几经辗转,入了韩府,才潜心炼丹。我说的可对” “对”听起来就特别靠谱,甄琼用力点了点头。 “到时面圣,必然有人问起这个。琼儿不妨跟我演练两遍,以免君前失仪。”韩邈笑着又鼓励了句。 甄琼哪有不肯的又跟着韩邈对了好几遍词,连细节都补上了,简直跟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见甄琼对答无误,韩邈才舒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甄琼的来历古怪,但是此刻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相反,为他编造一套可靠的身世,才是关键。但问题是,甄琼心思直率,不会撒谎,如何能骗过那些天子近臣唯有潜移默化,让他自己都信了这套说辞。 而山中遇仙,天火焚书,听起来像是自抬身份的说法。偏偏甄琼经历摆在那儿,天资卓异,却查不出真正的师承。因此就算将信将疑,也找不到攻讦的方向,反倒是稳妥些。 当然,只这些还不够。 “琼儿说的不差,只是神态还要庄重些。你年纪尚小,难免被人看轻。不苟言笑,身姿挺拔,方能显出气度。”韩邈又谆谆叮嘱道。 这个好说他师父当年就是个不苟言笑的。甄琼立刻把手一笼,学了起来。别说,他模样本就俊俏,如今又长高了些,更是带了点仙气,不落凡俗。 韩邈微微颔首“除此之外,也要留心御前应对。若是赏些金银财帛,收也就收了,但是给封号、官职,千万要推拒才行。还有琼儿心心念的真人封号,也不可跟旁人说起。如今天子册封得道高人,都是称先生的。如那陈抟老祖,就被太祖赐号希夷先生。真人都是自号,在旁人面前说了,怕不惹人笑话” 啊竟然是叫“先生”,怎么感觉有点掉价呢甄琼不免失望,但是想了想,也点头应了“反正我现在也没炼出什么新的金属,封号之类,当然不敢想了。就算有人提起,也不会答应的。” 这才让韩邈稍稍放下心来。有真宗那个“道君皇帝”在,朝中君子,必然会警惕道士施展手段,迷惑天子。因此谋财可以,谋权却是取死之道。好在甄琼想要的,并非生杀予夺的大权,而是开宗立派。这种事,只要有了名气,慢慢谋划即可,何必送上去让人拿捏 “如此最好。但是到了御前,也不能让人猜疑你的本事。”韩邈想了想,便道,“若是有人提起,那玻璃方子也能献上。” “什么”甄琼震惊了,“若是玻璃方子献了,新开的铺子怎么办” 之前他们不是说好了嘛,什么涨税、进贡,玻璃镜不违制等等,为的不就是保全玻璃镜铺吗要是皇家拿了方子,铺子还能开下去吗 “无妨。”韩邈安慰道,“朝廷设官窑,出产玻璃也只会供应皇家。而且将来必然以千里镜和各种精巧器皿为主。韩府的匠人本就不擅长吹制,以后卖眼镜、银镜,还有制窗户的玻璃片即可。你献上玻璃方,天子定然龙颜大悦,就算铅山的大矿一时找不到,也是要嘉奖的。还有铅汞有毒之事,也要挪回你头上,说不定也有封赏” 虽然韩邈面上笑容如常,甄琼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过了片刻,他突然道“邈哥可是替我担忧面圣难道不妥吗” 之前问起师承时,甄琼还有些心虚,思绪难免被牵着走了。但是此刻进献玻璃方子,可就截然不同了。韩邈不论做什么,都会把账算的清楚明白,告诉他绝不吃亏。当初释出糖方,就是如此。但现在,不论是玻璃方子,还是什么铅汞之说,都不是为了钱财。怕只为了让他能好好在御前应对。 若不是担忧,何至于此 没料到甄琼会如此发问,韩邈怔了下,反问道“琼儿开宗立派的志向,会改吗” 甄琼摇了摇头。他自幼长在道观,所学所爱,唯有造化大道。如今到了大宋,有这么一身本事,更不会放弃初衷。 韩邈轻叹一声“那你面圣,就无不妥。这是条捷径,只是”顿了顿,他放缓了声音,“只是毕竟是前往宫中,我怕护不住你。” 他确实是怕的。就算挑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换来了韩琦的回护,他也不能随着甄琼一起步入朝堂。那阴险诡谲的地方,岂是寻常人能应付的偏偏,这一切,还无法对琼儿细说。没人比他更清楚,甄琼不通人情世故。就算现在拼了命的学,也对付不了那些浸淫官场,老谋深算的中枢重臣。 因此,甄琼不能怯懦畏惧,不能故作圆滑,更不能表现出半点汲汲功利的野心。相反,他身上那种旁人学不来的天真无畏和不通世故,才是最好的掩护。既然修的是造化大道,就要像个方外之人。而只要展露出才华,且是天子看重的才华,这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就都会成为“不拘小节”,“不类凡俗”,成为一个真正的有道高人。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把个懵懵懂懂,连翅膀都没长硬的鹰雏推下悬崖吗韩邈怎能不怕。若是他错了呢若是他没能护住琼儿呢 一双手伸了过来,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邈哥不怕我也能护着你的” 见韩邈愁眉不展,甄琼的心都要痛了。韩大官人毕竟只是个商人,那会知道他所学的造化大道,有何等惊人的伟力在他们那边,真人、宗师们,都能在御前行走,享受朝廷供奉。州郡大观里的炼师,连封疆大吏都要高看一眼。 他一个小道,虽然不才,学的也是大道而在大宋,白糖、玻璃这样的雕虫小技也能换来金山银山,区区望远镜都能得天子嘉奖。他还怕个什么 那小道的神情,简直称得上“怜香惜玉”了。韩邈不由讶然,旋即也绽开了笑容,把人揽入怀中“琼儿乃是福星,自然能逢凶化吉。” 这样的宝贝,他是万万不会放手的。哪怕花再多心思,担再大风险,也是值得的。 甄琼也紧紧环住了韩邈的窄腰,心满意足的在他肩头蹭了一蹭“面圣的规矩,我都会好好学的,绝不会给你丢脸。邈哥放心,我必会跟沈兄一样,得天子嘉奖。” 这造化大道,又岂是白学的总有一日,他也能护着邈哥,让他跟着自己沾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上了心, 甄琼也认真起来, 乖乖跟着韩邈学习面圣的规矩。还在对方的指点下, 调整了胆水炼铜的演示流程,使其看起来更加有条不紊,挥洒自如。 改动的多了,甄琼心底也渐渐生出明悟。这不就是申请立项的进阶版吗在人前彰显手段,最好还要高深莫测, 新颖别致, 才能吸引到观看者的目光, 得到重视。难怪师父经常教导他们, 要好好学习如何申请立项。原来这本事,就算放在天子面前也是管用的啊 想通了这点, 甄琼的底气就更足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他巩固练习,第二天, 韩琦就派了人来, 要接他入宫。 怎么这么快甄琼顿时傻眼了。见状,韩邈出言安慰道“必是天子重视,才会急急召你入宫。胆水炼铜的法子也不难,在御前演练一番即可。” 得知了琼儿的心思,韩邈就派人给韩琦送了信, 还详细描述了胆水炼铜的过程。转天对方就派人来接, 如此急促, 显然也暗含深意。这种时候岂容退缩反正琼儿那套实验已经做的纯熟, 安安稳稳重现出来即可。 细心叮咛一番,韩邈又亲自送甄琼来到宫门前。下了车,提着那放满瓶瓶罐罐的木箱,甄琼深深吸了口气,整整衣摆,大步走进了皇宫。 “沈卿献上的千里镜,实乃军国重器。朕看条陈所言,此镜还能观天”得了千里镜,赵顼连早朝的时间都缩短了。散朝之后,立刻招沈括前来问话。 “回官家。此镜太小,须得研磨更大的镜片,才能观天。只是日月星辰遥不可测,能观千里,也未必看得真切。”就算早有心理准备,面对天子和两府宰臣,沈括免难还是有些紧张。说话的速度也快了些,生怕答的不清楚。 若是换个人,怕是已经开始吹嘘千里镜能望多远了,这沈括倒是有一答一,不敢妄言。对于这样的臣子,赵顼还是相当欣赏的,笑着颔首道“沈卿的南郊式写得也好,深得朕心。进献千里镜亦是大功一件。升太子中允,提举司天监,督造观天之镜。” 如今东宫还无太子,但是从昭文馆编校直升太子中允,可是连跳几级了。沈括顿时两眼泛红,躬身谢恩。 赏了功臣,赵顼又对左右道“这千里镜放在战场,足能克敌。不妨先制二百,送入西军。” 有志收复燕云,赵顼自然清楚千里镜对于行军侦查的意义。如今西夏战事不止,若是镇守的将领都能配上千里镜,必会大大减少遇伏的几率。 听到这话,三司使唐介立刻上前道“千里镜造价不菲,如今刚增边榷,又在泉州设市舶司,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三司使总揽财政收支赋税,乃是朝廷的大管家,他说国库空虚,必然是有难处。赵顼不由皱了皱眉“又不是造两千柄,只两百也不成吗” 唐介当即摇头“那等成色的玻璃,将作监也烧制不出。若是采买,光是镜片花销就不下二千万钱。” 一副盔甲,也不过三万钱左右。这镜片居然都贵了三倍有余 谁料他刚说完,一旁枢密使文彦博就道“一柄千里镜,尤胜哨探一队,又岂是几副盔甲能比的只是此物关乎军事,采买总是不妥。” 他只说不妥,却不详说,正是因为制镜的玻璃,来自韩家铺子。这铺子主人,跟韩琦大有渊源。 韩琦都做了九年宰相了,朝中上下都以为他该告老去职。谁料此人竟又连连谏言,新增边榷、市舶司,以商税实国库。别说,这主意试行,似乎有些成效。可是媚上敛财的名头,总是逃不掉的。此刻不隐射一句,更待何时 “市面上的玻璃也未违制,怎能夺民之利”别人还没说话,唐介到先站出来反对了。开玩笑,韩相公都已经让了步,可以提高奢靡之物的商税。光是玻璃就不知能增税多少,他岂会让文彦博做出杀鸡取卵之事。 “那还请计相拨钱,把这军国利器,送到西军手上。”文彦博立刻反唇相讥。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赵顼头痛的转过脸“韩相公以为呢” 韩琦站在众臣之首,神色淡然的提醒一句“官家可忘了铅山大矿” 嗯赵顼眨了眨眼,还真想起了这事,赶忙问站在下方的沈括“沈卿说铅山产胆水,定有大矿,可有此事” 沈括见几位相公争吵,额头汗都下来了,听到天子问话,赶忙答道“确有此事正因为地下有铜,生出了胆水,才能提炼出铜。臣亲眼见过转化之法,才敢断言。” 这话让其他几位枢臣都是一惊,韩琦之前可没提过这事啊竟然还埋了伏笔若是真让他料中了,岂不是又能坐稳首相的位置了 见众人表情,韩琦就知他们肚中所想,微微一笑“沈中允是自一位道长处得知此法,我已请来此人,就在殿外。官家不妨招来问问。” 这安排,简直让人没有退却的余地。情况不明,几位重臣都闭上了嘴,赵顼却喜上眉梢“快招他入内” 探寻矿脉,向来不是小事。仅凭沈括之言,是万万不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找铜矿的。但若是能亲眼见到依据,事情就不一样了。韩琦敢这么做,必然也有些把握,赵顼怎会不允 内侍传召,不多时,就见一个身披法衣的小道,缓步走入了内殿。 那人约莫只有十七八岁,身量不算太高,模样十分俊俏。一身青蓝道袍,绣着银云墨鹤,看着厚重,走起路来却飘飘遥遥,大袖招招。头上只戴玉冠,乌发轻轻一束,愈发显得脖颈修长,眼眸清亮。只论卖相,怕是宫观里的高功,也大有不如。只是这样的小道,能说明白胆水炼铜的缘由 甄琼却不在乎众人的目光,就这么大大方方走到了御前,躬身行礼“小道甄琼,见过官家。” 能在垂拱殿有一席之地的,哪个不是沉浮官场数十载的老臣众人立刻察觉,这小道不怕他们。甚至对座上天子,也只有尊敬,没有畏惧。唯有此,才能在第一次陛见时,露出这等坦然神色。 赵顼饶有兴趣的打量这小道一番,才道“听沈卿说,你知晓胆水炼铜的缘由” “正是。”甄琼利落答道,“若是官家想看,小道也带了器具,可当堂演示。” “准了。”赵顼来了精神,比起长相气度,他还是更在乎铅山是否有大矿。 邈哥说的果真不错。见天子一上来就急着问胆水炼铜,甄琼只觉心中更安稳了。方才一路从宫门走到了垂拱殿,他确实也有些紧张。但是进了屋,发现这个大殿没有想象中的大,天子又年轻得很,看着还没有邈哥沉稳呢。他顿时又放松了下来。 不过就是个申请立项的流程,他现在都不缺经费了,还怕个什么 抱着这心思,甄琼只觉一身轻松,动作愈发自如。内侍们搬来了桌子,他从木箱中取了玻璃器皿,一样样放在桌上,又拿出了一个玻璃瓶,在众人面前展示“这瓶中,盛的就是胆矾,亦称曾青。以此物融水,可得胆水。” 曾青众人还是知晓的,那些博闻强识的,已经想起了淮南万毕术里“曾青得铁则化为铜”的说法,不由微微眯起了双眼。 却也有好奇的,多问了一句“为何用玻璃器皿” 用这等贵重的东西展示胆水炼铜,难道也有讲究 甄琼却疑惑的看了那老头一眼“当然是因为玻璃看的清楚啊。” 众人“” 甄琼却不管旁人神色,撩起长袖,把那瓶蓝汪汪的碎屑倒入了玻璃杯中,又注了些清水。不多时,水色变蓝。随后,他取了薄薄的铁条,放进了溶液中“铁遇胆水,就能置换出铜。这便是胆水炼铜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了那铁条上。就算听过传闻,看过书籍,也没有亲眼所见来的真切啊。果真,没过不久,银亮的铁皮上就泛出了一层红色。赵顼立刻命内侍取了那铁条,洗干净后,拿在手里细瞧。只见上面果真均匀无比的镀上了一层铜。就算听过胆水炼铜,他也没亲眼见过,不由赞道“果真神奇” 文彦博却冷冷一笑“胆水炼铜,汉代便有记载。这法子不过是黄白术罢了,岂能印证铜矿之说” 曾青可不是铜,就算胆水里能炼出铜,也不代表能寻到铜矿。这“黄白术”一句,更是有些诛心了。若是坐实,难免背上荧惑君主的罪名。 甄琼压根就没听明白,反而认同的点了点头“这实验只是胆水炼铜,胆水何来,却还要验证。我也带了相应的药剂,敢问官家,可要瞧瞧” 赵顼立刻道“还请道长一试。” 他不自觉用上了个“请”字,引得几位相公侧目。甄琼却不懂这些,又从木箱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一个插着灯芯的玻璃瓶,一套带着长长管子的玻璃杯,还有个形制古怪的铁架子。 “生成胆水,须得用硫酸。此物性烈,可蚀金铁。”甄琼说着,自一个带盖的瓶子里,小心翼翼的倒出几滴液体,滴在桌上。铺在上面的锦缎顿时焦黑,烫出洞来。 所有人都是一阵牙酸,就连赵顼本人,都不由看向了韩琦。这样危险的东西,竟也能带到御前 甄琼却不在乎旁人脸色,认真道“铜不宜腐朽,若想化铜,必须用这等强酸,还要加热。” 说罢,他取了几根铜丝,放入玻璃杯中,又倒入了些浓硫酸,拧上盖子。玻璃杯稳稳放在支架上,另一端细细的管子,则插入一旁的水杯里。 他身着道袍,虽然袍袖宽大,做起这些却行云流水,让人目不暇接。 把器具摆放妥当,甄琼还专门解释了一句“炼制胆水,生成的废气也有剧毒。不过注入水中就无大碍了,官家不必担忧。” 说完,他才摸出了个口罩给自己带了,把酒精灯点上,放在了玻璃杯下。 没有大碍你还带什么布巾殿中几位重臣都在心头怒骂。然而那小道就站在毒物旁边,天子又没下令禁止,谁也不敢冒然阻止,只能不约而同向后靠了靠,以袖掩鼻。还有不少人瞪了文彦博一眼,怪他问什么不好,非要问这个 赵顼本人也是心头巨震,但看了看那气定神闲的小道,又瞅了瞅一旁不动声色的韩琦,这才勉强定了定神,望向桌上。只见那盛着清澈液体的玻璃灯,火苗忽闪忽闪,不多时就烧沸了杯中液体。溶液起伏之间,杯中的铜丝也越来越细,渐渐消融,把一汪白水染成了蓝色。 见铜丝反应干净了,甄琼用酒精灯盖灭了火苗,确定没有废气排出,才摘了口罩道“官家请看,这就是胆水的来由。天地造化,才使得铜化作胆矾,故而胆矾总是伴矿而生,能有如此多胆水的地方,必然有大量的铜” 眼见为实,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所有杯盏都清澈透明,一举一动皆在人前,那小道还解释如此清楚明白,哪有半分故弄玄虚就连方才出言质疑的文彦博,此刻也不敢多话了。 赵顼看着那玻璃杯呆了半晌,突然露出了喜色“铅山有大矿” “不错。”甄琼笃定颔首,“顺着胆水细细寻找,定有所获。” 这可是个惊天的好消息啊当年韶州铜矿发现时,就让铜增产了一倍有余,充盈了国库。现在铅山的胆水都有那么多了,还能没有大矿吗 一旁唐介也笑了“铅山原本就有矿场,还能铸币,附近河道通畅,能省不少力气” 有了铜矿,就有钱了,还怕国库空虚吗 参知政事吴奎却皱了皱眉“如此大矿,自唐数百年来无人查知。怕是处于深山,不易挖掘。” 文彦博也附和道“开山采矿,太伤民力。既然胆水也能炼铜,何不多设些场子,增产胆铜。” 这倒是个老成之见,省时省力,也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然而赵顼依旧皱了皱眉,胆水才能炼出多少铜还不知何时会枯竭,比起矿山,可是大大不如。 唐介当然知道天子心思,立刻道“不如先派人寻矿,再令饶州官府多采胆铜。双管齐下,也更稳妥” 几位宰臣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辩了起来。谁料旁边突然冒出了个声音“既然是开山采矿,为何不用炸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相公们讨论国家大事, 哪容旁人插嘴眼光如刀,嗖嗖投来。被这么一群朝廷肱骨盯着, 就算个百战将军, 也要额上见汗。然而说话的小道却随意的很, 面上甚至还显出了些无聊。 也不能怪甄琼多嘴。在进宫前, 韩大官人的确说过,让他少说多做,别人问话再答, 不可贸然开口。但是他这么一套实验都展示完了, 竟然连句夸赞都没有之前练熟的对答, 也没人问起, 更没提什么赏赐。一群老头竟然开始讨论起怎么开矿, 这算啥事儿啊炸一炸不就成了。 因此甄琼说的随意, 也压根不惧那些古古怪怪的目光。提醒一句,总好过让他在这边枯等吧。 这浑身都是破绽的模样, 反而让人难找出破绽。一时间, 大殿内都是一静, 还是韩琦最先反应过来, 问一句“炸药是何物” 他也没听韩邈说过此物啊, 怎么这小道突然就冒出一句 “就是烈性火药啊。”甄琼答话时,还不忘韩大官人的叮嘱, 双手揣在袖中, 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 他答得潇洒, 旁人可憋不住了。一直没有插话的次相曾公亮皱眉道“老夫当年编武经总要时, 也未见过能够炸开山石的火药。道长不可妄言” 曾公亮当年为了编纂武经,把各色火器梳理了一遍。器械的用途,杀敌的效果,全都一一注明。朝中上下,可能没人比他更懂火药了。连他都没见过什么炸药,这小道怎能信口胡说 啊过年过节不是大把的放烟花爆竹吗,怎么连烈性炸药都没只是一怔,甄琼立刻翘起了尾巴“那是药料纯度不够,须得提纯焰硝、硫磺,更改配比,才能制出威力足够的火药。杂质太多,只配放个呲花,算不得炸药。” 看着侃侃而谈,一脸骄傲的小道,众宰辅都失了声。心存疑虑的,不是没有。但是此子刚刚才演示了胆水炼铜,铜化胆水的手段,连那能点火的玻璃灯盏,都透着股玄妙。炼个烈性的火药,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火药此物,可不就出自道士之手吗 赵顼却不管这些,急急问道“道长炼出的火药,当真能开山” “当真。”甄琼把握十足的点了点头,“对付矿洞,可能有些麻烦。但是炸个山石,轻而易举” 矿洞爆破,需要精通地质构造的老手,炸药安放也有讲究,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故。但是开山就不一样了,牵个长长的导火索不就完事了。药料提纯本来就是金石派的老本行,火药配方更是小意思,甄琼哪会不懂 赵顼大喜,若这炸药能开山,不知省去多少劳力有了此等利器,朝中众臣,也不能阻扰探矿了。 曾公亮却赶忙进言“若真有炸药,绝不可外传。官家不妨给甄道长一个差遣,教火药作的匠人炼制此物。” 他是研究过火器的,自然知晓药料不同,火器的效用有多大的变化。可不单单是开个山的事了。若真有如此厉害的火药,怕是火器的用途都要天翻地覆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不少宰臣都微微颔首。谁料那小道听了,立刻摇头“我不当官” 开什么玩笑,韩大官人都说了,不能随便当官的 众人“” 曾公亮简直尴尬坏了,差遣怎么能是官呢他才不会谏言,让天子封一个小道士为官呢。不过是挂一个临时差遣,制出炸药即可。偏偏这小道没听懂,这么一句,倒让人下不了台。 赵顼干咳一声“甄道长有献策之功,自当嘉奖。不如选个宫观,由朝廷供养可好” “选个宫观”的说法,颇有些不同寻常。为了招揽这小道,天子竟然任他择选宫观,显然是要重用啊。又有人想起了当年的“道君皇帝”,不由皱眉。 听闻这话,甄琼还是摇头“我学的跟他们不同,还是在家炼丹更好。” 东京城内的宫观,虽说以内丹派为主,但也不是没有金丹派啊。这小道竟然连朝廷供奉都不要吗 赵顼也生出了些好奇“敢问甄道长,师承何处,所学又有何不同” 嘿呀终于有人问了甄琼立刻昂首挺胸道“我幼年在山中遇仙,得了造化经一卷,学的是造化大道可惜当年开炉,引来天火,毁了经卷,只得自行研究。辗转两家道观,才落足韩府,有了专属的丹房。大道初探,岂能半途而废” 噼里啪啦一通,他气都不带喘的,把话全都扔了出来。大殿内外,鸦雀无声,几位老臣脸都快僵了。这么假的话,也敢当着天子的面说出来。难不成以为当朝诸公都是纸糊的,查不出你的师承吗 身为天子,赵顼反倒不在乎这些。若这小道真是遇仙的祥瑞,岂不更好想了想,他试探着道“那可否请道长炼制炸药,容朕一观若是方子确实好,还请道长指点匠人一二。” 这个似乎没问题,甄琼麻溜点头“小事一桩。” 众人“” 不要供奉,也不要官职,你来是做什么的 赵顼也没料到他答应的如此干脆,看了人半晌,突然笑着摇了摇头“道长真乃方外之人。这铜矿、炸药都是于国有利的大功,道长想要什么封赏呢” 天子一诺,可不是随便赐些官职钱帛了事情了。就算是两府的相公们,也没见过这等情形啊。但是此刻,没人会上前劝一句。有人想看这小道的性情,亦有人巴不得他贪婪忘形,露出马脚。 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把目光投在了甄琼身上。甄琼此刻,却也有些发愁。邈哥可没说过这个啊,还能讨封赏那不要岂不是亏了可是随便乱要,似乎又有些跌份 灵机一动,甄琼想起了一件事“制千里镜用的玻璃,也是我炼出的。官家可想要玻璃方子” 没得到回答,倒来了个反问。赵顼也愣了。他当然想要啊若是得了这方子,就不用花钱采买了。令将作监烧制,还能添些宫中用度呢。可是这不是说封赏吗怎么反而要献玻璃方子了 偷瞄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发现对方面色挺正常的,甄琼就大着胆子道“韩家制出的玻璃,有我一成分润呢。官家想要玻璃方子也无妨,就是呃,能否给些补偿” 赵顼简直哭笑不得了,转头对韩琦道“韩卿,你看这小道” 这种能在御前讨价还价的呆子,你到底是何处寻来的 韩琦咳了一声“甄道长潜心丹术,不通世故,哪知官家仁厚这千里镜,也是军国利器,方子是当献上,由将作监督造千里镜。官家不妨免了韩家玻璃镜铺的商税,以全甄道长的报国之心。” 说完,他还怕甄琼听不懂,补了一句“玻璃税会增至十税二。如若减免,也是天子恩德。” 这次甄琼听明白了他分润才一成,免税就能免两成半,可不是赚到了吗立刻两眼闪闪,望向天子。 赵顼见他那副期盼神色,也不由失笑“朕自不能亏待功臣,就如韩卿所言,免了韩家玻璃镜铺的赋税吧。” 这对赵顼来说,也是件划算的好事。东京城里一家新开的店铺,才能交多少商税而得了玻璃方子,烧制千里镜的花费肯定骤降。将来莫说是西军,说不定全军上下都能配备只是得了此物,说不定能窥探禁中,外传辽夏也是麻烦,还是多设些禁令才好。 替韩大官人挽回了损失,甄琼也是喜不自胜,连忙谢恩。 招这小道上殿,须臾竟解决了三件大事,赵顼也是龙颜大悦“那炸药,不知几日能制成” “三日即可到时献给官家御览”甄琼只差拍胸膛保证了。全没有发现自己“仙风道骨”的风姿折了个干净。 这可比预料的还要早,赵顼哪能不喜,连连夸奖,又赐了道袍、玉佩,才让他退出殿去。等人走了,赵顼感慨一声“这甄道长天真质朴,果真是位奇人。” 赵顼也是在宫外长大的,成年之后,才随父亲入宫。因此他也见识过市井百态,只是入了宫,坐在了御座上,身边就没有这样心思浅薄的人了。如今见这小道,倒很是喜欢。 听到这话,众臣的目光不由落到了韩琦身上。不知多少人暗自咬牙,只恨这老货奸猾,太善逢迎。看来卸任山陵使,也难扳倒他了。得想些别的法子才行 等在宫门外,韩邈只觉度日如年。琼儿面圣,不会说错什么话吧若是得罪了宰辅,韩相公会不会回护千万别中了旁人圈套才好。 如此枯等了不知多久,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走出宫墙,他疾步迎了上去“琼儿可还好” 甄琼两眼闪闪发光“邈哥,咱家的玻璃镜铺可以免税了” 韩邈一惊“你献上玻璃方子了怎会免税” 献个玻璃方子,也不该换来这样的奖赏啊免税算什么赏赐 甄琼重重点了点头“官家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就提了玻璃方子的事儿,还是韩相公建议免税呢。这下就不愁了” “等等”韩邈头发都快愁白了,“官家为何问你想要什么赏赐” 只是个胆水炼铜,哪能得天子一诺这中间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邈哥说,不能当官吗”甄琼有些惊讶的反问,“官家还说让我挑个宫观住,我哪能答应啊说不定又要吃不上肉了” “官家为何赏你”韩邈不等他说完,就把话题拉了回来。 甄琼这才想起来“那些相公说采矿不容易,我就提了一句可以用炸药。谁料到他们不知炸药如何制,托我炼制” 从甄琼絮絮叨叨的描述中,韩邈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只觉浑身都有些无力。怎么一见天子,就又冒出个炸药。不对,除夕赏烟花时,琼儿确实说他知晓焰色,懂得怎么提纯火药,似乎也不奇怪。只是若真炼出了炸药,不止能用在采矿上,也能制火器吧这就又是一件军国利器了 深深吸了口气,韩邈柔声道“除了免税,官家可还赏了什么” “还有五件道袍,一套玉器呢。”甄琼美滋滋炫耀道。 韩邈这才放下心来,天子还有赏赐,韩琦也帮着圆场,应当没有大碍。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牵起了甄琼的手,韩邈道“琼儿当真能干,不过铺子里那些小事,何须你操劳以后只管潜心炼丹就好。” 甄琼用力点了点头“邈哥放心,制炸药挺简单的,三日内定能制出” 这可跟他劝的,完全不是一码事。然而看着甄琼的笑脸,韩邈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有益君国,多冒出几个又有何妨况且给的越多,天子越是看重,反倒没人敢轻易动甄琼了。 至于那些背后暗算的宵小,有他守着,挡下暗箭即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被人好好夸了一通, 甄琼开开心心的回到家,就埋头提纯起了药料。韩邈则前往相府,求见韩相公。 “你那小道, 当真不类凡俗。”见到韩邈, 韩琦也是饶有兴趣的打趣一句。他虽然听韩邈说过, 甄琼有些不通世故。却不知此子如此古怪, 能让一干老狐狸都哑口无言。 韩邈苦笑“他自幼长在道观,潜心炼丹,确实不会说话。也不知今日陛见, 有无出言不逊,惹怒圣上” “这个不必担心, 官家甚是喜爱那小道。”韩琦笃定答道。 能讨天子欢心, 其实是件不大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面对一位想成为“英主”的少年天子。需要有才, 还要合圣意, 却不能构成威胁, 或生出“谄媚逢迎”之感。这对于寻常臣子而言, 实在太难。 偏偏甄琼一来就献上了玻璃方子和铅山大矿,对于国库出入不敷,整日焦头烂额的天子而言,已经是个宝贝了。更难得的, 其人心思单纯, 又不贪慕权势, 还坚决不要做官, 只想当个方外之人。这样的人,天子怎会厌恶 比起这个,倒是有一件事更让韩琦在意“他所说的师承,当真没人能查出来” 这事,韩邈也跟他说过,但是当堂听甄琼讲出来,还是让韩琦有些无语。这套说辞,未免太假,偏偏那小道还说得煞有介事。若真被人抓到把柄,可就麻烦了。 对于这个,韩邈倒是分外放心“琼儿确实天资过人。我当年也查过,他之前待过的几家道院,都寻不到白糖、玻璃等物,更勿论什么炸药了。若不是仙人传书,就是天授祥瑞了,想来不会有人自找麻烦。” 仙人传授,还能推到隐士、奇人身上,不过是自抬身价。若是没人教,就能做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就有点难说清楚了。想来也不会有人蠢到自找麻烦。 “如此便好。”韩琦对于这个侄孙还是相当放心的,满意颔首,又吩咐了句,“这几日就让他在家潜心炼药,万万不可出纰漏。炼出的炸药如何,才是关键。我已让人备了些火药作里出产的药料,你拿回去让那小道好生看看。他所说的炸药,至少也得比之强些。” 虽说现在讨了天子欢心,但是一口应下能“开山裂石”的奇物,做出来却跟普通火药无甚区别,可就有问题了。其实韩琦也不太相信,区区火药如何开山采矿但是海口都夸下了,总要有些实绩才好。 闻言,韩邈微微一笑“既然琼儿轻松应下,必不会出差池。叔祖只管放心。” 韩邈太了解甄琼的性情了,唯有把握十足,才会答应的这么干脆。换成玻璃、香水,乃至千里镜这等他自己都搞不懂的。要不是提前强调任务艰巨,需要花钱,要不就干脆推给别人,根本不会接手。自己都叮嘱过了,不可在御前乱说话,他还能随口把炸药丢出来,十有八九也就是随手而为的小事。 见韩邈也这么笃定,韩琦都生出了些困惑。难不成他十几年没领过兵,都不知火药究竟是个什么样了那小道嘴里的炸药,当真如此简单就能炼出 不过这些心思,不好露在面上,韩琦也就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炸药到底难制吗对于旁人可能千难万难,对甄琼却极是简单。 小院里摆了两三口大锅。一口里搁了菜籽油,把碾成粉的硫磺投进去,搅拌片刻就能得到悬浮的油硫,再一加热,精硫便沉在了釜底。硝石麻烦了些,需要用萝卜煮了,再放灰水,除去大部分杂质,随后融水静置,待精硝析出。炭粉就是个控制火温和仔细研磨的问题,都不费什么功夫。 至于韩邈拿回来的那些火器和药料,甄琼只是看了看,就满脸鄙夷的扔到了一边。提不提纯另说,这里面放的都是些什么鬼油蜡、黄丹、巴豆、松脂这是做毒气吗除了熏人,还真找不出别的用途了。 见识了火药作里“禁外传”的方子,甄琼的自信简直都爆棚了。不过提纯硝、磺是一回事,混合炸药却是另一回事。饶是他停了院里所有火烛,又做好了万全准备,也不过提心吊胆的合出了十斤药料。又小心翼翼分装到了竹筒里,仔细封了盖,装了引信,捆出了三捆炸药筒。 全部干完,甄琼才算舒了口气。这可不比炸炉,若是一个不慎引燃了炸药筒,死不死不一定,伤残是绝对的。这种危险品,也不可能老搁在家中。二话不说,甄琼禀明天子,说是已完成了炸药。 还真是三天就做成了赵顼闻言大喜,不过火药毕竟易燃易爆,不能带进皇宫,他便领了两府宰臣,到了近郊的校场。这里乃是天子阅兵之所,场地宽阔,又有高台,是个查验火器的好去处。为了验证炸药的功效,赵顼还专门命人盖了一座土山。虽说矿场多是石头山,但万一甄琼夸大其词呢还是用土山稳妥一点,也为那小道留些颜面吧。 只是这些爱才的呵护心思,在看到甄琼和他带来的炸药时,顿时烟消云散。 “这就是你说的采矿利器”看着那三捆竹筒,赵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应当是一个铁球,里面装满火药,以石砲抛出之类的器械吗这看着跟几支爆竹捆起来一样的玩意儿,真能开山采矿 见天子面上神色,甄琼就知道他是不信,立刻道“官家放心,那小土丘,还是能炸的动的。只是这看台近了些,再退后些更好。” 因为是观看火器演示,看台距离土山,足有百步了。这么小小三捆炮仗,竟然还让他退后然而曾公亮听了,却立刻道“官家不妨再退些,有些火器烟大,说不定会飘上来。” 身为武经总要的编纂者,曾公亮确实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火器。虽说不信这爆竹一样的物事能有多大威力,但万一喷火、喷烟,伤了圣驾,也是不好。退开些,总是更为稳妥。 几位重臣也是规劝,更有人暗自嗤笑,准备看那小道笑话。见状,赵顼也不好勉强,又带着人退了二百多步。隔着一两里地,就算是八牛弩来了,也伤不到人,总可以了吧 见人都躲到了安全距离外,连灰尘都不可能溅到,甄琼这才放下心,对身边人道“去山上挖三个洞” 一旁憋了半天的火药作监作闻言就皱眉道“道长不是要炸山吗怎地还要挖洞。” 前几天听闻有个仙长能制出开山的火药,还从火药作取了好些药料验看,他还有些惴惴不安,以为来了什么高人。谁料今日见了,竟是个这么不靠谱的小道三捆爆竹,能干什么也不准备弩车、石砲,反倒来挖山。要是矿山都那么好挖,还要什么炸药 “不挖洞,炸药筒怎么塞进去”甄琼鄙视的瞥了他一眼,“赶紧的,在山腰挖三个大小差不多的洞,稍稍深一些,一字排开就成。” 天子还在远处看着,就算心底搓火,此刻也不能表露。那监作黑着脸,带人去挖洞了。毕竟是个小土山,不多时就挖出了三个不算浅的洞。甄琼瞅了瞅,似乎没啥问题,才亲自把三捆炸药塞了进去,又摸出随身带着的引线接上,一直引到了六十步外,这才停下。倒不是他不想继续退了,实在是导火索太长,可能会影响引爆。炸药点不着,反倒更危险。 瞅了瞅土山,又瞅了瞅四周,甄琼道“赶紧弄来点土,在这边垒个蔽障。” 那监作呵呵笑了“道长未免也太谨慎了,这都离着快一百步了,还用什么蔽障莫不是道长怕爆竹太响,震了耳朵” 甄琼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要不你来点火” “我在火药作为监十载,点个火又怕什么”那监作立刻反唇相讥。 那感情好啊。甄琼也不强求,耐心叮嘱了句“这药捻子浸了火药,一点就着,记得等会趴下,好好抱住头啊。” 说完,他就蹭蹭往后跑了百来步,也不管身上绣着金丝银线的道袍,“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监作心中也生出了疑虑。看了看那小道,又看了看挖了仨窟窿的土山。他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取了火石,点着了药捻。 “嘶”的一声,引线飞快燃起,向着土山方向窜去。所有内侍,挖土的兵士,乃至他的手下,都被赶得远远的,还有不少学着那小道趴在了地上。监作见状,愈发不肯露怯,连耳朵都不捂,只紧紧盯着药捻,看着火星一分为三,没入了土洞。 这一刻,倒是比之前还难捱。泥土虽说干燥,多半不会弄灭了药捻,却也有熄火的可能。别费了这么大功夫,连火都点不着吧 那监作心中翻腾,远处的天子和宰臣们,也是面面相觑。看着一会儿跑到山前挖洞,一会儿跑到后面趴着的小道,赵顼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韩卿,这炸药当真有用” “臣不知。”韩琦是真不知道。这小道制好了,就立刻禀明了天子,都没拿出来试试。他虽说相信韩邈,但是对于“开山”之说,实在心存疑虑。不过看这架势,应当是有些把握的 既然是挖了洞,应该是想把洞炸的大些吧赵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暗自揣测。 一旁曾公亮却哼了一声“怕不是御前夸下海口,想要故弄玄” “虚”字还未开口,“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就如同十几声天雷汇聚一处,震得人浑身一颤。 曾公亮嘴一歪,就咬到了舌头,却根本不顾嘴里巨痛,惊愕的望向前方。只见那土山上,烟尘飞扬,灰土四溅,竟然跟遭了雷劈一样。那真是火药不会是做法的法器吧 赵顼也被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了座椅扶手。怎会如此响眼见烟尘散去,那土山似矮了一截,他也不顾什么礼仪了,赶紧让内侍取来了望远镜,远远看了起来。只见镜中,小山头确实被削去了半边,稀稀拉拉还在往下掉土,俨然一副快要倒了的模样。 炸药确实管用 “这,这要是用于攻城”身后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 赵顼浑身一个激灵“快快请甄道长回来” 甄琼此刻已经爬起来,一溜小跑回到了点火的地方。刚刚他连耳朵都捂上了,躲得又远,连土都没怎么落身上。现在眼见炸去了小半土丘,这才放下心来。他会制炸药不错,但是取孔埋药还是首次。幸亏这土山比较小,又是现垒的,才让效果这么明显。 扭头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监作,甄琼颇为同情的问了句“你还好吧” 这距离是伤不到人,但是溅一脸土渣子是免不了的。这家伙也是心大,都不趴下,万一有些碎石,说不定真要受点小伤了。 一脸都是灰,那监作双腿发软,坐在地上,哪还有张口的气力他尿都快被吓出来了什么火药能有如此威能这可不是火药作里用来放毒烟、纵火的药料,而是当真能置人于死地的杀器啊 “道长,官家有请”一个瑟瑟发抖的内侍走到了甄琼身边,头都不敢抬,低声传禀。 这怕不是天上下凡的雷霆真君。内侍们不是信佛就是信道,哪个敢惹唯唯诺诺,简直比对相公们还要尊敬了。 甄琼又看了眼那炸垮的小土山,满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向着远处的高台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到了御前, 甄琼还未行礼,天子就兴冲冲道“朕只觉那几捆竹筒不起眼,未曾想竟如此厉害。甄道长炼丹的手段果然高明” 这种夸赞甄琼最是爱听的, 但也不得不解释两句“炸成这样,也是那土山不怎么牢靠。若是寻到真正的矿山, 须得用十倍百倍的药料, 再有熟悉土木的匠人选个穴眼,埋下炸药, 才有用处。” 换一座正儿八经的山,只三个炸药筒是绝对搞不出这么大动静的。估摸也有些凑巧的成分,爆破点误打误撞选对了, 才让那小土丘一下坍了半边。 赵顼却不在乎这个,听他说的如此详尽,反倒更急切了“那若是添百倍药料, 能炸塌城墙吗” 如此可怖的东西,要是能用在攻城上,还有拿不下的坚城吗只要想想大军带着炸药攻城拔寨, 他心头就一片火热。 甄琼闻言却诧异的瞅了天子一眼“官家, 城墙外不都有护城河吗这炸药也要火引,见不得水啊。” 就算他没打过仗, 也知道护城河这玩意啊。没看东京城外都用宽阔湖面作为屏障了就算没有护城河,人家倒下来一桶水, 不也能浇灭了引线。顶着滚石箭雨在城下挖沟, 辛辛苦苦埋了, 再被浇灭,不是跑去送死吗 赵顼被噎了个正着。是啊,攻城本就怕掘地、火攻,别说有护城河,就算没有,也要在城下埋了水缸,监听城外是否有人掘地,用水来淹。哪是轻轻松松就能埋药炸城的都怪方才谁提的那句,让他失态了。 强忍住瞪身后宰执们的冲动,赵顼清了清嗓子,对曾公亮道“就算不能炸城墙,也有别的用处吧曾卿,你熟知火器,这炸药可能制出新的火器” 曾公亮嘴都咬烂了,此刻却也不管伤处,抻着舌头道“有用大有用可制成蒺藜火球,外壳用铁,飞入敌营炸开花,不但能引火,还能迸射铁片伤人火箭定能射的更远,攻城器械全都能烧个干净,说不定还能用霹雳砲抛投入城” 说的太激动,他嘴角的血都流出来了。赵顼吓了一跳,赶紧请这老臣先歇着,又命人寻太医治伤。 不过这点小插曲,也未能消弭天子胸中激荡。坐也坐不住了,他双拳紧握,来回踱步“朕要新立军器监,除胄案外,再添一处,专作炸药” 这句话,听得群臣都是一凛。如今督造盔甲、箭弩的是三司胄案,属于三司辖下。现在要成立军器监,可就是个新衙署了。而且炸药能不能用于攻城先且不提,只开山采矿一样,也有大用处啊。这军器监,怕是要被天子看重 说着,赵顼踏前一步,提高了音量“道长可愿坐镇军器监,助朕炼制炸药” 这副急切模样,可不是简简单单给个“差遣”的问题了。“坐镇”可大可小,说不定就是个有俸禄的实缺。就算不愿当官,给个“先生”的赐号也未尝不可这小道才多大岁数,就能的天子青眼,将来必然也是个风云人物。然而再怎么忌惮,也没人会在此刻开口。只因那炸药实在骇人,若是攻讦这小道,怕是会引来天子震怒。 这真是运道来了。只要点点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甄琼想了想,却摇头道“炼药的方子在此,请官家过目。至于坐镇,还是算了。” 天子如此礼贤下士,竟然还有人不愿领情赵顼哪遇到过这样的人然而生气,却也气不起来。那小道的确献上了方子,看着手中轻轻一片纸,他心头起伏,这小道怕还是不愿当官,被俗物缠身吧 难得的,赵顼放缓了口气,耐心道“道长不必担忧,平日只需指点匠人一二。那些俗务,自有旁人打点。军器监就在里城,也不用车马劳顿” 为了展现诚意,连“不用车马劳顿”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足够让人感激涕零了吧 谁料甄琼听了,头摇的更猛了“城中就更不行了。若是不小心有个火星、撞击啥的,药料炸了,一个街坊都能给炸平了。我只擅长造化之道,不懂兵械,官家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开什么玩笑,火药这么危险的东西,还在城里建厂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当年大赵朝可是出过火药库房爆炸的事故,据说乌云蔽日,大地震颤,房子都塌了两万多间,险些波及皇宫。甄琼是个学造化的道士,自问胆量不小,但也不敢整日呆在个说炸就炸的火药库啊 邈哥还在家等他呢,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旁人去做吧。 这话听得一干君臣都呆住了,只觉冷风嗖嗖,头颈发凉。炸药居然如此危险吗这到底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 韩琦毕竟老成些,立刻进言道“火药作今日也来了个监作,官家不妨招来问问,历年可曾发生过什么灾患” 赵顼吞了口唾沫,赶忙叫人带那监作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点火的时候被吓住了,那监作一瘸一拐,满身尘土的来到御前,先慌张无比的瞧了那小道一眼,才对天子行礼。 “你在火药作时日不短,可曾见过什么灾患”对这么个监作,就不必客气了。赵顼也不废话,开口就问。 “启禀官家,下官在作坊十年,向来小心谨慎,只发生了六次火灾,全都及时扑灭。伤了几个匠人,从未有人伤重致死。”那监作赶忙答道。对着这个,他还是极有自信的,连条人命都没闹出来,比前任可要强太多了。 六次火灾赵顼吸了口气“那若是换成炸药,会伤人吗” 那监作闻言,呆滞的看了看天子,又转头看了看远处被削平了的土丘,脸色顿时就绿了“这,这炸药不可见火” 寻常火药遇上了明火,也不过是烧的快些,难以控制火势罢了,说不定还会有些毒烟。这炸药要是遇火,怕不是整个作坊都要被夷为平地吧等等,难道以后,这恐怖无比的炸药,也要归他监管了一想到这可能,监作只觉的腿肚子都转筋了,差点没跪倒在地。 连整日操持火药的人,都被吓成了这副模样,诸公和天子又岂能不知那小道所言非虚 韩琦当机立断“火药作还当自军器监分出才好,最好设在郊外。” 哪个大臣不是住在东京城里,谁肯弄个动不动就会炸的隐患放在身边其他人也纷纷应和,只恨不能把火药作搬到山沟里才好。 赵顼轻叹一声“那就再设个广备攻城作吧,专制火器,设在北郊。” 东京附近就没有山,北郊有几个面积不小的皇家园林,倒是能寻出僻静的地方设厂。 有了安排,再看那小道,赵顼只觉更加顺眼了。若无他提醒,真把制炸药的作坊放在内城,说不定连皇宫都要波及呢。当年仁宗皇帝时,宫内可就失了一场大火,烧平了不知多少殿宇。现在可不比当年,若是有个差池,他连重建皇宫的钱都没啊。 咳了一声,赵顼温声道“炸药一物,出自道长之手,天底下没人比道长更知晓此物脾性。火药作就不必去了,但还望道长能指点匠人,避免生出灾祸。” 这个好说。安全生产嘛,也是必不可少的。方子都给了,总不能害了那些匠人吧甄琼干脆的点点头“只要不是坐镇,都好说。” 他还真字面上理解“坐镇”的含义啊。一众老臣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想了想,他又道“如此大功,总不好只赏些金银。正巧万岁观宫主年迈,不如由道长接任宫主之职,潜心修道。” “万岁观”三字一出,不少宰臣都皱起了眉头。这观可是大有来头,前身乃是真宗皇帝修建的玉清昭应宫,就在天波门外。当年为了修此宫,役工都用了三四万,费钱无算,乃是真宗存放“天书”的观宇。不过真宗驾崩后,此观也在天降的大火中损毁,只留下两个小殿,改名“万岁观”。 这可是先皇亲手督造的宫观,却也因为名头不好,这些年一直未被重视,算得上东京城里的超然去处了。若是当真把这小道封为万岁观的宫主,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也不同起来。这兆头可有些不妙,难道这位天子要学当年的“道君皇帝”,任这小道霍乱朝纲吗 文彦博立刻出列“官家不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甄琼已经答道“官家好意,小道心领了。只是宫观还是算了吧,我在韩家住的挺好的。” 文彦博嗓子就跟被掐住的鸡一样,发出了“咯”的一声气音。所有人都忍不住把目光转向阶下,这小道难不成连“万岁观”有何寓意都不知这样的重赏,也要推拒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赵顼可能是被拒绝的多了,也不以为忤,只是劝道“韩家不过一个商贾之家,如何能供道长潜心修行搬到宫中,一应用度都有朝廷供奉,还有月俸恩赏,岂不更好” 他也算看出了,这小道对于钱财还是相当在乎的,立刻以利诱之。 换成别人,怕是真被诱惑了,甄琼却自豪的挺了挺胸“我跟韩大官人两情相悦,怎好分开住还是住韩府更好些。” 两两情相悦 别说是天子和宰臣,就是身边伺候的内侍,都不由偷偷多瞧了那小道一眼。那韩大官人是个男子吧这小道怎么为一个男子,连天子恩赏都推拒了 赵顼简直目瞪口呆,金丹派不是最讲究节欲斋戒的吗怎么还有这一出 倒是一旁韩琦,轻咳了一声“甄道长还未登道牒,所学又与旁人有异,怕也是随性之人,耐不住拘束。” 就算他已听过韩邈的剖白,也未曾想过这小道会在天子面前直言。这时也不得不为其粉饰一二了。 也,也是啊。没入道牒,就不算真正的出家人,火居道士找个道侣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人家甄道长也早就说过了,学的是造化经上的东西,跟寻常的道士不同。这事,还真是让人无可指摘。 呆了许久,赵顼才张了张嘴“不入宫观也就罢了。朕赐你车驾、侍卫,护你周全可好你在军器监指点,也会有米禄赏赐” 这个好啊甄琼立刻道“多谢官家” 肯收下就好。赵顼总算舒了口气,赶紧让人拿来了赏赐,还选了四个精明强干的侍卫,赐给甄琼。也不怪赵顼紧张,实在是炸药牵扯太大,绝不能外传。放这小道在外面,他心里也不安稳啊。 明明只是些浅薄财物,什么实惠都没捞着,那小道看起来却开心的不行。看着对方告退的身影,赵顼也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韩卿,那韩家铺子的主人,可是你的族亲” “正是老臣族侄。当初还曾入宫献过银镜。”韩琦面不改色道。 银镜一词,顿时让赵顼想起了什么。似乎太后招那韩家小子入宫,是为了赏赐禁绝铅汞之事。这可是关乎皇嗣的大事,也多亏那韩家小子,才让宫中妃嫔身体康健了不少。 面上神色又柔和了些,赵顼颔首“韩卿不愧是满门忠良。” 这夸赞,可是顶天了。身后嗖嗖投来眼刀,韩琦却巍然不动“也是官家圣明,有上天庇佑。” 有这么两人在,可不就是上天庇佑吗只凭一样炸药,就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了。说起来,太学的事情,最近也操办了吧。韩邈此人可不似那小道,心思通透,应当会领情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第七十章 甄琼这次去的是校场, 而非皇宫, 韩邈就不便跟过去了。料想那炸药能得天子嘉奖, 虽说仍旧有些隐忧,韩邈也不似三日前那么焦虑了。谁知几个时辰后, 甄琼回府时, 仍就他大吃一惊。马车换了御赐的款式不说,怎么还多了几个禁军打扮的侍卫 “怎敢劳几位殿直相送”韩邈压下心底惊疑, 上前笑着施礼道。 “韩官人多礼了。”领头的侍卫饶有兴趣的看了韩邈一眼,才道, “官家命吾等保护甄道长,以后怕是要在这院中叨扰些时日了。” 原来不只是送回家,还要留宿拱卫韩邈的眼睛眯了眯, 笑容却不减“我这就命人收拾出偏院,有劳各位了。” “邈哥不用担心。我问过了,他们的俸禄还是朝廷给的, 不花钱的。”甄琼全然没发现其中暗流, 喜滋滋道。 韩邈的嘴角抽了抽,一把拉住了甄琼。那几个侍卫倒也不恼, 笑着称是,对小道颇为尊重的模样。 韩邈立刻命人安置几位“贵客”,随后拉着甄琼,到了里屋。 舒了口气, 他问道“今日陛见, 可还顺利” “顺利极了”甄琼立刻手舞足蹈, 说起了炸土山时的情形。什么烟尘四溅,山都塌了一半。什么吓得人站都站不起来了,有个相公还惊得咬了舌头。 好在说到最后,他不忘补了句“官家说要新设个军器监呢,想让我坐镇帮着制炸药。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当然不会答应了。官家就改了口,说是只当个顾问就好,还发俸禄呢。” 这志得意满的小模样,若是有尾巴,怕是已经翘上天了。 虽说这番话说得乱七八糟,韩邈还是抓住了重点“官家极重视这炸药” 甄琼用力点头“当然” 韩邈却没他那么高兴,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官家没说赐你个宅邸,或是搬进宫中吗” 设军器监可是个大动作,还想要琼儿“坐镇”,更可见天子的重视。这要的方子,多半是“禁外传”的吧若是如此,为何不选个宫观宅邸,让甄琼住进去,甚至直接请入宫中呢 甄琼闻言哼唧了一声“官家是说了让我当什么宫主,但是道观哪有邈哥这里好我都跟官家说了,咱俩两情相悦,不便分开。” 什么韩邈惊得声音都高了两度“你在官家面前说这个了” 他对韩琦剖白,意在让韩琦回护琼儿。谁承想甄琼竟然比他还干脆,直接在天子面前透了个底掉 见他面色微变,甄琼赶紧拉住了韩邈的手“邈哥别担心,这毕竟是咱俩的私事。官家大度,不会在意的,这不还赏了我东西吗” 还真是。不但容忍这小道不入宫观,还赐了侍卫随身保护。其中虽不免监看意味,但有了这马车和禁卫,东京城里又有几个敢找琼儿麻烦官家的安排,确实体贴。只是官家如此,他还不觉得什么,甄琼的选择,却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若是入宫观,你也能自己开设丹房,收徒传道了,岂不能开宗立派”过了许久,韩邈才低声道。 琼儿的志向就是开宗立派,一座宫观,都能让他直接达成所愿了。谁料他竟不要,反倒在天子和两府宰执面前直陈心迹,愿与他长相厮守。韩邈如何能不感动 啊甄琼还真没想过这个。原来当宫主还能这么干啊但是看了看韩邈有些动容的神色,他还是咳了声,坚定道“开宗立派,以后总有机会的。邈哥之前不也叮嘱过了,不可乱应下官职吗咱们有钱拿,有便宜占,还能住在一起,岂不更好” 况且他都这么说了,天子也知道邈哥是他的人了。以后若是赏赐,说不定也要赏赏“家眷”岂不是能让邈哥跟着自己沾光了 这点小心思,甄琼才不会跟人乱说呢 好,如何不好韩邈喉头微哽,却道“你毕竟是修道之人,若是因我名声受累,总是有碍” “能有啥碍”甄琼满不在乎,“就当是效大将军事嘛。” 有才又有钱,还怕旁人嚼舌头 谁料他刚说完,韩邈就是一怔“效大将军事哪个大将军” 糟说漏嘴了甄琼噎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就,就是那个跟天子有私情的大将军啊我,我是听野史说的” 韩邈这才恍然“可是董贤他官拜大司马,并没封大将军。” 董贤和汉哀帝的故事,可是流传甚广,“断袖”之称,正因此来。不过听琼儿提起这对,还是韩邈心头微动,把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琼儿爱我,连天子恩赏都能推拒,又岂是董贤之流能比的”天底下最贵重的权势,也无法打动这小道,当真让韩邈如饮琼浆,心头淌蜜。有这样的爱侣相伴,还怕什么闲言碎语 发现自己说的竟然没被人怀疑,甄琼也松了口气,揽住了韩邈的腰“邈哥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邈哥好了。” 这话有些傻乎乎的,却真挚动人。轻轻在甄琼额前印下一吻,韩邈也暗自下定了决心。这事,也不当再瞒了。 下午,韩邈骑马去了新宅。下了马,定了定神,他才往主院走去。 韩老夫人此刻刚刚炼完一套导引术,看到大孙儿来了,不由喜出望外“邈儿怎地来了我让人准备哺食快,先喝杯饮子” 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韩邈已经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孙儿不孝,有事要禀报祖母。” 难得见韩邈如此郑重,韩老夫人吓了一跳“这是怎地了家里可出了什么事” 见祖母略显惊慌的模样,韩邈深深吸了口气“孙儿德行不佳,喜欢男子。怕是,怕是不能为韩家开枝散叶” 他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沉重。身为长孙,韩邈自诞生就寄托了长辈的殷殷期盼,也一直知书守礼,勤勉好学,只盼有朝一日能担起家业。谁料却阴差阳错,有了这等癖好。原本韩邈也不是没想过,再等等,他兴许也能娶一个妻子,生几个孩儿,让祖母安心。然而现今,他喜欢上了一个人,这等念头,却再难升起了。 这番话,必然会让祖母难过。但是琼儿已经在天子面前放言,他是万万不能忍受祖母和韩遐,自不相干的人口中听闻此事。若是祖母责怪,弟弟不齿,也是他应得的罪过。 谁料垂头等了半晌,对面坐着的人也未曾开口。韩邈心头一紧,怕吓坏了祖母,赶忙抬头。谁料对上的,却是一副又似感慨,又似惆怅的神情。 见他抬头,韩老夫人开口问道“可是那小道” “祖母,此事绝非”韩邈心头一紧,就想辩解。 谁料韩老夫人却摆了摆手“我知,不是他的错,是你的错。我还在想,你何时才肯对我提起这事呢” 韩邈不由怔在那里,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祖母看出来了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韩老夫人也难得见到孙儿这般呆滞模样,轻叹一声“当年你母亲,就对我说过此事。” 韩邈身形一震。当年他十五岁才察觉自己喜欢的并非女子。而他娘亲,十七岁时就已过身。那些年,是他守着这秘密守得最严的时候,娘亲怎会知晓 见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韩老夫人失笑“你们这些孩儿,总觉得自己那点事儿藏得严实,却不知父母心底早就明明白白。若非知道这事,你爹为何不早早替你定亲我又为何任你糊弄,只管韩遐的婚事” 韩邈的喉头哽住了。他自诩心思缜密,行事稳健,连劝说祖母,让韩遐先娶,他拖后几年时,也都把理由编的妥妥帖帖。谁曾想,在祖母眼中,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可是,可是祖母不在意吗他毕竟是西韩的长子长孙,是本该继承家业之人。他若是膝下无子,这家业又要怎么办 许是猜到了韩邈的心思,韩老夫人微微一笑“你可还记得家训” “不得纳妾。”韩邈低声道。这是韩家家训里,最重要的一条。不可纳妾。出身小宗,没人比西韩这一脉,更懂得妾生子的艰难。 韩老夫人点了点头“这规矩,正是为了家和。你若不喜欢女子,却娶回家中,岂不闹得家宅不宁你父亲也曾说过,若是不成,将来赁个良家子生个儿子,或是过继个侄儿,也好过逼你强娶。只是如此一来,你这一生,也难免孤单。好在遇到了个福星。” 宿花眠柳,不是不行,只是老了又有谁来照料韩老夫人也曾忧心过,更不知这个聪明的孙儿,究竟会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伴儿。却没想到,遇到了那小道。 “太婆”韩邈上前两步,靠在了祖母膝边,眼中热意翻腾,隐隐都要压不住了。 韩老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肯告诉老身,必然是定了心思。不可三心二意,辜负人家。” “他都跟天子说了,孙儿又岂敢相负”伏在祖母膝头,韩邈难得嘟哝一声。 韩老夫人闻言一愕,旋即哈哈大笑“是该好好磋磨你这小子改日让他也来这边住住吧,遐儿明年才结婚呢,总得有人在老身膝下撒撒娇才是。” 对于祖母的调侃,韩邈哪还有辩驳的意思,又好生聊了许久,用过了晚饭,才回到家中。 甄琼也是刚刚吃饱喝足,正琢磨着要怎么打发时间呢,见韩大官人回来,立刻两眼闪闪“邈哥,我今日又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奖励些什么吗” 只看他那模样,韩邈就知道小道的心思。笑了出来,他走到甄琼身边,一把把人抱在怀中,低声道“今日我跟祖母和遐儿说了咱俩的事儿。” 啊甄琼呆了呆“怎么突然就说了” “琼儿都在天子面前说了,我哪还敢瞒家人”韩邈在他耳尖咬了一口。 甄琼“嘶”了一声,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浑身又热又痒,忍不住也扯住了韩邈的腰带“嗯嗯,有理” 这“理”到底是什么,他怕是都没想清楚呢韩邈失笑,把人抱了起来,在唇边亲了一亲“这大喜的日子,琼儿可想试试脂膏” 大喜是什么,甄琼还真没明白过来,但是“脂膏”二字,让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房里有甘油” “甘油味道不好,我也备了些新奇的,不如先尝尝这个” 于是,甄琼就尝了一晚上的脂膏,还是用两处细细品尝的。瘫在床上,他哽咽的抱住了竹枕。师兄没有骗他啊虽说滋味不差,但是的确会腰酸屁股痛啊 身后那罪魁还不依不饶,在颈边挨蹭。 “琼儿都与我有肌肤之亲了,以后可不能抛下我不管了” 这种“肌肤之亲”还真是出人意料,回味无穷。被人柔声求着,又有修长的手指胡乱撩拨,甄琼脑里的弦又“咔啪”一声断掉了。 师兄们所言,也不尽为实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潜心在家“绝知此事要躬行”, 甄琼差点都把身上的差事给忘光了。还是军器监的新任监事派人来请,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个顾问的活计。 然而坐着自己的御赐马车, 由侍卫们送到了北郊,甄琼才发现事情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看着眼前连绵的屋舍,他露出了呆滞神色“这才几天,怎地就建起如此大的作坊了” 只见原本僻静的皇家园林旁,辟出了一大片空地,建起了十数栋房屋,还有连绵院落。远处的料山更是堆得老高, 显然尚未完工的模样。这规模当真是修作坊怎么瞅着像是要建个城寨啊 来迎接甄琼的,是个姓苏的监事。四旬有余, 留着长须,模样十分清雅, 看起来就很有官威,待人却彬彬有礼。听他问,就耐心解释道“这坊不只是制火药, 所有攻城、守城的器械都会在此打造, 将来怕要有数千匠人。况且似火箭、蒺藜火球等物,都要测过才能看出效用。因而将来还要搭建城墙, 门楼, 营寨,场地就大了些。” 原来如此。甄琼了然, 也是, 他做出炸药时, 还要实际炸个土山呢,其他器械自然也要试过才知道威力。 “炸药禁外传,如今还是用了火药作的名头。作坊设就在里面,还请道长移步。”苏监事做了个请的动作。 甄琼来这边,就是为了指导监看的,倒也没有异议。一行人继续往里走,越是靠近火药作,岗哨就越多,简直跟个军营也差不多少了。甄琼见此情形,还有些害怕他们只顾得戒严,忽视了安全生产。谁料等真正进了作坊,疑虑顷刻散了个干净。 “居然把药料分开提纯好主意”甄琼忍不住赞道。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三种药料的工坊竟然被分了开来,距离还相当不近。各自研磨提纯,成料统一运去配制。只这一样,就能减少不少隐患。而且院里院外都摆了水缸,不远处还有条河,显然也是为了防备火灾的。 “道长曾言炸药见不得火,但是木炭、硫磺、硝石的精炼,都需要用火。自然先分开更好。”苏监事也不居功,先领着甄琼走到了精炼硝石的院子。 只见一大群匠人忙忙碌碌,正在院内提纯药料。水洗,碾磨,熬煮,还有分缸析出,几波人各司其职,看起来倒是有条不紊,让人舒畅。 指着一旁正在熬煮的大锅,苏监事问道“在下也看了匠人们制精硝的法子,以萝卜沸煮,可是为了吸湿、防潮为何不用石灰呢” 能说出吸湿、防潮,必然实打实研究过方子。甄琼难免有些另眼相看,解释道“不只是为了吸湿,更是为了吸掉硝石中的杂质。石灰性烈,容易跟硝石反应,用它反倒不好。” 苏监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这几日我命人测试炸药时,发现药料填得太满,或是坑洞挖的太小,反倒会消弱威力。可有什么讲究” 这个问题就专业了,甄琼道“爆炸需要空气,不能封死了。就像火烛若是放在密闭的瓷罐里,过不多久就会熄灭一般。没了空气,效果自然不佳。” 对方似乎也知道火烛必须有空气才会燃烧的原理,思忖了片刻,问道“若是如此,把药粉制成药粒,岂不更好” 这人可以啊除了沈括,甄琼还是第一次见到反应这么机敏的人呢,不由有些开心“自然是更好。火药颗粒更易引爆,也便于运输,只是我没制过,需要你们私下琢磨。” 他只知道颗粒需要水舂,具体怎么做,真没研究过。毕竟这种东西属于管制品,就算是道观轻易也不会碰的。不过观察如此细致入微,又善于实践,火药粒对他而言应当也不算什么吧 有了甄琼的认同,苏监事也欣然颔首,又请他去最里间的配药坊。这边就没有人来人往的吵杂声了,只有几个年长些的匠人,正小心翼翼的称量来料重量,按照配比混合在一起。 “配好的药料,都会用瓷瓶承装,放入库内。这里严禁明火,也禁止堆叠药罐,出入都要登记搜身,还有防火、防炸的土墙。道长觉得如何”带着甄琼看了一圈,苏监事才问道。 “不错不错。”甄琼边看边点头,这防护可比自己想的牢靠多了。明面上的安排就不用说了,竟然连烟尘都考虑到了,时不时在庭中洒水,可以避免出现粉尘,又稍稍遏制了静电。也不知是碰巧而为,还是这苏监事也知道粉尘和静电的危害。 四下看了一圈,甄琼总算找到了个漏洞“这屋舍建的牢靠,距离其他工坊也足够远,但是少了引雷柱,若遇到雷火,还是有一定危险。” “引雷柱”苏监事愣了一下,反问道,“可是镇龙、铜瓦之类的东西” 房梁上的鸱吻,就是用来防雷的,故而也有“镇龙”之称。铜瓦更是唐时传下来的避雷之法,乃是在屋顶装一片铜质的鱼瓦,以防雷击。甚至还有些寺庙修塔时,会修一条直通塔底的雷公柱,把天火引入地底“龙窟”。只是没想到,这样低矮的工坊,也须得设置此物。 “这里毕竟是库,不太方便在屋顶装避雷针,还是稳妥些更好。离远点修一个高点的铜柱,雷雨时引走天火就行。”甄琼见他有些不明白,便解释道。 苏监事听了,却皱眉反问道“那避雷针,又要如何装呢” 等等,这边不会连避雷针都没有吧甄琼突然反应过来“所谓避雷针,就是在屋顶放一个又高又尖的铜器,再引一条铜丝,埋入土中。闪电会被金属吸走,散入地下,就不会遭到雷击,引燃屋舍了。” 苏监事沉吟了片刻,突然念了一句“雷震公稽山阴恒山保林寺,刹上四破,电火烧塔下佛面,而窗户不异也。雷电喜金不喜木,这般简单的道理,还要道长来教,实在让人羞愧。” 见他一副受教的模样,甄琼不免又有些得意,轻咳一声“若是实在怕天火,还能用不灰木制成瓦,铺在房顶。” 苏监事显然也知道水火不侵的“不灰木”,立刻点头“多亏道长提醒若此物有用,也当禀报官家才是。” 当年玉清昭应宫就是雷火烧干净的,若是避雷针和不灰木当真有用,官家也会欣喜吧 自觉受教,苏监事叹道“本以为道长只长于炼丹术,未曾想对于这些也有研究。我正巧命人制了两样新火器,不知道长可否赏脸一观” 甄琼向来只窝在丹房,还真没见过用于战阵的火器呢,立刻兴致勃勃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实验新火器,就不好在作坊里了,众人又转到了远处的校场。那仿造的城门还没建好,竟然还要挖出护城河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天子还没放弃用炸城墙的念头。几人也不停留,径直走到了更深处的靶场。 泥土搭起的台面上,摆了一溜羽箭。每支箭头上都栓了个像是炮仗的竹筒。也不用弓弩,就竖在支架上,还有长长引线。 “这就是新制的火箭,道长且先看看。”说着,苏监事命人点燃了引信。 只听“嗖嗖”几声,火箭飞了出去,猛地扎入了远方的草堆,烧了起来。 这寻常无比的火箭,却让甄琼挑起了眉头“可是竹筒里分成两室,填了火油” 这火箭飞出的时候,只有一声长长锐响,并无爆炸声。落在草堆里的时候,燃烧的也特别猛烈,那个竹筒应当做了什么手脚。 苏监事笑道“果真瞒不过道长。这火箭稍稍改动了方子,以炸药的反冲之力为引,使得火箭飞得更远,下坠时引燃火油,若是袭营,能有奇效。” 说着,他又命人取来了另一样火器“还有此物,与火箭相仿,却未装火油,而是改了烟花。” 这支火器跟火箭就大不相同了,并非放在架上引燃的,反倒被兵士持在了手中。点燃药捻之后,从纸筒里嗖的一声窜出了团火,到了天上才轰然炸开,竟然还是红色的。 这不是窜天雷吗甄琼有点懵,这算啥武器 苏监事见他不解,耐心道“此物是传信用的。若是大军分兵,配合千里镜,能有大用。” 如今几路兵马同时行动,靠得只能是彼此默契。若是有这样的信号弹,岂不能探知友军是否到位若有遇到敌情,也可以用以此为信,不至于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甄琼恍然“那还是多做几种颜色更好。我这里也有方子,你们可以参详。” 见甄琼随手写下的两个方子,苏监事当真是叹服“多亏有道长指点,如此一来,设计火器就事半功倍了。” 想了想,他又有些犹豫的开口“我近来还在思量一件事。药料放的少了,能推动火箭飞远。而药料放的多了,又能炸的山石开裂。那若是不多也不少呢能不能借由反冲之力,射出些东西” 这不就是火炮吗他还没说完,甄琼就明白了过来“当然能啊。铜管铸炮,若是够大,说不等能炸垮城墙呢。” 对方眼眸一亮“道长也觉得此事可为” 呃,甄琼突然卡壳了“这个,做肯定是能做的,但我不懂制炮啊。” 他虽然知道有火炮这个东西,但是根本没做过啊。炮膛怎么处理,引线怎么埋置,乃至要装多少药料不至于炸膛,或是炮口要抬到哪种高度,才能打中敌人,他根本一头雾水。 苏监事却正色道“无妨。还请甄道长随我入宫,向官家禀明此事。” 于是,甄琼就又进宫了。 “道长所言的火炮,当真能做出”没想到甄琼刚上任,就带来了好消息,赵顼也是喜出望外。 之前用炸药攻城的念头落空,着实让他沮丧。谁料竟又冒出了更好的若是真有能隔着老远就炸塌城墙的杀器,何愁西夏不平 甄琼赶忙道“炸塌城墙怕是有点难。药料太多,说不定没炸死人,先把自己炸飞了。官家还是让人先从小些的炮做起吧。” “小的能有什么用处”赵顼不由皱了皱眉。 打仗他是不懂,但是大炮危险还是小炮危险的道理,他总是懂的。轻咳一声,甄琼道“若是炮小,不就能让马驮上战场了放在阵前开两炮,似乎也行的。就是炮弹不比,射程全要靠算的,得找人来算好才能上阵” 他刚说完,身边站着的苏监事就对天子拱手道“只要制出火炮,臣能算出射程。” 甄琼震惊了怎么回事,这家伙连弹道也会算不就是一个军器监监事吗 谁料天子一点也不怀疑这人的能力,抚掌笑道“苏卿果真干臣此事就交给你二人了。不过事关重大,切不可外传” 苏颂躬身称是。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要成为使臣,出使辽国。谁承想竟然被天子指派到了军器监,掌管这个新衙署。既然奉了皇命,就要把差事办好。在筹备广备攻城作的同时,他也少不得亲眼看看那威力惊人的炸药。谁料竟然也从中摸出了些趣味。 他曾奉命编撰图经本草一书,阅遍了集贤馆中的藏本,也看了不少关于火药的书籍。但是从古至今,未有一人能像甄道长一样,把方子弄得如此简洁,能看出每一步的功效。这可就脱离了“君臣佐使”的法门,也没有道家似是而非的隐语。但是脱开窠臼,炼药还真出人意料的简单起来。也是,这旨在杀伤,又不治病,何必故弄玄虚 也正因此,他才在有小成后,立刻请甄琼登门,想要探讨所得。谁料只小半天时间,就学到了不少东西,还多出了个新差事,如何不让人欣喜 不过甄琼可没那么高兴,晕乎乎的出了大殿,就叹了口气。不是说好了只当顾问的吗怎么又冒出了个造炮的差事这东西他又不熟,也不知还要浪费多久才能搞定。唉,都是自己大意了,一时觉得苏监事人好又聪明,是个可以说话的 “甄道长,这造炮的作坊,也将设在北郊,以后就要烦劳你多跑两趟了。”一旁苏颂笑道。 甄琼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这些事儿我也不是很懂,还要苏监事担待。” 看到甄琼这副模样,苏颂也是失笑。别人得天子重视,都是喜不自胜,偏偏这小道一副被人坑了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害他呢。只是此子确实有才,造炮时,少不得还要烦劳他,此刻也要哄着点才行。 苏颂暗自思量,甄琼肚里也念头直转。走出两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他突然道“那炮弹抛射,不是直线,仰角落点计算起来还是挺复杂的。苏监事恐怕的花些时日吧” “这个不难,我会根据炮型和弹丸研制出一套算法,须臾就好。”苏颂微微一笑。 差点没被噎死,甄琼又垮下肩膀“苏监事不是执掌军器监吗光顾着火药作似乎也不妥啊” 苏颂点头“军器监也要重整一番。还有八牛弩,也可在弩上装千里镜,提高精度。若是再按一个机括,脚踏上弦,更能省不少人力” 嘶,甄琼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等等,这感觉怎么如此熟悉 小心咽了口唾沫,他问道“苏监事学的什么啊,不,平日喜欢看什么闲书啊” 这群人学得肯定都是四书五经了,问也只能问喜好。 虽然不知道甄道长问这个做什么的苏颂还是含笑答道“鄙人对医书有些涉猎,也看些方志、杂记。不过最常看的,还是天文易数。” 果真,这不是跟沈括一模一样吗甄琼只差抹把脸了。怎么老是碰上擅长物的家伙呢这下想偷懒也不行了qaq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虽说去北郊需要花不少时间, 但是去这么久, 韩邈也始料未及。因而人刚到门口, 他就迎了出去“怎地这么久可遇到什么难事了” “拐去了皇宫一趟”甄琼垂头丧气的叹了声,“官家又给我派新差事了。” “你莫不是又在军器监说了什么”韩邈眉峰动了动,这不是派了新差事, 而是又折腾出了什么新动静吧 “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苏监事提起了火炮,我应和了一句罢了。他就拉我去见官家”甄琼忍不住都告起状了,简直委屈的不行。苏颂自己都想到造炮,又那么聪明能干, 干吗还拉他掺和他也很忙的好吧 虽说不知火炮是什么,但能让主事者直接带甄琼入宫, 必然是件可以惊动天子的大事。这种关乎机要的事情, 他不便过问,有些事却不得不问上一句。韩邈转开话题, 笑着问道“那苏监事为人如何” 韩邈可比甄琼上心, 早早就打听过了军器监监事的来历。苏颂此人风评不差, 能在集贤殿编书, 才华就不用提了, 外放为官也十分清廉, 绝对是克己奉公的正人君子。他本以为琼儿会与此人相安无事。怎么第一天上任, 就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韩邈当然明白, 苏颂带甄琼入宫面见天子, 并非坏事。这么大的功劳也要分给琼儿一半, 若不是为了巴结这个天子眼前的红人,就是他真觉得琼儿有才了 人家都夸他了,甄琼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苏监事人挺好的啊,又心细,我说什么他都能听懂,还能举一反三。” 琼儿说的话,他还有不少听不懂呢韩邈不动声色的把人揽进了怀里“听起来跟沈存中相类” 甄琼用力点头“就是年纪比沈兄大些,长得也好看些。” 韩邈的嘴角都抽动了两下“那不如请他和存中兄一起吃个饭今后你二人还要共事一段时日,也好托他照拂。” 对于这个,甄琼当然没有异议。如果韩大官人能说服苏颂,让他少干点儿活就更好了。 接到韩府递来的请帖,苏颂还是相当诧异的。不过他也未推拒,倒不是为了这设在樊楼的宴席,而是因为下帖者,乃是那个传说中的“韩大官人”。 甄道长喜欢男子这事,可是当着天子的面自陈过的。既然要与甄道长共事,苏颂就不会不知道此人。原本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见过甄琼后,却不得不上心了。毕竟那小道长见识广博,又有奇思,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所托非人,总归不好。哪怕那人是韩相公的族侄,也要劝一劝才行。 然而到了樊楼,见到韩邈时,苏颂心底却生出了些讶然。此子,不像个商人啊。而且长相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出色,比起甄道长还略显逊色呢,怎能得那小道长的青睐呢 “琼儿初至军器监,烦劳苏监事照拂了。”韩邈笑容和煦,神态坦然,似乎见的不是一个朝廷大员,而是家人的朋友一般。 面对这等好客的笑脸,苏颂又哪会摆脸色“见了甄道长,方知其大才。韩郎君既与甄道长相知,想来也有过人之处。” 这听起来像是恭维,但是主次已经分明。若是个度量浅,心思深的,多半会有些色变。韩邈却笑得更亲切了“区区商贾事,又岂能与琼儿的大道相比苏监事过誉了。” 苏颂瞥了他一眼,突然道“那韩郎君今日相邀,又为什么莫不是想替甄道长说项爱之适足以害之,还望韩郎君三思。” 这是怕他想为甄琼做说客,逃避造炮的麻烦事吗韩邈明白了苏颂话里深意,坦然道“琼儿为天子效劳,事涉国事,在下不会过问。只是他性子跳脱,能说来话的也没几个,这才邀了两三好友,聚上一聚。苏监事多虑了。” 原来是帮着甄琼搞好僚属关系,见韩邈如此坦诚,苏颂也放下心来。军器监的事情,是禁外传的,若是这两人没个轻重,把天子嘱咐当做儿戏,就大大不妥了。没了这重顾虑,他欣然随韩邈走进了雅阁。刚进门,就看到了个想见的人物。 “景声贤弟竟请来了苏殿撰。”沈括有些喜出望外,“苏兄快快请坐” 沈括自幼体弱,对于医书还是相当重视的。而本朝最全面的药经图经本草,就是苏颂编撰的。他岂会不知此人只是苏颂比他早几年中进士,一直在不同衙署,没什么交集,难得一见。 这不是制千里镜的沈括吗苏颂也有些诧异,但是转念一下,千里镜的玻璃方子就来自甄琼,韩家还开了个玻璃镜铺,两人跟他相熟也不奇怪,便笑道“沈中允也在,我之前还跟道长提过呢,没想到就见着了。” 哦苏颂提过自己沈括好奇的看向甄琼,甄琼撇了撇嘴“苏监事想把千里镜装在八牛弩上。” “这点子不差啊。”沈括立刻赞道,“八牛弩胜在射的远,超出目力所及,只能瞄个大概。若是装个千里镜,说不定能射下敌军帅旗,或者近前指挥的敌将呢。” 苏颂谦逊道“八牛弩装千里镜,自是如虎得翼。但也须重置望山,才有用处。” 沈括不由笑道“以目注镞端,以望山之度拟之,准其高下,正用算家勾股法也。若是换了千里镜,望山怕也要大大不同。好在有苏兄主持此事,当能迎刃而解。” 弩机上一般都有望山瞄准。只要望山、箭尖、敌人三点一线,能轻易射中。望山上加的刻度,正是勾股算法的简单利用。换成是千里镜,这距离比可就不同于目测了,计算方式自然也要改变。 见沈括一语中的,说出了改装八牛弩最大的难点,苏颂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这点微末伎俩,难能比得上沈中允制镜的奇思不知那观天镜,制的如何了” “唉,司天监里庸碌之辈太多,怕是还要费些功夫。”一想起司天监遇到的糟心事,沈括就觉得心烦,转了话题,“倒是小弟最近察觉浑仪三环有些不妥,白道环常与月位不符,遮掩天区,甚是累赘。” 苏颂也是天文大家,哪能不熟浑仪立刻道“月位简单就能算出,白道环确实无用,但是动了它,难免也要动赤道和黄道两环,怕是有些麻烦。” “麻烦也好过看不准天象。”沈括却坚定的摇了摇头,“若是观天镜制出来了,却没个好用的浑仪,才是麻烦。我看连窥管也要再增大些” “怎么个增法”苏颂也来了兴趣,都忘了同桌还有两人,忍不住追问道。 “你也知道,祖景烁曾言,北极星距天机一度有余。我用窥管看,却时常看不到,怕不是度数有差”沈括认真解释了起来。 天文上的事情,岂是一时半会能说清楚的甄琼目瞪口呆,看着两位客人兴致勃勃的聊了起来。你们不是来吃饭的吗好好吃个饭,说什么星星啊 “琼儿可能听懂两位贵客所言” 好巧不巧,韩邈还在一旁出声问道。甄琼脸一下就黑了“听不懂” 他是学造化的,天文物之流,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这两人真是一见如故呢。”韩邈笑眯眯夹起了一块酥肉,递在了甄琼嘴边,“咱们先吃饭吧。尝尝这鹿肉,味道不差。” 结果一晚上下来,甄琼听了一耳朵的黄道白道,大衍岁差,又被韩邈喂了一肚子的珍馐佳肴,连半句推脱不干的话也没能说出来。过不几日,就苦哈哈的被叫去了军器监,准备上工。 北郊的炮坊还没盖成,冶铜、熔铸等前期工序,暂时要借用军器监的作坊。原本胄案就是个庞然大物,改作军器监,仍旧有数不清的窑炉,匠人。 当来到军器监,看到这密密麻麻,各司其职的作坊后。甄琼愣了半晌,突然兴奋了起来。当年他学金石的时候,可没有场地自己煅烧冶炼,所学所知都停留在纸上。现在一大堆东西放在眼前,不正是“学以致用”的绝好机会吗这么多工坊,拿几个来试试手,也没人会有意见吧毕竟他也是军器监的顾问嘛 一脸兴奋,甄琼对苏颂道“苏监事,这监内的工坊,我能一个个看看吗” 苏颂有点警惕的问道“这些作坊都有成例,何须道长费心” 他不是又想推脱造炮的责任了吧 甄琼哪肯放过机会,赶忙道“我曾听任说过一句叫什么哦,对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造炮需要大量铜铁,不先看看铜铁如何锤锻,怎能确保原料堪用恰好我也懂些冶金的手段,可以指点一二。” 苏颂是当真惊诧了“道长还懂冶炼” 甄琼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金石才是我的本行苏监事只管放心,有我在,保证能出好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甄道长表现的如此笃定, 苏颂反倒有些不放心起来。然而此话不假, 造炮确实需要品质极高的铜铁,才能经受住炸药冲力,不至于炸膛。思量许久,他还是陪着甄琼,前往了锻造兵刃的工坊。 刚进坊门, 就有大匠匆匆赶来“小的刚在后面忙碌,未能远迎,还请监事恕罪。” 苏颂摆了摆手“本官只是带甄道长来看看,你且去忙。” 那大匠哪敢离去, 反倒愈发诚惶诚恐了。军器监要制新火器, 他这样的大匠自然也有耳闻, 更清楚此乃是官家惦念的要事, 还派了个道长前来监工。虽不知那道长是何来头,但是内侍们都畏惧无比,偷偷称其为“雷霆真君”。这名字, 怎么说也该是个身高八尺,虬须虎目的大汉吧监事带来的道长怎地恁般俊俏,年龄看起来还不大,难不成是真君身边的捧瓶童子 大匠心思起伏不定, 偷眼打量着两人。甄琼却不在乎旁人目光,径直跑去存放铁料的仓库, 兴致勃勃翻捡了半天。又去看匠人们闷烧团钢, 捶打兵刃。最后还拿了几把刀剑, 仔细瞧了瞧,这才叫来了匠头,问道“这边打出的兵刃,是不是有些脆些,有此则韧些呢” 军器监设于京师,可是要为京中禁军打制兵刃的。这话问的简直有些诛心了,像是责怪他们不够尽心。匠头吓得魂飞魄散,赶忙道“道长明鉴铁块都是由各地押运入京的,有些州府的铁矿好些,有些则差些,小的也只能因材铸锻,没有法子啊” “果真如此。”甄琼转头对苏颂道,“这可不只是矿料的问题。若是炼铁时用煤烧炉,煤中渗出的硫会混入铁中,使得铁料硬脆,不堪使用,哪里能造炮” 朝廷缺铜缺的厉害,炮怕还是要用到铁,铁质不堪用可是个大问题。苏颂微微皱起了眉头“矿料分高下,我也知晓。但是烧什么也关乎成料,却从未听过。” “监事若是不信,可以选同样的矿料,分别用煤和木炭试试,烧出来定然不同。”甄琼立刻道,“不止是烧炉用什么,在烧制的过程中,添加什么助融,出入如何锻造,也事关重大。矿料芜杂,唯有去芜存精方能得到上品。这就如上好的钢料,须得千锤百炼,才能成型。” 道理苏颂都懂,没有实证,却难决断。谁料一旁大匠似想起了什么,突然低声道“监事,道长说得有些道理。小人的父亲打的一手好刀,都不爱用外面买来的铁,全靠木炭烧炉锤炼。也说用别家的铁料,打不出如此好的刀了。” 能够入军器监,想来手艺想必惊人,却也无法复制之前的好刀用煤还是用炭,当真有这么大区别 苏颂眉头皱的更紧“如今各地都是用煤烧炉,火势猛烈不说,还比木材易得。若是换回了木炭,怕是炉场都要停工了。” 树木是需要生长时间的,烧炉要用的木材更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就算是天子,也弄不来这么多木炭啊。 甄琼等得就是这一问,笑道“木头闷烧能成木炭,煤块闷烧自然也能成焦炭。焦炭比煤更耐烧,含的杂质也少。若是炼焦,就能解决燃料” 甄琼可是炼过焦炭的,只是多一道工序,就能让铁料质量提升,何乐而不为 “若当真如此,或可一试。”苏颂也不是个只听人吹嘘就信的人。当即带着甄琼,一同寻了个铁炉,试制起来。 “琼儿怎么又有兴致去军器监了”在甄琼胡乱塞完饭,准备出门时,韩邈笑着问道。 明明之前还半死不活,拖着不想去军器监,转眼就变得比谁都积极,他怎能不多问一句 甄琼像是碰上了什么喜事,眉开眼笑道“今日要开炉呢,得早些到了。必能炼出更好的铁料” “不是造火器吗怎么又改成炼铁了”韩邈皱了皱。琼儿还会炼铁对了,他说自己对金石极为了解,应该也包括铜铁吧 “那是匠人的活儿,造化的事情,还得我亲自上手啊。”甄琼兴奋的搓了搓,“苏监事都说了,今日若是成了,军器监的作坊随我乱看” 韩邈“” 这说法,怎么像刚得了新玩偶的孩童苏颂还真是心大。 咳了一声,韩邈笑道“毕竟不是自家丹房,琼儿还是小心为好。” 甄琼却嘿嘿一笑“正因不是自己的丹房,才能随意施为啊” 韩邈“” 行吧,你开心就好。 “道长你看,这料可给的够”一个大匠站在,小心翼翼问道。 之前以为不过是个捧瓶童子的小子,竟然真是天子派来的亲信,还能说动了监事,怎能不让人诚惶诚恐只是突然改了原本的方子,添了药料不说,连煤都给换成了焦炭,饶是常年炼铁的大匠,现在也吃不准了。 “够够上炉试试”甄琼只瞅了眼,就飞快点头。 见他首肯,那大匠又转头去看苏监事。见对方也微微颔首,他才松了口气,让人把铁矿和药料一起倒入了炉中。这可是他们军器监唯一的大炉啊,要是万一出了问题,积渣炸炉了,他可担待不起 矿石入炉,风鼓的更猛了。站在一旁,苏颂看着面前景象,也是感慨万千。明明前两日还在探讨造炮,突然就变成了炼铁,实在是始料未及。然而此事,比之火炮还要重要一些。莫说打出好铁,能让兵刃更为锋利,盔甲更坚实,哪怕只是农具更结实点,朝廷和天下百姓就会受益匪浅。他光看着炸药新奇,哪能想到甄道长所学所知,比他想的还要厉害 若是此次能出好铁,他也要向天子进言,让甄道长专心冶金,说不定比强拘他造炮还有用些呢。 因是试烧,炉里没敢放得太满,不知等了多久,那大匠的脸色突然变了“怎地这么快” “可是有碍”苏颂立刻问道。 “倒是看不出问题,就是比往日还要快些。莫非是因为焦炭更耐烧”那大匠心中忐忑,也不知是好是坏,硬生生忍到了开炉的时间,这才先请二人到外面暂避。开炉毕竟太危险了,谁也不敢让上官在旁边。 被请出了工坊,苏颂原本还有些担忧,谁料过不多久,那大匠就满脸喜色的跑了出来“成了当真成了炉渣都烧的干净,比往日多出了三分铁” 三分连一成都不到,但若每个高炉都能多三分呢苏颂也露出了喜色“道长这法子,果真灵验” 甄琼根本就不意外这结果,把头扬的老高“那是自然。铜矿难办些,但是灰吹法也能让银先析出,省些力气。不过出了铁,锤锻也要花些心思才行。你们那灌钢法,也有改进的余地啊。” 灌钢法就是把柔铁熟铁制成条,盘在炉中,缝隙嵌入敲碎的生铁块,用泥密封后重新加热的法子。也是产钢最便利之法。这可是苏颂亲自翻过史料,见过实物的良方。怎么到了甄琼嘴里,还能更改 然而看着那志得意满的小道,苏颂这次却没有异议。唇边溢出了些笑意,他拱手道“那就烦劳道长了。” 军器监的风起云涌,然而此刻的朝堂,谁也无心过问。随着潮州大震的消息传来,天子以此为由,开始大规模更替官员,重置宰臣。毕竟是少年天子,哪有用老臣的在登基半年后,有这等举措也是应有之义,然而名单出来,却让人大吃一惊。最该去职的首相韩琦,竟然还牢牢坐在原位 卸任山陵使时,韩琦的确上过辞表,但是天子并未应允。现在消息传出,少不得也要有弹劾他专执国柄,跋扈无度。弹章依旧被留中不发,天子再次驳回了韩琦请罪去职的上书。 这下人人都明白过来,这是要用韩相公啊。莫说韩琦,就连同样三朝执政的曾公亮,也保住了政事堂的位置。这可是十年为相了,历经三朝,就没个人看不过眼吗偏偏其余诸相公,都像是聋了瞎了,毫无动手的念头。其中深意,就别提有多值得玩味了。 当然,这些局外人如何能猜得到,相公们不是不想动手,而是深知韩琦重新坐稳相位的缘由。又是千里镜、又是炸药,临到去位时,荐这么个小道上来,是何用意还须多言吗偏偏不论哪样,都是朝廷机密,连大朝会都没上过。连借此弹劾,都有泄露禁中语的嫌疑。简直跟摸到了个刺猬一样,让人下不得手。 正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倒是另一群人,盯上了这个破绽。 “出入军器监,指点匠人们黄白之术这小道倒也胆大。”那一身穿法袍的老道,听到弟子禀报,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乃是上清派在京的主事,掌管一座宫观,深得天家信重。如今新帝登基,所有人都静观其变,只盼能瞧出这新官家喜好脾性,为自家门庭占一席之地。谁料突然冒出了个无名无姓的小道,怎能不引人注目 而且他还不是靠长生术或仙丹,反倒用了点石成金的法门,跑去军器监兴风作浪。这样的心性手段,可是从未见过,也让人生出了些忌惮。 “道录院确实无此子的道牒”那老道又问一句。道录院掌管天下道门,所有在籍的道士,都该有度牒才是。查不到的,就是个野道人 “千真万确”下面弟子低声道,“这小道还自陈喜欢男子,是个火居道士。” 无门无派,倒是跟韩相公有些牵连。这出身也够古怪了。那老道沉思良久,才道“寻一寻宫里的门路,参他一本吧。” 这一代的嗣法宗师,可是想重振山门,恢复真宗皇帝时的尊崇呢,怎容个小儿搅扰况且此子明显走得金丹一派,上清派则重符箓,尊法戒,道学全然相悖。须得趁他立足未稳跟,尽快逐出京师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下元节将近, 东京城的大小宫观都热闹了起来,尤其是上清派的宫宇, 更是香火鼎盛,信众不绝。毕竟上清派代代都被天子册封,还出过一任“国师”,道法精深, 自然能保人平安。 不过百姓只能在大殿烧烧香,求个符箓, 真正的贵人,早早就被请入了内院。 一间接待贵客的厢房里, 身着锦衣, 面白无须的年轻人低声道“王道长,之前的事, 权当没提过吧。” “孙黄门何出此言可是中贵人说了什么”王道人颇为惊讶。这小黄门的义父, 乃是太后身边的得力之人。上清派与其交往甚密, 他也常在观里供斋蘸神,求福免灾。正因此, 住持才拜托此人, 在太后跟前提一句那杂毛小道。谁料竟然被拒之门外了 那小黄门露出苦笑“义父说了,那位道长于天家有功,太后赏识, 不可妄言。” 不是出入军器监, 玩弄黄白术吗, 怎么还对天家有功了王道人可是住持的心腹弟子, 心思机敏,消息灵通,面上立刻变色“莫不是铅汞之事” 那小黄门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却一句不肯多谈。 宫中突然禁绝铅汞,可是一件大事,着实让道门上下吃了一惊。莫说是习金丹的,就是符箓也说不得用些朱砂、水银啊,突然冒出这禁忌,岂不让他们难堪之前还以为是医家或佛门那些秃驴使的花招,谁料竟然牵扯到了那小道。如今宫里似乎有贵人怀了身孕,难怪那中官不肯承当此事。 倒是有些棘手了。王道人皱起了眉头,思量半晌才道“军器监相传,宫里有人称那小道为雷霆真君。他可是擅长雷法” “这个我就不知了。只是官家身边几位,对其颇为敬重。”那小黄门也不敢乱说,只把自己知晓的告知了对方。宫里没有真能守住的秘密,天子身边的内监态度如何,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 事情谈到这里,已经没法继续了。那王道人送走了小黄门,立刻前往内堂,禀报住持。 老道听到这番话,面色也是不佳,哼了声“此子倒是狠得下心” 学金丹大道的,居然连铅汞都弃了,可不是心思叵测吗只是现在事情倒有些难办了。得天子赏识,有太后撑腰,还有内臣结好,想走宫中的路子,是万万不行了。他们又不能亲自露面,惹祸上身,实在有些麻烦。 见师父这副表情,王道人小心道“此子和韩相公关系匪浅,要不要从这上面动手” 老道立刻摇头“这么大的纰漏,却无人下手,实在古怪,不可轻举妄动。” 想让韩相公去位的,不知有多少。那跟韩氏关系默契的小道,不是明摆着的漏洞吗朝中诸公难道就是蠢人,看不出吗没一个人动手,其中必然也有些内情。 沉吟半晌,那老道才缓缓道“去查查他那相好。看韩家最近可流出了什么古怪的丹药方子。” 王道人眼睛一亮。的确,只凭铅汞之说,岂能得天子和太后信重那小道是个炼丹的,必然还要奉上仙丹。他那相好不过是个商贾,人多嘴杂,还能套不出话吗 “弟子这就派人,定然抓到那小道的把柄” 只花了两三日时间,王道人就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师父,听说那韩府前段时间,找太医验过一味灵药,说能起死回生” 那老道讶然挑起长眉“当真是起死回生” “分毫不差”王道人肯定答道。 “真是好胆”老道也不由叹道。 起死回生也是能乱吹的这小道可算得胆大包天了。难怪天子会看重此人,多半还是“灵药”起了作用。那“雷霆真君”,怕也是假托的名头,借神仙法力罢了。 “如此一来,倒是简单了。”老道笑了起来,“派些人,把这消息传扬开去。众议汹汹,还怕外朝拿不到把柄吗” 那些想要扳倒韩相公的重臣们,私下必然也有算计。这么个绝好的借口,总敢碰一碰了吧届时他们再推波助澜一番,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怪只怪那小道非要借韩家的势吧,卷入朝堂纷争,又岂是能全身而退的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能猜出新官家的喜好了。等解决了那小道,就是他们上清派一展身手的时机了 这两日甄琼都快住在军器监了,改完了灌钢术,又跑去尝试渗碳和淬火的方子。一群大匠整日围着,一会儿惊为天人,一会儿自惭形秽,马屁不断,还能出些新奇的点子,当真让他乐不思蜀。 要不是韩大官人派人来寻,他都不想回家了呢。 谁料一进家门,就见韩邈等在门口,眉头不展,低声抱怨道“琼儿整日呆在军器监,都不想我吗” 甄琼心头一痛,赶紧扑上去抱住亲亲揉揉“当然想啊这两天忙得差不多了,我一定早些回来,陪陪邈哥。” 这话让韩邈稍显笑容,低头亲了亲他,这才道“寻你回来,还当真有些要事。你那治胸痹的药,可能多做些” “当然能啊。”甄琼答得轻松。这几个月,他又多制了几瓶,差不多掌握了制法,没那么容易炸了。 “那介不介意这药让旁人知晓”韩邈又问。 “也无妨。只是制药麻烦,要卖贵点。”甄琼答的却不怎么热切。毕竟他现在也不缺钱了,没有迫切的卖药需求。这玩意那么容易炸,还不如军器监里的工坊好玩呢 韩邈闻言一笑,又道“若是旁人知晓,想来偷学呢不怕被人学去吗” 甄琼“嘿”了一声“不怕死的,只管学。” 开什么玩笑,制醋油的几样药剂,就没有一个安全的两种强酸就不说了,甘油还要用到强碱,就算都稳稳当当制出来,混在一起又会爆炸,偷学岂不是找死吗造好大道可不是条坦途,他这种学了十几年的,也免不了炸炉的风险,就不是能偷学的东西。 韩邈微微颔首,突然道“若是如此,你那开宗立派的念头,兴许能实现了。” 嗯甄琼来了精神,立刻问道“怎么个法子” 他原本还惦记着从军器监找几个聪明伶俐,又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子,拐去修道呢。现在比他更狡猾的韩大官人想出了法子,自然要听一听啦 韩邈见他那两眼闪闪的样子,不由笑道“就是那治胸痹的灵药啊。若是有人把它荐给了天子,从此闻名天下,你岂不能跟天子讨些学徒,专门炼这个了” 这主意不差啊甄琼立刻点头如捣蒜“是这个理旁人偷学,可是要出人命的,当然要我开宗立派,专研此药了说不定还能再要个丹房呢。得多盖几间,盖大些才好” 朝廷给盖丹房,还差钱吗一定要又大又好,炼钢烧玻璃的窑都要准备,只供他一人用想到这美好前景,甄琼眼都笑弯了,傻乐了半天,才想起来“等等,酸油我还没跟别人提起过呢,是不是得赶紧跟天子说一声” 韩邈微微一笑“你吹嘘自己炼制的药灵验,天子如何能信自然得别人告到天子面前,你才好为那灵药正名啊。” 还有这么好的人吗甄琼都快感动了“那可的谢谢他” 这话让韩邈失笑“谢他作甚。会在天子面前告御状的,都不是好人。得狠狠打了才行。” 原来是告御状啊。甄琼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他们是不是没用过药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酸油的效用可是一顶一的好啊。连这都要告到天子面前,是觉得家里不会有人患病吗 “那些跳梁小丑,岂会知道你的才能”韩邈顿了顿,又道,“只是酸油这名字太不雅了,还是改叫护心丹更好些。” “都听邈哥的”这点小事,甄琼还能不答应了 见他把话都听进去了,韩邈才放下心来,调笑道“为了琼儿的事儿,我可操碎了心。你还整日有家不回,得好好犒劳我一番才行。” 嘿呀,这个简单。甄琼环住了韩邈的腰,把唇凑了上去。忙了这么多天,回来就听到好消息,可不要痛痛快快来上一场吗 韩邈笑了,噙住口中的温软,把人压在了一旁的矮榻上。 天还未亮,参早朝的大臣们就骑马乘车,赶往内城。禁门外,全是白纸糊的灯笼,宰臣之下,都要在灯笼上写出官职,弄得整个皇城都是被灯海笼罩。漏院前挤满了卖早点的摊贩,喧杂一片,热粥酥饼的香气飘得老远。 都是四更天就出门的,在这寒风萧瑟的冬日,谁不想吃口热乎的怕弄脏了胡须,苏颂就让下人卖了一份羊肉馒头,趁热填饱了肚子。等漏院开门,再喝角清酒暖身,就可以撑过早朝了。 这些日,他心情着实不差。造炮虽说没什么进展,但是甄琼在军器监的一通捣鼓,确实出了不少好物。不说铜铁都有增产,只说那“焖钢法”制出的宝剑,就让人赞叹。器身成型后,涂上大酱,以木炭泥土掩埋,焖上些许时候,再出炉锻打,就能让剑身覆上一层繁复花纹,锋锐无匹。 这便是“镔铁”了以往唯有波斯商人进贡的宝刀,才有如此成色。谁料甄琼指点一二,就能在军器监内制出。 如今大匠们还在研究淬火的法子,想来过不多久,就能得到削铁如泥的神兵了吧 多亏了那小道。苏颂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奉上宝剑时,让满朝文武都知道这小道的能耐。单单赏些金银怕是不够,有个“先生”的封号,才能对得起这番功绩。 心有所思,等着上朝的时辰也没那么难熬了。过不多久,禁门大开,群臣分文武两班,入了垂拱殿。 天下事何其多,早朝也是不断有人出班禀奏。苏颂今日没什么要事,只站在队中旁听,本以为只是等得久些罢了。谁料几轮奏事后,一个御史突然出班,朗声道“臣有本要奏军器监监事苏颂,曲奉鬼神,过崇妖妄,蛊惑人主兴兵事,坏朝廷法度” 苏颂眉峰一挑,目中锋芒,投向了那乌台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弹劾官员, 居然不上奏本,而是直接在朝会发难,用意倒也不难猜。只要上了折子, 必然要经两府才能上达天子, 若是针对的本就是两府宰臣呢苏颂自觉在朝中没什么敌人,军器监虽是新建,他克己奉公, 忠于任是, 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那问题,自然就出在了“曲奉鬼神,过崇妖妄”四字上。 这御史弹劾的, 正是在军器监里出入的小道甄琼明面上,是他这个给了甄琼权力, 让其在工坊中办差,引人非议。实则把矛头指向了韩相公, 责难他举荐道人,蒙蔽圣听。如今军器监改制,又在北郊大兴土木,建广备攻城作, 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备战吗当年在西北镇守时, 韩琦可是主战的, 再一联想这事, 难免不背上个好战恶名。 更进一步, 整顿兵事, 增收商税,太学增员,这所作所为,跟当年的范文正又有何区别是不是想要重新搞个“庆历新政”,闹得朝野不宁呢 这些叠加起来,足以构成一个使宰相去位的理由。欠缺的,不过是把柄罢了。而拿住“妖道”这个大纰漏,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这只是看起来“顺理成章”罢了。面对弹劾,苏颂还是有些疑惑的。只因两府宰执们哪个不知甄琼真正的功绩就算千里镜和炸药不得外传,铜山又尚未寻到,也不该拿这来弹劾啊。到底是谁指使这御史上本的,不怕反被天子训斥吗 思绪电转,苏颂整了整袍袖,出班自辩“臣接任军器监,着力改良兵器,减少损耗,哪有奉鬼神之事况且西夏李谅祚犯边,整备兵务,对国朝亦有用处,谈何好战” 因为之前种谔擅起边衅,李谅祚已经率兵来犯,正在西北闹得不可开交呢。这种时候说什么“兴兵事”,实在有些立不住脚。 那御史冷冷道“军器监里,有个既无度牒,有无师承的野道人,随意出入工坊重地,炼丹施法,苏大监难道不知吗” 苏颂面色平静“甄道长乃是官家派去协助监事的。只一月时间,就让铜铁增产,兵刃锋锐。靠得并非巫术,而是金石造化之法。江御史不可妄言。” “那他自号“雷霆真君”,谎称能炼起死回生,可知百病的仙丹,在民间祸乱人心之事,苏监事可知”那御史突然道。 嘶苏颂倒抽一口凉气。这事他当真不知啊“雷霆真君”不过是炸药引来的戏言,仙丹的问题可就大了。“起死回生,能治百病”,这八字简直要人命了。甄琼不是不炼金丹吗怎么会夸下如此海口 赵顼原本也是眉头微皱,思量要不要说出和千里镜之事。这可是对西夏和辽国的杀着,他其实并不愿过早让旁人知晓。然而三两句,竟然提到了什么能治百病的药,他的脸色立刻变了。甄琼在他面前,可没有提过此事啊。这是有人诬陷,还是他仗着天家宠信,私下搞鬼 “此事可有证据”赵顼开口了。 “有”江御史立刻呈上了奏本。 赵顼接过,草草一翻,就见百来人联名,说是听说过“起死回生药”的说法。这问题可就大了。若是并无这药,就是蒙蔽圣听,祸乱人心。若有这药,更是不妥,他竟然都不禀报朝廷,进献天子,意欲何为 局势立时险恶起来,连苏颂都不知要如何替甄琼辩解。难怪这御史敢冒然弹劾,恐怕他背后的指使者,也知道甄琼并未跟天子提过此药。这可糟了,要如何辩解呢甄琼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韩相公都不指点一二吗 苏颂不由看向诸臣之首,只见韩琦眼眸低垂,面色不变,倒是看不出端倪。 定了定神,苏颂刚想替甄琼辩白两句,御座上,天子就发话了“甄道长毕竟于国有功,宣他进殿问话。” 虽然有些生气,但是赵顼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甄琼连续立了几次大功,却从未索要过什么,是个心思单纯、一心向道之人。总不能因为一面之词,就恶了功臣吧还是该招来仔细问过才行。 苏颂松了口气,天子还是看重甄道长的,还有转圜余地。只是针对韩相公的弹劾,比较难办。天子锐意改革,韩相公也着力辅佐,还是折损了一些人的利益。譬如增加奢侈之物的商税,能开这种店面的,哪个背后没有权臣、勋贵新增的边榷和市舶司,更是让垄断边贸的巨头大怒。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苏颂心中忧虑,传讯的倒是快。不多时,内侍就领着个小道,走进了大殿。 因为韩邈提醒,甄琼早就做了准备,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道袍。今天来的不是偏殿,宫殿看起来大了不少,陌生的官员也多了。但是一想到开宗立派和朝廷建的丹房,他心中的畏惧“嗖”的一下就飞了个干净,也不怯场,落落大方来到了御前行礼参拜。 这么个俊俏小道,放在肃穆的大殿中,当真有些不协调。然而看着他那副浑然不觉世间险恶的神情,赵顼难免放缓了语气“朕寻甄道长来,只是问些事情。甄道长曾说过不可食铅汞,那可曾炼过丹药” 甄琼坦然道“回禀官家,我这一派虽说不炼金丹,但是的确有一味灵丹。” 一听这话,赵顼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可是能治百病的起死回生药” 这样的灵丹,居然也不献上,这小道未免也太不敬天子了 啊甄琼闻言,茫然的眨了眨眼“谁说能治百病了那药只能治胸痹啊。突然心痛,含上一粒能缓解,遇到重症确实能救人性命,起死回生,但是对别的病就无效了。而且不能随便服用,有医嘱和用法的。” 这话出口,别说天子,就是下面站着的御史和苏颂都愣住了。这听起来,哪里有“仙丹”的味道,听起来就是一味普通的药物啊 赵顼也有些懵“这当真是丹药” 胸痹心痛是急重病,有不少成方。但是草药和丹药,总是有区别的吧那听说过还有按照医嘱吃的丹药 “一点不差。而且炼制起来相当繁琐呢。”甄琼自豪的挺了挺胸。 赵顼“” 重臣“” 治病的丹药,跟仙丹就是两码事了。好半晌,赵顼才找回了声音“就算如此,这丹药也该献上才是。胸痹乃致命的恶疾,宫中总要备些才是。” 能治胸痹的救命药,也用有处啊,怎能私藏不献呢 这问题,甄琼是一点也不怕,韩大官人早就教过他了他理直气壮的答道“官家有所不知,这药虽然是造化经上学来的,但是我之前也没炼过,不知药效如何。当然要让医生仔细验过药性才行。” 这话倒是挑不出毛病,赵顼缓缓颔首“那可验出结果了” 甄琼笃定道“目前吃不死人。” 赵顼“” 众臣“” 甄琼见天子面色不对,赶紧又道“这护心丹就是救命药,并不能治病啊。只能常备着点,避免猝死,所以验药的时间也长了些,岂能草率” 这“灵丹”,未免有点太名不副实了吧然而这小道所说,似乎也没什么错啊。有一说一,一点也不夸大,还行事谨慎,简直像个直臣了,哪里有“妖道”的模样 他说的轻松,站在一边的江御史可就憋不住了“若真如你所言,何不早些献上,让太医院多制些查验药效。反倒在民间大肆宣扬” 甄琼看了那义愤填膺的大叔一眼,奇道“我哪里大肆宣扬了这药难炼的很,只有我一个人能制,一不小心还会炸。谁会到处乱说啊” 会,会炸啥意思那御史懵了。 赵顼也有发懵“这丹药怎么会炸” 甄琼赶忙解释道“不是丹药会炸,是炼制的过程中,很可能会炸。而且威力特别大,比炸药还厉害数倍呢。” 所有知道炸药是什么的人,全都僵住了。炸药可能是开山裂石的凶物啊,比炸药还厉害的丹药,真的能吃吗不会吃死人吗 大殿上下,一片诡异的安静。那御史见情势不太妙,赶忙道“官家明鉴这小道一派胡言,谁知是真是假还当寻些善于炼丹的道人,以及太医院的医官,让这小道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炼药才行” 这话可是有些阴毒的。既然是独门秘技,岂能让旁人看着炼制若是被人学了去,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料天子还没什么呢,甄琼却干脆的点了点头“行啊,准备丹炉,我随时都能开炼。” 江御史“” 咋回事不是独门灵丹吗你就不找借口推脱一下 御座上的天子,可不会在乎一个小小御史。赵顼见甄琼毫无惧色,也不由点了点头“那就备好香炉,在御前炼炼这灵丹吧。” 刚刚还一身正气,满面肃容的苏颂,此刻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这小道当真出人意表,几句话就把事情带偏了。现在还有人记得被弹劾的自己,或是想要牵连的韩相公吗也不知是谁传出“治百病”的说法,心思当真深沉。如此一来,怕有人要遭殃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虽说是御前炼丹,却不会在垂拱殿。赵顼带着众臣移驾延和殿旁的水阁, 丹炉则摆在一旁的花园里。安全无虞不说, 视野还好, 任谁都没法偷梁换柱, 蒙蔽圣听。 当然,有了之前炼胆水的经验,又听小道说“会炸”,赵顼不忘问上一句“开炉时, 不会真炸了吧” 甄琼立刻道“官家放心, 开炉时不会炸的, 就是有点毒烟。要炸也是配药的时候才炸。我少配点就好。” 赵顼“” 众臣“” 这让人怎么放心 干咳一声, 赵顼对身边内侍吩咐道“丹炉再往远处挪挪,搁在下风处。”说完, 他又扭头对甄琼道, “甄道长也小心, 万万不可伤了。” 天子还是很体贴的嘛。甄琼如今也算是个制酸油的熟手了, 倒不太害怕炸。就是有些东西,须得用自己的才好。 想了想,甄琼道“护心丹原料腐蚀性特别强,得用玻璃器皿装着才行。还有些别的器具,也请官家派人一并取来。” 赵顼“” “腐蚀性”这词听起来就不怎么吉利啊。炼出的丹药当真能吃吗然而治胸痹的救命药,又让人割舍不下, 赵顼叹了口气, 还是命人去取甄琼要的东西。 这些都安排妥当了, 就要找来太医和道人旁观炼丹了。太医好说,非但太医院里要来人,还要把之前验药的老太医召来,问问这段时日验出的结果。至于道士,就不太好选了。京城里就没什么特别有名的金丹门派,饶是真宗皇帝那样崇道的,也不曾服丹,谁知来人的丹术如何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人选,赵顼便问道“验丹的人如何挑选呢” 韩琦道“上清派也有炼丹的手段,本身又是符箓大宗,不如请位高功前来。” 懂得丹药,但非金丹门派,就没有利益冲突了。应当也能公允些吧赵顼闻言颔首,命人去宫观请人。 都安排妥当了。一群人就远远坐在水阁里,准备观瞧如何炼制灵丹。 “天子命吾等去御前验丹”接到了小黄门带来的口谕,上清观的住持玄远子心头一凛。东京城里这么多道观,怎么就点到他了呢 若是以往,能被天子看重,是件与有荣焉的幸事。也是彰显上清派威名的大好时机。但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刚刚阴了那小道一把,就被叫到御前,看对方炼丹。怎么看都有些蹊跷啊 对弟子使了个眼色,王道人赶忙一拢袖,不动声色的递了块银在那内侍手中“敢问中贵人,天子因何选吾等呢” 那内侍捏了捏手里的银块,放缓了表情“仙长无需担忧。是韩相公向天子推荐的上清派,只要秉公验丹即可。” 怎么能不担心 听到“韩相公”三字,上清派几人背上都冒出了冷汗。为了排挤那小道,他们可是散布消息,让韩相公的政敌拿住了把柄。转头就被韩相公荐到御前,能是好事吗 这可怎么办王道人六神无主,看向师父。玄远子倒是沉稳些,微微一笑“既然是天子传唤,老道亲去好了。” 比起弟子们,还是他去稳妥些。不敢怠慢,玄远子换了身衣冠,带着两个徒弟,前往宫城。 身为在上清派在东京的主事,玄远子的卖相自然也是上佳,鹤氅翩翩,黄冠高挑,还有洁白须发,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来到御前,让众人眼前均是一亮。 赵顼含笑道“有劳道长走这一遭。朕知上清派精通符箓,不知诸位可擅长丹术” 玄远子微微欠身“启禀官家,老道幼时也习过丹术,只是此法假外物,不能精深,这才转修符箓。” 符箓门派对于金丹术的态度,赵顼并不觉得奇怪,反倒认为如此更好。若是来个金丹门派,说不定会嫉妒甄道长,恶意诋毁,或是为了回护炼丹术,欺瞒矫饰。换个不相干的门派,想来也稳妥些。 “如此甚好。今日甄道长要炼制一味灵丹,须得懂丹术的人在旁观瞧才行。还请道长代劳。”赵顼指了指院中摆着的丹炉,笑道。 竟然不是查验丹药,而是看炼丹的过程玄远子心头一凛,警醒起来。这可有些不对啊。若真有什么灵丹,又岂能随便让旁人看了去他丹术虽然不是太好,但是记性不差。若是让他看了炼丹的过程,顷刻能学的七七八八,对那小道,可是个折本的买卖。 还是韩相公别有深意,想要试探背后下手的究竟是不是上清派 偷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的韩相公。老道神色一凛,郑重道“贫道谨受命。” 今天是万万不能使坏了,看那小道炼丹,也不能瞧的太细,以免让韩相公生出疑虑。只要行事大度,不留破绽就好。 老道持着拂尘,摆出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走到庭中。甄琼已经等了好久了,见人终于到了,不由舒了口气“你坐这边就行,一会记得闭气啊。” 闭气玄远子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甄琼就戴上了口罩,一挽袖子,开始点火炼丹。 玄远子脸都绿了。怎么还戴个布巾遮面对了,闭气莫不是有毒也顾不得什么仙风道骨了,他赶忙也举起袖子,遮住了口鼻,心头大骂。烟气都有毒,这忒么算什么灵丹 然而心里惶恐,他也不敢挪开视线,就瞅着那小道跟个伙夫一样又是扇风又是翻炒,忙得不亦乐乎。 还真有毒烟啊。看着甄琼又把布巾戴上了,赵顼也松了口气。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早早让人把丹炉摆远了。唉,这甄道长什么都好,就是炼丹总是不知所谓,看着怪吓人的。 收回视线,他对刚刚进宫的老太医道“马翁这些时日验看护心丹,不知可验出了药效没有” 马老太医七八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太医院,但是医术并不减当年,还擅长治心疾,也是名声在外的神医。面对天子垂询,他也不做隐瞒“那护心丹,老朽寻了七八个病患试药,效果当真不差。心痛发作时,只要压在舌下一丸,就能缓解病痛。有一例面青脉弱,险些猝死,连吃三丸,才救了回来。” “当真如此有用”赵顼讶然道。他以为“起死回生”只是传闻,没想到竟然真有奇效 “有大用只是此药并非仙丹,也有药石不能及的时候。有一例病患,前两次服药还有用处,最后一次突发真心痛,汗出不休,手足青过节,服药也回天乏术。”马老太医长叹一声,“不过心疾乃绝症,能让必死之人多活数月,已胜过世间大多数良药了。” 老太医说得沉重,围在一旁的朝臣们,却个个目光炯炯。能立于垂拱殿上的,年龄都不会小,更是有几个已经有心疾的征兆了。就算自己没有得病,家里说不定还有老父老母呢。先不说孝不孝顺,能让双亲多活一年半载,可就是丁忧和入两府的区别了,哪能不在乎这救命的灵丹 齐刷刷的,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小道,那不讲究仪态的模样,看起来也不觉的扎眼了。 当然,玄远子还是觉得扎眼的要命。就见那小道捣鼓了半天,才开了炉,从水鼎里取出了一种无色液体,又投了些像是白盐的东西,继而取石灰和煤粉煅烧,也不知到底想炼什么。他只能强自记下投入的药料和大致配比,又不敢瞧的太细,惹人生疑。还要捂着鼻子,躲开飘散出的毒烟,实在是狼狈不堪。 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皿,就跟不要钱一样折腾,让人玄远子牙都痛了。也不知这是必须的,还是小道拿来御前炫耀的。想要配这么一套,少不得也要几十万钱吧还未必能买到呢。 在丹炉里折腾完,又见那小道又摆出了一口大锅,倒了好些油脂进去,又加了些透明粘液,熬煮了起来。猪油的味道倒是不差,但是这到底是熬什么的他方才炼出了三种水液,也不知加的是哪种,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甘油分离还有些时间。甄琼熬好之后,趁着停火放凉的功夫,先把两种酸配到了一起。这都过去好久了,天子他们可能等急了吧甄琼想了想,先倒了一小杯,拿了过去“官家,这就是配药的原液了,名叫王水。连金子都能融呢” 说着,他从袖里摸出了一小块金子,投了进去,又用玻璃杯搅了搅,那块金子就轻轻巧巧的融了个干净。 “嘶” 水阁里,一片连绵嘶声。这玩意当真是配药的毁尸灭迹都够用了啊赵顼都被吓住了,又怕甄琼拿的那块并非纯金,赶忙又从腰间摘了个带钩下来“用这个再试试” 啊甄琼从内侍手里接过那带钩,呆了半晌,弱弱道“这里面已经融了我的金子了,要是融了带钩,待会儿提炼出金子,可就分不清了” 赵顼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都赏你了” 哦。甄琼这才放下心,掂了掂手里的带钩,开开心心也丢进了杯子里,这么大一块呢,还是赚到了 果真,那带钩入了王水,不多时也消融干净。天子用的可是十足真金,哪有作假的看着那杯中的液体,赵顼吞了口唾液“这,这当真是制药的” “还要加一味油脂才行啦。”见天子害怕,甄琼赶忙安慰道,“加了就没那么大腐蚀性了。而且还要稀释,不打紧的。” 马老太医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抚须道“砒霜大毒,也可入药。只要剂量得当,毒药也能治病。” 朝臣们哪个不懂医理,闻言也都纷纷颔首。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是药效放在这里,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觉得展示效果相当不错,甄琼满意的端着金子啊不,是杯子,回到了试验台前,对身边老道说“我该配药了,这位道友要不要避一避” 这是怕他偷看方子吗玄远子咳了声“小友只管放心,老道只是替官家验丹,并不贪图你这方子” “不是,我是怕炸。”甄琼赶忙打断对方。偷学不偷学,他才不在乎呢。但是防护服只有一套,炸了总归不大好。 被噎了个半死,玄远子黑着脸道“小友说笑了,老道也是炼过丹的,这点小事,还不放在心上。” 这么大胆甄琼见状,也不再劝了,反正他也挺有把握的,多半也炸不了。 深深吸了口气,甄琼走到一边,开始穿自己的防护服。一旁玄远子就看着那小道戴上了头盔,穿上了护甲,手上套了又厚又长的护臂,连眼睛都遮在了镜片后 这这不太对啊 玄远子肝儿都颤了起来。怎么一副要上阵的模样难道当真会炸可是能炸成什么样啊,炸炉都不至于穿这么身行头吧 也不管远处的天子了,他偷偷后退了七八步。见那小道谨慎无比的拿起烧杯,一滴一滴配溶液时,又不自觉再退了十来步。言语能骗人,动作可不会啊。这玩意多半真会炸吧还要他来验看,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玄远子在心底骂翻了天,远远的水阁里,天子和众臣也都捏了把汗。江御史脸都青了,越看那小道越不顺眼。摆出这么副架势,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真会炸这小道心思也太阴险了吧 甄琼可不管旁人怎么想的,手头的烧杯才是重中之重。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边配药,边观测温度,丝毫不敢怠慢。花了足足一刻钟,才把酸油配好。长舒了口气,甄琼换了个滴管,取出些药油,加水稀释,再倒进模具里,就是可以含服的丹丸啦。 就算是大冬天,这一通操作,也让人热出了一头的汗。甄琼一件件解了防护服,转过身,才发现刚才还站在身边的老道退出了十七八步远。翻了个白眼,他也不多话,捧起桌上模具,对那老道“这位道友,丹成了,可以复命了。” 这就成了怎么没炸玄远子木着张脸,缓步走到了甄琼身边,跟他一起往远处的水阁走去。 见甄琼捧了个盒子回来,赵顼赶忙问道“甄道长,可是丹药炼成了” “不错,等药丸定型就成了。”甄琼把手里的盒子交给了一旁内侍,对方则小心翼翼捧到了马老太医面前。 看了一通炼丹过程,换个人怕是会畏惧这丹药,老太医却面无惧色,捻了些药放在嘴里舔了舔,就对天子颔首道“是这药不差。官家大可放心,此药服食无碍。” 赵顼又转头问玄远子“玄远子道长可看清楚了炼丹过程这味药确实是丹药吧” “是用炼丹的方子炼出来的,手法独到,让人耳目一新。”玄远子就算想使坏,此刻也不敢啊,反倒还要夸上一句。 有了医、道两方的鉴定,这下没人会怀疑“护心丹”的效用了吧甄琼不由挺起了胸脯,准备接受大家的夸奖。 谁料还没等天子说什么,那江御史就站了出来“官家,这药明明只是普通丹丸,甄道长却妄言惊驾,该当问罪” 他说得义正词严,然而天子,两府宰执,乃至苏颂,都是一脸古怪望了过来。江御史有些发懵,他说错什么了 一旁甄琼也是目瞪口呆。没炸还不好这啥人啊他忍不住道“那边还剩的有药,你想看爆炸简单的很,把瓶子砸地上就爆了,威力绝对不凡” 江御史脸都青了,哪有这样说话的 赵顼闻言也咳了一声“既然江卿有所疑虑,便亲手扔一扔瓶子吧。” 他其实也有些好奇,这丹药到底会不会炸,又比之前的炸药如何。江御史本就诬告甄道长,惹出御前炼丹之事。既然如今还不信,自然要让他亲手试试才行。 天子下令,众目睽睽之下,江御史又哪里能推脱甄琼倒是无所谓,领着人到了桌案边,轻轻拿起了那玻璃瓶,又贴心的塞上了盖子,递给了江御史。 “喏,瓶子扔出去就好。千万别摇晃啊,往空地上扔,扔远点就行了。扔完了千万要护住头脸。”制的药本来就不多,炸了也不至于要人命。顶多就是点擦伤罢了。甄琼特别细心的交待完了,一溜烟就跑到了远处,还捂住了耳朵。 江御史手都哆嗦了。看了看那小小的瓶子里,浅浅一层药油。又看了看远远跑开,已经躲在了廊柱后的小道。再看水阁,虽然隔了老远,还是能看到从天子到两府相公们,都举手捂住了耳朵。 真会炸吗会比鞭炮还响吗然而此刻,也容不得他退缩了。咬了咬牙,江御史下了狠心。这里是花园,扔在泥地上,说不定会炸出个大坑,让那小道得逞。扔到树上,万一引着火,闹出太大动静也不好。正巧前面有块高耸的太湖山石,不如扔到那边试试 鼓足了勇气,他振臂一挥,把那瓶子朝假山抛去。“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江御史只觉碎石飞溅,热浪滚滚,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向后跌倒在地。 眼前假山,已经没了踪影,只留碎石一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这人咋回事躲在柱子后面, 甄琼也是目瞪口呆。刚才他都叮嘱过了, 让往空地上扔。结果那御史不听也就算了,还专门去炸假山扔到空地上, 不过是溅起些泥土, 最多飞点儿玻璃碴子。扔到假山上, 可就是碎石乱飞了, 这不是要人命吗 瞅着烟雾散去, 甄琼赶忙一溜小跑, 冲了过去。只见那御史已经躺在了地上, 满脸是血,眼睛紧闭。甄琼连忙弯下身试了试鼻息, 这才松了口气。没死, 应该是吓昏了吧胆子这么小, 还闹什么幺蛾子 亏得扔瓶子之前, 他让这家伙远离丹炉, 飞溅出的石块也没砸中桌上的瓶瓶罐罐, 装王水的瓶子还好好的,金子也没撒等等, 这假山看起来像是那种特别贵的石灰石呃,太湖石的,不会让他赔吧他可不能被人讹上 飞快起身, 甄琼蹭蹭跑回了水阁, 直接道“官家, 那人不听劝, 非要炸假山,可真不是我指使的啊” 此刻水阁里,一半人站着,一半人跪着,所有人脸色都怪得很,泛红泛青泛黑的都有,还有几个老臣一副心疾要爆发的模样。赵顼呆呆望着那炸塌的假山,半晌才转过脸来“这,这物事可能用在战场上” 甄道长果真没骗他,这东西可比炸药厉害多了之前的炸药不过是炸塌半边小土包,换成这种灵丹,老大一块山石都能炸碎了。放在战场上,岂不无往不利 “当然不能”开什么玩笑,甄琼斩钉截铁道,“炼制此药时都可能会炸,别说运输了。一不小心猛力摇晃,或是发生碰撞,乃至温度过高,都有可能引爆。若是冒然运送,怕不知要死多少人。” 赵顼愣了愣,又看向那堆碎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可惜了。” 是啊,只扔了个瓶子,就造成这般可怖的后果。若是放在车上颠簸几百里,说不定会惹出多少麻烦呢。 一旁韩琦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既然此物当真会炸,江御史就是所告不实了。” 江御史之前声称甄琼在民间散播谣言,说自己能炼出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然而这丹药炼制起来如此麻烦,又是能融赤金的毒水,又是能炸山石的油料,炼个药简直都要拼上性命了,谁会四处传扬甄琼对于药效,也是有一说一,半点没有夸大,哪里有招摇撞骗的迹象 所告不实,就要诬告反坐了。江御史举报的所有罪名,都要返还到自己身上。还在御前失仪,闹出炸毁假山的祸事,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赵顼颔首“此人诬告功臣不说,还在君前行险,罪加一等先革去官职,等候发落吧。” 只一句话,这御史就要断送仕途了,说不定还要判个流刑。然而韩琦却不打算这么轻松放过,又道“他递上的弹章里,足有百十个联名。此事必有蹊跷,也当详查。” 说着,韩琦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水阁边上站着的老道。刚刚被炸塌的假山吓去半条命,现在又被韩相公冷冷一望,玄远子两腿发颤,脸色煞白。糟了,韩相公果真知晓内情不对,这事本就蹊跷,之前打听来的可不是什么治胸痹的药,只说能“起死回生”。也正因此,他才敢派人传扬出去,招来御史弹劾。现在想来,这原本就是个骗局吧被人算计了,却有苦说不出,想躲也是来不及了。 赵顼已然颔首“交给大理寺查办吧。祸乱人心,是当严惩。” 玄远子闻言,腿肚子都快转筋了,一脸惨象。只恨不能自己也跟那江御史一般,直接昏过去了事。 天子却没管这些闲杂人等,处置了御史,就转过头,和颜悦色对甄琼道“甄道长,这护心丹虽说炼制有些凶险,效用却是非凡,宫中也当备些。” 这话让他身后的朝臣都是不住颔首。别说是宫里了,就是他们也想在家里备些药了。心疾可是要命的绝症,既然有特效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嘿呀,终于问起这个了甄琼立刻来了精神“不瞒官家,这丹药炼制繁琐不说,放久了还容易失效。像这丹丸,若是密封,并且放在阴凉处,有效期也不过半年罢了。半年之后,药丸就会变成粉末,不堪用了。可是炼制之法,乃我造化一派集大成者,寻常人根本学不会,稍有差池就要酿成大祸。” 这可就是谈条件了。然而赵顼也不得不承认,小道此话不假。他们都是亲眼看着他炼丹的,前后花费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就不说那些毒烟、腐水了,只最后成药那一炸,就不知要冒多大的风险。寻常的匠人、药师,乃至道观里的道士,都未必能安全制出此药。 思忖片刻,赵顼道“既然如此,朕赐甄道长一座宫观,专炼此药可好” 这次提起宫观,甄琼倒没说不要,反而急急道“只宫观还不够。造化大道必须用到丹房,越大越好而且护心丹炼起来也不便宜呢,还得要朝廷拨款才行” 赵顼“” 众臣“” 有个宫观,想盖多少丹房还不是随便你吗专门说出来,又强调要给钱,别是丹房里的花销也要朝廷给了吧 但是仔细想想,似乎也没啥大错。这种护心丹炼制起来如此烦琐,用料种类也多,不会便宜。又存不住药,就算只给宫中和皇亲国戚们供药,也是一大笔花销。而朝廷办的宫观,本来就要给俸禄和恩赏的,这小道能炼药不说,还有其他功劳,拨点款项也不算什么啊 一旁苏颂也站了出来“启禀官家,甄道长所学玄妙。不说这护心丹,只在军器监月余,就让铜铁增产,锻出宝剑。若是能传道授法,必然有益国朝。” 这话立刻在群臣中引起一阵骚动。这就不只是炼药的问题了,而是开宗立派。对于“道统”,但凡是能站在朝堂上的,都十分敏感。如今天子已经有了变法的念头,突然立一个新道门,其中的用意当真引人深思,不可不防 翰林学士吕公著忍不住进言道“这造化派闻所未闻,也没有典籍师承,开设宫观,怕是不妥。” 甄琼没想到还有人反对,有些诧异的反问“你不想要护心丹吗” 吕公著“” 吕公著差点没被噎死。就算自己没有心疾,也不敢拦着不让甄琼炼灵丹啊。要是因为他,没了护心丹,多少同僚怕不是要恨他入骨呢。 看看那还躺在地上的御史,再看看脸色发青的吕公著。那些想要进言的人,也都乖觉的住了嘴。这种傻不愣登的小子,跟他一般见识也说不清道理,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呢。 原本就想把甄琼这祥瑞笼在手中,见众人没有异议,赵顼点头道“甄道长这些日连立数功,可提举宝应观,赐号凌霄处士。” 虽然没有赐“先生”,但是“处士”也相当不错了。毕竟这小道还不满二十啊,若是以后再建功勋,封个“先生”还不顺理成章 凌霄子听起来也挺有排面的。只要有丹房和经费,其他都好说,甄琼立刻喜滋滋应了下来。 这一通折腾,早朝才算告一段落。然而天子并未立刻让甄琼退下,单独把人留到了最后。等朝臣都散了,旁边没了外人。赵顼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凌霄处士,造化一派,可有长生的法门” 虽说不怎么信这个,但是甄琼这小道实在跟别的道人不太一样。不说那些犹若雷霆的炸药,或是奇奇怪怪的炼丹术,只护心丹一味,就让人心痒难耐。这可是切实有用的救命药啊,若是还有别的仙丹呢 赵顼的父亲英宗皇帝,可是只活了三十四岁,即位后还多次卧病,严重的时候甚至认不得人,胡言乱语。这让赵顼心中,留下了浓重阴影。生怕自己也不长命,或是突然生了疯病,人事不知。 现在冒出一个跟着神仙修法的,就算知道金丹术没那么可信,这小道也反对服用铅汞,他忍不住还要问上一句。 甄琼眨了眨眼“人都有寿数,哪有长生不死的道理” 这话可太直白了,赵顼都被噎的一愣,然而看着小道坦诚的神情,却没法叱责,只无奈的露出苦笑“朕临朝之后,总觉精神不济。也不是非要吃丹药,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看天子确实苦恼,甄琼用力想了想,建议道“官家不如炼些导引术,每日按时起居,少吃些油大甘腻的东西,也别思虑过度,精神自然就好了。” 赵顼眼睛一亮“处士可能教朕” “我只会一套健身操,倒是特别简单。”人家都给批经费了,还承诺了大丹房,甄琼倒也不吝啬,当堂就跳起了自己特别熟练的健身操。 看着那小道扭来扭去的身影,殿中内侍们的眼角都抽搐起来。这算什么导引术一点也不仙风道骨啊 赵顼倒是看得认真,虽然觉得丑了点,但是炼炼也没什么不妥。等甄琼跳完了,他又赏了对方金银锦缎,这才让小道退了出去。 “以后早晚各炼一次健身操吧,尔等可要记牢动作,不可轻忽。”等人走了,赵顼才对身边内侍们吩咐道。 天子有命,旁人还能说什么众内侍唯唯称是,只想着回头还要再寻凌霄处士,好好学学这套操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带着赏赐和新封的头衔, 甄琼美滋滋回到了家,一见到韩邈就道“邈哥说的一点不错这护心丹果真管用, 官家给我了一个道观, 还封我做凌霄处士呢” “琼儿这么有本事, 官家当然看重了。”韩邈笑着问道, “赐给你的道观是哪座” “叫宝应观, 也不知在哪里,地方够不够大”甄琼还真不知道宝应观所在,略有些期盼的道。 “原来是宝应观。这道观在北郊,是后周时的金丹门庭, 倒是冷清许多年了。”韩邈若有所思的又问了句, “你说要设丹房,朝中有人说什么吗” “苏监事说我本事大, 应当传道授法呢。”甄琼可没忘了苏颂的美言, 赶紧道。 韩邈挑了挑眉, 这谏言,可就有说道了。看起来像是推荐人才,实则是让天子重视甄琼所知的东西。若只是炼个护心丹, 跟药师又有何区别但名正言顺的教授造化之学, 就大不一样了。只有一人知晓的秘法, 总是有些不牢靠。传道授法, 能打消天子的猜忌和疑虑。将来琼儿教出的每一人, 都会成为他的助力, 同时也是天子可以指使的有用之才。 而赐下道观和封号, 就是要把这新门派纳入监管。以后甄琼研究什么事涉机密的东西,也好保密,不至于轻易外泄。 苏颂这话,倒是把他所想的,在天子面前点明了,能少费些工夫。不过该安排的,还是要提前安排了才行。 韩邈又笑着道“以后琼儿就是有道观的人了。这么大的观宇,总要有人照应才行。我可以派些人,帮你操持外院。但是内院丹房,就得用你信得过的人了。不知琼儿有没有人选”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那便宜师父就算了。空有个师徒之名,来了不好处置。” 其实好不好处置还是其次,那人占了琼儿的豆腐羹方子,就把人赶了出来,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绝不能用。 那抠门的老道啥都不懂,自己好好的丹房怎能交给他呢甄琼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长春观里的赤燎子炼师人不差,丹术也算可以,能请他过来吗” 当初和赤燎子切磋丹术时,甄琼就察觉了。对方虽然像是草本派那一路的,但是根基都是造化一脉,好歹算是个同道。又是大道观的炼师,管理个丹房,应该还是能行的吧 “那就写个奏章,让天子招他进京。”韩邈笑道。如今甄琼已经是天子亲封的处士了,就算是长春观的炼师,也是压不过的。而且还有他看着,不会让个外人占了琼儿的便宜。 甄琼兴冲冲的点了点头“我还看好了军器监里的几个匠人呢,能一起弄回来吗” “这个自然。”韩邈见他眼巴巴的小模样,摇头笑道,“以后你就是天子亲封的处士了,旁人巴不得进你的道观呢。这种事情,无需顾虑。” 人事方面,要担心的地方不多,其他倒要好好安排。 韩邈又道“你那道观,虽说是研究造化大道的,不设香火。但是外院也要好好打理才行。除了护心丹外,之前提过的避雷针,也可以放在外院卖。” 甄琼立刻瞪大了双眼“我不是拿的朝廷拨款吗还能做买卖” 他以为能借着护心丹的名头骗个大丹房,还有朝廷拨款就已经够可以了,竟然还能卖东西 “怎么不能”韩邈笑着反问,“护心丹这等救命药,难道天家能独占吗要在道观里炼制,只是那药太容易炸,不好外传。总会有人求上门来的。放心,天子还要用你,这点小钱,不会放在心上的。” 甄琼听得两眼放光,又忍不住扭捏了一下“那护心丹就别卖的太贵了。” 毕竟是花朝廷的钱,还把丹药卖到天价,似乎不太好。 没想到甄琼会这么说,韩邈微微颔首“如此更好。” 救命药卖多少钱都不算多。然而此刻韩邈让甄琼卖丹药或是避雷针,为的却不是钱,而是名望。虽说已有了御赐的道观、头衔,甄琼如今仍旧是个无名小辈,市井中又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号而救命和避雷,正是最好的扬名手段。那个“雷霆真君”的诨名,也该让更多人知晓才好。 如此一来,道观的规划就安排妥当了,其余细枝末节的问题,可以再说。韩邈又对甄琼道“明日先去看看道观吧,我也好在附近买个宅子。” “啊怎么又买宅子”甄琼有些困惑的反问。 “琼儿都要常住道观了,宝应观又那么远。莫不是要我独守空闺”韩邈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甄琼赶忙扑过去安慰道“买买买回头我在道观里也盖个屋子,就咱俩住” 见他还是以往模样,韩邈心头也是一松,把人抱起来,笑眯眯送上了一吻“琼儿以后也是大观主了,我可要仰仗你的羽翼了呢。” 嘿呀,这话他爱听啊甄琼吧唧回吻了一口,开心的脸都笑裂了“邈哥放心,以后有我罩着你呢” 申请要人和买药的奏章,转天就递到了天子面前。赵顼看了,倒也没有异议。这护心丹毕竟是救命药,哪有被天家独占的道理且不说甄琼供上的炸药和铜矿,只在军器监里改良炼铁之法一样,就不知为朝廷省了多少钱。这点蝇头小利,实在不必细究。 难得的是,甄琼在奏章里写的护心丹价,比料想的要便宜不少。赵顼也清楚,制这药可是担着以命换命的风险。能开出这样的价码,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有济世之心了。对于天家的名声,也不无益处。 因而赵顼下了批复。只要不是禁外传的东西,宝应观都可以自行买卖,朝廷并不干涉。而除了俸禄和恩赏外,需要什么药料、器械,皆由三司供给。 得了消息,甄琼可高兴坏了,拉着韩邈去看新道观。顺便参谋一下丹房的营造事宜。这次改建的丹房,都要按照最高规来设计,还要配上避雷针和石棉瓦,防火防雷一应俱全才行 甄琼开开心心的布置丹房,天子传唤的文书,也随着驿马,送到了相州。 赤燎子接到诏书,着实大吃一惊。怎么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会请他进京宝应观可是大观,算是前朝的金丹门庭之一了,比之长春观,胜出不知多少。身为一个炼师,赤燎子又哪能拒绝这么个青云直上的机会 下定了决心,赤燎子也没敢带太多人,只选了最年幼的关门弟子段玄霜,随使臣匆匆赶到了京城。抱着忐忑心思,师徒俩来到了宝应观。这观宇位于北郊,略有些偏僻。虽说年久失修,门庭看起来有些破败,但是来来往往都是修葺房屋的匠人,显然是要重建观宇的。这可是天子脚下的宫观,只要能得观主赏识,必然能出人头地 赤燎子整了整衣冠,摆出了一副肃然姿态。然而当观主从屋中走出时,饶是他久经世事,也不由傻在了当场。 甄琼见到熟人,熟稔的打了个招呼“师叔祖终于来了,这两日正在修丹房呢,可忙死个人了。” 张了张嘴,赤燎子挤出一句“你怎么成凌霄处士了” 原本以为凌霄处士是哪里的高功,谁料竟然是这小道。赤燎子怎能不惊 “自然是我的大道被天子认可了啊。”甄琼自豪无比的挺了挺胸。他可没忘当年赤燎子的质疑。嘿嘿,现在可以证明,他的大道就是比普通的金丹术厉害了吧 赤燎子是知道甄琼的丹术非凡,但是哪能想到,短短两年时间,他就能成为天子的座上宾,还得了这么大一个道观等等,他找自己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凌,凌霄子莫不是消遣老道”赤燎子的嘴唇都哆嗦了。他怎么说也是修道之人,就算渴望到京城大观,也不至于放下自尊,任人羞辱。 “师叔祖莫想歪了。”甄琼赶忙道,“这道观将来可是要收徒的,只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你的丹术不差,又不爱炼金丹了。不如跟我一起修习造化大道,说不定将来也能名垂青史呢” 虽然只跟赤燎子相处了半个月,但是甄琼也清楚,这老道对长生大道心存疑虑,但是深爱炼丹一途,平日也不乏苦恼。若非如此,甄琼也不敢把人招过来了。一条大道走不通,就换另一条嘛。有了赤燎子在身边,他也有人探讨丹术了,可比沈括、苏颂那种动不动就跑题的家伙强多了 甄琼的面上,毫无矫饰,只有一腔对于大道的渴求。赤燎子的脸色慢慢舒缓了下来,沉吟片刻才道“我也有传承在身,不能入你的门墙。然则丹道是我毕生所求,若是凌霄子不弃,老道愿在此处炼丹,随观主探寻大道。” 对于这要求,甄琼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草本派的嘛,能那么轻松认同他这个金石派才有鬼了。不过既然大宋只有他一个人懂造化大道,那还管什么金石水火草本,统统搂在门下才是三派合一,简直跟造化大道初立时相仿了,想想就让人有些小激动呢。 “只要师叔祖肯留下就好。”甄琼开心道。 “观主所学,并非老道一派。这师叔祖还是不提为好,以后你我二人平辈论交即可。”赤燎子可不敢再装长辈了,转头对爱徒道,“玄霜,以后你也要尊称观主师叔,不可怠慢。” 段玄霜“” 怎么进京才个把时辰,自己的辈分就狂降三级了然而恩师有命,他岂敢不听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段玄霜哭丧着脸道“玄霜参见师叔。” 嘿呀,还是被人叫师叔更爽甄琼笑眯眯从袖里摸出了个万花筒,递了过去“师叔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拿着玩吧。” 段玄霜“” 他能现在就走吗qaq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有了赤燎子这个苦力, 甄琼就不用守在道观了。干脆把修建丹房的工作扔给对方,自己跑去偷闲。 刚来新道观,就受到如此倚重,赤燎子也是颇为感动。丹房对于金丹门庭,可是至关重要的地方,讲究自然也不少。然而见识了宝应观在建的丹房, 他着实吃了一惊。这也未免太出奇了 什么丹井, 方位根本就没讲究,丹炉也未占算出恰当的位置,更别说屋顶上搁着的巨大木桶了。火上摆水是个什么道理,不犯冲吗这还不算完, 更让他摸不到头脑的, 是另两个规模不小的炼炉。一个正在修建的炼铁高炉,和一个不知炼什么的敞口样式的窑炉, 一看就不是炼丹的。难道道观里还要做些副业吗 等甄琼再回道观视察, 就被赤燎子堵了个正着。 “方位不好”听赤燎子的质问, 甄琼诧异极了,“怎么不好了丹房距离水池最近了,门外还开阔, 万一起火或者炸了, 逃生特别方便。一圈都用了防火墙呢,库房还分别修了两个, 易燃和不易燃的可以分别放呢。” 赤燎子“” 这算什么方位炼丹讲究的是五方四时, 阴阳相济, 光想着炸炉了要怎么跑,像话吗 脸都黑了,赤燎子忍不住道“老道可不敢用这样的丹房” 哦,这个他懂。甄琼赶忙安慰道“这个不必担忧,你自己的丹房,想怎么安排都行。院子大着呢,足够建七八个丹房了。以后炼制的东西也多,分开了更好,还要有教学的地方呢。” 炼丹时毛病多的人简直数不胜数。有人就喜欢挑方位,挑时辰,乃至屋里的陈设都要合着心意。这样据说能提高成功的几率。甄琼是不太信这个的,还是更注重保命。但是旁人信,他也不会拦着。反正道观地方大着呢,朝廷批下来的维修费还剩了老多,除了炼钢和炼玻璃的窑炉外,他正准备多弄几个丹房,让学徒们试着炼制一些简单的药剂呢,专门给赤燎子盖个丹房,也不打紧嘛。 听了这话,赤燎子不由微怔,旋即又生出了感慨。这小道虽然不怎么着调,但是对他却着实不错。再说了,人家都能炼出那么多东西进献天子了,兴许门派也有些规矩呢 心头火消了,赤燎子颔首道“老道先谢过观主了。只是那两个窑炉,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炼钢烧玻璃啊。”甄琼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我还专门要了匠人呢。这两个炼炉,以后除了炼丹外,也能炼制一些器物。可以供道观用,也能拿出去卖。官家都答应了” 赤燎子闻言也是懵的,怎么除了丹药,还要卖别的东西天子也能答应不过这些都是外院的事情,跟他关系应该不大。沉吟片刻,赤燎子还是道“卖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太市侩了我等道门清净地,还是要以丹药为主啊。” 草本派毕竟是草本派,赤燎子有这想法,实在太正常了。甄琼咳了一声“金石之变,也是造化之本嘛。以后教学,总要用到窑炉的。况且若是再研究出什么,上报天子,岂不也是功劳一件” “这不跟匠人相仿了”赤燎子微微皱眉。黄白术确实是道门会用到的东西,他也见过玻璃器皿了,用起来的确不差。但是研究这个,似乎偏离了修道的范畴啊跟将作监的工坊又有何区别 “此言差矣”甄琼立刻道,“炼丹就像观星。看似只是简单观测,实质却是探究万物本源。就如金石表,若是没有前人一次次实验,如何能制出一物经火烧水蒸,酸碱反应,就变成另一物,其中原因,才是大道根本啊” 赤燎子是知道甄琼的大道,和自己有些不同的。但是比作观星,还是第一次听到。细细想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那金石表是何物”忍不住,赤燎子问道。 都是自家人了,甄琼也不好瞒着,引人到了内室,翻出了一本笔记,递了过去“就是这个表了。乃是我派先人研究出来的,记载了各种金石的物性,按置换难易排列。其中根由,着实让人痴迷。” 看着翻到的那页纸,赤燎子也是呆住了。只见上面列满了各种金石,还是按顺序派出的,里面还有不少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的。 一眼看到底,他忍不住问道“这铜前面的镍,和金前面的铂都是何物” “镍即恶铜,师兄可曾见过白铜里面就含了镍,此物亲铁,有磁性,用于炼钢,能防腐蚀。铂则是白金,性与金略同,色白,虽质软导热,物性却稳固无比。和金一样,只有王水才能融。” “这这”赤燎子拿着笔记的手都抖了起来。还能专门提纯出这么多东西镍和铂,他好歹还有些概念,其他一些,甚至根本认不得。这样的一张表,算得上是门派根基了,甄琼竟然毫不吝啬,拿给他看。这是何等的信赖 留恋的扫了两眼,赤燎子放下了笔记,长叹一声“观主所知所学,果真胜我良多啊” “以后咱们都有了丹房,可不就能亲手炼制了吗”甄琼鼓励道,“大道艰辛,正要有吾等钻研” 看着那满脸自信的小道,赤燎子心头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激动。有些失态的用力点了点头,他认真道“丹房就交给我了。观主放心,老道一定勤加督促,尽快建成” 嘿呀,要的就是这股冲劲儿甄琼满意的笑了起来。 有了赤燎子这个监工,丹房果真建的更顺利了,终于赶在了年关之前完工。 地处北郊,宝应观的占地可比内城那些观宇大多了。内院分两重,三个院子带花园,一共建了七间丹房。甄琼独占其中四间。两个放置丹炉和蒸馏器之类的大器械,一个用来台面上的玻璃器皿操作,还专门辟了一间,用于合成酸油等高风险的操作。剩下三间丹房,赤燎子师徒分到了一间,还有两间准备让道童们学习丹法,试手操作。高炉和玻璃窑,则放在了偏院角落,被假山和影门隔开。将来炼丹之余,也可以生产避雷针之类外销品。 只这些,就把内院占的七七八八。还盖了厢房、餐房、书房和静室。三进的院落,就被分了个干净。 外院则是大殿,接待宾客的偏殿,还有账房、库房等等。都是原本观里就有的,稍加修缮就能用。 得知丹房都修好了,甄琼兴冲冲领了韩邈,一起来参观。 到东京也有些时日了,赤燎子自然也见过了韩邈,更知道他是观主的相好,难免有些尴尬“韩大官人也来了” “外院要安排些人,也过来看看。”韩邈笑着答了,又客气的问了句,“二位在这边住的可好” 一点也不好。段玄霜在肚里嘀咕了一句。修缮丹房的事情,都交给了师父,这次前来京城的弟子只他一个,怎能看恩师操劳因此这段时间,真正烦琐的事情,都是段玄霜跑上跑下。鞋底子都磨薄了,累的两眼发黑,能好吗 然而在师父跟前,段玄霜哪有答话的机会。只能看着师父和那韩大官人谈笑风生,连连客套。心里别提多苦了。 一行人进了内院,段玄霜本以为只是草草看上一圈。哪想到韩大官人竟然看的极细,连丹房墙上的白灰,都要用手摸一摸,检查刷的匀不匀称。 段玄霜脸都绿了,跟在后面唯唯诺诺,不敢作声。亏得监工还算得力,韩邈看了一圈,也只挑出了两三处需要改动的地方。 然而挑了错,他又转过头来,耐心对赤燎子道“此处是炼丹重地,又是火又是酸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没大错。” 赤燎子也是炼过多年丹的人,这段时间还亲眼看着甄琼炼了一次护心丹,自然知道造化一派丹房的可怕之处。于是欣然颔首,并没有嫌弃他多事的意思。 韩邈见状,也笑着道“如今丹房建成,二位也辛苦了。我让人备了些被褥和洗漱用具,还请二位笑纳。如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就好。” 朝廷给的钱,大多还是要花在修房子上。这些日用的东西,又能好到哪里可是韩邈就不一样了,他乃韩家香水铺之主,光是日用的一套就不知花费几何。被褥、衣衫乃至熏香,也是捡好的给。 看着那些东西,段玄霜吞了口唾沫。他在长春观时,从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呢。韩大官人当真比那小师叔周全多了。之前收到的万花筒虽说不便宜了,但哪有这些实用啊 段玄霜正想着,突然见韩大官人转过了脸,对他笑道“段道长这些日着实辛苦了。你师父和凌霄子都是忙人,以后怕还要劳你烦心。有什么事,外院管事是个靠得住的,多寻他就好。” 他笑得略带歉意,又带着几分期盼,想来是知道了这些天在背后操劳的都是谁。段玄霜感动的泪都要下来了,赶紧点头“韩大官人放心,小子不才,定照顾好内院,让师父、师叔安心炼丹” 韩邈也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小子到了宝应观后,他就上了心,命那些修缮房屋的,给他堆了成山的事儿。查验能力心思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等年纪的小道,还是要多干点事嘛,没事就别往琼儿身边凑了。 如今看来,是个勤奋能吃苦的,也没太多复杂心思。当个大师兄正合适不过。当然,对甄琼而言,就是可以随手指使的师侄了。差着辈分呢,还怕什么。 谁料只是两句话的功夫,甄琼却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咳了一声,对赤燎子道“师兄这两日也辛苦了,先跟师侄下去休息吧。等明日咱们再开炉炼丹。” 赤燎子也是年纪大了,这几天当真累得够呛。既然观主发话,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带着徒弟下去休息了。 见人走了,甄琼一把扯住了韩邈的衣袖“邈哥只顾说话,就没看看这屋里的摆设吗” 韩邈眉峰一挑,唇边多了些兴味。这是怎么了见我跟人说话,就吃醋了 笑着把人揽在怀里,他柔声道“琼儿布置的,怎么都好。我这个当贤内助的,自然要帮你笼络同僚才是嘛。” 甄琼在意的才不是这个呢哼唧一声挣了出来,他快步走到了靠里面的墙边,意有所指的咳了咳“邈哥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韩邈也有些发怔,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边的陈设。也没放什么稀奇的东西啊就是摆了一张窄桌,两把罗椅,连幅字画都没挂等等,那桌子似乎有些不对。比寻常的方桌窄了些,但是又比琴案短了太多,还特别的厚,应该是专门定制的。 走到桌边,他在侧边轻轻摸了摸,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抽屉。拽着拉环,把抽屉来开,一小匣瓶瓶罐罐出现在眼前。还都,挺眼熟的 韩邈的眉毛都飞上了鬓角“琼儿这准备,当真是足啊。” 丹房里放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用的不,是想跟谁用的 甄琼察觉到了韩邈嘴里的酸味,不由嘿嘿一笑“这可是我的丹房,又在院落深处,邈哥不喜欢吗” 转头看了看那小道,韩邈一伸手,把人抱了起来,搁在那窄桌上“当了观主,就开始仗势欺人了” 离的太近,甄琼不由往后靠了靠,用红红的舌尖舔了舔唇“我都想可久了,背后那扇窗还能看见后面院子呢,多刺激啊” 不用转头,韩邈也知道后面有扇窗。没装玻璃,只雕了些花,能透气,又能看到外面庭院景色。如今寒风萧瑟,遮蔽的绿意都少了,隐约还能看到远处的山石。 的确是个刺激的偷情地方。 韩邈忍不住笑了,笑着凑到了甄琼唇边,在他那湿漉漉的唇上,轻咬了一口“观主这般行事,可是太不稳妥了” “我的道观嘛,谁敢不服”甄琼环住了韩邈的脖颈,一口咬了回去。 一阵悉悉索索,伴着轻笑声响起。过不多时,纤长的手指垂了下来,在那敞开的抽屉里轻轻一划,取了样东西。敦实的木桌,在挤挨之间吱吱作响,脂膏的馥郁香气,随之弥散开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第八十章 虽说马上就要过年, 道观里的人员也未全部到位。但是甄琼还是带着赤燎子等人, 开炉炼起了护心丹。 制酸制碱, 乃至提炼甘油的工作, 都被分配了下去, 只是最后合成由甄琼亲自处理。炼钢和炼玻璃的两个窑炉也开了火,开始炼制避雷针和炼丹用的玻璃器皿。 这也是相当让段玄霜惊讶的事情。甄琼竟然还真跑去窑炉边,指导那些匠人们烧制玻璃, 提纯金属。恩师也跟着过去了几次,回来居然告诉他, 让他多跟着学学。这可跟段玄霜早年学到的丹法全不相同 好好的追寻大道, 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可是师命难为, 虽然心里老大的不高兴, 段玄霜还是乖乖听令,每日勤勤恳恳炼丹。有一点,他倒是没法否认。按照观主给的新法子, 炼丹当真变得简单了。投进去什么东西,能得出什么,都一清二楚, 明明白白。不再是书中晦涩难辨的隐语,也没了捉摸不透, 不知是成功还是失败了的糟心结果。对于自幼修习丹道的他而言,也是样颇为值得庆幸的事情。 又炼好一批强酸。段玄霜不假他人之手, 亲自带了瓶子, 送到了水池边的调配室。这里跟观主其他几个丹房都隔着老远, 周遭只有水池,连颗树都没有。屋子也不是砖木结构,而是用一种类似六一泥的泥料砌出来的。 那可是六一泥啊炼丹封炉,才会用到的六一泥。寻常炼师,也只会在封炉的时候用上一点。他可好,直接和泥盖房子了只这一样,花销就不知多少。 除此之外,这房子屋顶的瓦也不太一样,掺杂了一层不灰木。观主管它叫“石棉瓦”,亦能防火。 这个调配室,简直把防火防爆做到了极处。然而段玄霜却觉得,这么大费周章,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调配护心丹的地方啊。 上次炼成酸油时,为了给他们师徒演示。观主在石块上滴了一滴酸油,随后穿了护甲,用锤子猛力砸在那滴油上。一声震响,石块被炸出了一个小洞。 只一滴啊 从此之后,段玄霜就再也不敢小看酸油。送药的事情,也都开始亲力亲为。 进了屋门,把手里的强酸分本别类放在架上。段玄霜就站定了脚步,看向屋里。只见案边,正有个人弯腰调配着瓶中的药剂。那身跟铠甲一样的行头,怕就有十来斤重,让他的动作愈发笨拙缓慢。然而看在段玄霜眼里,却觉得心惊肉跳。那一瓶子,炸掉整栋屋舍应该不难。若是有朝一日换他来提炼酸油,手上能不能如此稳呢 过了大概一刻钟,那半弯的身形,终于直了起来。 段玄霜大大松了口气,赶紧道“观主,强酸送来了” 甄琼听到有人喊自己,看了看杯里的药液,确定无碍后,才走出内室,摘掉了头盔“药刚配上,还要再等一会儿才能稀释。” “外院说库里已经存了不少丹药了,观主何不稍停些时日。”段玄霜忍不住道。 这等要命的丹药,也不必天天炼制啊。等库里没货了,再炼不就好了 甄琼却摇了摇头“我最近似乎隐隐抓到了炼酸油的诀窍。会炸多半还是溶液温度升的太快,等到玻璃窑制出了温度计,说不定能改一改调配的方法。到时任谁都能操作了。” 说这些的时候,他目中闪闪,似乎有什么也从心中涌了出来,光华夺目,让人不敢逼视。 距离段玄霜再次见到甄琼,已经过了一年多时间。当初的小道,身量拔高,脸也长开,不再是当年那副少年人的模样。然而他的神情姿态,却跟当年无甚区别,没有丝毫野心权势,让人生不出多少敬畏。 然而此刻,段玄霜确实是敬佩他的。炼制如此危险的丹药,还能想出更安全的制法,又需要何等的心智和勇气呢比起来,自己确实大大不如啊。 还没等段玄霜感慨完,甄琼就脱下了防护服,扭了扭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下盘跳棋吧。这次看我杀你个片甲不留” 段玄霜“” 甄琼可不管这师侄愿不愿意,已经取了棋盘,放在了桌上。要是一个人炼丹,他闲着没事也就看看万花筒。现在多了个人,可不正是下跳棋的好机会吗 棋盘上,放着五色琉璃制成的棋子,个个浑圆如珠,煞是好看。只这一匣子琉璃珠,怕不得几万钱,拿来待客,似乎也算礼遇。然则段玄霜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跳棋的下法,给总角孩童玩都嫌简单,偏偏这位小师叔是个臭棋篓子,屡战屡败,还非要下嬴才肯放人走。他不过是送个药,怎么都能被抓住下棋呢 看着对方兴致勃勃的神情,段玄霜长叹一声,乖乖坐了下来。 “郎君,前面就是宝应观了。这观可是冷清了好多年了,最近才重修了门庭,怎么想起来到此处参拜”驾着车的车夫有些好奇的问道。 东京城这么多道观,香火旺的不知多少。怎么偏偏会选这里也没听说这边有什么灵验的道长啊 坐在车上的年轻人略有些紧张,低声道“我听人说了,这边有治病的灵丹,特来求药的。” “嘶还有这说法”那车夫吃了一惊,“治什么病的灵丹啊” “胸痹。”年轻人说话更没底气了,“家母患了心疾,马神医说这里有药可以救命。” 冬日患心疾的最是凶险,他也是听马神医说了,才来这边求药。也不知神医所言,是真是假 “心疾啊”那车夫也不敢多说了。心疾可是要命的绝症,能求来什么药怕不是白费功夫。 既然是求药的,车夫也不敢慢慢驾车了,加快了马速,不多时就把人送到了观宇前。这边位于北郊,也不好叫车,对方让那车夫在道观外少待片刻。也是好奇偏僻的道观里究竟有没有灵丹,那车夫一口就应承了下来,等在了外面。 立在崭新的院门前,那年轻人吸了口气,才迈步入内。进了门,立刻有道童迎了上来“敢问信善,是来买避雷针还是护心丹” 避雷针是什么那青年也不及细思,赶忙道“家母患有胸痹,想求一味护心丹。” 道童倒是客气“这位信善请随我来。” 有人引路,他也稍稍定了心,打量起周遭的布置。比起东京城的大道观,这观宇简朴多了,也没多少进香的信众,只有中庭一尊香炉烟气袅袅,愈发显得冷清。这道观当真有护心丹不会是马神医弄错了吧 心情愈发忐忑,他不由加快了脚步,紧紧跟着道童,来到了东面偏厢。进了屋,他才发现这里没有神像,屋里只摆了张桌,桌后坐着的人身穿道服,年龄到不很大。 赶忙上前一步,那青年行礼道“这位道长,小子听马神医说,贵观有护心丹一味,可治胸痹。家母身子有些不妥,想求一些。” 那道长倒是没有拿捏架子的姿态,只温言问道“敢问那老信善可曾确诊是胸痹无误吗” “马神医亲自看过的,不会错。”那青年赶忙道。 对方似乎也知道马神医,点了点头,又道“这护心丹是救命药,胸痹发作时吃一粒,可以缓解病情,却不能根治。平日还是要延医吃药的。” 青年赶忙颔首“我知道此事。马神医也说了,这药犯病是能救命的” “的确是救命药。不过护心丹有效期只有半年,还是依病情轻重买药即可。病的不太重,先买五粒,每瓶五千钱。若是病的重,还有十粒装的,需一万钱。”那道长倒也实诚,仔仔细细告知了对方护心丹的价和效用。 一粒就要一千钱了,然而听在那青年耳中,却似天籁,赶忙道“先取一瓶五粒的就好” 他家资不丰,一下拿出一万钱,也有些吃力。但是五千钱却不算太难。请马神医,一次也要花去数千钱呢,还不算药费。这灵丹能救命,却卖得不算贵,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那道士闻言,转身取了一个木盒,递了上来“这盒里有用药和储药的方子,需细细看过,不可轻忽。记得丹药不能吞服,一定要压在舌下,使药力扩散。还有几样禁忌,也写在上面,譬如青内障者,最好就不要服用。还有若能对症,吃到最后一粒时,一定要备瓶新药,以防不测。” 听他说的仔细,那青年连连点头,打开了木盒。果真见到了个黑色瓷瓶,瓶身上写着“护心丹”三个朱字,下面贴着个小条,注明了生产的年月。盒底还有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把储存药物的方法,服用的方法和剂量,以及需要注意的禁忌事项都写得一清二楚,简直比寻常大夫的医嘱还要详细,看着就让人放心。 马神医说的过真不错。那青年付了钱,突然又想起了件事“敢问哪里能上香小子得参拜一番才行。” 他都差点忘了,这里不是药铺,而是道观。除了要钱,是不是也得给点香火钱 那道士却摇了摇头“鄙观乃是造化一门,专研丹术,并不受香火。观主凌霄子,乃是官家亲封的处士。这护心丹也是观主心善,官家开恩,才会对外卖的。” 哪想到这么冷清的门庭,竟然由天子亲封的处士担任观主造化派是什么门派,都是炼仙丹的吗 手中的木盒,此刻都像是重了几分。那青年感激的又连连作揖,这才捧着盒子,走出了偏厢。此刻再看空荡荡的院落,也没有之前的冷落感了。这分明是世外高人才会有的清幽啊 只卖一千钱的救命药,定然也是凌霄子的吩咐,才会如此便宜吧 心潮澎湃,他快步走出了大门。等了许久的车夫见人出来了,赶忙问道“当真有灵药” 把手上的盒子稍稍举了举,那青年用力点头“这道观里的观主,可是官家亲封的凌霄处士呢。护心丹也是他开恩才卖的” “当真”那车夫大吃了一惊,赶忙道,“这道观供奉的是哪位神仙” “他们不受香火,我就忘了问。”那青年一愣,这才想起了什么,赶忙道,“听说观里还有卖避雷针的,莫不是掌管雷法的大仙” 车夫闻言连连点头,好奇心简直都压不住了。掌雷法的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回去也要跟浑家说说这奇事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这温度计到底是如何测水温的”看着那根细细长长, 还标着刻度的玻璃管子, 段玄霜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明明只是个细管,里面放些水银, 怎么就能测水温了呢若不是亲眼见观主把温度计分别放入冰水和沸水里, 显出不同的温度,他都不敢置信呢 “不过是热胀冷缩罢了。冰点为零,沸点为百, 就可以均分其间温度了。”甄琼随口答道。其实这些都是物观里研究的的东西, 但是水火派跟其交往过密,也借用到了炼丹中。可惜自己不是水火派的,制个一百度的通用温度计还行。那种显示几百度高温,能在烧炉时用的温度计, 他就不知要如何制了。 不过现在,用这个也足够了。 “制酸油, 关键还在剂量和反应温度。剂量可以控制,温度却难办。只要把甘油投入药液, 就会升温, 一旦温度过高, 难免出现爆炸。那若是能控制温度, 使其恒定,不就能减少爆炸的几率了吗”甄琼两眼闪闪,对面前二人道。 他师父是琢磨出了一套切实可行, 不会轻易爆炸的配比剂量。但是配药的时候, 一次始终不能配的太多。一旦超出标准, 危险就大大提高,有引爆的可能。 甄琼在重复试验十几次后,才想到了这个关键。若是能控制反应温度,岂不是能避免爆炸,大量的制取酸油了而控温用温度计,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当初他所在的小道观,虽说也有温度计,但是用的不多,都是在炼完丹后测量,很少用在炼丹过程中。一者是因为这玩意太水火派了,师父不太能看得惯。二者也是酸油本就违禁,偷摸制些卖卖就行,也不必做的太多。原来的法子就够用了。 然而现在不同当年。他这个宝应观,可是为天家护心丹的,还要对外贩售。而天底下能炼出护心丹的,只独此一家,供货量不可同日而语。要是一点点配,把他累死在丹房,也不够卖啊。 反正现在也没人耳提面命,强调三派之别了。他用个温度计,还不是随手的事情吗 赤燎子可不管什么温度计,思索片刻,突然道“你想用冰水降温” 只要把炼丹用的玻璃皿泡在冰水里,还有温度计测量,控温就不是难事了。毕竟调配酸油的过程,只需要最简单搅拌罢了。 “是冰盐水。”甄琼嘿嘿一笑,给出了准确答案。 段玄霜有点发懵“为何非用盐水” 甄琼还没开口,赤燎子先骂了起来“蠢材盐水不易结冰,温度更低” 段玄霜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他只想有玻璃皿隔着,盐又无法渗入原液,却忘了最基本的道理。盐水不易结冰,温度可不就更低吗 “既然道理上没啥问题,我就要动手试制了。”甄琼找赤燎子来,也是为了确定自己的思路。现在对方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该上手试制了。 看了看桌上那一大杯的酸液,赤燎子却道“我也跟着调配。玄霜,拿套防护服来。” 段玄霜吓了一跳,这么大一杯,要是炸了,怕是连这新盖的丹房都保不住。师父竟然也要跟着炼制,是不是太过行险了然而赤燎子态度强硬,哪容人劝说最终无奈,段玄霜只得取了防护服,侍奉恩师穿在了身上。 做好了准备,段玄霜却没能留在屋里,被两人遣到门外看守了。隔着一道门,远远看着那两个弯腰在台面上调配药剂的身影,段玄霜只觉心都抽紧了。观主想出的法子,应当是没问题的,但是万一出了问题呢这可不是寻常的炼丹啊,是真能要命的东西 就算调配室里没有火盆,冷如冰窖,他额上也冒出了汗水。焦灼不安的等了一刻多钟,才见台前那两人一前一后直起了身形。 “师父,可是成了”段玄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快步冲了进去。 赤燎子摘掉了头上面罩,舒了口气“成了,分毫不差。” 一大杯的酸油已经被提炼了出来,只待稀释合药即可。有了温度计和冰盐水,确保剂量不差,这酸油任谁都能做得来了。 甄琼也摘了头罩“也许还能弄套循环往复的器具,使冰盐水不断流动,说不定能更简单安全。” 这样的实验用具,对于道观里的工匠,应当也不太难。若是能把配套的器具做出来,别说是他和赤燎子了,就是来了个什么也不懂的道童,只要能依照规矩操作,也能制出酸油来。这可不是重复试验,或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东西了,而是他第一次自己想出,切实有效的新制法 这意义,可就大有不同了。如今还只是个温度计,若是用上其他两派擅长的东西呢会不会弄出些更离奇的成果 甄琼心中思绪纷呈,赤燎子也是感触颇深。看着那黄色的油液半晌,他突然道“观主,我想炼些别的丹药。” 甄琼一愣,望了过去。怎么突然要炼丹了不会还是那长生不老的金丹吧 面对他略显疑惑的神情,赤燎子低叹一声“我以往只盼着能炼出长生药。却没想到,就算不能长生,也有救命的用处。观主能炼出护心丹,一定还有更多丹药,也能如此治病救人。我学过医术,也精研丹道,总要把这两者合起来,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若只是普通丹药也就罢了。护心丹这远超成方的东西,着实让赤燎子开了眼界。他毕竟是学金丹术的,如今见了这么新奇的丹法,又岂能无动于衷 说着,他还怕甄琼不答应,赶忙又道“我曾炼出过一味白降丹,能治溃疡,药效极佳。还有一味清肠丹,清肠排毒,效果也不差。都是在长春观时做出的验方” 面对赤燎子有些焦急的神色,甄琼毫不迟疑,点头道“无妨,师兄只管炼制丹药。有什么弄不懂的,咱俩一同参详” 要是换在大益朝时,身为一个金石门人,他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但这里是大宋,别说门户之见了,连造化一派,都只有他一个传人。到底是金石,水火,还是草本,又有何区别呢 让赤燎子炼丹,自己就能多接触些草本派的法门,说不定还能兼容并收,学到些新东西。再说了,现在道观里已经开始卖护心丹了,再加点别的,应当也无妨。 低头看了眼那杯酸油,甄琼目中闪闪,也露出了笑容。 “护心丹能增产了你还想在道观里卖别的丹药”听到甄琼说出这些话,饶是韩邈也吃了一惊。 护心丹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突然就要增产还有别的丹药是怎么回事,琼儿之前不是在御前说过,自己只会炼制护心丹吗 “我想出了一个安全稳妥的法子,可以增加酸油的调配剂量了。每月产出的护心丹,至少也能增加五倍这还是原料跟不上,若是再招点人手,肯定还能产更多”甄琼对自己的发明,可是自豪极了,昂首挺胸的说完了,才补了句,“至于其他丹药,都是赤燎子师兄炼制的,也有几样验方,应当是不打紧的。” 听他这么说,韩邈才稍稍放下心来,略一思索,就道“道观里还是以卖护心丹为主吧。炼出的其他丹药,可以卖到医馆和药铺,由他们分销。” 丹药这东西,终归是治病的。护心丹的用法和疗效,都已清楚明白,放在道观里卖也无妨,还能替琼儿扬名。但是其他丹药就未必了。万一有人什么都不懂,只当灵丹妙药求了回去,误服出什么岔子,可就要闹出大乱子了。这种事情,自然要防患于未然。 对于这些,甄琼倒是不很在意“师兄只是想炼丹,怎么卖无所谓。倒是有些东西,要提前准备起来。我也要寻沈括问问,看能不能制个显微镜,好给师兄他们用。我在炼丹之余,也要研究一下此道。” 显微镜对于草本派,实在不可或缺。而且除了医家,似乎也能研究一下农家的用品。他记得当年草本派可是供应不少杀虫、肥地的丹药,只是这些东西他从未接触过,实在了解不多。不过也不急,反正还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研究呢。朝廷还给批经费,自然要多学些新东西,尽情折腾丹房才行。 见甄琼那副元气满满,信心百倍的模样,韩邈心中竟稍稍有些失落。为这道观,他其实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自从宝应观开始炼丹后,天子派来的人,就住进了内院。虽说名义上只是管理朝廷拨给的米禄,以及负责周遭安全,并不管理丹房。但是这些人,无疑是天子眼线,连同那些监看内院的侍卫一起,构成了一张严密的大网,防备道观里的要紧物事外泄。 如此安排,自然代表了天子的看重。但是对于一个连香火都不受的道观而言,并不一定是件好事。若非用护心丹开了个口子,怕是过上几载,甄琼这个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也传不到东京百姓耳中。一切依仗天恩,一旦卷进什么事端,可就难应对了。 而现在,护心丹的消息已经从三个方向传了出去。东京城里的医馆,多备有此物,不少神医都发现了此药的灵验之处。朝廷上下的官员,也都知道这味灵丹得天子看重。而京中百姓,则是靠口耳相传,知晓了宝应观里有位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随着护心丹一起卖的避雷针,则让不少人听说了“雷霆真君”的名号。虽说炸药之事还不能外传,冬日也无雷无雨,避雷针的效果难以展现。但是名头毕竟是名头,传得越广,道观就越显神秘。那些派来的侍卫,反倒成为了琼儿声名中的一环。 而那个想靠御史阴害琼儿的玄远子,已经因大理寺查办被牵连了进去。还是茅山那边派人来求情,才狼狈脱身,逃离了东京。想来几年内,整个上清派都要一蹶不振了。有了这个先例,其他人还敢轻易对凌霄处士下手吗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琼儿准备。但是他哪会关心这些还不如赤燎子的一句话,更让他开心。 偏偏丹房里的事情,韩邈是当真帮不上半点忙。而自己再怎么建丹房,想来也比不过朝廷给的。 把叹息压在了心底,韩邈微微一笑“马上就要年关了,这些事也不急于一时。祖母早就吩咐了,过年一定要接你回家,一同守岁。琼儿可有时间” “有当然有了”甄琼赶紧道。他还记得去年跟韩邈一起看灯时的情形呢。守岁这等大事,怎么能错过今年他们就能秉烛夜谈了 见甄琼答的如此痛快,韩邈唇边的笑容也深了少许。今年他想给的东西,可就不是几百两银子了,不知琼儿这次会不会开开心心收下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说是过除夕, 实则腊月二十官府封印,甄琼就被接回了家。毕竟宝应观也算是个朝廷宫观, 就算观主再怎么想炼丹, 也不能拘着观中上下不让过年的。 恋恋不舍离了丹房, 刚到韩府, 拜见了韩老夫人, 甄琼就被人抓住了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人没有饿瘦, 韩老夫人才抱怨道“冬至那般重要的日子都不接你回来住,邈儿也是个不知轻重的这次过年,说什么也要多在家住上两天” 啊甄琼赶忙替韩邈解释道“冬至我陪官家去南郊祭天了,不是邈哥的错。明年我不去南郊了,一定回来过” 如此不着调的话,却把韩老夫人逗笑了, 拍着甄琼的手赞道“还是琼儿有心。” 一旁站着的韩遐, 听的都想掩面了。就算京里再怎么重视冬至, 也不能让人舍了祭天大典, 跑回来陪老太太吧不过祖母高兴,他这个孙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赔笑。 谁料还没等他尴尬完, 韩老夫人又笑道“琼儿怕是还不知道吧如今好些人家都知晓了你那灵丹, 还有官家封的名号。遐儿都跟我说了, 遐儿, 快跟琼儿说说” 韩遐呆住了。自从知晓了兄长喜欢男子, 还跟甄琼有了瓜葛,他就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小道。好在他要进学,甄琼要炼丹,两人并不常见面。离得远了,别扭也就少了。韩遐实在也是按捺不住好奇,稍稍关注了些这小道的事情。还从同窗口中打探了不少消息,太学多是官宦子弟,消息倒是灵通,也让他听了不少故事。转述给祖母,只是想让老人家放心,谁料一不留神,竟然被捅到了原主面前。 甄琼可不知道韩遐的心思,立刻好奇的望了过来。看着那双闪亮亮,满是期待的眼眸,韩遐硬着头皮道“我有个同窗,说家中叔祖患有胸痹恶疾,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护心丹的名头,就备了一瓶。没想到真救了老人一命。为了感恩,还专门买了道观里的避雷针,想要雷霆真君庇佑” “雷霆真君为啥会叫这个”甄琼听得正开心,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奇奇怪怪的名号,赶忙问道。 避雷针不是防雷用的吗雷霆真君跑去搞这个,简直是不务正业啊。 “若非掌控雷霆,如何能用细细一根针避雷不懂原委,自然要牵强附会。”韩邈笑着解释一句。炸药的消息还是禁外传的,这个宫人起的名号能传出来,自然是他的功劳。但是这些炸来炸去的事情,不便让祖母知晓,当然要引到避雷针上。 甄琼可不管那么多,开开心心道“这名号还挺威武的” 一旁韩老夫人也笑着附和“官家封的凌霄处士嘛,自然不同寻常对了,琼儿可会做法交年节就要到了,家中也要送百神,照虚耗,不如由你来看经送神” 甄琼可没做过这些,赶忙道“我造化一派的,只炼丹,不做法的。” 韩老夫人略有些失望,却也点了点头“也罢,我请祐神观的道长来施法便好。那琼儿供奉的仙君是哪位,要不要在家中也供个牌位” 提到这个,甄琼倒是相当自豪“我们造化派供奉老君和抱朴子,观里已经建了大殿,不用麻烦了。” 他也是能给老祖塑金身的人了,还是朝廷拨款呢 一老一少就这么闲扯了起来,有时牛头不对马嘴,也能接的上腔,很是投机。韩邈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对韩遐道“太学的斋舍修得如何了” 提到这个,韩遐顿时来了精神“正在修葺,年后开学,应当就能住进新屋了。” 之前的太学,只在锡庆院西北隅有几间斋舍。仁宗朝的庆历变法失败后,就未有人修缮,早已破败不堪。前些日子,韩相公向天子进言,扩建斋舍,增加太学生员。天子应允,把锡庆院朝集院整个划归太学所有。这一下子,校舍扩建数倍,可把太学上下的师生高兴坏了。这明显是要重振太学,说不定还有什么大动作呢。提前进入内舍的学子,可占尽了先机。 韩遐比旁人更清楚,这太学改制的缘由,故而也更期盼新学年。若是内舍当真另辟上舍,他定然也要考个上舍名额出来才行 韩邈并没询问他学业上的事儿,反而笑道“若是如此,明年怕就要寄宿太学了。新妇在家,可要寂寞了。” 韩遐的脸一下就涨红了,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过完年,他就该迎亲了,若是住在斋舍,可不就要与新婚妻子分开了吗 这话顿时引来了韩老夫人关注,赶忙对韩遐道“还有老身陪着新妇呢,遐儿莫慌。” 他根本就没慌啊韩遐哭笑不得,也只能乖乖谢过祖母。 一家人聚在一处,少不得其乐融融。然而年关将近,内外都有不少事情。韩邈忙的脚不沾地,甄琼却彻底闲了下来。这处宅邸里连个丹房也没,根本没法开炉,他无所事事之余,倒是陪在韩老夫人身边,见识了不少宋朝风俗。 譬如交年节时,请道人诵经。甄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边的道人,是如何诵经施法的,看起来倒是跟他们那边的神道教有些相似,都是天庭仙班那一套,跟大道毫不相干,更接近佛教的说法,什么生前死后,请神送鬼,神神叨叨的。他当年就没怎么接触过这些,极感兴趣,跟在那道人身后,看得专注。 甄琼跟得这么紧,简直跟挑衅差不多了,祐神观的道士却不敢多说半个字。如今东京城大小宫观,哪个不知凌霄处士的名头这等连上清派都能随意发落的人物,又岂是好惹的心里畏惧,他施起法来倒是更为尽心,惹得韩老夫人连连夸赞,送了他不少银钱。 之后的祭灶、傩戏、烧火盆、扫尘等等,也是别开生面,热闹非凡。转眼余日过尽,到了除夕。天刚刚暗下来,外面就是炮声一片,震耳欲聋。 “院里没有高楼,倒是看不到外面的烟花了。”韩邈笑着道。 “来了东京,还看什么除夕烟花,自然要等上元节了。”韩老夫人听着声声爆竹,眼都笑眯了起来,“今年你们可要好生逛逛灯会,莫错过了良宵。” “太婆放心,小子都安排好了,定让琼儿玩的舒心。”韩邈答的坦荡,分毫也没有羞臊的意思。 甄琼也不甘示弱“等我回头也制两款好玩的烟花,拿来给老夫人玩耍。” 韩遐瞅了眼一唱一和,逗得祖母直笑的两人。几日相处,着实让他心头别扭下去了不少。甄琼这小道,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虽说不通俗务,但胜在坦荡率直。他家兄长心思深沉,喜欢这样的人,倒是不出奇。更别说,他还是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若细论起来,反而是兄长这个商贾高攀了。 然而这念头一兴起,韩遐就在脑中摇了摇头。兄长才干卓绝,为了家业才弃学从商。他不能辜负兄长的呵护,一定要考出个功名,让兄长以他为傲才行 韩遐心头波澜起伏,韩邈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含笑陪着家人吃过了晚饭,又取了戏耍的东西。这时候甄琼那跳棋倒是有了用处,可以四个人一起玩,又简单有趣,是个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韩老夫人棋艺跟甄琼仿佛,又有两个孙子让着,玩的相当开心。还时不时有管事家的孩童跑来,在她面前撒娇耍憨,讨要果子。韩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撒出去不少铜钱,还亲自带了一家人,去院里放炮。今年出了丧期,两个孙儿又都有了归宿,这除岁的夜晚,也平添了几分喜乐,让韩老夫人的笑容里,少了些感伤。 因“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的习俗,这除夕夜,兄弟俩是一定要守满的,甄琼也是个能熬的人,开开心心跟着两人一起谈笑吃东西。一直熬到了更鼓敲响,鞭炮大作的时刻。这才吃了年馎饦,各自回屋。 没了家人,韩邈牵着甄琼的手,把他带进了自己屋中。 关上房门,他笑着对甄琼道“琼儿可还记得去岁的今夜” 甄琼哼唧了声“怎么不记得,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秉烛夜谈了呢,谁知道竟然是分润。害得我一夜都没睡好” 韩邈话声一滞,忍不住伸手掐了掐甄琼的脸蛋“幸好我不知道。” 若是当时就知道了,他万一意动,跟这小道签了身契。如今两人之间,肯定换了副模样,哪还有这般亲昵 甄琼嘶了声,嘿嘿一笑,扑到了韩邈怀里“今年也可以秉烛夜谈嘛,迟点我不在乎的” 笑着把人从身上扯了下来,韩邈道“先别忙,我让你看些东西。” 说着,他把人带到了桌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纸,放在了他面前“这是房契。宝应观旁的那间屋,我落在你名下了。” 新房子早就买了,距离宝应观只有一条街,走着都能走到。是个两进的院子,还有个庭院。因为位置偏僻,比之前的院落大了不少,就是没有丹房,让甄琼有些遗憾。谁料这房子,竟然落在他名下了 甄琼大吃一惊,拿起房契仔细看了看,果真是他的名字。茫然的抬起头,甄琼道“我已经有道观了啊,为何还要送我房子” 韩遐笑了笑“你那道观是官家赐的,万一哪一天去职了,岂不又要无处容身房契先收着,以后我常去你那里住,不也挺好” 这可戳到了甄琼的心窝上,他双眼一亮,连连点头“好邈哥随便住只给你一人住” 这话让韩邈笑出了声,咳了一声,又道“你那存折拿来,我给你记上今年的分润。” 甄琼立刻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小本本,递了上去。 韩邈挑了挑眉“看来你没忘啊。” 分润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能忘呢只不过原以为今天会看到一堆金子银子,没想到韩邈直接就存在折上了。这么样似乎也不错 就见韩邈在那小本上写了一行字,又取出印信,盖上了章。这才递了回去。 甄琼开心的接了过来,打眼一看,就愣在了那里。 “六六万贯”他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朝廷给拨的经费,连修缮道观,新建丹房的钱都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四万贯罢了。韩邈竟然直接给了六万贯 “这是总账的十分之一,自然多了些。”韩邈笑道。 去年他给的,是分润,也就是纯利润的十分之一。而今年,他是按几家铺面的总账算的。也亏得是写在这小本上了。若是取出来,能抽空韩家所有店面的现银。 这远远超出了应该的分润,甚至高到了一旦甄琼离开,就要让他伤筋动骨的地步。若是年复一年都如此,他的身家,将会有小半落在甄琼身上。官家能给甄琼的,他确实比不过,但若只论钱财,他谁也不惧 没人比他更清楚,琼儿是爱钱的。若是这钱能留住他,他不介意多给一些。 谁料震惊过后,甄琼却突然摇了摇头“太多了,我不能要。再说如今我都有道观,有俸禄了,也不需要这么多钱了。” 韩邈面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就像最怕听到的东西,在耳边响起。 甄琼爱财不假,但是他要钱,是为了炼丹。若是能安安心心炼丹,钱多钱少,对他而言就没什么意义了。写在纸上的,放在库中的,终究只是个数字罢了。若是连钱都不起作用了,他还有什么能留住这小道 甄琼看着韩邈的面色,像是突然醒过了味儿“邈哥为何突然给我这么多钱可是担心什么” 沉默了良久,韩邈轻声道“琼儿都有道观、赐号了,若是有朝一日想要离我而去,当也不难。” 难得动了动脑筋,甄琼困惑的问道“那若是我拿了钱,回头还要走,邈哥岂不是人财两空” 这可是大实话,也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韩邈这样精明的商人,怎会想不到 “所以,我想同你签个契书。”韩邈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张文书。红封折页,以锦制成。 甄琼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婚书” “我愿以此身家,为求你一诺。”已经到了这一步,韩邈也不再犹豫,“若我违此誓,你大可取了钱财,一走了之。但若我能遵守誓言,你可肯与我相伴,白首不离” 那人的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几乎都不像是时时刻刻气定神闲的韩大官人了。 甄琼可没经历过这个,然而他的心跳的却快极了。他还是了解韩邈的,如此精明的人,何尝做过这样的蠢事可是他还是做了,捧出了远比世间大多的嫁妆彩礼,还要丰厚的一笔钱,以及那颗真心。 甄琼如今确实不在乎钱了,但是这个,他是在乎的 “邈哥就是没钱,我也会养你,何须这个”甄琼笑了,把那看得比命还重的存折扔在了一边,取过了婚书,在上面刷刷写下了自己的大名,还不过瘾,又戳了一指头印泥,盖在一旁。 鲜红的指印,与那锦书一般的鲜艳,映得韩邈眼中都生出了热意。他也捡起了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姓,未用印信,同样压上了一个红红的指印。 两个名字,安安稳稳并在一起。这是无媒无聘的私约,不合礼数。上面写的东西,也没那么深情缠绵,反倒可以当做呈堂证供,打一场数额不小的官司。 然而它对两人,毕竟不同。 抬起头,韩邈看向了甄琼。对方的眼还是那么多亮,亮到似有星辰闪烁,说出的话,却不怎么着调“接下来,该秉烛夜谈了吧” 韩邈笑了,笑着摇头“是洞房花烛,合卺共枕。” 窗外,鞭炮声早就停了下来。灯火皆熄,只待天明。又是新一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红红的锦书摆在案上, 韩老夫人面带讶色,轻轻拂过那两行熟悉的名字。这可不合规矩,内容更是惊世骇俗。偏偏是她最聪明、最孝顺的孙儿, 郑重其事送到她面前的。 “太婆, 此事皆是我一手安排。白糖、香水、眼镜等物,都是琼儿的心血,合该有他一份”站在祖母身边,韩邈的声音里有些忐忑。他分出去的, 毕竟是韩氏家业,就算是娶妻, 也不会给这么丰厚的聘礼。他却给了, 都未提前知会祖母一声。 沉默良久, 韩老夫人才轻叹一声“你这不孝的孩儿” 韩邈心头一紧,双膝着地,跪在了老夫人面前。想要开口说什么, 却实在说不出。这么荒唐莽撞的事情,他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做 “无媒无聘,也不告知长辈, 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不轻不重的打了孙儿一下, 韩老夫人不满道,“况且琼儿也有师长、好友,怎么说也当请上门来吃个酒吧哪有如此办事的” 韩邈可没料到会听到这个, 惊讶的抬起头“太婆不怪我分薄了家产” “你都说了, 这是你两个一起赚的, 分琼儿一份又算什么况且钱财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就追不回了。”韩老夫人轻叹一声,“平常见你也挺机灵的,偏偏到了这事上,糊涂成这样” 祖母那嫌弃的话语,却让韩邈眼眶发热,再次深深拜了下去“是孙儿愚笨,顾虑不周。” 他是顾虑不周吗怕不是担心那小道不肯签婚书,才瞒的死紧。韩老夫人看着跪倒在地的大孙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儿孙都是生来讨债的,还都还不完的,只能提心吊胆的受着了。好在甄琼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孩子,才肯签下这莫名其妙的婚书。 又看了纸上那并排而立的墨字一眼,韩老夫人唇边终于露出了微笑“赶紧安排日子,要在遐儿娶妻之前,把酒宴办了” 这下遐儿就不是跃过长兄先娶了。双喜临门,可不是好事吗 甄琼原以为过年放假这几天,会随韩邈一起去瓦舍里看看戏法,或是逛街扑买。谁料第二天一大早,就腰酸背疼的被抓起来一同祭祖,把这桩婚事告知韩家祖先。看到韩老夫人和韩遐也在,甄琼就知道这事韩邈已经告诉家人了,别扭之余,也觉得有些开心。韩大官人果真是郑重其事的写下那婚书的,他怎能不同样认真以待 只是陪老夫人吃饭还好,被按着写请帖就有些头痛了。 “当真要把人都请来”甄琼趴在桌上,一动也不想动。大过年的,请客也就算了,怎么还要亲手写请帖他的字还被米芾笑话过呢,一点也想写给别人看 “沈括、苏颂不都是你的好友吗还有那长春观来的师兄师侄,也要发个请帖才好。就算有事不能来,这等喜事也要郑重的告知大家,方才是处世之道。”韩邈微笑劝道。似苏颂、沈括那样的正人君子,自然要认真告知了。以后跟琼儿相处,说不定还能帮忙照看呢。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就没法把人拐走了。 见甄琼是真不想动笔,韩邈又道“人情往来,婚丧嫁娶,少不得要随礼的。若是不请,可就少了个收礼的机会了。” “嗯”甄琼一下坐了起来,“还能收礼吗” “能。还是重礼。”韩邈含笑答道。 “笔给我”甄琼立刻来了精神。早说嘛,收礼的事情他最喜欢了,别说沈括、苏颂,认识的都要发帖子还要把这大喜事,告诉官家一声才行 于是,赵顼就收到了一封跟喜帖也差不多的奏书。他新封的凌霄处士,竟然跟个男子成婚了。 “这,这合乎礼法吗”看着那奏书,赵顼简直哭笑不得。你喜欢男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成婚再说了,偷偷私定终身也不是不行,何必专门跑来告诉他一声这让他这个天子要如何处置 旁边内侍低声道“凌霄处士毕竟是方外之人,行事不同凡俗。” 凡俗不凡俗,他是不知道,但是韩大官人送的金钱,当真俗不可耐,让人不好推拒。这么一句凑趣的话,说说也无妨嘛。 想了想那小道的行事作风,赵顼叹了口气“也罢,赐一对如意,百匹宫缎。就说,就说凌霄处士献导引术有功,朕赏他的。” 赐婚是肯定不可能了。但是换个名头送点贺礼,也不是不行。这些日赵顼都有好好练那健身操,晚上睡前活动一下,确实更易入眠了。正好赏些东西,也不过分。 只盼这小道以后少做点惊世骇俗的事情,安安稳稳跟那韩氏子弟过活,也省得他操心。 内侍立刻躬身称是。 一番紧锣密鼓的安排,又过几日,赶在上元之前,韩府摆开了宴席。 看着不断登门的客人,韩遐还是有些发懵。正旦那日,突然听闻兄长跟甄琼成婚,还专门祭祖,告知祖先,祖母还允了。他着实懵了好几天,刚刚缓过神,转眼竟然又要请客摆酒了。这事能随便告诉旁人吗而且还真有人登门啊 “苏兄来了快快里面请,存中兄已经到了,琼儿还在里面陪客。”韩邈站在门前,笑着迎客。 苏颂看了他一眼“凌霄子性豁达,景声也当多照看一二。” “那是自然。”面对这娘家人一样的叮嘱,韩邈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 韩遐僵着一张笑脸,把这军器监的监事也请进了屋。刚刚那个司天监提点,似乎跟兄长关系更好些的样子,礼也极重。这等朝廷大员,竟然也不觉得此事古怪吗 好不容易把人送进去,再出来,韩遐就呆在了门口。只见韩相公的长子,正与兄长谈笑风生。 “没想到景声竟然寻了这么一门亲,既然如此,也当好好对那凌霄处士。”韩忠彦的表情有些古怪,但是礼数还是足的。父亲专门派他前来,自然也有结好这族孙的意思。岂能因为他心底的些许别扭,坏了两家关系再说了,凌霄处士是天子面前红人,能攀这么一门亲,也不算差了。 “让七叔见笑了。遐儿,快请七叔入座。”韩邈笑着叫过韩遐,让他带着这位族叔入内。 刚把贵客请进去,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韩府门前。阎氏带着米芾,下了车,对站在门外的韩邈笑道“这等大喜的日子,妾也要来讨一杯喜酒了。” 韩邈同样笑的妥帖“夫人能到,可是让鄙舍蓬荜生辉。琼儿定然也会开心的。” 阎夫人可不是一般女子,她能到,就说明太后对此事并无异议。只这一点,就足够他欣喜了。 阎夫人笑着跟韩邈聊了几句,米芾就偷摸凑了过来,一脸肉痛的把一包东西递了上来“这是王、颜的字帖,还有吴道子的画,都是我珍藏的真品啊一定要跟甄琼说一声” “芾儿”阎夫人差点被气个倒仰,呵斥了一声。 韩邈却知道米芾的性子,含笑谢过,郑重的交给了一旁管事,请二人入内。 这架势,也着实让韩邈请来的那些糖行和商行的巨贾们,吃了一惊。知道韩大喜欢男人的,其实挺多。知道他跟凌霄处士关系密切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能请动这么多官员,还有韩相公长子,天子乳母这等贵客,可就令人惊奇了。原来韩氏根基如此雄厚,难怪当初对上了高太后的堂弟,也丝毫不惧。这好男风,也能找到如此良配,可见韩大郎这心思手段啊 不管旁人怎么想,发下的请帖基本都是亲自登门道贺。见客人来齐了,韩邈命人关了门,正准备开席,谁料突然又有宫中内侍,带着贺礼上门。这下众人再次起身,随着甄琼和韩邈亲迎天使,摆香案领赏。说是打着赏赐献导引术的功劳,但是选这个时候送上门,意义还用多言吗 众人心思各异,韩老夫人则感动的两眼泪水,感恩不止。就连一旁站着的韩忠彦,也暗暗吃了一惊。难怪父亲让他前来贺喜,天子如此看重,这凌霄处士果真非同一般啊。倒是阎夫人笑得气定神闲,她是太后身边的得力人,又怎会不知官家的心思能够亲自前来,自然是知道轻重的。 站在香案边,韩遐半晌才合拢了嘴巴。神色复杂的看向那个身着锦衣的,丰神俊朗的呃,应该叫嫂嫂吧这是他太大惊小怪了,官家都没意见,又有谁能对兄长非议呢反正也不是兄长外嫁,也挺好的不是 有了天子赏赐,这顿宴席自然吃得酣畅淋漓。没有了寻常婚礼的烦琐,用完了饭,众人也就纷纷告辞。 站了一天,说了不知多少话,脸都快笑僵了。回到屋中,甄琼却一个鲤鱼打挺,活泛了过来。喜滋滋的翻起来今天收来的礼单。 “米芾那小子都送了字画这次应该是真迹了吧”甄琼可不懂字画,但是米芾这混小子敢送礼单,应当不是临摹的了。这次可是赚大发了 韩邈笑着坐在他身边“将来要是过继个孩儿,也这么请客可好” “好”甄琼两眼闪闪,斩钉截铁答道。 看着那兴高采烈的笑脸,韩邈也笑了起来,俯身在他唇畔印上了一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有了这么桩喜事, 上元节放灯, 韩老夫人哪肯再让新人跟着只说让他们自个儿玩去, 她跟韩遐随便看看就行。 原本该自己先娶的。韩遐之前还想过,要不要趁着上元佳节,跟未婚妻见上一面。谁料兄长突然来这么一遭, 他也只能委委屈屈陪着祖母, 随便逛逛了。 韩邈只当不知小弟的心思, 笑着谢过祖母,就拉了甄琼的手, 往街市上去。今晚难得是个好天, 明月未被暗云遮盖, 银盘如镜,映得人间灯火都亮了几分。 宣德楼前的灯山, 足有十丈, 隔着老远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高大的彩门旁,草把上扎着的灯盏犹若两条蜿蜒游龙。绘着神仙的绸偶飘在半空,还有喧嚣舞乐,在圈定的棘盆里奏得热闹。 自御街往南, 临街全是彩帜, 所有店家门前, 都布置上了灯山。高者数丈,低矮的也有丈余。花草虫鱼, 人神走兽, 个个活灵活现, 惟妙惟肖。行在道中,简直犹若踏足仙境,让人目眩神迷。 要命的是这种时候,还有不少商贩摆着摊子,推着小车,穿梭在人群中,卖着各式各样的玩具、小食。什么上灯圆子、上元油槌、糖团、玉梁糕,还有用釜爆开的米花,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扑鼻香气。就算晚上吃饱了饭,这时也忍不住啊不大会儿工夫,甄琼两手都端了食盒,腰上挂着个枣栗大小的灯笼,嘴里嚼着韩邈喂过来的东西。 人潮汹涌,既然没法牵手,就只能揽着腰走了。韩邈浑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环着甄琼的腰肢,从食盒里取了吃的,递在对方唇边。灯多人多,锣鼓喧嚣,时不时笑闹传来,勾人望去,甄琼一走神,就会咬到韩邈的指尖。每到这时,韩邈都要在他腰上不轻不重的掐上一把,惹得甄琼躲闪扭动,笑上半天。 一路走到了大相国寺旁,韩邈道“前面就是玻璃镜铺了,琼儿可要看看咱家的灯山” 甄琼立刻睁大了眼,也不顾上吃东西了,好奇道“灯山建的如何比那些正店要强吗” 他这些日都闷在道观里,还真不知道韩家几个铺面,会盖什么样的灯山。刚刚经过的几家正店,山棚可是惊人的很呢 韩邈笑道“东京城内,怕也没几家铺子能比得过咱们了。” “赶紧去看看”甄琼立刻来了精神,也不瞅那些花里胡哨的灯笼了,扯着韩邈就往前走。 然而只走了百来步,前面就密密麻麻,挤得水泄不通。踮着脚跳了几下,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景,甄琼有些急了“怎么回事堵车了” “怕是都在看的灯山,咱们家的灯山。”韩邈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对身边几个亲随吩咐了些什么。等了不大会功夫,人群突然动了,甄琼赶忙挤着往里走,又走了百来步,他嘶的一声,驻足停在了原地。 只见不算高的韩家玻璃镜铺前,立着一座宝塔,真正的“琉璃塔”。一块块透明的玻璃,构成了塔身,也不知是如何粘结固定的,足有一丈。塔心是一个和外壳一模一样的小塔,通身五彩,每个飞檐、尖顶上,都燃着烛火。光影摇曳,透过了小塔,映在大塔之上,构成了一片斑斓奇景。 在那让人神迷的琉璃塔边,还有一座略矮些的灯山,只到琉璃塔的塔腰,却比它宽上不少。架上,全都是走马灯,也不知怎么调的,密密麻麻百多盏灯,竟然转的分毫不差。整个灯山就像构成了一副不断变换的巨画,有烟云缭绕,瑞兽飞腾,还有数不清的神仙穿梭其间,让人目不暇接。 “好看吗” 一只手,搭在了甄琼腰上。他茫然的转过头,抓住了韩邈的衣袖“这,这是怎么做的” “还是麻烦苏兄,才制出了这么个宝贝。”韩邈笑容里,隐隐有些自豪。苏颂对于机关的研究,也是他未曾料到的。怎能不拿来用用 “难怪这么多人驻足围观”甄琼发出了一声像是梦呓的感叹,又转过头,突然发现有点不对,“等等,人怎么都挤到那边了” 刚才还密不透风的人墙,怎么都挤到了旁边难不成还有什么更新奇的玩意 “开始关扑、猜灯谜了,都是琉璃灯,自然引人。”韩邈若无其事的问道,“琼儿要去玩玩吗” “不去”甄琼立刻摇头,“自己家的东西,还用费什么事” 韩邈一怔,哑然失笑。亏他还准备了出风头的把戏,结果这小道根本不在乎。是啊,自己家的东西,还费什么工夫 笑着在甄琼颊边亲了一口,韩邈也不装腔作势了,命人取来了一盏琉璃灯。那灯形制浑圆,用的却是墨色琉璃,里面灯芯也不知如何制的,竟然曲折蜿蜒,泛着金色,恰似乌云中闪闪发亮的雷霆。 “雷霆真君持着雷霆,琼儿可喜欢”韩邈笑着问道。 “喜欢”甄琼喜的小吃都不拿了,提了琉璃灯在手。这灯样式太别致了,看起来就有排面啊 见他如此开心,韩邈也是唇边带笑“那再去香水铺看看” “走吧”他家邈哥肯定还准备了其他东西,甄琼哪能错过 两人绕过了大相国寺,朝着香水铺的方向走去。同样是御街干道,观灯的人流仍旧络绎不绝,摩肩擦踵。可是即便如此,提着雷霆琉璃灯的甄琼,还是惹来了不少瞩目。鲜衣华服也比不上那俊俏容颜,更别提他一身道人打扮,提着个古怪的灯,犹若在掌中施了什么法术,引得小娘子们频频侧目。 甄琼可不管旁人怎么看的,喜滋滋拉着韩邈的手,跟寻常逛街一样。韩邈却略略有些分神,时不时会看一眼周遭,只怕那些眼冒金光的小娘围上来,对甄琼说些什么。 下次可不能做如此招摇的灯笼了。 他暗自有些着闹,神色却愈发坦然,只把甄琼的手抓的更紧了。不明所以,甄琼侧头看他。韩邈一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眉峰一皱,向一旁看去。 “怎么了”甄琼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两人身侧,一个身形矮小的汉子,正背着个女童,擦身而过。那女童模样十分可人,梳着总角,带着珠冠,一身鲜亮锦衣,却不知为何闭目皱眉,面颊上犹带泪痕。背着他的汉子,则穿的寒碜,衣衫都是不起眼的青色,身形微驼,有些形容猥琐。 这两人,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甄琼也是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韩邈就对身边亲随道“拦下那人” 吩咐声并不很大,谁料那汉子却像是听到了似得,脚步忽的加快。韩府几个亲随也知不对,立刻飞奔上去。这可是东京元宵夜的街头一追一赶,声势立刻惊得人潮为之一滞,不明所以的路人,皆慌乱起来,有人惊呼,有人闪躲,有人还想凑上前来,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亲随左冲右突,却不肯放过前面的低矮汉子。许是察觉如此不易脱身,那矮子忽的把背上女童往地上一扔,溜进了人群中。 追来的亲随只有三人,立刻有两个停了下来,照看那女童,只有一个继续拔足狂奔,想要抓住那贼子。 甄琼这边,也是一片混乱。街上一乱起来,他就被韩邈护在了怀中,然而身边人太少,只两个人又如何能站稳跌跌撞撞被推挤出老远,甄琼身形一晃,手肘不小心撞在了街边的木榄上,手筋一麻,拎着的灯笼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我的灯笼”甄琼忍不住喊道。 韩邈却不管那灯笼,反而又挪开几步,对周遭的人大声道“此处摔了个琉璃灯,有碎玻璃,绕开些,莫伤了脚” 这声音响亮,倒是让不少人脚下稍缓,避开了两人。韩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把人放开,急急道问道“可伤到了” 甄琼揉了揉发麻的手肘“就是撞了一下,可惜了我的琉璃灯” 好好的灯笼,摔了个粉碎,可把甄琼心痛坏了。这么别致精巧的造型,怕是价钱不菲吧竟然摔碎了。 “一个灯笼又值什么”韩邈送松了口气。 甄琼却没等他安慰,就困惑的抬起了头“对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两人向远处看去,发现街上的乱象似乎止住了,但是前方有人围成了一团,还有妇人的喝骂声传来。 韩邈眉头一簇“怕是抓到人了。那汉子很可能是个拐子,衣着不对,神色也有异。走,咱们过去看看。” 正说着,一个亲随奔了回来“阿郎,那贼人把女娃扔下跑了” 果真是拐子,女童救下就好韩邈神色一凛,带着甄琼,快步走向了人群。 “这天杀的贼子一定是给娃儿下了药”人群中,正有个妇人大声骂着。 一个老者跪在中央,似乎刚为那女娃把脉,还对周遭人道“摔得不重,不碍事。估计是药昏了,等等自然转醒更好。” 还有个文士眉头紧皱,大声道“这女童必然是大富之家出身,得快报官才行。” 守在一旁的亲随见到韩邈归来,不由高声道“阿郎,女娃无事” 众人都朝韩邈看去,赞叹声顿时响起。 “亏得这位官人警醒啊”“郎君心善,必有福报。”“也不知能不能抓住那贼子” 韩邈站定了脚步,对众人拱手行礼“在下也是路过,察觉那贼人不对,才派人去抓。多谢诸位援手,才救下这女童。” 他话说的好听,让一圈人都觉得与有荣焉,似乎也亲身参与这么桩大事。倒是那个像是大夫的老者站起身来“吾等只是顺手施为,哪担得郎君如此夸赞” 韩邈笑笑“老丈何必谦虚。这女童无碍才要紧”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那个追人的亲随,又气喘吁吁跑了回来,还未到跟前,就高声道“阿郎,小的无能,没能抓住人。那贼子跑进了下水渠” 这话引得在场所有人都是色变。那文士模样的人,声音一下就低了,嘟囔一句“竟是鬼樊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他的声音很低, 在人声噪杂的大街上, 更是微不可闻。然而这三字, 却似声惊雷,引得人群一阵骚动。有人立刻退了出去,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 另一些则神色犹疑, 不知该不该留下。 唯有韩邈面不改色, 对众人道“略卖乃是重罪,我须得去府衙报案, 不知可有见到那贼子模样的人, 肯与我同去”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围观者, 此刻却纷纷转开了脸,别说搭腔了, 好多都不敢直视韩邈。倒是站在中间的老者长叹一声“老夫倒是瞧见了那贼子模样, 不如随郎君同去吧。” 韩邈立刻拱手谢过,吩咐亲随备车。不多时,车就来了,怕女童不妥, 韩邈就让老者与其乘了一辆, 自己则和甄琼坐上了另一辆车。 一上车, 甄琼就好奇问道“那人说的鬼樊楼,是个什么去处” 樊楼他是去过, 但是鬼樊楼就不知道了。怎么听起来有点阴森可怖呢 “东京下水沟渠纵横, 可通车马, 就有亡命之徒占了,作为巢穴。平日行些掳掠的勾当,自号无忧洞,京中人则称其为鬼樊楼。”韩邈解释道。 “京城还有这等地方”甄琼震惊了,“不能派兵剿了吗” “下水道又黑又潮,曲折深广,哪是那么好清剿的。”韩邈叹了一声,“当年仁宗朝时,曾修闭外渠口,可惜不能持久,如今又是贼匪横行了。” “难怪那些围观的都不敢搭腔了,尽是些孬种”甄琼总算搞明白了事情原委,哼了一声,“还是邈哥仗义,那女娃儿才能得救。” “也是好人家的孩儿,岂能坐视她被人掳走”韩邈笑笑,却不深谈。其实他也理解,那些人为何不肯出来作证。鬼樊楼里贼匪众多,让人防不胜防。救人也就罢了,一旦去了府衙,就会留下名姓。若是被有心人探听到了,说不定要闹得家宅不宁。 他有韩相公做靠山,不怕这些鬼魅魍魉,寻常百姓心存顾虑,倒是不难理解。比起来,那挺身而出的王老大夫,才是真正的义士。 不过这些,还是别让琼儿知晓为好。反正他一天到晚都呆在宝应观,有天子亲军守着,也不怕闹出什么事情。 虽说麻烦不少,但是能救下条性命,韩邈并未后悔。只盼早些报官,寻到那女娃的家人才好。 街上拥挤不堪,两辆车花了些时间,才赶到了开封府。此刻府衙前,也是热闹非凡,扎起了数丈高的灯山,不知多少百姓在门前观灯。开封府尹吕溱,今日并未休沐,而是跟衙役们一同守在府中。上元节最怕闹出火灾,遗失财物或是走丢了孩童的事情,也屡有发生。身为府尹,他自然要以公事为重。 谁料还不到戌时,就有衙役来禀,说有人救下了个被拐的女童,前来报案。 这可是大事吕溱立刻招人入内。就见一位老者和两个年轻人,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女童,走进了大堂。吕溱赶忙命医官接过孩子,查看情形,自己则转过头,准备细问案情。谁料看清了来人模样,吕溱面露讶色,对堂下那个道人打扮的俊秀青年道“敢问这位,可是凌霄处士” 没想到开封府的大老爷也认得自己,甄琼有些惊讶“正是,府尊认得我” 吕溱笑道“我有些胸闷的毛病,那护心丹也是时常备着的,自然认得处士。未曾想今日处士竟然又救下了个女童。” 甄琼哪能想到,在开封府还能见到个客户,有点开心,却也不忘解释一句“救人的可不是我,是我家韩大官人。亏得他机敏,才识破了那贼子。” “我家韩大官人”这形容,听得吕溱差点没噎住。他可是开封府尹,消息最是灵通,哪会不知这位凌霄子跟男人相好的事。更别说,此子还是韩相公的族亲。只是这等关系,不用大庭观众说给旁人吧 咳了一声,吕溱转头对韩邈道“敢问韩郎是如何查知此事的” 被一声“我家官人”叫的欣喜,听府尹询问,韩邈便落落大方道“那贼子背着女童,衣衫体态却不像富贵人家的仆役,我让亲随追上去看看,那贼子就扔下人逃了。可惜未能抓到人,被他逃进了下水渠里。” 一听下水渠,吕溱就皱起了眉头“看来是个惯犯。” 若非经常掳人,又岂会这么熟悉京中各个下水渠口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你可曾见到那贼子的模样”吕溱又问。 “擦肩而过,没看清楚。倒是这位王翁,见到了那贼人模样。”韩邈对身边老者道,“敢问老丈可还记得贼子长相” 王老大夫此刻也是懵的。他会些医术,在一家药铺给人坐诊,虽然无甚名气,却也听说过“护心丹”的大名。谁曾想救一个小囡,竟然还能碰上大名鼎鼎的“雷霆真君” 此刻面对韩邈的发问,他倒是比见到府尊老爷还要紧张些,赶忙道“小老儿最善认人,看清楚了那贼人长相。他约莫三旬出头,身长六尺,留了个鼠须,细眼塌鼻,鼻梁上还有个青色的痣,并不很大。” 有特征就好说了,吕溱立刻让师爷寻来了画师,准备把那贼人的样貌先给画出来。安排好后,他又对韩邈道“二位怕是要在府里少待片刻了,看这女童的家人会否寻来。不过若是缉拿这贼子,说不定会引来些麻烦,可要本府派些衙役,在贵府周遭走动一二” 他问的含蓄,却是一片好心。韩邈刚想婉拒,甄琼已经疑惑开口“不是搜查贼子吗,怎么反倒要在自家附近走动了” 见他还不明白,吕溱解释道“本朝略卖人口,按律当判绞刑。这人既然敢拐卖孩童,定然是个亡命之徒。若是没有通缉还好,一旦张贴告示,说不准就要恨上举告之人。有衙役在贵府附近走动,多少也能震慑贼人。” 吕溱的话不可谓不详尽,也是盼两人应下。毕竟是救人的好事,岂能让人因此事受累然而这一片好心,却让对面的凌霄子露出了震惊神色。 “这群人还敢上门找事”甄琼怒了。拐卖人口不说,还想报复邈哥开什么玩笑,当他是个死人吗 韩邈见他又惊又怒的模样,赶忙安慰道,“不妨事的,家里有护院,这群贼子伤不到人” “不是伤不伤人的事情。这种杂碎,还敢上门寻衅,真是狗胆包天那鬼樊楼,得连根拔起才行”甄琼这才彻底明白,之前为何众人都对此事都避之不及了。看来这群人当真是无法无天,嚣张的很。现在都要找上门了,岂能放过 吕溱闻言苦笑“本府也想扫除污垢,奈何京中水道蜿蜒,又漆黑凶险。若是冒然派衙役闯入,说不定反倒会被贼人所害。” 甄琼虽然气,理智还是在的,立刻追问“那下水渠有多宽” “入口不算窄,能过马车,但是内里就未必了。有些管道狭小,只能容两人并肩行走。”吕溱解释道。这也是最难办的事情。开封府的衙役可没有那些贼人熟悉水道,一旦入内,容易迷失不说,还难以结成阵势,无法防备贼人袭击。也正因此,这鬼樊楼才会气焰嚣张,难以铲除。 甄琼皱起了眉头“既然是下水沟渠,应该处处都有水吧怎么住人藏人” “也未必。”吕溱对这鬼樊楼还是有些了解的,“这群人住在沟渠里,会寻些木板、砖石垫脚,有些大点的洞窟,更是铺了石板,可以住人。除非京城内涝,否则这群人十天半月也未必会冒头。” 东京城地势不怎么好,黄河高悬其上,一旦发水,周遭几条河流都会上涨,倒灌入城中。那时候下水沟渠都满了,自然也就藏不住人了。 “没水就好办了。”甄琼嘿了一声,“不就是黑了点,窄了点吗我倒知道样物事,又闪又毒,最适合这种地方用了” 不是叫他雷霆真君吗呵呵,不给点厉害让他们看看,还真以为他不会放雷啊 吕溱一时语塞,“又闪又毒”是个啥形容怎么听起来比歹人还凶狠几分这凌霄处士不会是气的口不择言了吧 韩邈见甄琼这副两眼冒火的模样,却略略放下了心来,胸中也生出了些许兴味。琼儿可是能献炸药的人,说不定还真能想出对策。若是能除此一害,倒是造福苍生了。 两人都不吭气,一旁站着的王老大夫,却瞪圆了眼睛。雷霆真君当真要对鬼樊楼下手了难道是施法不成不愧是天子亲封的有道高人啊若当真能成,他也要在家摆个长生牌位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自己都说出口了, 开封府尹却是皱眉不语,甄琼不由道“府尊可是不信我” 若是换个人来, 吕溱是当真不信。但是面前这人是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就算将信将疑, 他也不会明言,只道“大堂人多口杂, 怕是不便详谈” 吕溱的意思是,大堂人多,可以等会去二堂再说。谁料甄琼听了,却恍然点头“府尊此言有理。还是等我问过了官家的意思, 再看能不能说吧。” 吕溱“” 你要制的到底什么玩意, 怎么还要去问天子等等, 难不成又是什么禁外传的秘法他可是听说,军器监里似乎在悄悄制些新东西,难不成也跟这道人有些关系 怎么说也是龙图阁直学士, 开封府令尹,吕溱反应也不算慢, 点头道“既然处士有心,本府也盼能早日肃清贼匪。若有需要本府之处,只管言明即可。” 这话立刻让甄琼开心起来“府尊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了” 如此大包大揽, 颇有些惹人发笑, 吕溱却也不敢小瞧甄琼了, 客气的请二位在偏厅坐了, 又道“只看衣着打扮,那女娃在家定是如珠如宝。若是察觉人走失了,多半会来府衙报案。两位可以先在此间喝茶赏灯,再等上些时候便好。” 这偏厅位置不错,能看遥望外面街景,倒是个歇脚的好去处。韩邈谢过了府尊,也不让人伺候,只让几个亲随守在外面,见没了外人,才对甄琼道“琼儿方才说的物事,当真有毒” “自然是真的。”韩大官人发问,甄琼可不会敷衍,立刻道,“邈哥可听说过坟头上飘荡的鬼火这火也叫磷火,就是自人骨中析出的磷气所化。我可以用炼丹的法子提炼出白磷,天气稍热就能自燃,还能放出毒烟,吸多了药石无医。这物事,加点能发光的配料,制成抛投的火器,扔在下水渠里,想来那群贼匪也无处可逃。” 说起来,白磷还是草本派发现的呢。当初也不知哪个炼师脑袋抽风,蒸干尿液,焚烧尸骨,才发现了此物。怎么说也算一种新的金石,金石派就顺道研究了一下,弄出了白磷红磷相互转化的规律。因此甄琼对这个,倒是极其熟悉。只是制取的时候危险了点,又不耐储存,不过冬天还不至于太危险,应当能用。 谁料韩邈却皱起了眉头“若真是药石无医的大毒,反而不堪用了。” “啊”甄琼一愣。怎么威力大还不好吗 “水渠里藏匿的,并非只有贼子,还有被裹挟掳掠的妇孺。况且也不是人人都罪该万死,还是要由官府审了才好。”韩邈正色道。 这东西,听起来太伤天合,况且烟气有毒,制取时危险怕也不小。韩邈也不愿甄琼为了那些贼匪,担上风险。 “那就要用没毒的了。”甄琼露出一副苦恼神色,“声音大些,亮光闪些的能行吗或者让人呛咳,喘不上气的烟雾” 这人肚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韩邈也是哑然,摇头失笑“这我就不知了。不过你可以去问问苏颂,他说不定能指点一二。” 对啊苏颂不就是军器监的人嘛,问他就好了甄琼立刻下定了决心“邈哥放心,我明日就去找苏兄。那些鼠辈,定然伤不到你的” 就算没有这出,那些鼠辈也伤不到他。韩邈笑了起来“琼儿厚爱,为夫自然心安。” “为夫”两字,听得甄琼耳根一麻,立刻想起了些有的没的。之前太紧张,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放松下来,竟然有点心痒痒了。这可是在开封府衙呢见四下没人,他忍不住伸脚,在对方小腿上蹭了蹭。 韩邈却没理他,面不改色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盏“琼儿走了这么久,应是渴了。要喝点茶汤吗” 甄琼“” 是有点渴的,但不是口渴啊 好在没让他们等上太久,半个时辰后,吕溱就派人来请,说是女童的家人寻到了。 韩邈带着甄琼,一同回到了正堂。只见堂下一个妇人哭得跟泪人一般,抱着刚刚醒来的女童不愿撒手。旁边还站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也是双目含泪,显是刚哭过。 见到了两人,那中年人赶忙用袖擦了擦脸,上前就是一个长揖“多谢两位恩公救了小女。若是小女有个不测,鄙人真是” 说着,他又要落下泪的样子。韩邈赶忙道“举手之劳罢了,也是令爱有福缘,当不得如此的。” 被人掳走,却还能平安归来,说是福缘也不算错。那中年人喉中一哽,又拭起泪来。倒是一旁吕溱出言劝道“能寻回孩子就好。只是那贼子的通缉告示,刘员外当真要帮着印吗” 刘员外闻言立刻高声道“吾等只是观灯时稍稍走神,就被人拐去了小囡。想来那贼子还拐过旁人家的孩儿,怎能放过小的家里就开有书坊,印些通缉告示不过是顺手,还望府尊应允” 苦主这点请求,按理说是不该推拒的。然而想了想,吕溱还是道“这伙贼子长居下水渠,胆大心狠,若是你那铺子代印告示,说不定会惹祸上身。” 谁料那胖乎乎的刘员外却不在意,咬牙道“拐子都该绞死,小人担些风险又算什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一扭头“啊,韩郎君可不能受吾等牵连” 他竟还能想到自己,韩邈笑道“无妨的,我们已经有了计较,先抓住歹人再说。” 这话,又让刘员外深深一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这真是碰上贵人了啊,若是换了个旁人,说不定小囡就要从此没入沟渠,再也见不着了。 有了这番表态,吕溱也就没了顾虑,准备明日就张贴告示,遍布全城。也能对那群贼子有些震慑。 此刻刘妻也缓过劲来了,抱着女儿,前来谢恩。面对这情绪激动的妇人,韩邈又耐心安抚起来,甄琼却不由自主看向了伏在娘亲肩头的小女娃。一双杏眼已经哭的通红,此刻还有些怯生生的,然而乌溜溜的大眼望过来时,却又带着些灵巧和感激,就像个想要亲人的猫儿,让人心生喜爱。 这样的孩子,自然还是要待在娘亲身边才行的。甄琼不由握住了双拳,就算不是为了邈哥,也当为这些孩儿们,把那什么鬼樊楼连根拔起才行 元宵节放假七天,苏颂还想好好带家人出门玩玩呢,谁料正月十六,就被人堵上了门。 “苏兄,我想制一样火器,来找你商讨一二。”甄琼可不客气,开门见山道。 “怎么突然想制火器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苏颂赶忙问道。 自从道观建成后,甄琼就不怎么去军器监了,都靠苏颂一人指导造炮,也是颇费心思。如今刚成亲,还放着假呢,就来堵门。如此着急,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这宝贝一样的小道,苏颂可不敢轻忽。 谁料甄琼哼了一声“昨日我和韩大官人逛街,无意中救了个被拐的女童。那拐子是出自鬼樊楼的,逃到了下水渠里,没抓着。听人说,这群人还会上门威胁报复。我就想着,能不能制出一样可以在沟渠里用的火器。来治治这群贼匪” 苏颂唬了一跳“那怎么行下水沟渠上面可都是民宅,若是把地道炸塌了,岂不要出大乱子” 投掷炸药的事情,苏颂也是想过的,就是觉得有点险,不如抛石机好用,一时拿不定主意。甄琼倒好,直接想把下水渠炸了 “不用太大,能拿在手里,扔出去就行。我可以制出一种能爆出极亮闪光的物事,少填些火药,再制个合适的壳子,应当能震得人耳鸣目眩,如同在夜里见到雷霆。”甄琼稍稍挺起了胸脯。雷霆真君的名号,岂是白叫的想要看雷霆,好办啊 苏颂呆了片刻“当真有这样的物事不用填充太多火药就行” “嗯,就跟你那信号弹也似,靠得就是添加的药料。但是能闪光,特别闪”甄琼答得斩钉截铁。 这可是他们金石派最近几十年才发现的东西,别名“碱银”。质轻易燃,烧起来色泽银亮夺目,但是颇难保存。一般小道观还没法提取呢。 现在他都有这么大的道观了,认真琢磨一下,应当能做出一批堪用的火器。嗯,就叫“掌心雷”好了,听起来就有排面 苏颂噎了一下“就算如此,也未必能抓到人啊。” 黑灯瞎火的,突然冒出来电闪雷鸣,是能吓人一跳,甚至让人短暂没了反击能力。但是这群藏在下水渠里的贼人,都是亡命之徒,又岂会轻易束手就擒 甄琼嘿嘿笑了两声“所以还要有另一种物事,能冒出毒烟,把人熏的涕泪横流,无力逃脱才行” 这个苏颂倒是一听就懂。现在军器监里也有制“烟球”,就是放了各种配料,在阵前熏人熏马用的。若是两样东西真都制出来,放在下水沟渠里,确实是够用了,只不过这些东西,怎么觉得有些大材小用呢 沉吟片刻,苏颂两眼突然冒出了精光“此物若是能制成,可以用在巷战上啊” 苏颂原本并不熟悉兵法,但是到了军器监,为了更好的督造各样兵器,他也开始遍读兵书,研究这些军器的用途。现在甄琼说出的两样,可不就是攻城战时的巷战利器吗区区下水渠,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凌霄子现在可有时间不如随我先去攻城作研制此物。等制出了样品,就送入宫中,让官家过目”苏颂声音都不由高了几分。 甄琼被说得懵了“不是,我造这个是为了清剿鬼樊楼” “若是能成,还在乎什么鬼樊楼”苏颂话声突然一顿,转口道,“不,鬼樊楼说不定还有用处,是个练兵的好去处啊。哈哈,你只管炼制,有天子在呢,那些贼子哪能逃出掌心” 嘿呀,能治住那帮鼠辈就行甄琼也来了精神,就差挽袖子了“先去我的道观,制了碱银,再去攻城作调制药料” 两人也不顾满脸困惑的苏家人,相携直奔宝应观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制碱银, 需得煅烧白菱矿,加硅铁、萤石等物混合, 磨粉团制后闷烧,温度要求极高, 封罐也有讲究,为了提纯此物, 甄琼还专程让人改了窑炉,这才勉强制出了可以烧炼的丹炉。这还不算完,配比的方式,烧制的火候, 混料的手法, 一样样试下来, 小半个月就过去了。其中还闹出了一次炸炉事故,亏得宝应观的丹房都是特制的,还有完善的防护和灭火手段, 才没酿成大祸。 一通折腾下来,三位正儿八经的炼师, 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眼底青黑的模样。唯有苏颂稍稍讲究些,只瘦了一圈,胡子还能打理的干干净净的。 “这碱银想要制取, 实在是麻烦了些, 价不菲啊。”苏颂如今也军器监的大管家了, 算账还是能算的过来的。上千贯投下去, 只出来这么一点成品,真跟白银等价了。全军装配,肯定是配不起的。而且也太危险了,炸炉的时候他可就在一旁,真是被惊到了。凌霄子、赤燎子这样的炼师,也会弄出炸炉事故,莫说是旁人了。 甄琼咳了一声“制备手段,都是可以调整的,像护心丹那般烈性的丹药,不也让我琢磨出了安全制备的手段吗碱银新炼,还需要慢慢尝试。玄霜师侄,快取些碱银,烧给苏监事看看。” 段玄霜如今也听惯“师侄”这称呼了,面不改色,取了几条细细的碱银,扔进了个铁桶里,再往里丢了片引燃的纸张,那几片碱银丝就剧烈的烧了起来,白光灿灿,还有烟气冒出。跟烧柴烧煤时的动静截然不同,甚至比炼钢时那种白炽火焰还要刺眼 苏颂不由眯起了眼,心中惊叹。这碱银白日就有如此亮度,若是换了暗处或是夜里,定然能让人短暂目盲。他原先似乎有些料错了,这东西说不定更适合夜战。若是向敌营抛投大些的碱银弹,当有奇效 “嘿嘿,见到实物,就知我所言不虚了吧”甄琼笑道,“你那信号弹里,也可以添些碱银,夜里定能白的发亮,数里可见” “凌霄子果然不同凡俗”苏颂感叹一句,“正好攻城作也制出了你要的壳子和新的烟球,可要去看看” 甄琼忙于炼丹时,他也没闲着,安排攻城作的人调制火药,研究如何能让药料的威力减小,声音增大。市面上有不少特别响的爆仗,也是在药料上下了功夫。这种民间都有的东西,火药作的大匠下苦功琢磨一番,就有了眉目。至于烟球,更是火药作的拿手好戏。不过甄琼要求的不是药性配伍,或者有多毒,而是让人被呛的涕泪横流,喘不上气来,倒是简单了不少。 现在有了碱银,甄琼这个首倡者,自然也要跟他去攻城作,继续研制掌心雷才行。 甄琼却没应声,先问道“韩府最近如何可有贼子现身” “有禁军守着,哪个宵小敢胡作非为”苏颂抚须笑道,“凌霄子只管放心,没人敢动韩府上下的。” 两人定下了研制掌心雷的事宜后,苏颂就上报了天子,力陈此物对战阵的益处。当然,少不了要提一提这事的根源所在凌霄子因救了个被拐走的女童,心有所感,想要惩治东京城下水沟渠中的贼匪,还世间一个清平。苏颂一个进士出身,擅长诗文,能修起居注、知制诰的大才子,把这事写的入情入理,感人至深,还不是随手的事情。 天子看了奏章,也是感慨于凌霄处士的胸怀,又着实担心他炼丹时被人阴害,就派了禁军守住了宝应观,顺便还派人照看他的家眷也就是韩府上下了。这可不是几个开封府衙役的事情了,就算杀人越货的悍匪,见了禁军,也要掂量一二吧更别说,韩邈背后站着的,可是韩相公,那些精明狡诈的鼠辈,哪会这么轻易来触虎须。 “没事就好”甄琼立刻又燃起了斗志,“这群贼子害得我婚假都没过好,给我等着” 他可是刚成亲,朝廷都该给九天的婚假呢这些天本来该跟韩大官人甜甜蜜蜜腻在一处才是,现在窝在丹房里小半个月都没回家,当真让他恼火的不行。若不是为了韩大官人的安危,他岂会这么拼命那群贼子真当他们是好欺负的吗 苏颂“” 你跟个男子成亲,还想要婚假不是差点没让甄琼给带歪了,苏颂也是一阵嘴角抽搐。亏得没让这小道去面见天子,要不自己写的奏章,怕是要被弹劾不实了。 咳了一声,苏颂控制住了表情,肃然颔首“凌霄子说的是。马车就在外面,咱们赶紧过去吧。” “琼儿还没回来吗”一大早,韩老夫人就把韩邈叫道了跟前。 祖母老是担心甄琼,这些天每日都要问上三遍,韩邈也不嫌烦,耐心解释道“琼儿已经让人传讯回来了,再过几日就能出关。” 新制的火器,是要对付下水渠里的贼匪的,自然不能提前外泄消息。韩邈对祖母也没细说,只是讲了元宵节时他们的遭遇,和甄琼想要清剿匪患,须得闭门炼丹。 虽然不知炼什么丹,能够清剿匪患。但是对甄琼的选择,韩老夫人还是颇为认同的。毕竟她幼时就听说过“鬼樊楼”里的故事,甚至当年的闺中好友,家里就有被拐的孩儿。 若是能铲除这些歹人,自然最好不过。然而刚刚成亲,就要分居别住,总是让人心有芥蒂。韩老夫人拍了拍孙儿的手臂,轻叹道“只是委屈你了。” 韩邈笑着扶住了祖母的手“这有什么委屈的当年大父和父亲不也要出门行商,数月不归男儿志在四方,琼儿有心救人,清剿贼匪,也是帮孙儿积攒福报。” 这话韩老夫人爱听,连连点头“神仙般的人物,还不是被邈儿娶回来了。如此最好” 笑着又安慰了祖母几句,韩邈这才出门,准备前往商铺。马车前后,照例跟着数名禁军,简直鬼神辟易。如今宝应观和韩府几间宅邸外,都有这样的禁军看护,想来也是琼儿的心意。他是不怕那些小贼,但是被如此小心的呵护,还是让他忍不住露出笑意。 只望神物能快些制出,也好让那些盼归的人,早日归家。 “掌心雷当真制出来了”听到内侍禀报,赵顼顿时兴奋了起来。期盼已久的火炮,迟迟没有动静,着实让他有些心焦。谁料刚过了上元,苏颂就上了奏章,说是要制新的火器。 原本听说只是用于下水渠清剿贼匪时,赵顼还略略有些失望。虽说他也希望京中没有什么“安乐洞”、“鬼樊楼”,百姓能安居乐业。但是比起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宏愿,还是相差太远。 好在苏颂也提了句,此物可以用于阵战,才让他振奋起来。将来收复城池,少不得也要同辽夏悍将搏杀,若是能在巷战中得些便宜,也是好的嘛。也正因此,赵顼痛快的给宝应观和攻城作拨了款,又派了禁军守着韩府,让甄琼没有后顾之忧。 结果这位凌霄处士果真不负所望,制出了新式火器 “命两人速速前往校场,我要一看究竟”赵顼连“朕”都不说了,兴奋的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于是皇家校场里,再次布上了高台,天子带着两府重臣,前来校阅新火器。 “这才几月时间,又制出了新火器,凌霄子当真是个奇才”身为当世火器大家,曾公亮手抚长须,笑容满面。他可是知道火器的厉害,能这么别出心裁,屡献奇物,当真不容易。况且这毕竟是火器,现在夸一夸,将来就算有人重新编纂武经,也得提起他的名字。 倒是刚刚上任枢密副使的陈升之,面色有些凝重“如今西夏李谅祚新丧,女子当政,说不定边疆能安稳些时日,凌霄子何必如此心急” 去岁还在犯边的西夏王李谅祚,腊月时突然病故了。这消息可让朝中上下过了个好年。如今幼帝继位,梁太后把持朝政,还不知要折腾多久呢。西夏边关也能安稳下来了,可不是兴兵的时候。 一旁韩琦却淡淡道“听闻凌霄子制此物,是为了清剿下水渠中的贼匪。东京毕竟是首善之地,让百姓安居,才是朝廷诸公的本分。” 这帽子扣得可太大了,陈升之一时不好说什么。赵顼也松了口气,心底难免有些七上八下的。虽然苏颂说此物可以用于阵战,但是真是假,他也猜不透。连下水沟渠都伤不到的火器,杀伤想来也有限。这能用在战场上吗 正想着,甄琼和苏颂联袂来到了御前。苏颂先行礼道“启禀官家,下面已经布置好了。这掌心雷炸声虽大,但并不伤人,在此处校阅即可。” 这次高台还真距离试射的场子不远。赵顼探头看了看下面围在圈里“咩咩”叫的山羊,忍不住道“那掌心雷,当真连羊都伤不到” “到也未必。说不定会被吓死。”苏颂难得在御前开了个玩笑。 赵顼笑了出来,颔首道“试试吧。” 一旁站着的甄琼,赶忙从袖里一摸,掏出了一副黑黢黢的眼镜,递了上去“那掌心雷太亮,官家不妨带上这个。” 用墨色的玻璃制镜片,能看出什么赵顼刚想拒绝,苏颂却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亮光刺目,官家还是带上看,瞧得更清楚。” 将信将疑的接过了那眼镜,赵顼仔细瞧了瞧。这眼镜还是个带腿的,能别在耳后,看起来更难看了。真要带上吗 然而想了想前几次的经历,赵顼义无反顾,把墨镜架在了鼻梁上“开始吧。”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不少老臣也乖觉的眯起了眼。凌霄子说刺目,肯定就是刺目的,还是别硬抗更好。 下面兵卒得了命令,立刻有人持着一枚圆滚滚的物事,走到了羊圈前,距离还有十步的时候,驻足停了下来。 “还不到一箭之地啊。”不知是谁说了一声。这么近的距离,若是不能制敌,可就要被人反制了。辽夏兵都善射,这么抛投似乎不占优势啊。这玩意难道真是对付沟渠里的小贼的 话刚说完,那兵卒就已引燃了手中药捻,把那圆球抛了出去。一阵炫目的白光,立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紧接而来的则是轰然巨响,似乎能把一座山都炸塌的响动。 就算眯了眼,不少人也忍不住两眼刺痛,冒出泪来。赵顼倒是没被光闪道,反倒能看清爆炸时的动静。这声音,当着惊人,不比护心丹爆炸时小。然而羊圈里的山羊,各个都疯了一样冲来冲去,还有两只吓软了蹄子的,似乎真没受伤 讶然摘掉了墨镜,赵顼急急道“快去查查,难不成当真没有伤到羊” “此物用的是纸壳,声音虽响,却不会伤人。还有油纸包着,有一定的防潮功效。”苏颂笑着说道。 下面人传来了话,果真没有羊伤到。这下陈升之也有些语塞了,难不成当真是用在下水渠里的 倒是曾公亮擦干了眼泪,立刻道“此物夜袭甚好啊绝对能吓敌军一跳,顺便惊了马。若是阵战时,抢个门洞、小巷,也是好用的。更要紧的是,若换了药料,能出其不意” 闪光不分敌我,正面交战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用处。但是敌人习惯了这样的东西后,突然扔过去一个会炸的,那效果可就惊人了。用纸的,声音大些,有点亮光,就不能换上铁的,装满炸药吗 赵顼眼睛一亮,顿时露出了喜色。苏颂又道“还有烟球,配料中加了花椒、芥子末,闻闻就涕泪横流,效用也不差。” “快试试”赵顼立刻道。 于是那群可怜的羊儿,又遭受了一次摧残。只见点火抛出后,烟球就喷出了一大团浓雾,数息不散。别说是羊,就连下风口的禁军,都有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若是在沟渠内投掷此物,贼人们不是夺路而逃,就是咳得喘不上气,束手就擒。”甄琼挺起了胸脯,颇为自豪的说道,“这就跟熏老鼠一样,还怕那些鼠辈逃了吗” “好凌霄处士此次又建奇功啊”这次不用曾公亮提醒,赵顼也能见到烟球的好处了。若是风向合适,制的大些,扔到敌营,说不定连敌军的马都能废了。巷战,乃至是夺城门的时候,应当也有大用的。 陈升之脸色也变了,这还不是用来打仗的说到底还是要兴兵嘛他是枢密副使不假,但是只把枢密院当成进阶之路,还是想当宰相的,哪愿在任上打仗 然而还未等他“秉公直言”,苏颂就笑道“此物好不好用,还要实地试了才知。只是那掌心雷,乃是军国利器,不可轻予他人。官家何不命禁军持了,前往鬼樊楼,救出那些被贼子掳掠的妇孺” 赵顼笑了出来“苏卿果真一心为民啊。” 禁军练兵,最终是用在哪里,还用细说吗苏颂这话,可是入情入理,妥帖极了。 “下水渠中贼匪横行,是该整治一番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东京城下的沟渠, 跟寻常人想的并不一样。蛇鼠乱窜, 污水横流的地方虽然不少,但也有些地方, 平整的跟街面相差仿佛。一行行的火把昼夜燃烧,地面铺了砖石,高高垫起, 可以并行三四人的宽敞通道汇在一处,构成了巨大的洞窟。在里面置些家具, 摆上桌椅,就是个栖身之所。 各色黑货四下流通, 吃食, 票据, 珍宝,乃至兵刃, 有钱就能买来。还有和拐来骗来的小娘,可以任人消遣。偏偏沟渠纵横,没个引路的,连洞窟所在都探不清楚。犯了事的往里一钻,可不就是个“无忧洞”吗 只是住起来再怎么安逸,牛三也不喜欢。洞中无日月,照不到天光, 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空气又潮又湿, 初春时节, 冷的入骨, 腰膝时时发痛,还有若有若无的腐臭味萦绕周身,简直跟呆在墓中相差无几。 若是平日,牛三只在洞里交个货,玩上两天就出去了,偏偏现在,他被困在了此处,寸步难行。 “都怪你这丧门鬼,掳个女娃也会失风”一个面黑汉子,进了洞窟就对着牛三破口大骂。 牛三专做拐掳买卖,手段极是高明,人送外号“拍门鬼”。然而现在,无忧洞里的贼人们见他,都要骂一句“晦气”。若不是因为这衰人,这一个多月时间,怎会如此难捱 牛三陪笑道“小弟这不是碰上了硬茬嘛。上面的通缉可消了” 那黑脸汉子啐了一声“消个屁就该把你送去开封府了事” 这下牛三可就噤若寒蝉了。实在是局势逼人,容不得他不伏低做小。 上个月元宵节,牛三好不容易弄来个容色不错的小娘,还是商贾人家的娃儿,不怕被人惦记。谁料回程竟然被人看破了,逼得他扔了货,逃回了水渠。回来之后,他还恨恨打算,过不几日,去买个消息,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坏他的好事。说不得也要喊几个兄弟,闹他个鸡犬不宁 谁料第二日,城中就贴满了通缉他的告示。那苦主竟然不依不饶,跑去报官。牛三请了几个胆大的,想去寻那苦主“谈谈”,却发现对方家门外守了开封府的衙役。牛三不甘心,又花了大价钱,打探到了撞破他好事,还画了通缉像的究竟是谁。不问还好,一问当真下了一跳,竟然是鼎鼎大名的韩白糖 韩家的香水铺、玻璃镜铺再怎么红火,也不比白糖人尽皆知。仇家好寻,这仇却不怎么好报。正想要不要干一票大的,韩家门外就安排上了禁军。这下别说是牛三,就是无忧洞的几个大头目,都吓了一跳。稍一打听,发现这韩大官人,竟然是韩相公的族侄。虽说京里的相公换来换去,没个定数。但历经三朝,为相十载的,着实不多。哪个敢小瞧了 至于那个跟韩大官人关系匪浅的凌霄处士,倒是没有多少人在意。一个制灵丹的小道,又有什么可怕的 局面如此,做人牙生意的头目就下了严令,把牛三关在了无忧洞中。没把他杀了沉河,或是直接送去官府,不过是看在那一手来钱的绝活上。然而拐子在无忧洞里的地位本就低,现在又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寻常人哪会给他好脸色看 可是事出了,还能怎么办。只得认命了。 现在只能盼着时日久了,那些衙役、禁军们烦了,把这事揭过算完。犯下“略卖”重罪,逃到哪里,都没法安身。被抓就是个绞立决,牛三可不敢轻易离开无忧洞。 下面虽然住的安稳,花销却也不少。每日吃用都极为耗费,这几日他连小娘都没钱玩了。若是能出去,得尽快再弄件货回来才行牛三边想着,边长叹一声,蜷回了被窝。 洞窟太冷,都没法睡安稳了。牛三正辗转反侧,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了隐隐雷声。 他一下翻身坐起。怎么回事,难道是地震了 去岁京师地震,可让他们这些住无忧洞的吓了一跳。好几日都不敢在洞里住,生怕被埋了出不来。可是身边也没觉得有震动啊莫不是春雷太响,都传到地底了 正发着呆,就见一群人冲了进来,卷起细软就往外跑。牛三唬了一跳,赶忙抓住了一个“阿兄,这是怎地了” “肏娘的拐儿,都把官兵引来了,还敢拦爷爷”那黑汉毫不犹豫,甩了他一个耳光。 官兵什么官兵牛三被打蒙了,跌倒在地,看着人跑了出去。愣了半晌,才一个激灵跳将起来。 来人抓他了竟然来人抓他了这下水沟渠建了百年,最严的时候,也不过是封了外渠口,哪有官兵进来抓人的他不过是拐了个商户的女儿,哪值得花费这样大的气力 浑身冷汗直冒,牛三立刻揣了细软,跟着人流逃了出去。这时候外渠口说不定都被封了,往外跑反倒危险,还不如钻到水渠深处,说不定躲藏几天就了事了。 牛三的脚力很是不差,跟着一群人,七拐八拐,绕进了一条支渠里。这边的洞窟只能藏个七八人,此处地面不是很湿,可蹲可坐,只要有吃的,藏个日不成问题。那些官兵剿匪,又能坚持多久说不定明日就散了。 黑暗中,牛三听到身边人低声嘟囔“这群兵卒,可是有法术的” “什么法术”立刻有人紧张问道。 “听说是神雷术电闪雷鸣的,端是骇人”那人声音都有些发颤,哆嗦着道。 “神霄派的仙长也跟过来了”会雷法的,多半是神霄派的。难不成为了抓人,还派了个道士跟来 “谁知道呢唉,也不知出了什么样的大盗,值得如此下力” 几人窃窃私语,听得牛三脊背都凉了。他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得罪的那个韩大官人身边,是有一位凌霄处士的。而此子有个诨号,人称“雷霆真君” 他脚下发软,悄无声息的挪开了,向着众人身后溜去。此刻绝不能让人发现了,说不好就要把他献出,让那雷霆真君息怒。 真是流年不利,只是个女娃,怎地能引来如此大的后患 牛三对无忧洞颇为熟悉,脚步又轻快,不多时就奔出了几道街的距离。雷声几不可闻,周遭也没了人声。一身臭汗在污水里泡过,早就冷的打颤,此刻又累的两腿发软。他谨慎的躲进了一处墙角凹陷的地方,想要喘口气。 刚刚顺平了呼吸,一阵不算大,却也绝对不小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牛三一下就提起了心神,用力往阴影处藏了藏。 那脚步声太沉,绝不是无忧洞里的住客这边都没雷响了,怎么反倒有了兵卒不行,此刻已经逃不掉了。他藏身的地方足够隐蔽,火把照着也未必能看清。只要能屏住呼吸,就能逃脱 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牛三咬紧牙关,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盼搜检的兵卒能略过自己,直接往前。谁料那让人胆寒的脚步声,在百来步外停了下来。牛三眯起了眼睛,看向那火把摇曳的地方。只见有个兵士从怀里摸出了个棍子,直直举了起来。 “嗖”一声轻响,一颗星子飞到了跟前,悄无声息的爆开。那光亮刺的牛三魂飞魄散,也不顾酸痛的双眼了,飞奔跑了起来。 “前面有贼人” 呼喝声自背后传来,牛三又哪里敢停闷头向前狂奔,两眼净是金星,他也顾不得辨认道路了,一头扎进了另一条沟渠。是雷霆真君雷霆真君跟来了他绝不能让人抓住 慌不择路,牛三一头撞进了另一个洞窟。稀里哗啦,一片抽刀声响起。 吓得一顿足,牛三抹了把脸上的泪,结结巴巴道“孙爷,是我,牛三啊” 只见洞中,十来个壮硕的汉子,围在一个面白瘦削的男子身边,周遭还蜷着十来个小的,捆的结实。不正是他经常打交道的“白面鬼”孙大富吗无忧洞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了,跟不少暗门子都有来往,是个杀人越货的强人 “丧门鬼”孙大富见到牛三,牙都快咬碎了,一把抽出了腰间短刀,架在了他颈上,“你这引来了官兵的贱种,还敢在老子面前露面” “孙,孙爷”牛三腿都抖了,“有话可以等会说,外面有追兵” “什么”孙大富惊了,立刻着人趴在底上细听,果真远处有脚步传来。 “你把官兵引来这里了”他恨不得直接砍了这鸟厮,怒声问道,“有多少人” 此刻再逃,已经来不及了。亏他们找了个偏僻地方,没想到还是被人追上了都怪这丧门鬼,若不是他,岂会陷入如此险境 “孙爷饶命我哪敢带人上门那群官兵应当只是探路的,只有五六个,人不多的”牛三哭着叫道。他已经回过味来了。方才跟上来的人,确实不多,至多六个,一定是派来探路的 就是那照出他身形的星子,也不过是稍稍亮了些,没有什么雷音,定然只是个符箓,不是雷霆真君本人若是如此,他们这边可是有十来个悍匪,应当还有走脱的几率 趴在地上听音的手下,也对孙大富点了点头。姓孙的也是个狠人,立刻道“兄弟们跟我守在洞边,等人进来,给他包个包儿” 这洞窟只有中间一条道,若是藏在墙边,确实能出其不意,打个埋伏。这群人都是略卖妇孺的惯犯,哪个不是亡命之徒立刻分作两帮,守在了墙边。 火把都已熄灭,人人嘴里都叼了木棍,半点声响也不会发出。唯有洞口,有隐隐的火光照了进来,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眼看都能看到人影了。 牛三牙关咯咯,抖个不停。他没敢说这些人会仙法,反正符箓也不太厉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正想着,就见一个圆滚滚的球儿掉了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物事,一道刺目白光,在洞中爆开 “啊”牛三惨叫了出来。若方才的光像是星子,这玩意就像烈日突然在面前炸开。然而他的叫声,没人能听到。与那白光一起响起的,还有让人腿软的雷声,就像天神震怒,把一道神雷劈在了众人身边 牛三一下就跪了下来,双目似盲,泪水横流,耳中嗡嗡作响,连身边人的嘶吼都听不清楚。因此,他也没看到,随着那圆球,又有个竹筒扔进了洞里。“噗”的一声,灰白烟雾腾起,笼罩在了洞穴中。 牛三咳了起来。一股辛辣的、浓烈的气味窜进了鼻腔,刺的他咳嗽连连,鼻涕眼泪流的厉害了,身上开始发软,气都喘不上来。这一定是神雷符的效用吧他是中了咒啊 浑身瘫软,牛三跌在地上。几个悍匪,却不愿罢休。边咳边喘,孙大富用手在脸上乱抹了几把,拿着刀站了起来“快随我杀,杀出去” 几个手下挣扎着举刀向前冲,他却一个转身,就要向后逃。谁料一声破空声传来,孙大富只觉背心一痛,踉跄两步,栽倒在地。 几个着甲的身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一个个都用黑巾蒙着面,说不出是威武还是阴森。看到想逃的,就有人持弩攒射,对于那些举刀想要顽抗的,则端起长槍,狠狠戳进肚腹中搅上一搅。不多时,就没一个人能站在原地了。 此刻刺鼻的气味已经散尽,为首的禁军扯下面巾,大声道“贼人都制服了,还有孩童,着人来救。” 又等了片刻,更多的兵士涌入了洞窟,救人的,抬尸的,捆贼的,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忙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闲下来了,甄琼这几日都窝在家里,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劳逸结合,很是快活。这天刚刚起床吃了午饭,就见韩邈带着个人走了进来。 “府尊怎么来了”甄琼站起来,好奇问道。 吕溱满面喜色,双手作揖,对着甄琼行了个礼“处士当真守诺禁军在下水渠大索五日,擒人三千,救出妇孺一千二百余。” “竟然有这么多贼人”甄琼震惊了。全东京城的贼匪都夺进下水渠了吗 “倒不都是贼子,还有不少流浪失所之人,怕是要安置在养济院里了。”吕溱长叹一声,“这两日大理寺还在审案,除了斩立决、绞立决的外,罪名轻些,估计都要流放岭南。” 韩邈微微一笑,倒不奇怪这安排。岭南那些新开的糖庄正缺人呢,这些还能干活的丁口,自然不能放过。 甄琼却不管这么多“我的掌心雷当真管用啊” 看着那小道兴奋的笑脸,吕溱也笑了起来“雷霆真君的威名,当传遍天下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只一个下水沟渠, 便藏匿了三千余贼人”垂拱殿里,赵顼看着奏报, 也觉心惊。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脚下啊, 没想到还有如此大的贼窝宫城底下难道没有下水渠吗若是放任,怕是连他都睡不安稳。 “犯下重罪的只有八百余,其他都是浮客闲人。流徙东京,无力营生,这才沦落沟渠。”大理寺判寺立刻道。 京城人口众多, 更有不少背井离乡, 身无恒财之人。这些流民,统称为“浮客”, 只要能在东京定居一载,就能办下户籍。只是居京城大不易,未必所有人都能混个饱暖。一不小心失了营生,行差踏错, 陷入沟渠的, 也不在少数。真正的杀人、劫掠、奸淫、拐卖等重罪者,反倒不多。 赵顼松了口气,又问“那些妇孺,可都寻到了家人” “大半是积案, 已经归家。还有些实在找不到家人的, 都安置在了慈幼院。此次清剿, 竟无一人死伤, 实乃官家仁德。”那大理寺判寺目露钦佩, 诚心恭维道。 鬼樊楼这样的地方,亡命徒为了逃命,很可能用手中妇孺当挡箭牌。这次清剿,妇孺竟然无一死伤,只有一百多受了惊吓和轻伤,实在是了不起的功绩。只这一场,东京城就要有数不清的百姓,感念官家恩德。 赵顼听到这话,面上也浮起了笑容“多亏刘卿安排妥当。” 一旁站着的武将,立刻拱手道“全赖天子筹谋,以及凌霄处士制出的神兵,才有此奇效。” 这次清剿,练兵带队的正是右侍禁刘昌祚。他父亲当年在定川之战中殉国,因功荫补,才成为了禁军一员。只是出身不显,升迁一直不快,多亏当今天子赏识,才得了这差事。 精通兵法,又有百步穿杨的神射术,刘昌祚一见到掌心雷和,就惊为天人。只用了小半月时间,便练出了一套堪用的阵法。六人一组,两人持雷,两人持弩,两人持刀槍,构成一个小阵。兼顾了探路和御敌,安排十分周全,才有了如此惊人的战果。 赵顼满意颔首“下水沟渠终归是个隐患,你要勤加操练,过些时日,就带人前去清剿一遍,务必练出一支强兵” 刘昌祚躬身领命。身为一员虎将,他当然知道,天子说的这些,不过是托辞。一个下水沟渠,就算贼人再多,又能花多少工夫这宽敞的沟渠,其实不过是练兵之所。而真正要攻克的,怕不是那些坚城要塞。 不论是掌心雷,还是他带出的劲旅,终究都是为了攻城战准备的。不是西夏的城池,就是辽国的。当然,刘昌祚更愿意攻打西夏,好为战死沙场的父亲报仇 见刘昌祚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赵顼也满意颔首。待臣子们都退了下去,他手指轻敲桌案,陷入了沉思。 掌心雷确实是件利器,然则价奇高,无力全军配置。他也只能命刘昌祚独建一军,专习此道。只盼将来夺城时,能建奇功。苏颂虽是能臣,半年来改良炼铁之法,节省兵甲损耗,着实为朝廷省了不少钱粮。但造炮仍旧需要难以计数的铜铁。若是再备战,就算寻得了铜山,也补不住国库的亏空。 想要收复燕云,踏平西夏,只增些商税,开几个边榷市舶司,是万万不够的。除了没钱,军备糜烂,贪食空饷,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也是大患。若想富国强兵,就必须改一改祖制,施行变法了。 只是如此一来,动作未免太大了。韩琦此人精明干练,处事稳妥,也能出些奇策,为他充盈国库。但终究是个老臣。当年的庆历变法,提出的多是权宜之计,尚且没法一力推行,数年就尽废。更别说几十年过去,壮志怕是早已消弭。 想要变法,只一个韩琦,是不够了。他还需要另一些帮手,帮他革除积弊,整顿吏治。目光不由落在了面前的屏风上,看着上面重重圈出的那个名字。赵顼紧了紧拳头,暗自下定了决心。 清剿鬼樊楼,救出被拐的妇孺之事,须臾就传遍了东京。这可是一口气救了一千多人啊,怕只有仁宗朝时,广南那起救两千人的大案能比了。当今天子才登位,就能施如此仁政,自然也是位堪比仁宗的好皇帝 而且今次也不同以往,因为都是重罪,苦主也在,大理寺并未酌情减刑,都是实判。往年一年也不过杀百来个,这次一口气就处死了二百多贼匪甚至有些罪大恶极的,采取弃市之法,让百姓观刑。每杀一人,就有不少百姓欢呼。那些苦寻几年,终于寻回了孩儿的人家,也都长跪在宫门前,感谢天子恩德。 这样大的动静,引得不少瓦舍里的说讲人,也开始讲起故事。而东京城的百姓们,最爱听的还是雷霆真君荡平鬼樊楼的传奇。 “却说那雷霆真君右手一抬,一道金灿灿的神雷就浮在掌心。玄氅翻飞,雷霆叱咤,他断喝一声贼子哪里逃” 场中人听的如痴如醉,倒是有个刚来京城的客商,忍不住问身边人“清剿鬼樊楼的,当真是雷霆真君” 被人冒冒失失打断了听书,那人却也不恼,兴冲冲道“自然是真的当初清剿鬼樊楼,我那条街上,百来户人都听到了雷鸣从地底传来。还有人见到十来个浑身焦黑的汉子,被人抬出水渠呢不是雷劈的是什么” 那客商顿时咋舌“竟然这般厉害雷霆真君可有观宇,我也要去进香礼拜” 那人顿时哈哈大笑“真君他老人家的宝应观可不受香火,只卖救命的灵丹和避雷神针。你想烧香可是寻错了,还不如在家立个牌位,时时供奉呢。不过丑话说在前面,真君嫉恶如仇,最恨宵小之辈。若是你行事不正,却还要供奉,说不定要遭雷劈呢。” 那客商轻嘶一声“这未免也太玄乎了吧,难不成真有人被雷劈过” “真有啊”那人神神秘秘道,“有个孙员外,请了避雷神针回家,供在香堂。未曾想几日后下雨,那香堂居然就被雷劈了,毁了半边呢那姓孙的老儿,欺压仆役,为富不仁,还想凭个神针躲灾,雷霆真君可不放过他” “好一个真君”那客商也不敢提上香的事了,只琢磨自己在东京可别犯事,让那雷霆真君盯上。这种神人,又岂是些许香烛就能哄过的 然而众人敬仰的雷霆真君,此刻却不在宝应观中。 “沈兄,这显微镜怎地有些模糊”眯着一只眼,甄琼凑在一个高高的镜筒前,看的十分用力。 “这显微镜是要根据所观察的物事,调节镜距的。只要转动右手这个旋钮即可。”沈括解释道。 甄琼恍然大悟,小心翼翼的扭了扭,立刻喜道“能看清楚了” 眼瞅着甄琼看的开心,米芾坐不住了,绕着桌子转来转去,不断求到“甄兄该我看看了吧换我看看” 见他这副急切模样,沈括忍不住劝道“元章贤弟还是不看这镜更好。你喜洁,看了显微镜,怕是受不住。” 他制成了镜子,也寻了不少东西观测,植株里有密密麻麻宛若蜂巢的小泡,苍蝇腿上竟然长着一层绒毛,还有水里奇奇怪怪的物事。若是让米芾看了,怕是要食不下咽,再也不肯出门了。 “有啥受不住的”米芾才不甘心。他早就怀疑水里有怪虫的说法,是甄琼在骗他了。现在终于得了显微镜,怎能不看看 甄琼被他喊得心烦,呵呵一笑“让你看一会儿可别怨我。” 让开了位置,也不管米芾如何折腾那镜子,甄琼转头对沈括道“这显微镜的构造,千里镜似乎不大相同啊。” “自是不同。”说道这个沈括就喜上眉梢,“里面有不少构件,是经子容兄指点的,这才有了研制的思路。这个镜组,应当也能用在观天镜上。这些日我还在制图,已经有些眉目了” 没想到去求个了显微镜,竟然让沈括对观天镜有了些眉目。甄琼立刻喜道“那感情好等到观天镜制成了,就可以看月食日食了” “日食怕是不成。”沈括立刻摇头,“就算带了你那墨镜,也不能长时间直视日头。不过若是遇到月食,当能瞧个清楚也不知月上的阴影,究竟是何物不过想来,多半不会是天宫景象。” 他可是测算过月亮距离地面的远近,若是真有天宫,怕是看不清楚的。 正说着,一旁传来了“呕”的一声。只见米芾脸色铁青,从显微镜上抬起头来。 “赶紧坐下”沈括见他那模样,就知道是被刺激到了,赶紧拉着人坐了下来。米芾呆滞了半晌,突然一跃而起“须弥芥子这便是须弥芥子” 佛说芥子中能容须弥山,极小中亦有极大,不正是这道理吗这有什么好怕的,是佛理 甄琼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货。一旁沈括倒是失笑“这说法,却也没错。倒是不知万物由何构成,又由何终亡。” 这种问题,可是困惑了造化派不知多少代的事情了。甄琼也长叹一声“若是显微镜做的再大些,终有一日能探知吧。” 三人各自陷入了哲思。倒是沈括先回过神“对了,铅山似乎传来了消息,说是寻到了个矿山,也不知是真是假” 甄琼顿时来了精神“啊又可以拨款了吗” 他都要向着水火派、草本派进军了,没钱怎么能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第九十章 “新矿当真还有金、银”听到三司使唐介的回禀, 赵顼简直喜上眉梢。寻了半年,终于寻到了矿山,出铜不说,还伴生金银,真是出人意料 “铅山场已经派人勘察过了, 金银产量不低, 铜矿埋的深些,矿品却是上佳, 应当也是个大矿若再加上胆水炼出的胆铜, 还能增产一倍”唐介也是满面红光,兴奋异常。这矿山虽然不太容易开采,但是伴生矿的出现,顿时让局面大大不同。那可是富产的金银只要投入开采,就不会亏本。 “好好”赵顼连说两个“好”字, 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了钱, 他的不少筹谋,就有了实施的可能。这可不比商税,是一项固定且长远的收益, 若是能用炸药开矿,更是事半功倍 一想到炸药,赵顼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不论是矿山还是炸药, 都多亏了那小道。如今有了结果, 自然也要赏上赏才是 天子传召, 命凌霄处士入宫。甄琼听到这消息, 立刻喜滋滋带了显微镜,前往宫中。 心情本来就好,看到神采奕奕的小道,赵顼不由笑了出来“凌霄子所言果真不差,那铜矿寻得了,还有伴生的金银矿,产量都不低。朕可要好好赏你才是。” 这可是颇为亲昵的玩笑话了,连他身边的内侍都微微侧目,感慨这凌霄处士圣眷不浅。谁料甄琼听了,立刻两眼闪闪“官家若想赏我,不如再给宝应观拨些款子吧” 听到“拨款”,赵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干咳一声“前些日不是刚给宝应观拨过款吗” 之前为了制掌心雷中用到的碱银,他上个月刚拨了一笔款项。这可不在国库的支取范畴内,三司死活不批,赵顼又怕外朝叨念他为个火器投这么多人力物力,只好从内库里支了钱。怎么没过几天,又要伸手要钱了 甄琼却理直气壮的道“那些钱是为了研制碱银,还有些不够呢。如今这笔钱,却是为了旁的。沈提点前些日子刚制出了一款显微镜,可观测极细微之物。有了此物,小道的师兄赤燎子,就能精研丹药,说不定还能制出几样灵丹呢。” 开什么玩笑,他研究水火派和草本派的东西,怎么能花自己的钱呢当然要向朝廷申请款项了。为了个护心丹,天子就肯给个道观。现在又能研究其他丹药了,就算是为了师兄,他也要再要一笔钱吧 听到又研究出了新东西,赵顼顿时来了兴趣“沈卿不是在研制观天镜吗,怎么又制起显微镜此镜有什么用处” 甄琼挺起了胸脯“既然称作显微,就是能观极微之物。哪怕是水,用它看也大有不同,能看到许多肉眼不可查的细蛊呢。” 见他说的这么神奇,又如此自信,赵顼赶忙道“还请凌霄子摆上,让朕瞧瞧。” 甄琼可是早就做了准备,立刻让内侍把显微镜摆在了桌上,又请人从御花园的水池里取了些清水,再染个便于观测的颜色,挤出一滴,放在显微镜下。 弯腰调了半天视距,他才让开了地方,对天子道“调好了。官家只管看,还挺清楚的” 赵顼可是看着他忙了半天,就算染色,也不过是一滴清水,能看到什么将信将疑把眼睛凑了上去,赵顼适应了片刻,那小小的视野内,就出现了一堆奇形怪状,有圆有长的东西。还不消停,跟活物一般扭来扭去,让人毛骨悚然 不是取的清水吗怎么冒出了这么古怪的东西赵顼肚里翻江倒海,猛地避开了那镜筒。缓了口气,他犹自不信,又向那滴水看去。然而清水还是清水,哪里有异物 再也憋不住了,赵顼脸色铁青,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就是水里寻常的细蛊啊。”甄琼道,“喝生水容易得病,就是喝进了病蛊。” 清水里怎么可能有东西难不成这小道为了钱,设局来骗自己的赵顼恶心的不行,心中却也七上八下,忍不住问道“那如何能避开这些细蛊” “自然是喝开水啊。沸水一滚,这些东西就能杀死了。”甄琼有些纳闷,天子不都是喝茶喝饮子的吗当然不会喝生水,还怕这个 啊就这么简单赵顼呆住了。 见天子面色不对,甄琼赶忙道“若是官家不信,还可以用这显微镜看看别的东西。草木、金石在镜下都有不同呢。就如那须弥芥子之说,微小之物,也蕴含大千世界。” 从一个道士嘴里听到这么具有佛理的话,赵顼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然而他心思缜密,又不敢全信,还是让人取来了草叶、花瓣、羽毛等物,细细观察。 一样样看过那些迥异肉眼所见的景象,赵顼终于确定,甄琼不是在骗他,不由长叹一声“朕原本只以为,只有观天镜才有大用。哪料这显微镜,也有如此奇效。只是此物,跟炼丹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知晓病人因什么蛊得病,服用的药物里,又有什么能杀死蛊物,不就能对症炼丹了”甄琼虽然不是草本派的人,但是对于他们的理念,还是相当了解的。一个个对着显微镜看来看去,不就是为了寻找对症的药物嘛。 此话似乎有理啊赵顼眼睛亮了起来“当真能炼出仙丹” 甄琼立刻警惕的辩解“长生的仙丹可不行啊是治病的灵丹。当然,此事也非一蹴而就的,还要慢慢钻研。” 丹药毕竟是赤燎子炼制的,他可不知道多久才能炼出有用的东西。钱先拿到手,研究慢慢来就行啦 就算不是长生药,能治病也行啊。赵顼思量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摆出了和煦笑脸“事关重大,是当拨款才是。凌霄子需用多少贯钱” “先来个三万贯吧。”甄琼早就想好了,要添显微镜,新丹炉,还有各类药材也要都备上,让赤燎子师兄尽管测试。他也要继续研究耐高温的金属,炼制碱银频频失败,恐怕是窑炉的问题,还有改进的余地。沈括也提过,显微镜的镜片不怎么好用,看来也没法偷懒了,还是要再琢磨琢磨更通透的镜片玻璃。 而且除了器材外,他也要再收几个徒弟,一起帮着做实验。养人也要钱不是他家邈哥都给他开六万贯的分红了,他为朝廷研究这么多东西,只要个三四万贯做研究,也不算多嘛。 赵顼“” 三万贯他都能养十个宰相了这到底是宫观还是无底洞卖护心丹和避雷针不也赚了好多钱吗怎么都要他掏炼制灵丹的钱,三司肯定不给批啊 好歹记得自己是天子,赵顼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国库出入不敷,哪能拿出这么多” 三司不给钱,他的内库里的余钱,又岂能经得起一次次批拨宝应观建成半年,就花去了十数万贯了,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甄琼震惊了“官家不是说,刚寻到铜矿吗” “铜矿还需时日开采。再说了,朝廷缺铜铸币,只这些铜也不经用的。”赵顼耐心解释道。 “铸币能用多少铜”甄琼茫然的眨了眨眼。 “朝廷制钱,少说也要含铜七成。若是铜用的太少,钱色就泛白,分量也不足,就会贬值。有些贼人会从铜钱上刮铜,使得钱薄不堪用。每年朝廷都要损失不少,又因铜少,才闹得钱荒。”赵顼可是天子,对于钱荒的问题,也是一直挂在心上的。之前都开始铸铁钱了,还不是铜不够用的缘故 “那为啥不制成鍮铜呢成色不就好了,而且铜含量也不用太高,不就能制更多钱了”甄琼更茫然了。他也早就发现了,现在市面上的铜钱都是青铜,也就是铜铅锡合金,颜色更为白亮,一个掌控不好,看起来就不怎么值钱了。若是把锡换成锌,制成明灿灿的黄铜,又省铜料,颜色又好看,不就万事大吉了 赵顼“” 鍮铜他是知道,有“愚人金”之称。成色确实美观,可是制起来并不简单啊等等,赵顼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能有制鍮铜的方子” 鍮铜本来缘自点石成金术。而黄白术,不正是这小道的拿手好戏吗 “有啊。”甄琼干脆点头。 赵顼的眼睛顿时亮了“那此法能够大量炼制吗制出的鍮铜成色如何用铜多少” “简单的很呢。”甄琼答的毫无压力,“比例可以调到铜六铅锌四,制出来跟黄金仿佛,也不会太轻。若是刮下来,应该没有铜钱本身值钱吧” 他是不太了解钱的成色问题,但是看起来金灿灿的,怎么都更值钱的啊。 赵顼笑了起来“若是凌霄子能制出新钱,区区三万贯,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这法子,三司肯定会批钱的,就不用他花内库的钱了,岂不两全其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三司掌管天下钱粮, 自然也管铸币。今岁天子改年号“熙宁”, 也是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少不得要铸一批新钱, 发行天下。奈何国库空虚,无铜可用, 三司使唐介一度都准备铸铁钱了, 谁料竟然发现了个大矿。这下国库就有指望了。正好去年增产的胆铜,品质不佳, 不宜用来打造兵刃、器物, 铸币倒是勉强可用。 就是胆铜成色实在不怎么好,用来铸钱, 多少有些靡费。唐介正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事呢,没料到天子竟然发话, 说是要给宝应观拨款三万贯,用来研制新钱。 三万贯就花到这事上唐介当时就怒了。就算铸新钱,也未必能铸一百万贯。三万贯都够养好几个衙署,怎么能都拨给宝应观再说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之前研制掌心雷的时候,天子就从内库拨了四五万贯过去。还不算之前修葺宫宇,造丹房, 给发俸禄的开销。就算凌霄子制出的炸药, 护心丹, 掌心雷等物都有大用处, 也不能这么烧钱吧 然而当看到凌霄子送来的铜片, 他顿时说不出话了。 “这当真只用了六成铜”把那块铜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唐介犹自不信。如此金灿灿,硬度和分量都不差的铜片,竟然只用了六成铜若是换成胆铜,八成铜也制不出这般的好钱啊 “自然是六成。”经费就靠这个呢,甄琼说的特别笃定,“只要在铜中加锌,就能制出黄铜,灿灿若金,最是好用呢。” “锌是何物”唐介忍不住问道。 “就是点鍮铜的药料。”甄琼解释道。 唐介立刻明白了过来“原来这铜,用的是药石点金的法子” 身为钱粮大管家,唐介自然也知道世间制鍮铜的办法。以炉甘石点化赤铜,就能得到灿灿若金的黄铜。不少寺院都用鍮铜为佛像塑金身,更有拿此物来坑蒙拐骗的贼子。可是如此制取的鍮铜,哪有手里这铜的成色 一想到是鍮铜,唐介就忍不住道“这鍮铜若是用炉甘石烧制,成色不能恒定,又颇有些麻烦。铸币怕是不堪用。” “当然是先从炉甘石里提取锌,再用锌锭来铸钱啊。”甄琼赶忙道,“只要配比不差,成色绝对一模一样,特别好用呢。” 唐介顿时心动了“制锌可费钱吗” “不费我能想个法子,定然比制铅还省钱”甄琼立刻道。 若是能成,只铸币一样,就能省去不少钱呢。唐介咬了咬牙“只为此法,就花去三万贯,着实多了” 见他还想讨价还价,甄琼赶忙道“哪只是制锌啊之前我在军器监研究出的炼铁炼铜的法子,都省了不少钱呢。金石乃是我派所长,若是有钱炼丹研究,指不定能有什么发现。不比工坊里的匠人花上几十上百年改进工艺,要省钱的多” 之前天子面授机宜,总算让甄琼明白过来。光说炼灵丹,三司是不会批钱的,还是要抛出制锌法,才能立项。这事他擅长啊只要能搞来钱,立什么项不是立况且金石这一块,他懂得东西更多,以此为借口,肯定还能搞到更多的经费。总要长远考虑嘛。 唐介闻言,也是一阵默然。军器监现在不归三司管了,但是他对于军器监里的变化,知之甚详。那焦炭的制法和灰吹法,都出自这位凌霄处士之口,也确实让炼铁、炼铜,乃至金银提炼,都有了长足的进展,省了不知多少钱粮。这等大功,使得苏颂这个原本对军械一无所知的人,屡屡受天子嘉奖。 现在天子都发话了,铸币又不能再拖,何妨顺水推舟,让三司也得些好处呢 “既然事关铸币,这钱也是当花的。”最终,唐介还是点了头,“我这就拟个奏章,三日内把钱批过去。只是凌霄子也当尽心,快些研制出炼锌之法才好。” 甄琼立刻笑开了花“包在我身上了” 七天后。 唐介看着院中那一堆烧的正旺的古怪窑炉,陷入了呆滞“这就好了” 虽然他也心急,但是大量炼锌,还要省钱的法子,似乎也得花些时间才能制出。哪想只花了七日,这小道就搞定了 甄琼瞥了他一眼“不是计相让我尽快的吗这几天我可是不眠不休,才制出了这套窑炉呢。” 当然,不眠不休是夸张了点。炼锌真是没啥好折腾的,赶紧交差,也省得他在这上面多费功夫。 唐介差点没被噎死,咳了一声才道“这窑炉有些古怪,要如何炼锌” 听他问这个,甄琼立刻来了精神,解释道“这炉子可简单了。瓦罐是用泥烧制的,上面扣一个耐火料制成的斗室,用来取锌。制锌时,把炉甘石粉和煤粉混合煅烧即可。锌在火温九百度时,会化为烟气,上浮凝结于斗室,等到熄火冷却,斗室里留下的就是粗锌了。” 确实不算麻烦啊。罐子是泥质的,用的不过是炉甘石和煤,操作还简单,能花几个钱唐介又看了看甄琼取来锌锭,总算是放下了心。旋即又觉得肉痛起来“只这些,就花去三万贯” “何止这些啊”甄琼也痛心疾首道,“司天监还要通透些的玻璃呢,否则制不出观天镜。提炼碱银须得能耐住上千度高温的金属,至今还没个思路。唉,炼丹太不容易了,钱总是不够花的。” 唐介嘴角抽了抽“国库出入不敷,这次铸币,也只能铸个一二百万贯,还得等新矿山开出来,才有进项。凌霄子还当省着点花钱才是。” 甄琼可不吃这套“成色这么好的黄铜,就算铸些折三折五的钱,也没问题嘛。如此算下来,何止几百万贯。花个三万贯就能获利如此,计相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唐介顿时哑口无言。他可没想到,这小道如此精明。若是都铸小平钱,确实价值有限。但是成色如此好,灿灿若金的铜钱,制一些折三折五,乃至当十的大钱,应当也是能行的。如此一来,这新钱的发行数,可就不小了。用的还是胆铜,更是划算了数倍。这份功绩放在天子面前,也是要大大封赏的,更能为晋升政事堂铺平道路。只花三万贯,确实不多。 见唐介不吭气了,甄琼立刻翘起了尾巴。这招还是邈哥指点的呢,果真起效了嘿嘿,这下没话说了吧 半晌,唐介才咳了一声“凌霄子自是居功甚伟。以后若是有别的奇思,也当知会一声。” “好说好说。”甄琼摆出了笑脸。以后再缺钱了,他一定会想法子再立项的。现在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炼丹了,这么多丹房一起烧钱,怎能不多想点立项的法子呢 “观主竟然又弄来了三台显微镜”赤燎子震惊了。前些日第一次见到显微镜时,他简直惊为天人。也是第一次真切的觉出了,炼丹是通往大道的可行之法 若是能观尽天下的万物,弄懂是什么致人生病,又是什么消去病痛,何愁炼不出可用的灵丹 然而一台显微镜,造价就不下千贯。须得数名熟练匠人磨制镜片,打造镜筒,把一个个精妙绝伦的构件安置妥当。其中损耗就不说了,就算能走司天监的门路,钱总是少不了的。这等比丹炉还要贵重的宝贝,赤燎子都不抱什么希望,只想着蹭着用用观主的就行。 哪能想到,转眼就又订了三台 甄琼大手一挥“你要钻研炼丹,怎么能少了显微镜这三台都归你了,玄霜师侄也不用天天往我那边跑了。” 段玄霜脸一红,也不是他愿意老往观主那边跑的。实在是师父借显微镜,都要他去搬。现在可好了,师父得了三台显微镜,他是不是也能分到一台了抢不过恩师,这几天都把他急坏了 赤燎子也感动坏了“观主对老道真是无微不至此等大恩,无以为报” 他一套词还没说完,甄琼连忙打住“师兄何必如此现在咱们宝应观初创,这些小事,自有我担着呢。只是师兄炼丹之余,也当寻个医术好的大夫,帮着研究才是。集思广益,总能有些成效。” 草本派是离不开医家和农家的,现在赤燎子走的显然是医家的路线,也当有几个帮手,共同研究才行。 赤燎子一怔“名医又岂会到咱们这个小观屈就” 行医治病,可是当世最来钱的几样营生之一。只要医术好,都不缺钱的。若是能混个太医之类的,更是不愁名望。 甄琼嘿了一声“师兄怎地这般迂腐。显微镜可是只有咱们才有的宝贝,有了它,还怕勾不到人吗只管请,月俸也可以订高点,我手里有钱” 但凡是学医的,都对显微镜爱不释手。现在全东京也不过只有几台,看样子,官家还不愿此物外传,就算有钱也买不到。这么个镇派之宝摆着,还怕没人上钩吗 赤燎子恍然。观主一口气给了他三台显微镜,为的不正是这个嘛当年长春观也跟相州名医有些来往的,现在有显微镜,再给足了俸禄,还怕请不到好医生吗 赤燎子一张老脸都笑绽开了“还是观主想的周道” 看赤燎子这模样,甄琼也是如饮甘霖。当年可是穷怕了,现在有钱一定要可着劲的花造化派的振兴,可就要靠他们了 就是收徒的事情,还有些难办。到底要从哪儿寻些资质上佳的徒弟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但凡有发愁的事情,问邈哥就对了回到家, 甄琼立刻寻了韩邈, 提起此事。 听了甄琼的抱怨, 韩邈意外的挑了挑眉“你不是从军器监寻了几个弟子吗, 怎么还要收徒” 之前宝应观成立的时候, 甄琼就从军器监招了一批人, 专门负责烧炉和烧玻璃。这段时日泡在窑炉边,也教了他们不少东西。韩邈原以为他是要考验一二, 收做徒弟呢, 谁料竟然没看上。 甄琼哼唧了一声“也有衣钵传人和外门子弟的分别嘛。这些人年龄都大了些, 还是要寻些年幼的,从头教起才是。” 他当初是抱着自军器监寻些徒弟的打算。但是人来了,真正上手教起, 才发现跟预料的有些差别。再怎么好学,这些人也是把烧炉当成门手艺, 对于丹道并不太感兴趣,乃至抱着敬畏之心,避之不及。而几个脑子活络的,也不识字, 这要是用起来,连个记录都不会做, 怎么能成 至于那些从道观里招来的道童, 更是不合用。一个个经文倒是背的熟, 对于炼丹根本一无所知。就算是从丹鼎派出来的, 大多跟段玄霜相似,一些理念根深蒂固,反倒不怎么好纠正。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自己辛苦点,亲自带徒弟呢。 “从头教起”韩邈沉吟片刻,突然道,“你收徒,可有什么要求” “精通数算,还要识字。若是天赋卓绝,聪明伶俐,最好不过。”甄琼毫不迟疑,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其实数算并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数学好,脑子就活泛,更适合炼丹。在大益朝,数算好的都去当官了,司天监和求知院可不是摆设。来了大宋,反正没人跟他抢,必须多捞些好苗子才行 “这等人,书院里怕都不多。”韩邈失笑,“那学你的造化大道,有什么戒律要守吗” “戒律不多,主要还是不能用丹术害人。寻常吃肉、娶妻也是无碍的,但是必须住在道观,家眷另行安置。”甄琼有点心虚的瞥了韩邈一眼。要是换到他那边,可不能天天跑出来胡天胡地。 见他这副模样,韩邈唇角一勾“这我可不答应。观主也当体恤家眷,不让人独守空闺才好。” 甄琼咳了一声“以后有钱了,在道观旁边多盖几间宿舍吧。” 反正宝应观是他说了算。况且还有赤燎子这种炼丹都要斋戒沐浴的人,想来也不用把规矩定的太死。 这回答让韩邈唇边的笑更深了些“若是只如此,倒也不难寻徒弟。只是你那护心丹的收益,怕是得花些。” 甄琼想了想,倒是颇为大方的颔首“花些钱也不打紧的。” 反正他炼丹的原料都是靠拨款买来的,纯属净赚。开宗立派可是正经事,花点钱也不算什么。 难得他如此大度,韩邈颔首“如此就好办了。宝应观怎么说也是道观,又不受香火,自然要想些别的法子,积攒功德。” “啊什么功德”甄琼一怔。不是说收徒的事儿吗。怎么扯到功德了 “清剿鬼樊楼,救人脱身,确实功德无量。奈何杀伐过重,也有不妥。既然把人救了出来,自当再帮上一把。”韩邈笑道。 “难不成,是资助养济院、慈幼局”甄琼似乎摸到了些头绪。要从孤儿里选出可用之人收徒吗这倒也是造化观的惯例之一。譬如他就是无父无母,从小被师父养在观中的。只是选这些幼童,基础教育也是个问题,总不能让他亲自花时间,来教数算识字吧 韩邈却道“资助可由我来,你既然想收徒,不妨办个义学。东京城里的慈幼院,多缺钱粮,勉强能给幼童一口饭吃。长到十来岁,就要赶出门,让其自寻生路。若是有人办义学,教他们读写数算,不也多一条出路” “这法子不差”甄琼顿时兴奋了起来。这么一来,连数算和识字都不用自己教了,回头挑了好苗子,领进道观就好 见他开心,韩邈微微一笑“若是琼儿有心办学,不妨如此跟吕府尹说说” 开封府尹吕溱,这些日着实忙碌。鬼樊楼一案,可让府衙上下忙的脚不沾地。开始要协助禁军清剿,救出了人,又要为其寻访家人。之后大理寺审案,少不得借用开封府大牢。等所有人犯处置完毕,还要安顿那些寻不到亲人的可怜人。东京城里慈幼院虽多,也难一气安置这么多妇孺,只把他弄的焦头烂额,差点连胸痹都犯了。 因此当韩邈和甄琼找上门时,他可是分外惊讶“凌霄子想要办义学” 说辞早就商量好了,甄琼十分严肃的点了点头“我听人说起,这次鬼樊楼里寻到的贼子,不少原本就是孤儿。就算有慈幼院抚养,身无一技之长,也难在市井存身。一个不慎,就沦落沟渠,害人害己。故而才有了办学之心,为其谋条生路。” 这话入情入理,吕溱叹道“凌霄子心胸果真非凡。只是以宝应观的名头来,有些难办。” 慈幼院有不少是设在寺院或者道观中的,并不稀奇。但是学堂就不是谁都能办的了。僧道身份特殊,朝廷多半不会应允。万一教出来的,都要收到观宇里,岂不坏了规矩 甄琼却大大方方道“若是用宝应观之名不妥,以开封府的名义来办也无妨。八岁以上的孩童,不论男女都能入学,教些浅显的文字、数算即可。教书先生可以自不第的士子中选,也不需大儒才子,只要数算好就行。” 吕溱顿时大喜。开封府若是能办义学,可是功绩一件。东京城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士子。招几个人来讲学,也不算麻烦。只是有一点,让他有些纳闷“为何要找数算好的教书先生” 韩邈笑着替甄琼解释道“数算强些,可以跑堂记账,更容易寻到活计。况且也不用教的多深,学个九章算术就差不多了。读上二三年,就能外出谋生,岂不便利这义学,还能兼营些买卖,若教出了人,也可在义学中就职。说不定十数年后,也能自给自足呢。” “景声这法子当真稳妥”吕溱叹道。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能育人,又能为这些人谋个生路,可是大大的仁政。若义学真办成了,说不定将来,东京城中的治安也会好转。将来史官提起,少不得也能记上他一笔。 然而话虽如此,有些却不得不问。吕溱想了想,又道“如此出钱出力,靡费甚多,凌霄子就无所求吗” 办一个义学,要供不少孩童吃饭,还要教他们念书。这钱可是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了。偏偏宝应观是个不受香火的观宇,现在连名头都不要,把义学落在开封府名下,钱不是扔水里了吗 甄琼挺起了胸脯“我卖护心丹赚了不少,如今取一部分助学,也不算什么。再说了,我观中也需一些烧火的童子,将来若是义学里出了可用之才,我选几个收徒便好。” 为了几个烧火童子,竟然要办个义学。这派场,吕溱是当真没见过然而提到护心丹,他又不得不心生感慨。护心丹一粒就要一贯钱,只这一样,宝应观就不知能赚多少。偏偏这是救命药,如此价,不能算贵。大笔钱财,落在这小道手里,将来说不定要被人惦记。现在将之用在助学上,既不会落人口实,又能救助孤苦,实在是个妙法。 这样的注意,肯定不是这小道自己想出来的吧看了眼站在一旁,但笑不语的韩邈,吕溱也是暗叹。娶妻娶贤,当真是至理啊。有韩官人这个贤内助,自然无后顾之忧。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脑后,吕溱笑着道“旁人都是敛财,唯有凌霄子是济世救人,当真让人钦佩。若是义学能开,鬼樊楼里的鼠辈定会大减,着实功德无量” 压根不吝赞美,吕溱大大把甄琼夸了一番。也下定了决心,要尽快把此事操办起来。 办义学是件大事,少不得要禀报天子。赵顼听到这消息,也有些发懵“凌霄子当真要取钱助学” 他还以为这小道是属貔貅的呢,只入不出,贪财的要命。谁曾想现在竟然要花钱办义学,让慈幼院中的孩童习得一技之长。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还是自护心丹赚的钱里取的,不是花朝廷拨给的款项。只此一样,就大大出乎了赵顼的意料。 然而旋即,他赶忙又问道“凌霄子可是想在义学中教造化之术” 这可不行且不说僧道不能轻易办学,只是造化一派里那些“禁外传”的东西,就绝不能轻易流落民间 谁料吕溱却摇了摇头“官家多虑了。凌霄子有言,只请士子教授蒙书、数算,绝不涉及道法。将来也不会让这群人入道观,只会从中挑几个烧火童子。” 宝应观的烧火童子都要识文断字,通晓数算了吗赵顼又有些发怔,但是仔细想想,却也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是那小道所知,连满朝文武都觉得震撼,想要学,恐怕也确实有些难。 不过这些小事,倒还不至于让赵顼操心。现在朝廷没钱,无力办蒙学。若是甄琼能出钱建义学,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了想,他又问道“听闻义学里要经营买卖,以工养学。此事是如何安排的” 吕溱立刻道“作坊由韩家铺子资助,目前只设了衣、食两样。入学的女童须得纺纱,男童则要帮厨。就算学业不精,也能有一技之长。臣以为,可让义学作坊承揽慈幼局内的伙食、衣物,也能贴补一二。” 韩邈的安排,不可谓不妥当。这吃穿两样,总是少不了的。交给义学里的作坊,既可以自给自足,又能以工养学,着实便利。不过此事,也不能光让甄琼和韩邈花钱。反正慈幼局也要朝廷拨给钱粮,不妨从义学的作坊里采买。既能杜绝有人从中谋私,也能让工坊揽些生意,补贴用度。 赵顼闻言,点了点头“此法甚佳,朕允了。” 他早就觉得慈幼局不干正事,经营不善了。如今凌霄子他们有心助学,怎能不扶持一二。就算是孤苦,也是他的子民,还是当想法使其安居才行。 “倒是朕误会了凌霄子。若是此法可行,便推广府县吧。”赵顼又补了一句。有钱人,何止万千,若是个个都能跟那小道一样,天下早就太平了。 等到朝廷有钱,也当多办些蒙学才是。赵顼暗自下定了决心。太学、武学虽然关紧,蒙学却也不能或缺。只是不知何时,朝廷才有钱,能办成此事。 待吕溱退下后。赵顼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对内侍道“传翰林学士王安石入对。” 富国强兵,变法改制,是不能再拖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有了天子首肯, 义学很快就筹建了起来。选址定在了南郊, 有些偏远,好在地方不小。除了十几间斋舍外, 还盖了两座作坊, 专门生产饭食和衣物。第一批招收的孤儿,总计三百四十余人。 这些孩童到了义学, 立刻按男女分了舍。除了学习外, 男孩还要到食坊帮工,负责洗菜、淘米、烧火、分饭等杂务;女孩则要在衣坊学习纺纱、刺绣、裁衣。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劳作, 累得浑身酸痛,还要识字, 学习数算。然而饶是如此辛苦,这群慈幼院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抱怨的。三餐饱足,能学习厨艺或是针线,还有资进学。这可是实打实的恩德,谁敢错过 不过勤奋,也有勤奋的方向。有些孩子学不进先生教的东西,把精力都放在了作坊中, 只想学个谋身的手艺。有些孩子则天资聪慧,举一反三,很快就把蒙书上的东西吃透了。加之还有年龄差别, 义学就分出了上舍和下舍。上舍重文字、数理, 教的东西多些, 下舍则旨在开蒙,管理更为松散。对于这安排,孩子们也无怨言,很快就适应了。 虽说义学中劳作辛苦,但仍旧有跳棋、蹴鞠、陀螺等物。闲暇时候,也有大群孩童在庭中笑闹。 只是有人,并不凑这个热闹。 斋舍中,一个身形瘦削,面色凝沉的少年人抓着个树枝,在地上写画着什么。过了许久,他眉头紧皱,扔了树枝,起身向外走去。 此刻刚刚下工,斋舍内外有不少人正在闲谈玩耍。然而见到此人,无不面露鄙夷,连他走过时,都会有人闪躲,宛若避开什么污秽。那少年人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径自走出了屋,朝着学堂走去。此刻学堂大门已经关了,却有个孩童坐在房檐下,嘟嘟囔囔背着什么。 见到他靠近,那童子立刻笑了出来“狗儿哥怎地来了正巧我今日教的那段书记不牢,快背一遍听听。” 他的模样,其实有些不好,左颊印着枚硕大胎记,笑起来愈发显得古怪。那被称作狗儿的少年却不在乎,张口就背起书。那童子听得连连点头“对对,我说怎么有些不顺,原来是背岔了两句。” 解了惑,那童子倒也爽快,反问道“狗儿哥寻我可是有事” 狗儿迟疑片刻,终是道“方程一章里,牛羊豕那题,你可能教教我” “这个简单。”对方立刻捡起支木棍,在地上写画起来,“置牛二、羊五正,豕一十三负,余钱数正;次牛三正,羊九负再以正负术入之。懂了吗” 看着那一行行式子,狗儿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些,待我再想想” 对方嘿嘿一笑“莫急,先生不都说了,三月能学会的,都是聪明的。” 三个月时间,学到九章算术“方程”一章,确实了得。谁料狗儿却摇了摇头“我学的太慢了,远不如你。” “我数算好些,你背书强些,各有所长嘛。”那童子呵呵笑了起来,“反正比旁人强多了。” 看着那张略显怪异的笑脸,狗儿心底叹了口气。他当然不如面前这人。面上生有胎记,一出世就被视为不祥,接连客死了父母和大伯,被伯母扔进了慈幼院。又因丑怪,被人排挤,唤作“阿斑”。这等经历,却还能笑口常开,实非他能比的。 沉默片刻,狗儿开口道“书可以少背,你多练练数算。雷霆真君过不多久会前来义学,若是没猜错,他最看重数算一道。” 义学虽挂在开封府名下,然而所有人都知,真正的资助者,是那个会使法术,一举剿灭了鬼樊楼的雷霆真君。这可是名震东京的人物,义学中的孩儿,无不巴望着有朝一日能见见真君,求个庇佑。 阿斑听了也是一喜“你听谁说的难不成雷霆真君会在义学收徒,是当真的” 这也是他从师长嘴里听来的口风,也正因此,让人头痛的书,他也背的起劲。没料到狗儿居然说,雷霆真君看重的是数算 “听来的。”狗儿不愿多谈这个,只淡淡道,“我这些日想补补九章算术,你可有时间” “有”阿斑答的干脆,“咱们一起学,到天黑再回去就行了。” 两人在斋舍中,都是异类,也没人搭理,还不如多在外面呆会儿呢。 狗儿也不推辞,在一边坐了下来。两人一人一根树枝,认真的写写画画,毫不在乎旁人。 五日后,一大早,斋长在上舍中选了二十人,领到了学堂“今日要考校你们一番,都小心答了,不可轻慢” 说着,他让人坐在了书桌前,每人发了一张纸,上面印着三道数算题。哪想到考校是考九章,就算是上舍里,也有不少人坐蜡。对着那长长的题目冥思苦想。倒是阿斑和狗儿对视一眼,低头飞快写了起来。 只一刻钟,阿斑就放下了笔“先生,我答完了。” 斋长让他交了卷子,看了两眼,就点头道“先出去等着吧。” 又过了两刻钟,陆陆续续有人交卷子。狗儿倒是不急,审了遍,才起身交卷,走出了学堂。 阿斑已经等了些时候,立刻走了过来,低声道“可是真君来了” 狗儿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他的心情并不很好。虽说抱了一腔心思,但是他的出身和数算功底都不算好。也许如此勤奋,也不过是徒劳。 又等了片刻,所有人都交了卷子。斋长这才走出学堂,对众人道“题做完了,还有一项测试。” 就见几个杂役搬了不少箱子过来,每个箱中,都放了木盆和瓷瓶。等人在盆中注了水后,他才点了点这些东西“把盆中的水,倒进瓶里。倒进去的越多越好。” 那木盆不小,瓷瓶却是细细长长,口窄腹大。若是倒水,多半会洒出来。这算什么测试众人摸不清头脑,却也有些胆大的,已经端起盆子,往瓶子注水。一个个端的老高,只盼水流能细些,尽数落入瓶中。 当然,想法是好,能做到的却没几个。狗儿也不忙动手,先看了看那木箱,发现箱底有一节细细的竹竿,取出一看,却是空心的。他立刻反应过来,先把木盆放在箱子上,瓷盆搁在地上,把那节竹竿浸满了水,随后微折,一头插入盆里,另一头置入瓶中。水流立刻淌出,从盆里流入了瓶中,无声无息,也没有分毫溅出。 狗儿仔细看着两边的水面,到最后,还不断挪动木盆,务必让水都流进去。等所有水都倒完,看了看全满的瓷瓶,他才舒了口气。亏得当年经历,才知道这法子。这一关,算是过了吗 待所有人都倒完了盆中水,斋长一一看了过来,走到狗儿面前,足下忽的一顿,笑了出来“是个聪明的。” 狗儿松了口气,转过头,就见阿斑可怜巴巴站在瓷瓶前,面前一地的水,也不知撒了多少。他心头一突,不由担心了起来。 把所有人的瓷瓶都检查了一遍,斋长微微颔首,直接点了几人,往后院带去。这边都是师长们住的地方,谁也没来过,个个心情忐忑。狗儿倒是轻松了些,他和阿斑都入选了,看来两样测试都很重要,而阿斑数算出众,显然过了关。 一直走到了正屋前,斋长才让几人停步,选了一个,带进屋中。一个一个进,难不成还有测试狗儿的心又提了起来,不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好在没有等多久,就轮到了他。看了阿斑一眼,狗儿定了定神,跟在斋长后面,进入了屋中。 “这就给义学捐资的凌霄处士了,还不快快行礼”一进屋,斋长就对他道。 竟然是雷霆真君狗儿大吃一惊,赶忙跪了下来,向座上那人叩首。 “不必多礼,起来吧。”一个极为清朗的声音,自上首传来。狗儿有些心惊胆战的站了起来,抬头看去,顿时愣在那里。 坐在面前的,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约莫只有二十上下,穿着一身道袍,并未蓄须,长得十分俊俏。这当真是雷霆真君凌霄子不是个白胡子老道吗,怎么如此年轻 见他发愣,甄琼也不在意,开口道“你注水时,用了竹竿,可是曾经有人教过” 狗儿一凛,立刻低下头,恭敬道“没人教过,只是小人见过引水的渴乌。知晓水流可自高引入低处。” 这天资不差啊甄琼两眼一亮,他在箱子里搁了竹竿,就是想要试试有没有人知晓虹吸的法子。手若是不稳,难学造化大道。但是手上再怎么灵巧,也不如脑子好使,会用器具重要。 满意的点了点,甄琼突然又问道“你觉得雷霆是什么” 这问题,大大出乎了狗儿的预料,迟疑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是光和声。光刺目,声震耳。若是天雷,声音总比光亮迟些才道。” 这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描述了,竟然还能察觉声音传播的更慢些不过话里,有些更让甄琼好奇“听你的意思,还有不是天雷的雷霆” 狗儿浑身一颤,突然跪了下来,挣扎良久,才道“小人是自沟渠中出来的,见过真君的雷霆。” 他确实是见过的。白光刺目,震耳欲聋。这才让他从那沟渠中,从那老贼的手里逃了出来。然而出身沟渠,就算是慈幼院里的人,都嫌他肮脏,避之不及。若是没有这义学,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又要沦落街头,靠着学到的“手艺”混口饭吃了。 而现在,他在义学中,就算被人厌弃,也能学到东西。早晚有一日,能正大光明的走在街上,乃至到脚店里当个伙计。也正因此,狗儿才拼了命的识字背书,学那些难懂的数算。只要能逃出原本的命定,他什么都愿做 然而预想中的厌弃,并没有出现。座上人像是听到了些什么新奇的东西,笑着问道“那你觉得那雷霆,到底是什么东西” 狗儿有些无措的抬起了头,过了许久,才道“那像是种火器” 数不清的人,说那是雷霆真君的法术。但是他看得清楚,禁军们是点燃了那圆球,才扔出来的。若是施法,不应该是用纸质的符箓吗 真是太聪明了甄琼开心的道“行了,起来吧,先到后面等着。” 这就完了狗儿有些茫然无措的站起身,走进了后面的小屋。此刻屋中并没有人,之前进来的,竟然一个都没留下。他这是,被选中了 牙关咯咯响了起来,狗儿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当真被选中了他会跟偷听来的一样,被收进宝应观吗哪怕是个烧火童子,他也愿当的只是他这样粗鄙的身份,能够入道观吗还是到这里的,才是被筛掉的,是空欢喜一场 正患得患失,突然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狗儿一抬头,就见阿斑也走了进来。见到了狗儿也在,阿斑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狗儿哥,你也被留下了咱们可是被选中了” 狗儿定了定神,问道“真君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九章算术学到了哪里我说学完了,他就让我过来了”阿斑当真失措的厉害。只问了这么一句,就成了 狗儿也是摸不着头脑,为何问的话竟然不一样。为何专门问他雷霆的来由真君难不成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两人紧紧握着手,又等了一刻,雷霆真君才迈步走进了屋中。 这次可真是捡着宝了。甄琼心头喜滋滋的,一个不惧掌心雷,观察力极为出色,另一个则只花三个月,就学全了九章算术。这可不就是为他准备的徒儿嘛,当真是赚到了勉强控制住了面上神色,他肃然道“我身边缺两个烧火童子,你二人可愿拜我为师,学造化大道” 听到这话,两人都是浑身一震,“咕咚”跪在了地上。 “小人愿意”“弟子愿意” 见两人这么积极,甄琼美得眼都眯了起来,这亲自收的徒弟,就是跟别处拐来的不一样。咳了一声,他道“你二人叫什么” “小人名叫狗儿。”狗儿满脸通红,轻声道。他原本的名号,是那老贼给的,如今不愿再用。只叫了这个记忆中的小名。 “弟子没有大名,旁人都叫我阿斑。”阿斑倒是坦然不少。自从被伯母扔到慈幼院,他就不再用原来的名姓,只用阿斑这名字便好。 “既然都没有大名,就用道号好了。”甄琼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狗儿道,“以后你就叫清风,阿斑则号明月。如此可好” 狗儿不,此刻该叫清风了眼都热了起来。真君不嫌他出身卑微,长于沟渠,居然赐他“清风”为名。这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恩师,自当衔草结环,以命相报 把头叩重重在了地上,清风低声道“多谢恩师赐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你这徒弟, 取名倒是雅致。”苏颂看着那身穿道袍,其貌不扬的童子,不由笑道。 甄琼收徒的事情,一圈亲近之人都有听闻。恰巧苏颂来宝应观看新制的合金,就顺道瞧了瞧。且不说这两个“烧火童子”的才华究竟如何, 只这道号, 就让人啼笑皆非。尖嘴猴腮, 神色阴沉的, 起名叫“清风”。脸上偌大青印,又黑又瘦的, 则唤作“明月”。这未免也太名不副实了。再说了, 取道号不都是捡道经里的词来叫,或是按资排辈吗清风、明月又是个什么说头 甄琼可没听出苏颂口中的调笑,得意道“这可是我想了好久的名号呢。意头最好” 大宋朝的人,当然不知这两个道号的来历了。当年大赵立朝,造化观里就开始供奉老君。而老君身边的烧火童子, 正是叫“清风”、“明月”。据说这还是赵太祖取的呢,意在以自然炼造化, 成就大道。自此以后,但凡造化观的真人、宗师,身边都少不了清风、明月这两个烧火童子。也算是源远流长的口彩了。 他如今都已经是观主了, 早晚有一天也能成真人。这两个徒弟, 可不要安排的明明白白嘛 搞不懂这究竟是个什么“意头”, 苏颂失笑摇头, 说起了正事“听闻造炮的合金炼出来了韧性可还好” 造炮的事情,苏颂一直未曾放下。经过不知多少次试制,终于定下了炮型,也确定了填药的方式和剂量。但是最重要的问题,却迟迟未曾解决。就是铸炮的材料。 用铜铸炮,当让能炮身有足够的韧性,也不会出现砂眼,导致炸膛。但是一门炮就重达五百斤上下,简直就跟金山堆出来一样。就算得了新铜矿,也不可能都用在造炮上啊。而换成铁,则有提炼不纯之忧,极易炸膛不说,耐久度也大大降低。 最后苏颂还是下定了决心,让甄琼炼制一种新的铁合金,着重韧性。以此为炮芯,再用泥塑法套上一层铜壳。如此一来,炮管壁较薄,分量减轻不少,射击也能更为准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省钱。 现在听说出结果了,他自然要问个清楚才行。 “是成了。明月,把记录拿来,给苏监事看看。”甄琼立刻对徒弟道。 闻言,明月取了一册书,双手捧着,献给了苏颂。苏颂接过一看,就讶然的挑了挑眉“你这记录之法,有些门道啊。” 只见书里详细记载了铸铁用的配料、火候、添料,还有之后的锻打实验。两者可以互相映照,进行调整。里面的数值更是精确,寻常工坊,哪有这般的细致。 甄琼嘿嘿一笑“我这徒儿可是个数算能手,这一册都是他统计出来的,好用吧。” 记录和验算,向来是炼丹里最繁琐的事情。之前甄琼都要亲力亲为,现在有徒弟了,终于也能省点心了。 苏颂有些讶然的看向那面有胎记的小子“他怕不是还不到十五,这记算可靠吗” “明月可是只花了三个月,就学会九章算术全本。这点数字,哪会难到他。”甄琼可逮住人了,美滋滋炫耀道。 “当真如此聪慧”三个月学会九章,虽然不容易,但对数算大家苏颂而言,也没多难。他倒是来了兴致,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了明月“这是我为新炮制出的射程式子,准备让炮手学来。你且看看,能否看懂” 明月是孤儿出身,兼之面上有胎印,对于旁人的态度颇为敏感。苏颂可是朝廷大员,对他还能如此和颜悦色,着实让明月感动。乖乖接过那张纸,他细看了起来。 苏颂也不管这道童,又对甄琼道“只看记录,这合金应当能用。我先让人铸上几门。如今朝中正在商议征讨河湟,官家催的紧呢。” “河湟”甄琼有些惊讶,“要打的不是西夏吗,怎么变成河湟了” 他来到大宋也有些时日了,大概弄明白了宋朝周边的情形。威胁最大的,正是西夏和辽国。其中宋辽已经百年无战事了,倒是西夏连年犯边,战事不停。他还以为这炮要拉去打西夏呢,谁料到竟然又冒出一个河湟。 苏颂轻叹一声“正是河湟。前些日,建昌军司理参军王韵,进献了一本平戎策。言及欲征西夏,需先取河湟。这河、湟二州,位于秦州腹地,原被吐蕃人所占。如今吐蕃分崩,数位赞普争权,河、湟二州孤悬,没了依仗。若是西夏人取了此地,就能入侵秦州,败坏边郡局面。而若朝廷先取了河湟,就能让西夏腹背受敌,一举平夏。此事关乎大局,官家十分看重。这炮也要尽快制成才行。” 其实打不打,还要两府的相公们争上些时日。但是有这事挂着,天子对于火炮的事情,可是更上心了。亏得甄琼早早把新合金制了出来,否则他还真难以交代。 甄琼可不懂这些朝廷局势,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反正你那边设计图都出了,这铁芯铜炮也试制了几次,只要内芯合用,就没啥大问题了。也不必担忧。” “但愿如此吧。”苏颂又叹了一声。 其实现在已经不是造不造的出火炮的问题了。身为军器监监事,又连续制出了火炮、掌心雷等物,他已经被不少人视作“兴兵”的元凶之一。这要是打赢了,还好说。若是不能打,或者打输了,自己少不得也要受些牵连。 可是即便如此,苏颂也没有推诿、耽搁的意思。只因火炮确实是件利器。西夏连年犯边,战事不停,难道就不靡费吗打完了,不论胜负都要给岁币,亏的总是朝廷。若是能用火炮惩一惩这恶邻,倒也是件好事。 心绪正起伏间,一旁明月突然低声道“苏监事,我看完了。” 苏颂讶然转头“看懂了” “懂了大概。”明月道。 这才多久还不到一刻钟,当真看懂了苏颂眉峰一挑,刷刷又写了些东西“这是炮营布局,你算算射程。” 明月接过那张纸,看了看,立刻提笔算了出来。这次也没花太久,依据苏颂给出的式子,他很快算出了答案。 看到那数字,苏颂奇道“还真看懂了。凌霄子,你这徒儿不差啊。当真是义学里寻来的” “可不是嘛。”甄琼就差把尾巴翘到天上了,“我这徒儿聪明的很,将来定然大有作为” 这夸赞,让明月涨红了脸。他生的丑陋,自懂事起就被人骂妨家克亲,连伯母都不愿留他。虽说整日摆着笑脸,但是旁人对他是好是坏,他又岂会毫无所觉可是恩师不同,自见他第一面起,就没把这胎记放在心上。只夸他聪慧,引以为傲。也唯有在恩师身边,他不是个丑怪的贱人,而是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的道士,是雷霆真君身边的童子 明月心情激荡,苏颂也忍不住感慨“看来数算一道上,有天赋的,未必都是士子。” 之前沈括刚提拔了一个术士,双目失明,但是数算天赋极高,用的一手好算筹,连历书都能过耳不忘。现在甄琼又从慈幼院里找到了这么个孩童,三月学会九章算术,一刻钟就能明白射程计算之法。 偏偏天子派来的禁军,连个射程都不会算,实在让人头痛。如今不论是八牛弩还是火炮,都用了新式望山,需要测算才能射的准。这就不能只靠手上的感觉了,十个神射手,都没一个数算好的管用。 “看来要在军中也教数算才行。不对,应当开个算学才是”苏颂突然来了精神。是啊,唐时不也有算学吗到了本朝,科举取士,却只看诗词文章,根本不重视算学。这可是六艺之本啊。若是不明算学,到任上也要被胥吏欺瞒,再怎么清正廉洁,也是无用。又岂能轻忽 “多亏凌霄子提点,我这就谏言,求天子重开算学。”下定了决心,苏颂开口道。 甄琼可不觉得自己提点了什么,然而听到这话,他转了转眼珠“若是能开算学,可不可以让明月过去旁听啊” 甄琼数算确实不差,教个小徒弟也不在话下。但是明月的天资,显然不止于做个记录。若是能有名师指点,说不定会有多大成就呢。他自然也要替爱徒打算,能蹭一蹭课也是好的啊。 苏颂闻言失笑“何须等算学开了再学集贤殿就有精通算学的博士,我知会一声,每旬去上两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要帮着算不少东西,会累一些。” 明月眼都亮了,赶忙道“小子不怕累” 苏颂闻言哈哈大笑“你这性子,倒是似你家师长。也罢,学数算的,不用弯弯绕绕的心思,赤诚便好。” 知道他是应允了,明月激动的跪了下来,连连叩首“多谢恩师多谢苏监事” 甄琼连忙叫住“快起来,哪有整日跪人的。你可是我座下弟子,要体面些才行。” 明月脸一红,赶紧站了起来。清风之前也跟他说过,不能坠了恩师名头。他一情急,竟然忘了。 见徒弟那窘迫模样,甄琼哼了一声“到了集贤殿,要用心学。将来咱们造化一门,也要不逊于旁人才是” 反正这边也没物观和求知院,他还惦记着立山头,号真人呢,徒弟也要最好的才行 听到这番话,明月只觉胸中激荡,深深一揖,拜了下去“弟子谨记恩师教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师兄, 酸液制好了。可要送去调配室”来到别院,清风先行了礼,才开口询问。 看着这规规矩矩,又勤奋肯干的新师弟,段玄霜也是欣慰无比“调配室里还有些存货, 先不忙。你也稍稍歇歇, 不用太赶。” 清风却摇了摇头“明月这两日不在, 给师兄添麻烦了。若有用到小子的, 尽管吩咐。” 说起明月,段玄霜也是无语。明明是个道童, 却被凌霄子师叔送去学什么数算。十天里就要去个两天, 可不是让人手更紧张了。也不知师叔到底是怎么想的 叹了一声,段玄霜道“反正他负责的都是窑上事务,如今也不是太急。你只管看好丹房即可。若有不懂的,多看多问,切不可冒失而为。” 这话有些多余, 段玄霜却不得不说一声。实在是师叔的丹房,比别处要危险太多。一样样药剂不是有毒就是会炸, 容不得轻忽。好在这位清风师弟是个稳妥人,也不用太操心。 清风立刻颔首“多谢师兄提点,小子谨记。” 正事办完, 他也不耽搁, 再次回转主院。不过这次并没有去烧炉的大丹房, 而是去了一旁的小屋。这里没放丹炉, 只有搁在台面上的一堆玻璃器皿。自从来到道观后,这里就是他和明月的练手之处。 名为“烧火童子”,但如今他和明月,还没有资碰丹炉。实在是烧炉讲究火温、手法,是他们两个现在就能上手的东西。恩师就整理出这个小丹房,给他们练习一些台面上的调配。 这可大大出乎了清风的预料。世间教徒弟,哪个不是藏着掖着,先让徒弟做牛做马十数年,才从指头缝里漏些本事就是当年他在下水渠里艰难度日的时候,那老贼也从不教绝活,整日打骂,不把他当个人看。 而现在,恩师给了他们一个小丹房。里面放着的,全都是价值连城的玻璃器皿。还亲自教他们如何点酒精灯,如何用量杯,如何精确测出药剂的重量。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学会怎么使用这些仪器,不至于伤到自己。 这些,就足以让人感激涕零。更让清风诧异的,则是恩师第一天教他们时,说出的那句话。 “研习造化大道,不可死板固执,亦不能不求甚解。求知贵疑,才能证本心。” 这是清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也让他心中震撼无比。师长不总是对的。这话说出去,怕不是要被人打死。可是恩师说来,却自自然然,丝毫没有勉强。 炼丹时,不可莽撞行事,必须听从师长教导,一丝不苟的炼丹。但是同时,他们也得多看,多想。要吃透所学,却不能盲从。因为求知之心,来自疑问。没有质疑的精神,就不可能学好造化大道。 那一刻,清风再次升起了肝脑涂地的心思。恩师是实打实的教他们,告诉他们大道精要。不是欺瞒哄骗,也非敷衍了事。甚至不惜折损自己的权威。面对这样的师父,他怎能不竭尽全力,只求报偿一二 也正因此,当明月兴高采烈的告示他,要去集贤殿学数算时。清风心中并无疑虑,反倒欢喜不已。恩师知道明月擅长数算,就寻人走了门路,让他跟着集贤殿的博士进学。这可不是什么不务正业,而是设身处地为他们这项。这境遇,又岂是段师兄他们能比的 既然明月不在,他就要更勤奋一些,不负恩师的爱护。 沉下心,清风认认真真把之前学过的试验都做了一遍。翻腾的气泡,变色的水液,还有冷凝管滴出的物事。一样样仍旧让他满心惊叹。恩师说的不错,既然“道法自然”,那探究万物根本的造化派,才是寻觅大道的唯一途径 沉迷试验,时间过得飞快。一直到身旁铜漏叮当作响时,清风才回过神。赶忙收拾了台面,准备侍候恩师吃饭。恩师炼丹总是不知日夜,忘了时辰。可不能让他饿着了。 谁料刚出门,清风就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赶忙停下脚步,他恭敬行礼,唤了一声“清风见过师爹”。 这称呼,让韩邈唇边露出了笑容“你师父呢” “还在三号丹房炼丹。”清风答道。几个丹房,恩师都编了号,听起来古怪,但是叫起来确实方便。 “最近他可有好好吃饭,按时睡觉”韩邈又问。 “吃睡都好,并无熬夜。”清风声调不变,仍旧答的稳妥。 见他这模样,韩邈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你师父最近可见了什么外客” “都是寻常访客,没有生人。”清风一下提起了心神,谨慎道。 这答案有些敷衍,却让韩邈笑了出来“行了,我去寻他,你自去用饭吧。” 清风再次行礼,等人走了,才抬起了头,在心底轻叹一声。这位“师爹”,也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大名鼎鼎的雷霆真君,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竟然喜欢一个男子,还同他成了亲。清风当初听说此事时,下巴都险些惊掉了。然而等真正见到人,他立刻知道,这位韩大官人不是个易于之辈。虽说面上带笑,态度温文,看人的目光,却能直入心底。比那些沟渠里纵横的大豪,还要精明许多。 这样的人,恩师怎能招架 清风也曾生出过忧心,怕恩师被人骗了还不自知。然而相处了一段时日,他却发现自己错了。韩大官人虽说本事大,心思多,用在恩师身上的,反而浅显的可以。无非是盯着他好吃好睡,不可太过劳累,还有笼络他们师兄弟,探听没有没人接近恩师。一声“师爹”,就能让他面上带笑。除了有些善妒,当真算得上呵护备至了。 清风这才松了口气。他和明月年纪太小,又没什么本事,现在还护不住恩师。有这么个人在旁照看,他也能放心一些。喜欢男人又算得了什么恩师如此的本事,如此的容貌,要什么样的没有只要他开心,清风才不管旁人怎么想呢。 只是这韩大官人,他也要看着点才行,可不能让恩师吃亏。心思转了半天,清风也不再多想,转身向餐厅走去。 一路到了丹房,迈步进门,韩邈就看到了那窝在矮榻上,百无聊赖的玩着万花筒的身影。他不由笑道“怎么不让清风过来服侍” 对甄琼新收的两个徒弟,韩邈还是相当满意的。特别是清风,模样平平,性子沉稳,人也机敏,更难得是十分忠心。就算自己使手段笼络,他也要藏着几分,一心想护着恩师。这样的人,放在琼儿身边,他才放心。 更别说,俩人还会叫一声“师爹”。这可是甄琼指定的称呼,每次听到,都让韩邈心情大悦。 甄琼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咳咳两声“就是守个丹炉,没啥事儿,哪用叫人。” 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找点闲暇时间,可以躲懒。把徒弟喊来,还要扎着架子,太累人了。 不用说,韩邈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既然没事,何不回家歇着你这几个月也够操劳了,也当松快两日。” 自打上元节过后,甄琼就一直没闲着。先是制掌心雷,炼锌制铜币,随后又接了炮芯的重任。中间还要改良玻璃,研制耐高温金属等等,顺便还开了义学,收了个徒。当真是一刻都没闲下。 “苏兄那边正在造炮,还不知啥时候搞定呢,不好大白天就回家。”甄琼也是没法子。苏颂那边火炮快造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天子就要派人来唤他试炮。刚骗了三万贯经费,总不能让内侍回家找他吧。反正也就是烧烧丹炉,在哪儿都一样。 害怕韩邈再问什么,甄琼赶忙道“邈哥寻我,可是有事” 韩邈平日不怎么来道观的,今天突然过来找他,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韩邈闻言眉峰一挑“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吗” “能能能”甄琼立刻赔笑,“我的道观,还不跟家里一样。邈哥只管来,今晚就住下好了。我让厨房准备几个菜,这里的厨娘可都是官家派来的御厨,手艺好着呢” 见他这般殷勤,韩邈笑了起来,施施然走到榻边,坐了下来,才道“相州那边传来了消息,酒库已经能出烈酒了,还有不少酒精,你可要弄些” 酿酒是个耗时间的技术活,就算早有方向,研制出味道上佳的烈酒,也花了不少时日。如今酒库里蒸酿出的酒,挨到火都能烧起来,偏偏入口香醇,风味独特。这样的佳酿,不怕那些苦寒之地的人不买。不过这些,甄琼多半不会关心,还没有高产的酒精来的重要。 果真,听到这话,甄琼的眼睛都亮了“当真出酒精了要给我多来些” 道观如今制酒精,还要费劲的蒸馏。若是有现成的,可就方便多了。不过话刚说完,他又补了句“不对,还是该道观采买才是。价钱也可以稍微定高些,帐上还有钱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可是自家产业,当然不能亏本了回头他得再想些法子,为酒精打开销路。这玩意可是能杀病蛊的,说不定官家也会感兴趣 这胳膊肘往内拐的话,顿时让韩邈失笑,把人揽在怀里亲了亲“琼儿当真会持家,为夫可要好好奖赏才行。” 嘿嘿,奖赏好啊。他的丹房最隔音了,什么样的奖赏都不怕呢甄琼美滋滋探过身,毫无愧疚之心,麻溜的换个消磨时间的法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果不其然, 三天后, 宫里派了内侍来请。天子在校场阅炮, 要召甄琼前去。 造火炮,他可是首倡者, 还花了不少心思。现在大功告成, 自然也要炫耀一番才行。甄琼兴高采烈带了两个徒弟, 前往校场。 清风、明月可没有恩师的好心情。来到宝应观都没多久,见过官衔最高的, 也不过是苏颂这个军器监监事。怎么转眼就要面见天子了不似明月那般大胆, 清风吓的腿肚子都转筋了,冷汗直冒,坐立难安。 见他这模样, 甄琼赶忙安慰道“不用怕,官家平易近人, 特别好说话。你也不用做什么, 就站在一边看着就行。再说了, 放炮我都没见过呢, 咱们又不用点火, 不怕炸膛, 岂不美哉” 这算什么安慰清风简直哭笑不得。富有四海的天子,到了恩师嘴里, 怎么跟隔壁财主相差仿佛听起来还没有放炮有意思。然而不论这话能不能当真, 清风确实安心了些。再怎么说, 他如今也是凌霄处士的座下童子了, 不能辱没了恩师的名号。 到了地方,扶着恩师下车,清风整了整道袍,低头敛目,跟在甄琼身后,步入了校场。只见道路两边,长槍如林,明盔亮甲,无数禁军彰显出赫赫天威。可是这些,全不如高台前,一字排开的九尊火炮。 只见金灿灿、明晃晃的铜管,支在木架之上。管身长七尺余,上细下粗,还加了一道道铁箍。炮耳制成虎型,黑漆的木架上还有银色龙纹。金、银、黑三色交织,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这就是火炮吗连清风都有一瞬忘记了恐惧,心生敬畏。这可是他家恩师监制的,果真不同凡响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甄琼已经挺胸抬头,来到了天子面前。 “官家看这炮怎么样内芯可是我炼制的,省了不少钱呢。”这样的大功,不表怎么能行甄琼可不会谦逊。 赵顼也是习惯了这小道的作风,不由咳了一声“凌霄子劳苦功高,朕甚是欣慰。” 欣慰一下就行了,奖赏之类的话,还是先别说了。 没有封赏,甄琼也不在意。这不还没试炮嘛。等试了炮,天子就知道这玩意的厉害了。还怕没有恩赏 苏颂则上前禀道“炮已校准,只待凌霄子验过弹药,就能试射了。” 天子立刻道“烦劳凌霄子验药。” 这可是他的本行,甄琼也不推拒,走到了下面炮台边,仔细验看药料。这炮用的是前膛入药,药包早就捆扎好了,只要塞进炮口压实即可。苏颂办事,本就不需人操心,更别说这些东西,是实验过无数次的。略略看了看,甄琼就点头道“没问题了。” 确认无误,天子立刻下令,命人试炮。甄琼和苏颂也离开了炮台。跑的远远的,甄琼还不忘嘱咐徒弟们一声“开炮动静不小,都赶紧捂住耳朵啊。” 这时清风刚刚缓过神来。恩师和天子谈笑风生,还被夸赞的事情,着实让他有些无措。“平易近人”之说,似乎不假然而再怎么平易近人,在御前捂耳朵也不太妥当吧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他还在发呆,明月已经抬手捂住了耳朵,还对清风使了个眼色。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清风这才发现,高台之上,连同天子在内,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那些不愿捂的,内侍还送了什么东西,让人塞在耳中。 清风“” 乖乖举起了手,他也捂住了耳朵。怎么说,清风都是见识过掌心雷的人。这炮看起来比掌心雷大了不少,动静应该也不小吧 炮台前五六百步的地方,立着一大堆的假人。个个身穿铠甲,看起来比禁军的装束也不差多少。当初掌心雷动静虽然大,但是并不伤人。换成了火炮,就能打到如此远的假人吗 捂着耳朵,也听不到旁人说话,清风只能瞪着眼,看兵士们拿着烧红的铁钎,插入了炮身后的小孔内。下一刻,风云色变就见九尊炮不分先后,皆是猛然一震,一颗颗黝黑铁丸,伴着硝烟飞将出去,狠狠砸在了地上。瞬时,竟然有雷鸣地动之感。饶是清风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吓得两腿一软,险些没跪倒在地。 这动静,比掌心雷大太多了怎地如此厉害 高台上,赵顼也是愕然。他见识过炸药,见识过护心丹,也见识过掌心雷,但是所有这些,都不如大炮一响。远处圈定的靶场,假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些是被砸翻的,有些则是被弹起的铁丸扫到。别说正面击中,但凡挨着蹭着,都是支离破碎,连铠甲都护不住。隔着老远,便能嗅到弥散的硝烟味儿,就如那一地狼藉,透着股肃杀凶险。 “好”僵了片刻,赵顼突然起身,大声叫到,“快让苏颂和凌霄子进前” 甄琼的心情,此刻可是好得不得了。放炮太有趣了,比寻常爆仗好玩多了啊这准头,这威力,若是造个千斤万斤的,还不知能轰多远呢 见到两人,赵顼立刻道“苏卿,这炮都能如此准吗” 这也是他最惊讶的地方。大宋长于弓弩,弩上也有望山,却万万没有这样的准头。九炮齐发,竟然全都落在了一处,简直让人叹服 苏颂此刻也是笑容满面“回禀官家,臣已制出了射程算式,只要炮手仔细学了,就能射的准。不过炮管会随着使用有些偏差,要定时校炮才行。” 赵顼之前也看过苏颂的奏章,说是当设算学。他虽然也觉得可行,但是从未如此刻一般,心急如焚。 “好设算学不,先在军中教起来。务必要让炮手懂得如何算射程才行”赵顼立刻拍板,忍不住又问,“这炮可能连发” 这也是关紧的问题。守城用的八牛弩,能射一千步,比这火炮还要远上不少。但是弩足十二石,需要十几个人使力,才能上弦。就算有苏颂改良了搅轮,亦需要一头牛或是七八人,花费一刻钟,才能上个满弦。而神臂弓射程只有二百四十步,还有四石的分量,唯有军中精锐,才能长得开弓,射速更是无法提高。 而这火炮,只要填药,点火罢了,二三人就能照顾过来。车下还有轮子,运到前线也不过是一头健驴的事情。若是能连发,可就是鬼神辟易了 苏颂却不无遗憾的摇了摇头“发炮之后,炮身须得降温,才能继续填药。否则容易炸膛。臣已让人试过,用沾水的细麻擦拭炮管,可以加快射速。但是一刻钟,也不过两发。而且八发后,必须停炮,彻底清理炮管,降温冷却。” 这可是用人命换来的数据。制炮时苏颂已经够小心了,但是炸膛还是屡屡发生。材质、填药量,乃至射击频率,都对炮身影响不小。一个不慎,就要死人。 赵顼长叹一声“也罢,八发也不少了。” 旋即,他又兴奋起来“那除了实弹,还能装别的炮弹吗” “指肚大小的铁丸,能放百余枚,十丈范围,皆能破甲。还能射出链球,绊马最是便利。”苏颂可是想尽了法子,只为增加火炮的威力。此刻作答,自是侃侃而谈。 “好如此神兵,当号神威才行”赵顼简直满意极了,一口给了赐号。若是能造几千尊神威大炮,往阵前一放,还怕西夏骑兵吗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咳了一声“这神威炮,一门须得多少钱” 苏颂哪能不知天子心思,笑道“多亏了凌霄子,如今炮芯用铁,造价大大降低,一门只需六十万钱。炮弹可以回收熔铸,也不费多少钱。” 听到苏颂这话,甄琼赶忙挺起了胸脯。省钱多亏了他啊要不是造炮怎能这么便宜 赵顼“” 六十万钱他连一千尊都造不起 一看天子脸色,甄琼立刻猜到他还是嫌贵,忍不住道“这炮已经很便宜了。若是造几千斤的重炮,射程一两千步也不成问题。放在城头,才是威风八面呢” 射程一两千步,比八牛弩还要强上一倍啊赵顼一阵心神摇曳,畅想东京墙头装上这样的巨炮,会是如何景象。好在空虚的内库,很快让他回过神来,咳了一声“若无凌霄子的炸药,也制不出这般利器。两人都当赏才是” 这就对了嘛。甄琼开开心心的谢恩。虽然炮有点小,没他想象的那么过瘾,但是功劳总不会少。回头若是再造重炮,他说不定还能立个项呢 赐了名,也赏过了人,炮温就降下来了。天子立刻命人换上霰弹,再次试射。这次气势稍减,威力却更大几分。送回的铠甲上,净是被洞穿的孔洞,让人啧啧称奇。 见到这情形,突然有个人出班,拱手奏道“若攻河湟,无需这般大的神威炮。只需五百尊射程二百步,能由人抬着走的小炮,臣便能克复河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这话, 顿时引来不少不善的目光。河湟要不要打, 现今争议最多的话题。尤其是枢密院,半点没有开战的意思。而此刻出列放言之人,正是献上平戎策三篇,挑起这事端的罪魁祸首王韶。 甄琼也好奇看了过去,就见出列那人,身材高挑, 面容儒雅,年龄不过三旬有余, 放在一群枢臣中, 显得分外年轻。这么个典型的文臣,怎么敢说五百尊小炮就平定两州 赵顼听了, 却双目放光, 急急问道“王卿当真有把握” 王韶毫不迟疑, 应道“河湟多为羌部, 最善马战。群马奔腾, 若是能以炮击之, 声响就能乱其阵势。用神威炮,距离太远, 一旦受惊, 敌军尚有脱战可能。换上小炮,步下阵势, 阵前对敌, 则无此忧虑。小炮甚至都不用校准, 只要能发霰弹,比寻常弓箭射程远些足矣。得此利器,何愁河湟不平臣愿亲领将士,为官家拓边,收回汉唐故土” “收回汉唐故土”几字,简直戳在了赵顼的心窝上。是啊,河湟原本为汉家之土。自汉武帝时,就已经驱除诸羌,设郡置县,屯田驻兵。到了唐时,更是陇右重镇,却失在了吐蕃人手中。 自唐时失地,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三百载。“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的诗韵,都几不可闻。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了吐蕃分裂,无力驻守河湟的天赐,岂能不打一场试试更何况,这还是攻打西夏的桥头堡,怎能不让他心动 深深吸了两口气,赵顼转头问苏颂“苏卿,若是造小些的炮,需要多少银钱” 苏颂看到了天子急切的表情,也看到了那些枢臣冰冷的目光。并未迟疑,他开口道“二十万钱就能制出。” 五百尊,也不过是十几万贯,就算是全用内库的钱,也能勉力支撑。更何况现在都开始开采新矿了,迟早能补上亏空,凑出用兵的钱粮。赵顼一咬牙,对苏颂道“先试制小炮,射程如神臂弓即可。” “官家不可”“此乃国事,岂能一言决之”“动兵靡费,劳民伤财。”“吐蕃与我国相来无战事,何必再树一敌” 不知多少人,同时开口,句句都是推诿避让之意。赵顼眉峰一竖“朕意欲兴兵,正是为除边患现在都有如此利器,不用难不成还要被人欺凌吗” 天子动怒,就算是枢臣也要避让。赵顼训斥完,便转头对王韶道“朕封你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先前往熙河,主持事务。待到炮成,即可送去前线” 王韶大喜“多谢官家臣定竭尽全力,早复河湟” 这才是赵顼想听的。又看了一眼下方金光闪闪,犹如神兵的大炮,他轻轻攥住了拳头。就算是太祖办不到的,他也要试上一试才行 对于这些军事政治,甄琼毫无概念,只惋惜的看了眼神威炮。越做越小,他怕是没啥立项的机会了。唉,还是继续研究水火派的东西吧。之前在军器监见到的“猛火油”,应当就是石油了。这东西蒸馏、干馏都能炼出不同的油料,倒是可以上手试试。 王韶加官之事,在朝中引起不小震荡。谁人看不出天子对于“平戎”的心思然而国库空虚,新皇登基又是最该抚民、安民的时候,怎能选在此时打仗 持重的老臣不停上本,亦有人言,当效仿仁宗朝时,不动刀兵,才能使百姓安泰。然而首相韩琦,在乎的却不是这个。 “天子怕是要换相了。”坐在上首,韩琦面色淡然,却语出惊人。 没想到被韩相公请来,第一句听到的就是这个。韩邈神色一凛“叔祖何出此言官家登基之后,正是叔祖屡屡进言。开市舶司、发矿山、征商税,使得国库日渐丰盈。官家怎会突然换相” 韩琦看了韩邈一眼“这事,跟凌霄子不无关系。火炮之威,超乎想象,官家耐不住性子了,想要备战。若是如此,只取商税敛财太慢,需得换一个手段强硬,决意变法之人,才能合官家的心思。” 铅山大矿,至多三年,就能进入稳定的开采。市舶司的收益,半年就涨了二十万贯。加之节节攀升的奢物税,不出五年,国库就能充盈,什么样的仗不能打可惜,天子等不了五年了。西夏妇人主政,吐蕃分崩离析,西北局面前所未有的薄弱。有火炮炸药,又有王韶这个语出惊人,能献上平戎策的人物,天子哪里还能按捺的住 最多三年,朝廷怕就要发兵西征了。 韩邈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半晌才道“莫不是已有人选了” “王安石数次进宫入对,为官家信重。”韩琦唇边露出抹冷笑,“此子执拗不识人,为翰林学士,能助天子辨是非。为相,却是要被小人蒙蔽,累及家国。若官家当真用他,怕是朝中再无宁日。” 这话不可谓不重,韩邈心头也是一突。这王安石,他不算了解,却比旁人更清楚,一旦朝廷因备战、敛财生出祸端,琼儿就没法脱身了。他可是炸药的进献者,亦在造炮一事上立了大功。万一被人揪住,可是麻烦 心中思绪电转,韩邈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峰一挑“叔祖愁的,可是缺钱” 天子爱财,谁能给他弄钱,就重用谁。也正因此,韩琦才没在卸下山陵使之职后,就转迁他处。现在备战需要更多的快钱,若是韩琦能给他这笔钱,是不是能保住相位呢 找韩邈来,正是看在他生财有道的本事上。韩琦闻言,精神一震“景声可有法子” “倒是有个想法。”韩邈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民间若是有人缺钱,多半会寻行钱、质铺,借上一些。那若是朝廷缺钱,是否也能自民间借点呢借款分三年五年偿还,给些利息,想来会有不少人动心。民间豪富不知几许,哪怕一家只出十来贯,也是一笔足能备战的钱” 他的话还没说完,韩琦就已斥道“荒唐朝廷脸面难道就不要了向民间借钱,成何体统” 他的话语不可谓不严厉,然而韩邈面色却分毫不变“叔祖觉得这仗当打吗” 韩琦皱紧了眉头。其实收复河湟、踏平西夏,他并不反对。当年在西军时,他和范仲淹共同守边,就是他主攻,范仲淹主守。对西夏一场大败,也成了韩琦的心头之耻。如今有了火炮这样利器,就算是他,也燃起了攻伐西夏的心思。只是这仗,不该现在就打。 见韩琦神色,韩邈微微一笑“小子再冒昧问一句,朝中诸公,觉得这仗当打吗” 当然不。自澶渊之盟后,朝中就罕少主战之人了。不说旁人,就是他的好友欧阳修、范仲淹,乃至富弼等人,也是主守、主和的。问题是,对待辽国,尚可以赔些岁币,省下军费。但是对西夏,这一招并不管用啊。那些西夏贼子动不动就兴兵犯边,逼得朝廷断了边榷、停了岁币,靡费钱粮打上一场。最后讨不得好处,被迫停战,又要赐钱赐粮。如此没完没了,西境何时能安又要花多少钱,才能买来太平 而西夏敢犯边,辽国就不敢吗如今天子年幼,比辽主小了一辈。若是辽人见朝廷可欺,想要兴兵呢是他们说“不”,就能解决的吗 有了火炮,这仗打起来定然不同。不趁着敌人疲弱,打上一打,难不成还等人找上门来吗可惜朝中,如此想的人太少太少。 韩邈并没有等到对方的答案。然而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韩邈笑了起来“人皆趋利,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怎肯涉险小子听闻,河湟乃是西陲难得的丰饶之地,屯田都能自给自足。这样的好地方,可比西夏一片荒地要值钱太多了。然而朝廷征战,为的是边疆安定,劳民伤财不说,跟中原百姓又有何关系看不到,摸不着的,自然没有兴趣。民心不可用,事就不能成。最重要的,莫过于让他们对河湟也生出兴趣。” 韩琦是何等人物,一瞬就明白了韩邈的用意。这是要把百姓捆上收复河湟的战车啊得了失地,是需要人耕种的,若是河湟的土地,都能卖给百姓呢天下兼并日久,失田者数不胜数,更有大户对田土虎视眈眈,只恨不能再占些地方。而中原承平日久,哪有那么多闲地岭南瘴气弥漫,是比河湟还危险的地方,不也照样有人前去开辟糖庄吗 若是用河湟的土地作为诱饵,莫说是百姓,说不好连富豪都要意动。 而以此为前提,借朝廷一些钱打仗,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啊朝廷的信誉,还是不缺的。而已三年五年为期,到时候就算局面不好,还钱也不算太难。毕竟矿山还在,商税还在,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借款一项,恰恰补足了这时间。 沉吟良久,韩琦道“此事,有些难办。” 百姓愚昧,哪能知晓河湟之利而若民间无法掀起波澜,朝廷诸公仍旧有无数法子阻挠此事。这难题,可不是几封诏书就能解决的。 听到这话,韩邈就知道韩琦已经心动了,立刻笑道“小子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只是需向叔祖借个文章好的僚属一用。” 这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然而此刻,韩琦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抚须笑道“这有何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当了十年宰相, 门生故吏还会少了没过三天,韩邈要的人,就到了眼前。面对这个出身不显, 甚至比自己还年轻些的士子,韩邈也丝毫没有怠慢, 笑着道“贵客可算来了, 韩某着实望眼欲穿啊。” 面对笑容满面,神色恳切的韩官人,李非的表情却有些僵硬。他父亲乃是韩相公门下僚属,一家都受过韩相恩惠。原本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继承父业, 若是运气好些, 说不定也能考个进士, 出任一方。谁料尽被派到了韩氏偏支子弟手下, 还是个商贾之家。难不成要让自己当个账房 并不知自己前来的目的, 但好歹也是韩相公亲自吩咐的,李非客气道“小子奉相公之命前来,不知官人有何吩咐” “倒是简单, 不过是写些东西罢了。”韩邈笑着把人让在了座位上,才道, “李贤弟应当也知, 如今朝中议论河湟之事吧” 这个李非还真知道。他父亲乃是韩琦的幕僚, 对于朝中大事, 也知道不少。如今王韶进言, 想要开拓熙河。此事可引起了轩然大波,朝中每日不知多少弹章,就是为了阻止官家兴兵。只是这样大的事儿,跟他有什么瓜葛 “此事小子也知一二,只是朝廷大事,不该置喙。”李非谨慎答道。 韩邈却笑道“不论朝中诸公如何想,我只觉河湟故地,不该坐视不理。如今韩相公有意推动此事,我也当尽绵薄之力。” 韩相公竟然是支持收复河湟的这个,李非当真是不大清楚。然而会把他派来,肯定是要他为这位韩官人所用的。若相公也支持,河湟之战,怕是会有转机啊。这可是立朝百余载都没有的事情,就算是个书生,李非心中也不免有些激荡。只是一个商人,一个士子,又能做些什么 见他来了兴趣,韩邈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想当年唐宪宗欲复河湟,奈何英年早逝,才留下杜牧之的河湟名句。可惜河湟失地已久,还有多少人惦念这汉唐故土我寻李贤弟,便是想借你文才一用。” 李非好读书,家中钱财,几乎都用来买书,自然比旁人更清楚这段历史。杜牧那首河湟,写的正是这段往事。更重要的是,在他写下河湟一诗后不久,唐宣宗就继承了先皇遗志,趁着吐蕃内乱,夺回了河西。驱北狄,平安南,定西陲,正是这一系列手段,才让遭受“安史之乱”的大唐,有了堪比“贞观之治”的“大中之治”。 而当今天子面对的四夷局面,与唐宣宗何其相似若是以此为由上表,定能引得圣心大悦,甚至推动河湟战事。见韩邈之前,李非也略略打听了一番,知道此人跟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有些瓜葛。雷霆真君的大名,早已传遍了京城。难不成韩邈是为了让凌霄处士献上奏章,取悦天子,才寻自己代笔 面色微变,李非摇了摇头“愚虽不才,却也不愿做佞进之事。” 这话有些生硬了,韩邈却笑了起来“贤弟误会了。我寻你编写的,不是奏章,而是份小报。” 官府发行邸报、朝报,数量极巨,士林中观者不在少数。不过毕竟是朝廷大事为主,对于大多是百姓而言,还是不够。于是民间就出现了一种“小报”,由私人刊发,在市井贩售。不过为求引人瞩目,多会抨击时政,泄露朝廷尚未公开的机要,甚至还会编造出一些耸人听闻的秘闻,着实算不得体面。 这河湟之战,如今刚刚筹备,算得上秘闻了。难不成是要从这里下手吗 李非皱起了眉头“小报毕竟有违法度,若是妄议朝政,说不定要遭攻讦” 他的话还没说完,韩邈就一挑眉“谁说我要妄议朝政了这小报可不同寻常,只刊些传奇话本,乡野逸闻,乃至商户招贴。放在酒楼或是瓦舍中寄售。百姓可不知朝廷大事,但是当年唐朝如何失地,又如何复得的故事,总该让更多人知晓才是。” 啊李非毕竟聪慧,一下就听明白了韩邈话里的意思。世人多愚,不知唐时旧事,杜牧诗中的“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才是当今现状。 那若是刊发小报,宣扬一番呢唐宣宗朝可是人才辈出,平定四夷更是传出不知多少佳话。若这些传入市井,让百姓也知道河湟的重要,前朝的威赫,是不是也能对朝廷生出影响,对战事有所助益呢 这般造势,谁能想到啊一份不言政,却意图推动政局的小报,还真是别出心裁。难怪韩相公会派他前来。虽说诗写的不怎么样,但是文章,李非还是自认能拿得出手的。 只是写这些,终归跟自己的追求有些不同,李非略一沉吟,就道“韩相公有命,愚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市井逸闻、传奇话本,终非小子所长” 韩邈哪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这些自会另寻人撰稿,贤弟只肖校稿编纂即可。我会腾出一间别院,专供贤弟办报。各色用书皆可报账,月俸就暂定十贯好了。” 李非的呼吸一下就急促了起来。且不说,一个月十贯,顶得上县令的月俸了。只买书能报账一条,就让李非心动不已。他身家不丰,所好也不过是读书。这可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没有挣扎太久,李非最终还是拱手道“小子不才,韩官人只管吩咐就好。” 定下了办报的人选,还有不少事情需要筹备。韩邈先找到了米芾头上。 “啊韩兄要办报还要我来提字”米芾听闻这消息,也是一脸茫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小报还要起个名字呢。 “这是我韩家办的小报,自然也要打出名头才行。我认得的人中,唯有米贤弟书法绝伦。这新报,可不就要请一份墨宝了。”韩邈笑着说道。 米芾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还是韩兄有眼光写什么,你只管说。也不用润笔费,只要刊出的小报,送我几十份就行” 这要求,还真是出人意料。韩邈却见怪不怪,取出了一张字条“此报多登传奇逸闻,贩售乡野。我已想好了,就叫日新报即可。”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大学名句,童子开蒙时就要教的。用在小报上,倒也得体。不过此时,米芾已经没工夫品鉴了。这可是他第一次被人邀字呢还是必然会印特别多份,流传甚广的小报。怎能不让他兴致勃勃 足足写了十贴,他才选中了其中一张,飞快掏出个下印,盖了上去。又仔细端详良久,双手捧着,交给了韩邈。不忘嘱咐一句“韩兄印字时,可别忘了把印章也加上啊” 谁家题字还盖印章的看着那比墨书丑了数倍,显然是自己篆刻的朱印。韩邈微微一笑“这印章不能显贤弟之能。不如在报上落个款,注上是贤弟题字好了。” 米芾闻言大喜“还是韩兄厚道以后你那报上需要什么字画,尽管来找我就行。价钱好商量的” 韩邈不由失笑“那就有劳贤弟了。” 约了题字,还要有稿件才行。除却自说讲人处改编的话本,韩邈还寻了一人。 哪会想到,韩邈办报竟然找到了自己头上,沈括十分惊讶“我并不擅长政论,哪能给景声撰文” 他也是进士出身,文章自不会差。但是好歹也是看过些小报的人,沈括自问不是个能把政事说出花的人,更不会伪造机要,要怎么给小报写文呢 韩邈却笑道“我那日新报,并不涉及政事。不过是刊些市井逸闻,传奇话本罢了。存中兄游历甚广,学识渊博。若是能写个方志、见闻,最好不过。还有你跟琼儿研制的观天镜、显微镜,乃至一些自然之变。若是能写出,不也是一件好事” 沈括顿时来了兴趣“观天镜和显微镜禁外传,原理不便说,但是观测到的东西,却能写写。只是这些难登大雅之堂” 他是有一肚子见闻,也有著书的打算。只是这些太过琐碎,有些不好意思登在报上给人看。 见他这模样,韩邈就笑道“沈兄多虑了,用个笔名、别号,谁知是你写的” 沈括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我曾在梦中,见到过一条清澈小溪,周边风景殊为雅致。还想有朝一日,寻个类似的地方,在此处安家养老呢。既然如此,就号梦溪好了。” “存中兄雅趣,说不定刊在报上,也能寻到知音呢。”见沈括应了下来,韩邈就放心了。 他办这小报,是为了推动河湟之战。但是暗地里,却也有些旁的打算。“雷霆真君”的名号虽然好用,但是随着争执加深,朝中必然会有人不满。他还要给琼儿找一条退路。而这小报,就是个不错的法子。邀沈括、苏颂在报上撰文,写点与琼儿有关的逸闻。甚至以此为饵,钓出更多喜好此道,心怀好奇的士子。而人多了,就能成势。对于河湟如此,对于造化派亦是如此。 只花费日,韩邈就把小报的框架搭了起来。有了诸般安排,剩下就是告诉琼儿,那件因他而起的好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走进道观,一股诡异的味道就传了出来。有点像鸡蛋放坏了的臭味, 却又混合了其他说不出来由的刺鼻气息, 复杂难辨,让韩邈敏感的鼻子都抽了抽。 能在宝应观里折腾出这般要命的气味, 不用猜也知道是哪个。韩邈循着那股味道,径直到了偏院,就见几人巴巴守在个窑炉前, 都是浑身泥污,袍色都快看不清楚了,简直跟下水渠里出来的仿佛。 韩邈不由失笑“这又是折腾什么呢” 骤然听到了韩大官人的声音, 甄琼一下喜笑颜开, 颠颠的跑了过去“邈哥, 你能不能买到产石油的田地” “石油莫不是石脂”韩邈见甄琼脸上横七竖八的黑道子,实在忍不住,自袖中掏了帕子,亲手替他擦拭,边问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石脂只在西北有产,那边战乱不休,就算有出油的田地,也不好买的。” 他是去过西北的,自然知道这玩意只出在鄜延路。那可是实打实的边郡了, 紧邻西夏, 岂是能置业的地方 谁料甄琼听了这话, 却有些不甘的反驳“打仗又不是时时都打的,我看军器监里的猛火油也不少,价还挺便宜。那边的石油储量应当也有不少。哪怕只是买块小田,也划得来的啊” 见韩邈皱眉,他赶忙对徒弟道“清风,快把东西取来” 一脸黑黢黢污迹的道童立刻听命转去隔壁,不多时抱着个小罐子跑了回来。甄琼接过,放在桌上。先脱了满是油污的罩衫,又洗干净了手,这才取了线香,点燃了罐子上的绳头。火苗顷刻腾起,闪出了暖黄亮光。 虽然气味有些刺鼻,烟也大了些,但实打实是款好油。韩邈诧异的挑起了眉“这油莫不是石油里炼出的” “可不是嘛只要加热蒸馏,就能得出这种灯油。若是用玻璃做个罩儿,可比蜡烛要亮多了”甄琼喜滋滋的说道。 前世道观里穷,不怎么用灯油,但是此物好歹也是水火派的镇派宝贝之一,甄琼怎会不知现在上手一试,竟然轻轻松松就炼出了灯油。虽然烟气大了些,还有改进的余地,但胜在价便宜,比蜡烛、牛油划算多了。现在石油应当也没被朝廷管控,自然要搞块油田生财了 就算韩邈,也没想到,甄琼居然一上来就给了自己一个惊喜。这可是整整一罐油啊,换成牛油,怕不是要用一整头牛来熬。现如今,只用野地里得来的石油,就能炼出这么多清澈的油液。玻璃他也不缺,若真能制出甄琼嘴里说的琉璃灯,怕不是能卖上天价。更重要的是,这油的产地,位于西夏腹侧。 “琼儿当真是我的福星。”韩邈不由感慨一声,“这几日筹谋,若是加上灯油,可谓万无一失了。” “啊”甄琼有些发懵。筹谋什么 见他那困惑模样,韩邈笑道“琼儿可曾记得当日提过的国债。” “记得啊,国债怎么了”甄琼当年存钱时,还曾惦记过这个呢。但邈哥不是说大宋没有国债吗 “天子欲征西夏,国库空虚,我听韩相公提起,就想起了此事。若是朝廷能发国债,兴许很快就能凑足钱粮。我已跟相公说过此事,他也觉此事可行,会上禀天子。”韩邈笑着道。 谁承想,当日琼儿异想天开的一句话,竟然能解天子的燃眉之急。韩邈那声“福星”,也是当真发自内心。 甄琼好歹也申请了几次经费了,哪能不知天子的脾性。那王韶还要走了五百尊炮呢,若是知道了国债,天子肯定会动心吧这可跟天大的好事啊,他立刻问道“国债利息多少可会限购” 限购是什么意思不让多买吗韩邈愣了一下,才摇头道“会发行多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利息应当不会太高,至多也就年息一分,说不定会订的更低。不过备战之事,朝中就不说了,民间恐怕也会有人反对,国债未必会有人买账。我就建议韩相公,以河湟的良田、牧场为饵,引那些富户上钩。若是操持得当” 这些乱七八糟的,甄琼才没兴致听呢。没等韩邈说完,他就急急道“一分利很可以了赶紧买国债可是好东西啊,说不定能升值呢”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为啥会升值,但是甄琼清楚明白的记得,他师父当年就是炒了一次国债,赚了老大一笔。这可比存银行划算多了 韩邈诧异的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想到,甄琼连“升值”都能料到。若是能把国债和河湟的土地挂钩,需要以此为凭证,才能在河湟换地、置业。那么等到年后,打下了河湟,这国债的价值,定然也要水涨船高。而甄琼炼出的灯油,则能成为另一样保障。若是他先吃下这只肥美的螃蟹,发了大财,权贵豪商们会坐视不理吗偏偏产油地位于边陲,想要安稳产出石油,就要解决西夏这个隐患。到了那时,不论朝野,恐怕都要支持天子的兴兵大计,这才是稳妥的法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韩邈微微一笑“琼儿想要买多少国债” 甄琼立刻道“我存折上的都买了吧咱家现在是一家人,你给我利息,不过是左手倒右手,哪有赚官家的划算” 韩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甄琼那存折上,可是有六万多贯呢。这么大一笔拿出来,铺子里的银根就要动摇了。再说了,他生财的本领又不差,这么多钱,放在他手边年,能赚的可比那国债多多了。然而这话,却不太好解释,该怎么说,才能让琼儿少买点呢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甄琼突然“嘶”了一声“不行,还是少买点为好,几千贯就行了。要是让官家知道我这么有钱,下次申请经费就难了。” 财不外露啊豪气干云的扔六七万贯买国债,虽说也能赚不少,但是比起朝廷给的经费,可就相形见绌了。官家那么抠门的人,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这么阔气 看着甄琼又是肉痛,又是惋惜的模样,韩邈笑了出来“琼儿不还有我吗只论生财的本领,我可不输任何人呢。” 嘿嘿,可不是这道理吗甄琼又开心了起来“邈哥说得对赶紧想法子买油田,先把琉璃灯做起来” 打仗他可没兴趣,还是赚钱最好了 韩邈有条不紊的办报,准备为河湟之战造势。韩琦也没闲着。最终定下的奏本,已送到了天子面前。 “向百姓借钱”看到宰相递上的奏书,赵顼是真的有些发晕。他堂堂天子,一国之尊,怎么都落魄到要向治下臣子借钱了 韩琦见他的神情,就知道官家心中想的是什么,面不改色的开口道“就算是朝廷大员,想要经商,又无本钱,可以到钱铺借些。国朝放贷者不知几许,民间散财,更是尤胜国库。既然要取财,借总比夺民之财要好。” “夺民之财”四字,让赵顼的面皮一抖。这些天,他屡次召见王安石,商讨的就是生财之道。而王安石献上的几条策略,也有不少脱胎于前朝战时的法度。 譬如“青苗法”,唐代宗时就有之,旨在“税青苗钱以给百官俸”,算是一种额外的赋税。而王安石献上的,则是仁宗朝时,陕西转运使李参的变通之法。在青黄不交时,以官府名义借贷钱粮,解百姓用度不足之苦。同时收取利息,充实国库。 “市易法”则是西汉“平准法”的变体。这也是当年桑弘羊为了汉武帝征讨匈奴的大业,想出的敛财之法。由官府平价收拢商户手中滞销的货物,同时允许商贾借贷钱财,等待市面上缺货时,再由官家统一发卖。平抑物价,收取息钱。 前者能遏制膏腴之家放贷,逼得贫户家破人亡。后者则能抑制巨贾,平抑物价,获得巨利。赵顼可是跟王安石商讨了许久,样样都想着抑制兼并之家,惠及百姓。但是归根结底,依旧是夺民之财。只不过是自那些富户、显贵手中的夺财罢了。 商贾都能放贷,为何朝廷不能本来平价的东西,却被人囤积居奇,卖出天价。这样的事情,朝廷来做岂不更方便更别说,施行这些法度,还能极为快速的敛财。供他备战,收复河湟,踏平西夏,成就一番伟业 现在不让他取财,反倒要借。赵顼哪里肯答应 “此法前所未有,有失朝廷体面”赵顼直觉就想反驳。 韩琦却轻叹一声“官家只想着钱财,未想过国朝安稳吗征战毕竟是劳民伤财的大事,为了打仗,再大肆敛财,不知多少人要视朝廷为仇寇。朝中不稳,如何能赢就算赢了,也有人要心有不甘,出来坏事。说到底,这场仗,都是官家要打的,与他们无干。” 赵顼嘴唇动了动,想怒斥反驳。谁说打仗是为了他自己若是没了西夏,边关何至于苦战不休平定西夏,天下自然能安,怎么能说与百姓,与臣子们无关呢 然而这话,他又真说不出口。这些天弹章都快把他埋起来了,多少人不愿打仗,赵顼心知肚明。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目标,换上可用之人。但是这些人是为了他,为了大宋吗恐怕也未必。不过是如当年真宗朝的奸相丁谓那般,谄媚上意,合天子心思罢了。 他信王安石是个直臣,忠臣。但是这样的人有多少,实在不好说。更别提天下悠悠之口,不是那么好堵的。 见天子神色动摇,韩琦又道“河湟本就丰饶,可屯田养兵,亦能耕种牧马。只是地广人稀,就算攻下,朝廷十数年内都未必能复垦。如此边郡,中原百姓哪肯迁徙唯有以利诱之,才能移民实边。若发行国债,以河湟之地抵押。年后,可以领回本钱利息,也可凭借契券,换得土地。届时所费钱粮,皆出于百姓之手,这河湟,也就跟他们息息相关了。万民期盼,皆一心收复河湟故地,此战才有得胜把握” 赵顼心动了自从登基以来,他最发愁的,就是自己的宏愿无人理解。人人都说,要如仁宗一般,宽仁爱民,不兴刀兵,才能使国泰民安。可是仁宗朝,也是打过仗的,还败了不只一场。敌人犯边,不是给钱能解决的。而是打赢了,才有付岁币的资。若是一败涂地,怕是割地也未必能平息祸事。 若是百姓都把河湟视作自己囊中之物,他还怕那些冥顽不灵的臣子吗至于卖些田地,也不是不行。反正朝廷没法复垦,让百姓去垦荒,他早晚还是能收到赋税的,还能以民实边,稳固边郡。至于利息,虽说有些肉痛,但是三年五后,铅山大矿就能稳定产出了,给些息钱,似乎也不是不行 “这个,容朕再想想吧”犹豫良久,赵顼终于还是让了一步。这里面的得失轻重,他得想清楚了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自从接下主编这个活计, 李非就兢兢业业开始撰稿、审校。这小报经过几次调整,最终定为八个版面, 用两张纸折装,并不缝线,想要拆开读也无妨。 版头的文章,自然是李非亲自写的。选了唐宣宗时, 收复河湟的主题。韩官人提前知会了一声, 这报是要市井传阅的,要如白诗,老妪亦能解才行。李非的诗自然比不上白居易, 但是文章却驾轻就熟,不多时就写出了一篇堪用的。 之后两版,用了知名说书人的话本, 乃唐时苏定方夜袭阴山一折。两百骑兵先登陷阵, 生擒颉利可汗,本就是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说书人徐徐道来,又由他精校过文字,更是让人耳目一新。不过区区两版, 只能刊登最初一话, 还如寻常说讲一样,断在了最精彩的地方, 足能令人抓耳挠腮。好在小报三日一出, 应当也不会让人等上太久。 下来两版都是杂文。一篇是西北游记, 生动质朴,寥寥数语,边陲景色历历在目。另一篇则似肘后方一般,讲些药理知识,深入浅出,可谓居家必备。这些还不算出奇,那篇署名“梦溪生”的小论,就让李非惊为天人了。 这篇说的,是出自礼记的“腐草为萤”一句。言世人皆以为萤虫为腐草所化,其实不然。崔豹在今古注中所注的“萤火,腐草为之”,才是正解。腐草如腐骨,日久便能生出磷火。此物燃点极低,夏日炎热,磷火就要自燃,便成萤火。而萤虫乃卵生,卵入土,化草蛹,生翅成虫。怎会是腐草所化 一篇小论,文字不过三百余,简洁明快,又通透无比。偏偏连遍览群书的李非,都没想过还能做此解,更是从没听说过“磷火”这物事。也不知这梦溪生是何等人物如此笔法,倒是有类西晋张华的博物志了。 还有两版,尽是市井奇闻,以及引人捧腹的趣事。这些邸报也有,但是行文绝不会如此生动新鲜,应当也能引来些读者。 最后一版,却是韩家铺子的宣传招贴。有图有文,介绍了韩家香水铺最近会上新品,还有个促销,是卖肥皂的。看来韩官人办个小报,也不忘为自家宣传一声。 有稿件,又有两个精熟文字、版式的手下帮忙。这小报没花几日就排好了。李非立刻誊抄,交到了韩官人手中。对方似乎相当满意,却没有正式印刷,而是草印了几份,唤来亲朋,一同品鉴。 李非倒是不怕人看,然而当客人到了,还得知了其中两个,正是撰稿人时。他彻底傻住了。 那两篇游记和药理,竟然是军器监监事苏颂所写。而那古怪的小论,则是司天监监事沈括的手笔。一口气就来两个朝廷大员,这当真不是邸报才有的配置吗 李非顿时紧张起来,生怕自己有哪处错漏,被人抓住。谁料率先提意见的,却不是两位高官,而是个十分年轻,手上还带着个莫名其妙的布套的郎君。 喜滋滋把题头欣赏了十来遍,米芾确认雕版工匠没有损坏自己的妙笔后,就指着小报,啧啧道“李兄,你这小报的版式,未免太丑了些。哪有密密把文字挤在一处的就应该加两幅画譬如这腐草为萤一篇,添一幅夏夜河图,不比干巴巴的文字要强许多还有后面的苏定方话本,这插图是谁画的简直不堪入目” 李非“” 这就是个小报,你当是什么精致绘本吗要不要再来个套色啊 喷完版面,米芾还意犹未尽,转头又对韩邈道“韩兄,你这报都用了日新为名,竟然不是每日都出三天一出,未免也太慢了吧。我这么好的题头,要让人天天见到才好嘛。” 李非“” 朝廷邸报,都做不到每日都出。就算我能组来稿件,刻印也印不出啊 好在韩大官人是个明白人,听到米芾这话,就笑着解释道“就算有了稿子,也还要雕版,三日一出已经不慢了。” 李非不由舒了口气,刚想赞一声韩官人英明。一旁沈括就已经抚须道“说起来,庆历年间,有个布衣毕昇,曾制过泥活字。把每个字单独制成泥模,烧硬后,按韵分类,存在木之中。等到制版时,只要取了字,按顺序用药胶固定在板上压平,就能印刷成刊了。用完之后,加热让活字脱落,下次还能再用。若是制出这么一套泥模,岂不是每日都能排出小报了” 李非“” 还有这种东西真的假的若当真每日都要出刊,他怕不是要累死 听到沈括这话,方才还百无聊赖的甄琼,立刻来了精神“用泥烧制模子,磕了碰了就不能用了。我觉得可以用铅来制字模,坏了还能重新融制,不更方便些” “凌霄子言之有理啊”沈括立刻抚掌,“铅质软,用来制活字应当也不差。我最近正在研究石油,此物烟气也颇大,用来制墨,应当能出品质上佳的墨汁。到时也可以用来印报” 听到这话,甄琼顿时不乐意了“石油这么好的东西,用来制墨太浪费了吧还不如用炼焦炭时剩下的煤焦油呢。不也乌漆墨黑的,还便宜呢。” “煤焦油味道实在难闻啊。”沈括皱起了眉头,“还有你说石油有用,是什么用处难不成还能当做燃料” 这两人的话题转瞬又跑没边了,韩邈笑着摇了摇头,对李非道“众人都是笑谈,文叔贤弟切莫放在心上。这小报制的不错,你也尽心了。” 苏颂也笑着道“这刊首一篇,笔力上佳。我不如也。” 其实几人之中,就属苏颂的所学最为渊博,文笔最好。然而就算是他,也觉得自己未必能写出如此佳篇。区区五百字,由杜牧之诗,引出唐宪宗对于河湟的不甘,和唐宣宗决意收复失地的壮志。文理通透,意味悠远,读来只觉荡气回肠,寻不到半个赘字。这一手文章,便可登堂入室了。 李非听到苏颂夸赞,不由有些面红“苏监事过誉了,小子愧不敢当。那篇风物记,才是精炼生动,几可入画。” 一番互吹下来,让李非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又听凌霄子和沈监天都聊到了铅活字该配什么样的药胶,他赶忙对韩邈道“韩官人,这小报用纸不差,文字也新奇,应当能有销路。只是成本不菲。若是再用铅活字,怕难盈利” 身为主编,李非可是知道这报纸的成本的。不说这精细的雕版和用纸,仅润笔的费用,就不是个小数目。他和沈括、苏颂的文章,每篇都要给两贯的润笔费,话本一章也是一贯起价。再加上配图,还有他和两名帮手的月俸,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若是再用铅造那活字,改良印刷工艺,还是不知要填进去多少钱。韩官人还说了,这小报最初几期,都会免费送到各大酒楼、瓦舍,供人取阅,分文不收。这跟烧钱又有什么区别 如此折腾,怕不是过不了几期,就要停刊了吧好歹也是自己的心血,连李非都生出了不舍,自然要劝一句。 听闻这话,韩邈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文叔多虑了。韩某不才,还没做过亏本的买卖。这小报不是还留了个版面吗那才是生财的法宝。” “啊”李非有些发愣。那版不是韩家铺子的宣传吗 倒是苏颂闻言,饶有兴趣的抖了抖那页图画精美,却满眼铜臭的纸页“景声可是要用这个,为韩家铺子拉些客人” “可不止是我家的铺面。将来说不定还会有别家,看重这版呢。”韩邈依旧笑容满面,对李非道,“文叔觉得这小报,能刊多少份” “一千总该有的”李非大着胆子道。 韩邈一哂“东京城有多少酒家、瓦舍更别说识字的士人和官宦了。印上三千五千,也是不愁卖的。印的多,成本自然就下来了。而这等规模的小报放在眼前,定会有精明商户,如我一般,想用这版面宣传自家店铺。” 如今不少大店,都会印制单页的宣传招帖,四处分发。瓦舍也要在门前张贴艺人的名姓和节目内容,吹捧一番,以此招揽客人。他弄这份小报,就没指望能回本。等打出名头之后,它本身的销量,才是制胜的法宝。东京城里聪明的商户,可是数不尽的。这么大的印量,自然有无数潜在的客人。届时不论是在报上登一段文字,还是如他一般,用整整一个版面宣传,都是需要花钱的。而这笔开销,才是维持小报发行,甚至以此盈利的法宝。 比起卖报,显然还是商贾的钱更好赚嘛。 这一番话,听得李非哑口无言。竟然还有这样做生意的真的能成 一旁,甄琼高高兴兴的开口“邈哥,铅活字挺有趣的,还有两种油墨,也可以试试看呢” 韩邈微微一笑“琼儿喜欢,尽管去试便好。” 李非“” 看着韩邈那掩不住的宠溺神情,李非叹了口气。算了,别的事他也甭操心了,还是乖乖办报就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一大早, 茶肆里就挤满了人。个个神色焦急,还有些耐不住的, 频频往窗外张望。过不多时,就见个伙计飞奔而来,店里立刻喧闹起来。 “来了来了新报来了”“都安静些听宋官人读报”“烦劳宋官人了” 一份叠好的报纸,恭恭敬敬摆在了位中年儒士的桌上。这人姓宋, 乃是坊间一个落拓书生。屡试不第,连解试都考不过, 自然也没法以特奏名取士。每日只能替人抄抄书, 写写信,教两个蒙童混日子。谁料前两天喝茶时, 为了蹭人的小报看, 帮着读了一段苏定方大破单于, 引来了一票听众。送报送茶不说,还有人掏钱请他吃饭。 倒也不是宋书生的口才有多好,实在是这报上的话本写的精彩。只要徐徐道来, 不比说书人差多少。宋书生也就从善如流,每到日新报发刊的时候,就来茶肆坐坐,混个早饭茶点。 不疾不徐喝了口茶,宋书生慢悠悠拿起了报纸,摊开翻到了第二页, 略看了看, 就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上回说到, 单于营帐扎在了阴山脚下,兵足三万,马嘶咴咴” 他一开口,整个茶肆都安静了下来。能一早来吃茶的,家中大抵殷实,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读书识字。偏偏这小报上刊的故事,实在诱人。讲的是前朝苏定方苏令公,二百骑破单于大营,如此传奇故事,写话本的还是桑家瓦子里名嘴王圆子,听来真个让人如痴如醉。宋书生一开讲,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了,生怕错过精彩的段落。 这一折,也确实也是高潮所在。但听趁夜出发的苏定方,遇上了漫天大雾。二百手,骑在马上,连路都看不清楚。秘行一宿,到得天色将明,大雾散去时,一里外,正是单于牙帐苏将军大喝一声,纵马驰骋,杀入了敌营。顿时天地变色,血流成河三万大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颉利单于以为李卫公亲兵杀到了近前,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前隋公主狼狈出逃 宋书生也读到了击节之处,只觉一腔豪情无处发散,骤然想起一首诗,似也是写苏烈的,立刻拍案吟道“此情此景,正如诗云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好彩”“爽快”“不愧大唐苏令公” 茶肆之中,所有听客都叫嚷起来,却不及细思,为何话本里写的是大雾,宋书生却吟开了大雪。只觉一幅画卷当面铺陈,历历在目,生出满腹豪迈 谁料喝完彩,就听那宋书生道“这单于能否抓住,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刚落,有人便哀嚎起来。 “就这么完了日新报怎地三日才一出可急死俺了” “这不是王圆子写的吗走走走,咱们且去桑家瓦子听” “你想得倒美王圆子那彩棚,都订出一月的票了,还不如看报快些呢” “宋官人,且再读读后面的新闻。来人,再给宋官人添份茶点” 又有人加茶点了,怕不是能带回去让妻儿都多吃两口。宋书生美滋滋的又翻开了后面的市井逸闻。日新报的逸闻嘛,如今大家都是“新闻”“新闻”的叫了,倒也贴切。上次讲的是个婆媳争斗,闹上官府的事情。也不知今日的会是什么。 至于其他几个版,可以等到后面再读。特别是那个梦溪生写的杂文,嘿,要听的可是不吝钱呢。 不知多少茶肆,都在传唱苏定方的赫赫战功。另一些人,惦记的却不是这个。 一处院落中,有个带着启明镜的青年,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报纸,边看边连连颔首“这正声共振,还是梦溪生说的明白啊福顺,快取我的琴来” 书童莫名其妙,却也不敢怠慢,立刻取了琴来。那士子饶有兴趣调准了音阶,随后剪了纸人,放在弦上。弹动宫弦时,少宫上的纸人就会随着颤动。弹别的弦,纸人就不动。 “为之调瑟,废于一堂,废于一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这可比庄子所言,更进了一步啊。”那青年喃喃道了一声。 这同音共振的说法,早在庄子徐无鬼中就有记载。说是诸瑟共处一室时,只要弹动宫、角等音时,位于同一室内的瑟,相应的弦也发生振动。而若是改了一弦的音,使它和五调中的任何一声都不相同,弹动时,另一个瑟上二十五根弦都动了起来。 这故事,他不仅学过,还亲自演示过,却没有梦溪生这法子如此清楚明白,连正声应弦的共振都演示的一清二楚。上一篇的木塔摇晃,就逐层钉上木板的故事,也极为有趣。不知下一期,又会写些什么 心痒难耐,那士子在屋中踱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坐在了书案前,提笔写了起来。这小报,还有一点与旁人不同。报页最下方,写了一行地址。说是韩家玻璃镜铺旁,设有一个木制的“信箱”。若想投稿,可以把放入信箱中,一旦小报录用,就会发给润笔费。 他倒是不在乎那几个钱,但是自幼博览群书,也知道不少旁人不知的事情。若是能刊在报上,岂不也能博个名声 “老爷,饭好了。” 门外传来呼唤,王安石只“唔”了一声,也不起身。眉峰紧锁,又在纸上写了百余字,他才放下笔,走出了书房。来到桌前,对妻子微微颔首,王安石也没看桌上都有什么菜,举筷便吃。边吃,还边想着明日要上的奏折。 他也是刚刚听说,韩琦竟然向天子进言,说要发行国债。由朝廷出面,向民间借贷,这可大大出乎了王安石的意料。他曾经在韩琦手下任事,知道此人性情,怎么会突然献这么个法子话说回来,当初开市舶司、提高商税,也不似他的作风,难不成背后有人指点 这国债,王安石也说不出是好是坏。在他眼里,能抑制兼并,让钱财重归朝廷手中的,才是上上之选。这国债,非但不能敛财,反而年后要给出利息,以田亩诱之,更有鼓励兼并之嫌,着实称不上良法。但是能快速筹到钱,推进河湟之战,却是不争的事实。他读过王韶的平戎策,也见识过神威炮的厉害。有此两样,河湟唾手可得。再花上数年时间,变法筹钱,会不会错失良机呢 这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饶是王安石心志坚定,也难决断。正因此,这几日他在书房待得时间更长了,只盼能早日理清思路,写好奏章。 飞快吃空了碗里的饭和面前那盘菜,王安石捡起帕子随意擦了擦嘴,就想回书房。谁料刚走了两步,他足下一顿,望向了旁边小桌。就见桌上放着一页印了文字的纸张,吸引他的,倒不是那虽显青涩,却风骨绝佳的“日新报”三字,而是下面小了一号的标题。 “复河湟方安边陲”王安石捡起了那份小报,飞快看了起来。这篇文,写的是竟然是河湟对于大唐的意义所在。为何唐宣宗登基之后,要率先收复河湟占了河湟,又对稳定国朝有什么重要意义。八百来字,片刻就看到了底。王安石的眉峰却皱的更紧了。 这文写的不差啊。王安石本人最善写论,文笔挥洒,气畅意达,乃是不逊于当世文宗欧阳修的大宗师。能得他“不差”的点评,可见写文之人的水准。可是这样的文,怎会登在个小报之上 又看了眼那意气潇洒的“日新报”三字,他忍不住继续翻了起来。小论之后,是一章话本,讲的是苏定方平突厥的故事。文字平平,但是摆在“收复河湟”的论调下,就别有一番味道了。王安石心中隐隐有了些想法,继续翻看,却发现后面变成了游记和杂文,还有些市井逸事,之前的猜测,顿时落到了空处。 这跟寻常小报,有些不同啊。又翻回了首页,看了半晌,王安石突然问道“夫人,这小报是哪里来的” 王安石的夫人吴氏,此刻还没吃完饭呢。听丈夫问,看了一眼,就笑道“这是我从韩家香水铺里买的。小报写的有趣,还有促销的招帖,三日一出,买的人不少呢。” 吴氏有些洁癖,自从来了京城,就爱上了韩家铺子的皂膏。而且不买那些应季花香的,就爱无色无味的肥皂和手油,时时会去转上一遭。前两天去到店里,看到了这小报,就随手带了一份。开始只是为了后面的招帖,想要记下铺子里的促销时间。后来又发现有市井逸闻和游记杂文,就留在了房中,闲时看上两眼。没想到被丈夫瞧见了。 “三日一出还有其他的吗”王安石立刻问道。 “有啊。”吴氏闻言,就命丫鬟取了其他的报纸。王安石接过,飞快回到了书房,研究起来。 这报应当是刚刚发的,不过五期,篇篇刊首,都是写河湟。而紧跟的,则是苏定方传。为何选苏定方,而非旁人。恐怕是因为他“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的赫赫战功吧就算李唐一朝,也罕有苏定方这样外战未尝一败的名将。征东西突厥、灭百济、定吐蕃他收复的地方,岂不皆是朝廷面对的心腹之患至于刊首言必谈唐宣宗,心思更是一目了然。 若是市井百姓,看了这报,会生出什么样的念想趁着群情激奋,以河湟为名卖些国债,又有何难 印这报的,定然跟提出国债的,是同一个人。目光落在了页脚那一行小字上,王安石思量许久,终于还是提笔,飞快写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自凌霄子兴致勃勃跑去制铅活字后, 李非就打起了精神。三日一出刊的好日子,怕是不能坚持多久了,一定要尽可能多的攒稿,避免陷入无稿可用的窘境。 话本的问题,并不用愁。王圆子的苏定方传大受好评,连带他的彩棚都客满为患。顿时几个东京有名的说书人都找上门来,西州瓦子的张七胜甚至放言, 只要能登他的卫公李靖传, 不要润笔费都行。如此多的话本, 约莫能登到明年了,根本不用忧心。 而市井逸闻,来处也简单。只要去开封府或是大理寺寻两个刀笔吏, 各样的奇闻应有尽有,也不愁断了稿件。 但是自己写的刊首和苏颂、沈括的杂文,就不是那么好处理了。三日一篇还好, 若是改成一日一篇, 自己都难写的过来,何况公务繁忙的苏、沈两位大员。好在还是韩官人想的周道。在小报头两期, 就刊登了告示, 言明韩家玻璃镜铺前设置了投稿的“信箱”,一经录用, 就会发给润笔钱。 韩家的玻璃镜铺, 如今在士林也是大大有名了。在李非想来, 京城首善之地, 士子们都要进京赶考,少不得也要赶赴文会,宣扬文名。若是有肯屈尊小报的才子,未必不能寻得佳作。 然而等他真正打开信箱,从里面取出一叠又一叠的信时,才发现自己想的岔了。来信的,可不都是投稿的,更多的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催话本的,大骂逸闻败坏风气的,点评刊首语句不佳,狗屁不通的。甚至还有几封,问写刊首的那位才子可有婚配,想把爱女许配给他的。 李非简直目瞪口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是好在,有用的稿件也是有的。被苏颂的游记勾起乡愁的,很是不少,亦有受到沈括的杂文启发,冒出稀奇古怪的点子。当然,还是仿照刊首,点评时事的最多。不过这种文,通达精炼的就少了。还有些憋不住非要议论朝政的,更是不会录用。 倒是有些指出刊首不足,或是深入探讨的唐朝边郡局势的小论,很是精要。李非都在想,要不要过些时候,专门辟个栏目,放上些论点,让他们相互驳斥,读来应当也颇为有趣。 不过就算繁琐,对于这些来信,李非还是颇为受用的。这可不是参加文会,或是同窗好友间品评诗句。互不相识,大多还都用了笔名,说起话来自然酣畅淋漓。而那些表示认同,乃至击节赞许的,更让人心情愉悦,如寻到了知己。 刊登文章,为的不正是这个嘛李非看的开心之余,少不得也要整理下寄给其他撰稿人的信件,送到沈括和苏颂手上。谁料今日拆信,只看了两行,他眼皮一跳,起身就去寻韩邈。 “文叔怎地来了”见到李非,韩邈笑着打了招呼,“正想同你说,日新报如今印量已经涨到了四千,怕是东京周边,也能销些呢。” 这小报才办了一月,就有这等销量,实在让人惊叹。而且因为价钱太便宜,就算是别家书坊想要盗版,也未必能压到同样价。既然如此,东京周边的郡县,也就能顺带买卖了。河北道和应天府都有韩家商铺,已经纳入了韩邈的考虑范畴。 至于在日新报上刊登招帖之事,同样有人意动,前来问询。若是能把这块也做起来,估计要给李非再安排几个手下了。 李非今天来找韩邈,却不是为了这个。取出了一封信,他有些忐忑的道“韩官人,今日我收到了一封信,似是王临川亲笔” 会用临川指代的,满朝也就一人。韩邈讶然挑眉“让我瞧瞧。” 把那封信递了上去,李非忍不住又说了句“临川先生可是文章大家,莫不是对小报不满” 信,他自然是看过了的。正因为看过,才让李非更为忐忑。王安石成名已久,文章冠绝天下,笔锋雄浑,文字直截,已经不逊于当世文宗欧阳修。之前又在乡野养望数载,如今刚刚出任翰林学士,就能入对天子。这分明是要大用的啊 一位文宗,又将任宰辅,突然来信问国债的事,简直让李非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这小报创办的本意,是为河湟之战鼓吹,以便韩相公推动国债创立。可是王安石突然冒出来,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想要阻扰这可就要命了只论文笔,他是远远比不上王安石的啊,要是被公开骂上一骂,简直无法招架。 韩邈却不动声色,展信看了起来。过了片刻,他轻叹一声“临川先生,真大儒也。” 韩琦之前跟他提过数次王安石,无不言其拘泥执拗,不堪为相。这些韩邈并不放在心上,然则看了信,却不得不感慨一声。这位治学之严,见闻之广,乃至眼光思虑,只言片语可见一斑。国债会导致兼并,会让豪门得利,甚至有一定可能,让收复的河湟大半落入高门手中。这些,他不是没想过。但是让恶狼转头看别的食物,总好过从它口中夺食。更何况,兼并之家是狼,朝廷又是什么放任朝廷逐利,怕不是比狼口夺食,更为可怖。 “我会亲自回复临川先生,文叔不必担忧,此事背后还有韩相公在,你只管办报便好。”韩邈笑着安慰了一声。 听到这话,李非才稍稍定下心神。是啊,这报纸是韩相公让办的,说不定天子都会过目。这等大事,根本没有他插嘴的余地,还是专心手头事务为好。 寄出了信,王安石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论办这报的人是谁,都少不得知会韩琦一声。说不定到了最后,仍旧要他跟韩琦对付朝堂。若论辩才,他自诩不逊于任何人,就算面对韩琦,也不在话下。 然而没料到的是,转天,他就收到了回函。那是封用词极为平直的信,分毫没有日新报刊首的风度,然而信中的话,却让王安石的眉头越皱越高。 “钱势如水,动而养人四民司职,不可妄代兼并之家,亦分大小” 信中之言,并非是以士子的身份说出,而是以商人之口,阐述了钱财运转的过程。工农劳作,产生财富,商人买卖,流通财富,士人牧民,分配财富。就像一条大河,钱财流动的过程,也使得个个阶层得以滋养,存活。若是掐断了某一点,让这条河断流。那截在水库里的水再怎么多,也是死水一滩,无法济养百姓。 同样是兼并,有良田千顷的高官巨贾,也有家中不过百来亩田,几头牛羊的富户。若是严厉遏制兼并,受害更重的,会是哪个这群富户,难道不是国朝子民,不是靠辛勤赚来的钱财吗想要救济贫民,不能只靠盘剥他们的财富,而是要想别的法子,让那些穷苦之人多一条活路。 还有最重要的一句。 “利如猛虎,朝廷逐利,可能掌控若无圣君贤臣,必要择人而噬。先生只观眼前,不计后世乎” 王安石叹了口气。这番话,不是他身边那些人会说出口的。太直白,太粗鄙,连一句典故都不曾用。但是,有些话说得不假。变法是件难事,他又何尝不是慎之又慎,不敢妄动只是王韶那篇平戎策摆在眼前,实在让人难以放手。富国而强兵,平定辽夏,收复故土,又何尝不是他的毕生夙愿 为了这念头,哪怕是天子,他也是不惧的。只是这姓韩的小子,有一点没有说错。就算他能掌控朝政,也不过是数载罢了。若是人去政息,这一番变革,还能改变国运吗 也许,当更谨慎些才是。 只是,这姓韩的小子再有见地,能够生财,韩琦也不能再留于任上了。王安石同样也是了解韩琦的,此人刚毅果敢,亦有强国之心,但本质,还是个世代为官的高门。身为兼并之家,怎能甘冒风险,决意变法也正因此,范仲淹才会毕生无法归朝,而他却当了整整十年的宰相。 若不遏制冗官、冗兵,真正动刀割疽,如何能让积重难返的国朝,重现生机若是用了国债,怕是韩琦的相位,又要稳固上一些时日了 正想着,他的身体突然摇了摇。一把扶住了桌案,王安石面色一变。这是地震去岁不是刚刚震过吗,怎么又震好在这震动,只是须臾就平息了下来。王安石也没管惊慌失措的家人,信步走到了窗边,遥遥向外望去。 只盼京中没有房屋倒塌,伤及黎庶吧。 “又震了亏得我早有准备啊”甄琼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长长吁了口气。他的宝贝丹房,可是最怕地震的。万一震倒了瓶瓶罐罐,烧起来都是轻的,炸上天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前两天地震的时候,他就做了准备。不但把自家道观里的瓶瓶罐罐都收好了,还派人叮嘱了苏颂一声,让他看好火药作,别惹出乱子。苏颂还不信呢。也不想想,地震这种事情,怎会一次就完总要有些余震的嘛。这不,刚叮嘱完,就又震了 “恩师,难不成还会地动可是上天有甚警示”清风可是下水渠里出来的,最怕的就是地动了。听说还会震,他脸都吓白了。 甄琼哼唧了一声“这谁知道呢不过大震附近,总会有连续小震,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人睡醒了,还会在床上翻几个身呢,莫说地龙了。” 哪有这么说话的清风简直哭笑不得,却也更担心了些“可是这动静也不大啊难不成还有更大的地动,在后面等着” “也未必会是东京要震嘛,说不定是其他地方呢”甄琼耸了耸肩。这种事情,他们那边的求知院都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他又懂个什么 这话,当然是随口一说,谁料几天后,消息快马传来。河朔大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河北一个月前就有河决, 现在大震,更是让黄河溃堤,数万灾民流离。在拨给钱粮, 救灾安民的同时。天象频频巨变, 也必须找出根由才行。天子刚刚登基, 哪有错处必然是朝中出了奸佞, 引来上天不满。于是, 出身河北, 为相十载,如今还眷恋相位不去的首相韩琦韩相公, 就成了攻讦的目标。 雪片也似的弹章,飞至天子案前。韩琦上表请辞,天子这次未曾挽留, 免去了相位, 封他为镇安、武胜军节度使, 司徒兼侍中,并判大名府,准许便宜从事。 如今河北受灾最重的,正是大名府。以韩琦的手腕能力,必能安置灾民,稳固边镇。最重要的是, 被韩琦占据了十年之久的首相位置, 终于空了出来。 “老夫也未曾想到, 河北会有大震。”看着面前青年, 韩琦也不由轻叹一声。可谓人算不如天算,天子刚刚下定了决心,打算筹备国债,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众议汹汹,百姓流离,他又怎么可能继续眷恋相位 “河北边郡,也当由叔祖这般的重臣镇守。”韩邈哪会不知韩琦心中所想,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旁的法子。迟疑片刻,他又问道,“那日新报,是否还要出” “接着出。”韩琦立刻道,“此次继任的,乃是富彦国。此人曾与老夫和范文正一起主持庆历新政,为人身正,又有君子风度。然则主和,不主战。必不能久任。” 一听这个,韩邈就明白过来。富弼当年主持宋辽谈判,避免了割地兴兵,却也使得朝廷岁币增加。由此不难看出,他还是偏向议和,而非动兵的。而现在天子心心念的就是河湟,又岂能容这么个主和派长久的担任宰相 那么推动国债发行,就成了当务之急。也唯有国债,能让韩琦这个首倡者,长久留在天子心中。 韩邈郑重道“小子必会尽心。” 自己马上就要出京,继续办报,韩邈可就无人依靠了。他还应允的如此痛快,着实让韩琦在心中暗赞。此子果真胆大心细,是个可以信赖之人。满意颔首,他又补了句“三司使唐介,此次也要入政事堂。有甚要事,也可与其商谈。” 看来唐介是韩琦在朝中的奥援了。韩邈了然颔首,这位新任宰臣,跟琼儿关系不差,为人又素有直名,清廉刚正。韩琦看重他,怕是要用他来压制王安石,以其有朝一日,重回朝堂。现在发话,就是让他以唐介为靠山。 “多谢叔祖指点。”韩邈微微一笑,看来韩琦对他还是看重的。不过就算没有靠山,这报,他也是要继续办下去的。毕竟这也是琼儿的依仗,岂能半途而废 朝廷一番动荡,两府更迭,真是数不清的麻烦。等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务,赵顼不忘寻来苏颂,问上一声“苏卿,火药作的库房可还好” 炸药最怕震动。现在为了造炮开矿,火药作已经制出了不少炸药、弹药,都存在库房。若是出了问题,别说平复河湟了,怕是连造炮都要被朝臣抵制。他怎能不多问一声 “库房无事。”苏颂立刻道,“初次地震后,臣就听从凌霄子建议,对库房做了加固。还在火药罐周遭垫上了防震之物。罐子无一破损。” 听到这话,赵顼皱眉道“怎么震后才做的加固” 不该是地震之前加固,才没有出问题吗 苏颂也有心禀报此事,立刻道“回禀官家,凌霄子有言,大震之后会有余震,臣也查了不少史料,果真如此。这才加固了库房,避免了隐患。” 赵顼顿时来了精神“他当真如此说的莫不是有什么预测地震的妙法来人,快宣凌霄处士入宫” 苏颂可不觉得,甄琼能猜测出地震何时发生。不过现在天子来了兴致,还是让他亲自问问更好。 不多时,甄琼就来到了御前。见到人,赵顼立刻道“凌霄子可有预测地震之法” 啊甄琼茫然的眨了眨眼“没有啊。官家听谁说的” 赵顼一噎,这话确实没人说过,可是他又不能说是自己想多了。苏颂赶忙道“之前凌霄子不是说过,大震之后必有余震吗当时河北尚未大震,不知凌霄子是从何而知,将有大震的” 哦。甄琼这下明白了过来“我不知道会有大震啊。只是东京的小震这两年多了些,附近没有大震,总觉有些不对。姑且一猜罢了。” 这还真是毫无根据的说法。赵顼忍不住又道“那之后,还会有大震吗” “这我就不知了。但是隐约记得,大震之后的地方,会频发余震,暴雨。这些都是随之而来的天象,极易引起灾疫,不得不防。还有地震有频发区,亦有少发区。大震往往出现在频发之地。若是一地大震,距离近些的地方,也会有震感。不妨查一查史料,好做计较。”甄琼这次说的就详细了。 当年他所在的道观,偶尔也会震一震。师父常年叨叨,说好在他们并不处于地震频发区,总比川蜀强上许多。至于为何会震,院士们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他是当真一无所知了。 苏颂立刻道“景右四年,京师地震,少顷便止。后得奏报,定襄同日震,五日不止。当年东京之震,就是被波及。今次也是大名府地动,才引发了京中小震,凌霄子所言,应当不差。” 仁宗朝的大地震,赵顼自然是知道的。定襄的大震,更是坏屋舍,杀人畜,甚至引起了大疫。没想到那次东京的地震,也是受其影响。不过这话,多少也让赵顼安心了些。东京城只要没有大震,国朝就不会出现动荡。而这说法,也证明并非是朝中出了奸佞,或是他意欲改祖宗之法,才被上天责罚。只是受大震波及罢了。 想了想,他又吩咐了一声“命人查查史料,把出现过大震的方位都记下来,绘在图上,朕也好心中有底。” 这种天象,比日食月食还难推断。赵顼对此,当真是有些畏惧的。苍天难欺,也让他心底的强国之心更胜。若是能成为一个明君,贤君,天灾异象,会不会也变得少些呢 问明白了,赵顼也舒了口气,笑着对甄琼道“有劳凌霄子了。不知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番关于地震和余震的话,对于赵顼还是相当有用的。也正因此,他有意借拨款的名头,再给宝应观和甄琼一些赏赐。 谁料听到这话,甄琼就眉飞色舞道“我在研究活字印刷术呢。用铅块制成字模,把每个字都刻上去,到时候用胶黏住,排起版来又快又好,还能重复用,很是方便呢” 赵顼有些发懵“用铅制字模何必如此靡费” 那可是铅啊木头雕版还不行吗难道是寻不到雕版匠人不对啊,他一个道士,研究雕版要做什么 “我家韩大官人办了个小报,三日一出呢,都雕版多麻烦这不是为他分忧嘛。”甄琼可找到人炫耀了,然而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补了句,“对了,钱都是韩大官人出的,没用宝应观的经费啊。” 不是什么样的小报,要花这样的心力财力赵顼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报,莫不是叫日新报” “可不是嘛官家你也有订报”甄琼立刻来了兴趣,赶忙问道。 “咳。朕只是听人提起过。”赵顼咳了一声。他确实听韩琦提过此事,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民间小报,又能对国策有多大用处只当是个闲笔罢了。哪料到,竟然凌霄子那个家眷办的报,还这么下本,都用铅字做字模了。那要刻多少个字,用多少铅才够啊这么大的手笔,还不用朝廷的钱,当真是忠君之人。 他还没感慨完,甄琼就叹了一声“哦,韩大官人最近还跟我说,想要开辟些销路,在外地卖报呢。若是能放在驿站,跟邸报一起运就好了。应该能省不少钱呢。” 站在一旁的苏颂,差点没咳嗽起来。这小道也太大胆了邮驿是做什么用的那可是下发公函、邸报,掌控百官,传递军情的重要渠道。哪能由得民间的小报占用驿力 赵顼也把脸一板“此事可非儿戏” 被他吓了一跳,甄琼赶忙道“不行也没事,我家韩大官人有钱,多花些也就是了。” 这话听得赵顼只觉心头古怪。日新报怎么说也是为了收复河湟而办,不管有没有用,总是那韩氏子的一片赤诚。现在两人出钱出力,自己却视若无睹,岂不冷了忠臣之心 放缓了语气,赵顼道“先等朕看看那小报。若是办得好,回头也会赏你二人。” 听到这话,甄琼又高兴起来“多谢官家不过小报主要还是韩大官人操心啦。赏他就好” 这不居功的姿态,倒是让赵顼笑了出来。若是朝中都是这等谦逊不居功的人,该有多好 一旁苏颂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可是用笔名在报上发了不少文章呢。到时候天子过目,这就不太好解释了啊。只当不知道这事好了。 等到甄琼和苏颂退下去后。赵顼就对身边内侍道“去市井买些日新报,朕要看看。” 那内侍领命,不多时就捧了一叠纸回来。赵顼拿起一看,就讶道“这题头的日新报三字,写的不差啊是何人” 好吧,还没问出口,他就在下面看到了米芾的名字。总觉的这名儿有点耳熟。不过毕竟只是笔好字,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翻看起来。过了片刻,又是一拍桌案“这论,写的正和朕意” 虽然自己的目标是唐太宗,但是唐宣宗面临的局面,确实跟他更像一点。若是能成就唐宣宗的伟业,平复失地,似乎也不算差而且这刊首的文章笔简意悠,颇有些功底。就算比不上朝中那些臣子,也不算差了。倒是个人才。 看了看文章下的署名,赵顼提笔在屏风上写下了“李非”三字。虽然小了些,但是往后总有能看到的一日。也不知这李非有没有考取进士。 记下了人命,赵顼继续往下看,苏定方传苏烈此人,也是位列凌烟阁的名将,若是能得此良将,何愁边郡不平赵顼只看得心潮起伏,轻叹一声。只盼他要大用的王韶,也有苏烈那般的将才吧。 继续后翻,是几篇杂文,以及市井逸事。这些就跟河湟扯不上关系了,赵顼却难得看了进去。就这么一页又一页,一期又一期,不知多久,竟然把一叠报都看完了。 还真,挺有趣的。 眨了眨眼,赵顼不得不承认。这小报,可跟平日惯见的邸报大相径庭,特别是梦溪生写的小论,和后面那些市井故事。怎么说,赵顼也是东京城里长大的。看着这些,他都能回忆起幼时见闻,可比这冷冰冰的宫墙生动多了。 这办报之人,是费了心思的。忍不住,赵顼问道“这一份报,卖多少钱” “回官家,一份二十文,三日一出。”身边内侍赶忙答道。 “这般便宜”赵顼都震惊了。那制一套铅活字,要何时才能收回本钱这可当真是为国不惜身啊难怪刚才凌霄子都拉下脸,想要借用驿力了。 当然,邮驿是不能借的。但是这样好的小报,多些人看到,对于河湟也有用处。想了想,赵顼道“以后宫中都订此报吧。先订个呃,五百份好了。各宫都分些,只做消遣。还有我的御案上,也要放一份。” 五百份虽说不多,但是代表的意义就不同了。只要他订报,少不得各个衙署也要上行下效。京城有多少府衙买的人多了,不就能多赚点钱了再说了,这也是为河湟之战铺路嘛,正好也能试试臣子们的心思。 有了这样的褒奖,想来那小道也会感激涕零吧 赵顼自得的笑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回到家, 甄琼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韩邈。 “邈哥,今天进宫,我跟官家提起了日新报。他说了, 回头要亲自看看。若是办得好, 就给你赏赐呢”说到这里, 甄琼抬头挺胸, 只差把尾巴摇上一摇了。 韩邈诧异挑眉“怎么突然提起这小报了” 这日新报, 韩琦多半早就告知天子了。但是肯定不会提他的名姓, 也未必会被天子放在心上。怎么甄琼一提,天子就重视起来, 还要给赏了 “这不是进宫禀报防震的事情嘛。后来说起制铅活字,我就顺口提了句。原本还想让驿站帮着卖报呢,被天子一口回绝了。”甄琼叹了口气, 颇有些幽怨。 韩邈却是哭笑不得。邮驿又岂是随便能借用的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还真只有琼儿这种愣头青敢乱说了。不过听完这话, 天子仍许诺会给赏,多半还是琼儿又立了什么功,却不好明说,想要在这边补回来吧 一想到日新报能入天子的眼,他就笑了起来,把甄琼抱在怀里亲了亲“还是琼儿贴心, 事事想着为夫。” 被人夸赞了, 甄琼也开心的很, 搂着人蹭了蹭“邈哥都让我玩铅活字了, 我自然也要给邈哥找些补回来” 铅活字真正上手玩起来,甄琼才发觉,还是挺花钱的。这不见到机会,就要寻摸些好处嘛。 不愧是献个玻璃方子就能要回免税的人。韩邈失笑“这报可是要长久办,铅活字好用的话,说不定比雕版还划算些呢。琼儿辛辛苦苦钻研,也是为我分忧嘛。” 嘿呀邈哥果真才是最贴心的甄琼心里都冒开了花,只盼天子能说话算数,早些赐东西给邈哥 谁料第二日,宫里来的内侍,带来的却不是赏赐,而是五百份报纸的订单。 甄琼懵了“天子说要订报” 那内侍满脸堆笑“可不是嘛。官家都说了,日新报办的好,命小臣来订。将来说不定娘娘、圣人,都会看这报呢。” 然后呢赏赐呢不会就订个报就完了吧还只订五百份甄琼简直不可置信,官家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然而他的手,被人一把拉住了。带着难掩的喜色,韩邈对那内侍行礼道“天子厚爱,小子感激涕零这报,小子必会尽心,不负圣恩中贵人辛苦一趟,当真有劳了。” 说着,一个锦囊悄无声息的塞进了对方掌心。那内侍捏了捏,脸上也笑开了花“韩郎君何必客气那报办的有趣,本官也常看呢。以后少不得也要再打交道。” 都说这韩大官人最是慷慨,宫里不少人都喜欢给凌霄处士传旨。他也是好不容易抢到了差事,果真不负所望啊 两人又客客气气聊了几句,收了订金,也约好了每次出刊,都送到宫里后。那内侍才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甄琼立刻哼唧了一声“官家也太小气了。订报算什么赏赐” “此言差矣。”韩邈扭过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明朗笑容,“官家这可是给咱们天大的面子呢。你想想,天子都订报了,城中各个衙署,会无动于衷吗这可是通了天的买卖啊” 啊甄琼愣了愣,狐疑道“天子也能带货吗” “带货”二字,让韩邈大笑起来,掐了掐甄琼的脸蛋“琼儿此言不差。天子都订的,可不就是天底下最可看的小报吗” 见韩邈这么开心,甄琼也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邈哥办的报,自然是天下最好的报了” 接了这么个大单,小报也不能似往日那般草率了。韩邈亲自去了别院,寻到了李非,告知对方此事。 李非简直怀疑自己听岔了“官家说日新报办得好,还要给宫中订五百份” 那可是天子啊怎么竟然来订他们的小报了还一口气订了五百份 韩邈微微一笑“许是文叔刊首写得好,入了官家的眼吧以后文叔生了女儿,可别忘许我家一个啊。” 这打趣,李非是全然没听在耳中,只觉脑子嗡嗡作响,站都快站不稳了。他可没有用笔名,而是用了大名,也是存了借小报扬名的心思。但是这名扬来的也太快吧怎么一口气就递到天子面前了呢 韩邈却没给他震惊的时间,继续道“既然宫里都订日新报了,咱们办报时,也当更谨慎些。该避讳的都要避讳,不可让人抓了把柄。我又请了三个文笔不差士子,帮你一同审稿,还有两个账房,若是有人来问招帖刊登事宜或是想要订报,尽管交给他们便好。” 李非也算是个成熟稳重的,只傻了片刻,立刻绷紧了心神,连连点头“韩兄放心,这些小弟都会尽心安排” “嗯,还有一件要事。你手头准备的稿子足吗咱们也别日日出刊了,先把小报增一页纸再说。”韩邈又道。 李非瞪大了双眼“一页纸,那岂不是四个版” 不日日出刊,确实是好事。但是增加四个版,也不轻松啊。特别是要审稿,要是稿件不够怎么办 “官家都要订报了,原先的八个版,怎么看都少了些。你之前说的读者评议,可以加上,做的生趣些,观点要新颖独特。还有关于边郡杂文和民情案件,也可以酌情增加些,不能一味只登逸闻趣事了。新版填不满也没关系,放些招帖就行。”韩邈早就想好了,说的异常轻松。 还有这操作李非张了张嘴,想说其他也就罢了,给天子看招帖不太好吧但是好歹理智尚存,憋出了一句“那这成本” 之前八个版,成本已经不低了。现在又要增加版面,不是更亏 韩邈顿时笑了“文叔莫不是忘了,官家都买订了报啊。咱们的小报,怎么也要印个八千份才够卖吧” 啊天子不是才订了五百份吗现在他们的实际销量,怕只有三千五,还有五百是免费送去酒楼的,怎么一口气就要增印一倍 然而李非毕竟聪敏,只是一愣,突然醒过神“对了,官家都订报了,东京城的大小衙署,又怎会不订” 天子关心什么,才是朝臣们最关心的事情。所谓上行下效,不过如此。而且知道宫中都定了,说不好还有多少富商、勋贵们也要对小报上心。难怪韩大官人要增加版面,还点名了可以用招帖来填充。这要是能登上小报,入了天子的眼,指不定多少人要挤破报馆的门呢 李非也算是口服心服了“稿子之事,小弟会想办法的,一定尽快增加版面。韩兄大才,小弟叹服啊” 笑着拍了拍李非的肩,韩邈道“我只是出个点子,还要文叔操心落实。这报馆,就全托付你了,若是有甚麻烦,只管开口就好。” 能得人如此信赖,李非当真感激涕零。当年就算在韩琦府上,他们父子也没有这般的厚待啊办报苦些累些又算什么只要能做得好了,未尝不是一条登天的坦途 李非的动作当真不算慢。等下一期出刊时,日新报就从两页纸变作了三页,整整多出了四个版面。当散发这油墨香气的小报,送到天子面前时,赵顼也是吃了一惊“竟多了一页” 下令给宫中订报,自然是赵顼想要抬举这日新报。河湟毕竟是要事,这份小报也当让更多人瞧见。当然,不免也有些恩赏的意思。天子都看的报,还会愁卖吗凌霄子也就不用担心,他家韩大官人赔本了。 谁料这韩邈如此有魄力,竟然直接增加了一页纸,四个版面。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是知晓天子阅报,不敢怠慢了。这三页大纸,如此多文章,才卖二十文钱,利润怕是薄得惊人,当真是为国事不惜身啊 带着些好奇,翻开了新增的版面,赵顼这才发现,增加的内容竟也不同寻常。其中一版,刊的是阅报人投来的信件,多是针对刊首的议论点评。这可不是朝臣们的奏本,引经据典,都是些微言大义,道德文章。相反个个文辞质朴,观点鲜明。读起来相互印证,颇能引人深思。 而市井逸闻那一版前,也出现了一些更为严肃的故事。有以古讽今的乡野旧事,也有青天伸冤除害的美谈,读起来竟有击节之感。身为天子,赵顼对这些能了解世情的东西,天生就有好感。没想到这日新报居然也能别出心裁,为他在台谏之外,在民间寻一条新路。 心头的赞许又上一层,赵顼吩咐道“给太皇太后、太后宫中都送百份,皇后处送五十份,其他宫院依次降等。余下的,在两府三馆也放些,供相公、学士们消遣。” 这些衙署,可都在皇城中,天子给发些小报消遣,也不过分。但是其中深意,那个枢臣会不懂 当日小报发下后,天还没黑,日新报的报馆,就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都是城中各大衙署派来的,只为订报。多则百份,少则五十份,就是那些穷得叮当响的清水衙门,也要订个十份凑趣。往日代收日新报的商贩,也纷纷进货,哪怕加印了一倍的印量,也轻轻松松被瓜分了干净。 这还用担心什么李非胸中激荡,一撸长袖,埋头审起了稿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一路走过长廊, 遇到的皆是恭敬行礼的宫女内侍。阎夫人也未摆架子,笑着颔首示意。这两日,她的心情着实不错。 等到了殿门前, 等宫人通禀后, 阎夫人稍稍整了整衣摆, 迈步入内。就见当今天子之母正坐在窗边, 举着个玳瑁镜, 细细看着眼前的报纸。 见阎夫人来了, 高太后放下了眼镜,笑着道“玉娘来了吾正在看报, 今日的新闻颇有趣呢。” 见高太后开心,阎夫人便凑趣道“也是官家贴心。献上小报,可不正是为了博娘娘一笑嘛。” 这话高太后听得舒坦极了。天子订报, 送到她这里的, 和送给太皇太后的, 份数一般无二。可见在儿子心中,自己的分量还是比礼数更重些。 心里畅快,高太后笑得愈发和蔼了“说起来,这题头的日新报三字,可是你家小郎所书” 阎夫人谦逊道“确是犬子。他整日没个正行,唯有书画有些进益。” 对于米芾给日新报题报头的事情, 阎夫人也是颇为满意。这小子整日不干正事, 终于聪明了一回。这么大的题头, 天天让官家和太后看着, 记不住都难。有了惦念,还怕出身吗 “端是一笔好字”高太后夸了句,又道,“小郎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吧也当有个职司才好。” 阎夫人赶忙起身“小犬年幼,岂堪重用” 高太后挥了挥手“任个校书郎也无妨嘛。这么好的字,总不能荒废。” 朝廷就算给荫补,一般也是二十岁以后的事情。米芾才十七,就能任职,可是天大的恩典。阎夫人面上又惊又喜“多谢娘娘妾定耳提面命,让小犬尽心任事,不负娘娘恩赏。” 米芾那小子,外出为官,还是有点不保险。能在朝中挂个闲职,最好不过。只盼这小子跟韩邈多学学,长点心眼,别整日添乱才好。 “这般多的字,竟然也不用我写的当真是不知所谓”看着面前十来个巨大木匣,米芾简直痛心疾首。 知道甄琼要搞铅活字后,米芾立刻毛遂自荐,要为他们写字模。字的好赖,甄琼是不懂,但是深知米芾挑毛拣刺的毛病,这几千个字的大工程要是给他,说不定磨到猴年马月去了。因此没让他上手,还是交给印坊的雕版匠人来刻。 现在字模终于做完了,几人也到了印坊,验看成果。 米芾对着抄经体自是大大的不满,抱怨连连。没理会他的唧唧歪歪,甄琼瞅着那几个大木匣,倒是点头皮发麻“这么多字,当真能拣的过来” 他感兴趣的,还是制铅字用的药胶,以及又黑又亮,能够速干的油墨。对于排字刊印,当真是一无所知。现在几千个字模摆在面前,看着就让人牙酸,真能挑拣的过来吗 沈括却笑得舒畅“如何不能这匣子按声韵排列,只要记牢,检字轻而易举。” 说着,他对李非道“文叔,稿子带了吗” 李非今日就是来看这铅活字的,怎会不带稿子立刻取出了明日要排的文稿,沈括也不客气,拿了文稿就要排字。米芾也急急道“给我一篇,我也要试试” 沈括自然应允,还给李非了一份,三人一同检字。沈括熟悉铅字,李非熟悉文稿,米芾什么都不熟,就在几个木匣旁窜来窜去,手忙脚乱的取字。然而再怎么不着调,他好歹也是个博闻强识的才子,不多时就摸到了规律,倒也快了起来。 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字才全部拣了出来。 甄琼都快睡着了,看到三人终于搞完,不由砸了咂嘴“这未免也太慢了吧” “不慢不慢”一旁站着的刘员外赶忙接话,“这一个版,最熟练的雕工,也要半日才能刻完。万一有错漏,改起来也麻烦,哪有这铅字省力” 自从韩大官人开始办报,刘员外就接下了刊印之责。当初他只是想报答韩大官人救回自己爱女的恩情,连印费都不想收。谁料对方根本没有施恩图报的意思,只按照市价,让他雕版印刷。刘员外一度还有些沮丧,谁料真印起来,他才知这玩意是真不好当人情送的。一上来就印二千份,雕版只用一次就要作废,成本简直能飙到天上。 到了后来,又改成了四千份,八千份,他手头的人力都不足了。原本八个版,就要雕上一日,现在一口气又增了四个版,雕版工都忙不过来了。下来还要印那么多份,当真让人苦不堪言。 现在可好,有了这能排字的铅活字,至少雕工的时间就省出来了。印起来也快些。 话虽如此,拣好了字,也要制成版才行。刘员外立刻找了之前就训练过的制版匠人,把那些字,按照顺序嵌入了早就做好的母版里,捶打平整后,才上磨,拓印。油亮亮的墨汁,凝在了纸上,掀开一看,果真如雕版一般的清晰匀称。 “好”刘员外忍不住叫道,“这法子果真妙极” 韩邈也笑道“以后排版,就须得寻识字的人来了。刘员外这边要是缺人,我也可以寻两个专门来排版。” “要的要的”刘员外赶忙道。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雕版匠人可以不识字,但是检字的排版工,必须认字。否则光是找字,就是个大大的麻烦。只是如此一来,他这个小作坊,就供不起了。 韩邈也不意外他的态度。实在是检字跟旁的不同,寻常士子,未必肯干这枯燥乏味的工作,而匠人们又多不识字,更难上手。偏偏他手中有个义学,寻几个踏实肯干,又通文墨的年轻人,还不轻而易举 两人商谈时,甄琼已经走到了那拓版前,皱眉看了半天,突然道“你们都这么一张张印的吗” 虽说匠人们手法纯熟,但还是要刷墨,铺纸,拓印。一面好了后,还要等晾干,再倒转印另一面。工序称得上复杂了。 剿灭了鬼樊楼的凌霄子,自然也是刘员外的恩人。见他开口发问,刘员外赶忙道“凌霄子勿忧,我这边都是熟手的匠人,试印看着慢些,等到正是开始印制,就快了。” 三张纸,对版也要有六个,还要印八千份,工作量可想而知。也亏得刘员外临时招了一些印刷的好手,才没耽误事儿。不过现在有了铅字,也能腾出更多人手来印报了。 甄琼对印刷的法子却不怎么满意,挠了挠下巴,突然道“若是有个机械,能够把板子固定起来,像盖章一样压在纸上,不就快多了” 他虽然不懂机械原理,但是总听过一些说法。用机械,效率总比纯手工要强些吧这样一张张捣腾,看着真是太费劲了。 刘员外一脸茫然,根本没听懂甄琼的意思。一旁沈括眼睛倒是一亮“这法子听来有趣,可以一试。” 金石拓版,沈括也是学过的,需要掌握力道,施墨均匀才行。但是现在他们都弄出了铅字版,又有上好的油墨,只要在版上刷一层墨,把纸均匀压平,就能印出不错的报纸了。这样的话,匠人的作用就小了不少,用机械代替,确实可行啊。 “走走,咱们找苏兄问问看。”甄琼这才来了精神。不过搞机械嘛,还是要找苏颂。不说苏颂善百工,军器监更是巧匠如云,说不定能蹭一台印刷机出来。 对着说来就来的两人,刘员外简直目瞪口呆,转头望向韩邈“韩大官人,我这作坊人力尚足,这机械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铅活字也就算了,反正是韩大官人掏钱。怎么还要搞机械出来听起来就不便宜啊而且换了别种印法,他坊里的匠人该怎么办 韩邈微微一笑“正想同刘兄商量,不知这印坊,能否让小弟入些股呢” 刘员外“” 被人撂在脑后,早就忘了个干净的米芾,闻言也不由跳脚“你就惯着他吧” 他好好的字都不用,还嫌他慢。甄琼折腾这些东西就不慢了吗有钱了不起吗 这两日苏颂瞅着送到案前的日新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军器监自然也订了报,虽说只订了五十份,但是他这个主官,还是能独领一份的。问题是之前给的稿子有点多,现在还登着呢。难免有些被人识破笔名的忧虑。毕竟沈括写的都是些小论,换个人也未必能写出。他却光写游记和药理,还有些早年的作品,当真拿不出手啊。 唉,他就不该图新鲜,还有那润笔费 轻叹一声,苏颂把报纸叠好,准备开始办公。谁料下面小吏来禀,凌霄子和沈监天联袂来访。 甄琼也就罢了,怎么沈括也不上班,来他这儿瞎逛苏颂当真有些莫名其妙,把人请了进来。 见到苏颂,甄琼就兴冲冲道“苏兄,我们的铅活字制好了,特别好用呢。今日你就该同去看看” 甄琼当然也邀他了,但是今天又不休沐,他怎好乱跑不过也稍稍猜出了两人的来意,这怕不是来炫耀的吧苏颂客气笑道“凌霄子和存中贤弟制出的东西,想来也巧妙。改日一定登门瞧瞧。” 对于铅活字,他当真没有多大兴趣。改良的不过是药胶和油墨,随便寻个匠人也能做。而且办个报就这么靡费,要不是天子率先订报,估计现在都赔的血本无归了。 甄琼却不在意这个,直接开门见山“我们这么好的铅活字都制出了,总觉得印刷有些跟不上,一页页拓印太麻烦了,想弄个印刷报纸的机械出来。” 啊苏颂听到这话,都难免有些失神。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韩邈都不管管他吗 见苏颂面色不太对,沈括赶忙道“也是报纸印数太多,若是按照原本的印法,是有些慢了。恰逢新墨和铅字制成,不如再改改印法,也算有始有终。” 对于沈括的脾气,苏颂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若非十分新奇有用的玩意,还真难让他生出兴趣。想了想,苏颂便问道“这印报的机械,你们准备制成什么样的呢” 来的路上,两人已经讨论过了,甄琼立刻道“我琢磨着可以上面挂一块铅板,下面垫一块铅板,然后中间放个夹了纸的木框,往下一压,一张报就成了。匠人们只需刷墨、裁纸,速度岂不能加快许多” 听他这么一说,苏颂脑中立刻有了想法。光是抬起一个铅板,再压下,就需要一个带旋杆的把手。报纸上墨,还要稍微晾晒,似乎也要延伸出一个台面。若是做出来,定然不会小了 想到此处,苏颂不由微微皱眉“制倒是能制,只是造价怕是不菲。比多雇几个帮工的花销,可要大多了。” 毕竟印报都不用匠人,帮闲都能顺手做的东西,何必如此麻烦 甄琼却不管这些“能用机械的,肯定还是用机械更好嘛。舂米当初不也用手,换了水碓,就大大不同了。再说了,这机械造出来,说不行将来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呢。水碓除了舂米,不也能碎石,鼓风,锻铁” 他还没说完,苏颂身形一震,突然站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啊甄琼和沈括都一脸茫然,望了过去。这是想到了什么 苏颂已经满面惊喜,飞快道“你二人可曾听说过冷锻” 他是想普及一些“冷锻”的知识,谁料甄琼和沈括都点了点头。苏颂顿时一噎。这冷锻啥时候也人尽皆知了 还是沈括厚道些,解释道“我是听人说过,羌人用的就是冷锻法。锻出的铁甲极为坚韧。只是耳听为虚,还未曾亲眼见过。” 原来如此。见两人都有概念,苏颂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如今产钢量激增,若是以水碓带动锻锤,以冷锻法锤炼钢板,应当能极快制出盔甲,岂不是大妙” 甄琼对此一无所知,沈括好歹知道些盔甲的制法,不由奇道“水利能带动的,无不是大锤,如何锻造甲片” “何必再造甲片直接锤出个宛如护心镜的甲板,不就成了说不定比现在的鳞甲,还要坚韧许多,且更轻几分呢”苏颂哈哈一笑,显然心中已经有了构想。 沈括也兴奋起来“若是真能制出这等利器,可大大省了人力啊也不知一年能多出多少盔甲” “我这就去安排这锻锤制起来,应该不算麻烦” “等等我那印刷机呢”甄琼傻眼了,见苏颂都要起身叫人了,赶忙拦住。他来可不是为了制什么盔甲,印报才是重点好吗 苏颂一怔,朗声笑道“这锻造的法子,亏得凌霄子提点。区区印刷机,又算得了什么等我制好了,命人给你送去。” 嘿呀,那感情好甄琼立刻开心了起来。果真还是苏颂大方,这么看来,又不用花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这小报,当真是铜臭扑鼻。”看着报纸上, 突然冒出的“王家粉铺”招帖, 程颢厌恶的皱了皱眉。 这段时日, 日新报风靡官场, 执掌言道的台谏官们, 又怎会置之不理不过自持身份,御史台并未订报,大多是御史偷摸买上两份, 回家瞧瞧。读报的目的,也不外乎想从这“荧惑”天子的小报上,挑些错处。 谁料真正读起来,却扎手的厉害。只因这小报不同寻常民间报纸,竟然一句不涉当世朝政, 反而句句不离李唐。当然,精熟文字的御史们,哪能看不出这是以古喻今,昭显了天子欲征河湟的心思。但问题是,小报写的都是史料和相关辨析,跟朝政又有何关系 这滑不留手的做法, 着实让人气恼。后面的市井逸闻, 也多是逗趣为主,连稍微严肃些的断案故事, 也无不是真宗、仁宗朝年间的事情。结果一圈看下来, 唯一让人诟病的, 就只有时不时出现的店铺招帖了。 然而这小报,是商人所办,登些招帖,哪里有问罪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天子是给宫中订报,只为给太皇太后、太后和宫妃们消遣。小报一份才二十文,订个五百份,全是天子内库出钱,哪里算得上靡费至于下面官署订报,那是揣摩上意,跟天子又有何干系就算是牙尖嘴利的言官们,也找不到下口的地方啊。 “这梦溪生的小论,倒是有些趣味。”一旁坐着的程颐,插嘴说了一句。他对这些故事,倒是颇有兴趣,还亲手试验了正声共振。这些日虽然开始有了旁人的文章,却都不如梦溪生所言来的有趣。 知道弟弟的喜好,程颢也不在乎,只叹了一声“可叹韩相公临走,还留了这么个后手。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办报之人,是韩琦的族侄,是谁授意,还用猜吗然而若只是普通的小报,还不足畏惧,偏偏这日新报只花了两月时间,就传遍东京。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街头、瓦舍,净是传唱苏定方的杂曲,连卢纶的塞下曲也再次风靡起来。这在国朝百余年见,可是从未见过的。若是民意沸腾,说不定还真能推动河湟之战。 这可是他们不愿见到的。 程颐突然道“阿兄既有顾虑,不妨咱们也办个报” 他当初廷试落第,并无官身。这些年一直在家钻研经义,只盼有朝一日,也能收徒讲学,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现在小报突然时兴,要是办一个报,不也能宣扬自家主张,以正朝廷风气吗 程颐没有官身,若是出面办报,确实问题不大。程颢不由也有些意动“这日新报,引得朝中不少君子鄙夷。就连富相公,也觉不妥。若是办报,似有可为啊” 这无疑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朝中反对与吐蕃开战,收复河湟的人,也是数不胜数的,连接任韩琦的富弼,都是个主和之人。若是能以一个新报,矫正这股歪风,他们兄弟二人,自然也能在士林间扬名 “不如就叫天理报好了”程颐已经想到了报名。他们兄弟二人师从周敦颐,研究的皆是心性命理之学。最重的,就是个“理”字。“天下物皆可以照理,有物必有则,一物须有一理”。“天理”可谓道尽了两人所学,若是办报,何不用这个为名 程颢却摇了摇头“天理为题,太过霸道。咱们如今名声不显,还是换个中庸些的更好。不如就叫明德报好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大学开篇之句,远比出自第三章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要直指大学精要。以它来压日新报,想来也是恰到好处。 “还是阿兄思虑周全。”程颐立刻明白了兄长的意图,颔首称是。想了想,又道,“也须得请几个名人,为这新报撰稿。也不知司马君实肯不肯动笔” 如今日新报写的都是唐代之事,而若论史学,当朝无一人能出司马光之右。想要驳斥日新报的刊首,请他来写自然最好不过。不过司马光此时乃是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官职可比程颢大多了,跟二人又无甚交情,也不知能不能请来。 不过这事,还不是最重要的。看着面前的报纸,程颢突然道“这一份报,成本应当不低吧” 程颐也看了过去,三大页的纸,密密麻麻都是文章。印得清晰美观,墨色油亮,就算是便宜些的麻纸,也能看出成本不菲。这三页印下来,怕是十五文都未必能打得住。三日一出,若是印个三千份,一月花销就要四十五万钱 略略一想,程颐就轻嘶了一声“不愧是商贾,当真舍得花钱。” 他们家资虽然不薄,但是这样花钱,也是万万不能的。万一滞销,岂不要亏得血本无归 程颢也叹了一声“先少印些算了。只印两页纸,也不登招帖,五日一刊。内容精干些,应该更合士子心意。” 也只能这样了。看了看那当真不算差的题头墨书,程颐摇了摇头。想用小报出头,果真没那么容易啊。 如程家兄弟者,不在少数。日新报的风行,着实让不少人动了心思。 当然,天子是不在乎这些的。比起来,还是刚刚呈上的奏章,更让他欣喜。 “苏卿,你说的冷锻法,当真能比现在的制甲法便利”赵顼简直迫不及待,立刻招来了苏颂问询。 冷锻制甲,居然能让盔甲分量减轻,坚固却不亚于热锻的盔甲。更别说还有那水利锻锤的说法。赵顼听到这个,怎能不喜出望外 “若只是冷锻,比寻常制甲要耗费时间。然则有了水利锻锤,就大大不同了。”苏颂掏出了已经画好的图纸,呈了上去,“这是臣在军器监,与大匠共同研制出的草图。今日正准备试制。若是能成,必能省去大笔钱粮” 赵顼拿起图纸一瞧,果真详尽复杂,外形看着就不小。怕是除了水碓,真没什么能带动这巨物。他不由叹道“苏卿当真奇思,如何想出这种机械锻制的法子” 他原以为苏颂会说,这是在军器监历练,才生出的主意。谁料苏颂正色道“还是凌霄子想为报纸研究一个印刷机,才让臣想到了这法子。机械之力,远胜于人,在锤锻上更应如此。” 赵顼“” 咋回事,这也能跟那小道扯上关系还有印刷机是什么玩意弄个铅活字还不够,还要造机械印报,这是怕钱多烫手吗 定了定神,赵顼轻咳一声“那印刷机,苏卿可制出来了用处大吗” “印刷机构造简单,臣已经制出一台。若是刊印成百上千分的文书,是能省些人力。但是普通书籍,用处不大。”苏颂有一说一,也不隐瞒。 想了想,赵顼叹了一声“恐怕也只有邸报,能用上此物了。送一台到进奏院,看他们能不能多印些邸报。” 邸报现今多是手抄,还有商人专门抄录贩售。这便宜岂能都让人占了不过卖邸报,似乎有些不上台面。要不要也如日新报一般,另立一个新报,赚点报钱 不对赵顼一个激灵,他怎么都想到卖报赚钱了这事还是先放放吧。如今还是河湟的战事最重要。研制出了火炮,现在又有了物美价廉的盔甲,真是上天也要催他动兵啊 是时候考虑发行国债了 似乎是知道了天子心意,几天后,王韶上书,请修渭州、泾州上下二城,以御敌寇。又言明,经过他的勘察,发现在渭原和秦州之间,有上万顷荒田,可派人垦荒。 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赵顼大悦,立刻寻了王安石商讨此事。 过不几日,天子欲举国债的消息,就从二府传到了外廷,满朝文武皆是大吃一惊。官家这是失心疯了吗怎么堂堂天子,还有拉下脸面跟人借钱的 一时间,奏章如雪花一般,飞向了天子案前。 米芾最近被荫补了个校书郎的闲职,每日出入秘书省,抄写文书,翻阅典籍,着实烦的不行。不过也因此,他算是第一批知晓国债这事的人了。听到这么个耸人惊闻的消息,他立刻来了精神,一下衙,就跑到了韩府,来寻甄琼。 “甄兄你听说了吗天子竟然要举债了”这简直是个笑话一样的事情,偏偏他娘耳提面命,不让他在朝中乱讲话。这样劲爆的消息,就只能找甄琼这个同样不着调的人聊了。 原本以为,这话能让甄琼大吃一惊,进而跟他闲扯半晌。没想到听到这话,甄琼眼都亮了“当真出国债了买买买” “啊”米芾愣在了当场。 “有人给你利息你还不要,不是傻吗这可是官家借钱,还能欠债不还”甄琼见他那副呆样,不由鄙夷道。 等等似,似乎有些道理啊米芾两眼放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好歹也是领俸禄的人了, 校书郎薪俸微薄, 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米芾总算也知道了赚钱不易。听甄琼这么一通讲解, 还真觉得国债似乎可以买买。毕竟钱在家里放着也是放着,给官家用用, 还能领些利息, 着实划算呢。 两人兴致勃勃的聊了半天,猜测到底会给多少利息。也都打定了主意,只待国债发行,就投钱买些。不过似这两人一般“开通”的, 当真不多。 第二日朝会上, 赵顼面对的,就是一群义愤填膺的臣子。 “国朝承平, 又寻得了大矿。只肖数载, 国库必然丰盈。何必举债还望官家三思。”最先出列的,自然是宰相富弼。 同样的三朝老臣,富贵相公,哪能见得天子如此荒唐, 行差踏错 面对老臣, 赵顼还是相当有礼的“这次国债,只为修缮渭、泾两州的城池。毕竟是边郡, 羌人作乱, 袭扰边民, 岂能置之不理” 袭扰多少年了, 现在才想起来修城谁不知道你是想以此地为桥头堡,攻打河湟啊 只是天子没有点明开战,重臣也不好直言。翰林学士吕公著沉着脸出列道“官家草率行事,必是有佞臣蒙蔽圣听。借债不同寻常,若是重蹈周赧王旧事,岂不要惹得天下大乱” 债台高筑的故事,朝中谁人不知东周最后一位君主周赧王姬延,就是为了伐秦,向国人借债。结果一战大败,为了躲债只能避走高台。这可是能导致亡国的大事啊怎能如此莽撞 这罪名实在是太大了,指向谁,也不难猜。王安石眉头一皱,出列道“吕公此言差矣。周赧王未知胜败,就举债发兵,实乃不智。然官家发行国债,只为修城。且王韶言明,渭源与秦州之间,有上万顷荒田。只要以田亩为质,何愁无法还款” 借钱是需要一定抵押的,朝廷给出的,就是那万顷荒田。只要田在,还怕还不上钱吗 听到这话,吕公著更气了“修城何必急于一时等上两年,国库稍丰,再修不就行了。再说了,边郡之地,又值几个钱想用这等贱地换钱,君莫不是以为,百姓可欺吗” “边郡重地,岂能怠慢正因地贱,故而一顷作价十五贯。国债待到期满,可以领每年五厘的息钱,也可用债券换荒地。上万顷的荒地,就能发行二十万贯国债。届时城池稳固,荒地亦有人垦种,岂不两全其美”王安石却不恼火,有条不紊道。 二十万贯,不是个非常大的数字,却也不小。今年频发水灾,还有大震。赈济出去的钱粮,就不只这个数字了。但是对于空虚已久的国库,这确实也是个大数目。更重要的是,还牵扯到了边郡垦荒的问题。 说是借钱修城,但是实际上,可以看做是发卖荒田,以垦荒实边。十五贯一顷,是个低到不能再低的数字。普通州县的上田,一亩就要二贯起。河东的熟地,一亩五六贯也是有的。这渭源的田地,一顷才要十五贯,一亩也就百来文罢了,可谓极贱。 愿意把债券换成地的人,多半不会让其荒废。倘若都能耕种,光是赋税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况且边郡垦荒,对于驻兵也是大大有好处的。运粮向来占军资的大头。边郡良田越多,对于驻军的压力就越小。至于不要地的,也可以取息钱。一年五厘,二十万贯,也不过是一万贯的息钱。有铅山铜矿在,两年后还怕拿不出吗 这逻辑确实不好攻破,吕公著皱了皱眉“秦州、渭州毕竟是险地。若是垦荒,又如何能保住田产,抵御羌人来犯” “有火炮,有坚城,何愁戎狄来犯”王安石反问道。 啊,对了有火炮啊吕公著的脸一下就黑了。现在可不同往日了,有了那神威炮,再修缮好了城墙,羌人想要攻入,当真难上加难。如此一来,借钱修城,质田还钱,还能引人实边,环环相扣,着实难以辩驳。 他咬了咬牙“总该有别的法子” 王安石却冷冷一笑“国库亏空,吕公莫不是要用百官俸禄填上或是增加税赋,招来民怨” 吕公著顿时不吭气了。再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克扣同僚俸禄的话。而残民之举,更是他这个“贤臣”碰都不会碰的。 这一番话,让朝中的不少人,都陷入了沉默。且不说国债这事到底该不该做,只沿边那一顷才十五贯的田地,就让人动心。若的确是良田,利益可就没法说了。那些坐拥千顷田亩的宰臣,兴许不在乎这些边地。但是手里有些余财,却没法换成土地,也不善经商的人,难免要思量一二。 见众臣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话了,赵顼也露出了笑容“左右不过是二十万贯。若能成事,能解朝廷燃眉之急。若是不成,两年也足够国库周转。既然诸卿无异议,这就命人详查,田地究竟有多少顷吧。” 这一道奏书,引得朝中暗波涌动。也不知多少人,在其间奔走。 几日后,经略使李师中上奏,王韶所言不实,哪有万顷良田荒置不过是当地弓手耕种的些许薄田罢了。如若不信,还请天子派人来查。 这奏章,简直给了赵顼当头一棒。王韶和李师中两人同管一地,口中的田亩,居然相差如此之大。哪还能坐得住,他立刻遣人前往秦凤路,调查此事。 如此又惊又怒的等了十来日,第二次奏对送来,赵顼看着面前那几页纸,久久无法言语。中官上书,良田确实有,但是无主之地只有一顷,乃是几人所争之地,如今讼事未休。 万顷地变成了一顷地,还是他亲自派出的内侍,查出的结果。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顷地,如何发国债如何开荒实边到底是王韶欺君,还是有人从中作梗,骗他这个身处深宫的天子 “啥没法发国债了”听到这消息,甄琼傻眼了。咋回事前两天不还说得好好的吗年息五厘呢,而且还有土地质押,这妥妥是要升值的啊 才过去半个月,怎么就不发了 米芾也是苦着一张脸“唉,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王机宜说有万顷良田,李经略却说只有一顷。这还怎么发国债现在都吵成一团了。” 甄琼惊呆了。就算他地理再不好,也知道一万顷和一顷地的差别。这是能看错的事情吗 一拍桌案,他怒声道“一定有人捣鬼” “可不是嘛”米芾也义愤填膺。原本不惦记国债还好,现在他钱都准备好了,正等着买买买呢。突然来这一手,不是耍人吗 “不行,得找人问清楚才是”甄琼可不管什么朝廷纷争。耽误他赚钱,是万万不成的 渭源和秦州在哪里,他是没有概念,但是有人有啊两人立刻座上车,跑去找沈括。 沈括这些日都窝在司天监,观天镜督造到了紧要关头,他可顾不上旁的了,恨不得能长在监内。对于引来朝廷纷扰的国债一事,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甄琼和米芾来找,他多少有些茫然。国债又怎么了跟他或是面前这俩人有什么关系 “沈兄还不知啊官家不是说要发国债吗,想用渭源到秦州之间的荒田质押。可是原本说好的一万顷地,突然变成了一顷眼瞅着国债都要泡汤了,我就来问问,这块地方到底在哪里,会有一万顷地吗”甄琼噼里啪啦一通,就把话说明白了。 沈括皱起了眉头“秦凤路本为陇右之地,怎会只有一顷的荒田” 他是精通地理的,对于天下舆图自然也有了解。渭源到秦州边界,就有不下二百里路。这中间只有一顷地无主之田,说出来简直惹人笑话 “果真是骗人的”甄琼一听就高兴起来,立刻道,“还要禀报官家,让他知晓此事有人做鬼” 甄琼想的简单,沈括却不得不多想些“然则李师中都敢说无地,派去勘察的内侍,也只说一顷。怕是有人从中作梗。若无稳妥之法,官家怕是也不会信我。” 这其中,就少不了朝堂倾轧了。天子连东京城都没出过,连派出的亲信都寻不到荒地,他又怎么会相信自己的话呢 米芾突然灵机一动“不如沈兄寻些地图,我给画出来” 耳听为虚,眼见总该为实了吧他画工也不错呢,还会炭笔画,应当能惟妙惟肖。 甄琼闻言立刻击掌“是这个理不过画还不够,当做出沙盘才是把山川形势都用蜡捏出来,或是雕成木样,摆在盘上,不就一清二楚了” 最直观的,不就是沙盘模型吗照着往上一摆,哪里有地,哪里没地,究竟多大面积,不就一目了然了 对于甄琼的提议,沈括也是一点就透“此法大妙啊不止要做出秦州到渭源的沙盘,连带东京城也要制出一个。官家最熟的,莫过于东京城。若是肉眼可见尺寸对比,心中自然就有了成数” 宫中无论要建什么,都要先绘出图本,制出木样,呈给天子御览,才能动工。现在制这么个沙盘,应当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有了目标,说干就干。沈括本就熟知地理,又是翻阅典籍,又是让匠人赶工,只花了三天工夫,就把东西准备齐全,送到了天子面前。 赵顼这两天,气得觉都没睡好。计划了这么久的国债,竟然被一棒砸了个粉碎,着实让他浑身都不舒服。这李师中,必然是要撤职的,但是那一万顷地,到底有还是没有,也让他难以决断。毕竟一个是急于立功的边臣,一个是自己派去的亲信,该信谁,实在是个问题。若真没有一万顷地,他却发了国债,要拿什么来兑现 没法兑现,他又跟周赧王有何区别天子言而无信,可是要动摇国本的 也许是王韶急于立功,夸大其事了王韶之前还提到,让朝廷收拢边郡商贾,统一发卖货物,以此充实军费呢。这荒地,是不是也是为了攻打河湟,找来的借口 正想着,内侍突然来禀,说是沈括求见。 难不成是司天监里的观天镜终于做好了赵顼精神一震,坐直了身体“宣他进殿。” 心中略有期待,然而沈括带来的,却不是观天镜的消息,而是两块盖着布的板子。 “臣听闻熙河丈量田亩之事,心中大惑,命匠人赶制出了两块沙盘,还请官家御览。”说着,沈括亲手揭开了第一块板子,“这沙盘上,正是皇城与外城之别。宫城周七里余,外城周四十八里余,就如这木样所示。整个东京城,占地约八百顷,一望可知。” 这确实是一望可知。赵顼见过太多次东京城的舆图了。不论是实物还是木样,都熟悉的不行。这么大的一块地,只有八百顷那万顷又该有多大 心底一沉,赵顼不由皱起了眉头。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沈括又揭开了第二块板子上的幕布。一块比东京城大上百倍的木样,出现在面前。 上面有山有河,还有几座堡垒、城池,看着并不熟悉,然而一旁写着的“秦州”二字,他还是认识的。 “这竟是秦州的模样吗”赵顼的目光,在两个沙盘上来回转动。这对比可太大了,较之一州之地,东京城简直小的不值一提。 “一州之地,少说也有一二十万顷地。臣虽不知从渭源城到秦州,究竟哪里有荒地,但是一顷之数,怕是不实。渭源至秦州边境,就有两百里路。再加上秦州本身人丁稀少,想来荒置的不在少数。官家也可让勘测之人仔细丈量,献上沙盘,不就一目了然了”沈括没有亲身到过渭源,自然制不出详尽的沙盘。但是道理都是共通的。比例尺放在那儿,还怕量不准吗 “定然能量准了”赵顼已经恨恨地咬起了牙,“若是这次再有人说田地都有主,只有一顷闲田。朕倒要问问他,秦凤路到底有多少丁口如此多的地,赋税莫不是被人贪去了” 还有王韶,也要制出同样的沙盘,讲清楚荒田都在哪里才行。话说回来,这沙盘也挺有用处啊。绘出山川地形,可比简单的排兵插旗要直观多了。将来打仗,都要制这种沙盘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原本, 王安石埋头写了数天的奏书,准备上书天子, 力陈“一顷地”的荒唐。只盼能让天子定下决心, 严惩秦凤路主官, 换上一个真正可用,能配合王韶的主政之人。谁料还没等他发力, 两个大大的沙盘,就让天子定下了决心。该降罪的降罪,该调走的调走,还遣了宫中制沙盘的匠人,随着内侍一同前往秦州, 和王韶共同绘制荒地的沙盘。 这可就不是笔头官司了。数字、地形、方位,全都能直观的展现在沙盘之上, 想要弄虚作假,哪有那么容易 此法之妙,让满朝文武哑口无言。也让王安石觉出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这手法,还真不像是一般朝臣能使出来的。那献上沙盘的沈括, 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怎么会想出这么个出人意表的法子,来破此局呢上一次让他如此惊讶的,还是日新报那小报。这次不会又跟办报之人有什么关系吧 然而心中疑惑,这一团乱麻般的问题, 好歹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只等沙盘绘制成型, 确定了荒地数量, 就能发行国债。 这次发行的二十万贯国债,对天子而言,不过是试水的筹码。对于王安石,却是施展手脚的前提。朝廷欠了债,就要想法子补上。那么不论是开源还是节流,都顺理成章了。他构想的几样新法,也能逐步提上日程。 王韶在奏书里提到的“市易司”,似乎是个不错的手段。既然边贸有那么大的利润可图,自然还是让朝廷来操持更好。 “朝廷诸公万言,都不如琼儿一个沙盘管用。”国债的事情基本敲定,韩邈也是最先知道消息的人。当然,他也比旁人更清楚,沈括那点子来自哪里。现在有了成效,自然也要夸一夸某人。 甄琼嘿嘿一笑“眼见为实嘛。现在没人敢乱说话了吧我还等着买国债呢” 他都想好了,这次要投六千贯下去。一年五厘的息,两年就是一分利了。六千贯能得六百贯的息钱呢而且这还是官家掏钱呢,当真是不赚白不赚 然而很快,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邈哥,秦州的地好吗” 韩邈眉峰一挑“怎么,不想要利息,想换成地了” “都是沈括说的,一顷地足有一百亩呢要是买六千贯的国债,到时不就是四百顷的田地了”甄琼边说话,边忍不住轻轻吸气。这么多地,他见都没见过呢。当真有点心动啊 六千贯也不是个小数目了,都买成地,怎么能操持的过来韩邈轻叹一声“地价虽贱,但秦州都是荒田,开荒的花费就不是个小数目,耕种更需要人力” 他话还没说完,甄琼就立刻道“那边的牛马是不是便宜些也未必都要人力嘛。弄个几头牛拉的大犁,后面挂个种子斗,边耕田边播种。再雇几个人用唧筒洒水浇田。收割的时候,也可以用大型镰车” 嘿呀,想想就让人兴奋呢他当年有个师兄,祖上是给农场主耕田的,跟他吹嘘过不少农垦的场面。几十头牛在田里拉大犁,沟渠纵横,从来不会缺水,连杀虫喷药的时候,都有专属的设备。等到丰收,镰车刷刷割过,那场面,简直了 而且也不是只能种地嘛。也不知秦州那边能不能种棉花,他来这么久,发现大宋棉布不多,价钱也不便宜。这么好的东西都没人种,若是四百顷都种上棉花,怕是金山都不换呢 韩邈听得一阵失语。几头牛拉的大犁边犁地边播种唧筒浇水这些东西,听起来古怪透顶,但是仔细想想,似乎也不太难办到毕竟琼儿为了印报纸印的快些,都让苏颂捣鼓出了个印刷机。为了农耕这等大事,改良些好用的农具,也不奇怪。 中原向来地少人多,讲究的是精耕细作。不会有失心疯的地主,折腾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是西北不同别处,那可是边陲,地广人稀,还有羌胡作乱。想要雇到足够的人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是更换农具,能减少用人,改用畜力,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对上那双闪亮亮,满是期待的眼睛,韩邈笑了出来“琼儿也不必这么心急。国债要两年后才能兑现呢,不妨先看看那边的情形。如果能稳定下来,把债券换成地,也不是不行。” 想要稳定的耕种环境,就需要抵御外敌,开拓市场,让人流聚集起来。打仗他不在行,但是做买卖,确是不怕的。看来要寻个时机,去拜访一下唐相公了。 听他这么说,甄琼也开心的点了点头“也是。那我先让人试制农具,还有农药也要想法子搞些出来” 赤燎子师兄不就是草本派的吗,这活儿塞给他一定能行的 这王安石,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最近几日,唐介实在愁得不行。国债眼看发行在即,谁料王安石还惦记着王韶的上书,一力劝天子,想在边郡设立市易司。想要施行此法,可是要把大量钱财搬去秦州,作为本金的。就算天子从内库掏钱,也不是个事啊。这要是遇上了贼匪,岂不连本儿都要陪个精光 再说了,设立市易司,让朝廷低价买入商人的物资,再统一发卖赚钱。这哪里是平易物价,行开阖敛散之权根本就是个专营榷场,夺民之利嘛 要是让天子尝到了甜头,惦记着用此法生财,怕不是会乱了朝政。可是西北是要打仗的,就算有了国债得来的钱款,能够用于修城、垦荒,作为军资还是远远不够。王韶又是个惦记着火炮的家伙,简直跟个无底洞也相差仿佛了。若是一直说缺钱,又要如何筹措军饷呢 正因为担任过三司使,唐介更知道朝廷财政的麻烦。就算立马大刀阔斧裁撤冗兵,这钱也是不够花的。 头痛了良久,唐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对啊,之前韩相公离京时,不是向他推荐了一个人吗正是此人,提议发行国债,以资国用。何不请来,问问他的意见 原本还打算寻个机会,登门拜访。没料到唐介居然派人来请。韩邈略有些惊讶,立刻骑马赶去了唐府。 堂堂的相公,住的房子还是租的。宅邸比韩琦的府邸要局促许多,屋中更是连一件奢华的摆设也无。见到这情形,饶是韩邈也不由暗自点头。这位唐相公,不愧是与包拯齐名的直臣。 唐介一见人,先笑道“老夫也是久闻韩大官人之名啊。凌霄子在老夫耳边,可没少唠叨。” 之前他做三司使的时候,可被那小道缠的够呛。现在取笑一声,也不算过分吧 谁料听到这话,韩邈却淡淡一笑“外子生性天真,让相公见笑了。” “外子”二字,差点没把唐介噎死。人家都叫的这么亲昵了,反倒不好调笑。干咳一声,他转过了话题“近日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国债,乃是景声首创。对于此事,景声心中应当也有成算。如今国债之事终于落定,倒是还有些麻烦,让老夫心忧” 把市易司的事情,详详细细解释了一遍,唐介叹了口气“王临川为人执拗,根本说不通道理。偏偏这法子能快速敛财,官家也动了心思。然则伤民就是伤民,岂能因为国库空虚,就使这种手段当年桑弘羊推行平准法,是为了提汉武帝敛财,攻打匈奴。可是汉时跟本朝,哪里有相似之处一年只是岁币,就不知要交多少。若是再因此伤民,怕是国朝都要不稳了” 皱着眉头听完了唐介的描述,韩邈轻叹一声“相公所言不差。说是市易司,不过是官营榷场,独揽边贸罢了。若是让王机宜施行几年,秦凤路的商人怕是都会绕道。哪里做买卖不能赚钱,非要让利给朝廷此举不啻于杀鸡取卵。” 唐介闻言一派大腿“景声说的不差可是河湟备战,也是当务之急。若是能生财,官家哪还管鸡是死是活” 韩邈沉吟了片刻,突然问道“若是想在边郡设立市易司,应当需要大笔本金吧” 没有本金,就没法从商人那里买到货物,更没法跟外族交易。这笔本钱,一定不会小了。 唐介点头“正是。不过官家内库里还有些钱财,拿出个一百万贯,应当也不成问题。” 韩邈却微微一笑“若是我有法子,连本金都不出,就能生财呢” 唐介愕然“哪有不需本金的买卖” “商贾天性逐利,哪里利润丰厚,就要往哪里钻。若是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自然会蜂拥而至。”韩邈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朝廷需要做的,不过是在秦州圈定一处榷场,以垦荒为名,降税三成。若是肯运粮、修路,更能专卖一些货物,免其税赋。如此一来,商贾必然欣喜,为大军运送钱粮,铺平道路。” 唐介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办法,不由目瞪口呆。修路运粮,向来是边郡最重要的事体。免去三成商税,就能让商贾代劳,似乎是件好事然而毕竟是做过三司使的,他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如此一来,朝廷的商税并未增加啊如何备战” “人多了,是要找地方住的。卖一卖地,盖些仓库租赁,不就有钱了况且群商云集,货物廉价,人气就会兴旺。而秦州繁荣,将来那些买了国债的人,就能大着胆子,在此处垦荒。有了良田的产出,自然就有赋税。看起来,是朝廷损失了一些商税,实则是用这笔钱,办成了件事。更何况”韩邈顿了顿,唇角突然一挑,“这兴旺的边榷,会挤掉之前独揽黑市的巨贾。说不定商税不会减少,反倒要增多呢。” 唐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法子,当真是让人叹服。若说之前的,他还能理解。卖地,推动国债兑换,乃至挤掉边郡黑市,就是他万万也想不到的事情了。然而却严丝合缝,比那市易司强上了不知多少。 敛财,终究是为了复兴秦凤路生计,为了攻打河湟做准备。这不要本金的买卖,简直是无中生有,就面面俱到的把事情办成了啊 过了良久,唐介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之前跟凌霄子提起新钱可以铸大钱的,就是景声你吧” 一句话就让那小道挖去了三万贯经费,这本事,果真不是盖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这两日,富弼富相公又告病在家, 政事堂主事的, 又成了曾公亮和唐介两位相公。对于曾公亮这个随风倒的老臣, 王安石并不放在心上。倒是唐介出身谏臣,牙尖嘴利, 想要驳倒他, 需得费些功夫。不过此事, 王安石也不怎么担心,毕竟自己辩才无碍,天子又急于充盈国库, 想来市易司的设置,也就在国债发行前后了。 只是他如今仍是翰林学士,位阶还比不上参知政事。待到年后,制置三司条例司成立,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如今政事堂主政事,枢密院主军事,三司主财政, 三权分立, 导致宰相、枢密使都不得闻财政大计。如此怎能变法新设衙门,正是为了改其弊端, 旨在“经画邦计,议变旧法, 以通天下之利”。制置三司条例司, 将凌驾于三司之上, 中书及门下省皆不得过问。也唯有如此,才能使新法通行天下。 心中早有定念,王安石也不着急,如往日一般,进了垂拱殿。今日商讨的,自然还是市易司之事,想来官家也该下定决心了。 不出所料,当天子再次问起市易司时,唐介出列反对“设市易司,就如当年榷茶,实乃夺民之利。若朝廷逐利,秦州往来商贾日渐减少,定会折损边贸” 王安石神色不变,这话他也不是没听人说过。然则市易司和榷茶,仍有不同,并不涉及茶农茶园,自然不会伤民。至于商贾,都是些兼并之家,受些损失也不妨事。生意终归是要做的,不过是朝廷得利,还是那些富户得利罢了。 驳斥的话都已想好,王安石只待唐介说完,就能直接开口。然则对方话锋一转“如今臣有一策,无需本钱,就能得商税之利。” 王安石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唐介。唐介却不在乎他的目光,侃侃而谈。当听到通过降税吸引商贾,利用免税诱使商贾出钱修路,官府卖地取财,乃至通过振兴秦州市场,促使国债的土地转换时,王安石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法子,他可从未想过啊 “若依此法,商贾可得利,朝廷可得利,细民亦可得利。边郡稳固,荒田复垦,又岂是区区一二十万的钱粮能买来的”唐介朗声做了结语。 “此法甚妙”唐介话声一落,赵顼就忍不住赞道。这可跟王韶说的市易司,截然不同啊。然而设立市易司的原因,不正是想要以商贸的利润垦荒安民,筹措军资吗现在这法子,可比一味靠官府投入要省力多了。更重要的是,不用花他一分的本钱啊 王安石眉头已经皱的老高,然而就算是他,也知道此刻再说什么“抑制兼并”,“敛散之权”,毫无意义了。天子最在乎的,是这个吗当然不是。天子想要的是河湟,是攻打河湟之前,后方的开发和稳定。而唐介这个法子,几乎未曾扰民,就能达成同样的目标,可不比市易司好听数倍 只是这法子,真能实现吗 显然,天子也想到了这问题。勉强压住了心底兴奋,赵顼又道“可是此法,从未有之。是否能有此奇效,还要斟酌” 唐介却坦然道“市易司不也从未有之秦凤路周遭羌人、吐蕃人,丁口就有数十万,边贸总是少不了的。开个边榷,不也是应有之义等国债到期兑付,还有两年。不妨试上一试,总好过到时人人都取利息,不取荒地。” 这是真话。卖地可比掏利息划算多了赵顼不再犹豫“就依卿所言吧” 听到天子的话,王安石压下了心底叹息。这市易之法,恐怕难以推行了。只是这样的法子,也绝不是唐介能想出来的。倒让他想起了当日收到的那封不卑不亢,文字质朴的信来。这韩琦,倒是留的好一个后手啊。 甄琼跑去跟那便宜师兄赤燎子一起研究杀虫的药剂去了。韩邈倒也没闲着,前往报馆,寻李非去了。 如今这小院,已经住了十来号人。除了李非这个主编,还有五个帮着审稿、写稿的编校,两个负责订报和招帖的账房,以及七八个帮闲。整日屋中纸片乱飞,嘈杂不断,简直让人无法立足。 见到韩大官人来了,李非赶紧把人领到了一旁的待客室。看到平日衣冠整洁的李非,如今两袖都满是墨迹,形容狼狈,韩邈不由笑道“贤弟最近可是忙的厉害” “唉,都是那新报惹的。”李非也是满腹苦水,忍不住对韩邈抱怨起来,“之前市面也出现过几款小报,但都是富商、腐儒所办,对咱们也没什么影响。这些日突然冒出了一个明德报,专门寻咱们的报纸大肆抨击。偏偏撰稿之人水准都不差,着实引来了不少好事者。” 之前天子订报,让日新报在东京城风靡一时,也让不少人动了心思。有些纯粹觉得报纸可以谋利,也看出了招帖的便利之处,想仿照日新报赚钱。另一些,则是指望碰个运气,引来天子垂青。故而市井小报层出不穷,还有不少盯上了帮他们卖报的摊贩,应是跟日新报摆在一处,想要蹭点汤头喝。 这些,李非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他们的报纸之所以被官家看重,还是因为河湟边事。而那些淫词浪语,朝廷秘闻,就算一时吸引人眼光,也未必能长久。 可是那明德报,跟旁人不同。专门寻他们的错处,指摘朝廷时弊,竟有把日新报作为标靶的意思。这可就愁人了。士林中不知多少人本就看他们不顺眼呢,现在有了“知己”,更是来了劲儿,信就跟雪崩一样,都快把报馆给埋了。 偏偏这些信,提到的都是别家报纸的观点,总不能直接在报上打笔头官司吧更要命的是,对方也有笔力不弱的人,有时看的李非都想挽起袖子对骂两篇,别说下面几个编校了。这些天报馆里也是人心浮动,只恨不能喷个痛快。 听完李非这通诉苦,韩邈失笑“不必管它。这是拿咱们作伐子呢。若真吵起来,明德报销量可就要提高了。现在这样酸几句,也不过是些士人买来解气。销量不够,报纸是撑不下去的。” 办了报,才知道此事花钱。这种私人办报,赚不来钱,迟早是要关门大吉的,李非哪会不懂叹了一声,他道“我晓得轻重,不会妄自行事。” 韩邈颔首,谈起了正事“今日来寻贤弟,也是为了报上内容。怕是要稍作调整,添些东西了。” 李非精神一振“韩兄请讲。” 之前议论国债的时候,明德报都卯着劲儿写周赧王了,他们却还在说河湟。现在国债都快板上钉钉了,他也琢磨着,是不是该跟进此事。现在韩邈找上门,一定也是跟它有关吧 心里猜测不停,李非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期待。就见韩邈挂着一贯的温雅笑容,开了口“这报上,该添些种田的故事了。” 李非“啊” “王二,你可听了今日报上的新故事” 茶馆里,早就过了读报的时间,却仍旧有不少人讨论着报上的内容。 被问到的汉子,一脸茫然“怎么,苏令公那篇停了” “呸呸呸”对方立马一通狂呸,“老子还等着令公打杀阿史那单于呢,你莫瞎说” “不是你神神叨叨做什么。”那汉子一翻白眼,满脸鄙夷。报上最好看的,不就是苏令公大杀四方的故事了 “不是那个,是田老儿种百亩的新故事”那人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了起来,“嘿别提了,那故事当真爽利。说是个四旬老汉,突然得了旁家叔叔留下的百亩田地,就跟儿子一起开荒种地。因顾不过来,找人打了大犁,用三头牛拖着” 对方听的嘶了一声“他都有三头牛了,卖一头请个帮闲不就完事了” “牛卖了,那大犁谁来拖那犁可是厉害着呢,还有边耕边撒种呢”对方却不管那么多,继续说道,“然后他又修整沟渠,引水灌溉,等到夏日到了一百亩地啊,满登登都是麦子连家里的谷仓都装不下了” 边说,他还边咂嘴,显然是一副感同身受。 当然,他说得太糙,故事里那些引人入胜的细节,全没表达出来。听故事的汉子,自然也就感受不到其中的有趣,只哼了声“你祖上三辈儿都没种过地吧这样的故事也能信” 东京城的百姓,多是务工经商的,还真没几个踏实种地的。被人鄙夷,也情有可原。那人却不乐意了“没种过,总也听说过啊。你是没听今天的报,听了就知道有趣了。” 日新报最喜欢写的不是打突厥,征高丽吗怎么突然又开始写种地了虽说心里直犯嘀咕,但是好奇也确实被勾起来了。结果这一期是田老汉勤耕百亩,下一期又冒出了孙老汉巧施甘霖,再下一期,镰车如飞,麦浪翻滚虽说从不种稻米,只说种麦,但是听起来,还真让人上瘾啊 可惜,有些人对这些新故事,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恩师, 这日新报是不是失心疯了怎地写起了耕种”一早读了报, 就有弟子拿着报纸, 来寻程颐。 如今程府也建了个报馆, 由程颐主持,门下弟子审校文章。这些程氏门徒,对于日新报可是视若仇寇。觉得是它引动了天子, 生出了祸患。偏偏在明德报上激扬文字,频频针对,对方却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前一期他们刚刚驳斥过好战必亡,这期人家就开始写种田了,简直就像一拳打在了空处,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程颐也刚刚看完了今天的新报,面色却比弟子们阴沉许多“这写稿人用心毒辣,怕是要鼓动百姓够买国债, 换秦州土地。” 下面弟子不由大哗。“竟然安得如此心思”“对啊,言必称百亩,当真不坏好意”“写成这样,心思太歹毒了” 可不是心思歹毒吗程颐叹了口气“不能让他们蒙蔽百姓。种田哪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秦州地处边陲, 田薄地贫, 又有羌匪。只是一两人照顾百亩田地, 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三头牛才能拉动的大犁光是这三头牛,就是一大笔赋税了, 故事里却丝毫不提, 真是不当人子” 须知如今“计赀定课”, 是要计算家产物业的。也就是按照家资,来分上下户等,缴纳的赋税可大不相同。而家产中,桑树、耕牛、水车、农具,皆要计入。若是有人信了报上说法,倾家荡产去秦州买地买牛,光是课税就能要人性命。如此煽动,简直阴毒之至 不能让他们如此胡作非为程颐立刻拍板“此事,我会亲自撰文驳斥。秦州地贫,耕种之苦,定要让百姓知晓才是” 如今办了一个月的报,贴进去了不知多少钱,程颐却不觉得心痛。士林之中,对于明德报的风评,是一日胜过一日。只要长久办下去,何愁没有扬名京城,闻达天子的时候他们的一片公心,也须得让天下人知晓才行 日新报这点小心思,看出的人不知多少。跟程颐一般恼怒的,更是大有人在。河湟备战就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遑论边地开荒若是真让人鼓动成了,岂不是火上浇油,更让天子生出不妥的念想。这弊端,定要掐灭在襁褓才是 然而这些义愤填膺的怒火,却没出现在王安石身上。取了新一期的日新报,他立刻翻到了杂文那版,看今日的新故事。这次不同上两篇,讲的是镰车割麦。应当是用了说书人的笔法,文字直白,却胜在生动,读来让人耳目一新。一气看到了底,王安石两眼中闪过了什么,突然把报纸一折,起身去寻天子。 刚刚下了早朝,赵顼还没开始处理政事呢,就听说王安石求见,自然招他入对。 进了殿王安石行礼之后,立刻问道“官家可看了这几期的日新报” 报他确实是看了的,有什么问题吗赵顼略显困惑的点了点头“自是看了的,王卿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新刊登的几篇耕种文章,似大有深意”王安石道。 赵顼明白了过来,不由笑道“这应当是鼓吹垦荒吧说不定能让国债卖的快些呢。” 他自然也知道,刊登这些耕种的奇闻,会让百姓生出多大的念想。若是能促进国债销售,荒地开垦,对朝廷可是有益无害。也正因此,那些御史弹劾,赵顼全然不放在心上。这小报可是凌霄子的夫婿办的,自然是个稳妥的。 王安石却正色摇了摇头“臣说的,不是这个。似那大犁、唧筒、镰车,若是能制出,对国朝可是大大有益” 赵顼一愣,突然坐直了身体“这些物事,当真能制出” 他可没想到这个啊那故事写的活灵活现,让人神往,然而天子也是要籍田亲耕的,他也是扶过犁头,耕过田地的人。哪见过三头牛才能拉的动的大犁更别说边翻地,边播种的奇事了 王安石却肃然道“犁铧原本只有直辕,唐时才有曲辕。到了本朝,犁辕更短,轻便灵巧,还有单凭人力的足踏犁。农耕之物,本就是代代变迁的,也是利民之本。现在边郡垦荒,人手短缺,畜力却便宜许多,若真改变农具,说不定能大大提高屯垦之效。至于边耕地边撒种,也非异想天开。臣知南方有秧马,形如小船,人坐在其上,可以分秧插种,大大简省人力。水田尚能有器具可用,何况旱田” 这些天,他可是查了不少农书,更招来人,问了许多农耕之事。这些故事里的想法古怪吗确实古怪。然则并非异想天开。不过是招来匠人,仔细研究罢了。若是能成,可是大大有益与万民的 而这,正是王安石最看重的,“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这世间的财物,皆来自天地。想要富国,就要竭尽所能,自天地里索取财富不过原本,他最看重的是水利。通过兴修水利,达到扩充田亩,增加产量的目的。毕竟民众最怕的就是水旱,若是能修建河渠,引水灌田,乃至围湖造田,那么楚地以北的大片田土,都能得到有效开发,成为真正的良田。荆楚如此,秦凤路必然也如此只是旱田和水田不同,除了水利之外,更要有合的农具,用于耕种开垦。 这几篇故事,在旁人眼里,可能是笑谈,是蛊惑。在他眼里,却不啻于洪钟大吕只要能用,为何不试试呢 赵顼也兴奋了起来“这,这朕从未想过” 增加畜力,减少人力,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能如此奢侈。然而西北不同啊那边皆是羌胡,牛马价本来就低,兼之人丁稀少。若是真能制出这些农具,说不定真能跟故事里写的一般,麦粒满仓 国债兑付还有两年之久,若是这些农具提前用在了边郡,还怕秦州的土地卖不出吗 等等,这法子,思路有些熟悉啊赵顼突然想了起来“是了这古怪农具,定然是凌霄子想出的快传他觐见” 印个报,都要制出个印刷机来。那故事里写的大犁和镰车,不是一样的思路吗日新报又是那韩家子办的,一定少不得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王安石闻言,目光倒是缩了一缩。这凌霄子,他也是久闻其名了,还没见到过人,也不知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不成不成不成师弟莫要找老道了,老道是炼丹的,跟杀虫又有甚关系”赤燎子都快把头摇成拨浪鼓了,再也不肯听甄琼多言,转身就走。 “师兄师兄别走啊”甄琼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袖,巴巴望了过去,“这杀虫药,也是有利生民的啊,总要再试几次” 赤燎子头都快炸了“老道我又没种过地,你这小子也是个五谷不分的。咱俩凑一起,杀秧苗还差不多赶紧别想这些了,你院里就没有项目了吗别误了正事” 自此半月前,甄琼来找他,说起制杀虫药的时候。赤燎子就觉得古怪。不过自家丹药一时没个进展,这小道又把话说的天花乱坠,他一时心软,也跟着试了试。结果可好,杀虫是能杀的,但是秧苗死的更快啊。减少剂量,改变药方,乃至炼制方法都换了几轮,就没有一次能成的 这简直是个比炼丹还大的坑啊。赤燎子醒过神,哪还肯接着浪费时间立马甩手走人。 甄琼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劝不动了,哀怨的叹了一声。原本以为赤燎子也是学草本的,会对杀虫药有些想法呢,结果可好,半点用处都没。看来还是术业有专攻啊,人家研究了百来年的东西,也不是自己动动手就能弄出来的。 正哀怨着呢,突然有内侍来请。甄琼也没啥好说的,跟着人进了宫。这次还是在垂拱殿的偏殿面圣,天子身边还站着个四旬走上的臣子,倒是个面生的。甄琼只瞅了一眼,就对天子行礼道“小道参见官家” 赵顼可没心情走这些繁文缛节了,直接问道“日新报上那几篇故事里提到的农具,可是凌霄子想出的” 啊甄琼有些发懵,他可不怎么看报。然而说到农具,他立刻想到了自己当日对韩大官人说过的话,试探着问道“官家问的可是大犁、唧筒之类的农具” “果真是你”赵顼发出一声惊叹。 看来是没错了。甄琼立刻放下了心。这些天苏颂督造水利锻锤去了,他还没来得及找人说这事呢。谁料到韩大官人就登在了报上,不过如此一来也好。倒是方便他行事了。 脑筋一转,甄琼就连连点头“正是小道想出的。秦州那么多地,要是买来,总得耕种嘛。农具可得先备好才行。” 赵顼“” 你还准备买国债呢那么多地是多少难不成你还打算买个一两千贯的国债 咳了一声,赵顼终于找回了声音“凌霄子也是有心了。只是这些农具,你心中可有成算” “我又不是匠人,哪会制农具不过想来能工巧匠那么多,应该问题不大吧”甄琼反问道。 “这个朕会派将作监研制。不知凌霄子可否前去督造”赵顼赶忙问道。 “农具我又不懂,怕是不行吧”甄琼想了想,心头一动,“倒是不知官家有没有想过,制些杀虫药呢” 杀虫药赵顼一怔“还有能杀虫子的药” “应该是有的,只杀虫,不伤苗。不过跟我所学,实在相差太大,研究半天没个头绪。官家不如寻些熟悉农事的,来研制这个。”甄琼也算想明白了,让他来制杀虫药,不知要耽误多长时间。还不如直接跟天子说说,让朝廷来搞呢。现在农具都有人接手了,到时候研制出杀虫药,买来撒一撒不就万事大吉了 他想的倒好,赵顼却是整个思维都被颠覆了。这田里生出的虫子,还能用药杀的他不由看向一旁站着的王安石“王卿” 王安石却毫不迟疑道“嘉草、莽草治虫,自古有之。稻麦间种,亦是为了防虫。官家不妨广招善农事之人,研制杀虫之法,应有奇效。” 当真如此吗赵顼眼睛都亮了“那蝗虫呢可有解法” 蝗虫可是天灾里,最要命的一种了。而且往往预示着天子不仁,上苍降罚。若是能有药,可以让蝗虫不生,才是天幸 谁料王安石还没开口,甄琼就纳闷道“蝗虫还要什么药这东西烧烧吃了不就行了” 赵顼“” 蝗虫是能吃的吗难不成这小道是想让他学唐太宗,生啖蝗虫,替百姓承担上天责罚虽说他一心想要效仿李世民,但是食蝗,当真是做不到啊 许是看出了天子眼中的怒吼,甄琼咂了咂嘴“官家别不信啊。这东西成日吃稻麦,肥的很,味道颇似鸡肉。而且晒干了磨成粉,养鸡养鸭养猪,都是极好的。挖掘出的虫卵,和面炒了,也是香的很呢。” 大赵朝开始,就有吃蝗虫的习惯。到了大益朝,能见到蝗虫的时候都不多了。他幼年跟着师兄们跑去田里,偶尔捉到几只,烤着吃特别出油,可是难得的美味呢。 赵顼只觉头都晕了,怎么非但要吃,还吃出花了听起来不像假的啊。难不成蝗虫当真能食就算是仁宗时下诏治蝗,也是需要酺神祭祀的。哪有让百姓食蝗的道理 王安石哪里不知天子所想,立刻劝谏道“尧、汤皆为圣王。尧时九年大水,汤时九年大旱,又是何故遭逢如此大难可见天灾未必都是上苍责罚。然而百姓愚昧,不敢冒犯天威。朝廷都要酺神祭祀,民间灭蝗岂肯尽心倘若蝗虫能食,畏惧自去,比给粮更胜一筹不论是吃是杀,官家都当一力推行才是” 自仁宗朝时,就有灭蝗之法。挖掘虫卵,焚烧蝗虫,还曾以蝗换粮。然而天子下诏,官员催办,只要百姓畏惧不去,总是无法尽心除害。但是蝗虫能食,就大大不同了。这可是能让蝗祸消弭的关键 听闻此言,赵顼都愣了片刻。是啊,若是三代都是圣王,那么这些天谴灾害,就难找出根源了。苍天不喜,如何称“圣”。若是没有上苍责罚的顾虑,究竟是人吃,还是碾成粉末喂给鸡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要把其当成灾害,来防治乃至消弭。就如同治河筑堤,要提前防范,尽量减少损失。 半晌,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蝗灾,当着力治理。” 王安石对于天子的回答,也是颇为欣慰,又道“除了蝗灾,还有蝝、粘、桑、螟、蝻等虫害,若是能一一治理,定能解民间困苦,有力生民。非止农药,耕种施肥之法,也当写出成法,传授与民。” “可”农业的重要,可是国之根本,赵顼哪有不答应的看来要在户部下设专门的农事局了,督造农具,整合肥田、杀虫之法。想到这些都是那小道的奇思,赵顼不由转头对甄琼笑道,“这杀虫药,怕是也要凌霄子提点一二了。” “这个我帮帮忙还是可以的。只是回头出了药,也要赐我些才行啊。”甄琼赶忙道。 这种无利不起早的架势,赵顼早就见怪不怪了,笑道“将来凌霄子有田,农具、药剂,都包在朕身上了。” 反正现在不给钱就行。 甄琼要的不就是这个吗立刻喜滋滋点了点头。 倒是王安石压根没想到,这位凌霄子立下如此大功,竟然只讨要了这么点微末赏赐。这人跟想象中的,可大有不同啊。哪有什么得道高人的风范,倒是那写信来的韩邈,截然不同了。 甄琼才不管旁人怎么想了。得了天子承诺,就美滋滋的回家去了。 “邈哥你那故事当真有用啊官家今日找我问话,说是要研制农具和杀虫药呢,我都不用费心了”这样的好消息,怎能不跟自家官人分享一回家,甄琼就寻到了韩邈,叮呤咣啷一通说。 韩邈含笑听他说完,满意颔首“官家上心,自是最好不过。琼儿也能多些时间陪我了。” 旁人都以为,这些文章是为了推广国债,只有韩邈清楚,他是为了“上达天听”。不论是农具,还是什么杀虫药,想要推广,都需要朝廷来办。秦州一日不开发,垦荒就是个折本买卖。而琼儿想要种的地,也难以获得应有的利润。那么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天子上心,一力振兴秦州经济民生。不论是新设的榷场,还是农具的研制,无不为此。 这是为了让琼儿得利,也是为了让朝廷得利,更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得利。农具或是农药,都不是一家能够独占的买卖,何不让其效用最大化呢 甄琼可不懂这些,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嘿嘿一笑,他扑到了韩邈怀中“邈哥最疼我了。这几日就在家歇着,专门陪你” 温香软玉在怀,韩邈也笑了出来。如此不是最好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刚微亮, 出城的大道上就车马不断。重阳佳节, 京中人都喜登高辞青,秋游饮宴, 这郊外几座山头, 自然人流如织。不过好在,早作安排, 避开也不算太难。 宽大的车厢内,一个梳双蟠髻,着窄衫长裙, 披浅紫锦纱的年轻女子, 正端坐在个老妇人身旁, 悉心侍候。虽说年纪尚轻,模样又俊俏,但是其行为举止,皆落落大方。既无小户的拘谨, 也无高门的傲气。只看着,就赏心悦目, 知其家教不差。 然而饶是如此性情沉稳, 行止有度,当听到外面传来的笑声时, 她仍旧忍不住,微微偏头, 似想朝外看上一眼。 见她这副模样, 韩老夫人打趣道“可是没见过遐儿这副傻模样” 听到这话, 那女郎面上一红“太婆说笑了。” “这群小子,不论几岁,都跟个孩儿仿佛。不拘着,就要犯傻。”韩老夫人笑着拍了她的手背,话语中不无调侃。 祖母的教导,做孙媳的自要乖乖听着,何况这等“训夫”的指点。马三娘也忍不住笑意,略带羞赧的点了点头。她的夫婿韩遐,平日里当真是个谦谦君子,成婚以来也一直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偏偏到了兄长面前,时不时会露出少年人的窘态。好笑之余,倒也让马三娘子生出了些爱怜的心思。 若是知道妻子是如此想的,韩遐说什么也不会凑这热闹。然而此刻,却也是躲不及了。 只见身边的高头大马上,骑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紧紧贴着,神态亲昵。也亏的坐下是辽国来的良驹,驮着两个男子,仍旧气定神闲。若是换了寻常马匹,怕是脊背都要压断了。 “阿兄,这般是教不会人的”韩遐都想扶额了。想要教人骑马,寻一匹温顺母马,着人牵着慢慢走不就行了非要共乘一骑,也不怕让外人瞧去了吗 他害臊,对方可不在乎。韩邈微微一笑“琼儿又不会骑马,怎能让他独骑” 甄琼毫不犹豫,一头“正是邈哥贴心,这么教学的快啊。” 让他一个人坐在马背上,是当真不敢的。脚都挨不着地,多危险啊现在邈哥还能帮他拉拉缰绳,扶扶腰,鞍都是专门做来同乘的,别提有多贴心了 韩遐“” 见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韩邈轻哼了一声“遐儿不如也去车里坐着吧,陪陪弟妹也是好的。” 韩遐脸一红,他可做不来大白天跟妻子腻在一起的事情。然而看着边骑马边低声咬耳朵的兄长和呃,嫂嫂这心底真是翻腾不休,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不甘。唉,他若是能跟这俩人一样心大就好了。 正想着,一旁驶过了辆车。许是看到这边的情形,车帘都挑起来了,就见个罗扇遮面的小娘两眼放光,瞧向这边。韩遐只恨不能掩面逃了。他当然知道甄琼长得好,但是现在这奇葩的情形,长的越好越扎眼啊 煎熬了一个时辰,车队终于慢吞吞到了地方。比起郊外其他山岗,这闲云岗当真算不得高,就是个小土丘罢了。寻常大户,也不会选在这里登高远眺。但是山上道观,有相当不差的菊品,还有泡澡的温汤。如今整个院子包了下来,倒是个过节的好去处。 一家人入了道观,宴席早就备好。韩邈亲手扶着祖母,让她在上座坐定。看着整整齐齐的一家人,老太太笑的极是欢畅“吃饭,都先吃了饭垫垫,再饮酒不迟。” 这可有点不合规矩,重阳怎么说也要喝菊花酒的。但是老人家惦记儿孙们的肠胃,又有谁会辜负这份好意吃了一轮饭菜,众人才举杯饮起了佳酿。 上次中秋时,被自家酒库里出的烈酒一杯放倒。这次韩遐也是上了心,尝过了,才敢让妻子也喝。看着他这么小心,韩老夫人笑的眼都眯了,转头对甄琼道“琼儿怎地又瘦了邈儿也是个不会疼人的,都不顾念着你。” 这大半年一直忙东忙西,甄琼倒还真瘦了些,而且身材又有拔高,不免更加明显。听了这话,他喜滋滋道“太婆放心,我吃的好着呢。就是长高了,才瘦的。” “分明是累瘦的”韩老夫人可不听这话,就差伸手点点小道的脑瓜了,“你这孩儿,一炼丹就没个日夜的,还是当多休息才是。” 他最近忙的才不是炼丹呢,老是有各式各样的项目要操心。这种定向研究虽然有趣,但是跟他追求的丹道,还是大大不同。等到年后,试过了水火派的几种手段,他就要重回自己的项目了。 不过这些,跟老太太说也没啥用。甄琼只管点头认错,还承诺冬至不去参加郊祭,跟老人家一起过。 韩邈只微笑听着,马三娘却不由多看了大伯的“内眷”两眼。能参加冬至的祭天大典,是何等的恩典,居然还要推辞。天子当真不会动怒吗 韩遐也是忍不住道“郊祭可是大事,怎能如此就推掉” 甄琼浑不在意“我都跟官家说好了,祭天就不去了,等元日时,带着邈哥去参加大朝。” 当然,韩邈是作为内眷去的。这也是天子喜欢邈哥办的报,才赏他们的。元会可是要摆宴的,不比跑去南郊吹冷风祭天要强多了 韩遐眼都瞪圆了,马三娘也是哭笑不得。然而看着大伯自得的笑脸,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初亲家兄长跟个道人结亲的事,险些让她的婚事都耽搁了。兄长觉得韩家行事不正,都想劝父亲退婚呢。然而马三娘却求着母亲,让她劝动了父兄。 大伯喜欢男子的事情,韩遐之前就写了信,郑重告知了她。这等事情,有的是法子藏着掖着,偏偏韩遐丝毫没有瞒她。更难得的是,大伯竟然真立了婚书,设宴请客。这等郑重的姿态,倒是让人心生佩服。如今天子都知晓,还能允凌霄子带着家眷入朝。这等恩爱和看重,怕是换个人也寻不来。 长兄尚且如此,自家夫婿的为人,就更不用说了。马三娘从不后悔嫁入韩家。这等家风,倒是那些浮浪的高门远远比不上的。 韩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连连夸赞“还是琼儿想得周道。” 这事能用“周道”形容吗韩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这小道办事,从不能以常理揣度,还是别问那么多好了。 吃完了饭,一家人前去道观的花园里赏菊。这道观盛产木香菊,花色洁白,花蕊淡红,观之娇艳,极是讨喜。马三娘搀扶这老夫人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韩遐,低声问道“阿兄,那国债当真要出了有同学问起此事。” 韩遐是凭成绩分到的上舍,在太学也从未张扬,更没有显摆过自己跟韩相公或是凌霄子的关系。但是这种地方,消息灵通的人太多了,还有不少人看日新报。就有几个相熟的,问起了此事。 韩邈闻言点了点头“必会出的。若有闲钱,不妨买些。” 这话当然不是对韩遐说的,现在没分家,他手里也不可能有私房钱的。而是让韩遐把消息放出去,告知同窗们可以买入国债。 韩遐对于兄长的话,自然颇为信赖的。然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这国债,应当是印成纸券吧若是有人仿造,岂不麻烦” 既然是借钱,肯定是要打欠条的。这国债,应当也会似交子那般,发行纸劵。只是交子仅在益州一地发发,这国债,怕是要在东京发售了。到时若出现仿造,可是大大麻烦。 韩邈笑道“朝廷岂会不设防伪手段仁宗朝也有发行官交子,这点不必忧心。” 他没放在心上,甄琼却来了精神“我觉得官交子的防伪不成啊。只用特殊纸张可不够,至少要印个水印,变个墨色之类的。两年期,应该一时半会儿没人能仿造。” 变个墨色,韩邈还能听懂。水印是什么,就当真不知了。然而这话让他点了点头“琼儿要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上禀天子。防伪的确是大事。” 可不是大事吗甄琼连腿根的酸痛都不顾不上,连连点头。他可是要买国债的人,断然不能让假货影响兑换 一下午悠闲赏菊、秋游,等用过了晚饭,众人分了院子,各自泡汤。这边的温汤最好不过,气味没那么大,还都引水分池,不用挤在一起泡。甄琼可是从没见过这个,也不嫌冷,七手八脚脱了衣衫,就钻进了池子里。 热水一浸,浑身寒毛都张了开来。甄琼打了个哆嗦,舒舒服服呼了口气,把肩膀都埋进了水里。淡淡的硫磺气飘在鼻端,也不觉得难闻,就是之前骑马磨到了的腿根,变得更难受了些。扭了扭,甄琼没忍住,扑腾到了岸边立着烛台的地方,撇腿想要检查一下。 谁料刚刚把腿抬起来,就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韩邈可不像他那般光溜溜下水,还穿着件薄薄的中衣,都浸透了,显出白皙肉色。 “可是磨到了腿根”韩邈的手指向下滑了滑,在那块微红的皮肤上一蹭,“都说让你别骑那么久了,这怕是要两三日才能好。” 他说的正经,就如真正的探伤一般。甄琼却跟身下的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忍不住舔了舔唇“谁让邈哥坐的那么近” 同乘一骑,挤挤挨挨,搂搂抱抱,大庭广众之下,他可把持不住。若不是这个,怎会骑那么久。 温汤的水滑溜溜的,捏在掌心的足踝,也滑溜溜的,就跟条大鱼也似,扭来扭去,毫不安分。韩邈嘴角一勾“幕天席地,琼儿脑中都在想什么”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这可是院中的小池,天上星子璀璨,耳边草叶沙沙,隐约还能听到人声。许是观中道人的,抑或别院住客的。偏偏那手,还在腿根细细摩挲。甄琼只觉脑中“嘣”的一声,烧断了根弦儿。伸手抓住了那半透半露,毫无遮挡效果的衣衫,他凑了过去“那邈哥可得小声点” 韩邈笑了,把那条扭来扭去的大鱼,揽在了怀中。 隔日,一行人起了个大早。用了饭,就准备打道回府。不过这次,甄琼没有再来学骑马,而是乖乖窝在了车中。面对弟弟疑惑的目光,韩邈笑着解释道“泡汤太累,他今日不骑马了,想歇歇。” 韩遐“” 泡汤是解乏的,哪里会累你当我还没成亲啊 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韩遐也不再理会兄长,催马跟在了车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从中秋歇到了重阳, 泡了温泉后, 又在家躺了一天,甄琼这才回了道观。见他这副不停揉腰,又腿脚不便的模样,明月相当担忧的问道“恩师可是伤到哪里了要不要请师伯过来看看” 这还用别人瞧甄琼哀怨的叹了声“为师无碍。就是泡温汤,不能太久啊,容易肾虚伤身。” 明月“” 虽然因为太过劳累,身体有点小恙,甄琼还记得之前说过的事情,回来就写了个奏章, 递了上去。 过不多久,天子传唤。甄琼整整衣衫, 往宫中去了。 从秦州运回的沙盘, 此刻正摆在垂拱殿的偏殿。赵顼看着那盘上草木山河, 说不出的感慨。这就是他的江山啊如此大好山河, 偏偏良田荒芜, 人烟稀疏,怎能不让他心痛河湟必须收复,这秦凤路也须得恢复当年汉时的荣光 如今田亩丈量已毕,共计一万三千顷。取其中一万顷作为国债发行的质本, 剩下三千顷,由王韶令人开垦, 务必要用到新农具, 让粮食丰产。也唯有如此, 这万亩田地,才能顺顺当当发卖,变成可以收取赋税,粮草的大好粮仓。 至于国债,会分为两种。一者没有质本,息钱六厘,共五万贯,一年为期。期满可以凭票券拿回本钱和息钱。而另一种,以秦凤路的田亩为质,共发行十五万贯,息钱每年五厘,两年为期。到期可以领取债券上标明的田亩,也可以放弃田亩,领取本金和息钱。 如此分化,也是赵顼特地安排的。只想看看没有质本的情况下,这国债还会不会有人来买。卖田当然是好,但是未必每次都有这么多的田亩可供发卖。将来若是攻打河湟,可没法提前预知有多少田地,多少牧场。只有无质本的国债,民众也认,这国债才能真正为朝廷解燃眉之急。 也正因此,他对国债的印制,极为上心。原本都准备妥当,打算让进奏院开印了,谁料甄琼的奏书,递在了面前。赵顼哪敢怠慢,立刻招人前来。 见到道袍齐整,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小道,赵顼只觉心中焦虑都少了几分,开口道“凌霄子说国债当防伪。可是进奏院此次印券,除了用楮纸、铜刻板外,还有套印之法。三者都是精细活儿,民间恐怕不宜仿造。况且伪造债券者,如伪造金银,都是绞斩的死罪。如此还不够吗” 关乎到自家六千贯钱呢,甄琼郑重的摇了摇头“还不够。楮纸虽说有明、暗印花,但是此纸唐时便有,之前用这纸的官交子,不也频频被人仿造。铜板刻印之精度,用木板也能重现,更别说套印之法了。只是如此,尚且远远不够。须知债券是须付现钱的,若如官交子一般,被人滥造仿制,官家不知要赔多少啊” 赵顼的神色不由郑重了些。仁宗朝时发行的官交子,的确只区区二十年,就假货遍地。官交子只是代钱,最多不过贬值。国债就大大不同了,那可是要真金白银的给钱给地。若是有人仿造,他可就亏到家了 “那凌霄子所说的防伪之法,当真有效吗”赵顼忍不住问道。 “应当是有效的水印跟印花仿佛,也是在抄纸时制成的。只是具体法子,须得匠人们研制。凹凸印版也是如此。至于印墨,前些时候印报时,我调出了几种独特的墨色,想来不会被人轻易学去。对了,还有画上的图案,校书郎米芾有一种炭笔画法,若是用此法雕版,应当也不易模仿。”甄琼想的可是周到极了,把米芾那新画法都琢磨上了。这么多重保障,他的钱总该安全无虞了吧 这得花费不少功夫,才能全数制出吧赵顼难免生出些犹豫。这可比印官交子要费事多了。然而当年官交子屡屡出现仿版,导致市场大乱,连官员都谏言废止。这惨剧,他还犹记在心呢。更别说国债是他登基后最大的创举了,可万万不能被人坏了大事 咬了咬牙,赵顼还是颔首“凌霄子所虑在理。这印国债的事情,你可协同监管。务必使人难以盗去” 甄琼立刻拍了胸脯“官家放心,小道必然竭尽全力,让国债尽快发行” 赵顼见他这模样,也不由生出些欣慰。正好最近要筹办新式的官办报纸了,若是这报先办出,也能先在京中发行,宣传一些国债即将贩售的消息。小报这等通达手段,又岂能让民间专美朝廷邸报,也当稍作调整了。 “甄兄当真挂念小弟啊”听说自己可以为国债画版,还是用那新式的炭笔画法,米芾简直高兴坏了。再也不嫌弃铅字是不是用他的版的问题了,兴冲冲就来道谢。 甄琼潇洒的摆了摆手“元章不必客气。也是你那画法新奇,寻常人根本没见过,谈何模仿你只管画,这次必定出名” 印在债券上的图,能出什么名然而米芾一点也不嫌弃此事铜臭扑鼻,连连颔首“这国债要发二十万贯呢,我的画定然也能让千万人瞧见以后炭笔一途,也当有些声名才是” 他可是憋得太久了,这炭笔画虽然肖似实景,但总有人笑话意蕴不够,有类匠人。同僚们的嘲讽,让米芾火大极了。技法如何,还不都是为了画作。现在瞧不上他的炭笔画,等他出名了,一定要让这些人羞死 而且这次国债上画的,可是仿照沙盘所制的地形图。跟寻常画人物、房屋的粗率图案,可是大不相同。连他看了那沙盘都啧啧称奇,画出来气势定然非同一般。何愁不让世人称奇 得了这差事,米芾雄赳赳气昂昂跑去画图了。甄琼也没耽搁,水印的事情,让匠人研究就好,他主要是负责配墨。说起来,印刷机也帮了大忙。有了此物固定,套色可就简单多了,能制出比寻常复杂许多的颜色。就甄琼前世的经验,这种纸质证、券,至少要文字、图画、印章乃至边框颜色各不相同。他就暂定了五种,上手研制起来。 国债印制研究紧锣密鼓的开展起来。那由邸报改来,天子亲批的新式报纸,也在王安石的主持下,正式刊发。 这报也是五日一刊,在朝会结束后,两日内定版刊印。内容包括朝廷政事,重大的官员升迁调动,对于政策的解说,以及一些值得嘉许的官员事迹。跟市面上的小报不同,这报纸采用了线装,更像是窄些薄些的书册,一刊也有十数页。至于命名,天子没有采用那些缘自四书五经的名句,而是直接定名为京报。 这京报,可同邸报一起传送各州县的。但是面向最大的,还是京城官员们。进奏院刊印出来的报纸,只给各个衙门发上一份,供主官翻阅。至于其他的官员亦或是百姓,想看就得掏钱买了。三十文一份,绝不二价 饶是如此贵,这京报一出,还是卖了个脱销。只因其中所载的东西,对于官员、勋贵来说太过重要了。其中刊首的时评,更是关键。莫说是外放官,就是京官、朝官,也未必都能知晓天子心意。而这经过天子批阅的刊首,就是最好的注解。若是用来推行新政,也能让百姓知晓朝廷用意,不至于被下面胥吏欺瞒。 王安石岂能不知这报纸的用途也正因此,刊首皆由他亲笔所书。 这京报一出,整个士林都炸锅了。 程颐看着那漆黑墨字,眉峰都快皱成了一团“这不是一言堂吗” 白纸黑字,由天子所决,就是朝廷意志所在。可是寻常奏事,也要有人弹劾,有人监察。这京报简直能绕过台谏,成为另一个喉舌啊若是用它来推行新法,岂不是犹若利器 程颢思量半晌,终于还是道“王临川欲一言以决,吾等其能置之不理” 刊首乃是王安石所写,说是他属意,也不为过。毕竟这报名为“京报”,而未挂“宋”、“皇”之类字样,其意义不言自明。现在王安石都要跳出来变法了,岂能让京报独揽士林风向 程颐一听就懂了“阿兄可是要在咱们的报上,驳斥王临川” 比起那死活不搭腔的日新报,反驳京报的意义,就大不相同了。这就像把台谏的奏章,直接放在了报上。若是写的出众,莫说是官场中人,怕是士林也能知闻,这可当真是名扬天下了。 而竖起了这么一杆旗帜,还怕那些想要畅所欲言的,不来买报,投稿吗明德报的声望,定然日隆。而王安石毕竟还不是宰辅,区区一个翰林学士,谁不能驳斥两句京报又是官办的报纸,他王安石敢在报上发私人之言,把攻击他的话,一一反驳回来吗 偌大靶子,不打才有鬼了。 于是随着京报的刊登,和明德报的极力驳斥,国债即将发行的消息,也在官场中蔓延开来。既然势不可挡,就要扭转一下风评,这也是朝廷官员们的一贯操作了。促成好事不易,想要使坏还不简单吗 只是这些风评,对于百姓而言,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又不看那两个艰涩难懂的报纸,还是日新报所言,最是中听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刘老丈, 听闻国债就要出了, 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啊”茶馆里, 有个汉子问身边老者。 前几天, 日新报开始频繁提及国债将出的消息, 还转载了京报的告示。虽然时间还没定下, 但是购买的方法和厘金多少,都已公之于众。对于这些喜欢在茶馆里听报的人而言,可是件大事。难免要寻些相熟的人, 问上一问。 “买啊为何不买那不需质田的, 一年都有六厘的息钱呢”那老者立刻一拍桌,高声说道, “若是买个十贯的,一年就能得六百文啊, 不比搁在家里划算” 六百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是很少。东京城里的寻常人家, 一月辛苦劳作,除了吃用外, 能省下的也不过这个数字了。若是家中有钱的,放在哪里不是放着这等闲钱, 还是借给朝廷,吃些利息更划算啊。 对桌有个员外打扮的男子,闻言连连摇头“在下总觉得这国债不妥啊。堂堂天子, 何必跟百姓借钱当真是荒唐” 这话立刻引来了不少人反驳。 “怎能说荒唐呢这是为了边郡修城啊, 还不是为了秦凤路安稳” “河湟都被人占了, 还不修城你是不想光复汉唐故地了” “咱们大宋,就是缺苏老令公那般的人物啊边郡定要看重才行” 面对众人呵斥,那员外有些慌神,却仍旧咬死了不放“连这点修城的钱都没有,晚些修不就成了若总是借钱,国库早晚要出入不敷” 他也是听家中账房读过明德报的。这国库跟人借了钱,不就欠债了若是还不起,简直要天下大乱的。哪能不当回事 那老者哼了一声“国库空虚,是因地震大水。官家不增赋税,赈济灾民,才无钱可用。况且修城守边,是能拖的吗你家房子坏了,不赶紧借钱修缮,难不成也等到来年再说” 他说的话朴质,引得一众听客都连连点头。那员外顿时语塞,他只听过明德报的说法,又不会背,哪能辩得过对方 又有人问道“那质田的国债呢还能买吗” 报上说,国债分两种。一种没有质本,十贯一劵,钱息六厘,为期一年。另一种有质本,十五贯一券,钱息五厘,为期两年。前者到期只能取息钱,后者到期,可以用券换秦凤路的一顷荒地。那可是一顷地啊谁不心动 听到这话,刚刚气焰低了些的员外,赶忙开口“那可是边地周遭不是羌人就是贼匪,就算买了地,也未必能种啊” 秦凤路北有西夏,南有吐蕃,周遭又有羌人群居,只想想就让人心惊。听到这话,茶馆里顿时一阵嗡嗡,有不少人都摇起了头。 那老者倒是不慌不慌,捋了捋须“话虽如此,也可以不要地嘛。十五贯借给官家两年,就能得一贯半的息钱呢,还是颇划算的” 那员外嗤笑一声“寻个行人放贷,何止五厘息钱” 谁料他话一出口,立时惹怒了众人。有人骂道“你们这些放贷的,最是可恶报上都说了,那些放高利贷的贼子,一年就要取几十倍的利息。这不是趁人病,要人命吗到时候抢人田地,夺女,简直该遭天谴” 茶馆里喝茶的,就算身家不差,也罕少有能够放贷的人。往日不知也就算了,在报上看过几篇高利贷的案子后,听到这话,哪个还能忍住 “就是老子有钱也不拿去放贷还不如借给官家修城。官家这是为国为民,还给咱们息钱,哪有不借的道理” “说的在理” “不就是十贯十五贯吗俺家里也有余钱哩” 被人骂的抬不起头,那员外哪敢多留,掩面逃了。 老者见搅事的离去,才继续道“若是家有秦凤路的亲戚,买质田的国债,应当也是划算的。只是百亩地,种起来终归有些费力,还当家中丁口多些才行。” “若是有那田老汉用的大犁就好了”有个人想起了当初报上故事,连连感慨。一百亩地啊,用个大犁几日就能耕完,想想就爽利。 “那田老汉家中应当也是个富庶的。”那老者倒是知晓其中弯弯绕绕,摇头道,“家中原本就有三头牛,地能少了吗这起码也是个二等上户了,你个穷汉,也敢跟人家员外比吗” 此话顿时引来一片哄笑。说话人尴尬的搔了搔头“这不是地贱嘛。俺叔在河东的上田,一亩都要六贯呢这一百亩地,还说都是连在一起的良田,恁不心动” 这倒是真话。莫说河东了,就是近郊的田地,也要三四贯一亩了,还未必都能连在一起。这一顷地才卖十五贯,当真让人想都不敢想。 “这质田的国债,还是可以买买的。就算将来没法耕种,领个息钱也是能行的嘛。若是家中有人能去边地垦荒,那才是划算的买卖。”那老者断言道。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家里有几个钱,但是子孙也多的,田地家产要怎么分还不如买个边郡的好田,让小儿出去闯荡。花个一百贯,就是五百亩地,剩下的钱还能盖屋雇人,就算是分家,也占了大便宜了。 只是这话,也不合细说。旁人能不能想明白,又干他何事少两个人买,这国债说不定还好抢些呢。 有几家报纸煽风点火,民间起了念头的人可就多了。就算一些当官的对国债嗤之以鼻,这东京城里有闲钱的,还少了吗不知多少商贾、地主都摩拳擦掌,打算买入带有质本的国债。而小民们,则更愿意买没有质本的。六百文的息钱虽然不多,却也是一笔意外之财啊。反正钱放在家里也是放着,还不如生些小钱呢。 不知多少人望眼欲穿,将作监里的国债印制,也终于有了成果。 看着放在面前,焕然一新的几叠债券,赵顼也不由发出一声惊叹“这印的,当真不差啊” 岂止是不差了。就见债券顶头,写了“大宋熙宁国库券”几字,下方是“兑十五贯”的字样,却没有跟寻常官交子一样,绘出银钱的数量,而是直接印出了一副山川地形图。只消一眼,赵顼就看出此图是自己近日常常观瞧的沙盘样貌。难得只取一隅,却似看到整幅山川画卷。而且这画法,跟寻常墨笔不同,印在版上,竟能纤毫毕现,让人惊叹 图画下方的框子内,则注明了兑换的方式和时间。特别是可以换田,也能换息钱,说的十分清楚。还有到期半年内,须得兑付的字样,以免有些人过个十年八年再来兑钱。 除了那新鲜的地理图外,板上“兑十五贯”的字样,微微凹凸,为鲜亮红色。四周绘制的缠枝纹,则是绿色。那副山川图则用了橙色点缀,最后还有“伪造此券,皆合处死”的字样,专门用了醒目的蓝色,印在最下方。再加上原本的墨色,当真是色彩缤纷,瑰丽夺目,让人心生欢喜。 “未曾想成品如此精美,尔等都尽心了。”就算看过几次模版,成品在手,还是让赵顼由衷赞叹。鉴赏完一张,他又拿起另一张债券,继续观瞧。 这次国债一出了三种样式。质田的分十五贯和一百五十贯的两种,除了文字不同外,绘制的图案也略有不同。十五贯的小些,一百五十贯的则大些,皆是秦凤路风貌图。也就是这质田的方位所在。而十贯的版本,因不质田,画上了惯常的人物和房舍图样,一看就知是在三司衙门前兑换的情景。比之那些山川画,别有一番风味。 将作监的监事听到天子夸赞,喜不自胜,赶忙道“官家可以把债券对光举起,就能瞧见其中水印。” 赵顼闻言才想起此事,立刻把债券举了起来。果真,在那精细图样旁边,还有隐隐的“大宋”二字。对光看,犹若暗纹印花,放平了,却又不见踪影。 “这般巧思,旁人定然是仿不出的”赵顼不由连连点头。 为了印这债券,他可是花了不少钱的,现在却觉得十分值得。再说了,如今京报刊行,大部分都用来卖,也多了一份进项。用来印个债券,也没甚关紧。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十分欣慰的看向一旁立着的小道“此次国债刊印,凌霄子也费心了。” 这一个多月,凌霄子可是没少在将作监忙碌。连绘制图样的米芾,都是他举荐的。如此尽心竭力,当真让赵顼感动。 甄琼哪能错过显摆的机会,立刻道“官家过奖了,为朝廷分忧,才是我辈之责嘛。再说小道这次也要买些国库券,支持官家呢” 比起那些只会上本弹劾,写报批判的官员,这小道可是太贴心了赵顼连连颔首“凌霄子想买国债,也不必到衙门里守着了。发售那日,直接让下人去买即可。” 甄琼眼睛一亮“多谢官家” 谢什么啊,这点小事,还不是举手之劳只是这国债,终于要发行了,也不知到底会有多少人来买赵顼这段时间,也是听弹劾听得多了,心底难免有些忐忑。只盼十日内,能把所有债券销售一空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国债就要售卖了, 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买。”程府中, 程颐看着新出的京报告示,不由微微一笑。 这些时日, 明德报在士林中可谓风生水起。针对国债一事的批判, 着实引来了不少支持者。只因国债之事,太过荒诞。若是当真施行, 国库恐怕少不了欠债的时日了。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一旦天子尝了甜头, 以后缺钱了就发行国债, 朝廷岂非永无宁日只要有识之士,谁敢放开这个口子既然无法令天子回心转意,就只能造出声势, 让朝臣们心生忌惮,不敢随意买入国债。 只要京中官吏不动, 依附于高官的豪富们也就不会擅动。二十万贯,只靠小民要卖到何时熬个十天半月, 眼见国债卖不动,官家自会死心。届时立功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直言的谏臣了 “只是宗室、勋戚不受言道挟制, 不得不防。”程颢比弟弟想的更深点, 抚须道。这些人可不怕言官们说什么, 万一想要帮天子摇旗纳威, 吃下二十万贯的国债, 似乎也不算难。 程颐闻言便笑了“阿兄多虑了。这些人哪个不要放贷都是利欲熏心之辈,天子只给五六厘的息钱,早已触动了其利益,怕是比旁人更恨这国债。就算有出面的,也不会买的太多。难不成还要让天子知晓,自己有钱吗” 能动用千贯买国债的,手头的闲钱肯定更多。那些宗室恨不能天天上门哭穷,哪个敢在此时露富 “如此一来,事情就稳妥了。”程颢心底稍一盘算,也松了口气。有钱之人,全都被束住了手脚。这国债,怕真要滞销了。只盼经此一役,天子能幡然醒悟吧。身为天子,却整日言利,连小民钱财都想取用。若不加以约束,怕是要酿成大祸,最终害民残民。他们这一番辛劳,也算是没有白费了。 非止二程,整个东京城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国债的笑话。直到开售当日。 一大早,王大郎打着哈欠,慢吞吞朝衙门行去。他是三司衙署的差役,今日正当轮值。若是以往,晚些去也无妨。他小舅子乃是署中吏员,上官也不会为难。但是今天不成,为了那国债,三司上下都一片忙乱,生怕办砸了官家看重的差事。因此王大郎也只能天不亮就赶往衙署,只盼能早到些,免得触了上官霉头。 只是买个国债,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他都问过同僚了,上官们根本没几个看好这国债。当官的都不买,他们还买来作甚 绕过最后一个巷口,就该是府衙了,也不知自己来晚了没有王大郎掩着嘴,想遮住另一个哈欠,谁料一抬眼,就愣在了当场。 这,这是三司衙门口怎么如此多人候在门外 连手都不及放下,王大郎傻愣愣看着眼前的人龙,惊得魂儿都快飞了。这一顿足,后面就赶来了几人,见他一身打扮,赶紧问道“这位差爷,前面可是卖国库券的地方” 王大郎僵硬的放下了手,看向来人。只见人,有货郎打扮的,有挑着担子的盘卖,还有个年岁不小的老汉。这些人,也是来买国债的 见他不答,有人急了“这差爷怕是不知,咱们快去前面问问” 前面都排了那么老长的队了,可不能再耽搁了几人连忙告罪,急急赶到了队尾,问了几句,就排起队来。 王大郎呆了半晌,猛地加快了脚步,向府衙冲去。这才刚过五更,内城门方才打开啊,怎么就有人巴巴的候在这里了 急匆匆赶到衙门,刚一踏进门,班头就冲他叫道“王大你怎地才来快判官有令,速去开封府借些衙役” 王大郎被这迎面一句说的愣住了“怎地还借人” “你这夯货外面都挤成那样了,不借点人能成吗快快快老子还得命人看顾衙门呢”那班头就差没把唾沫喷王大郎脸上了。 王大郎心头一紧,也不敢怠慢,转身就往外跑去。边跑还边想“这国债怎地如此多小民来买难不成真有利可图啊呀,我确是错过了,等会儿得抽空给家里传给信儿,也悄悄买上些才好啊” 好歹从开封府借了五十衙役,又支起了栅栏,把排队的人都好好圈住了。这衙门口的乱象,才稍稍止住。饶是如此,一眼望去,门前长队还是让人心生畏惧。当真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少人还抱着大大的包裹,显然是把钱带在了身上。这等时候,也只有开封府的衙役在场,才能镇住宵小了。 纷纷扰扰,吵吵闹闹,苦等了一个时辰,才到了衙门打开,贩售国债的时间。原本翘脚喝茶看报的小吏们,哪还有往日清闲收取银钱,点算称量,还要在那债券上盖了三司的印章,才能交给买家。若是人少也就算了,偏偏这队排的都不见头尾了,经手的还都是银钱,不敢疏漏。简直让吏员们满头大汗,叫苦连天。 若是只买一两张国库券的还好,碰上一口气买十张的,真是点钱都要点的手软。到底是哪个人说的,这国债必不会有多少人买的当真是害人不浅啊 小吏们牢骚满腹,来买国债的人,却都个个喜笑颜开。 “看看这纸上印的怎地恁般鲜亮”有人也不怕钱财外露,像是炫耀般的举高了手里债券。明明只是十贯,张扬的也跟家财万贯一般。 一旁的汉子嗤笑一声“你买的是无质田的吧那上面图不成的。须得十五贯有质田的,才能看出门道呢。” 说着,他也摸出了自己的债券,在对方面前一亮“瞧见没有。这上面画的,就是官家质给我的田地两年后到期,这图上的地界,就有一百亩要归俺了” 虽然只多了五贯,但是一个是屋舍,一个是河山,哪能同日而语更别说,这画还如此逼真,当真似能见到那山川环绕下的良田一般。 方才还可劲炫耀的男子,不由吭哧了一声,梗着脖子道“俺这年息,可有六厘呢。也就来得早才能抢到。俺可是排了一个时辰队呢” 多一厘,可就多一百文息钱呢。而且只用等一年,就兑回钱财。也因此,早早来排队的,多是买这个的。现在排队,恐怕都买不到了。 “嘿,一百文算个什么谁不是排了一个时辰这可是一顷田啊,是一百文能买来的吗”那汉子顿时不乐意了,反唇相讥。 眼见俩人都要吵起来了,一旁有个小子嘿了一声“十贯十五贯的,就别争了。方才前面有个豪客,一百五十贯的大券,拿了足足五张呢” 这话听得众人一阵轻嘶,那可是要七百多贯了,当真是有钱人啊 一旁的酒楼中,孙员外接过了亲随递上的五张国库券,拿在手里细细观瞧“这券印的果真精细。” 莫说那别具一的江山图,只券上的套色,就让人啧啧称奇。就算国子监里出的画本,至多也只三色。这小小一张纸上,却印了五种颜色更难得的是五张债券一般无二,连个印偏的都没有。如此精美的纹样,怕是仿都仿不出。 那亲随恭维道“还是家主精明看这人山人海的,这国库券,当真是抢手啊” 孙员外呵呵一笑“刘老二还说国债不能买呢,若是听他胡言,怕是抢都抢不到了。这五十顷地,可不是想买就能买来的。” 那亲随一怔“家主当真要换地” “换怎么不换”孙员外哼了一声,“我那三叔就在秦凤路行商,也是他快马传信回来,说秦州设了新边榷,似乎有振兴迹象。若是秦州能安定下来,这五十顷地,足以让二郎安身立命了。” 这就牵涉到了分家的大事,那亲随立刻噤声,不敢多言。家里那位续弦夫人,当真是个不好惹的。以后二郎君能分到的家产,怕也只有千贯了。换到别处,这一千贯当真是不顶事儿。但若是变成了五十顷良田,再有二百多贯的积蓄,也足能撑起一份家业了。 难为家主如此上心,都是儿女债啊 三司衙门前的长龙,自然引来了众多瞩目。结果天光大亮后,不见缩短,反倒排的越来越长。如此闹闹腾腾,还没等到散衙,就有差役出来,宣布国债售空的消息。 那些抱着钱财,等了许久的人,不免大失所望。甚至有些还当街哭了起来。好在有开封府的衙役在侧,才没闹出什么事端。 米芾一下衙,就带着仆役买到的国库券,匆匆赶往了韩府。一进门就美滋滋道“甄兄,我这次可是抢到了三百七十五贯” 甄琼一怔“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两张一百五十贯的,三张十五贯的,还有三张十贯的。到时候大钱都拿去兑了,小钱留下,我就能收藏六张国库券了”米芾得意极了。如此一来,他只用花一半的钱,就能留下好几张国库券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出名的作品啊,当然要珍藏几份了。 甄琼简直都没话说了“你这毛病,早晚改改吧。画得原图不是还留在手里吗国库券印了那么多,哪还值钱” 人家买国债是赚钱,你买倒成了贴钱了。哪有这样的傻货 米芾却摇头晃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国库券早晚还是要还回去的嘛,怕是没几个会专门买来收藏。等我成名了,就值大钱了” 行吧,你高兴就好。 甄琼也懒得说他了,米芾却意犹未尽,又问道“听闻今天一天,国库券就卖光了。甄兄抢了多少” 甄琼就等他问这句呢,立刻嘿嘿一笑“贫道买国库券,还用抢吗都是三司亲自着人送上门的” 米芾登时睁大了眼睛“你买了多少人家竟然还给送来” 他一早就命仆役等在三司门口了,也是千辛万苦才抢了这么几张出来。这小道竟然连排队都不用 “区区六千贯,不值一提啦。”话是如此说,甄琼还是把“六千贯”三字,咬了重音。 米芾“” 娘的,娶个有钱的了不起吗将来他也要选个嫁妆丰厚的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国债贩售一空的消息, 须臾就传到了宫中。赵顼听闻此事, 惊得从御座上跳了起来,急急问道“当真都售完了” 三司使陈升之此刻已掩不住面上喜色,笑道“回禀官家,银钱已清点一遍,二十万贯足额无差。全都售出了” 赵顼扶住了桌案,只觉一阵发晕。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不是说朝中都不看好国债吗就连那些宗亲、勋戚,也都畏畏缩缩, 根本没几个人愿意应承此事。怎地才一天工夫,二十万贯就卖了个干净 “究、究竟是谁人买的”实在忍不住, 赵顼追问道。 “都是城中百姓所购。买一券二券者数不胜数。三司门前排了长队, 连路都堵住了。还是下官从开封府借了差役, 才勉强稳住局面。”陈升之一想到今日景象, 也不由长叹一声, “官家仁德, 民心可用啊” 这可不就是民心所向吗身为天子,赵顼自然知晓, 东京城丁口百万,是个前朝也无法媲美的大都。但是就算是他,也从未想过, 这百万人,会拿出家底来购买国债毕竟国债第一次发行, 历朝历代都未有过。哪怕只是图那点微薄钱息, 也得信任朝廷, 信任他这个天子,才会把真金白银拿出,换那么一张纸回去。 一人买十贯、十五贯的国库券。二十万贯,须得多少人来买只是想想,就让赵顼浑身战栗。什么民心所向这便是民心所向啊若是如此,以后不设质本,岂不也能发行国债了 正当他激动难言,思绪万千时,一旁站着的王安石,沉声道“万民信赖官家,官家也当守诺。万万不可因小利,折损民心。” 这话让赵顼浑身一颤,清醒了过来,用力点了点“王卿说的不错” 百姓的信赖,不是用来挥霍的。国债还当按原计划,分毫不差的还给百姓。也唯有这次全部兑付欠款,下次的国债发行,才能引来更多人支持,借来更多的钱。如此一来,就算突遇灾疫、兵乱,也不至于落到无钱可用的窘境了。 在桌前踱了两圈,赵顼开口道“秦州垦荒,须得加紧操持。还有那农田水利法,当尽快颁行” “农田水利法”,正是王安石筹备的诸多新法中,颇为关键的一项。旨在兴修水利,淤田肥地,使得田亩增产,以实国库。这也是他“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理念所在。而这想法,又跟之前改良农具,设农务司,在秦州拓荒的举措不谋而合。现在有了国债利好的消息,天子定念,决意由此推行新法,也不奇怪。 然而听闻此言,王安石却在心底轻叹一声。此法令虽好,却不该是此刻施行的。按照原本的计划,最先颁布的,应当是“均输法”才对。 自大宋立国以来,朝廷收取的赋税、籴买、供品,多为实物,需要自各地押运入京。然而对于这些物品,并没无监管,不分时令,不分远近,一应收取。如此一来,势必会出现某些物品在当地贵价,到了京城却变的极贱;亦或是运到京城后,才发现库存过多,只能低价抛售。 如此一来,就算赋税收上来的是定数,所获的钱财,却大大折损。非但耗费了民力物力,朝廷也落不到实惠。倒是让巨贾豪商们掌控行市物价,获取惊人利润。如此一来,朝廷岂不失去了轻重敛散之权 而“均输法”的关键,正是“徙贵就贱,用近易远”。减产粮价贵的地方,在纳税时可以改为纳钱。再把钱运到丰产粮贱的地方,就能换来更多米粮,获得更大利润。这“均输法”,在王安石看来,是至关重要的。不但能掌控物价,解民之困,还能利用敛散之权,调剂各地物资,遏制豪商的兼并之举。 然而如此良法,却无法立刻推行了。只因此法跟“市易法”一样,是需要本金的。而秦凤路的新边榷制,却压过了“市易法”,给出了一种无需本金,也能盈利的可能。如此一来,天子自然要重新考虑,至少要等秦凤路的结果出来,才可能推行“均输法”。 同时,“农田水利法”是需要大量兴修水利,垦荒淤田的。内库的钱,自然要向这方面倾斜。天子更不可能拿出大笔本金,来搞什么“均输法”了。 这样一来,不免打乱了王安石的谋划。不过能推进一样新法,也是件好事。而一日卖空的国债,更是让王安石信心百倍。民心所向,只要能善待百姓,还怕那些冥顽不灵的兼并之家,从中作梗吗 拿定了主意,赵顼又兴奋的跟王安石和陈升之一起讨论了半晌新法的细节问题。等两人都退下后,他才恍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笑着招来了内侍,问道“凌霄子今日买了多少国库券” 他可是让人亲自上门送国债了,也不知那小道买了多少。 内侍小心翼翼的看了天子一眼,谨慎道“凌霄处士心系国事,不敢让官家失望,故而倾尽家资,买了六千贯的国库券。” 这话,当然不是凌霄子亲口说的。但是凌霄子夫婿的话,应当也能代表他的心意吧 赵顼“” 多少他没听错吧六千贯那可是四百顷地啊 嘴唇不禁抽了抽,赵顼突然想了起来。他之前好像答应过甄琼,说要赐他农具、农药。若是十来顷地,自然无妨。但是四百顷这要花多少钱才能置办下来所有的农具那小道是故意的吧难怪国库券印出来,他也没惦记讨赏,原来都等在这儿啊 狗屁的一片赤诚,心系国事赵顼差点没气笑了。下次说什么都不能这么赏他了 国债一日售空的消息,隔天就传遍了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能想到,二十万贯的债券,一天就能被百姓抢个干净那自视刚正,不愿“夺民利”的朝臣们个个脸上变色。自持身份,不肯让人小瞧了的勋贵,也是目瞪口呆,只觉失了个在官家面前卖好的良机。那些打算观望两日,趁局面变幻时,在偷偷入手国债的富商们,更是痛心疾首。那可是十五贯一顷的地啊错失良机,简直跟割肉也没甚差别了。 而这怨声载道,总要寻个出口。小民都如此积极支持天子,那是民心所向,万众一心。哪里好攻讦要骂也要等给不出钱的时候再骂不是 于是一味鼓吹“国债伤民”的明德报,就成了众人泄愤的目标。谁让你瞎说八道,弄得大家丢脸损钱呢 坐在家中,程颐对着摆了一桌的书信,眉头不展。他又怎能想到,区区黔首,也能在一日间买空二十万的国债。东京城中的百姓,何时如此富庶了 “细民无知,见小利而忘义,也不奇怪。”程颢倒是比弟弟看的开。对于他们而言,五厘的息钱,当真是跟没有也差不多了。但是对升斗小民而言,似乎也是个值得看重的数字。 “他们就不怕天子吃了甜头,频发国债,却无力偿还吗”程颐是真想不明白。国库都空虚了,怎么还有人敢借钱给天子 “应当是报上故事,引人心动。”如今想来,这质田的说法,当真是戳中了小民的心思。没有日新报长年累月编造故事,哪有百姓抢购之事虽说一日售光国债,让人心中不安,但是程颢更在意的,还是这次论战的失败。 买到了国债的人,自然对日新报愈发看重。而那些没有抢到国债,自觉亏本的人,怕是要对明德报生出怨怼了。 程颐哪能不知兄长的意思,叹了一声“这些日花去的心力,全都白费了。” 只国债这一场,就能输掉半数订阅份额。眼瞅着马上就能持平的账目,又要亏下去了。赚不到钱,还不算什么,这失掉的人心,又岂是填钱就能买回的 程颢想了想,突然道“不妨在报上也放些杂文吧。吾等也看重物致知,怎能让日新报专美于前” 他是看出来了,针对政事的文章,未必谁都爱看。但是日新报杂文一栏,却始终有声有色。甚至有前一期提出论点,下一期就来文驳斥的。这群人若是看到了明德报里文章,说不定也会生出讨论的心思。毕竟他们的杂文,定然要涉及经学的。不比那些单纯的小论,更得士林看重 程颐一怔,也点了点头“也好。如今国债之事,不宜深究了。还是先转过话题,以经学为要。” “物致知”和“天理”是息息相关的。从万物法则,延伸到需要遵循的法理,更是他们所学的精要。既然政事暂时走不通,不妨转为经学。这可是日新报从不会涉及的范畴,也是他们的报纸,独树一帜的关键。 程颢微微颔首“国债之事,必然会让天子生出别的念想。在引出新纷争之前,吾等只管经营自家报纸便好。” 现在上谏这条路,是暂时走不通了。不妨先偃旗息鼓,推行自家学术。钱都花了,总要有些收获才好。不过国债败北,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朝中君子们,面对这些如蚁黔首,会不会生出畏惧呢将来天子再推行新法,势必会有更多人起来驳斥。只要他们能等到那时,何愁不能东山再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国债引起的纷纷扰扰, 一时还难以消停。数不清的达官巨贾,还在惊诧莫名,悔恨不已, 甄琼就已经把几十张大额债券妥妥收好,跑回道观了。倒不是有什么丹急着要炼, 而是他那便宜师兄赤燎子着人传讯,说是出了重大的成果。 这段时日忙于国债, 他都没怎么管赤燎子那边,没想到竟然出成果了。炼药可不比寻常炼丹简单啊, 他岂能不好奇 谁料等见到了人, 赤燎子就一脸感慨, 对甄琼道“这次还真不是老道的功劳, 而是钱大夫别出机杼,先一步想到了救人的法子。” 也不怪赤燎子感慨。显微镜这等利器放在手边,炼丹却始终没有进展。分析药材,辨识药效,比料想的还要艰难许多, 总也无法突破瓶颈。反倒是他聘来的大夫, 率先想出了简单有效的妙法。 甄琼有些惊讶的看向老道身边站着的中年男子“莫不是钱大夫制出了新药” 这位钱大夫,他自然也是见过的。三月前才到的宝应观,虽然不是太医院的人,但是医术不差, 又对显微镜十分感兴趣, 才留下来跟赤燎子一同研究丹药。只是没想到, 这么快就有成果了。 钱乙闻言,摇了摇头“观主想茬了,新药岂是能这么快就能研制出的。只是鄙人受显微镜启发,琢磨出了一些助产的法子。” 啊怎么扯到助产上了这跟显微镜有啥关系 见甄琼一脸茫然,钱乙正色道“观主有所不知,鄙人乃是哑科出身,见过不少产妇、婴孩。有些原本身体康健,产子之后,却因褥疮染毒,患上了产后痉。更有小儿断脐不当,因脐风摄口毙命。即便未患上破伤风这等恶疾,亦有外邪侵体,高热难消等疑难杂症,医家常言“风邪”。鄙人见识过细蛊后,却猜会不会是因此物,才致人发病” 这似乎是个不言自明的道理。甄琼确实知道人发病多是因为细蛊,却从未联系到具体的病症上,更不可能想到生产这等事。他眨巴了下眼睛“此言有理啊。” 见他认可,钱乙松了口气,继续道“既然能猜出病因,对症下药,也不算难。消除细蛊,不外乎蒸、煮、烧,只要经过高温,细蛊就难以存活。用肥皂洗手,亦能清除细蛊。还有观主研制的酒精一物,也可杀灭细蛊。若是在助产之时,让稳婆仔细净手,床褥铺垫皆用蒸煮过的白麻,剪脐带的剪刀用火烧灼,产妇患处和婴孩肚脐,都涂酒精,岂不能大大减少外邪侵体” 这些,都是钱乙未曾想过的。自从见了显微镜,并且跟赤燎子一同实验,探究杀灭细蛊之法后。他心中就暗暗有了思量。产妇多会漏下不止,污血浸染伤口,就已经够糟了,若是再染上细蛊,不免加重病情。而那些天生体弱的孩童,也不乏生产时就落下病根的。若是能从源头根治,岂不是能让更多妇孺,跨过这道鬼门关 甄琼双眼一亮,不由点了点头。他确实知道,大益朝的大夫看病时,通常是穿白褂,带口罩的。这还是从大赵传下的习惯。寻常看病都要如此仔细,别说是生孩子大出血的时候了。 想了想,他问道“你们可试这助产的新法子” 赤燎子颔首“老道已寻了三名稳婆,依照此法助产。十数位产妇,当真无一出现伤痉。产后的风邪恶症,也有所减少。此法应当是有用的。” 如今宝应观也有不少信众了,寻几个稳婆试验,也不是难事。而试下来的结果,比预想的要好上许多。这可是关乎人命的大事,赤燎子才急急寻来了甄琼。 一听这话,甄琼立刻拍板“我这就禀明天子,师兄和钱大夫随我一同面圣吧。” 赤燎子和钱乙都是一惊,这等有利生民的大事,当然应该禀明天子。但是让他们一同觐见,就有些出乎意料了。还是赤燎子反应的快些“这,都是钱大夫的功劳,老道也没出什么力” 甄琼挥了挥手“师兄就别客气了。这是都你们研究的东西,为了炼丹药,我还跟官家要了三万贯的经费呢。现在有了这么大的成果,也得表表功才行嘛。” 赤燎子“” 钱乙“” 知道宝应观有钱,却没想到钱都是这么来的。一想到之前自己研究丹药时的花销,赤燎子不免心虚的咽了口唾沫。若真如此,是当好好表一番功才行了。 赵顼也没料到,甄琼这么快就敢来面圣。国债那四百顷地的大亏,他还没缓过来呢而且这小道非但来了,还带了一个老道一个医者,说是有要事相禀。 这下赵顼也没理由不见了。招几人进殿,细细听了他所禀之事,赵顼一下坐直了身体“只洗个手,就能治产后伤痉” 他也是有皇后嫔妃的人,自然知晓生产乃是鬼门关。母子不保的事情,实在太多,伤痉更是可以致命的恶疾。只洗个手,就能治了,未免也太过离奇 甄琼倒是很坦然“此事皆为钱大夫操持,不妨由他细细说来。” 没想到这种对奏的好事,观主还会让给自己。钱乙定了定神,方才上前一步“启禀官家,此法并非治病,而是防备于未然。且光洗手也不够,还要用皂搓揉,在活水下清洗干净。铺垫的床单,剪脐带用的刀具也要蒸煮、灼烫方可。最好再用酒精处理伤处,擦拭肚脐。细蛊随处可见,孕妇体虚,婴孩体弱,都易染病。唯有少见脏污,方能避免外邪侵体。” 赵顼只听的脊背发寒。他也是见过显微镜的人,更知道看似洁净的水里,有多少脏污的怪虫。想来这些让产妇、婴孩染病,也不无可能。想了想,他又问道“那酒精,当真能杀蛊” “小民同赤燎子道长一起试过,却能杀蛊。只是需要调配,最好添水二成五。此物非但能用于产妇、婴孩,也能治寻常的外伤。抹在伤处,火辣如蜂蜇,能减少淤肿溃烂。”钱乙老实答道。 他们道观里用的酒精,都是从韩家酒库里买的,平日用来点酒精炉,也是听观主所言,才试着用它杀蛊。为了调配剂量,也花了不少时间呢。 “命太医院速速检验酒精功效还有那助产之法,也要仔细验过”赵顼立刻道。 子嗣对于天子而言,可是太重要了。没有儿子,将来帝位都要传给旁枝。他父亲英宗,就是因仁宗无子,才得以过嗣,赵顼岂会不看重此事 当初就是因这小道,宫中才禁绝了铅汞。这两年虽然还未生出皇子,但后宫妃嫔,已生了两个女儿。如今皇后也再次怀了身孕,他还指望能一举得男呢。若是这助产之法有用,也不怕生下孩儿,却养不大了。 至于酒精治外伤,纯粹是意外之喜。若是真能减少溃疡,上阵的兵士们,应当也能多救回几个。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啊 一想到此,赵顼看甄琼的眼神,都不免柔和了几分。这小道虽然贪财,但是办事当真毫不含糊。他轻叹一声“说来,这显微镜也亏得凌霄子才能制出。若无此物,哪能查知细蛊朕当如何赏你呢” 这可是讨赏的最好时机,甄琼却爽利道“此次功劳,当属小道的师兄赤燎子和钱大夫。官家不如赏了他们。” 赤燎子哪敢应承赶忙诚惶诚恐道“官家为宝应观拨下巨款,贫道也是因此,方能潜心炼丹。实当不得赏。” 赵顼也想起了当日的事情,奇道“这三万贯,可是当初凌霄子讨去的” 甄琼用力点了点头“经费小道可没乱花,现在钱还有剩呢。” 都快过年了,也不忙要经费了。甄琼自然得表现的大度些。再说了,如今酒精最大的生产商,不就是他家邈哥嘛。现在宫中都要用了,还怕赚不到钱吗 连赵顼也没想到,当年那小道死乞白赖讨到的经费,竟然真用在了炼丹上,还能得出这么个有利子嗣的助产之法,心头不由感触更胜。若是各个衙署都如这小道一般尽心,还愁家国不兴吗 叹了一声,赵顼道“既然赤燎子乃是凌霄子师兄,不如也封个处士好了。钱乙医术高明,可入太医院,封翰林医学士。” 这可比单纯的赐钱帛要强多了,钱乙闻言,也是心情激荡。他到宝应观,原本只是为了那传说中的护心灵丹,谁料竟然见识了显微镜这等神器,又得了天子嘉许。然而这些,却未曾让他失了本心。深深行了一礼,钱乙道“官家赏赐,小民感激涕零。只是这助产之法,若能验证,还请官家推行天下,泽被苍生。” 看到钱乙那副郑重表情,赵顼也欣慰颔首“钱卿所言极是。这助产之法一经验证,当在太医院另立衙署,由你来协理。若是能让天下妇孺免于染病之苦,也是一件善事。” 子嗣可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事,连他这个天子都不能免俗,何况细民乎真正能救命的良方,自要推行天下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虽然没领赏,也没要经费, 回家的时候, 甄琼还是颇为开心, 见到韩邈就道“邈哥, 咱家的酒精又寻到新销路了” 韩邈闻言不由一笑。韩家酒库所产的酒精,本就是不愁卖的。大部分都用在了自家的香水铺上,还有一小部分,供给了宝应观和其关联的药铺。将来产量上去时, 亦可以当成原材料,为那些仿造香水的店铺供货。如此一来,总是能赚到大头, 不愁利润分薄。然而琼儿这么尽心的帮他卖货, 他怎会不喜 “琼儿真是能干, 这次是卖到了何处”韩邈笑着问道。 “卖给官家了”甄琼昂首挺胸道,“师兄请来的钱大夫,研究出了个助产的法子,需要用到酒精。若是能成, 绝对是不愁卖的” 韩邈闻言眉峰一挑“助产还要用酒精” 药铺买酒精, 确实是为了治外伤, 防止溃烂。但是助产, 要酒精何用 “生产不都是出血, 会有伤口嘛。钱大夫说了, 酒精杀蛊, 就能防止外邪入侵。除了酒精, 还要用到肥皂呢。把手和衣物都洗干净些,产妇和婴孩就能少生病的”甄琼立刻把那套助产之法,详详细细跟韩邈学了一遍。 听完甄琼的话,韩邈沉吟片刻,突然道“此法当真能行” “必然是能行的师兄他们都寻稳婆试过了。官家还给了钱大夫官衔,说是将来要在太医院设一个衙署,专门推广此事呢。”甄琼可是得意极了。若不是他让沈括制出了显微镜,哪能捞到钱乙这样的人才不说卖酒精了,光是让产妇少生病,让婴孩存活率提高,就是大大的功德一件。 谁料韩邈却轻轻摇了摇头“此法推广,怕是艰难。” “啊太医院的也不顶事吗”甄琼不由一怔。这可是朝廷颁布,由太医院主导的政事啊,怎会艰难 “没人用过此法。移风易俗,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况且酒精价贵,挨着患处又会生出剧痛,更难推广。”韩邈沉吟片刻,突然道,“那位钱大夫,我须得见见才行。” 钱乙可没料到,自己会被观主请回家中。更没料到,想见自己的,会是观主的“夫婿”。虽然早就听说过这事,但是亲眼见到人,还是让他生出尴尬,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 韩邈又岂会让贵客感觉不适笑着请钱乙坐下后,他就赞道“钱学士提出的助产之法,当真让人惊叹。若是能推而广之,必然流芳百世,造福天下妇孺。” 听他如此盛赞,钱乙颇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道“也亏得凌霄子研制出的显微镜和酒精。若无这两样奇物,鄙人怕是还不知染病根由,又哪能想出治病的法子” 韩邈闻言,立刻正色道“今日请钱学士过府,正是想谈那酒精。不知助产术中,可有别的东西,替换此物” 钱乙不由皱起了眉头“韩官人怎会想要换掉酒精,可是酒库供应不上” 钱乙也知道,宝应观里用的酒精,是出自韩家的酒库。若是将来太医院推广此法,酒精的用度可就大了去了。韩家供应不上,也不出奇。但是为了这个,就要弃用酒精,是钱乙万万不能接受的。这可是治病救人,岂能因为一家的财路,就阻挠用药 韩邈却摇了摇头“钱学士说笑了。若是将来朝廷推广助产术,酿制酒精的,又何止一家只是此物,价终归不菲。就算产量增加,工艺改进,也要比正店的佳酿贵上数倍。寻常人家,怎么可能用得起更何况,此物涂在伤处,会使人疼痛难忍。平日也就罢了,产妇体弱,如何受的住移风易俗本就艰难,再有此弊端,肯用这法子的,定然更少。所谓良法,不该是天下谁人都能用的吗” 钱乙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没有想这么多。酒精价贵是必然的,好药哪有不贵的若是预后良好,不知能省多少医药花销,甚至能救人性命。提前花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产后用酒精,也不过是擦拭伤处,或是在婴儿的肚脐旁抹上。买一小瓶来用,应当也花费不了多少。 但是疼痛这事,钱乙就无能为力了。身为医者,他也亲自试过酒精的功效。这东西抹在伤处,可是钻心的痛,体表的皮肤尚且如此,何况受伤的下体,那滋味定然不会好受。更别说,这法子可是要跟以往的“风邪”之说抗衡,莫说民间,就是太医院怕都有不少人,对此嗤之以鼻。将会面对多少阻力,钱乙心中也是有数。 几重因素叠加,可不就难上加难了若不改掉这些弊端,怕是他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会有成效。 沉默片刻,钱乙道“此法旨在杀灭细蛊。其实只要保持身体洁净,就能让患病的几率大减。若是按照此思路,把沸水放温,撒上点盐,用干净的麻布沾了擦拭,应当也有些效用。我回去后,也会钻研药剂,说不定能找出更温和的洗液。只是这些,终归不如酒精好用啊” 听到他这话,韩邈颔首道“若是能有替代之法,推广酒精就无碍了。” “什么”钱乙不由愕然,“你不是说用酒精不妥吗” 怎么他想出了替代的法子,反倒能推广酒精了 韩邈微微一笑“世人多愚,若只给一个法子,定会心生抗拒。若有了高低贵贱,反倒会引人追捧。盐水擦拭,人人都能为之,又如何显出对产妇的看重呢如此贫家有替代之法,富家也能改用酒精或是旁的洗液,潜移默化,风俗自然会改,岂不一举两得” 钱乙“” 这思路,当真让人不好反驳。不愧是行商之人啊,就是跟旁人想的不同。 见钱乙的神情,韩邈就知他听进去了,继续道“除此之外,宣讲也必不可少。将来成立衙署,推行此事,定要在京报上刊登。能否请钱学士提前写一篇小论,刊在我家的报上呢” “啊贵府还有小报”钱乙哪里听说过这个,有些发愣的问道。 “日新报正是我家操办。”韩邈含笑答道。 钱乙“” 就算他刚来东京不久,也知道日新报的大名啊。没料到竟然是这位韩官人办的等等,这样的大报,他一个从未写过东西的人,怎好在上面发文 额上汗险些下来了,钱乙赶忙摇头“鄙人才疏学浅,从未写过文章,怕是不能胜任” “钱学士不必忧心,报馆自有人改稿。你只肖在文中写明产房不洁的隐患,以及应对方法便好。日新报如今一期也有上万销量,看到的人多了,对于今后朝廷推广,也有益处。”韩邈笑着解释道。 闻言,钱乙当真有些犹豫。毕竟官家把推广助产术的重任交给了他,将来还要新设衙署。若是不能成事,被天子责罚还是轻的,这么好的办法不能推广,才让他抱憾终身。日新报的名头,他也是听过的,之前国债发行,一日售空的事情,更是让其威信大涨。说不定写篇小论,当真有用 思量半晌,钱乙终于点了点头“那便烦劳韩官人了。” 韩邈笑道“这是救人之法,能出一份力,也是韩某之幸。还望钱学士今早完善此法,让天下妇孺摆脱疾病之苦。” 这话让钱乙精神一震,连连颔首。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这位韩官人,不愧是凌霄子的夫婿。如此的才能、心胸,倒也让人钦佩了。 等钱乙离去,方才旁听了一场的甄琼,满脸困惑的凑了上来“邈哥,刚刚你说助产术推行,酿酒精的就不止咱们了。这岂不丢了大笔的生意吗” 他原本以为,是拉了单大买卖,怎么听着反而要亏本,被人抢走生意了酒精这玩意,也不太难制。若是一口气冒出好多家贩售酒精的,他们岂不要遭 韩邈闻言一笑“琼儿想多了。如今酿制酒精的,其实也不少了。只是掌控度数,仍有些艰难。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最迟一二年,就会有不逊于咱家的酒精上市。若是比酿造,韩家可不如那些酿酒的巨贾世家。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行一步,搭上天子。只要专供朝廷,何愁酒精销量” 想要垄断一样东西,是万万不可能的。白糖如此,酒精亦如此。如今市面上,仿造香水的店铺已经不少了。只要仔细闻闻尝尝,还能辨不出里面添了酒精吗而为了制花露,蒸馏也是一点就破的事情。两相结合,自然会有人打酒精的主意。 既然没法独占市场,就要想法子打出招牌。宫中贵人们都要用的酒精,还怕没有销路吗 听韩邈说的如此笃定,甄琼才松了口气“不耽搁赚钱就好。” 他可是连赏赐和经费都没要的啊,在卖酒精上,可不能再亏了。 韩邈哪能不知他的小心思,微微一笑“琼儿放心,非但不耽误赚钱,为夫还能想法子,赚个一举两得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自从国债发行之后, 明德报的销量就一落千丈,好在程颐也是个能耐住性子的, 开始潜心在报上宣扬自家学说。 如今各个小报,还是以时政为主,这等经学, 罕少有人在报上提及。更别说“天理”之说,比梦溪生那些小论更近了一步,把“物”和“致知”联系在了一起。穷究万物道理, 正是为了心性通明。 如此言论, 对于那些看了日新报,正有些头脑发晕的士人而言, 也是一剂提神的良药。那些新奇的小论, 不过是旁枝末节, 从中探究“至理”,方才是根本。 以抨击时政为主,佐以经学点缀, 如此安排,倒是让明德报渐渐有了些起色。不过对于日新报这个大敌,程颐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少不得时时关注。 这天, 用过了早饭, 斟上了香茗, 程颐照例打开了新一期的日新报, 倒也没看那千篇一律, 卖力讲古的刊首,直接翻到了杂文那版,准备瞧瞧梦溪生有无发表新论。谁料定睛一看,他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一拍桌案,起身去找兄长。 “阿兄,你可看了今日的日新报”一进门,程颐就急急问道。 程颢今日休沐,还准备养养精神,为自家报纸写篇文章呢。看到程颐这副略显失态的模样,不免有些吃惊,问道“还没可是又有什么新论调” 程颐黑着脸把小报递了上去“在杂文那版,刊了篇新文,竟是讲助产之事” 一份能上呈天子的报纸,竟然讲起了妇人生产,当真荒唐就算真有所得,大可委婉道来,何必连蒸洗衣物,擦拭下体这等内容,都详详细细写出来 程颢也有些吃惊,赶忙接过了报纸,看了起来。一目十行看到了文末,他微微皱了眉头“这文,有些不对。” 日新报的文字向来浅显,哪怕是刊首,也不会用艰深词汇。故而市井小民,也能轻易听懂。然而再怎么浅显,似这篇“助产术”一般平铺直述的,可不多见。而这文的风,跟往日刊载的那些肘后方不尽相同,并非只说治疗的方法,反倒从头讲述产妇伤痉的根由。那“细蛊”、“外邪”的说法,更是闻所未闻。 然而不论如何粗鄙,这篇文当真是一看就懂,还显得颇有些道理。加之刊登的位置,是梦溪生往日刊文的版面,可见报刊对其之重视。 听兄长这么说,程颐心头的火终于压下了点,仔细想了想,突然道“文中说的细蛊,肉眼不可查,唯有用显微镜才能瞧见。此事怕是有些说道。” 放大镜,如今士林中谁人不知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显微镜”。莫不是有人研制出了新镜,瞧见了什么若非如此,怎敢放言“细蛊”。这可跟医家所言的风、寒、暑、湿、燥、热“六淫”的论调,截然不同啊。岂不惹人非议 程颢看的则更深些,用手点了点文下的署名“这钱乙,看来有些眼熟,似是刚入太医院的翰林医学士。日新报乃天子喉舌,如今又骤然提及助产,怕是要有动作。” 当初要不是日新报鼓吹国债,哪能须臾就卖个干净现在突然冒出这样一篇文章,也不能轻视。 程颐点了点头“如今朝廷还未有动作,倒是不能被一篇文乱了阵脚。我这就去寻磨镜片的匠人,看能不能制出那显微之镜。” 他也清醒过来了。如今日新报只是发了一篇小论,虽然行文不堪入目,但是涉及的东西,确实是他们闻所未闻的。若是不查个究竟,便开始攻讦,说不定又会陷入对方的圈套。此事,当然要从长计议。 程颢赞许的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放在了那篇文上。这突如其来的论调,究竟是何用意 不知多少人,看到了那篇莫名其妙的小论。就连往日听报的市井中人,也不免生出疑虑。好好的接生法子,怎么就突然不妥了呢还说什么双手不洁,衣物不净,导致外邪入体,才会让产妇患上伤痉、产褥风。哪有如此古怪的说法 然而当初日新报让人买国债,最后听话的人都小赚一笔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就算再怎么嗤之以鼻,众人也对此事将信将疑。 唯有一群人,对这说法深恶痛绝 “生孩子的事儿,那些酸生如何能懂若是让我知道了是谁在乱说,定然撕了他的嘴” 一家院中,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正叉着腰破口大骂。她乃是城西数得着的稳婆,从小跟着姑母干这一行,如今正是独当一面的年纪。且不说家传的接生手法,只是运道,便是旁人难及的。接生孩儿,十个里面就有六个是男娃。也正因此,不少富贵人家有内眷生产,都会请她过府,钱给的很是不少呢。 这般好的手艺,突然被人说是不洁,谁能受得了自那日新报传出什么“外邪侵体”,“不洁致病”的胡话后,她去接生,旁人瞧着神色都有些不对。她这一门手艺,可是传了三代的,哪有被如此怀疑过只让孙婆子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那乱说话的瘟生给活撕了 正生着气,她那小女儿快步走了进来“娘,韩府来人,说要请你过去呢” 孙婆子一怔“哪个韩府” “说是城西那个韩白糖”那丫头兴奋的脸都红了,“那可是大户人家啊” 可不是嘛。不论是白糖还是香水,都是东京城里鼎鼎有名的买卖了。孙婆子两眼一亮“说不定是他家那新妇怀上了” 韩大官人没有娶妻,但是他那弟弟,刚娶了新妇,送嫁那日,彩钱都撒了几万钱呢。这几个月过去,怀上也不是不可能。这可是桩大买卖啊,若是能帮这位的弟媳接生,赏钱就不知会有多少呢 孙婆子不敢迟疑,立刻迎了出去。对方也是客气,派了轿子来接,孙婆子那受过这般厚待喜滋滋坐上轿,到了韩府。 谁料一进门,她就瞧见了个熟人。 “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王麻子家的啊。”一个五旬有余,略显富态的老妇人见到了孙婆子,就喊了一声。 孙婆子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她男人是个麻子脸,最不爱听的就是“王麻子家”这般叫法。更何况这么叫,是那姓刘的老虔婆同样身处西城,刘婆子也是接生的一把好手,而且年龄比孙婆子长上几岁,经常倚老卖老,很是惹人厌烦。 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唇,孙婆子道“刘婆婆也来了前两日听闻你那幺儿刚跟人打了一架,没伤着吧” 哪是打架,明明是被人打了。这话听得刘婆子恨恨磨了磨牙,眼神也不善起来了。韩大官人有请,多半是想寻个可靠的接生婆,现在孙婆子也到了,莫不是要挑人她虽说自觉手艺不差,但是运气实在没这贱妇好,连着接了四个女娃了,若是被韩大官人嫌弃,岂不丢了个大买卖 正准备再跟那孙婆子过两招,又有个妇人匆匆走进了院门。一照面,三人都怔住了,来的竟然也是个脸熟的,乃是城东的接生好手张婆子。这韩大官人是想作甚难不成要把全城的稳婆都请来,挑个好的 随着时间推移,这不靠谱的猜测,竟然成了真。一共来了十个稳婆,都是四里八乡最有名气的好手。这下谁都不吭气了。恼火是真,谁见过请稳婆还如此挑挑拣拣的但是甩脸就走,又都不甘心。这韩大官人家业就不说了,听闻还跟宝应观的雷霆真君有些牵连,谁肯放过这么个扬名的好机会啊 等人到齐了,韩大官人才施施然走了进来,见到神色各异的诸位稳婆,他笑着道“劳诸位久等了。今日韩某邀各位前来,也是有些不情之请。近日市井相传的“助产术”,不知诸位可曾听闻” 此话一出,不少婆子脸色都变了。有人没好气的哼了声“韩大官人莫不是嫌弃吾等手艺不精,非要寻个会那偏门法子的” “非也非也。”韩邈露出了笑容,“实不相瞒,此法韩某知道来历,乃是宫中太医所写,将来说不定还要推行天下呢。诸位也都是接生的行家,想来也该知晓接生时需用热水。这不正合了钱太医之言吗正巧那“助产”的法子里,提到过须得用肥皂、酒精。这两样,韩某铺面中也有卖的,品质更是不差。就想借众位之手,让世人知道用此物的好处。” 啊一众婆子都呆了。这韩大官人寻她们来,竟然是为了推销自家的买卖 孙婆子还是泼辣些,略一迟疑,就开口道“吾等只是接生的,哪知道这些太医的本事韩大官人怕是寻错人了。” “哪有错的诸位便是城中最好的稳婆了,接生都是手到擒来。用用肥皂、酒精,还不是顺手的事情”韩邈微微一笑,让亲随把一个托盘摆在了桌上,“这肥皂,乃是新品,无香无味,一千五百钱一块。酒精已是用来避出外邪的,一瓶三千五百文。这两样东西,韩某可免费赠给诸位,每安稳接生一个孩子,就送一套。一月为期,诸位接生几人,我便送出几份。” 孙婆子呼吸都是一滞。这两样,合计就要五千文了。洗个手,能用多少肥皂那酒精的瓶子虽然小,但是接生一个,定然也是用不完的。如今有些药店也卖酒精,价钱当真不便宜呢。这一趟下来,岂不是净赚了几千文 一旁刘婆子吞了口唾沫,小心道“韩官人如此大度,当真让人心动。可是老婆子没用过这两样东西,也不知那太医所言的助产术,到底管不管用啊。” 虽说报上说的详尽,不过就是洗洗手,铺垫的床单衣物都干净些,生产前后用酒精擦一擦下体,剪刀放在火上烤烤。还有婴孩出生,剪了脐带后,再用酒精稍稍擦擦肚脐。这些事情,的确麻烦,又跟自己所学的大相径庭,谁知道靠不靠谱呢为了五千钱,坏了自家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大可放心,韩某也请了宝应观里用过新式助产术的稳婆。诸位不妨听她讲讲,便会使这些东西了。”韩邈笑着对身后的站着的女子点了点头。 那女子上前一步,笑吟吟对众位稳婆道“妾出身东郊,也是稳婆,不比诸位阿姊手法老道,却是跟宝应观的道长学了些助产术,略有所得。这术法虽然麻烦,但是使出来,易叫旁人生出敬畏之心呢。” 说着,她也不迟疑,唤过婢子,麻溜的演练起来。怎么让家主备好沸煮晾晒过的白布,怎么用肥皂搓手,用流水冲洗。怎么涂抹酒精,乃至提前炙烤剪刀,好剪脐带等等。她模样周正,这一套有条不紊的使下来,当真让人刮目相看。只瞧着,就像个行家里手,让人敬服。 这样子,跟大夫也相差不远了。有些人心里就犯起了嘀咕。那些大户人家,最爱穷讲究,以往须得拿捏手段,才能让人信服,要是换了这么套流程,气势逼人,还不手到擒来况且这还是宝应观里传出的法子,太医院将来都要推行,怕是宫里的贵人,都要用这办法了吧那达官贵人们,可就要挑剔了,学会这本事,想来也是有用处的。 而另一些人,犹自迟疑不定。法子虽好,但是真施行起来,她们担得责任可就大了。平日接生,只要安稳把孩子接出来,就完事了。之后伤了病了,都是家人照顾不周,产妇身体虚弱,婴孩命定如此,跟她们有何干系该请医生自去请就是了。但若是按照助产术,岂不是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韩邈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众人神色。等到演练结束,他笑着问道“这法子,并不算难吧” 孙婆子已经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当真是有模有样,让人敬服呢。” 她的年龄在稳婆中算是年轻的,总觉得难以服众。要是有了这套手法,还怕那些大户不多掏谢礼 她一开口,也有几个婆子巴巴的跟着叫起好来。韩邈在那些闭嘴不言的人脸上一扫而过,温文一笑“可用便好。既然此事,是为了东京妇孺的安稳,也当加些彩头才是。只要用了韩家的肥皂和酒精,且一月内,所接生的产妇、婴孩都不曾患伤痉,韩某就会在日新报上发文,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此事。并且奖赏那位稳婆一百贯钱。” 此言一出,满园都是嘶声。一百贯钱啊几年也未必能攒这么多,更别提在日新报的留名了。那可是街头巷尾都有人看的大报,能露一露脸,岂不是名扬东京了更重要的是,伤痉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这赢面可是不小啊 连那几个迟疑的,此刻也面露惊喜。看着一双双火热的眼睛,韩邈笑着拱了拱手“那就有劳诸位,为韩家扬名了。” “最近真是奇了怪了。”守在柜台边,一个小伙计抱怨道,“也不知哪儿来的歪风,稳婆接生,都要人洗床单,衣裳了。还非要用滚水煮了,太阳地里晒干才行。听闻还人说,接生需得备着韩家的肥皂呢。” 旁边那伙计惊讶的“怎么还要肥皂韩家的肥皂,可不便宜啊。” “可不是嘛”那伙计一拍大腿,“哪有制出肥皂,说是生孩子专用的这不是胡扯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慢吞吞审着账本的掌柜,突然抬起了头“韩家出了生产用的肥皂” 这话吓了两个小伙计一跳,那个嘴碎的赶忙点头“是有这事,听闻韩家香水铺里,还上了一款酒精,比蒸酒还要性烈。说是生孩子时擦上一擦,能避除外邪,保全母子。” 他说的浑不在意,掌柜却猛地站了起来“此法大妙啊” “啊”那伙计傻了,这算什么妙法不是奸商捞钱的法子吗 “这肥皂、酒精可用于助产,不正是日新报上所载的嘛。韩大官人当真是个奇才,这等商机都能抓住”那掌柜已经面露激动神色,“有待产用的肥皂,就不能有待产用的白麻了吗快去把库里的粗白麻都翻出来,就说此物浆洗方便,最益给产妇铺垫” 粗白麻的销量,一直不好。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卖出一匹。这次进的多了,正愁没处销呢。这可不就是瞌睡送枕头吗 小小布铺,立时忙碌了起来。然而似这掌柜一般的聪明人,还不知有多少。卖澡豆的铺子,挂出了可用于待产的新款澡豆,还有浆洗床单的灰水、皂液。还有匠人打造了刃锋更长,用火灼烧也不会烫手的剪刀。乃至专门蒸煮床单、衣衫的大锅,也有人贩卖。 一时间,整个东京城都沸沸扬扬。生孩子须得备上的东西,转眼就翻了一倍,不知多少人都开始打起了孕产的念头。人生两大事,不过生死尔。生孩子这等关乎人命的事情,岂会有人不在乎若能保住妻儿的性命,这些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一个月后,还没研究出显微镜的程颐,愕然发现满城都是待产用的物事,连稳婆都开口肥皂,闭口酒精,再不济也要说些须得净手,用盐水擦身的话了。 而源头,正是那个办了日新报的韩家小子。 “刊那篇文,莫不是只为了赚钱”程颐哪想过这发展,一时间也生出了气恼。如此唯利是图,岂是君子行径 程颢则轻叹一声“商贾逐利,如蝇逐臭。长此以往,天下必然失德。” 面对这等无德的行径,不叱责一番怎行明德报立刻发文,针对此事大肆驳斥。可惜这次,连士林中也没多少人响应。京报已经刊文,太医院下欲设“生息局”,专管生殖蕃息。助产术,正是朝廷最先推行的法子。用此法,能减少伤痉、产褥风,保住产妇性命,让婴孩更易存活。这关乎的,可是子嗣大事,谁胆敢轻慢没看日新报上所言,用这法子助产,一个月内,十二位产妇无一患病吗 赚钱便赚吧,能让妻儿保住性命花些钱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只是卖了肥皂、酒精,就把事情办成了”今天钱乙兴冲冲来道谢,甄琼才知道,那助产术竟然已经推开了。可是邈哥不是只找人卖了些货吗也没见他推广什么啊。 看着甄琼茫然的表情,韩邈微微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前朝七夕,还只是女儿节,各家仅仅拜月乞巧。到了本朝,着新衣,摆宴席,还要买磨喝乐这等泥偶。自七月初,潘楼集市就堵的车马不通,至夜方散。这是因为习俗吗不过有利可图罢了。但凡让商家觉得能够谋利,自会潜移默化,移风易俗。节礼都能改了,何况区区助产之法” 甄琼简直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喃喃道“邈哥真是厉害。”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又发了财,又办了事,简直两全其美啊他家邈哥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也太聪明了吧 见甄琼一副眼睛闪亮,五体投地的崇拜模样,韩邈唇角微翘“若无琼儿制出镜片,我也无用武之地啊。” 这话甄琼最爱听了,喜滋滋道“还是我眼光最好” 制玻璃又有什么难的,还是他慧眼识英才,收拢了那么多人才,才能顺顺当当把事儿办下来。最重要的是,若不是他眼光好,又怎会寻到邈哥这样的夫婿呢 韩邈不由大笑,把这炫耀的小东西,揽在了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连赵顼也没想到, “生息局”颁布的几道政令,如此顺当就推展了开来。转眼间,东京城的百姓就熟知了肥皂、酒精的用途, 以及外邪入体的危害, 连产后伤痉的妇孺都少了许多。钱乙还潜心钻研, 说能找出替代酒精之物。将来此法完善, 后宫嫔妃生产, 必能安稳不少。 还有那“酒精”,朝廷也要管控。想要酿制酒精,都需再交一份赋税, 还得经过“生息局”的测试, 确定调配得当, 药效堪用, 方能在市井销售。如此一来, 可想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助产术,当真是利国利民, 百利而无一害啊 然而好事不止一件。之前督办水利锻锤的苏颂,终于拿出了新式盔甲。 跟寻常的鱼鳞甲、明光铠不同, 这新式甲胄, 是由大块的板材锤炼而成。大体可以分成胸甲、肩甲、护裙, 看起来就像个大号的罐子,模样当真有些丑陋。更别说, 它的分量, 还比寻常盔甲轻了不少。 敲了敲那略显单薄的甲胄, 赵顼忍不住道“此甲当真能防箭矢” “新甲用了冷锻法,比寻常热锻更为坚固,五十步外强弩不能入。且甲身都用弧面,能弹开不少箭矢,更是稳妥。”苏颂立刻答道。生产出新式铠甲后,他就做过测试,效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好。要知道不论是对西夏还是对辽国,抵御骑射都是最重要的。强弩都无法穿透的铠甲,阵前足够用了。 赵顼两眼一亮“那造价呢” “比寻常鱼鳞甲便宜了一半有余。而且大半工序可用水利锻锤,匠人只需打磨粗坯即可。如此一来,三人十日就能制出一副”这也是苏颂最为得意的地方。水利锻锤的效率,可比人力要高多了。而且制成机械后,只需要寻常维护,就能日夜不停的运转,简直是一劳永逸 “大善”赵顼不由喜上眉梢。这新式甲如此便宜耐用,制起来还快,丑点就丑点吧。等到来年开春,秦凤路的城池修缮好了,铠甲和火炮也能一同运往王韶处,收复河湟的大计,不就更近了一步 “苏卿这一年来屡立奇功,当重赏才是”这一年来,军器监制出了神威、神武两款火炮,研制出了掌心雷、信号弹,更别提水利锻锤和新式铠甲了。对于这等能臣,赵顼又岂会吝啬 苏颂却荣辱不惊,微微躬身道“臣也是得凌霄子提点,方有如此成就。官家当赏凌霄子才是。” 这话,顿时又让赵顼一阵感慨。可不是嘛,仔细想想,这一年来的种种新奇物事,都跟那小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莫说军器监这些产物了,就连那“助产术”,也是宝应观呈上的。而功勋如此卓著,甄琼要了什么不过是些拨款罢了。还未曾浪费,都投入了炼丹中。 赵顼也不是没想过,给他更多的嘉奖。然而随驾南郊祭天的恩典,他都婉拒了。想来也是不愿让自己背上“道君皇帝”的恶名。如此不为名,不为利,可不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吗 等到正旦大朝时,一定要给他加封加赏。他那夫婿,也是个为国不惜身的,也可酌情赏个出身,还有家中的长辈,赐个诰命总是少不了的。这等才华卓绝的神人,自当好好笼络,万不能寒了他的心 赵顼心中千回百转,对于冬至祭天,更是满怀期待。今年虽说地震频频,又有水患,但是他的种种举措,皆是为了天下万民这等功绩,也当仔细柴燎,告知上苍,求个风调雨顺才是。 天子兴冲冲的准备祭天大典。甄琼在家,也过上了节前放假的好日子。 “还是邈哥想的周全。能不去祭天,可是太好了”日上三竿才起床,边吃早午饭,甄琼边喜滋滋跟韩邈抱怨,“你都不知郊祭有多麻烦。一大早就要跟着御驾出城,冷的要死不说,规矩还多,光是站都要站几个时辰呢” 听他喋喋不休,韩邈亲手夹了个三丁包,才堵了他的嘴,笑着道“琼儿都忙了一年了,亚岁自然要在家过才好。太婆吩咐过了,这次家宴要吃火锅。” 甄琼眼都亮了“海鲜的还是羊肉的” “羊肉的。还有一头跌死的小牛,味道应当不差。”韩邈笑的一派淡然。 甄琼口水都要下来了。大宋可是很难吃到牛肉的,一般只有病死、老死的牛,才会拉到集市贩卖。能碰上跌死的,还是小牛,可太不容易了 见他如此开心,韩邈也笑了出来。随驾祭天,当然是荣宠。但是如今琼儿折腾出的事情也太多了,再跟着郊祭,难免惹上是非。不如在家里好好呆着,避开风头。天子已经答应了琼儿,连他都能带跟着进宫参加大朝了,届时还会少了赏赐吗 冬至可是堪比年节的重要日子,亦有“亚岁”之称。马三娘嫁到韩府,还是第一次过这样的大节呢。如今韩府只有两位女眷,韩老夫人更是早早把主持中馈的重任交给了她,眼看大伯家的那位凌霄子,也不像要管事的样子。冬至祭祖、馈送等要务,自然就落在了她肩头。 就算再怎么聪慧干练,马三娘也不由生出了忐忑,只怕自己辜负了祖母的期盼,丢了夫君的颜面。提心吊胆,不知准备了多久,谁料真正到了这一日,却比她料想的还要简单。 圆桌正中,炭盆烧的正旺,上面架着的铜锅,咕噜噜响着,冒出白烟一片。几个丫鬟站在桌边,夹菜捞菜。切成如纸薄片的羊肉、牛肉投入锅中,在热气腾腾的汤里一涮,就被银勺捞起,摆在了面前的碟上。 “腐乳莫放多了,太咸。可以少加些韭花,添些辣味”韩遐手脚麻利的帮妻子调酱料,还叮嘱道,“肉不能久放,在酱汁中一沾就好。趁热吃才好。” 来韩府已经几个月了,马三娘怎会没吃过火锅但是全家人一起吃,却是头一次。这种时候,夫君还如此小意,只把马三娘的脸都羞红了,忍不住低声道“良人,长辈还在呢” “嗯长辈怎么了”韩遐有些茫然的抬头。就见对面,他家兄长神情自若的帮甄琼布菜,运筷极稳,连鹌鹑蛋都能夹起来。祖母则坐在上手,笑眯眯的吃着煮好的豆腐,还让丫鬟给他们添饮子。 马三娘“” 是她想多了,这韩府就没有在乎虚礼的人。既没有官宦人家的规矩,也没有大富之家的穷讲究,一家人围着个锅子吃得尽兴,倒是其乐融融。 压下心底的羞窘,马三娘拿起了筷子,也夹了片羊肉,在调料中蘸了,送入口中。顿时,羊肉的鲜香,芝麻酱的醇润,韭花的咸辣,一起涌入,让人唇齿生津。在夹一片肥嫩嫩的小牛肉,嚼上两嚼,谁还在乎这牛的来历呢 韩老夫人吃得也极为畅快,豆腐是琼儿亲自点的,说是用了特制的卤水。还有那红艳艳的豆腐乳,也是甄琼亲手制的,整个东京城,怕只有这独一份。她年纪大了,不爱韭花,也不爱蒜蓉,倒是这豆腐乳,吃着顺口啊。 吃完豆腐,再吃鸭血,还能用些软软的虾滑、肉丸。韩老夫人也不忘让丫鬟们招呼着锅子,别煮老了牛羊肉片。看着甄琼吃的满嘴流油,她心里就高兴,倒是新妇脸嫩,得让遐儿好好照顾着才是。 有条不紊的吃到了八分饱,韩老夫人就吩咐丫鬟,取了馄饨煮来。所谓“冬馄饨,年馎饦”,过冬至,怎能少了这么一样吃食那馄饨包的细小,不多时就煮好了,配上熬了许久,入了浓郁滋味的汤汁,可不就是美美的一顿吗 待到酒足饭饱,韩老夫人打发三个小子去一边下棋,拉过了孙媳妇的手,笑着问道“三娘可吃饱了咱家没那么多规矩,得吃好了才行。” 马三娘低声道“当真是吃饱了。” 夫君时不时就要替她夹菜,她都快吃撑了,哪有不饱的道理 韩老夫人微微颌首,又道“这些天,跟遐儿出门逛逛吧。邈儿那边的节礼,自有他安排,你也不必操心。” 这话让马三娘微微松了口气,大伯那边都是商贾达官往来,节礼准备可是相当麻烦的。现在也没分家,她一个人主持中馈,哪能不紧张 听韩老夫人吩咐,让她出门逛街,马三娘迟疑了一下,突然道“孙媳想跟夫君一起去天圣寺拜拜,不知可否” 韩老夫人闻言,不由笑道“可是想去求子” 马三娘一下涨红了脸,却还是点了点头。她嫁过来大半年了,腹内还没动静,哪有不心急的 韩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才多大,急个什么。遐儿整日在太学读书,等回头住家了,自然就好了。” 这话说的体贴,马三娘却放不下心。如今韩府就她一个媳妇,大伯一看就不想娶妻,更是让她颇有压力。说不定将来还要多生一个,过继给大伯家呢。若是总怀不上,岂不糟糕 见她神色,韩老夫人就知她心中所想,笑了起来“邈儿那边,你不必操心。去旁枝寻一个孩儿,也无甚关紧。” 马三娘愣住了,没想到大伯如此看得开。也是,都娶了个男人,哪还在乎是过继谁的孩儿呢然而这想法,也让她微微松了口气。毕竟膝下连一个孩子都没,过继这想法,确实让她倍感压力。 韩老夫人笑了“再说了,求子还不如去拜琼儿呢。他那个宝应观,如今可是兴旺着呢。备产的,都要过去买瓶酒精,求个平安呢。” 都传闻那助产术,是从宝应观里传出来的。虽然宝应观不受香火,但是酒精还是能买的嘛,谁不想求个平安呢然而这是保佑平安生产的,怎连求子也管了知道祖母是在调笑,马三娘不由嗔了一声“太婆又戏弄我” 这难得的小女儿娇态,逗得韩老夫人哈哈大笑。韩遐趁机抛下了甄琼那个臭棋篓子,凑到祖母面前彩衣娱亲。 韩邈则看了眼那边,偷偷勾住了甄琼的小指,低声道“琼儿想养孩儿吗” “不想徒弟多好”甄琼头都没抬,盯着一片残局的棋盘,苦思冥想。 韩邈闻言,也不由笑了出来“那不忙,再等些时日吧。” 他还不到三旬呢,何必着急两人的日子,他还没过够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冬至亦如年节,都不禁关扑, 故而街市上人流如织, 各家店铺、摊贩都会挂出彩头, 摆些新奇货品,招人扑戏, 是个游玩的大好时候。然而赌钱的事情, 甄琼才没兴趣呢。饮宴送礼之类, 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倒是米芾提议参观新建的水利锻锤坊, 让他颇为意动。这可是苏颂忙了大半年的工程呢,邈哥肯定也没见过, 去开开眼界也好啊 故而一大早, 两人就换了新衣, 乘上马车, 前往广津门。此处乃是东京城外一处重要水门,汴水经此可入自盟河, 随即入淮。故而河水湍急, 是个利用水利的好去处。 马车徐徐出了外城, 还没到得锻锤坊,就听到了震耳声响。甄琼不由扒着车窗, 向外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大院立在河畔, 院墙森严, 占地很是广阔, 还有两架巨大的, 不停转动的水轮,紧紧挨着院落,隆隆声响就是自那边传来。更远处,则隐约能看见高耸的炼炉,正冒着滚滚浓烟。 “这锻锤坊竟然如此的大”甄琼都震惊了,恨不能立刻跳下车,瞧个清楚。 韩邈倒是镇定许多,把人拉住了,等停车之后,才携着甄琼的手,下了车。 刚刚站定,就听到了一声叫唤“甄兄甄兄听闻你没去郊祭大典啊” 能这么鬼叫的,还能是谁甄琼抖了抖新崭崭的衣袖,学着韩大官人的模样,气定神闲道“祭天大典,我这种小道,哪有资列席不过官家说了,准我参加元日大朝” 米芾才不管什么元日不元日呢“谁说这个了,今年可是有驯象呢,不去岂不是错过了” 哦,原来是说这事啊。甄琼不由更得意了“参加大典才看不全呢。前几天,韩大官人就带我去宣德门瞧过了。那象不但会转圈,还会屈膝跪拜呢。” 虽说现在说的特别风轻云淡,但是甄琼当日看到大象时,可是吓了一跳。那么高耳朵那么大还有长鼻子如此巨兽,竟然乖顺的被人驱驰。让转圈就转圈,让拜就拜,还会齐声唱喏,简直稀罕极了 米芾听到这话,只觉肚里酸水都快冒出来了。冬至之前,宣德门是有预演,但是哪那么容易寻到观看的地方。勋戚、宗室还能在私邸里登楼瞧瞧,御街旁简直水泄不通,挤都挤不去。这小道也不知订了何处的地方,能看的这么全 但是再酸,也不能跌了份,米芾哼唧了一声“有甚了不起的。等到来年玉津园开了,我也能看到驯象” 玉津园乃是皇家园林,每年三四月,也会对百姓开放。里面净是珍禽异兽,当然也有大象,掏些钱还能看到驯象的表演呢。 甄琼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那玉津园里,可有长颈鹿” 米芾不由挠头“啥是长颈鹿我只知道有狻猊、驺虞、灵犀、麒麟没听说过长颈鹿啊” 甄琼也是发愣“就是脖子特别长的鹿啊。你说的狻猊、驺虞又是啥玩意” 长颈鹿是师兄们跟他说的,大益朝的皇家动物园里就能瞧见。倒是米芾说的这一堆,怎么听着跟神话里的东西一样,压根想象不出样貌呢 米芾跟他一样困惑“狻猊就是驮菩萨的瑞兽啊。之前重阳节时,开宝寺、仁王寺不都有骑着狻猊讲经的僧人吗” “那不是狮子吗”甄琼当然知道这事,主要还是怕野兽伤着人,他才打消了跑去瞧瞧的心思,跟着韩大官人去了山上泡汤。怎么一转眼,狮子就变成了狻猊 米芾哼了声“狮子哪有狻猊叫着好听” 眼瞅着两人的话题又不知要偏到哪儿去了,韩邈咳了一声“元章贤弟,这位可是你请来的客人” 米芾这才想起了自己还带着个人,赶忙介绍道“这位是李公麟李兄,在京备考,也是个善书画的,跟我关系不差。听闻锻锤坊的消息,也跟着来瞧瞧。伯时兄,这就是凌霄子和韩大官人了。” 李公麟认识米芾也有段时间了,倒也知晓他的脾性,被撂了半天也没生气,笑着对甄琼拱了拱手“早就听闻雷霆真君大名,今日方知闻名不如见面。” 这话可是发自内心,绝无客套虚应。李公麟好博古、善诗文,但是最喜爱的,还是绘画,尤其是人物、鞍马画。眼前这小道,容貌俊朗,神采飞扬,更难得一派天然无琢,眸中清清朗朗,犹若稚子,简直一见就让人勾起描摹的念头。 不过好歹,他跟米芾不同,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得徐徐图之。然而忍住心中激荡,再转向那位韩大官人时,对方已经冲他笑道“李贤弟既然跟元章相熟,自然也是吾等之友。两位怕是久等了,不如先入内吧” 呃这韩大官人笑起来,怎么反倒让人心头发毛呢李公麟还没想明白,就见韩邈已经大大方方牵起了身边人的手,向着院内走去。他今日穿得也是道衣,跟凌霄子那身道袍相映成辉,却不似寻常师兄弟,别有一番亲昵意味。 李公麟呆了呆,这才想起两人的关系,暗道一声不妙。刚才不会是盯凌霄子盯的太入神,被人家夫婿嫌弃了吧看来画画的事,还要从长计议。 眼瞅着米芾都颠颠跟上去了,他也不敢怠慢,随着众人一同进了院落。 苏颂知道今日众人是来参观锻锤坊的,亲自迎了出来。见到韩邈和米芾身后跟着的李公麟,倒也不奇怪。这锻锤坊,怎么说也是军器监下属,寻常人哪能擅入但是有甄琼和米芾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说得过去。 互相见礼后,苏颂便道“这锻锤坊,乃是兵事重地,瞧瞧倒也无妨。但不能离得太近,也不可把此间的构造泄露出去。” 这话,显然是对米芾说的。好在米芾早就心急火燎,哪有不肯的,连连点头。苏颂这才一笑,带着几人绕过了外院的围墙,走到了内里。 就见宽大的院落中,十几个小棚密密麻麻,挨在一处。临水的七八间里,每个棚内都安置了一柄铁锤,跟水碓上那种石锤一般,也不知是怎么连接的,竟然各个都能随着水轮转动,上下起伏不休。其中最大的一柄锻锤,光是锤头就比脑袋大上一圈,沉沉落下,隐约都能听到呼啸风声。 米芾眼都直了“竟然这般宏伟” 李公麟也是惊叹不已“奇哉瞧着比盘车还要极尽工巧啊” 汴河上,可是有不少磨茶、磨面的盘车,也是由水利带动。但是两层楼高的盘车,也不如面前的锻锤阵列让人骇然 甄琼则一眼瞧见了旁边另一个水轮,不由奇道“等等,那边的水轮,莫不是用来抽拉风箱的” 水轮有两架,一个明显是带动锻锤的,另一个则立在高炉旁边。筑起的台子上,还有类似风箱的结构,竟然是为了鼓风而设,而且前面似乎还有个预热炉。这可太稀奇了就算他说过高炉鼓风对于炼钢有益,也没想到竟然能制出这么个玩意啊 苏颂微微一笑“正是。汉时就有水利皮槖,制个水利风箱又有何难” 甄琼可来不及听他炫耀了,已经一路小跑,奔了过去“我去看看” 见甄琼跑了过去,米芾也赶紧眼睛闪闪,对苏颂道“苏兄苏兄,我能近些看看那锻锤吗下面那些人当真敢伸手过去啊” 他都快好奇死了。那些立在锻锤下的匠人,还真敢伸手过去,调整钢板的角度。这万一砸到手了,怕不是要筋断骨折 苏颂微微一笑,对身边吏员吩咐几句,就有人带着这两个好奇不已的家伙,去了工棚。这工棚处只立了锻锤,倒是没有显露其中复杂的连接结构,不怕被人瞧去。 转眼间,三人都没了踪影。苏颂这才转身,对韩邈道“景声不过去瞧瞧吗” 韩邈笑着摇了摇头“小子不通机械,只在这儿看看,就能觉出震撼了。倒是不必细瞧了。” 苏颂哪能不知,这也是为了避嫌。毕竟甄琼去看的,可都是锻锤坊的核心机密。这些东西,凌霄子能看,韩邈这个布衣却不能。 不过不方便看,有些话却是能问问的。苏颂看了那轰轰作响的锻锤一眼,突然问道“景声见到此物,不知作何感想” “水利远胜人力,锻锤、风箱也能带动,怕是还能做些别的用途。”韩邈看着那起伏不定的锻锤,心中也不无感慨。这种征服自然产生的伟力,足能让任何眼见者叹为观止。然而水利只能带动锻锤,风箱这些东西吗恐怕不尽其然。若是其他工具,也能改造成水利推动的机械,怕能生出寻常人不能想想的便利。 苏颂有些讶然的瞧了韩邈一眼,微微一笑“官家是有这意思,已让将作监督造其他机械了。” 别的不说,在他看来,纺车就能改成水利的。盘车可以磨面,若是再有个水利纺车,只衣食两样,就不知能节省多少人力物力。只是这法子,寻常官吏都未必能想到,韩邈一个商贾,竟然有如此智慧,也让人赞许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韩邈却叹了口气“若是这些流传开来,水利法怕是更难推行。” 苏颂挑了挑眉。农田水利法,可是天子最近最重视的事情,朝中也已经有了风声。兴修水利,灌溉农田,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然而一旦朝廷开始动河道,那些私建水坝,乃至为了盘车、水碓束水截流的达官贵人们,可就不会善罢甘休了。水利能够推动的机械越多,这些人对于河流的占有欲望也就越强,自然会成为新法的阻力。 只是这眼光心思,当真非凡。 沉默片刻,苏颂突然道“如今官家任用贤才,景声何不再入科场,考个功名” 听到这话,韩邈微微一笑“小子喜欢行商,不耐拘束。况且还有琼儿在,就不折腾了。” 这话的意思太明白了。甄琼身为天子信重的处士,宝应观的观主,身份已经够惹眼了,若是韩邈这个“家眷”也入朝为官,立刻会让人生出警惕,进而大肆攻讦。两人一体,哪能同朝为官 虽说苏颂也极看重甄琼的本领,但听到这话,难免也生出了些惋惜“倒是屈才了” 韩邈却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没有牵绊,反倒能施展手脚。在不在朝中,又有何关系” 这话听的苏颂一愣,还想说什么,就见甄琼叭叭叭的跑了回来“邈哥邈哥,那风箱当真不差啊” 看着絮絮叨叨,没个正行的小道,和立在他身边,已经贴心的递上巾帕,让他擦去脸上煤灰的青年。苏颂不由失笑,摇了摇头。倒是他多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虽说甄琼等人好奇心不浅, 但锻锤坊毕竟是兵事重地, 不可久留。参观完毕, 觉得不过瘾, 几人又转到了一座盘车磨坊边的酒楼上, 准备边吃饭,边看盘车磨茶的景象。 在雅阁内坐定,看向外面热闹非凡的盘车磨坊时, 李公麟忍不住都感慨了起来“看过锻锤坊,再看磨坊, 才觉出天差地别。” 往日壮阔的景象, 现在看来,也是平平无奇。不说规模和动静, 只那些用独轮车、小舟搬运载茶袋的役人,就比不上锻锤坊里, 敢把手置在铁锤下的匠人。 米芾也连连点头“可惜不能画啊那景象若是入画, 定然也是让人惊叹的佳作。” 李公麟闻言不由颔首“元章贤弟的炭笔画法, 可称一绝。若是能画出奇景, 定也能传世。” “李兄也这么觉得”米芾最爱听这种话了, 不由心头大喜。 李公麟情真意切的赞道“贤弟还小我两岁,就已经在日新报上题字,国库券上留画,早已名扬天下。传世可不是理所应当” 嘿呀米芾听得嘴都笑裂了。这李公麟画画就不说了, 人品可真是没话说。眼光又好, 又实诚, 他最爱交这种朋友了 一旁甄琼凉飕飕道“看看就得了,那边又不让画。” 这话立刻让米芾脸一垮,苏颂已笑道“水利机械,亦有比这锻锤坊宏大的。似那长江边上,就有五转连磨的大磨坊。由水轮带动五个大磨昼夜不休的轮转。江河浩荡,巨轮擎天,亦有一番震撼。” 听他这么一说,米、李二人都露出了向往神色,甄琼却有些不以为然。机械巨物虽好,却也不如造化大道。似火炮齐鸣,天崩地裂的场面,才是真正的壮观 想到这里,甄琼倒是记起了沈括研制的观天镜,对苏颂道“沈兄那边不知忙完了没有观天镜修好,也得去瞧瞧呢” 苏颂赶忙道“咱们去看看还行,旁人就不行了。” 以甄琼的脾气,话可得说到前面。观天之事,乃是一等一的大事,不可轻慢。甄琼制了玻璃,他也负责过一些镜架结构,两人去看看,倒也无妨。但是似韩邈这等布衣,是万万不能僭越的。若是为了这事,去求官家,说不定就要惹祸上身。 甄琼哪会想那么多,有的看就行了,干脆点头。一旁米芾难免有些眼热,知晓自己肯定是看不成了,托关系怕也不行。不由哀怨的从兜里掏出了瓶酒精,沾湿了巾帕,就往面前的碗筷摸去。 甄琼瞧见了,赶忙叫道“等等,你不是想用酒精擦拭碗筷吧” “啊不是你们说,这东西能杀细蛊吗”米芾愕然反问。 “那可是酒精,就不是用来吃的你也不怕吃出毛病”甄琼都服气了。知道米芾有洁癖,却也没料到这小子如此事多,吃个饭都要用酒精擦碗。酒精是这么用的吗 韩邈咳了一声“这家乃是正店,碗碟必定洗的干净。若是元章还觉得不妥,不妨让店家取了开水,烫一烫即可。” 这话就比甄琼的话中听多了。米芾勉为其难让了步,韩邈立刻唤来伙计,吩咐了下去。能订这么大的雅阁,又点了一桌子丰富菜肴的,都是大主顾,只是涮个碗碟,店家哪有不肯的米芾就直勾勾盯着伙计涮碗,还要用银镊夹住碗筷,不能直接上手拿。 好好的饮宴,被折腾的鸡飞狗跳,哪还有半点雅致李公麟讶异之余,倒也生出了几分兴味。这样的场景,若是画成饮宴图,想来也不同凡响。 聚精会神盯着众人,脑中正想着构图,身边突然有人道“听元章所言,李贤弟善绘人像” 一个激灵,李公麟回过神,尴尬道“小子只是喜绘画,不如米贤弟画技精湛。” 韩邈笑的一派自然“日新报乃鄙人所办,李贤弟要是不嫌弃,何妨画些稿子,刊在报上呢市井人物,神仙故事,只要生动有趣,自有人欣赏。” 李公麟的眼一下就亮了。日新报原来是韩家的产业难怪米芾能为其题头啊。若是寻常小报,他肯定不肖一顾。但是日新报东京城中无人不晓,听闻宫中都有订阅。能在上面刊登几幅图,何愁声名这可比参加几十场文会都要强啊 “若是韩官人不弃,小子也愿一试”李公麟立刻答道。 韩邈自袖中摸出一张名刺递了过去,笑道“持此物,寻报馆主编李非便可。不过听闻李贤弟还在备考,莫要因书画耽误学业才好。” “小子怎敢因旁骛忘了正事,多谢韩官人提点。”李公麟还是相当自信,不会因绘画误了学业。但是对于这位细心体贴的韩大官人,心中还是颇有些感激的。 难怪身为商贾,也能与凌霄子结亲,当真是个可交的人物啊 眼见把他的兴趣转到了小报上,韩邈微微一笑,妥帖的接过了话头,陪着众人推杯换盏起来。 有了锻锤坊之行,甄琼对观天镜也上了心。好在观天镜的督造,的确进入了收尾,在冬至节过去十余天后,沈括已查验观天镜之名,邀了苏颂、甄琼二人,前去司天监试镜。 “为了此镜,存中着实受累了。”看到消瘦苍白,连眼底都生出青黑的沈括,苏颂不由感慨一声。这怕是有段时间没有归家了吧竟然比主持锻锤坊的自己,看起来还要辛劳。 沈括那张憔悴的脸上,却净是喜色“累些也是值得的,这观天镜可比预想的要好啊。小弟连看了三天的天象,真是所获匪浅。若是早有此镜,推算历书,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两人还在寒暄,甄琼已经扬起了头,震惊无比的看着面前的建筑“你们不是建观天镜吗怎地还盖了个楼” 面前的,确实是一座新楼。高约三丈,共分两层,比司天监所有建筑都要高上一截,十分宏伟。最奇特的是,这楼上面有个半圆棚子,竟然没有封顶他还从没见过这么稀奇的建筑呢 见甄琼这副表情,沈括不由抚须笑道“凌霄子有所不知,这观天镜将近一丈高,自然得建个新楼,才能放下。” 甄琼“” 一丈高这也太夸张了吧他的显微镜明明只有四尺多高,怎么换成观天镜,就要一丈了 当然,对甄琼而言,肯定是越大越好的也顾不得废话了,他急急道“快快快,进去瞧瞧” 沈括哪有不答应的,带着两人进了那座新楼。观天镜放在二楼,以一个倾斜角度,固定在地上。四周都是支架,两个垂直交叉的巨大铜环围绕在那长达一丈的镜筒周围,其精密复杂,让人叹为观止。 甄琼震得都说不出话了,苏颂也感慨一声“存中这手笔,当真是卓绝。只留双环,以观天镜替代窥管,非常人能想。” 苏颂怎么说也参与了观天镜的制造,自然清楚沈括的理念。浑天仪自汉时就是观天的重要器具,然而其中环套太多,经常遮蔽视野。沈括之前就去掉了白道环,改了一些环的方位。到了建观天镜时,更是大刀阔斧,只留下“赤道环”和“赤经双环”。如此一来,天幕无遮无拦,想要观察星象,只需要以观天镜对准所要观测的星辰,就能在两个环的刻度盘上,读出方位值。 甄琼可完全不懂这些,惊叹过后,赶忙撩起衣摆,跑了过去“快月亮在哪儿我要瞧瞧” 像是早就料到了甄琼的想法,沈括打开了观天镜上的铜盖,微一调整,就让开了地方“月亮就在镜中。凌霄子怕是要失望了,这上面可没有月宫,倒有别样风貌” 甄琼哪还有心思听他介绍,已经屏住呼吸,把眼睛凑了上去。今日无风无云,正是月色明亮的时候,然而在甄琼目中,那轮月,却成了个有明有暗,长着斑点的大球。非但没有天宫,反而看来荒芜苍凉。 甄琼是听说过这个的,月亮上没有天宫,亦没有嫦娥,可是对着月轮上的斑驳图案,谁能没有点奇妙想象而现在,那层朦胧银纱被拨开了,露出的景象,却让人心中升起更多向往。那边,是不是也有山川河流,深谷罅隙,又该是何等的样貌这景象,他真想要让邈哥也瞧瞧啊 “凌霄子凌霄子” 不知傻看了多久,甄琼才听到了耳边的呼唤,他抬起头,长长出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冰凉凉的铜管“造化果真玄妙。” 这宇宙,比他所见的,还要神奇百倍。自己所知所学,简直犹如沧海一粟。 第一次看到镜中之物,谁能不失态沈括倒是十分谅解,笑道“这月亮还不算什么,我看了几日,已能确定,天河并非天上河流,而是一颗颗闪亮星辰构成。只是距离太远,方才像是河。还有岁星,如开元占经所言,有赤星附于其侧,亦是一颗经星” 在世人眼中,位置不动的星辰乃是“经星”,位置移动的则是“纬星”。既然岁星有小赤星依附,自然不能算是纯粹的“纬星”了。 苏颂顿时来了兴趣“当真我可能瞧瞧” 沈括立刻搬动机关,让观天镜再次移动方位。甄琼怎么说也看过了月亮,不好占着地方,让了位置。等沈括调整好方位后,苏颂也立在镜前,入神的看了起来。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抬起了头,喃喃一句“原来纬星是这般模样” 对于苏颂的天文素养,沈括还是相当了解的,立刻取出了自己的笔记,讲解道“这两日,我仔细瞧了岁星,发现其纬星不止一颗,似乎是这般绕着岁星转动。若是没有观天镜,哪能瞧得如此详细” 就见那页纸上,画着几颗小星,围绕一颗大星旋转的模样。甄琼好奇道“莫不是如同月亮一般的卫星” 这话听得沈括和苏颂都是一怔,齐齐抬头,顺着敞开的天棚看向夜空。那轮明月,正挂在天顶,如此的清晰,甚至比隐没的太阳都显得更大些。 若是参照岁星,推测别的星辰运行,似乎却有可能啊 沈括一下兴奋了起来“若真如此,观测岁星和其纬星,不就能推断出日月如何运转了说不定能算出更准的历法呢” 苏颂也深感赞同的点了点头。原本浑天说不过是构想,有了可以目测的实物,如何能不让人振奋 两人说的兴奋,甄琼却十分茫然的眨了眨眼“月亮还好说,地球不是绕着太阳转的吗,怎么参照岁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话引得两人同时望了过来。沈括惊讶的挑起了眉峰, 苏颂则沉下了脸, 开口问道“凌霄子所说地球,是何物” 啊这算什么问题甄琼茫然的抬脚踩了踩地板“咱们脚下踩的, 不就是地球” 虽说无法想象脚下大地的全貌, 但是观天镜里看到的月亮, 不也是球体嘛。想来岁星、太阳也一般无二。地球是圆的, 肯定也不假 这坦然无比的对答, 让苏颂沉默了片刻, 忽而又道“浑天如鸡子, 天体圆如弹丸, 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按浑天说法,大地或可为圆。然则是谁告诉你, 地是绕着天转的莫不是宣夜之说” 苏颂对于天文, 是深入了解过的, 自然知道各家学派的说法。最早的“盖天说”,称“天圆地方”, 天幕为盖。然而学过海岛算经, 就改知道地有弧度, “盖天说”不攻自破。而“浑天说”,则是他和沈括都认同的说法, 也是当今正统。简而言之, 天穹为圆球, 大地居其中, 犹若鸡卵中的卵黄一般。日月星辰都在天穹上旋转,构成了四季变换。只要看看浑天仪,就该知道浑天之理。 但是除这两样外,还有一种不怎么时兴的理论,正是“宣夜说”。此说法,源自庄子的“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一句,称天是无穷尽的,日月星辰都浮在气中,有各自的轨迹,并非悬在一个“天穹”上。这一理论,又同“元气”结合,称万物皆由气演化,由气而生。因此也被道家推崇。 只是“宣夜说”,并没有解释日月升落,群星运转的道理,只是援引“浑天说”的记载。对于苏颂这种信奉实据的人而言,不过是个猜想,连根基都不具备。只是甄琼未免也太大胆了,宣夜之说也就罢了,还敢妄言什么“绕日而行”,实在不可理喻 听他这么说,甄琼更茫然了“宣夜之说是什么我是听恩师说的啊,地球自转,生出昼夜,绕日公转,生出四季。难道不是这样吗” “荒唐”苏颂是真的动怒了。说大地绕日旋转,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怎么还冒出“自转”脚下大地平平,哪里有转动迹象 一直没有开口的沈括,此刻却突然道“若是绕日旋转,倒能解释景表和浮漏之差了。” 苏颂猛地扭头,瞪向沈括。没有被他的眼神震慑,沈括平静道“苏兄应当也知道,每逢冬至前后,景表满一昼夜,浮漏却还未满。而到了夏至前后,景表尚未满一昼夜,浮漏却以满了” 未等他说完,苏颂就断然道“那是冬夏水流快慢有别” 这也是公论。景表是按日照来计时,浮漏则是按流水速度来计时。两者虽然参照不同,但是记录的时间应该一般无二才对。出现这样的偏差,唯有用流水速度解释。 沈括却摇了摇头“同样室温,水流怎会快慢不一况且我以招差术对浮漏进行校正,就能得出更为精准的漏箭读数。可见有差的不是水,而是太阳。亦如唐时僧一行所言,太阳冬日运行稍快,夏日则稍慢。” “那是黄道上的日行,跟绕日又有何关系”苏颂的数算功底,是比不过沈括的,不愿跟他在这上面纠缠,直指关键。 沈括道“究竟是日绕地,还是地绕日,不过是参照不同。就如船行海上,看一山峦,船动可离山近,也可离山远,却不能说山就是绕着船动的。地有四游之说,正因此生。若地不动,哪来的四游唯有地动,黄道亦非正圆,方有距离太阳的远近之分,衍化出四季。至北极寒,至南极热,想来也是因为地为球形,日照不同,故而有温差。” 这一番话,说的实在太详尽了。苏颂刚在观天镜中见过了岁星和其纬星的模样,只是一瞬,就在脑中构建出了沈括所言的模型。日是圆的,月是圆的,岁星是圆的,它周遭的纬星也是圆的,凭什么足下大地不能为圆可若真是圆的,人怎么能立足地上海水为何不会倾覆 脑中嗡嗡作响,苏颂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过了许久,他的喉头动了动,艰难道“那自转呢” “若地绕日行,如何有昼夜”沈括答的相当干脆。如果地球是绕着太阳运行,而非相反,那么昼夜生成,就不是日月星辰东升西落,而是地球自西向东旋转。也唯有此,方能解释为何天体轨迹大不相同,却都如一升降。 “这只是猜测,无有凭据”苏颂立刻道。 沈括倒也不反驳,转而对甄琼道“凌霄子可有验证地球自转之法” 甄琼此刻早就傻了,根本没听懂两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见沈括发问,不由一个激灵“我又没学过天文,怎么知道这些都是听师父他老人家说的” 沈括“” 苏颂“” 不懂天文,你就这么胡说还有你那师父,不是传说是个神仙吗你想说这“地动说”,乃是神仙传授 深深吸了口气,沈括也不管他了,自顾道“如今已有了观天镜,自转、公转之说是否属实,应当能观测。若是当真,历法兴许会大变”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颂就斩钉截铁道“此事外传,必引来祸患” 一个地圆,就能让天下大哗,何况是“地动”之说不论是自转还是公转,都会引来天下众议汹汹,一个不好,就是杀身之祸星象、历法可是国朝根本,关乎正朔,亦有“天人感应”压在上面。天地成因,宇宙奥妙,乃至阴阳之变,都早有定论,如今突然反驳,莫不是要驳斥董子,翻覆白虎通德论的学说 这可是与天下为敌啊 沈括也是进士出身,熟读经史,哪会不知这些然而沉吟良久,他还是摇了摇头“天地亘古,不随人心而变。只要有观天镜在,迟早会有人看出端倪。吾等所学,不正是为了明晓世间道理。怎能因人非议,就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苏颂喉中一噎,竟说不出话来。若这些都是真的,闭口不言,当真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他也是饱学诗书,身有傲骨。为了避祸罔顾是非,岂是君子所为 沉默许久,苏颂终是叹了口气“全盘托出,太过惊世骇俗。如今你我也未曾有实证,不妨潜心钻研,徐徐图之。”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别说观天镜了,连千里镜都是禁外传的机密,寻常百姓哪能分辨这说法是真是假况且改掉延续千年的“常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还是要想出更稳妥的法子才好。 这个说法,沈括倒是没有异议。思忖片刻,他转头对甄琼道“凌霄子,尊师可曾提到过,天穹满溢气体,星辰由气依托” 如今沈括也觉得,凌霄子所言跟“宣夜说”有些相类了。只是比宣夜更进了一步,阐明了星辰运动之法。若是没有那层壳子,天体要如何浮在虚空中,确实值得深究。 这个他懂啊甄琼精神一震“宇宙之间不是溢满气体,而是没有气体。称之为虚空或是真空。也只有如此,星辰方能悬浮不落。” 沈括“” 苏颂“” 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那么大的天穹,连气都没有,那是由什么填充的 见两人神色不对,甄琼赶忙道“气有元、浊之分。人只有吸入元气,方能存活。其余皆是浊气,有些可以燃烧,有些害人性命,还有些能使火焰熄灭。若是把一根蜡烛放在水中,上面罩个玻璃瓶,过不多久,烛火自灭,水也会升高些许,这就是燃光了元气,只余浊气。” 这个说法,苏颂一听就懂,他也曾亲手试过。只是这跟真空,又有什么关系 沈括则想的深些“若是连浊气也一并吸出,会发生什么” “会有吸力,八马都无法分开。”甄琼答得笃定。 在金石、水火、草本三派,乃至物观中,唯有一样,是都会研究的。正是“气”。气乃声息根本,也是造化先机。故而每一个学派都极为重视。然而只有州郡大观,或者皇家学院才有实力研究“气学”,他也只是从恩师那里听了些讲解。而八马都无法分开的“真空”之球,简直是学道之人耳熟能详的故事。 沈括眼神都变了“此法你可会” “不会。”甄琼答的干脆。 知道是知道,但是这明显是物观研究的东西,他那个小道观,连气学都不曾涉及,哪会演示这样的实验 沈括“” 苏颂此刻好歹回过神了,叹了一声“既然有实物可证,不妨先从气下手。诸派都有气论,倒是不容易招人非议。” 探讨气体,向来是众说纷纭。他们说些什么,也只会让人惊奇,不会心生排斥。更何况听甄琼所言,这还是能证明出的。只要有实证,何愁不能说服世人 沈括也反应了过来“抽气似也不难,倒是可以试试。还有那蜡烛熄燃的道理,可以先写篇小论,发在报上。” 这些都是沈括和苏颂做熟了的,立刻凑在一起,探讨起来。被两人扔在一边,甄琼倒也不觉无聊,自个儿凑在了观天镜前,又细细看了起来。 哎呀,这岁星上面,怎么好像还有个红斑呢难不成是一片红海卫星可真小啊,月亮应该比这大吧看了岁星还不够,他又偷偷挪动了一下位置,跑去看星河。密密麻麻的星子,眼瞅着没了河流的样貌。若是满天星斗都如足下地球那么大,这苍穹又该有多大呢 满心的奇思妙想,甄琼看的极是开心,临走时却被泼了一盆冷水。苏颂神色肃然的叮嘱他,地动之说,绝不能跟人提起。冒然提及,就是害人害己,说不定还会牵累韩大官人。 听到这话,再有什么想法的,也只能委委屈屈憋住了。甄琼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家,寻到了韩邈,一头扑了上去。 “今日不是去看了观天镜吗莫不是有甚不妥”韩邈可是在家等了许久了,终于把人盼回来,却发现小道一脸沮丧,立刻悬起了心神。 “观天镜可好用了,能看到许多奇景,只是不能让邈哥也瞧瞧”那么多的美景,他多想告诉邈哥,让他也亲眼看看啊。早知道就不跟苏颂他们说什么公转自转了。 听到这话,韩邈不由失笑,揽着人走到了窗边,抬眼望去“满天星斗,想要看,又何须外物” 窗外,是无遮无拦的夜空,月色皎洁,星子闪烁,压过了人间烟火。这一眼看去,浩淼壮阔,又哪是小小一方镜中能尽显的 甄琼的呼吸微微一滞。是啊,没有观天镜又如何星辰又不会消失,总能有其他办法观赏。再说了,万一沈括、苏颂他们想出了办法,让“地动说”传遍天下,有朝一日,邈哥也一定能看到观天镜里的奇景 一下又振奋了起来,甄琼用力的握住了韩邈的手“总有一日,我也要让邈哥见识天外景色” 这豪言,倒是跟静谧星空有些不衬了。然而那只手,牢牢地抓着自己,丝毫也不愿分开。韩邈不由笑了起来,低声道“好,我等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 甄琼就风风火火赶回道观, 唤来两个徒弟,一脸正色道“为师要改一改研究方向了,咱们准备开始炼气” 这“炼气”的说法,怎么听着跟内丹术差不多呢饶是清风这般沉稳的,都难免露出了愕然神色“恩师不炼丹了” “炼气跟炼丹也是大有关系的,如今宝应观也是朝廷拨款的大观了, 不能局限于炼丹, 要开阔思路才行”甄琼语重心长道。 自从入主宝应观后, 他着实接了不少项目, 经费也从未缺过, 一年到头都忙的脚不沾地。然而这些项目, 多是朝廷所需, 有些则是为了邈哥。原本提炼明矾,寻找新金属的计划,已经被他搁置许久了。 研究一样新金属,花上数年也不奇怪。甄琼并没有对此事丧失信心, 只是当初迫切的心思, 已消失不见。一方面是因为不需要这款新金属, 他就扬名立万, 开宗立派了。另一方面则是琐事太多,整日一个项目接一个项目, 还要琢磨水火派和草本派的东西, 哪有心思静下心来炼丹 可是昨晚看到观天镜那一刻, 他心中所想,就大大不同了起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不是个办法。而“气”,终归是炼丹的根基之一。虽说无形无状,但是炼丹过程中,时时都要参与。若是不明“气”理,终究难以勘破屏障。 只是当年学炼丹时,他那小道观里实在没有炼气的条件,连师父都不怎么教这个。自己钻研,又要从头做起了。 不过甄琼心里并无畏惧,反而生出了些豪情。这可是能成为立派根本的学问更何况沈括他们打算钻研天文,“真空”这个概念总是逃不掉的。若他能在炼气上下些功夫,说不定也能跟两人配合,尽快推动“地动说”问世。 他可是答应过邈哥的,要带他看星星呢 如此复杂的心思,清风、明月二人怎能猜到只能一脸茫然,跟着恩师投入了“炼气”的大业。这动静可当真不小,要新造好几个新式丹炉,还要有大型的玻璃器皿,以及寻找密闭罐口的材料。一通折腾下来,连赤燎子都惊动了,跑来问他缘由。 甄琼倒是很坦荡“师兄已经寻到了新路,我却不能停滞不前。得加把劲才行啊” “元气”之说,乃是道家根本之一,钻研这个,也没什么错嘛。见甄琼如此有拼劲,赤燎子很是认同,连连鼓励。段玄霜却听得脸色发白,看清风、明月的目光都饱含了同情。甄琼那小子,炼起丹真是门都不出的,废寝忘食。就这样还要加把劲儿怕不是要把人累死才行。 只是这拿炉子炼气,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也着实让人好奇啊 宝应观里的小小变化,并无几人知晓。倒是日新报上的新文,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这日新报又想做什么”看着今日新报,程颐面色并不太好。 之前他和兄长在明德报上撰文,驳斥商贾借“助产术”大肆谋利,败坏风气。然而几篇文写罢,压根没收到预想的效果。那些商户仍旧唯利是图,根本毫不在乎议论。士林中也没几人应和,也不知是因为利益所向,还是真觉得这法子管用偏偏他家中的匠人,如今连“显微镜”都未制出,根本无从反驳“细蛊”、“外邪”的说法。如此不上不上,着实让人胸中憋了一口闷气。 如今“助产术”的事情刚刚过去了,许久未曾刊文的梦溪生,又突然发了一篇关于“气”的小论,如何能不让人警惕 “这文倒是梦溪生一贯笔法,只是所写之事,细论起来,跟叔父的气学有些相类。”如今明德报以杂文涉经学,程颢对于这方面自然更为敏感。 这篇新文,的确是梦溪生一贯的风。把蜡烛放在澄清的石灰水中,点燃之后,罩上玻璃。过不多久,蜡烛就会自动熄灭,石灰水中出现浑浊,且水位略略上升。步骤详尽简洁,想要重复可谓轻而易举。然而论述,却跟往常不同。在这文中,让火燃烧的乃是“元气”,杯中元气燃尽,又生出了“浊气”。浊气又能被石灰水吸去,出现沉积,没了这部分浊气,杯中的水涌入,自然填充了位置。 一波三折,环环相扣,让人挑不出错来。然而其下隐含的意思,可就深了。不外乎是“天地合气,万物自生”之说,直言世间万物都由气来,连火苗燃烧,都需的“元气”辅助。而元气消,浊气生,则暗合了阴阳衍化之理,读来简直无缝。 对“气”之一说,程家兄弟还是颇为熟悉的。他们的远房叔父张载,就自创了“气学”,言气化万物。然而他们的“理学”,虽然也看重“气”,信奉的却是“气可消亡,理却不灭”。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个“元浊气论”,竟然有些“气在理先”的意味了。 对于看重“天理”的二程,这无异是个挑战。然则想要辨析其中道理,却不那么容易。为何烧光了“元气”,就能生出同等量的“浊气”为何这“浊气”,能被石灰水吞掉若是吞了一寸,水就升高一寸,岂不代表“气”未曾消散,生生不息那悬在玻璃杯里,空空荡荡,未曾被火燃尽,又未曾被石灰水吞掉的,又是什么 “理学”,终归还是要讲“道”和“理”的。连道理都不清楚,如何说服别人 这梦溪生给出的杂文,当真让人头痛啊。 程颐也叹了口气“若是这杂文让叔父瞧见,怕是会引为知己。未曾想梦溪生竟也有此念头。” “此人见识广博,又怎会没有自家论点”程颢并不觉意外。这梦溪生屡屡有惊人之语,没有点真才实学,是不可能的。只是“理”“气”终究涉及万物、宇宙,不可不慎。 想了想,他道“先拿些蜡烛,玻璃杯,试试此法吧。” 既然道理摆在那里,多演练几次,还怕不出个所以然吗 旁人还在为元气、浊气发愁,宝应观中的道童们,已经开始为浊气之分头痛了。 “元气唯一,能供万物生长。浊气之中,却含分类繁杂。譬如木材、煤石,皆能生出碳气,硫则能生成硫气。碳气酷烈,能致人死。硫气恶臭,也有剧毒,倒是颇好分辨。还有金属入酸,能生出清气,无色无味,遇热成水。哦,对了,密闭的水道中,许会生成沼气,遇火则爆。”想要炼气,自然要先把所知的教给徒弟才行。甄琼也不含糊,先把自己知道的,统统说给弟子。 明月听的直眼晕“恩师,那点燃蜡烛,生出的是什么气被石灰水吸光后,剩下的又是什么气” 日新报上的小论,是甄琼讲给沈括听得,自然也要给自家徒儿演示一二。 很是满意明月的敏锐,甄琼解释道“蜡烛烧的是烛芯,烛芯为麻绳捻出,烧出的自然是碳气。碳气能被石灰水吸走,留下的,则是惰气。惰气无形无状,无色无味,也不能燃,在大气之中,含量似比元气还要多些,但是多多少,就要慢慢测来了。” 在金石派,注重的只有“元气”一项。基本就是靠鼓风,不停的鼓风。对于其他气体的研究,还真不多。这些知道大概的东西,可不要一一测试吗 听到这话,清风、明月不由连连点头。测试他们熟啊,就是不停捣鼓,捣鼓完再称量,分析嘛。 见两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甄琼也不啰嗦“被玻璃瓶都装上,开始炼气吧你们可要小心点,诸气亦散,有些比金石还要危险,不能大意” 师徒几人,很快就投入了紧张有序的实验中。没过两天,韩邈就觉出了不对。亲自到宝应观打探一番,才发现甄琼竟然改了研究方向,而且还比往日还上心的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不还好好炼丹吗,怎么突然就开始炼气了 想到了沈括刚刚在报上发的那篇小论,韩邈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前去拜访。找的却不是沈括,而是苏颂。 “凌霄子炼气,存中写论,景声因何寻我”见到韩邈,苏颂还是有些吃惊的。明明开始研究“大气”的是那两个,韩邈怎么一下就寻到了自己 “琼儿心思转变,是在观天之后。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引得两人改谈元气浊气。小子思量许久,觉得其中必有深意,只得前来搅扰苏兄。”韩邈笑容不改,慢条斯理说道。 甄琼就不是个能藏住话的,沈括待人处事,也颇为率直。若说三人之中,是谁拿了主意,怕还真属苏颂莫属。而且能让甄琼对他也守口如瓶,事情岂会小了 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苏颂沉默片刻,轻轻一叹“此事关系重大,不便与景声细说” “沈兄都在日新报上刊文了,怕是往后还有动作。无论诸位想做什么,都该告知小子一声才是。”韩邈哪能看不出那篇杂文的用意都拿日新报作伐子了,还瞒着自己这个主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颂眉头不由一皱,用日新报刊载如此惊世骇俗之说,不先告诉主人一声,的确说不过去。再看韩邈面上神色,也能看出他心底的关切。自己和沈括也就罢了,甄琼毕竟是他爱侣,不好一直瞒着。 思忖良久,他又叹了一声,终是开口“此事,皆因凌霄子一句话而起。在看了观天镜后,他告诉我和存中,地如圆球,不但时时刻刻自行转动,还会绕日而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一瞬间, 韩邈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地如圆球还会转能绕日而走那他脚下的又是什么天上的日月星辰又是什么 然而面前那张脸孔, 一派肃然,瞧不出开玩笑的迹象。喉咙一阵发干,韩邈费了半天的气力,才张嘴道“这是从观天镜里看出来的” “是凌霄子的师长所授。”苏颂对于韩邈的失态,并不奇怪。事实上,听到这些还能无动于衷的, 根本没资坐在他面前。 “你们竟信了”这才是最让韩邈震惊的。甄琼是时常语出惊人, 还会弄出些稀奇古怪, 惊世骇俗的东西。然而他所言, 往往有理有据, 就算看着稀奇, 也有内在的道理。可地圆、地动之说, 哪有道理可言如此昏话,苏颂、沈括这等精善天文的人,竟然也会信 “因为观天镜中所见,跟他所言, 有几分暗合。这自转、公转之说, 亦能解释一些浑天说中不能解的难题。”既然都把话说出来了, 苏颂也没什么顾虑了, 直言道。 韩邈猛地从座上站起,踏前一步, 似想叱责些什么, 却又停了脚步。来回踱了两圈, 他一顿足,厉声道“此事凶险,琼儿不知,苏兄还会不知吗” “我自然知道,也正因此,才让他闭口不言。”苏颂苦笑一声,“其实地是圆是方,对于凌霄子全不重要。真正看重此事的,反倒是沈存中还有鄙人。” 苏颂哪会不知,甄琼根本就不在乎天文。也正因才,这么大一个惊雷,他才会漫不经心说出。但是甄琼不在乎,沈括却不能不在乎。这人本就执拗,又有常人不能及的洞察力,再如何匪夷所思,也阻不住他渴求至理之心。老实说,就连苏颂自己,也不免对此事上心。天地宇宙,终归是读书人要探究的,那扇门就摆在面前,他怎能视而不见 韩邈的神情一下冷了下来“二位难不成要立德立言”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这是左传中的名句,也是千百年来,读书人向往的最高功绩。若是有心如此,定是要在天下掀起狂澜的。那夹在其中的甄琼,乃至日新报,都要卷入惊涛骇浪之中。韩邈怎能答应 谁料苏颂却摇了摇头“这是天象,并非经义。我和存中都不善经学,从未起过念头。再说,用地动说来立言,岂不荒唐” 这说法,跟千百年来的经史截然相反。不被天下士子生吞活剥已经是万幸了,还谈什么立言 听到这话,韩邈神色稍稍一松“那两位,是何想法” “徐徐图之,最好能寻出一些显而易见的手段,论证此事。”这是苏颂和沈括商量出的应对之法。毕竟他们研究这个,并非是为了出名。只是事涉至理,无法装聋作哑。更深一层讲,若此事当真,那么书中谬论,也当及时更正。天文星象,往小了说,关乎农业历法。往大了说,能让宰相去位,天子罪己。岂能容忍其一错再错 “此事必会触动天人感应,苏兄就不怕吗”韩邈又问。 “治国不在上天,而在下民。”对于这个,苏颂倒是看得透彻。什么水患地震,蝗灾日食,都是天灾,并非“德行”就能消弭。与其提心吊胆害怕失德,还不如好好整治常平仓,赈灾安民。就如当年真宗拜神治蝗,蝗虫越拜越多。换了仁宗给粮灭蝗,则蝗祸消弭。说到底,不过是事在人为。 “子容兄豁达,可叹世人未必都做此想。终是有人,不愿动这祖宗之法。”韩邈叹道。 为什么不愿动摇,两人都心知肚明。“天人感应”最大的用处,就是确立纲常法统,进而遏制皇权。天子的权柄,唯有上天可授。士大夫则能通过谏言,让天子知晓政治得失,进而收敛改正。 莫说忠臣们愿不愿放弃“天人感应”,就连坐在御座上的天子,恐怕也不愿失了这名正言顺的“法统”。大宋江山何来,可是瞒不过人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苏颂道“我心中有数。” 比起沈括,苏颂的为人处世,确实远胜。就连韩邈自己,都不敢说在政事上能强过他。既然已明白了得失,就不是自己能劝动的了。 疲惫的捏了捏鼻梁,韩邈又坐回了位上,想了片刻,突然道“官家欲行新法,王学士也大有破旧立新之意,不如趁” “不可”苏颂没听他说完,一口打断了韩邈的话,“这等大事,岂能陷入朋之争” 变法可是最易出现争的时候,若是攀附王安石,“地动说”无异会被扣上新法的帽子。届时内外交困,连天子都不见容,可是要赔上一生了 “子容兄误会了。”韩邈唇边露出了些笑容,“小子是说,不如趁新法推行,众议汹汹时,来一个浑水摸鱼。地动说跟新法又无关系。更何况,我那日新报,可不是为新法而办的。” 苏颂闻言一怔。是啊,虽说日新报着力推行国债、助产术,紧跟京报脚步,但是这些都跟王安石无甚关系。国债乃是韩琦首倡,助产术更是宝应观的成果。相反,王安石几次提议,都因各式各样的原因,落在了空处。等到新法真正颁布,说不好日新报是站在哪边呢。 偏偏国债一事,让朝中不少大员丢了颜面,更让人对这能煽动百姓的小报心怀警惕。如此一来,两边都不依附,日新报的立场就微妙起来了。偏偏它是真正入了天子眼的,不论是甄琼还是韩邈,都深得天子赏识。如此一来,不就成了一个卓尔不群的存在了 而“地动说”,同样是没有立场的。或者说,它的存在就足以颠覆一切立场。若是按照计划徐徐图之,又趁着乱起浑水摸鱼,说不定真能起效其实只要能点醒世人,苏颂就已经很满足了。他又不是大儒,亦不掌天文,对“地动说”是否能推翻“浑天说”并不在意。他所学所能,终归还是要为官的。 沉吟片刻,苏颂问道“景声可打算援引韩相公归朝” 这就是确认立场了。若是将来日新报为韩琦谋划,势必要改变立场。那时事情就难讲了。 韩邈坦然道“日新报说到底只是小报,东京城的百姓,才是衣食父母。只要利国利民,是谁执宰,又有何关系” 这答案倒是坦荡。不过想来也是,如今日新报已经不用依附韩琦了,反倒成了天子眼中的另一条言路。更别提还有甄琼这个凌霄处士在。若是他没有猜错,天子很快也会嘉奖二人。想在朝中立足,说到底,还是圣眷最重要。置身事外,也未尝不是明哲保身之法。 缓缓点了点头,苏颂道“此事我会考虑。” 有了这句话,韩邈也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沈括和苏颂不管不顾,直接把这个能捅破天的消息扔出来。只要有商妥的余地,就好说了。 两人又谈几句,约好有什么发现,都会及时通气后,韩邈才起身告辞。出了门,他也没回家,吩咐车夫改道宝应观。 其实在心底里,韩邈还是希望甄琼能远离此事的。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值得拼上身家性命。 一路上,韩邈的心头都沉的厉害,不断思索要如何劝说琼儿,才能让他放弃掺和此事。刚走到丹房门前,还未迈步,就听里面传来了急促叫声“不成不成那样气都跑了,手上得快些才行” 那声音急促,却也透着股勃勃生机。韩邈怔了怔,推开了房门。听到响动,石台边,三个脑袋同时抬了起来。两个疲惫不堪,一个神采奕奕。 “咦邈哥你怎么来了”甄琼讶道。然而问话的时候,手还牢牢抓在玻璃瓶上,一点没有放下的意思。 韩邈笑了笑“顺道过来的,正好接你回家。” 甄琼眨巴了一下眼,犹豫道“我这边还需些时间” “无妨,我等着就好。”韩邈一笑,寻了远处的座椅,坐了下来。 甄琼倒也没跟他客气,又埋头做起了实验。一边呵斥两个徒弟,一边在瓶瓶罐罐还有天秤间捣鼓来捣鼓去的。一个时辰转瞬即过,眼见日以西斜,再也看不清手上的东西,甄琼忍不住叫道“清风,快去点灯”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就亮了起来。被吓了一跳,甄琼转头,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啊邈哥你还在啊” “忙完了吗”韩邈笑着问道。 甄琼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桌上的器具“行吧,明天再继续” 他说的不情不愿,两个徒弟却差点没哭出来,都朝师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韩邈顿了顿,貌似不经意的问道“这炼气,可是挺有趣的” 他都没用“关紧”之类的词汇,而是直接用了“有趣”。然而甄琼全然没有察觉,用力点了点头“太有趣原本只想着鼓风鼓风,可是光凭元气,明显是不够啊提纯出来的气体,看起来也大有用处呢。就是收集起来麻烦,测起来更麻烦,怕还有好些实验要做呢” 那双黑亮亮的眼眸中,闪着光,灿若星辰。这“炼气”,当真只是为了配合沈括等人怕也不尽然。甄琼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大道。只要对造化大道有益的,他都能废寝忘食,乐此不疲。 那些劝说,又有什么用呢 韩邈笑了,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不忙,都是你的,跑不掉的。中午可吃了饭” 话音一落,甄琼的脸就皱了起来,一把按住了肚子“我忘了。好饿啊” 韩邈见怪不怪,笑道“先用些点心垫垫,等会儿去夜市吃饭好了。” 甄琼用力点了点头,喜滋滋扯着韩邈,向藏着小点心的偏院走去。看着两人背影,清风、明月对视一眼,均是叹了口。亏得有师爹在啊,要不怕是劳的命都没了。得劝劝恩师,再给他们招几个师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既然清风、明月都强烈要求, 甄琼也就从善如流,又招了几个烧火童子。这次倒也简单,他都没往义学跑,直接让清风代为处理。反正就是选识字,算数好,手脚麻利的。等来了道观, 先做着学徒,瞧着能行,再正式收入门墙就好。 清风不敢怠慢,很是精挑细选了一番, 选了六人回来。因为还不是正式弟子, 也就没有赐道号,只以原名称呼。对于自己多出几个备选师弟的事情, 明月可是相当开心的。他是观里最小的,在谁面前都是师弟。现在终于也要当一回师兄了, 怎能不摆摆师兄的派头可惜这几个小子, 数算都不过关, 害得明月老是抱怨, 说这次选的人太过蠢笨。 对于明月这话,清风全然不放在心上。不是谁都能跟算学博士学数算的, 要是让明月折腾,可不就乱了套了。丹房重地, 最看重的还是沉稳和聪敏。粗心大意、狡狯轻浮, 怕不是害人害己。 自然, 教导童子的重任,也落在了他头上。丹房里需要注意的事项太多了,连洗涮杯盏,都各有讲究。清风就把人分成三组,互相监督,处理杂务。还有一些简单不会出纰漏的操作和记录,也分配了下去。如此一来,他和明月肩头的担子便轻了不少,可以潜心跟着恩师学炼气了。 甄琼才不管这些呢,教出徒弟,可不就是为了带新徒弟吗有人使唤就行了,还是炼气的大业更为重要。 “这怕是有些不对啊”翻看着十来天的数据,甄琼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苍蝇了。他想要测量惰气在大气中的比例,然而几种燃烧实验做出来,结果竟然不一样虽说差的不是很明显,但是总有出入。似乎烧出的碳气中,除了惰气外,还有些气体不能被石灰水吸走。 这是个什么道理 思索良久,甄琼终于叹了口气“清风,去你师叔那边借几只兔子,咱们再做一组烧炭实验。” 这碳气酷烈,能夺人性命。既然死物测不出,只有拿活物试试了。 虽说闹不清恩师在想什么,清风还是很快借了几只小兔子过来,重新进行碳气实验。甄琼也是翻过了记录,这次选的碳,分成了炭粉和炭块两种,分别在大玻璃罩中燃烧。等到烧尽,把兔子扔进去,看看其对碳气的反应。 结果不试还好,一试之下,几人都是吓了一跳。虽说都是致死,但是烧过炭块的玻璃罩里,兔子往往死的无声无息,连挣扎也无,还有失禁的迹象。简直不像是窒息,倒有些像是中毒了。 “这怕是炭毒”清风对此还是有经验的,立刻道,“冬日烧炭取暖,若是不注意,就会阖屋死绝。弟子听闻,这中炭毒的,尸身就会泛红,还会柔若无骨。” 他可是下水渠里出来的,这些异闻,不知听了多少。 甄琼却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碳气酷烈,他早就知晓,但同样是烧炭,也不该生出这么大的差别啊。想了半晌,他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了,这便是元气不足之相” 他那小道观,并不研究炼气。但是师父曾说过,烧炉都要烧的透彻,鼓风一定要到位。若是元气不足,会生出害处。 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元气不足会有什么害处。如今这兔尸摆在面前,可不清楚明白了吗而这种不足的碳气,是不会融入石灰水的,难怪测量会出现差错。 “再挑些炭块来”甄琼立刻来了兴致。这可是大发现啊,若是碳气生成时,会出现元气不足。烧其他东西时,会不会同样如此呢就如硫气,也似这碳气一般,分为低元气和足元气的差别若是如此,元气对于炼丹的意义,可就大有不同了,说不定炼出的东西,也能再细分一二呢。 不过这些还不急,这低元碳气,他还要上手试试。看看其性质如何,又要怎样消除。嗯,不如先加个热吧 “你说什么,主院炸炉了观主可伤到了”赤燎子听到道童禀报,唬了一跳,立刻问道。 “受了些轻伤” 那道童话还没说完,赤燎子已起身,大步朝主院走去。 炼丹炸炉,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他深知甄琼炼的丹,和旁人大不相同。这炸起来,当真是可大可小。似甄琼这等丹道天才,可万万不能出事啊 来到了主院,赤燎子大步走进丹房,一眼就瞧见了正呲牙咧嘴,坐在凳上擦酒精的甄琼。在他旁边,还跪了一地的人。 眉头不由一紧,赤燎子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可伤的重” “没事。”甄琼放下了酒精,边抬手让清风给他包扎,边道,“测碳气,不小心见了明火,就炸了。只损了几个玻璃器皿” 那是玻璃器皿的事情吗赤燎子简直都压不住心头火了“可是有人犯了错” 那跪了一地的,正是新招来的烧火童子,莫不是他们手脚不利落,惹出了祸患 甄琼却摇了摇头“哪能怪他们都是按我说的做的,只是没想到碳气还会爆燃” 正给恩师包扎的清风,已忍不住落下泪来“恩师若不是为了护那小子,又岂会受伤” 刚才盛着碳气的玻璃皿炸开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唯有甄琼一个激灵,把挨得最近,持着香烛的道童扑倒在地。也亏得这一下,炸飞的玻璃才没有伤了面门。只是甄琼躲避不及,被玻璃扎了几处。 “实验嘛,免不了伤。也是我大意了,没料到这碳气会炸。”一点小伤,甄琼并不放在心上。但是碳气爆燃,却让他颇有些后怕。这玩意竟然跟沼气差不多,混了元气,见火就炸,难怪有“酷烈”之称。亏得这次剂量不多,没有酿成大祸。 说完了,他又忍不住对身边跪着的那几个道“都别跪了,赶紧起来收拾收拾。你们几个也去找大夫看看。” 几个道童脸色煞白,颤巍巍起身。那个被救的,却还满脸的泪,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赤燎子闻言,黑着脸道“你这炼气,瞧着比炼丹还危险,以后该穿防护衣的,要穿好才行护着自己才最关紧” 一个烧火童子,也值的这样回护那可是玻璃片,万一扎到了脉搏,可是有致死的风险的 甄琼敷衍的点了点头,又兴奋了起来“师兄,这碳气可是古怪的很啊若是烧炭时,有足够的元气,烧的充分,生出的碳气,就能被石灰水吸收,变得无害。然而烧不充分时,危害就大了不但可燃,会爆,吸入体内,还会瘫软无力,四肢抽搐,连自救都不成,须臾就能要了性命。这东西,石灰水根本无法吸收” 赤燎子闻言一怔“这不是炭毒吗” 炼丹的,少不得也会碰上炭毒。因此历代都有防备的法子,不外乎通风透气,还要摆上水盆才行 “等等,你说此物连石灰水都没法溶掉”赤燎子突然醒过神,“那屋中放清水,也消不掉炭毒了” “自然是消不掉的啊。想要排出炭毒,还得靠通风,或是弄个烟囱导气。”甄琼干脆道。 赤燎子轻嘶了一声“此事当找来钱乙,好好实验一番才行。” 现在可是寒冬腊月,正是烧炭的时节。连他这个炼师,都以为水能除炭毒,莫说是寻常人家了。这事可不是光他们两个炼师就能解决的了,最起码也得寻个学医的,把事情彻底搞清楚才行钱乙虽说是小儿科的,但也是翰林医学士。不论是寻他,还是托他寻个太医院的,都好过两人瞎胡折腾。 甄琼倒是没想到这个。道观里用的都是暖道,那么大两个窑炉摆着,自然能生出不少暖气。家里的卧房也经过了改造,跟灶台相连,用六一泥砌了火墙,就没有用到炭盆的地方。 不过听赤燎子一说,他也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师兄说的在理,得快些寻钱兄才是” 谁料钱乙还没到,韩邈就已匆匆赶到了宝应观“怎么炸炉了可伤到了” 也不管甄琼挣扎,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才似虚脱一般,把人抱在了怀里。虽说甄琼时不时就说“会炸”,但是炼丹这么长时间,炸炉还真是第一次。听到消息,吓的他撂下生意,直接策马前来。好在只是小伤 被人抱了个满怀,还隐隐能觉出韩邈身上传来的颤抖。甄琼很是愧疚,赶紧安慰的抚了抚他的背“邈哥不怕,我以后再炼气,都穿防护服。绝不会再伤到了” 这一刻,韩邈哪还顾得上什么防护服,只想干脆把人拽回家,再也不让他炼丹才好。深深吸了两口气,韩邈沉声道“不是说炼气吗怎地如此危险” 甄琼干咳一声,其实也不大危险,就是他实验时尝试加温低元碳气,才闹出了祸事。不过这事不好明说,他赶忙道“我这也是为了研究碳气。这次是真出了成果的,知道了炭毒害人的原理。” 韩邈一愕“炭毒还有什么原理不是闷倒的吗” “的确是闷倒的。只是炭火燃烧不足,更易生出炭毒罢了。我已让人请了钱兄,准备研究一二。哦,对了,我听师兄说,还有不少人用清水解碳气的,这可是不顶用的,必须通风换气才行。”甄琼把自己听来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韩邈面色一下就凝沉了起来,问道“必须开窗通风” 不论是火盆还是烛台,都有隔水吸烟的款式,也是大户人家用的最多的。没想到这法子竟然不能防炭毒。更要命的是,现如今玻璃窗正时兴,若是装了玻璃窗,怕是连透气都难了。一旦闷了碳气在内,岂不害人性命 甄琼连连点头“要开窗,或是改改火盆,造个烟囱,把烟排出屋。不过最好还是夜间熄火,莫把炭盆放在寝室内。” “此事当尽快登报才行”韩邈想的可不止这么简单,立刻断然道。 这样的大事,须得告知世人,免得生出祸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等钱乙自太医院赶来, 面对的就是一圈神色肃然, 似有要事的人。等等, 怎么连韩官人也来了, 难不成真有要事 甄琼倒也没让他猜, 直接把自己发现的碳气之分说了出来。钱乙一听,脸色就变了“真正的炭毒是无色无味, 还不融水的” “可不是嘛”甄琼还想说什么。 钱乙额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宫里皇子, 经常夭折在冬春时节。” 这下除了甄琼, 所有人脸色也都变了。韩邈立刻道“此事当真宫中用的是什么炭” “历年定式不同, 但是都是烟味小的上等硬木炭。”钱乙忍不住叹了一声, “世人都以为炭毒有烟气, 哪能想到这物事还能是无色无味的。你们那烧炭的验证法,可能让我瞧瞧” 这时甄琼终于也听出了不对,毫不迟疑带着众人去了丹房, 重做了回烧炭实验。还是炭粉和炭块对比, 把兔子放进去,反应不同立刻就显了出来。实验过后,钱乙还专门取了毒死的兔子, 仔细查看,最终叹了口气“怕是做不得假了,我得回太医院, 寻诸位同僚再仔细瞧瞧。若是当真, 得立刻禀明官家才是” 这可是关乎天家安危, 子嗣传序的大事, 哪能不尽快上禀 听闻此言,韩邈立刻道“若是能验证,还请钱学士撰文,发在京报上。此事关乎性命,不可不让天下人知。” 再怎么说,京报也是朝廷办的报纸,流传度和可信度都是没话说的。等刊登后,他们的日新报再转载,传播范围就会更广。至于通传天下,还是要靠天子下令,发行邸报了,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钱乙自然也知道轻重,立刻点头。也不在宝应观里多待,即可回宫。这炭毒实验,还是有些危险的,甄琼让清风也跟着,带了全套的器具。万一有需要,时刻可以给太医院的御医们演示。 闹腾了一圈,甄琼这个受伤的,就要回家养病了。赤燎子也不多留,仔细吩咐了几句,送两人上了马车。 等到了车上,没了外人,韩邈就握住了甄琼那只受伤的手,久久不语。 甄琼瞧了眼身边人,小心道“邈哥,我这也是大意了,以后都好好穿着防护服,绝不马虎了。” 韩邈看着他,却始终难以张口。小小玻璃皿就能伤人,若是丹炉炸了,穿防护服有用吗可是让他回家,别再炼丹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甄琼学的毕竟是大道,是能通天理的学问。就如今天这一遭,若是能把炭毒的来由说清楚,也不知能救回多少性命。自己冒然打断,怕不是才要遭天谴。 沉默良久,韩邈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琼儿一心大道,我岂会反对。只是莫忘了,还有个人在家中等着呢。” 这话说得很轻,内里却极重。甄琼的呼吸都微微停了下,随即用力握住了韩邈的手,点了点头。 这下,韩邈的神情也微微放松了下来。又过了片刻,突然道“之前炼制的灯油中,会不会也有炭毒” 甄琼想了想,就道“应当是有的。碳气无法充分燃烧,会生出黑烟,火焰也会变成黄色。点起那灯油,倒是有些相类。” “那提炼灯油呢危险吗”韩邈紧紧追问。 甄琼脸上一下就变了“还真有点。回去我得改改窑炉才行” 那可是用窑炉炼制石油的啊,规模可不是区区玻璃皿能比的。若真积气遇火,简直不堪设想的。也亏得之前炼灯油时,没出岔子。 韩邈闻言也道“炼石油的作坊,改建在郊外吧。我找人选个临河的地方。还有制肥皂的,也要一并搬去。” 之前韩邈已经在延州买了一块储有石油的田地,开始采集油料,炼制灯油。配套的琉璃盏制的也差不多了,打算趁着元宵灯会开卖。现在骤然出现碳气爆燃的问题,提炼灯油也得更加谨慎才行。还有制肥皂,也是有些安全隐患的,不如一并搬出城去。 对着提议,甄琼倒是没什么异议。韩邈想了想,又道“之前你说可以用烟囱导出毒气。换成火盆,要如何处理” 厨房里的灶台有烟囱,并不奇怪。但是火盆这物事,制烟囱又是个什么道理还需的导气至室外,难不成要用铁管 这个甄琼熟啊,立刻道“现在用煤烧火的不是挺多的嘛,可以弄一个耐火砖内胆,把煤打成煤膏,压模成型。外面用铜用铁都行,装一个铁皮烟囱导气出屋即可。这物事放在屋内,还能烧水呢,倒也方便。” 这种煤炉,大益朝相当流行。就算是他们的小道观,冬天也是要烧煤取暖的。只要烟囱透气,中毒的可能性就小了。 压煤饼可是极为麻烦的,但是造这么个煤炉,却不怎么费事的样子。听着甄琼侃侃而谈,韩邈也微微点头,心中有了成算。 “你说什么皇子早夭,是因炭毒”赵顼险些没从御座上站起来,脸一下就黑了。宫中用的炭,不都是烟气极少,耐烧不爆灰的上好料子吗怎么还会有烟气 钱乙神色郑重,沉声道“此乃宝应观凌霄处士炼气所得。这炭毒,原本无色无味,只要屋中密不透气,就会害人性命。宫中用的几种炭,臣都试过了,无一例外,都能生出炭毒,放入犬兔,须臾就没了性命。哪怕炭毒稍弱,也会留下症状,几日后亦是毙命。臣观历年记载,皇子多在冬日夭折,怕跟此事大有关系。” 他说话条理清晰,还用活物做过测试。更重要的是,这可是凌霄子验证出的东西。赵顼只觉心都抽紧了“置水盆也无用吗” 宫中炭盆,都是隔水除烟的,难道也不管用 “此物不溶于水,只能导烟出屋,或是通风才能化解,夜间最好不要在屋中搁炭盆。”钱乙立刻道,“而且冬日盖被太严,遮了口鼻,也容易让婴孩窒息而亡。” 他是切切实实查了宫中记载的,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若是人都依元气而活,那用被子遮脸,岂不呼吸不畅成人也就罢了,婴孩体弱,再一盖被,十有八九是要捂出病的。 宫中子嗣艰难,竟有此因吗赵顼只觉身体都颤了起来。当年仁宗也不是生不出孩子,就是养不大,全都早夭。若真是因炭毒而起,这皇宫有多少孩童,是因此而亡 “速速传令下去,炭盆不可再摆在卧房尤其是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的寝宫还有,让将作监试制新炭盆,不可再隔水,须得把烟导出屋”赵顼是真被吓到了。他的皇后可是怀着身孕啊,若是出了差池,才是追悔莫及 立刻有宫人奔出了大殿,传天子口谕。 钱乙松了口气,又道“此事,臣想写篇小论,发在京报上,还请官家应允。” “朕允了”赵顼立刻道,“还有邸报,也要刊上此事,尽快传往州郡,切不可再酿祸端。” 寒冬腊月,正是烧炭的时节。还不知多少百姓,要靠着炭盆取暖。皇宫里,还能盖蚕丝厚被,百姓又能靠什么夜间还不是生火取暖吗只盼这发在报上的消息,能救回更多性命吧。 又了天子督促,新一期的京报提前了两日发行。刊首就放了钱乙的文章。旋即,日新报进行转载,炭毒的危害,须臾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对于东京城的百姓而言,这可是个骇人的消息。谁能想到,炭毒竟然连水都不能融。那早年的防护,岂不都白费了立刻有人起身,连报都不听了,奔回家告知家人。还有些则痛哭流涕,说方才知晓家中亲眷,竟是因炭毒而亡。冬日哪个不用火盆取暖忽有老弱妇孺患病,恶心作呕头痛不止,还以为是着风了,在屋内养病,最终不治。如今想来,怕不是为了取暖生的炭盆,才是罪魁祸首 对于这轩然大波,韩家玻璃镜铺也极是做出了反应。亲自登门,寻那些制了玻璃窗的客人,说明炭毒之事,可以免费为其改窗。 这些能用玻璃窗的,哪个不是豪富权贵闻言都是脸色煞白。好在韩家铺子的玻璃通透,多是装在书房,少量彩色玻璃,也是装在闺阁的绣房之中,倒是没有惹出祸患。而且此事也怪不得韩家,谁不是刚看了京报,才知晓炭毒由来倒是韩家守信,逐一登门改窗,殊为难得。 而且店里的伙计,也说主家正在研制新式火盆,可把烟气导入室外。顿时又让不少人心中安东。这样的大店,方才是可以信赖的店家啊 韩家玻璃镜铺这么一闹,之前修过玻璃窗的贵人们,全都开始改造屋舍。不知多少给人装琉璃窗的店家,也被迫动了起来。炭毒之说,更是传遍了大街小巷。这炭毒可怖,可是冬日哪有不烧炭的若是夜间都要闭火,万一冻出病来可怎么好 不知多少铁匠铺,都开始琢磨如何制新式的炭盆。倒是之前承诺的韩家铺子,最先拿出了样品。 “这煤炉,怎地是方的”看着面前柜子一样的新式煤炉,甄琼也是傻眼。煤炉不都应该是圆的吗他之前听说耐火砖的内胆是烧成了柱形的啊,怎么外面的壳子确实方的 “圆炉局促,不够气派,贵人多半不会用的。还是方柜的好些。”韩邈笑着解释道。制这个煤炉,倒是没有花费太多时间。炼丹本就要耐火的砖瓦,他寻了几个善治丹炉的,很快就弄出了内胆。至于外壳,他并没有听甄琼建议,选用了矮柜样式。上面通气的烟道,则打制成了雕花的曲柱,摆在屋里,就像一样家具一般。当然,上面还是有搁铜壶的地方,放在屋中,也可以随时喝到热水。 这还真是有钱人才会用的啊。甄琼愣了半晌,突然又道“那寻常样式的,就不制了吗” “不必。这煤炉问世,定会有无数人仿制。多得是小作坊打造,倒是不必跟他们争抢。”为了保命,不知多少人盼着新式炭炉出现。他这个煤炉,将来肯定也会有人仿制,改出更省钱的款式。因是必备品,很快就会陷入价之争,利润不会很高。倒是不如作这等华贵的,专门卖给有钱人。 叹了口气,韩邈又道“只是不论炭炉煤炉,终究还是有贫家买不起的。他们冬日也没有保暖的衣裳被褥,怕是还会用火盆烧柴烧炭。” 为了推动炭毒伤人的事情,韩邈是下了全力的,只是天下贫苦人家何其多,也当真不是他能救得过来的。 甄琼听了却道“将来种了棉花,打了棉被,说不定就好了。” 韩邈一怔“棉花不是有籽吗塞进被中,怕不是有十来斤重。再说了,此物也不便宜啊” 他是知道,甄琼打算用国债换来的土地种棉花,原本也以为他是看种了棉布价高,才动的心思。未曾想对方还打算用此物制被褥。 “可去籽啊,造个机器,去了籽,再好好弹弹,冬日还是很暖的。至于价贵,种的多,兴许就不贵了”甄琼虽说盖过棉被,但是对这些当真不算了解。不过在大益朝,棉花的价并不贵。就算家贫,制不起棉袄,棉被攒攒钱也是能买起。 听他这么说,韩邈微微一怔,倒也来了兴趣“我这就着人去西域寻棉种若是能成,又是桩造福天下的功德” 棉花真能有此效用,还能在秦州种植,数不清的商贾都要意动。天子若是知晓此事,说不定也会推广种棉。那时,才是天下贫苦人家皆欢颜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炭毒一事, 在朝廷内外都掀起了偌大波澜。皇宫内的炭盆即刻改了一遍,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寻了天子, 吩咐嘉奖宝应观上下。皇后更是后怕不已,非要请宝应观中的道人前来祈福。甄琼这个发现了炭毒由来的宝应观观主, 再次被招到了御前。 “凌霄子伤的可重可寻了太医瞧过”看到甄琼吊着的手臂,赵顼可是感动坏了。原本就听说为了研究炭毒,宝应观还炸了炉,没料到甄琼竟还因此受了伤。这简直是舍身救世啊。千万黎庶都要受他恩惠, 比佛祖的割肉喂鹰, 以身饲虎更显慈悲 “官家放心, 就是些小伤, 不重的。”甄琼最近听这话都听毛了,赶忙道。炸个玻璃皿, 都惹来这么多关切,他也有些消受不起了。若是让官家在觉得他伤重, 派御医前来诊治, 当真是门都出不去了。 见他受伤还如此谦逊, 不以为功。赵顼更是感慨万千,如此功臣、忠臣, 焉能不赏 “朕原打算正旦之时,再升你的官爵。现在看来,却不能如此了。酒精之用, 炭毒之说, 都因你而生, 此乃大功,亦是大慈悲。朕封你邑三百户,赐金五十斤,绢千匹,改号通玄先生”赵顼开口道。 且不说赏赐的邑户、钱帛,只是“先生”的封号,就是道士能在朝廷得到的最高封赏。赵顼也是不吝恩赏了。能让子嗣安稳,血脉存续,可不就是他这个天子的心愿之一吗 甄琼也愣了下,竟然给这么多东西然而邑户还有金、绢也就罢了,这“先生”称号当真没啥意思啊。沉吟片刻,甄琼突然道“小道谢过官家赏赐。只是这些事情,也少不了韩官人的功劳。不知能不能用封号,换一个恩赏呢” 哪有天子封赏,还来讨价还价的赵顼也是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此才是这小道的作风,不由笑道“朝廷恩赏,岂有更换的道理韩邈进献银镜、酒精、煤炉,办报也算得力。念其未曾科试,就追赐其父为朝散大夫,其祖母封安人吧。” 一听这话,甄琼立刻两眼闪闪,欢喜道“多谢官家” 邈哥听到这消息,一定会惊喜的。这可是官家实实在在看重他的功劳啊 见甄琼笑的开心,赵顼心情也好了不少,又问道“听闻你最近开始炼气了,这炭毒就是由炼气而来” “正是”甄琼立刻挺起了胸脯,“气乃万物之本,充塞天地,岂能不好好探寻本源这大气,小道已经分出了种类。供人畜存活的,乃是元气,其余皆为浊气。碳气就是浊气中的一种。除了这两样,还有一种既不害人,也不养人的气,可称之为惰气。不过惰气在大气中的占比,比元气还要多些,怕是也有用处。” 他噼里啪啦讲了一大串,赵顼听得又是惊诧又是佩服。谁曾想,自己呼入的气,还有这么多讲究可若不是甄琼穷究大道,又哪里能寻出炭毒,辨其危害 听甄琼唠叨完,赵顼缓缓颔首“炼气果真也是大道,既然先生有心精研,朕再拨五万贯,给你做经费好了。” 五万贯甄琼都震惊了。官家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开口就给五万贯啊 见他神色,赵顼咳了一声“可是不够” “够了够了”甄琼立刻道,“现在炼气刚刚开展,还花不了多少钱。若是又有什么成果,我再来跟官家要就好。” 赵顼“” 呵呵,就不能跟他客气不过看在炼气如此有用的份上,多花些钱,也不算什么。说不定将来,这“炼气”也能得出些长生、延命的法子呢 天子的封赏,很快随着传旨的中官,到了韩府。压根没料到能得诰命,韩老夫人当真是欢喜坏了,在天使面前哭的泣不成声。韩遐扶着祖母接旨时,也险险落下泪来。他还以为韩家封妻荫子的重任,都落在了他身上呢。谁能想到,还没等他考中进士,父亲和祖母就有了诰命。这些,全赖兄长之功。不为官尚能如此,若是能当官,怕不是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吧 可是如此才干,却因家业放弃了功名,还一力扶持自己,想要让他考中。满心的羞愧、感激,韩遐恨不能豁出性命,全心全意投在举试之上。与祖母和弟弟的不同,韩邈胸中激荡之余,也多出了些担忧。今日甄琼也是进宫了的,这诰命难不成跟他也有关系 热热闹闹折腾了一日,待到晚上,甄琼回家时,韩邈一把抓住了人。看着那喜气洋洋的小道,他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先父和祖母的诰命,可是琼儿求来的莫不是你有用什么换了” 他最怕的,莫过于甄琼为了自己,放弃了天子恩赏。他知道甄琼不太在意“先生”这个封号,但是此事岂能儿戏 谁料甄琼握住了他手“邈哥说哪里的话。官家封我做了通玄先生呢,还给了三百邑户和好些赏钱。给太婆和岳丈的赏赐,全是因为你办报有功,还进献了那么多有用的东西。这是天子看重你的功劳啊” 这话听得韩邈心头一颤,那些担忧、焦急,须臾散去了大半“只要你没犯险就好” 嘿呀,虽说自己替他请功了,但官家肯封赏,都是因为邈哥自己的功劳嘛甄琼也不顾吊着的手臂,挤在了他怀中“这些赏赐,我觉得还不够呢。若是没有邈哥,事情可不会如此顺利。比起我这个只会闷在丹房里的,邈哥的功劳才更大些呢。” 怀中之人很是不安分,说出的话,却率直果断,丝毫没有犹豫。为了这些事情,韩邈确实花了不少心思。但是没了甄琼的发现,再多的心思又有什么用呢 稳稳抱住人,他唇边溢出了笑容“我这不也是凭夫贵吗” 这话听得甄琼险些乐开了花,勉强按捺住翘起的尾巴,他喜滋滋道“官家还给我批了五万贯的经费呢,将来出了成果,一定也有邈哥的一份” 这种胡话,世间大多数人,都不会说出口。然而甄琼说来,却真心实意,让人生不出着恼。韩邈的笑容更大了些“琼儿只要好生照顾自己,比那些恩赏,更让我高兴。” 这恩赏,来的并不出奇。但是对于甄琼,的确是一件好事。若是有一日,那“地动说”崭露头角,一个“先生”的封号,想来也能替他挡去不少祸患。 不过比起来,琼儿可能觉得赏邑户和钱帛更让人高兴吧 笑着拉住了甄琼的手,他道“太婆得了诰命,正开心着呢。咱们也过去跟她道喜吧这两日还要摆宴,请些亲朋呢。” 甄琼闻言连连点头,他这个“先生”的封号,太婆怕是还不知呢。这样双喜临门的好事,自然也要让家里人知晓才行啊 甄琼和韩氏的封赏,很快也传遍了朝野。按理说,一个弱冠年龄的小道,就得封“先生”,还让自家的相好也得了诰命,实在荒唐得紧。然而上至宰辅,下至御史,谁也没跳出来寻不痛快。实在是这“炭毒”的发现,太过重要了 这可是救命的事情啊。多少人想想自家屋中的火盆,就心头发毛,直呼命大。这可不是关乎一人,而是阖家上下都可能受炭毒所害。只这大功德,立生祠,称神仙,怕都大有人信。何况那救命的护心丹,和助产、杀蛊的酒精,都是宝应观的最佳。谁家不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女。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亲眷想想才是。 再怎么心觉不妥,这暗流,终究也没扫到甄琼身上。反倒又为韩家铺子里的煤炉,添了一波销量。腊月很快过去,又到了岁末。 这次韩家除夕,更添了几分热闹。不过最关紧的,却是隔日的大朝。守了一晚上的夜,甄琼只觉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人摇了起来。 “别闹,我还没睡够”他一把抱住了塞满丝絮,又暖又软的被褥,翻身就想继续睡过去。 谁料一方冰凉凉的帕子,贴在了后颈之上。 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甄琼怒目而视。韩邈含笑把那帕子扔进了铜盆“琼儿今天不是要带我去大朝吗莫不是忘了” 对呀,这不是他盼了好久的事情吗甄琼也不赖床了“快快快,咱家离得远,得赶紧出门了” 小半个时辰后,填饱了肚子,穿好了新衣。两人乘着夜色,坐上了马车,一同向皇宫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车窗外, 还是一片黑漆漆, 五更都还没到,街上别说人了, 连个鬼影子都没。甄琼趴着看了一眼,就觉得犯困,他还从没起的这么早过的呢。 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甄琼转过了头,对韩邈道“邈哥不用怕, 皇宫也没啥, 就是大了点, 走起来有点累。听说咱们大朝的排位站的远,到时候随大流走个流程,就能吃饭了。” 韩邈听这话,简直哭笑不得。你也知道这是大朝会, 不是乡下土财主摆宴啊光记着吃,成何体统然而奇妙的, 胸中那一点点的紧张,被这一闹,倒是散了个干净。于是他笑了出来“有琼儿在呢,为夫岂会紧张” 嘿呀, 这话他爱听然而上下打量了韩邈一眼,甄琼还是叹了口气“邈哥这一身真是太素了, 若是能穿鲜艳的大衣裳就好了。” 今日的甄琼, 是穿了法袍的。这件乃是天子御赐, 鹤氅星纹,宽长曳地。各色鸟羽附在裘袍上,衬得他若坠入凡尘的仙禽,华美矜持,气度昂然。反观韩邈,只是一身澜衫,虽说身姿挺拔,风姿清雅,却也简朴的可以。这大朝,文武百官都是要穿朝服的,这么一身,简直寒酸的可以。 韩邈闻言笑了笑“没有官身,哪能逾制大朝有不少举人士子,都是如此打扮,也不奇怪。再说了,我这身也更省力啊。” 甄琼听到这话,还真点了点头“也是,今天不知要站多久呢。省力些也好。” 他这一身,比往日重了十斤有余。一想到要在站老长时间才能入席,不由也有些羡慕韩邈了。 有了劝慰,甄琼也不再纠结,有一句每一句的跟韩邈聊着,还被他提点了不少注意事项。韩家主宅在靠近外城的西南方,前往皇宫当真不算近。不过进了内城后,街道上的人就多了起来,都是打着灯笼骑着马的官人。因为是元正,没有小贩沿街叫卖早餐,倒是比往日要安静不少。 虽说只是个道士,但是“宝应观主”的灯笼打在车前,也能让不少人退避。没费多大功夫,马车就到了宫门前。 两人自车上下来,立刻有内侍迎了上来“通玄先生,这边请。” 大朝不比常朝,是需要列队的,参拜的人数也更多,自然要提前分了队列。甄琼不以为意,带着韩邈,跟着那小黄门走到了另一侧的队前。这里皆是要参加大朝的僧道,见到身披鹤氅的甄琼,不由都转头望来。不说气度,只凭样貌,这小道就把一干人压了下去,更勿论人家还有个“先生”的赐号。放在一群观主、方丈面前,也是要排在队首的。 这位置,就不是韩邈能站的了。甄琼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韩邈面带笑容,停在原地对他微笑,目中有赞许,也有期盼。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甄琼振了振大袖,缓步越过了一群和尚老道,稳稳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方。 如此年轻,偏偏又有如此高的位分,当真让人记恨。可是队中,连一个露出不屑或是冷眼的都没有。上清观那样的大观观主,也能因为得罪了这小道,就被逐出京城。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处士呢。现在封了先生,有邑户了,谁还敢轻举妄动 更别说,不设香火,宝应观就已是京城百姓心中必须虔信的宫观,更有数不清的生祠立在家中,供奉“雷霆真君”。这可是上至天子,下至黎庶都敬重的“有道高人”。能够经营道观、寺庙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又怎能在此时树敌 于是,一个个和尚老道都面带和煦笑容,向甄琼颔首致意。甄琼倒是没怎么搭理人,点点头就算完。邈哥跟他交代过了,要有风度姿态,不能御前失仪。平时也就算了,今天可是带着家眷来的,怎么也要摆出个样子,好给人涨涨脸啊。 立在队前,直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站得甄琼腿都酸了,正式宫门才正式打开,列班入内。 今日的皇城,跟以往大不相同。仪仗多的简直吓人,隔上两步,就有高大仪卫持黄麾大仗立在道边。幡氅林立,龙旗飘荡,天光还未彻底亮起,巨大火盆里的火焰灼灼,更添肃穆威仪。 甄琼紧紧跟在内侍身后,趋步来到了大庆殿外,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此刻偌大广场,已经塞了个半满,到处都是持着黄麾大仗的殿卫,还有数不清的官员,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然而如此多人,却听不到什么喧哗,脚步声、篝火声、旌旗猎猎声,还有内侍的呼喝,成了殿前仅剩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提起心神,生出紧张。好在甄琼也是见过世面的,克制住了转头寻韩邈的冲动,就那么板着脸,垂着头,等天子驾临。 当日头终于升起,雅乐奏响,身穿衮冕的天子到来大殿,升御座。文武百官、宗室使臣,连同他们这些僧道,齐齐向天子拜舞行礼,山呼万岁。随后由中书和六部官长,呈上诸方镇的献表,献祥瑞,以及各州、藩的贡品。 一声声通传,响彻了大殿内外,成山的贡礼在殿南堆叠。礼毕之后,天子降座,乘御辇入东阁,百官也走到了席边站定。 甄琼在殿上也是有一席之地,虽说偏了点,但在一众僧道里,也算是独一份了。此刻跟着小黄门,快步来到了殿上,在席边站定。到了位,甄琼就有些心急了起来,也不知韩邈什么时候才来等了有半刻中,那一席澜衫,终于出现在眼前。这里可不比外廷,满堂朱衣绯袍,梁冠锦绶,那青边白衣的士子服,简直有些扎眼了。然而这等服色,也没让韩邈露出怯懦畏惧神色,亦如往日,微笑着走来。 甄琼的心跳猛地就加快了,好在这一身垂到地上的大衣裳,足够的绊脚,才让他想起了自己今日要摆出的仪态,等着人来到了身侧,在他右后方站定脚步。因为天子赏赐两人同席,他自然也是有席案的,只不过靠后一些。这么多人看着,甄琼也不好回头说话,想了想,就把手垂了下来,鬼鬼祟祟向后摸去。然而一只手,在半道上拦住了他,那纤长有力的手指,在他手上警告似的捏了一捏,随后悄然握住。 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就算有监察百官仪态的官员,也没发现这微不足道的动作。不过只握了片刻,那只手就从掌心滑脱。甄琼心头一空,险些没叹出声来。 好在此刻,乐声再次响起,戴通天冠,着绛纱袍的天子,再次入殿,坐在了御座之上。百官拜舞山呼,亦如之前。行过礼,由太尉持爵,跪进上寿。那“千秋万岁”的呼喝,犹若轰轰雷鸣,响彻云霄。就连甄琼,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垂下了头颅。这就是天子威仪,容不得人不俯首帖耳。 天子举起了酒爵,群臣拜舞山呼。饮毕,赐百官酒,群臣拜受。甄琼举起酒杯,毫不迟疑一饮而尽。御酒滋味没尝出来,就是觉得冷的冰牙。然而此刻,谁还在乎这个 喝完了酒,天子赏御饭,群臣皆入席。从天不亮就出门,到了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甄琼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等待上菜。按理说,宫中的饭食,应当不差,但是元正大典不同旁的,更为庄严肃穆,于是主菜就成了胙肉。也就是祭祀用的白肉,没油没盐,煮的死硬。看着内侍端上来,分好了的肉块,甄琼都傻眼了。折腾了这么久,就给吃这个 然而背后有人戳了一戳,甄琼还能怎么办苦着脸,硬着头皮往下咽吧。差点没腮帮子嚼酸了,这胙肉才囫囵入了肚。好在除了主菜,还有别的饭食。谁料甄琼刚垫了垫肚子,天子又赐酒,开始了一轮轮喝酒,叩拜的过程。这还吃个啥啊,也亏得韩邈就在身后,要不甄琼真要闹起情绪了。 这时,御座上的天子,也终于有了些空闲。在殿中粗粗一扫,就看到了那身跟其他人全不相类的鹤氅。然而他没有细看那愈显俊秀的小道,反倒把目光放在了甄琼身后,那穿着澜衫的士子身上。 那就是韩家大郎吗看起来也挺年轻的啊。穿这身,在殿中还能不卑不亢,行止有度,气度也是不凡。可惜放弃了举试,改为行商,否则还真能提拔一二。不过赵顼也知道,两人都在朝堂,并不稳妥。让人出外任官,甄琼怕也不会答应。这韩邈从未求过一官半职,想来也是个有分寸的,倒是可以赏赏。 一轮轮酒喝完,就该赏赐了。这也是示天恩的时间,重臣、使臣都要赏赐才行,物品更是千奇百怪。甄琼都没吃饱,就喝了一肚子酒,正郁闷着呢,就听到内侍传天子口谕,赏通玄先生御酒五瓮,御茶十斤,还有服饰两套,靴四双。 听到这个,甄琼才有了些精神,立刻起身拜谢。看着那恭恭敬敬的小道,和他身后一起拜舞的白衣青年。赵顼唇角也露出了些笑容。有了赏赐的衣衫,下次入宫,韩邈也可以换身打扮了。 恩赏过后,大朝也到了尾声。群臣叩拜,天子退席。所有人都按照班次,徐徐退出宫殿。 腿是酸的,背是痛的,还没吃饱,就一肚子水晃荡,甄琼也是郁闷极了。等出了大殿,身后突然响起个低低的声音。 “不虚此行。” 那是韩邈的声音,甄琼转头,就对上了一张笑脸。那张脸满是喜悦,连双眼都发着光。原来邈哥这么喜欢参加大朝啊甄琼不由也笑了出来,只觉疲累一扫而空。来参加这大典,不就是为了邈哥嘛,他开心就好了 韩邈却想得更多些。天子赐的衣服,不是只给甄琼的,否则该说“道袍”才是。那不证明,天子瞧见了他,也借着赏赐甄琼,赏了他东西。这可比那新婚时的赏赐,要直接明了多了。而有了天子的默许,还有谁能说他二人的不是 这赏赐,甚至比能参加大朝,殿上用饭,更让他欢喜。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随着人流走了出来。然而还没等出宫门,有个内侍匆匆赶来,对甄琼道“通玄先生,王相公想寻韩官人一见。” 王相公莫不是王安石怎么这时候找邈哥甄琼困惑的扭过头,韩邈想了想,微笑颔首“还请中贵人带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毕竟是元正, 除了罕少几个留守轮值的官员外,各个衙门都空荡荡的, 一派清冷模样。就算不回家团圆, 也该逢迎上官拜访亲朋, 哪个有心思耗在职房 因此立在职房的那道身影,显得尤为孤冷。眉头紧锁,双手背负, 一身朝服更显出端方肃穆。 “王相公, 韩官人到了。”那小黄门进门, 赶忙禀道。 王安石这时才转过身, 看到了相携而来的两人。那小道他是见过的, 今日衣着光鲜,愈发引人注目。然而他身边的男子,并未被这光彩压到。神态温文, 行止从容,哪怕一介布衣,身在宫廷也能安之若素。 刚才在朝会时, 注意到这点的,又何止天子一个王安石也是因这人起了好奇,才着人去请。没想到甄琼也跟来了,他微微一皱眉, 客气道“可否请通玄先生回避一二” 能封“先生”的, 就算天子也要礼敬。更别说甄琼本事不差, 制出的东西都利国利民, 王安石对他也并无恶感,颇为尊重。 甄琼还没答话,韩邈就笑着道“我同凌霄子乃是一家,王相公无需避讳。” 这话让王安石的眉峰跳了跳,但是看看韩邈神情,终究还是没有再赶人,直接道“助产术乃是良法,韩郎君为何借此谋利” 日新报是韩邈掌管的,上面的内容也少不得他过目。除却因韩琦谋划,才持续宣扬的河湟开边。不论是国债还是炭毒,日新报都是转载京报,并无过分之举。但是对待助产术,全然不同。若是没有韩家铺子率先借此事宣扬自家货物,京中哪会冒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助产用品”。如今想要安稳生产,寻常人家恐怕要多花不少银钱了。这不是唯利是图是什么 之前跟韩邈书信来往时,他还以为这是个难得的人才,谁料还是商人本性。 没想到王安石会问这个,韩邈微微一笑“小子不才,正是因为助产术重要,方要借商贾一臂之力。若只靠生息司主持,怕是经年都无法推行。” 王安石可没料到这样的答案,然而略一思忖,却觉得难以反驳。朝廷政令推行之难,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生息司从成立到如今,不过区区半载,整个东京就已寻不到接生前不用肥皂洗手的稳婆了。那些出名的稳婆,都是自带肥皂、酒精。不那么有名的,也会让产妇家中备妥。开封府的上计中显示,这半年因产后伤痉身亡的妇人,少了四成还多,继续推行,怕是还能降低。 可若说商贾是为国为民,王安石可丝毫不信。这些多赚的钱财,可不是假的。 “然则商贾敛财,欺压细民,也是不假。”王安石皱眉道。 “生死大事,花些钱财又有甚要紧总比一尸两命要划算许多。再说了,商贾赚钱都是要交税的,赋税又用于民,如此才能使钱财流通,不至荒废。”韩邈顿了顿,突然一笑,“国债不也是如此吗” 国债的理念,还真于此有些相似。借百姓不用之钱,先办朝廷要事,回头再偿还本息。这是救急之法,也让王安石见识到了民心民力。一天二十万贯,就算是他,也是极为震惊的。这可不是来自富商官宦,全是细民的家私啊。 然而对于国债,王安石终究是有顾虑的“有铅山大矿,秦州荒田,才能如此施为。只是举债终究是权宜之法,一旦还不上钱,朝廷信誉尽失,反倒是祸害。” 这也是他最看不上国债的一点。不过此事乃韩琦所提,他当真不觉得奇怪。韩琦向来与他政见不合,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要国债发行数目不大,且偿清之后再发行,就不至于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者,有了国债,也方便朝廷节流。”韩邈笑道。 “节流”二字,让王安石的眉头皱的更高“节流怎能比得上开源唯有以天下之力生天下之财,方能供天下之费。” 这也是他的一贯理念了,韩邈对此并不陌生,然而此刻,却轻叹一声“冗官、冗兵、冗费,方是朝廷大患。若不重此事,再多钱财,也要倾入水中。王相公可曾想过,新法实施,要多出多少官吏、职司,费去多少钱粮” 听到韩邈这话,王安石不悦道“新法实施,赋税岂会少了届时开阖敛散之权,尽归朝廷,兼并之家无法夺民利,才是富国之举”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让韩邈都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却不是作答,而是一句问话“相公可曾经过商” 当然没有。王安石何其敏锐,哪会听不懂韩邈的言下之意,不由冷哼一声“贾长沙也从未行过商贾事” 这说的,自然是西汉贾谊。若非他重农抑商,以农为本的政令,哪有文景之治 韩邈闻言一挑眉“那相公因何要学桑弘羊” 桑弘羊可是商贾之家出身,也是为汉武帝敛财的大管家。若非他想出各种新法,国力根本无法支撑连年征战的开销。而王安石想出的新法,还真有不少,缘自桑弘羊。 “新法皆有改动,绝不似汉时那般逐利。朝廷有了财权,国库丰盈,才能施惠于民。”这也是王安石坚信的,能够剔出旧法的弊端,更有益国朝。 韩邈却摇了摇头“若冗官遍地,吏治不清,任是如何改动,都有害于民。朝廷索一,民间就要拿十,其中差价,皆是污吏所得。谈何不与民争利” “只要稍加整顿,总好过兼并盘剥”王安石是见过那些豪族、富商是如何掌控市场,残民害民的。若是能把财政的控制权收归朝廷,总好过让其夺利 “国朝可曾限制兼并”韩邈反问。 从来没有。这是王安石和韩邈都心知肚明的。还不等对方答话,韩邈又道“若是朝廷逐利,挤掉商贾,最先受害的,绝不是豪商。那些中小之家,怕是要家破人亡。没了他们居中转圜,百姓只能任人宰割。买卖有进有出,总能有些微薄利润。若是无法自买卖中获利,那些达官豪强都放贷生财,才是民不聊生的时候。相公可有法子,让百姓逃过这层层剥削” 王安石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只凭赋税,不足国用。灾疫、兵事,亦要耗费钱粮。若是朝廷不掌敛散之权,国亦要乱。天下之财,尽数被兼并之家吞去,百姓不也要家破人亡” “天下兼并之家,便是天下官吏。朝廷揽财权,何异于送羊入虎口”韩邈轻叹一声,“相公一心为国为民,却不知比起国库批拨,若是百姓家有余财,更能抵御灾疫。而朝廷施政,若想惠民,就不该以得钱几何计算。活民几何,才是根本。” 顿了顿,他加重了音量,沉声道“藏富于民,国方可富” 这可跟桑弘羊的理论截然不同,更是王安石从没想过的。藏富于民,于国哪有利可言将来用兵收复河山,消灭西夏,又要从何来钱 然而如他这般执拗的,也不由被韩邈的一些话触动了。天下兼并之家,那些权贵、豪商、世族,哪个背后无官可是若真对这些人下狠手,他怕是要跟范仲淹一样,被赶出朝堂,再也无法伸张毕生志向 再次沉默下来,许久之后,王安石突然道“官家欲纳天下遗才,你可愿入三司条例司任职” 三司条例司,乃是天子为了新法,专门设置的衙署,可以兼管政、财、军三者。将来势必要压在三司头上,乃至盖过枢密院、政事堂。这也是王安石还未升官,就被人称为“相公”的根本。而这样一个新衙署的首脑亲自相邀,明摆着就是一条登天之路。 在一旁听了老半天,什么也没听懂的甄琼,此刻眼睛倒是一亮,转头看向韩邈。若是邈哥答应下来,岂不也能当官了 韩邈自然看到了他的目光,对甄琼微微一笑,他干脆道“承蒙相公高看,小子无意为仕途。” “你可是忧心身无功名”王安石立刻问道。他并不愿放过这么个良才。就算不愿承认,王安石也知韩邈有一点说的不差。从未经商,谈何为国敛财不论是管子还是桑弘羊,都是商人出身,而他从未有这方面的经历。若是能有这么个助力,想来新法制定,也会更加完善。因此,他甚至能抛弃门户之见,不在乎这人乃是韩琦族人。只要能为朝廷所用,这点风险,他愿意承担 韩邈却摇了摇头“在其位,谋其政。若是入朝,势必要为官家、为朝廷谋利。那百姓之利,又要谁来挂念呢小子不才,宁愿在野,不愿在朝。” 面前之人,不是苏颂。当初那两人不当同朝为官的说辞,想来也不会说服王安石。与其言私情,不如直抒胸臆。况且,他如今也不用谋官立身了。 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了。王安石看他良久,最终也未强留,只道“若你对新法有何见解,可写信于我。” 这话,也是给他留了一条门路。韩邈拱手笑道“多谢相公。” 话已说尽,再留就没甚么意思了。韩邈带着甄琼,告辞而出。 听了整场,甄琼只听明白了,韩邈不愿当官。出了宫,上了车,他不由好奇问道“邈哥当真不愿为官” 这王安石,可是经常出现在官家身边的人。若是有他提拔,想来也能混得不错嘛。韩遐就一门心思想当官,邈哥真没一点想法吗 “当官有什么好尔虞我诈,胜商场百倍。还要放弃家中营生” 韩邈话还没说完,甄琼已经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怎么成” 这么大的家业,怎能说放就放他还要让邈哥帮他理财呢 韩邈唇边不由溢出笑来,把那宽袍大袖,身若仙禽一般的俊秀小道拢在了怀中,在他鬓角亲了一亲“再说了,咱家不是有你当官嘛。以后为夫依靠琼儿就好了。” 嘿呀,可不是这个道理嘛甄琼也笑了起来,美滋滋的抱住了韩邈的腰“邈哥只管靠我就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守了一晚的夜, 天不亮就去宫里,受冻挨饿还站了一天。回到家,甄琼倒头就睡, 任谁也叫不醒了。之后几天,他连门都没出, 每天都要睡到晌午, 三餐不拉还要加顿夜宵。直到初七人日, 阖家出游踏青时, 才被韩邈挖出了门。 “琼儿这般吃吃睡睡, 不怕胖了吗”刚骑上马,韩邈就打趣道。 甄琼如今也算勉强会骑马了, 正小心翼翼握着缰绳。听他这么说,立刻警惕的瞅了眼肚子,这才放下心来“不怕,回头忙起来就又瘦了。多吃点还能长个呢” 这回答倒让韩邈哭笑不得。这人不是又想废寝忘食了吧观里几个徒弟都要好生叮嘱了,不可再让他忘了吃饭。 一旁韩遐也兴致勃勃道“阿兄, 我听说武学已经建成, 等年后就该开学了。” 武学筹办,已经有些时日了,就建在太学旁边。之后据说还有算学和医学,太学附近, 可就要热闹起来了。 韩邈笑着打趣道“怎么, 遐儿还对武科有兴趣” “只是有些好奇, 听闻会有大将授课呢”身为太学生, 韩遐对这个还真颇为关心,自顾同兄长聊了起来。 甄琼好不容易习惯了骑着的温顺马儿,放松了些,抬头观瞧起来。路上行人不少,都是去郊外踏青的。因是年节,个个都穿着新衣,笑容满面。不过有些人头上顶的东西就古怪了,竟然是用彩绢或金箔剪成的窗花。 “邈哥,怎么有人把窗花贴在头上啊”甄琼忍不住回头问道。 这问题让韩氏兄弟都是一怔,韩邈仔细一琢磨,不由笑出声来“那可不是窗花,是人胜。人日自然要戴在头顶,讨个彩头。” 这人胜只会剪成人形,并不像寻常窗花那般种类繁多。在这家家踏青的时节,头戴人胜的妇孺自然也不会少了。 说着,韩邈还冲路边仰了仰头“你看那边,还有道人卖符呢。宜田蚕,避灾疫,也是为了祈福。” 韩遐这时也想起了什么,问道“宝应观里今日可制符太婆之前说过,想要求一个护身呢。” 甄琼为难道“可是道观里不卖这个啊” 他话还没说完,韩邈已经笑道“那琼儿可能亲手给我等写几张,只要是吉利话就行了。” “这个好说”要不是骑在马上,甄琼就差拍胸脯了。虽说比不上米芾,但是他的亲笔字,家里人都想要呢。可不也是极好的 三人在外闲谈,声音也传入了一旁的马车中。韩老夫人笑着听了半晌,转头对新妇道“三娘可不用愁了,琼儿要亲自画符呢” 马三娘脸一红“让太婆费心了。” 她家姊姊最近怀了身孕,正想求一个宝应观的符护身呢。为了此事,她专门求了祖母,现在得了允诺,自是开心。这雷霆真君亲手写的符箓,定然要比别家的管用。 韩老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一家人,哪有这么客套的你瞧我这新衣,可还合身” 老夫人身上的衣裙,确实不同以往。这可是她受封安人后,重新裁制的。有了品级,衣衫首饰都要华美不少,看起来极为气派。 “合身太婆穿了,更显精神呢。”马三娘立刻道。 这话韩老夫人最爱听了,笑呵呵对孙媳道“等到遐儿当了官,也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马三娘听得脸上一红,心头却也有些发热。韩家这诰命来的,可是出人意料,竟然是从商的大伯挣来的。不过想来,怕也跟凌霄子有些关系。谁能想到,只短短一载,甄琼就从“处士”升到了“先生”,还有了邑户。而韩家,不但老夫人得了诰命,韩邈也能入宫参加大朝,还得了天子的赏赐。 因为此事,前几日她回门时,原本那些嫌弃这门亲的亲戚们,见她都要堆起笑容了。不过对于这些两面三刀的,马三娘可警醒着呢。丈夫一家,是真心把她当做亲人呵护,她又怎能为了那群鼠辈,伤了自家人不论是韩邈还是甄琼,都要好好相处,不可冷了关系。而老夫人和大伯,心念念的就是韩遐的学业,她也要再尽一份心才是 想到这里,马三娘认真点了点头“孙媳定然督促夫君好好向学” 韩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这新妇的沉稳机敏。听到这话,不由笑着又叮嘱一句“也不忙用功,等过了上元再说。到时咱们一同去观灯” 听着老夫人这话,马三娘也是哭笑不得。有如此溺爱人的长辈,她家夫婿还能上进,已经颇不容易了。 这一日,一家人都玩的畅快。回到家,又有夫婿陪着,马三娘更是打心眼里高兴。待到上元那日,她早早就打扮起来,也在心底暗自期许。这可是她到韩家的第一个上元夜,有夫婿陪在身边,想来也跟闺中大有不同吧 天刚黑,一家人就出了门。这次倒是没有乘车,只韩老夫人乘轿。马三娘想到轿边陪祖母,却被丈夫一把拉住。 “兄长店里新出了一款灯。我瞧着不差,让人做了盏别致的。”略带羞涩,韩遐把灯递了过去。 那是一盏琉璃灯,却跟寻常的琉璃灯大不相同。灯盏做成了轻盈灵巧的仙子,似腾挪飞天,周身莹莹,衣带飘飘。捧在掌心的莲包中,燃着一团火焰,散发出比寻常灯笼还要耀目的光芒。 马三娘哪能料到,夫婿竟然会送她这么美的琉璃灯,一时脸都红了,竟不敢接。见她羞怯,韩遐咳了一声,又把灯笼往前递了递,低声道“这灯衬你,拿着吧” 这不是夸她貌美,犹若仙子吗马三娘脸上霞红更胜,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那灯,同样低声道“多谢夫君。” 韩遐的脸也红了,抬头瞟了一眼前方的兄长,突然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走吧。咱们过去陪祖母。” 被夫婿抓着,马三娘脸上简直都要滴出血了。正想着大伯、祖母都在身边,这样会不会不妥一抬头,就见前面,韩邈搂着甄琼,含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那丰神俊朗的凌霄子,此刻手里也提着个灯笼,又闪又亮,却也比不过他唇边的笑容。 见此情景,马三娘的心突然就安稳了,不由把夫婿的手抓的更紧了些。韩遐也觉出了,带着一脸的傻笑,走到了轿子边“太婆,可以走了。” 韩老夫人装模作样的瞪了他一眼“只想着给新妇买灯,老身的呢” 韩遐一下被闹了个大红脸,支吾着说不出话。韩邈则笑着道“太婆的灯,可比咱们的气派多了。快些点上。” 这时,几个仆从才在轿檐下挂了个大灯,形制如同仙宫,里面还有群仙图缓缓旋转,竟然是个跑马灯。 见灯上人物栩栩如生,韩老夫人不由喜道“这是谁画的莫不是米小郎君。” “是米郎的朋友李公麟所画,他最善人物。太婆喜欢便好。”见祖母喜欢,韩邈也是唇边带笑。这幅画果真没有白求。 一家人,带着如此华美的灯盏走在街上,不知引来了多少目光。马三娘却也顾不得旁人了,牵着夫婿的手,心中满满都是欢喜。几人边走边看,时不时还要停下来,买些小吃,看几段彩棚戏。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到了韩家的店铺前。 这次,倒是没有去岁成山成海的人群了。因为灯挂的太高,不论身在何处,抬头就能瞧见。那是一轮曜日,由不知多少灯盏团团围成。若是寻常灯笼,做这等造型,也不过是瞧着新奇。偏偏韩家的灯光彩夺目,照的四下亮如白昼,宛若真在店前放了一轮日头。 街上瞧见的,无不惊叹出声。有这灯在,简直让整条街的灯山都黯然失色了。 甄琼兴奋的瞪大了眼“马灯能量产了” 旁人瞧不出,甄琼还能瞧不出这灯形制,正是马灯的简化版,可以防风防雨,最适合外出时提着走了。如此明亮,当然是因为用了灯油 韩邈微微一笑“琼儿费尽心力制出的,为夫怎敢怠慢不过那灯油,该改个称呼才是。” 用石油炼灯油,如今还是韩家的独门买卖。这事儿自然是藏不住的,他倒也没有太担心,还隐隐盼着那些豪商能早些发现,尽快开采陕州的油田呢。到时候大笔的钱财放在面前,如虎似狼的西夏,也就没那么可怕了。为了油田安稳,不被人犯边劫掠,怕是还会有人支持征西夏,打出一个太平呢。 只是灯油的叫法,总是太过笼统。用石油又略显直白,不合时宜。 甄琼一听这话,立刻道“不如叫煤油好了。” 这煤油,正是灯油的另一种称呼,据说还是赵朝传下的呢。只是煤油、柴油、汽油这些叫法,他始终弄不明白其中含义。难不成是道门先辈们拍脑袋想出来的 没想到甄琼会起这么个名字。虽说不怎么文雅,但是蒙蔽人,让人想不出来历,却是一顶一的有用。毫不迟疑,他笑道“油是琼儿炼出的,自然是你说了算。” 瞧了瞧别家黯淡的灯山,再看看头顶那轮日头,甄琼心里也乐开了花。看来用煤油灯赚钱,也是迟早的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韩家卖的物事,向来是风潮所在, 不知多少店家盯着呢, 更何况是这种亮度惊人的琉璃灯隔日, 玻璃镜铺就挤满了询问此事的客人。三日之后, 琉璃灯正式开卖,店门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实在是这新灯款式极多, 有隔水隔烟, 造型华美的台灯,也有普普通通,提在手上的马灯。买不起贵的, 买个便宜的还是不成问题的。这玩意点起来, 可比火把、油灯亮多了, 还能防风防雨, 夜间行路、读书,都更合用。更重要的是,这灯用的那黄橙橙、明亮亮的油, 价并不算贵, 只比寻常灯油贵上少许。若不是暂时不单卖,有人都想买些回去,点寻常的灯呢。 这么个稀奇物事,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东家,又凑到二十斤煤油。这韩家的存量, 恐怕不低啊”城西的孙家大宅中, 管事一脸忐忑, 对坐在上首的胖大男子道。 就算不单卖,使些手段,也不难弄到“煤油”。而这物美价廉的新灯油,对于东京城所有经营灯烛生意的人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谁能不上心呢 孙员外闻言就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都是一种油料吗” “全是一样的。色泽、味道、烧出的焰光都别无二致。店里的老油料看过了,说绝非是榨出的油。”那管事立刻道。 孙家灯铺也是几十年的老店,负责榨油的匠人,什么来料没见过能说出这话,肯定是同寻常灯油大大不同。 见主家这副模样,那管事想了想,又低声道“这物事名唤煤油,不会是从煤膏子里熬出的吧” 如今东京城里炼煤的也多了起来,有些是烧焦炭,有些则专为煤炉配煤饼子。韩家也有这方面的买卖,不会是因缘巧合,自炼煤的废料中炼出了煤油吧 “怕是没那么简单。”孙员外摇头道,“韩大这等精明人,岂会把跟脚放在明面上此事还得详查啊” 这么清澈的油料,叫什么不好,偏偏起个“煤油”的名字。这般粗俗,哪能卖上好价更要命的是,他还真卖的不贵。有这等好油在手,过个三年五载,怕是要把他们挤兑的关店了事。 “东家放心,小人这就再派人手,查查韩家进油的路子。”那管事赶忙道。 “一定要仔细查,花多少钱都无妨。这煤油,也要再屯些才是。”孙员外又道。 听到这话,管事微微有些诧异“须得如此提防吗那煤油烧起来味道毕竟刺鼻,远不如牛油、蜡烛” “味道又算得了什么熏些香就遮去了。灯还是要看亮不亮,似那煤油灯一般亮的,再怎么大的烟气,都要用的。”看着管事,孙员外的声音也严厉了起来,“尔等须得把此事放在心上。这可是关乎铺子存亡的大事,万万不能人甩下” 要是旁人得了这煤油也就罢了,偏偏是韩家大郎搞出来的东西。这人的本事,东京城的商贾谁人不知似那香水、玻璃之类的物事也就罢了。运作白糖的手腕,才让人咋舌。现在去街上看看,还有哪个体面人家用红糖啊这可是影响了千家万户的大买卖,只肖短短两年,就把控了行市,简直想想就让人心惊啊 现在这煤油,亦是如此。照明的物事,怕是比糖还要重要些。若是韩家坐大,煤油也定然跟白糖一样,能把其他灯油挤得无从存身。不紧跟这波风浪,难不成将来转卖菜油吗 “再派人查查。这么多油料,必然有个来历”孙员外再次叮嘱道。 等管事领命退了出去,屋中没了旁人,他忍不住哀叹了一声。为啥偏偏是韩家得了这好油呢这可是雷霆真君的相好,是家中没人当官,也能请来诰命的人家。任是何方神圣,都不敢轻易招惹,当真是扎手啊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上了韩家新出的煤油。还有不少相熟的豪商前来旁敲侧击,想要搭个门路,一起经营灯烛的买卖。偏偏韩邈巍然不动,一副要吃独门的模样,惹得不少人暗恨不已。盯上韩家商队的人,就更多了。 不出半月,就有人发现了端倪。韩家去岁在陕州买了一块地,不算太大,但是地里出产石脂。而这些石脂,全都被韩家人装车,运到了京城。难不成那煤油,就是从石脂中炼出的 这下,不少人都意动了起来。石脂虽说有军用,但是产量不少,朝廷还真没禁令。陕州产石脂的地方也略有几处,若真能炼出煤油,岂不也是个天大的买卖 唯一不怎么好的,就是陕州位于西夏侧腹,经常有贼兵袭扰。若真买了地,遇上兵祸,岂不要连本也折进去难怪韩家得了这么个方子,却不敞开了卖油,怕是也有顾虑。 然而金山摆在面前,再大的风险也要往前冲啊。若是朝廷反应过来,来个官榷,那才真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因此再怎么惧怕西夏,也有不少人开始向着陕州走动,只盼能盘下地,尽快研制出煤油的制法。 这消息,自然瞒不过经营陕州许久的韩邈。 “终于有人寻到正路了”听管事回禀,韩邈不由露出了笑容。他并未把形迹藏的太过,有心人,自然能寻的出。 “还不止一家。经营灯油的孙家,制烛的阎家,还有几个宗室,都开始派人寻地了。怕是花不了多久,就能制出煤油”那管事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这煤油生意刚刚打开局面,就让旁人学去了,不是要影响咱家得利” “这东西,是占不了独一份的。”韩邈笑着摇了摇,“与其想方设法独占,不如寻个便利,把摊子支起来。下水的人多了,朝廷想要垄断,也要多费些功夫。再说了,这煤油是那么好炼的吗” 提炼石油,并不算太难。但是提炼烟气更少,焰火更稳定的煤油,却没那么容易。这可是琼儿花了不少功夫,才研制出的。为了防止炸炉,还专门重制了炼炉。若是以为占了油田,就能独揽买卖,未免也想的太简单了。 那管事一怔,突然醒悟过来“家主可是想用炼制煤油的法子,再换些好处” 就如当年的白糖一样,为了那个糖方,糖行的人可是花了大本钱的。 韩邈唇边的笑更深了些“互惠互利的事,总有人肯干的。” 石油毕竟不同于其他,是可用于军国的。只要觉出其中利润,朝廷多半是不会放弃的。若想从中分一杯羹,就必须寻些伙伴才行。有一点,王安石的确没有说错。巨贾、行市的存在,就是于朝廷争利的。只是有些东西,放在民间,未必没有好处。 这些思量,旁人无从知晓。而天子和朝廷,此刻也确实无心一款小小的灯油。在筹备了数月之后,三司条例司终于成立,由王安石和陈升之共同主持。而条例司下发的第一条政令,便是“农田水利法”。 此法旨在兴修水利,开辟荒田。凡知土地、种植之法,精通水利、农机之人,都能被破提用。各州县官长须得丈量荒地,进行复垦,所有淤塞的河道,坏费的水利设置,也要加以统计,并且核算辖下能够兴修水利的所在。临近大江大河的州县,要加固堤坝,疏通河道,立定期限督促完成。这些农田水利的兴修,也将作为官吏的考核标准。只要水利设施修得好,田亩增产,就可升官受赏,反之,阻扰推诿者,一律罚钱降职。 除此之外,因为农田水利都需要耗费人力物力,若是用度不足,可以向常平仓、广惠仓借贷,息钱只收两成。若是捐助兴修水利,官府还会给予奖赏。 这一条条,一样样,可都是前所未见的新政,连京报都不惜版面,累篇刊载。这是新皇登基后,设置的第一条新法,而且动作如此之大,牵连如此广。一经发布,朝野皆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农田水利法, 着实出人意料。”程颢坐在书桌前, 眉头略略皱紧。不论是制置三司条例司,还是这新法,都在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就算是仁宗年间的庆历新法, 也只是在政事上修修补补, 从未似这般变了根本。 只是鼓励农桑还罢了, 兴修水利,可是大事,不知要动用多少百姓,靡费多少钱粮。偏偏这农田水利法,还要举国为之, 以此考核官吏。若是下面为求考绩, 胡乱施为, 岂不误国 程颢考虑的, 还是农田水利法本身, 程颐已经道“常平仓、广惠仓皆是义仓, 只为赈济灾民, 平抑粮价。怎能以此借贷, 挪作他用还要收息两分,国债也不过五厘的利,借给百姓倒要翻上数倍, 岂非残民阿兄, 咱们要在报上议一议此事啊” 他说的义愤填膺, 程颢却没有表示赞同, 沉吟许久,方才缓缓道“农事为国本,这新法打着兴农利农的旗号,不好冒然驳斥。” 若是国债也就罢了,满朝皆是非议,他们登高一呼,自然能得追捧。但是这农田水利法,不论细节如何,本意还是为了增加田亩、提高粮产,是为国为民谋利的。一味驳斥,且不说会得多少认同,怕是天子都会疑心他们是沽名卖直了。 程颐一怔,也回过了味来“阿兄之意,是避重就轻” 程颢颔首“重视农事,并无不妥,只是行事不可太急。开放常平仓供百姓借贷,朝中君子岂会认同此事也可再议一二。” 程颐顿时明白了兄长的意思。这新法最大,也最容易受人诟病的,其实是以兴修水利考核官员。若是此事推行,下面不知有多少官吏要焦头烂额。而常平仓借贷,更是个竖起来的靶子,不打简直是浪费了。 如此一来,既能显示出他们对于农事的看重,又不至于显得逢迎新法,媚上邀功。可以说不过不失,中平稳妥。而这态度,对于明德报也是有益处的。今时可不同往日,明德报历经几次挫折,销量不过数百份了,再也容不得在这种大事上行差踏错。要是连这些人都弃他们而去,这一年来的投入,就全都打了水漂。不说精力耗费几何,就是折进去的钱,都让人胸闷。 还是兄长这等老成持重的法子,更为妥帖。 京报刊载新法,京中其他小报,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李非立刻寻到了韩邈“景声兄,这新法颁行,咱们报上可要议论” “文叔以为这新法如何”韩邈反问道。 李非迟疑了片刻,还是照实答道“兴修水利,开垦荒田,自是有利国朝。只是各州郡都以此为重,朝廷诸公未必会肯。再者,能治水的,又有多少若是胡乱修建,非但无法惠民,还要平白浪费人力物力。” 他这话,倒是四平八稳,并不一味吹捧,也不一味驳斥。韩邈赞许的点了点头“此事重在谋划,若是能在兴修水利之前,先定预案,令朝廷派精通水利之人审过,再行批复,方可稳妥。不过水利一事,关乎利益。截水断流、筑坝建堤的豪强数不胜数。朝中非议者,不会在少数。” 哪个大户高门,没有截流灌溉自家田亩的毛病修水车、水碓的,更是不知凡几。现在水利锻锤、水利纺纱的作坊,也在汴水两岸建起。那些嗅到了腥味的巨贾,又怎肯轻易放过就算朝廷不释出图纸,仿也能仿出来,需要水利的地方就更多了。朝廷突然颁布农田水利法,岂不是要断他们的财路 因而新法本意不差,面对的阻力,却也不会少了。 李非家贫,倒是从来没想过还有拦河的事情。诧异过后,不由也有些忧心起来“那要如何立论” 新法若真能实施,开垦荒地,修浚河道,乃至筑堤圩田,必然会使百姓受惠。若真因为触动豪贵利益,被罢免废止,也是一件憾事。 “既然咱们的小报喜讲古,不妨说说秦国的水利。能兴国致富,才是水利的根本。”韩邈笑着答道。 秦国有什么水利自然是秦始皇时的郑国渠了。这故事本就传奇,更造就了关中粮仓,进而助始皇帝称霸天下。若是再往早探究,秦昭王时的都江堰,也是个传承千载的大工程。历代都要维护,至今还让巴蜀丰产,有“天府”之称。 小民并不学史,又有几个清楚水利之功若是在报上写出,想来也能让不少百姓知晓水利的重要。而天下人皆知道了水利的重要性,那些抢占水道,独肥自家的豪绅,恐怕也要收敛一二了吧 思路越来越清晰,李非兴奋的点了点头“我这就撰稿,务必要让天下人知其利害才行” 新法一出,果真引来了朝廷不少官员的非议。御史中丞司马光更是直斥此有违祖宗之法,强征民力,势必害民。更勿论朝廷放贷,其害甚于民间收息。司马光也是三朝重臣,更有“德性淳正,学术通明”的美名。有他为先锋,反对此法的,顿时甚嚣尘上。只盼天子能迷途知返,废除这残民的恶法。 朝中吵的不可开交,东京城的百姓们,可不在乎这个。他们又不种地,农田水利,跟他们有甚关系 “嘿韩王怕不是个傻货修渠哪能拖垮秦国和该始皇帝一统天下” 茶馆里,一大早就开始了唠嗑。所说的,自然还是前几日报上看来的东西。这郑国渠的故事,市井里哪个曾听过还有用修渠来拖垮敌人的,也不知韩王的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渠可是修了十年啊,耗费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万一修不成,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有人接过了话茬。 “哪有修不成的,不过是花时间长些短些罢了。”说话人并不愿服输,立刻道,“再说了,修得越大,受惠的地方必然越多。没听报上说吗那郑国渠可是能灌溉四万顷良田呢,每亩还能收上二石的粮。啧啧啧,现在河东上田,也不过亩产二三石呢。” “四万顷的良田啊,难怪连灾年都不怕了”茶馆里顿时一阵惊叹声。之前国债卖地,也不过一万顷。这四万顷的良田,连起来该是何等模样啊。 又有人不甘寂寞,插嘴道“郑国渠算什么早就荒废了。俺们蜀地的都江堰才厉害呢那可是川主修的,千年不毁呢” 郑国渠好歹还是经史里能读到的东西,那都江堰除了家在川蜀的,就真没什么人知晓了。骤然在报上读到家乡的故事,他真恨不能天天挂在嘴上。 “这怕不是胡说吧”立刻有人抬杠,“哪有沟渠能存千载的水都给你冲坏了” “那是堰坝”对方不依了,急急道,“只要历代修缮,就能接着用的。当年诸葛武侯也派兵修过都江堰呢” 诸葛武侯可是闻名贯耳的,不知多少瓦舍里演过话本、杂剧。听他这么说,倒是有大半人都信了。连连催促,让他多讲些都江堰的事情。 那人又哪里会讲故事,想了老半天,终于想起了李二郎助父治水,还有什么斩蛟龙、分水道之类的传奇故事。民间知道灌口二郎神的也有不少,那想得到竟然是那李冰之子哪怕说讲人的口舌不怎么利落,吭吭哧哧含混不清,也听得津津有味。连着着对那存了千年的堰坝也生出了向往。 等他好不容易说完,一个老者忽地叹了声“你们这些小子,也就是嘴上说说,根本没下过地的,不知有个渠坝能得多大的好处。可叹老儿当年在家,就是河道被人占了,这才背井离乡呢。” “还有占河道的”有人奇道。 “怎么没有那些员外、官人在上游拦个坝,只灌自家田亩,遇上水灾就泄洪,遇上旱灾就蓄水,根本就没有怕的时候。再架个水碓、盘车,舂米磨茶日夜不停,不知能赚多少呐”那老汉似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话头一起,议论的顿时多了起来。就算没有种过地,谁家还没几个种地的亲戚啊这抢水的事情,可是最要命的。遇上两村争水,死个把人都不奇怪。结果那些黑心的员外、乡绅们说拦河就拦河,说筑坝就筑坝,这还让人怎么活 “官家就该管管此事”有人忍不住义愤道。 “前两日报上不是说了吗,要弄那个水利法。就是专门管着修渠建坝的到时候官家给咱们修了渠,咱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啊。”有个听了老半天的酸生赶紧道。 “当真有此事”一众听众都兴奋了起来,连连夸赞天子圣明。 那酸生却叹了口气“这么好的新政啊,朝中还有相公反对呢” “什么” “定然是个占河的坏胚” “就该让御史查查” 群情顿时激愤起来。虽说不知道那水利法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但是水利这么好,都能让秦国称霸,让蜀地变成天府了。官家派人兴修水利,你还不让,到底是何居心 百姓质朴,谁管那么多过不几日,新法颁布的风声,竟然传遍了大街小巷。就算不耕种的百姓,也盼着能快些施行新法。这惠国惠民的好事,究竟是哪个贼胚儿拦着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色已深, 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如今东京城中最时兴的,正是韩家的马灯。最便宜的不过七千钱, 既可以外出时提着, 又能摆在书房、卧房照明。用的煤油虽说比寻常灯油贵些,但是省着点用, 也花不了多少。只要是中等人家, 都愿意备上一盏。 当然,也有人不愿用这奢侈之物。 书房中,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正伏在案头奋笔疾书。面前油灯昏黄, 偶尔还因灯捻太长,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被推了开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走进前来劝道“良人,歇歇吧。再熬下去,眼睛都要坏了。” 然而温柔规劝,并未让人停笔。头也没抬, 他只敷衍道“你先去睡吧。我写完这段就好。” 听他这么说,张氏哪还不知丈夫的心思。也不再劝, 反倒亲手修剪了灯捻, 倒上了茶水,站在桌边, 帮他磨墨。 有人陪着, 反倒能叫人记起时间。又写了一刻, 那老者终于停手,看了眼墨迹未干的折本,长长呼出了胸中郁气。 知道丈夫写的是奏章,张氏也不细看,只把茶水递了过去。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那老者神色总算舒缓了些,对妻子道“夜深了,你赶紧去歇着吧。” “你都不睡,我如何睡的着”张氏嗔怪了一句,又略带忧愁的问道,“可还是为了那新法如今好些人都说新法惠民,怨人阻挠呢。” 日新报登了数日郑国渠、都江堰的故事了,引得市井议论纷纷。不知多少人怒骂阻碍新法的人是贪官污吏。而她的夫婿,正着力叱责新法,张氏如何能不忧心 谁料听到这话,那老者顿时皱起了眉头“愚夫愚妇,怎知国事这新法劳民害民,一味逐利,迟早祸国殃民王介甫也是昏了头,怎能颁行此法” 听到当朝相公的名字,张氏立刻闭了嘴,在心底轻轻一叹。当年自家夫婿,可跟那王安石关系莫逆,还援引其入朝。谁能想到,竟有一日会因国事起了纷争。 骂完王安石,司马光又长长呼了口气。如今朝野局势,他如何看不清楚然而小报逐利,煽动世人也就罢了。天子和宰相,却不能如此。不守祖制,不尊法度,还要与民争利,哪还有德行可言若想重振朝纲,大可“节流”。以天子为表率,减少用度,杜绝奢靡,风气自然大改。亲近君子,严明法度,纳谏如流,亦能得天命所助。只要如仁宗一般,做个仁善贤名的君主,天下自能太平。 而王安石口称“开源”,只谋钱货,早就走上了歧途。若是天子当真用了他,怕是朝廷都无宁日啊。 又把目光转回了案上,看着自己精心写出的奏章,司马光略略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他都要再试试唤回圣心。 “这司马光怎地又上本了。”看着新崭崭的奏本,赵顼也是头痛。这些日,朝中对于农田水利法的非议可是层出不穷,搅得他都快觉得这是不是恶法了。 然而兴修水利,开垦农田,惠于天下,怎会是恶法产粮是看水的,那些贫瘠之地,只要有了水,定然也能成为上田,产出增倍。况且他还建了农事局,专门研究耕种之法。如今那三牛拖拽的大犁已经制出,还有自民间收集来的沤肥施肥之法。只要尽心,何愁没有成果 他如此禅思竭虑,只为天下丰足,怎地还有人觉得这是夺民之利 然而把司马光的奏本看了又看,赵顼心中难免又生出了些忐忑。毕竟开常平仓借贷,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到底能不能成,他也有些拿不定。王安石倒是信心十足,可是万一真如群臣所言,出了祸患呢 思来想去,赵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宣王安石、司马光上殿。” 既然两人政见不合,辩上一辩也是好的。 听闻天子传唤,司马光顿时来了精神。天子肯招他入对,而非留中奏本,分明是有了意动的心思。这可是个难得的良机,司马光立时整整袍服,朝垂拱殿去。 只一入殿,一道熟悉身影就出现在眼前。原来不止是自己,天子也招了王安石。不过就算面对牙尖嘴利,擅长雄辩的昔年好友,他也是不惧的。只要天子能听进去自己所言,必会回心转意 看着趋步入殿的司马光,王安石胸中也很是不悦。这农田水利法,也是花了半载时光,由不知多少人立定的法案。如此惠民之举,还有人来阻,他如何能开心再说了,司马光写的奏本,只是驳斥,却无半点解决朝廷困局,施惠百姓的法子。光是指望圣君,有用吗 赵顼可没管两人之间的暗流,直接对司马光道“朕以看过卿之奏本。常平仓设立,只为平抑粮价,赈济灾民,有时载都用不到。与其放任粮食陈腐,何不如借贷于民如今收取的利息也不高,怎会是于民争利” “借贷生财,本就是商贾贱业。朝廷操持,失了颜面不说,若是挪用仓廪,将来遇上灾祸,要如何处置”就算面对天子,司马光也不肯让步,立刻道,“再者,借贷之事,总归是为了钱息。官家如百姓父母,哪有父母向儿女索取钱息的” 若论辩论,赵顼是万万不成的,立刻看向了一旁站着的王安石。这常平仓的借贷,可是关乎其后不少政令的,有天子首肯,王安石也上前一步,沉声道“此法并非尽取仓谷,自会留下籴本。借贷也是为了救助穷苦,难不成仓中有粮,却要坐视百姓借贷高利,落得破家吗况且粮谷频繁出入,也能避免存粮陈腐,钱息更能充盈国库,有余力操办更多事务。” 司马光冷笑一声“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两分的息钱。只是修水利,又哪称得上救苦征调民夫,靡费钱粮,皆是害民。秦二世而亡,不正因此若是失了民心,修成水利又如何” 这话可太诛心了,还正正落在了最近小报上谈及的郑国渠和都江堰上。再好的水利,也没能让秦国千秋万载,不还是只传了两代吗 王安石皱紧了眉头“君只观大义,那些地贫缺水的百姓,又有谁放在眼里只三年五载,换三代五代,这才是水利之益。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正是此理。” 这向天地索取的做法,司马光最是看不惯,立刻反唇相讥“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此之数。不在民,则在官。修水利,不过虚耗民利,实乃夺民之财。” 这简直是指鹿为马了。王安石怒道“耕种得益,施肥灌溉,田亩自然能增产,天地所产怎会是定数” “肥料亦是人产,耕作更需耗时耗力。况且若不轮作,上田肥力亦要耗尽。这岂不正验证了天地所生有定数”司马光可不认同王安石的“开源”说法。天底下的财货只那么多,哪有花些手段,就能增产的只要于民相争,必然会损害百姓的利益。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什么,不由恨声道“偏有些人,异想天开。就似那杀虫之药,花钱无数,可寻得了法子不过是有违天理,难以办成罢了” 会说这话,自然也是积怨许久了。在司马光看来,一切祸患,皆因凌霄子那妖道而起。若不是他制出了炸药,天子兴许还没有攻打河湟的念头,更不必设新法敛财。现在倒好,一个小道,也能称“先生”,还放言要制什么农药,简直荒唐至极。 赵顼听两人争辩,正有些头昏脑涨,听到农药,突然一个激灵,开口道“司马卿既然如此说,不妨招来通玄先生,问问此事。” 是啊,若论凭空生财,还有谁能比精通造化大道的甄琼,更胜一筹呢既然不能说服司马光,不如招来甄琼,问上一问。若他真制出了农药,岂不恰恰反驳了司马光的理论,给新法找到了依据 没想到自己一句,竟然让天子传召那小道,司马光也不由沉下了脸,却未再说什么。与那妖道当庭对质,也不失为一种法子。若是能让天子看清那人的真面目,这新法反驳起来,也更有把握了。 王安石闻言,也是一怔,却也闭上了嘴。他可比司马光更了解甄琼的本事,况且那小道行事不拘,让人难以揣测,说不定对上司马光这道德君子,反而更有用呢。 内侍见此情景,不敢拖延,立刻出门请人去了。 于是甄琼坐在家中,就被一口锅砸到了头上。 “啥官家要招我问话”甄琼可是刚刚穿上全套行头,正准备开始炼气呢。突然听到这个,也不由有些傻眼。 咋回事,最近他也没干啥啊,怎么突然要招他进宫 那内侍面对雷霆真君,自是小心翼翼,体贴入微的,赶忙低声道“是两位相公在御前入对,有事不明,才想求教先生。” 相公入对,跟他就更没关系了吧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天子召见。甄琼郁闷的又把一堆防护服脱了下来,换了衣衫,匆匆赶去宫里。 宝应观怎么说也距离皇宫不近,这一来回,着实花去了不少功夫。 等甄琼好不容易到了垂拱殿,赵顼都快等不及了,见人就问道“先生之前研制的农药,可有了成果” 啊叫他来就是问这个甄琼有些发懵,但是看到殿内那两个大臣的脸色,一个激灵,立刻反应了过来。糟糕,这不会是找碴想要消减他的经费吧 不敢迟疑,甄琼赶忙道“小道这些时日,也在研究作物所需。就像那碳气,人吸了会死,植株吸了却能存活。想来弄清楚了其中道理,农药研制也就有眉目了。” 这时候,肯定不能说没进展啊。反正他炼气时,死物活物都用过,也积累了些成果,扔出来挡一挡应该还是可以的。 王安石“” 司马光“” 这跟碳气又有什么关系植株怎么还能吸碳气就连司马光这等言词锋锐的,一时也难免有些失神。不过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作物生长,皆因田间肥力,水土调和。农药坏水土,能杀虫,自然也可杀稻谷。在此事上耗费钱粮,岂不白搭” 甄琼“” 等等,他的主业又不是研究农药,这事不是早交给农事局了吗跟他又没多大关系。这找碴找的也太远了吧 然而输人不输阵,甄琼道“人生病了还要吃药呢,是药三分毒,难不成还因为这个连药都不吃了人能服药,牲畜也能,植株为何不能况且就算是神农尝百草,也得花上十年二十年吧。这农药研制才多长时间,急个什么。” 这话简直是强词夺理,司马光差点都被气笑了。然而跟着这人节奏来,可就乱了阵脚了,他转过了话头“先生此言差矣。天地财物皆有定数,强夺必有折损。就如炼矿为金,煮海得盐,纺丝成布。天下产出,莫不是一物换一物。想来农药也是违背了此理” 他的话还没说完,甄琼已经愣愣道“等等,制盐干嘛要煮海晒晒不就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双眼, 齐刷刷落在了甄琼身上。司马光额上青筋直跳,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大海非解池, 哪能凭日晒取盐莫不是要在海边立石刮盐” 河东盐池是有疏卤地为畦垄,浇晒得盐的法子,产出的盐称之为“畦盐”。然而大海不同于河东,怎么晒盐难不成要学渔民, 从石上刮盐吗司马光只气得胸腹都是痛的, 这小道竟然敢在天子面前胡言,简直是个佞臣 谁料叱责反倒引来了诧异的目光,甄琼面色古怪的反问道“谁说要在海边立石头了不是只要挖七八层的大池子,把海水引到最高处, 层层凝卤,暴晒一下就行了吗” 啥听闻这话,司马光都有一瞬晃神。大池子层层凝卤这是什么法子 然而司马光没反应过来, 赵顼已经两眼放光, 急急问道“这晒盐之法当真可行池子该如何建产盐可能多些” 若是旁人说起,赵顼兴许也会将信将疑。然而甄琼这小道不同,那可是发现过大矿, 研制出炸药的人, 两种剧毒的东西都能合成护心丹,还有什么不能的 甄琼虽说没制过盐,但是道理是共通的, 便道“这法子, 其实就是用日照和风力晒盐。分级建池, 是为了控制卤水浓度。只要想法子把海水聚起来,倒入顶池,随后每日倒腾,一层层往下降卤,到了底层浓卤,自然一晒就能出盐。不管出盐快慢多少,总比煎煮要省事吧” 他说的太直白了,难得清晰简练,连王安石都忍不住道“那池子晒卤可有成法需建多大建在何处合适” “这我怎么知道。让匠人试来不就行了。”甄琼答得干脆。他才不想连晒盐这等粗活都包了呢。 听到这话,司马光终于精神一震“匠人试制,若是不成,岂不靡费” 甄琼纳闷的瞅了这老头一眼“建个小池子又非什么功夫自然是试妥了再修大的啊。” 这不是废话吗他炼丹有条件的话,也要用玻璃皿试过,再上丹炉的。谁这么傻,一上来就往大里建啊。 司马光差点没被噎死,也确实说不出话了。他虽然不通这些俗务,却也知道煎煮和日晒之差。不说出盐多少,只省下的炭柴和人力,就是天大的一笔。若是此事能成,可不是利国利民吗他还叱责晒盐荒谬,岂非贻笑大方 司马光不吭声了,赵顼却兴奋的连连点头“是这个理海边日头那么大,哪有晒不出盐的道理说不定比煎煮还要快些呢” 粮茶盐乃是国朝最大宗的生意,现在一下解决了产盐,这一年收入何止百万贯只一想,赵顼就觉得浑身发颤。有了铅山大矿,再加上盐田,朝廷的亏空立刻就能补上,存个年,打仗的钱都不缺了 赵顼自顾兴奋,王安石却看了司马光一眼,淡淡道“通玄先生一言,就让盐产得利。若是修缮水利,自然也能让粮食备产。司马中丞如今可明白了其中道理” 这官名叫的司马光脸皮都要抽动了,然而压住了那股憋屈,他还强撑着道“水利不比盐田,若是修得不好,只会坏了水土。下面官吏,又有几个懂水利的如此大兴土木,迟早惹出祸事” 他这话,倒也不算全无道理。只是天子肯听,王安石却瞧不惯这等因噎废食的做派。正想在说些什么,谁料一旁站着的小道像是刚刚听明白了似得,点了点头“原来你们在说水利啊。怕修坏还不简单,跟盐田一样,先建个模型,研究稳妥了再修不就好了” 王安石和司马光同时扭头,瞪向那小道。甄琼倒是全不在乎,那么大的山川地理模型都能建出来,弄个用于测试水利设施的模型,也不算太难嘛。 “荒”只说了一个字,司马光就咬住了,差点没憋红了脸。然而此刻,只是叱责是不行了,他定了定神,才接着道“通玄先生怕是想当然了,水利怎能制出模型河流不似山川,哪有形式可言” “怎么没有”甄琼奇道,“水深水浅,流速沙量,总该有个数字嘛。记录一下,照搬造个类似的水流模型不就成了再弄个大些的玻璃柜,连里面水流和泥沙走向都能看清楚呢。先在模型上试了,管用再照做出来,就跟建房之前造个木模差不多嘛。弄清楚原理就简单了。” 他们造大型炉具也是这么搞的,必须先试制了模型,确定无误才能开工。要不炸炉都是轻的,随便一烧都能闹出人命来。想来水利模型制起来还能简单一些吧 “这这”司马光只觉头晕脑胀,说不出的别扭。这话听起来荒诞不经,偏偏他寻不到可以反驳的点。这种先试再建的法子,可不是能减少错漏可是这跟他要说的,截然相反啊 王安石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此法可行就如黄河,水浊河宽,难以疏治。若是先建个模型,尝试诸般手段,说不定真能试出一种可行之法。旁的水利,修缮也就罢了,新建也当先制模型,让精通水利之人验过,再来动工,必然能事半功倍” 这话,可是司马光最不爱听的。他把牙关一咬“小小模型,岂能当真大兴水利,终是劳民。耽误农时,耗费农力,百姓如何安居” 这话听得甄琼一头雾水,忍不住道“砍柴都要先磨磨刀呢,修个水利不还是为了种田,这怎么能算耽误正事” 司马光现在最怕听到甄琼开口,立刻道“天地财货总有定数,若是官府强征,百姓必然亏损” 甄琼眨了眨眼,简直困惑的不行了“天地财货有定数且不说天地,财货不是人来赚的吗变化烧煤的工艺,锻铁都能增产几成。寻常砂石经过配比,也能烧出价贵的琉璃玻璃。只要能增加收益,减少人工,花些时间精力又值什么况且天地博大,还有数不清的东西尚未探明,谁敢说有个定数” 若是引经据典,司马光能找出数不清的反驳。然而这小道说的都是大白话,别说反驳了,连偏转话题都难。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挤出。 一旁王安石冷冷一笑“通玄先生此言有理。不知变通,难不成还要刀耕火种大禹尚能治水,当今却不能了吗” 这话可就不简单了,上引三代,若是驳斥,岂非是说当今天子昏聩,不如圣王眼看阵脚大乱,司马光深深吸了口气“即便如此,朝廷开常平仓借贷,也是不妥。” “百姓欲修水利,朝廷借些钱又有什么不妥息钱低廉,还可贷二三年。等修了水利,田亩增产,钱定然也是能还上的。”王安石此刻已经占据了大义,哪还怕司马光狡辩而天子,也该知道这新法的好处了 谁料司马光还未答,甄琼就咦了一声,突然来了精神“等等,修水利还能管朝廷借钱利息多少啊能借多少钱来着” 王安石“” 司马光“” 借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天子亲封的通玄先生,还用跟朝廷借钱吗 赵顼原本也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心障尽去,前所未有的明白了水利的好处,正要把这惠国惠民的新法实施到底呢,突然听这么一句,也是无语。更要命的是,他知道这小道为啥兴奋啊这人买了六千贯的国债,将来要有四百顷地呢农具他还都包了,难不成修水利还要朝廷借钱给你 还好王安石反应机敏,咳了一声“此借贷只为家贫之人所设,通玄先生想来不穷,何必借钱” 听到这话,甄琼顿时不乐意了“修水利哪是家贫之人能办的起的没个几百亩田,修了也是白修。况且这么一大笔花销,若是利息低,肯定还是借了划算啊。” 他那四百顷地,全都修了灌溉设施,还不得花上几千贯能借当然要借钱了,等到地里有收成了,再还不就行了。听了这么大半天莫名其妙的废话,好不容易听到点有用的,怎能轻易放过 王安石“” 赵顼“” 司马光倒是一个激灵,立刻对天子行礼道“官家,通玄先生这话有理啊。家贫之人,如何能修水利此法一出,受惠定然非百姓,而是此等富家” 你等等,甄琼都傻眼了,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人到底是咋想的 谁料还没等他分辨,赵顼也一言难尽的点了点头“此事的确有些欠妥,还当细细思量。” 他也不是没看报,日新报上所说的占用水道之事,在民间的确不少。现在鼓励私人借钱修水利,岂不是便宜了这些大户水利是该修,但是不该是一家一户之事,而该是一州一郡之事。新法的确有可以更改之处啊。 说完,他转头笑着对甄琼道“多亏了先生指点,朕才明白了新法优劣。那盐田之功,也当重赏才是” 甄琼“” 他指点了啥新法又是啥今天叫他来宫里到底是干啥的来着农药的事情就这么搁下了哪还消不消他的经费了 晕晕乎乎接了天子的赏赐,甄琼走出了大殿,呆呆看着天愣了半晌。算了,搞不懂的,还是回家问问邈哥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见甄琼这么早就回家, 还带回一堆的赏赐,韩邈也很是惊讶“琼儿这是入宫了可是又出了什么成果” 以官家的脾性,能赏这么多的, 肯定也得是大功啊。可是据他了解, 宝应观最近并没有新项目, 难不成琼儿又误打误撞,发现了什么 “唉, 我好好在丹房炼丹, 突然被官家叫去问话。还以为是说农药,谁知道莫名其妙又拐到了水利上”正憋屈着呢,甄琼噼里啪啦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抱怨一声,“都说了修水利可以借钱, 官家怎么能反悔呢哪有这样的道理对了, 新法到底是干什么的” 韩邈“” 看着甄琼那一张茫然又无辜的脸, 就连他也觉的哭笑不得。不知多少大臣殚思竭虑,上本直谏天子, 连他都利用日新报造势,想要改一改圣心。谁料万般手段,都不如甄琼这么一通胡搞有用。 摇了摇头,韩邈笑道“新法就是报上最近说的农田水利法。官家想要兴修水利, 开垦荒田, 这才颁布法令。” “哦, 原来新法就是搞水利啊那不挺好的吗”甄琼又不看报, 如今总算明白了原委,又回忆了一下今天的争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是不是那个司马中丞家里穷,也不种地,才反对新法的” 家里有田的,哪能不用水兴修水利这样的大好事都要反对,还一脑门浆糊,说什么天地财物有定数,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韩邈“” 司马中丞,应该是御史中丞司马光吧这怎么也是三朝老臣,虽然清廉简朴,但也不穷啊。更别说,反对新法的理由太多,家里有地的,怕是叫声更大呢。 只是这些,跟甄琼说,他也未必能听懂。韩邈笑着解释道“司马中丞只是恪守祖制,害怕改了法度,惹出麻烦。再说了,水利这等大事,牵扯太多,也着实需要细细思量。” 甄琼只差翻个白眼了。恪守祖制当年葛仙翁还想给赵太祖献金丹呢,虽说开创了造化派,但是一本教材里错漏不知多少。还不是一代代真人查漏补缺,才有了造化一脉的兴盛。求知贵疑知道吗都照搬祖宗那套,一辈子也别谈什么成就了,坐吃山空吧 不过说到底,新法跟他毕竟没啥大关系。甄琼叹了声“就是这人太记仇了,见说不过我,就让官家取消借贷。唉,咱家那四百顷地,要是修水利,还不知要花多少呢。现在只能自己掏钱了” 这溢于言表的沮丧,惹得韩邈笑出了声“琼儿不是要种棉花嘛,谁知道此物用水如何呢再说了,借钱终归是要付利息的。新法原本定了二分息呢,哪有自己掏钱划算” “二分息那算了”甄琼震惊了,他那国库券才五厘的息钱啊,这群人收二分息还敢说利息低幸好没有借,要不真亏了 见他这模样,韩邈唇边笑容又浓了些“取消了借贷,也是好事。还是琼儿看的明白,水利哪是寻常人家能动的若真成了法令,还不知下面要如何摊派呢。” 其实韩邈原本就打算利用舆论,让天子察觉借贷修水利的不妥之处。虽然日新报上话里话外说的都是私家占用水道之害,但是朝廷借贷的最大害处,还在摊派。只要有了这法令,不知有多少破家的县令,会为了政绩,强令百姓借钱修渠。届时能不能因水利受益先不说,这二分的息钱,是必定要出的,那些中下户定然要深受其害。 水利虽说有益,却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朝廷从中斡旋,主持防洪修堤,围湖造田,才是应有之义。至于那些小型沟渠,还是该鼓励百姓自行修葺。只要派人指点,减免劳役,那些以田谋生的农人,又怎会吝惜气力 只是这些筹谋,还没等他铺展,就被甄琼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就算是韩邈,也不由生出感慨。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韩邈夸自己,甄琼又有些开心了起来。微微挺了挺胸脯,他状似随意的道“既然这么麻烦,不借就不借吧。反正咱们也有钱” 见他这副模样,韩邈笑着颔首“琼儿说的对极。官家定也是因你劝谏之功,才赏赐这么多的吧” “哦,那倒不是。这是因为晒盐赏我的。”甄琼漫不经心的答道。 韩邈“” 晒盐难不成是海水晒盐不都是煎煮海盐吗,竟然还能用晒的 一瞬间也有些发晕,定了定神,韩邈才道“那晒盐之法,用起来可麻烦” “也不麻烦吧就是挖几个池子,风吹日晒就行了嘛。”甄琼想了想,颇有把握的答道。 韩邈“你这法子,也是造化派传下的” 他真不能不多问一句啊。一个简单可行,连柴炭都用不到的晒盐法,得利可就不是区区百万贯的事情了。且不说节省了多少人力物力,只扩大盐场,盐税就不是个小数目。须知盐也是朝廷专卖,收益之高都不下商税了。这简直是凭空搬了一座金矿,献给天子啊 “算不上吧晒个盐而已,海边有日头有风,还不是顺手的事情”甄琼有些困惑的反问道。 这态度,还真跟当年给自己白糖方子时一模一样。韩邈怔了怔,突然笑了出来,一把把人抱起,亲了一亲“琼儿当真是个福星,只此一法,受益无穷啊。” 他又何尝看不出,天子颁行新法,是因为缺钱难怪这次琼儿只是提了一句,天子就放弃了借贷修水利。有了这晒盐的收益,借贷那二分利,还算得了什么只要晒盐法能好好推行,国库必然丰盈,恐怕连朝廷政局都能影响。有了钱,对河湟、西夏的大战,也就有个根基,再加上那火炮、炸药,说不定还真能改一改国运。一想到这个,就算沉稳如韩邈,也忍不住心潮澎湃,激动难言。 猛地被人抱起来亲,甄琼心里也乐开了花“不值什么,能用上就行” 嘿呀,早知道这事儿能让邈哥高兴,他不早早说出来了。谁能想到这大宋朝连晒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懂呢不过现在也不亏,赏也领了,帮也忙了,可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甄琼喜不自胜,司马光却是面色凝沉,回到了家中。 见到夫婿这副模样,张氏吃了一惊“这是怎地了莫不是官家不肯听劝” 司马光沉重的摇了摇头“官家决定取消常平仓的借贷了。” “这不是好事吗”张氏也是个知书达理的,自然也知道新法最大的争议是什么。如今官家回心转意,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如此一来,新法哪还有阻碍”司马光心底却压的难受。如今朝中对于这农田水利法本就意见不一,只是朝廷借贷的事情,终究不妥。这才有人义愤填膺,同他一起上书反对新法。 可现在,最重要的一根刺拔掉了,还有人能阻止新法颁行吗更要命的是,他上奏的立论,被人拆了个彻底。 只有天下之财为定数,他的“官夺民利”之说才有根基。而若是天下之财无定数,那天子颁行新法,助百姓生财,他还有什么立场去反对偏偏,在此事上,他兴许能辩过王安石,却绝不可能辩过那小道。只晒盐一法,就让其立在了不败之地。 改煎煮为晒,简单到近乎笑话,可是内含的深意,却让人笑不出来。此法非但不劳民伤财,还有可能获取巨利。推行下去,那些盐场的役夫,怕也要感念雷霆真君的恩德,让他们免于煮盐之苦。 只是简简单单一样改动,就生出了莫大效用。这还能说财有定数再说这话,怕只会让人嘲笑他冥顽不灵,不通事务。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反对这新法 至少,在农田水利法上,他是有心无力了。 见丈夫沮丧,张氏不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既然水利确实有益,君心、民心又皆向新法。良人又何必再紧追不放能改去弊端,便是有益于国了。” 这话说的不差,但是司马光心底仍不安稳。农田水利法若是能顺利实施,天子会停下脚步吗刚刚登基,如此年轻,又心高气盛,怕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改掉成法,推行新法。如此一来,岂不是在釜下添薪,闹得鼎沸吗 身为朝臣,他又岂能坐视不理 长长舒了口气,司马光终于坐直了身体,沉声道“此次虽未尽全功,却也不是全无益处。今后老夫也要仔细看着,让那王临川不至于再行荧惑天子之事” 连字号都不叫了,可见他胸中气恼。不过深知自家夫婿的执拗,能不再钻牛角尖,也是好事。张氏微微一笑“良人之才,官家必也看在眼里。” 这话,也是司马光心中所想。他的才能难道就逊于王安石吗比起那动辄乱法的狂徒,他这样的稳重君子,才是天下真正所需的。只盼天子能早日回心转意,看一看他这赤诚老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过不几日, 之前发过一次的农田水利法, 再次登上了京报。这次对新法略作调整, 取消了最为人诟病的常平仓借贷这一项。改为州郡修缮水利, 若经朝廷批复, 可自常平仓中挪用钱粮, 修成后以粮税补上。如此一来,紧要的水利工程都能尽快开工,不至于因缺钱搁置。 此更改增补的法条一出,顿时让不少人心中畅快。他们的奏章,天子是看在眼里的只要是据理力争, 哪怕是恶法也能修改, 天子还是有纳谏雅量的。一时间, 歌功颂德声顿起。 “官家果真取消了借贷, 吾等苦心未曾白费”程颐满面红光, 只恨不得拉住兄长,倾吐心中激昂。 程颢也是面带笑容,徐徐颔首“如此一来,新法也能惠民了。” 原本对新法还颇有些抵触的程颐, 此刻也是连连点头。他们的明德报,可是长篇累牍评议此事,直指借贷害民。现在天子改了恶法, 还在京报上修订, 这不是承认他们言之有理吗只此一役, 不知能换来多少士林追捧, 简直是一扫过往之耻啊 激动过后,程颐还是忍不住道“只是这农田水利法,终归是新法。若不是司马公突然放下此事,说不得还能争上一争。唉,也不知司马公因何退却,他那奏本可比寻常人强上不少呢。” 虽说自家报上登的是中庸之言,但是程颐还是倾向于反对新法的。因而司马光的言辞,极得他的推崇。只是不知为何,前几日入对之后,司马光竟然不再谈新法了,似乎只改个借贷就已足够。这着实让程颐有些疑惑,也很是惋惜。 “水利毕竟是仁政,只要法度得当,施行也无妨。”程颢倒是更看得开。这新法,一看就是天子的心意,而王安石也是眼瞅着要大用的,何必违逆太过他毕竟还要在朝为官的,不似程颐一般放弃功名,哪能自绝后路 听兄长这么说,程颐叹了口气“也罢。那王临川,迟早还会再立新法。紧紧盯着点,不让他专权即可。” 设立三司条例司,明摆着是要有大动静的,说不定农田水利法只是探路的石子。有一就有二,可不能让他妄为,坏了朝廷根本。 程颢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王安石此人,心气也颇为不小。只盼以后能今次一般,以汹汹众议钳制,使他不至于倒行逆施吧。 朝野内外对于新法的更改有夸有贬,但是王安石本人,却并不怎么高兴。看着新一期的京报,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办的当真不妥。刚在报上刊登,就又更改条文,岂不是朝令夕改如此一来,朝廷的颜面何存,新法的威严何在 这还是农田水利法,动不了多少兼并之家的根本。等到施行其他新法,反对的人还不知会冒出多少。天子又会不会畏惧非议,瞻前顾后呢如此反复,如何能富国强兵 变法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只是心中满满焦虑,也比不过天子动念。好在此次改动,只是微末,并不伤筋动骨。其实以王安石的本意,是打算用借贷来的钱息养修筑损耗。水利毕竟是大工程,就算将来收益可期,朝廷也没法一口气拿出大笔钱粮。若是不寻点补贴,怕是连国库都要被拖垮。分派水利,仓廪借贷,也是为了从民间获取些钱财,以实国库。 这些都是没有大错的,甚至让兼并之家出些钱财,更是他的本意。但是万万没料到,那小道竟然想出了晒盐之法这晒盐法若是真能管用,光是节省的钱粮,多出的盐税,都是个惊人的数字。对于天子而言,借钱生息自然就没那么重要了,反倒是官宦乡绅争夺水利更让人忧心。这一进一退,才是新法更改的根由。可是身为宰辅,他能怪那小道多事吗自然是不能的。 晒盐之法,利国利民,是解燃眉之急的好事。他已跟天子商议,命盐场开挖盐池,钻研晒盐之法。现在正值开春,等到有了眉目,趁着夏日晒盐,所得定然惊人。倒是比水利还要重要些了。 又看了眼报纸,王安石摇了摇头。也罢,今后颁行新法,不能轻易在京报上刊载了,要确定万无一失,再见报昭告天下。否则如此更来变去,连京报的权威都要受损,不可大意啊。 放下报纸,王安石不再想这些烦心事,又埋头处理起了公务。 新法更改一事,引起了层层波澜,有人欣喜,有人心焦。京中百姓则不然,看了日新报的转载和点评,更多的是欢欣,只觉得官家此举是不让私人占水道,乃仁德之举。真是替他们着想的好天子啊顿时又多出了不知多少赞叹。 然而这些潮涨潮落,都跟甄琼没甚关系。比起水利,还是他的炼气更重要些。只是想要潜心炼气,也得先落个清净不是 “甄兄甄兄,近日你可得闲”都没去家里,米芾直接找到了宝应观,见到甄琼就两眼放光的凑了上去。 “不闲”甄琼正琢磨元气缺足的差异呢,哪有功夫搭理这小子 米芾却不消停,巴巴道“这都季春了,再不游园,可就要错过春日美景了” 听到这话,甄琼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金明池还要几日才开吧怎地,想跟我蹭一个座儿” “能有座”米芾眼都亮了,赶忙问道。他可是知道以甄琼现在的身份,轻而易举就能在金明池畔寻个上佳的地方看赛龙舟。 甄琼哼了一声“我可是要带韩大官人去看呢,才不带你” 这小子米芾恨恨磨了磨牙,还是堆起了笑容“争标不还要几天吗可以到时再说。只是春景难得,就该寻一个园子,呼朋唤友,宴饮畅谈才是。” 甄琼疑惑的抬起头“这事干吗跟我说” 他看起来像是有闲工夫吃饭瞎侃的人吗 “你家有园子啊”米芾恨铁不成钢,直接把话说白了。 甄琼震惊了“你稿费不是不少吗,还想蹭我家的园子” 要不是有事求人,米芾真想啐他一脸。表情扭了半天才扭回笑模样,他再接再厉道“这哪是钱的事儿咱们好友,再请几位嘉宾,一同吟诗作画,岂不美哉” 甄琼只差翻给他一个白眼了“吟诗作画我可不懂,烧炉炼丹倒是精通。说吧,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天天笑他俗,现在突然说开游园会,甄琼才不信米芾只是看重他的园子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见甄琼不上当,米芾咬了咬牙“听闻苏子瞻最近回京了。他跟存中兄关系不差,听说又对丹道有些兴趣。若是你开文会,叫上存中兄,定然能请来苏子瞻” “苏子瞻是谁”甄琼听得一头雾水。 没想到这人连苏子瞻的大名都没听过,米芾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诗书画三绝,入第三等,百年第一的苏轼苏子瞻啊你竟然没听说过” 这人很有名吗我为啥要听过他的名字甄琼那副纳闷的表情,当真是深深刺伤了米芾,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卷字,刷的一下在甄琼面前展开“看这就是苏子瞻的字比我如何” 甄琼看了会儿,摸着下巴道“似乎比你的字扁一些” 米芾差点没吐血了,这人当真是头牛,只会嚼牡丹,半点不识风雅啊 默默把画轴又卷了起来,米芾沮丧的想了半晌,才道“只是吃顿饭嘛,我看你家韩大官人也挺有眼光呢,说不定喜欢跟苏子瞻这样的才子结识呢若是文会传出诗画,可是美谈呢。说不定还能让他给日新报撰个文什么的” 这些甄琼才不在乎呢,但是听到邈哥会喜欢,还是犹豫了下,勉强道“那行吧,我回家问问我家官人。” 肯问就好啊米芾又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别忘了叫上我就行” 也是被米芾那小子缠的不行,回到家,甄琼还真问了问韩邈此事。韩邈一听就笑了出来“这是好事啊。说起来,我还同苏家兄弟见过几面呢。当初在韩相公府上借住时,两人就时常前来拜访。” 没想到米芾心心念的人,邈哥居然认识。甄琼不由道“那找个日子请人来吃饭” 这说法,还真有甄琼的特色。韩邈失笑“我寻个园子,你把存中兄、子容兄都请来,一同赏个春景也好。” 听到这话,甄琼点了点头“也行,正好我最近炼气略有所得,想跟他们交流一下呢。” 这可跟米芾期盼的不相干了,不过又算得了什么游园嘛,自然是琼儿开心最好。至于苏家兄弟,经年不见,真不知两人如今是何样貌了。不过对于鼎鼎有名的苏轼,他还是颇有结识的心思。倒也不为日新报,而是这等人跟琼儿相熟,想来也能帮他在士林中添些名声,总归是件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既然韩邈出手, 园子就不会差了。最后定下了一位豪商的私园, 虽说距离东京城远了些, 但胜在桃花遍植,春色正好。 甄琼可不熟悉这些,只是约了沈括和苏颂, 当然也少不了米芾。等到了游园当日,跟着韩邈一起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来的人里,居然还有李非。 “你今日不办报了吗”甄琼奇道。 李非面上一红“稿子已经筹齐了,听闻今日苏子瞻也会来,我就来瞧瞧” 这模样, 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想见心仪的女子呢。米芾也是早早就到了,还带了个李公麟,两人一般无二的兴奋,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吃错药了。甄琼摸了摸下巴,这些人这么上心, 难不成这苏轼长得很好 不过再好看,肯定也没他家邈哥好看。甄琼倒也没太放在心上,见沈括和苏颂相继到来, 就拉住了人, 说起他最近发现新东西。 “我原本以为元气才是性命根本, 谁料在燃尽元气, 充斥碳气的玻璃罩里放入植株, 竟然也能存活更奇特的是,养了些日子,那罩内竟然又生出了元气。似乎植株吸入的是碳气,吐出的则是元气,跟人畜截然相反”这也是做了许多次实验后才发现的,甄琼还没跟旁人说呢,见到两个知己,怎能不赶紧吐露一下。 果不其然,沈括和苏颂都露出了讶色。苏颂思索了片刻,缓缓道“若真如此,倒也合乎自然。天地万物若皆吸元气,这元气又是因何而生植株吸碳气呼元气,人则吸元气呼碳气,如此反复,才能生生不息。” 这可是极为符合天道周而复始的道理,也似捅破了一扇窗,让人豁然开朗。 沈括则想的更深些“那若是碳气、元气都有用处,惰气岂会无用你不是测了许多次,那惰气在大气中含量极高,占了八成吗天地间岂会有如此的多无用之物” 甄琼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但是惰气实在找不出应用之法啊。加温降温,烧灼融水,全都无用。” “倒是不负惰之名。”沈括叹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说不定植株靠的,不只是碳气,还有惰气若是能提纯三气,逐一实验就好了。” “这可就难了。”甄琼也是发愁,“想要提纯,怕是要烧炼些东西才能得出。但是元气缺、过的原理还没研究清楚,不知要花上多少时间。” “不妨事,此乃大道,自可慢慢炼制。”沈括倒是十分看得开。不论研究什么,都是要时间的,哪能一蹴而就 苏颂也点了点头,转过了话题“我那抽气的机械,倒是有了些眉目。唧筒就能抽吸,若是能制出个密不透风的唧筒,应当能抽出个真空球来。” 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当真能成球可也要做的严丝合缝,不可漏气” “这个我晓得。”苏颂答的干脆。他也是三人之中,最擅长机械的,把这事交给他,两人也都放心。 沈括见两人都有所得,也不再私藏“最近我也略有所得,这大气怕是还有一种力在。凌霄子,你这里可有平口的玻璃杯我来演示。” “有”甄琼立刻转过头,对安平叫道,“快去取几个玻璃杯,要平口的” 他的叫声才出口,就是一呆,只见韩邈带着两个陌生人,站在不远处。那两人身材都相当高,穿着直裰,还带着迥异他人的高高冠巾,愈发显得身长。前面那个身材匀称,颧骨很高,眼并不算大,但是炯炯有神,略带着些好奇看向这边。不知是天生还是性使然,那上挑的眉梢,让含笑双眼都带出了些戏谑。后面的那个则胖些,有一张圆脸,神色淡然,微弯的眉梢略有些下压,更显谦和。 顺着甄琼的目光看去,沈括一下也笑了出来,起身迎上“子瞻、子由,你二人可算来了。” 被唤作“子瞻”的那人哈哈一笑“存中兄相邀,怎敢不来” 两人笑着见了礼,沈括就扭头帮客人介绍道“这位是苏子容兄,任军器监事,有大才。” 对方闻言一笑“以掌心雷荡平鬼樊楼,如此大功德,愚弟哪能不知子容兄果大才也。” 军器监可是个实权衙门,他却只说鬼樊楼一役。苏颂不由微微挑了挑眉,谦逊道“此非我功劳,实乃凌霄子之功。”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了场中唯一穿道衣的那青年身上。来客哈哈一笑“早就听闻雷霆真君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个神仙人物啊。鄙人苏轼,这厢有礼了。” 原来这人就是苏子瞻啊。甄琼瞪大了双眼,上上下下瞧了个遍,也没发觉他长得好看啊。倒是米芾在那边激动的扭来扭去,一副想冲过来见礼的模样。 好在跑神只是一瞬,甄琼总算还记得今天自己算是个主人,不可丢了邈哥的脸,便笑道“小道甄琼,见过苏官人。” 见这张笑起来越发显得好看的俊脸,苏轼也笑了“当年在韩相公府上见景声时,他还是个总角孩童。未曾想经年不见,居然也成家立业了。只是这爱俏的性子,从未改过。” 这话顽皮,却也有些轻佻。若是换个性子板直的人听了,怕是会动怒。然而甄琼哪管这个,一听这话就高兴了,连连点头“我家韩大官人就是眼光好” 哪有这么厚脸皮自夸的连苏轼都有一瞬愕然,旋即大笑,扭头对韩邈道“景声眼光果真不差啊。” 韩邈虽然多年未见苏氏兄弟了,但是对于苏轼的脾气,还是相当了解的,也笑道“能寻到良人,亦是小子的福缘。” 他说的坦荡,目中更蕴了情谊,倒是让苏轼忆起亡妻,止住了取笑的心思。韩邈也是个圆滑的,不再说此事,转而介绍起了在座各位宾客。 听到米芾的名姓,苏轼眼睛一亮“莫不是米日新” 日新报的题头下,可是大剌剌印着米芾的名字呢。哪能料到苏轼也见过他的字,米芾兴奋的脸都红了“就是景声兄相邀,愚弟才在报上题字,让子瞻兄见笑了。” “少年可畏啊。”苏轼才夸一句,又直言道,“君之书率性有余,灵动不足,当取晋人风。” 米芾眼睛一亮,他向来习颜真卿、褚遂良,最善临帖,可以假乱真,不过向来习唐楷,真没在晋人文书上下过多少工夫。但是苏轼指点,却恰到好处的戳中了他的软肋,若是真改习晋人文书,说不定也能让他的笔墨自成一派。 然而这一句指点,苏轼又哪里放在心上在得知李非的身份后,也是讶道“未曾想日新报主编也在。你那报,杂文当真有趣呢,尤其是梦溪生的小论。” 只说杂文,不说刊首,倒有些让人难堪。好在李非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苏轼,是文宗欧阳修都要言“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的奇才,自己的文字是万万比不上的。只羞愧道“学生文字鄙陋,自是比不得存中兄” “等等,梦溪生是存中兄笔名”苏轼一下就抓到了重点,愕然看向沈括。 哪想到在这上面露了马脚,沈括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都是些旁门左道,让子瞻见笑了。” 苏轼却连连摇头“存中兄那些小论,样样都可重试,心思奇巧,令人叹服。” 沈括诗文都不如苏轼,哪当得他这么夸的,连道惭愧。几人转瞬就聊开了,倒是一旁苏辙只含笑看着,待人也是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兄长的热情外放。 等众人都见过礼,韩邈这个地主笑着领人入了内院。这里倒也有亭有湖,然而最让人惊叹的,还是那一片片的桃花,灿灿若云霞铺陈,让人心中都生出醉意。把几人引到了最适合观景的凉亭中,韩邈命人取山泉御茶,招待宾客。 苏轼也是个喜茶的,一听就高兴起来“御用的龙团可是佳品,愚兄倒是沾了贤弟的光。” “这是沾了通玄先生的光。”韩邈笑着把功劳推到了甄琼头上。、 听到这话,苏轼才想起了什么“对了,方才凌霄子说要玻璃杯,可是准备作画” 玻璃杯插花,是极为流行的题材。如今在座的米芾、李公麟都善绘画,他也是个中里手,主人想借此品评诗文图画,也不奇怪。 谁料甄琼摇了摇头“玻璃杯有啥好画的,这是存中兄要演示大气之力呢。” 大气之力是什么连苏轼这等博闻广识,遍览群书之人,也不免有些茫然。 沈括笑着解释道“天地之间充盈大气,这大气包裹万事万物,自然也要有些表征。我也是近日才察觉此事,想出了几个实验,跟凌霄子交流一二。” 苏轼继承了其父的“以情为本”之论,平日最重性情,自然也重养气。只是在他心里,“大之气”为世间罕有,为文人必不可少的器量。谁料沈括竟然突发奇言,称大气无所不在,怎能不让人惊奇 “这实验,愚弟可能一观”他忍不住问道。 此事乃是为了“真空”说做准备,多几个人看,倒也合了沈括的心思。大方点了点头,沈括对甄琼道“还请凌霄子准备些平口的玻璃杯、玻璃管,还有清水、硬纸,容我一一演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可是赏花文会, 玻璃杯也就罢了, 哪有准备玻璃管的然而甄琼还真就带了。不多时,仆从就取来了一堆玻璃器皿,还有大盆的清水。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苏辙,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这玻璃杯并非寻常用的杯盏, 形状古怪不说, 上面还绘有墨纹,标了刻度。更别提那玻璃管了, 简直让人搞不清用途。偏偏沈括随意就提了出来,凌霄子也能随意取出,应当是常用之物。如此珍品都能随手取用,韩大郎以阖家之力供养雷霆真君的传闻,恐怕确有其事。只是今日请他们兄弟前来, 到底是为了何事 苏辙自然知晓韩邈和韩相公的关系,想来日新报也是韩相公在朝中留下的伏笔。他和父兄都曾受惠于韩相公,是应该走动一二。不过得知沈括就是“梦溪生”, 日新报的主编、题字的米芾也到场后,他就明白了过来, 多半是韩邈想请兄长在日新报上发文。 然而此事,他心底隐隐有些顾虑。毕竟之前新法颁行,日新报竟然有支持之意。虽说表露的并不明显,但也难免让人介怀。若这真是韩邈的意思, 而非韩相公的, 为日新报撰文可就有些不妥了。 苏辙暗自思索, 苏轼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只聚精会神的看着沈括。只见沈括挽起了袖子,拿起玻璃杯,斟了满满一杯水后,把一片略大些的硬纸盖在了杯口,随后缓缓反转水杯,杯口朝下。有纸片挡着,杯中水自然没有倾覆,谁料下一刻,他把压在纸上的手移开了。 料想中的“哗啦”声响并没有出现,那盖在杯口的纸片,竟然悬在了半空,也牢牢把水拘在了杯中。 “咦”苏轼惊讶的叫了出来,“为何没有洒” 不只是他,亭中一片哗然,米芾都好奇的凑了上去,就连方才还暗自思忖的苏辙,也被眼前情景惊得忘了心中所想。众人皆是一个念头,水因何不洒 沈括笑了笑,并没停下手上动作,又把杯口朝着上下左右转了一圈。那纸仍旧稳稳的盖在杯口,没有掉落的迹象。 米芾已经忍不住了“存中兄是自哪儿学了术法这纸片可有玄机” 难得有些戏谑,沈括对米芾道“贤弟可以抽一抽那纸片。” 米芾闻言,立刻伸手去抽那纸,谁料刚掀起一个角,纸片忽的就掉了,水流哗啦,把米芾的衣袖都打湿了一半。 连纸片都没接住,米芾傻在当场“我,我这是破了法术吗” 见他这副模样,沈括笑了,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这并非是法术,只是空中之气,托住了杯中之水。这便是我跟凌霄子说的力了,大气之中应有一种无形之力。” 米芾听得更晕了“大气还有力道我怎么觉不出呢” 他身边不就有大气,怎么从没有感觉到什么力道 “并非力道,而是一种无形无状,时时存在的力。只要没了空气,就能显现。”沈括解释道。 米芾“” 啥玩意,他怎么听不懂呢 倒是一旁的苏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这覆杯的法子,可是要杯中水全满,不得留空隙原来是这道理,难怪茶壶盖上都要留空,否则水流不畅。” 果真还是苏颂想的明白,沈括欣然点头“内外都有空气,才能免除此力。若是有了差别,立时就要显出不同。” 米芾已经放弃听两人说什么了,转头道“能让我也试试吗” 沈括自无不可,米芾袖子反正都湿了,也就胡乱挽了挽,拿起杯子纸片,就操作起来。不多时,哗啦哗啦的水声响成了一片,就没一次能成的。 苏轼瞪大眼睛看了会儿,突然道“换我试试” 若是别人,米芾怕是还不愿放手。但是苏子瞻要试,他哪有不肯的立刻把玻璃杯递了过去。 苏轼倒是不似米芾那般莽撞,仔细在杯中注满了水,取过纸片后又轻轻压了一压,这才小心翼翼的倒转了杯子,缓缓移开了手。在他手中,清水果真乖顺的留在杯里,纸片空悬,没有坠下。 “奇哉”苏轼笑了起来,“这大气之力,还真存在啊那寻常为何觉不出呢” “也许有时也能觉出。”沈括是深思过这个问题的,“若是爬山、下海,身体反应就跟寻常不同。就连雷雨前的气闷,也不似元气缺失,更像是这大气出了变化。” 若说旁的,苏轼兴许还没那么深的感受。但是平素最喜游山玩水,他对于这些也有了解啊,不由连连点头“存中兄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出了些不同。世间果真奇妙” 其实大气说,跟他的养气学已经大有不同了,但是对于这发现,苏轼还是极为开心的。而此中蕴含的道理,必然也跟天理相连,他得重新整理自己的学识,想出这其中的意味。 不过不是此时。苏轼放下了杯子,眼已经落在了一旁的玻璃管上“此物又是做什么的呢” 沈括拿起了玻璃管,微微一笑“同样也关乎大气之力。” 说着,他在玻璃管中装满了水,倒置在了同样装了水的玻璃杯中。按照道理,管中水应当流入杯中,然而却没有发生。只要玻璃管埋在水下,管中的水就纹丝不动。然而等他把玻璃管提出水面,管中水立刻倾进了杯中。 此法自然也引来了苏轼的惊叹,一旁的甄琼却突然“啊”了一声“此法似乎能测大气压力” 这些实验,甄琼当然不会觉得新奇,只是这试管的演示,隐隐让他想起了些什么,似乎当初物观就有此类实验啊。也是用试管量的,能测出气压变化呢。 沈括闻言浑身一颤“如何测法” 他还没想明白要如何测这大气之力呢,甄琼居然就想到了而且还称之为“压力”,虽说听起来有些古怪,但是恰如其分,倒是个好名字。 甄琼卡壳了。他是真忘了,这毕竟是物观的东西,跟他们没关系啊。只是隐约记得,要用到很长的玻璃管,而这种管子只有大道观才能烧出。 憋了半天,他终于道“既然压力等同,把这玻璃管做的细长些,说不定盆中压力,也能显示在管中” 沈括闻言沉思半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此话似乎有理啊。只是用水真的能行吗水性稳定,寻常变化未必能显得出吧莫非要到高山上试试繁台怕都不成 沈括脑中激荡,苏颂也陷入了沉思,苏轼却不管那么多,挽起了袖子,又去玩那玻璃管了,米芾则眼巴巴在一边瞧着。两人年岁差了一倍,神情却颇为相似,一直坐在边上的李公麟悄悄握起了拳头,两眼都在放光。这场面,几可入画啊 寻常的饮宴图、文会图,哪有这等生趣的诸人神情,还有那水盆和玻璃杯盏,样样都透着新奇。若是这所谓的“大气之力”传开,今日场面,定然也能名垂青史吧这画,他须得亲手画了 一丝也不敢错过,李公麟瞪大了双眼,细细瞧着面前景象,连亭外那开的正好的桃花,都不愿放过。 李非惊诧过后,倒是生出了些疑惑,忍了半晌才开口道“存中兄,虽说这大气之力说来有趣,但是为何要在此事上花费如此多心力” 他一开口,沈括、苏颂、甄琼三人齐齐抬头,瞪了过来。这当然重要了,研究的深了,可是能引出真空之说呢。而真空说,又是地动说的根基之一,岂能马虎 不过这话,不好跟外人道。沈括咳了一声“天地万物,总要细细精研,从中求所得。就如凌霄子,若非他潜心炼气,又怎能发现碳气之说” 凌霄子是道士,你是司天监的官长啊。平素看梦溪生的杂文还不算什么,今天见到沈括如此冥思苦想,钻研这些道理,真让李非心中生出了古怪。 然而他还没说话,苏轼就已点头“存中兄说的是。若是连天地都不知,哪里能寻得道,揽得气自然是知晓越多越好。” 他信奉人情,养气治心,唯有增长见闻,扩大心胸,才能培养器量,养成孟子所言的“浩然之气”。也正因此,骤然听闻这等惊世骇俗的道理,苏轼也不觉惊诧,只觉欣喜。自己胸中之气,又能多添一分了。 旁人如此说,李非兴许还要迟疑。但是苏子瞻都这么说了,他反倒讷讷说不出话来。也是,自己就是个主编,岂能如此狭隘 甄琼最不耐烦听这种讨论,赶忙打岔道“是不是快到饭点了,要不咱们先吃饭” 这好好的御茶,都还喝没够呢,怎么就吃饭旁人都是绝倒,苏轼却眼中一亮“听闻那鲤跃龙门,独占鳌头都是韩府传出的,今日可能一试” 这几道菜式,可是他跟邈哥一起研究出来的,听人说起,甄琼难免有些开心,立刻大包大揽“这个好说,让厨娘做来就行。我今日还准备了红烧肉呢,最是好吃不过。” “可是猪肉烧的这道新菜,我也让家中试制过呢。用些黄酒,先蒸再炖,味道更好。”苏轼颇爱食猪肉,怎能没听说过这道菜非但吃过,还亲自改良过呢。 “不是用冰糖就行吗”甄琼有些发愣。 “那是炒制,若是炖煮,还是酒更解腻。”苏轼也不嫌烦,细心解释道,“若是用小猪颈上脔肉,食之更妙” 这话听得甄琼忍不住都咽了口唾沫,他哪吃过什么脔肉,怎么听起来味道也不差呢 见小道那副馋样,苏轼忍不住抚须道“这还不算什么,味道最鲜的,还数鲥鱼。用姜芽紫醋炙烤,食鳞下鲜脂,更胜莼鲈” 甄琼立刻扭过了头,眼巴巴看向韩邈。瞧他这模样,韩邈笑了出来“子瞻兄这张嘴,倒让愚弟难以待客了。鲥鱼没有,鲈鱼羹可好” 苏轼哈哈大笑“原以为只能吃黄河鲤,现又赚了个松江鲈,妙哉妙哉” 这话一出,场中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也不管那满桌的玻璃器和尚未品完的御茶,众人齐齐走出了观花亭,朝着摆开的宴席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一餐吃的畅快, 非但有珍馐,还有佳酿。韩家酒库里新出的烧春, 味甘香浓, 入口绵软,却是种烈酒。因是刚刚酿成的, 还未在市面上贩售。苏轼好酒,哪有不尝尝的道理结果三杯下去就醉的不省人事,歪倒一旁呼呼大睡去了。 韩邈知道苏轼脾性, 也不去叫,只招待其他人吃喝。饭毕重新泡了香茗,赏花作画,高谈阔论。待一个时辰后,苏轼醒来, 立刻大呼小叫,要书墨行酒气。他这毛病, 也算是人尽皆知了,韩邈哪有不提前准备的道理。 结果泼墨一副,似行云流水, 意态纵横。米芾看的两眼发直, 还没张口索要,苏轼便拿了那字跟韩邈换酒。一帖字, 换了五坛酒, 连沈括都哑然失笑“晋有换鹅帖, 今有换酒贴, 子瞻倒是效王右军雅事。” 苏轼大摇其头“存中兄此言差矣。酒比鹅贵,我可是赚了。” 这话一出,满堂大笑。 有好花好酒,亦有好客,这日的宴饮可算尽兴。然而跟苏辙想像不同,韩邈始终未曾向他兄弟二人约稿,就连之后苏轼所著的气论,也未曾刊登在日新报上。这韩景生莫不是只想同他们交好,并无他意觉得自己可能想岔了,苏辙也不免有些羞愧,对于这位韩相公的族侄,倒是更看重了几分。 当然,关于“大气压力”,日新报还是登了梦溪生的小论。仍旧是一贯笔法,先写过程再写原理。不过这次发表的“压力”之说,可比之前元气燃烧,浊气不燃的说法更近了一步。而报上刊载的几个实验,亦是简单明了,连市井中人都一学便会。还有好事者拿着报纸,去瓦子里拆穿戏法,弄得那些玩水戏的深恨小报多事。 百姓只是图个乐,士林中人可就不一样了。 “这日新报怎地又讲起了气”程颐对于报上内容,还是极为敏感的,尤其是这等涉及天理的事情。大气无处不在,还有压力,这可颠覆了他对于气的认知。若是旁人将也就罢了,偏偏梦溪生写的详尽,两个实验又能轻易复制,让人都找不到反驳的办法。若气当真如此重要,那“理”到底该是在气之先还是在气之后呢 程颢倒是看得更深些“这几日,苏子瞻不也写了篇关乎大气的气论。看来对此生出兴趣的,并非只有你我啊。” 苏轼的文章里,围绕的是“养气”。因大气有压,故而真正的“浩然正气”,并非寻常就能得到的。需要经过千锤百炼,抵挡无处不在的“压力”,方能成就真正的“大之气”,成就一个人的器量。不得不说,苏轼写文当真酣畅,让人读之胸腹都为之一舒。只是这样的论调,和他们的“天理”说,大不相同。 苏轼重人情,而他二人所学重的是“理”。若“大气压力”真的辩无可辨,是天地本就存在的东西。那他们的“理学”,又该如何对其进行解析呢 程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日新报上的小论,也是循序渐进。先有元气、浊气之分,再有碳气之毒,现在又到了大气之压。看来除了梦溪生之外,还有人在研究大气,似乎想将之推为显学。吾等的理学,不可落于人后。” 这是“天理”的一环,是“道”的根本,任何学派都要重视。尤其他们所学的还是“理学”,岂能甘洛人后 “过些日,叔父就要返京。兴许能同他探讨一二。”程颢捻须道。 他们的叔父张载被天子召唤,要从渭州返回京城。有御史中丞吕公著和环庆路经略使蔡挺力荐,应当也能受重用。这当然是好事,更重要的是,张载精研“气学”,怕是当世对于“气”了解最深之人。他们最近也有频频寄报纸过去,想来张载对于这些气学上的发现,也该有新的认知和见解。这等经学,光看看小论、文章是不够的,还是要跟大儒探讨才行。 原本就足够震撼的“大气压力”之说,有了苏轼那篇气论的推波助澜,更是在士林中引起了轰动。连天子都忍不住召了甄琼问对。 甄琼哪会客气,有样学样给天子演示了几种大气压力的表象。赵顼看得目瞪口呆“这大气当真如此厉害那人身上为何无所觉呢” “官家也瞧见了,唯有差异才会显出压力。杯中无气,或是满溢热气时,大气之巨力便会作用其上。就如吾等炼丹,若是密闭太严,炉中又有水汽,便容易炸炉。”甄琼也是仔细想过这气压的,也很容易跟之前的炸炉联系在了一起。将来炼气,这样的危险情况怕是更容易出现,不得不谨慎啊。 赵顼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是当小心先生近日可要继续炼气” 他可不想这小道因为炼气伤了身。虽说大气神奥,须得细细精研,但是赔上一个无所不知的聚宝盆,可不是他乐见的。 “最近倒是不急,下来要去金明池看龙舟争标,还要逛逛玉津园,等到入夏再炼气就好。”甄琼有一说一。那天聚会过后,米芾就死乞白赖的开始蹭座了,只想在金明池边占个看龙舟赛的好位置。还有玉津园听说也要开放了,他还惦记这去看看那些稀奇的珍兽呢。 赵顼“” 虽说你一个观主没有固定的当班时间,但也不能落落大方的缺席吧还有这种事情,干吗专门说给我听不会是想讨一个棚子吧 守丧还未结束,今年也没法去金明池的赵顼顿时郁闷了。憋了半天,最后还是赏了甄琼一座观龙舟的棚屋,就在金明池东岸,乃是御座左近的好去处。至于玉津园,也可以让专人为他舞象。 没想到来打个报告还能得这样的好处,甄琼美滋滋回去,就跟米芾炫耀了起来。听到这消息,可把米芾乐开了花,还不忘找来了李公麟,告知他这好消息。 李公麟可不像米芾,有一个当天子乳母的娘亲。原本还以为只能在金明池外围遥遥远眺争标,哪能想到还有坐在池边彩棚里观看的好事,也是喜上眉梢。想了想,他略有些羞涩的道“前日桃园小聚,我也画了一副饮宴图,想要送给通玄先生以示感谢。” 一听这话,米芾就连连摇头“千万别书画送他都是白费,还不如给钱呢” 哪有这等粗俗的道理李公麟是不信的。也不听米芾的劝,在装裱过后,他亲自带着画轴,送到了甄琼府上。 甄琼可没料到李公麟会拿张画来让他看,颇有些好奇的打开观瞧。只见画面中心是一座凉亭,数人围在桌前。沈括坐在当中,气定神闲的摆弄着玻璃器皿。苏轼高高举着玻璃管试水,袖子都湿了半幅,米芾则在他身边,神情一般的好奇。苏颂和苏辙站在几人身旁,面容沉静,若有所思。李非和李公麟自己则探头望向桌上,面上露出讶色。甄琼虽说坐在最内圈,但是神情跟众人都不太一样,不算惊讶,也没多少好奇,正托着下巴冥思苦想。站在他身后的韩邈,悄然把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面上带笑,神态亲昵。一群人身后,灼灼桃花开的正艳,使得亭中众人的神情愈发生动。 “这图,我取名为证大气图,只为纪念大气压力的发现。还请通玄先生评鉴。”李公麟也是看报的,更知晓“大气压力”对于士林的影响。身为亲历者,能画出这样的画像,他也是极为自豪的。而这幅画,最该赠的,就是饮宴的举办者。 甄琼对着那幅画看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李兄你画人不太行啊,怎么看起来有点丑” 李公麟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面上。他是更善画马,但是画人也是学过吴道子的,自然画的不差。怎么一上来就说丑呢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天子亲封的通玄先生,李公麟噎了半晌才道“小子画技不精” “不是画技的问题,是呃,画风”甄琼摸着下巴,“我这样的脸,竟然也能泯与众人,实在不应该啊” 李公麟“” “还有我家韩大官人,也不够英俊。光把衣服褶画那么清楚,用处也不大啊。对了,不妨学米芾那样,用炭笔画人,是不是能画的更像一些”甄琼挖空了自己的浅薄的美术常识,总算给了点建议。炭笔画就很好嘛,像得很,一定能突出他和邈哥的俊美 李公麟“” 我画的是诸人神态,是“吴带当风”,哪有用炭笔的 甄琼看他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年轻嘛,总有进步的余地。这画要是想刻印,我让韩大官人帮你印些” “不必了”李公麟从未庆幸自己的矜持,没一上来就送画,默默又把那张画轴卷了起来。 见他沮丧,甄琼忍不住安慰道“过几日我要去玉津园玩耍,李兄不妨同元章一起来吧,看看异兽,说不定也能开阔思路。元章还说会带画板去呢。” 异兽是什么鬼画板又是什么李公麟简直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答的,晕乎乎走出了韩府。看了看手中画轴,他重重叹了口气。米贤弟说的不差,以后也别送画了,还是送钱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在通玄先生那边深受打击, 李公麟很是沮丧了几日。好在很快便是金明池的争标会,跟米芾一起走进岸边最好的彩棚,被人用瓜果点心, 好酒好菜招待, 心中那点郁愤转瞬就烟消云散。这位置,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不说龙舟赛前的百戏、水傀儡、水秋千能看的一清二楚, 就连争标时船桨激起的白浪都近在眼前 再怎么矜持, 李公麟也难免喊哑了嗓子,对于即将到来的玉津园游玩, 更是生出了无尽期待。倒是忘了之前甄琼说的“画板”一事。结果到了当日, 看到米芾带来的仆从们背着的大板子和木架时, 愣是没反应过来。 “伯时兄没见过这个吧这可是我专门准备的画板, 连你的那份都备了。今日去玉津园, 咱们就能好好画上一通了”米芾见他诧异, 立刻喜滋滋的夸耀起来。这可是他为了炭笔专门研究出的板子, 走到哪里都能画, 便利的很呢。 李公麟木然看着那两块大板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作画不都要找一个僻静之处, 点上香炉, 磨好浓墨, 一个人静心描绘吗这游园带画板, 是什么套路难不成还要在人堆里画画 米芾可不管李公麟的反应, 兴冲冲跟在了甄琼和韩邈身后, 就朝园中走去。再怎么说, 这也是难得的观看象舞的机会。李公麟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甄琼才不管后面两人的反应呢,拉着韩邈的手,开开心心逛着动物园。这玉津园装满了番邦进贡的珍禽异兽,每年只有三四月份才对东京城的百姓开放。而园中的大象,更是唯有冬至天子郊祭时,才会牵出来列阵。想要看驯象,要不选冬至那天去挤御街,要不就得趁九月大象迁往应天府的养象所,在养象所的象棚里观看。不论哪个,都是要掏钱的。这次就不一样了,他可是走了天子的门路,免费看驯象舞象,哪有不开心的 “直接去象棚吗”被甄琼牵着,韩邈怡然自得,笑着问道。 “不急,我要先看看米芾说的驺虞”甄琼早就有计划了,毕竟驯象他在冬至上也见过,虽说喜欢,但也没那么着急。但是传说中虎躯猊首,白毛黑纹,还有长尾的仁兽就稀奇了。而且关这家伙的笼子旁就是狮笼,他也挺好奇狮子到底长啥样,跟石雕上的有无差别呢。 跟在后面的米芾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立刻往前凑了凑“甄兄,听闻那驺虞昼伏夜出,这么亮的天可能瞧不见要不咱们还是先去看象吧” 他也是惦记着象舞呢,其他动物平日也能来看,只这驯象必须要蹭甄琼的光,哪能错过了 甄琼横了他一眼“你想去看自己过去也行啊。” 米芾顿时缩了缩头,也不再废话了,顽强的跟在两人身后。李公麟也是第一次进玉津园,看什么都新奇,倒也不在乎先瞧哪种珍禽异兽。 玉津园虽然大,但是鸟兽分区清楚明白,几人不多时就到了关着驺虞的兽笼。显然“仁兽”的名头十分招人,笼子前成群聚着围观的百姓,还有人发出欢喜的惊呼。甄琼好奇的往前凑了凑,见他那仙风道骨的模样,倒也没人敢拦,就让甄琼挤到了笼边。 “这驺虞果真像虎啊”见到了笼里的仁兽,甄琼忍不住欢喜的叫了出来。只见一头似虎却又没那么大的兽类,懒洋洋趴在石上,粗大的尾巴一甩一甩,就像一只百无聊赖的猫儿。 “其实更像豹。”韩邈走到他身边,笑着道,“虎身雄健,豹则窈窕。这驺虞有些似白地黑纹的豹。” 甄琼只在书画里见过虎豹,倒也分辨不大出来,只觉得这大猫毛茸茸的,没有分毫威胁性,倒是颇让人想抱在怀里揉上一揉。 米芾也凑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仁兽一圈,也点了点头“是没有狻猊威武。” “狻猊能食虎豹,驺虞却是仁兽,不履生草,食自死之肉,肯定更为温顺。”李公麟也附和道。 “总是吃肉的,若是放出来,肯定还是威武的。”甄琼有点不甘心,想替这仁兽找回场子。谁料此时,远远传来了隆隆狮吼,引得那驺虞一个咕噜站了起来,两耳轻抖,利齿翕张,回应似得吼了出来。 甄琼“” 他没听错吧,这驺虞怎么“喵嗷喵嗷”的叫简直跟倒了嗓的猫一样。比起那雷音狮吼,可太跌份了果真,一群看客听到这“吼声”,也齐齐大笑起来。还有好事者跟着“喵喵”乱叫,简直惹人厌。 米芾也笑得打跌“看吧,还是狻猊英武” 甄琼不是很想理他,颇为惋惜的又看了那仁兽一眼。这又软又乖的仁兽,若是能养该多好 在笼前流连了半天,甄琼才恋恋不舍的去狮笼看狮子。听闻早几年还有过白虎,不过已经亡故,没得瞧了。 等逛过了猛兽园,几人又转去了关麒麟、骆驼的园子。甄琼这才发现,米芾嘴里的麒麟是一种很像灵犀的动物,一点也没有传说中脖子奇长的模样。虽说有些失望,但是一路走马观花,瞧见平日未曾见过的珍禽异兽,还是挺让人开心的。就是走到犎牛跟前时,米芾和李公麟齐齐走不动路了。 “这牛当真威武啊”米芾两眼闪闪发亮,看着那浑身长毛,脊背高耸,比寻常牛大了一圈的犎牛赞叹道。 李公麟也不住点头“太稀奇了。这般大的牛,比刚才瞧见的骆驼都不差多少了若是放在集市上,怕是无人敢近身。” “不行,我得画出来”米芾立刻叫来仆从,把那辛辛苦苦背来的画架支了起来,还兴冲冲对李公麟道,“伯时兄可也要画画看” 李公麟“” 咋回事,没两句居然连木架子都撑起来了,真要在这边画 米芾却已捋了捋手套,捡起了一根炭条,冲着那巨大无比的长毛牛比了比“嘿这家伙用炭笔画最好了” 李公麟“” 不是,大庭广众,就这么画吗 一旁甄琼也好奇的凑了上来,看了看已经开始埋头苦画的米芾,又看了看摆在李公麟面前的空白画架,颇为同情的道“我就说炭笔更好嘛,李兄不如也跟着学学” 李公麟“” 差点没把牙咬碎了,李公麟倒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也摸出了自己带的笔墨“谁说炭笔更好用白描亦可画的神似” 说着,他冲米家的仆从讨了些水,自己研磨,也画了起来。 两人很快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嘈杂。但是东京城的百姓,可没见过这等稀奇事儿。不多时,两人背后就围了一圈的观众,看画画的,比看牛的还多。 “哟哟这犄角画的可以啊真有味道”也不知谁在那里高喊。 “这位小郎的墨书才好呢,牛毛画的真细”立刻有人打别道。 “毛笔画的没有气势啊,而且炭条画着多快啊,真是好”那人却不肯相让。 “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莫不是当街卖艺的”当然,也少不了一头雾水,瞎看热闹的。 眼瞅着画架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甄琼都忍不住退后了些。这哪还是画像,简直堪比撂地卖艺的杂耍了。 好在画画的两人都是快手,没花多长时间就收了尾。米芾停了炭笔,退后两步,自得的看向画上巨牛。头角峥嵘,身披长毛,连两只牛眼都带着凶气,这可是毛笔难做到的。欣赏了半天,他忍不住扭头“伯时兄,你看嘶” 话没说完,他就被身后围观的人吓了一跳。见他停笔,立刻有人叫道“小郎画的不差啊像极了” 听到有人夸,米芾顿时顾不得惊了,乐得笑开了花“承让承让,雕虫小技。” 正吹着,李公麟也停下了笔,满意的微微颔首。他笔下的犎牛可是纤毫毕现,连那糟乱牛毛,都画了个七八分。就算不如画马时那般的顺畅,也是难得的佳作了。然而一抬头,他也惊到了,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那些支持墨书的见他停笔,也都叫唤了起来“还是这小哥画的更好啊形神兼备,纤毫毕现,功力不差啊” 这一听就是个读书人,李公麟也不慌张了,谦逊的冲对方拱了拱手。他谦逊,米芾可不会,立刻较上了劲“明明是炭笔的更好嘛光影均在呢。” 这么多人看着,李公麟自然也不可能认输,大摇其头“你那画只有形,神气偏了。那牛只是寻常吃草,哪有如此彪悍” “你懂什么,这是内神”米芾哪肯罢休,冲围观的高声道,“诸位觉得哪副更好” “墨书的”“炭笔的”“都不差啊” 一圈顿时乱七八糟响成一片。米芾哼了声“口说算什么觉得炭笔好的,往我这边扔一枚钱。觉得墨书好的,往他那边扔一枚钱。咱们比比谁的钱多” 现场诸人都是大哗,还有当街画画赚钱的李公麟也是愕然,谁料还没等他反驳,就有好事者往这边扔了一枚钱。叮当脆响,须臾就变成叮呤当啷的砸钱声。只是一文,能来逛园子的,谁还缺了呢看了这么久的画,凑个趣也不错嘛。 一时间,铜钱乱飞,叫闹连天。 甄琼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场景,韩邈也失笑道“琼儿可也要凑个热闹” “开玩笑,我才不给他们钱呢”甄琼立刻跟两人划清了界限。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果真是米芾能干出来的事情啊他还以为李公麟是个靠谱的呢,看来画画的都不靠谱。 “那咱们就不等他们了,先去看驯象吧。”韩邈巴不得背后少个跟班呢,笑眯眯又牵起了甄琼的手。 甄琼也回过了味儿来“就是,咱们去看象舞就好。不管这俩了。” 能当街赚钱,还少了象舞看吗哼,他有邈哥陪着就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连画都不卖, 就当街讨钱, 只把李公麟羞得面红耳赤。更要命的是, 收了钱后,米芾那小子还大剌剌点了一遍, 声称他的炭笔画得钱更多, 更胜一筹。若不是韩大官人派人帮他们救场,他怕不是要甩袖而去了。 最后得来的钱,全都捐给了义学。两人的画也署了名,装裱起来, 挂在了犎牛圈前。韩邈专门派人制了个玻璃框子, 护着画作雨水不侵。只要来看犎牛的, 就能顺道瞧见这两幅风迥异的犎牛图。随后再把此事往报上一登,彻底让这闹剧成了奇事,传遍了东京城的街头巷尾。 如今米芾可已经有了名气, 除了日新报的题头, 更有不少人知晓, 国库券上的江山图也是他所作。能跟这样的名家同台相争, 甚至画风还比米芾的炭笔画更中规中矩, 符合士人喜好, 李公麟的名声自然也传扬了开来。这对于李公麟而言,是实打实的意外之喜。况且玉津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家庭园说不定这两幅画的故事, 天子都能听闻呢。 有这种种, 李公麟对于米芾的怨念总算消了, 还拿出了证大气图请他题跋。两人又重归于好。 不过炭笔墨笔之争, 只在京中引起一时波澜。很快,更令人惊讶的消息传回了京城。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王韶单骑入敌营,劝降了青唐势力最大的番部首领俞龙珂。俞龙珂率部十二万投效朝廷,并改名“包顺”。 拿着奏章,赵顼只觉得头晕目眩,怀疑自己看错了。十二万番部归顺朝廷那可是羌人、夏人都想节制的一大势力啊,竟然被王韶一人劝降了 “王韶真国士也”憋了许久,赵顼终于一握拳,叫了出来。 唐介笑着叉手道“也是官家信任王机宜,才有此奇功。这十二万人,可堪秦凤路的蔽障了。” 他自然有笑的理由。因为王韶的奏章中,除了禀报收复番部外,还有个大好的消息。之前施行的边榷新法,也有了成效。只大半年,秦凤路的商旅就多了数百支,商税增加三十万贯,比朝廷借来的国债还要多十万贯。若不是他谏言,哪有如此大的成效 赵顼连连点头“不错听王韶说,秦凤路的几条官道都被翻修了一遍,加之开垦的田亩,今秋怕是都能出兵了” 这也是最让赵顼激动的。边榷减税的政策,非但没有引来商税下降,反倒飞快促进了一地商贸。如今秦凤路商人聚集,不止带来了大量的商税,也带来了大量的物资。正因为此,两座借钱修缮的城池,比预料时间早了数月完工。余下的人力则投入了官道翻修,连带秦州治所都开始兴建屋舍。 而朝堂派去的农官,则带去了沤肥法和新式农具。小报上写的戏言,在王韶手中竟然成了真。开垦的荒田用上了大犁,耕的又快又好,只肖数人就能照料百亩田地。只要不碰上灾祸,到了秋天,秦州就能自给自足,甚至不需朝廷拨钱,就能发兵征伐吐蕃了 听到这话,王安石倒是劝了一句“虽说钱粮不缺,但发兵还是为时尚早。王韶治秦凤路时间太短,官品不高,怕还不能服众。” 听到这话,赵顼才稍微冷静了点。是啊,王韶毕竟刚至秦凤路,此刻还不是军职,想要服众的确不容易。想了想,他道“既然城池已经修缮,便再建一军好了,以王韶知军事。”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军权。而有了调动军队的权利后,王韶再拓边出战也就顺理成章了。 王安石也是支持熙河开边的,哪会不同意这样的任命,只是不忘提醒一句“开战除了钱粮,也得将士用命。如今军中冗员甚多,兵不知将,也当改革军法才是。” 唐介闻言是一凛,这王安石又要推进新法了。大宋开国以来,最重的就是压制武将,可不能因此惹出祸患 然则这话正和天子心意,赵顼连连点头“改军制,改学制,皆是当务之急。尔等只管放手拟出条陈。还有边榷新法,不妨在夏国、辽国边境也试行一二。” 听到这话,王安石的面色却稍稍沉了些。这边榷的法子,可不是他想出来的,亦不能抑制兼并之家。但是此法不需粜本,而且不止来钱,还能带动一地生计,远胜他设想的市易法。面对如此大利,天子怎会轻易放手而只这一条功绩,就能让唐介在朝中站稳脚跟了。现在首相富弼频频告假,不愿多涉朝政。若是有朝一日当真去位,能为天子敛财的唐介,恐怕就要升任首相了。他两人政见时长不合,倒是十分麻烦。 王安石那微变的神色,自然也落在了唐介眼中。心底哼了一声,唐介更下定了决心,轻易不能让位。这王安石行事太不稳妥,还是要有个老臣帮天子稳定朝堂才行 当然,河湟取得的成绩,也要让更多人知晓。 “王机宜竟然能单骑劝降番酋此事不亚于郭子仪单骑使回纥啊,小子定要让人刊在报上”自唐介口中听到这话,韩邈也是惊异非常。这等传奇故事,原以为只能在话本里看到,谁能想到竟然发生在本朝,可不是要见报广为传颂了。 唐介微微一笑“王韶此人颇有才干,想来也能再建功勋。替他扬名,也不为过。只是秦凤路的变化,何止于这十二万的番部你那边榷法,可是起了大用。商税倍增,天子还说要在夏国、辽国边境设置新榷场呢。此法当年韩相公也曾用过,却不如你这改良后的法子。” 韩琦当年也是听从了韩邈的建议,新增边榷、市舶司,使得商税增加。然而唐介此刻提起,却不是为了替他表功,而是想为自己争功了。韩邈一听就明白了其中深意,更知晓了唐介的心思。 虽说是韩琦在朝中的奥援,但是唐介本人,此刻距离首相也只有一步之差了。若是能抓住这个改革边榷的功劳,让天子看重,将来升任首相也不是很难,他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在自己面前说这话,亦有拉拢之意。毕竟明面上,自己可是韩琦韩相公的人。想要放心来用,自然也要从他口中得些承诺。 微微一笑,韩邈道“当不得相公谬赞,小子也是颇有些私心呢。毕竟家中行商,少不得也有些边郡的生意。” 他答的市侩,唐介听来却十分满意。这人并不居功,也暗暗表明了不论韩琦是什么样的态度,他都不会改弦更张。也是,韩琦如今又不在京,要寻也得寻个更稳妥的靠山才是。 捋了捋长须,唐介笑道“秦凤路之变,也当让世人知晓。这功绩,可不亚于收复番部。” 韩邈也笑得一派自然“相公说的是。不瞒相公,外子也买了不少国库券,还等着来年到秦州垦荒呢。若是秦凤路能兴盛,自是最好不过。” 听到他坦荡荡说“外子”,唐介的嘴角都抽搐了两下。然而一想到那小道献上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唐介又着实说不出话了。仔细想想,说不定凌霄子这个百宝囊,比他这个相公还要值得依仗呢。 看韩邈的眼神又略略变了些,唐介颇为友善的颔首“老夫也要仰仗景声之能了。” 这样的人才,还是要好生笼络才行啊。 且不说这些私下的勾当,在京报刊登了俞龙珂归降朝廷的新闻后,日新报也很快跟进,开始长篇累牍的写起了秦凤路之变。 先是吹嘘王韶用兵如神,孤身入敌营,堪比大唐郭子仪郭令公匹马使回纥的壮举。随后又开始了秦凤路新垦的追踪报道,什么新式沤肥法的运用,三牛大犁的功效,比当年那些种田的小故事还要惹人心动。 河湟本就是日新报创刊后一直津津乐道的东西,现在看了一年,突然发现边郡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怎能不让百姓群情激奋 一时间,茶馆酒楼皆论“河湟”。 “郭老令公的故事你都没听过”茶馆里的老客,如今可是听惯了唐时故事,见人疑惑,立刻来做人师,“回纥可汗听人谗言,以为郭老令公身故,才敢跟着吐蕃一起犯边。谁料郭老令公听闻此事,单骑匹马入了回纥帅帐,亲见可汗。这下可把那可汗吓坏了,屁也不敢放一个,立刻退兵修好。见回纥撤兵,吐蕃心中生疑,也赶紧退兵,却被郭老令公发兵追击,斩敌五万,大破敌营啊” 这人口才平平,然而一番话却听的人心驰神往。有人忍不住道“现在王大将军也能单骑降番部,是不是将来也能大破吐蕃了” 这河湟,打得不就是吐蕃吗现在王韶弄出这么个好彩头,可不是破吐蕃有望了 “那是自然”说话者立刻挺起了胸膛,“没看报上说的,现在秦凤路都大大改观了,又收复了那么多番部,想来也该发兵征伐吐蕃,收复河湟了” 这话顿时引来一片轰然应和。谁不想看到故地失而复得若是能打,还能胜,才是最好不过 倒有个聪明些的商人抚须道“别说,看报上所言,这秦凤路垦荒进行的也不差啊。若是今秋真能丰产,买国库券的可就划算了” “啊这跟国库券又有什么关系”有好事者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关了十五贯一顷的田,天底下哪里能见到现在秦凤路兴盛,又有击退贼寇,收复故土的希望。那券上的地,可不就值钱了”那商人呵呵笑道,“我可是买了三百贯的券呢,这次也算发了横财。”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说法,茶馆中顿时一片沸腾。 还有人泛酸“有券又如何管是什么人都能去秦州种地的” “不能去种,却能卖啊。就跟交引一般,将来总有人收的。”立刻有人答道。 一说交引,众人顿时都明白过来。可不是嘛国库券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一张纸,能兑给朝廷,自然也能兑给商人。只看谁给的钱更多,就给谁呗。 这下买了质田国库券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只恨不能出声炫耀。秦凤路果真非同一般,能开出国债,任命王韶的新官家,更是非同一般。这日子,可不就有盼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随着日新报的刊行, 知道国库券涨价之事的人,难免也多了起来。当初可是万人空巷, 排队抢券啊, 散在市井中的国库券自然也不是个小数目。那些为了高出一厘的息钱, 买了一年期国库券的人,此刻都捶胸顿足,扼腕不已。而抢到了二年期国库券的人, 则一个个都抖了起来, 直炫耀自己眼光卓绝,财运亨通, 仿若那一顷良田已经摆在了面前。 这消息, 很快也被米芾得知了。他当初可是买了三百多贯的国库券呢, 就算大半是为了自己收藏, 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跑去了宝应观,寻甄琼商量。 “甄兄甄兄国库券的事儿你听说了吗”一进门,米芾就大声叫道。 虽说上次被人抛下, 连象舞都没看成, 多少让他有些生气。但是遇上关乎身家的大事,米芾还是能拉下脸,来找人打听打听的。 “啊出了有啥事”甄琼这些天都在闷头炼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脸茫然的反问道。 “有人开始收国库券了啊专收两年期的, 一券能比朝廷给的息钱多一贯呢”米芾两眼放光, 兴冲冲道。 “这是升值了啊。”甄琼顿时也来了精神, “我还以为要到明年才升呢” 见他没有半分惊诧,米芾反倒惊诧了“甄兄不觉得奇怪吗” “国债升值有啥好奇怪的”甄琼困惑反问。他是没炒过国债,但是恩师炒过啊。当年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更何况邈哥也说过,国库券将来会升值的。 被噎的一愣,米芾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这不是朝廷颁的券吗,怎么还有升值的道理之前那些交引铺,茶引之类的不都是贬值的吗就算略有升降,也不该超过朝廷定的息钱啊 然而脑中一片混乱,米芾还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我买的券要卖吗” 为了收藏自己的画作,他可是买了好几张国库券的。小额的要自己留着,那两张大额的可是准备吃息的。原本以为只是亏一点点,米芾都认命了呢。可现在这架势,大额总计三百贯的券一卖,不亏反赚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还得问问我家韩大官人才行”甄琼虽然知道“炒国债”的说法,但是怎么炒,该何时卖,他是全无概念。不过事有不明,问邈哥就对了 于是韩邈就见到了颠颠跑来,满脸兴奋的两人。听米芾把事儿说明白了,韩邈笑了出来“这国库券怕不是还要涨些时候,若是元章暂不缺钱,可以等些时候再卖。” “当真还会涨”米芾忐忑问道,“这都涨了一贯了,若是错过机会,又跌了呢” “这两年期的国库券,最值钱的还是质押的荒田。只要秦州能一直兴盛,边军也未有败绩,一时半会儿是只涨不跌的。”韩邈耐心解释道。 米芾有些明白了过来,兴奋道“是了,最近报上都说秦州的垦荒进展顺利,还有三牛拉的大犁,地价肯定是要升的又有那单骑劝降的王机宜坐镇,秦凤路肯定更加稳妥啊” 他可是看报的,更听了不少市井传闻。想来也是知道了这些,国库券才会涨吧 不过兴奋过后,他又紧张的问了句“那这债券究竟会涨多少呢我又不去秦州垦荒,总是要卖的。还是得卖个高价才行” “这个到不好说,翻个一二倍也不无可能。”韩邈微微一笑,“不过元章贤弟若是想卖,最好等到明岁。待到兑期个月前,每券价升到五十贯左右时,便能出手。” 米芾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十贯景声兄莫不是在开玩笑这一券价明明只有十五贯啊,加上息钱也不过是十六贯,怎能卖到五十贯” 他数算虽说不怎么好,这点帐还是能算过来的。从十五贯涨到五十贯,可是三倍还多了 韩邈没有直接作答,反而问道“元章可知京中一亩地作价多少” 米芾愣了愣,大摇其头“京中地贵啊,若是边郡肯定不值那么多的。” 他虽然不清楚京中的地价,但是道理总是没差的,哪有用京城的地价来估边郡的 “道理是如此不差,但若有人处心积虑炒作一番,拿京城或是河东的地价作比较,贤弟还觉得五十贯一顷地贵吗”韩邈含笑问道。 米芾卡壳了。一顷地可是一百亩啊,只花五十贯就能到手,岂不是一亩地只要价半贯可是当真不贵。他不由吞了吞口水“那还能升的更高吗” 五十贯一百亩不算贵,那六十贯呢七十贯呢哪怕一百贯一顷地,也不算离谱啊 韩邈却摇了摇头“毕竟是边地,还是荒田,开垦是需要成本的。若是超过了五十贯,多半是炒价的。这等人最容易生出事端,来钱的路数也不会太正,略有些不妥。贤弟还是不要一味追涨,错过了良机。” 这话听得米芾有些心惊胆战,想了想便点头道“也罢,翻到五十贯已经不差了。我手里有两张大额的券,岂不能净赚个七百贯” 当初他买国债的时候,可是勒紧了裤腰带省出的钱,现在转眼就赚了好几倍,岂不是美滋滋剩下的那几张小额的都收藏起来,说不定十来年后还能卖个好价呢一想到这儿,米芾整个人都乐开了花“多谢景声兄指点,我这两年买石头的钱,可都要靠卖债券了” 一口气赚出几年薪俸,怎能不令人高兴等到米芾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后,甄琼突然道“邈哥,这国债似乎能炒啊” 当初他只买了六千贯的国债,原本以为不少了,谁料现在还能两三倍的往上翻。手头只有六千贯,想想就让人心痛,简直跟丢了好几万贯一样 听他这么说,韩邈顿时笑了起来“琼儿不要种地了” 甄琼一呆,是哦,要是把券卖了,他的地要怎么办这可是在天子面前报备过的,而且天子还承诺给他配农具呢。 沮丧的垂下了头,甄琼嘟囔道“地不能卖,这么便宜的地,以后想来也买不到了。种棉花的利润应当也不差的” 十五贯一顷的地,还有人农具,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事啊。可是话虽如此,总还是觉得亏了,心塞。qaq 正肝痛呢,一只手轻轻在他下巴上一托,甄琼顺势抬头,就看到了那张十分好看的笑脸。 “好在为夫帮你买了些债券,等到赚了钱,补贴买地修水渠的花销可好”韩邈笑得一派风轻云淡。 甄琼眼都亮了,一把抓住了韩邈的手“你真买了买了多少” “不多,只一万贯。”韩邈任他抓着,大大方方道,“这国库券虽说能升值,但是还得有人推波助澜。为夫就收了一万贯,赚点小钱。” 甄琼又呆住了“等等,莫不是涨价的风潮是你带起来的多给一贯钱那个” 韩邈笑而不语,这还真是他的手笔。当初发行国债的时候,为了甄琼“财不外露”的打算,韩邈的确没有购入更多国债。但是得知了王韶单骑招降之事后,他立刻吩咐人下去收购债券。每券比息钱多加一贯,足能让不少人心动。 随后,报上开始刊发秦凤路的消息。传奇般的大胜,兼之垦荒有成,可是妥妥的利好消息。那些精明的商贾,立时打起了国库券的主意。须知当日国库券可是二十万贯一日售完,不知有多少富商权贵错事了良机。现在眼瞅着秦凤路局面好转,这些人哪还能坐得住哪怕买来屯田,也是赚的啊。 不过他们入场稍显晚了些,现在国库券的价已经开始攀升,不再是加价一贯的行情了。而且经过多方宣扬,还有不少人待价而沽,收购起来肯定更加麻烦。然而只要秦凤路局面不变,这些人对于土地的渴望就会一再提高,国库券的价自然也要水涨船高。而等这物事有了行情,那些交引铺、钱铺的大商人又哪肯放过。下本钱来炒,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当然,这浑水韩邈是不打算趟的。炒到最后,肯定是勋贵、宗室、达官的混战。因此他收的券也不多,只一万贯。待利润足够时,分批出手即可。 不过这些心思和细微的操作,对于甄琼来说毫不重要。听到韩邈又收了一万贯的债券,他心头那块石头“咻”的一声就飞走了。一万贯啊到时候卖了,岂不能赚个三四万贯这何止是买地修水利的钱,盖个庄园都够了 一下扑进韩邈怀里,甄琼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还是邈哥聪明” 温香软玉入怀,韩邈也轻笑出声“琼儿亏的,为夫总要给赚回来才是。” 这话可戳在了甄琼的心尖上。也不顾自己其实占了天大的便宜,他喜滋滋的搂住了怀中人。还是老话说得对,娶妻果真要娶贤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国库券升值的消息, 很快也被谏臣查知。立刻有御史上了奏章, 言有奸人借国债逐利,使得人心不古。 然而对赵顼而言, 人心古不古不重要, 好端端的国债突然升值, 才是要紧事因此王安石入对时, 他忍不住也问了一句“王卿, 听闻国库券已经升到了每券十七贯, 你可知此事” 对于国债,王安石的态度其实颇为复杂。这是韩琦遗政,他并不怎么喜欢。但是当日二十万贯一日售空, 却也让天子见到了民心所向。这是能推行变法, 让天子下定决心的好事,因此现如今, 他也没法反对的太坚定了。 想了想,王安石道“臣有听闻此事。王韶劝降番部的消息传来, 市井便有人买卖国库券。应当是有人图谋秦州质田,故而提价收券。” “果真是为了秦州田亩啊。”赵顼长叹一声。他也猜是这个原因,因此更是懊悔。十五贯一顷地,还是卖的太便宜了,没见涨价还有人要吗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折损了好些钱财, 让那些贼人赚了 见天子沮丧, 王安石便进言道“也是秦州局面好转, 才会有人升价买券。此事与大局无碍,国库券上早已写明息钱,不论升降,朝廷花费皆为定数,不至亏损。况且高价买来的田亩,必然是要耕种的。将来秦州粮食增产,也有利边防。” 道理是没错,赵顼还是有些肝痛。不过这话也不好跟臣子明说,他咳了一声“券价骤升,终归不是好事。将来若再发行国债,还是减少质田吧。” 没有质田的一年期国债卖的不也不差吗看别人炒自己颁行的债券,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这话倒是让王安石眼前一亮,果断道“官家明鉴。边郡垦荒,也能改为军屯,由弓箭手垦种。如今秦州施行不差,旁的边郡也能依例而为。” 赵顼当然知道王安石对于国库券的态度。但是低息借钱,实在是件让人欲罢不能的事情。让他放弃,又有些为难。想了想,赵顼还是道“此事还要看将来河湟局势,不妨等国债到期后再议。倒是军中新法,可有计较” 这才是赵顼目前最关注的事情。以前国库空虚,入不敷出,他满心都是赚钱。但是现在修盐田,开矿山,连铜铁产量都大有增益,钱倒不是他最在乎的东西了。军队疲不堪用,才是心头大患。 王韶如今已经劝降了十二万番部,若是军队改制赶不上,他要如何发兵征伐吐蕃更甚者,天下皆是弱兵,如何能征西夏,平辽国,收复燕云十二州故而此事,方为当务之急 王安石自然也清楚天子的心思,立刻道“臣等正在修改保甲法,不出月余就能定案。泾原路经略安抚使蔡挺,在陕西着力推行的将兵法也颇有成效。恰逢首倡此法的张载入京,官家亦可问对。” “可是吕卿所荐之人”赵顼思量片刻,终于想起了这人来历。只是吕公著推荐时,言其学有本原,乃是当朝大儒。未曾想此人对军事还有见解,登时来了兴趣,“那便招来入对吧。” 张载也没料到,刚刚进京,就被天子召见。天子问政,他自然也以“复三代之治”作答。这本是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未曾想问完政事,天子竟然又提起了兵事。他在渭州时,曾是蔡挺幕僚,为其军府提过不少建议。其中就有“兵将法”,旨在训练边民,与军旅一同作战。还有提议罢除戍兵换防,招募边民为边军驻防等等策略,大多被蔡挺采用。如今天子突然问起,莫不是要用他的法子了 对于张载而言,这当真是个意外之喜。当年他有心从军,也是范文正公相劝,才选择了潜心经学。然而考取进士后,他担任的多是边郡司法参军、军事判官等职,对于国朝兵事更有了深刻了解。若是这些法度能通行全国,说不定真能一改弱军的弊病。 然而心动之余,张载也不免有些犯难。毕竟举荐他的御史大夫吕公著并不赞成新法,哪有一进京就转身投靠王安石的再说新法初行,局面尚不稳定,冒然为之反倒不好。故而张载称自己对政事还不熟悉,推掉了二府的差事,转任崇文院校书。 确定了官衔后,他也稍稍放松了些,开始走亲访友。自然也要见见两个远房外侄。 “叔父来京,恰逢其时。”程颐见到张载,就笑着道,“如今气学在京中可是名声大震啊,不知叔父有何见解” 这也是张载急急入京的原因之一,他轻叹一声“我之学说以气为本,未曾想精研十数年,还只是知其皮毛。这大气压力之说,恰似醍醐灌顶。太虚之气分清浊,有动静,却难验造化根本。只是无形无状的气,如何能成就世间万物如今始知,气也有力,能作用万物” 在他的学说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物两体,动必有机”。就如气化水,水化气一般,气聚时生万物,气散时成太虚。故而才有了阴阳变化,成了天地万物。只是如何让人相信万物皆为气化草木禽兽焚之为气,不足为奇。但是山川河流也为气,怕是世间大多数人都不会认同,更难想象这些东西是如何从气变为山川的。然而“大气压力”的发现,很好的解释了这一点。正因天地之间的气始终在用力,才能塑造山河。而万物无感,正因为阴阳早已调和,能抵御这种无处不在的力。 那些元气、浊气,乃至碳气的说法,更是一点点完善了他的理论,让他这个不信僧道之人,都有了结交通玄先生的意思。 程颢闻言却微微一皱眉“那大气压力,哪有这般博大叔父所想,怕是过了。” 他不能不多说一句。张载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已经有了“气在万物先”的深意。若是如此,那“理”又在何处他兄弟二人如今学术尚未大成,但是对于“天理”的认知已经摆在了极高的位置。就如韩非子所言,“万物各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天地间必然有个至高不变的“天理”,方才有“气”的外在表象。 程颐则更为直白些“气有生灭,理却永存。大气之力,正印证了天地有道。因有此道,方能拘束大气,衍化万物。” 这跟张载的理念就有些不合了。世间肯定是存在着规律和道理的,但是没有“气”作为承载,要如何依凭他不由皱了皱眉“正叔所言谬矣。气从未消散,只是自一物化作另一物罢了。这变化,方才是理。正如那覆杯止水一般,若非杯中无气,焉能显出大气压力” 这可就涉及经学之争了,就算程家兄弟是张载晚辈,也不可退却。三人顿时就“气”、“理”引经据典,展开了辩论。当然,也少不了这些时日报上刊登的新理论。只是一通争执,谁也无法说服谁。而对于张载,大气压力太弱,也是个避不开的软肋。只是撑起一片纸的力道,如何能塑造万物 饶是他也不由生出懊恼,这大气压力,不该如此弱才是。但要怎样才能证实其伟力呢 宝应观的道观中,倒是有人正在探讨这个问题。 “这便是真空球了”甄琼兴冲冲拎起了那两个半圆球,“嚯分量不轻啊” 可不是嘛。两个半圆球都是铁制的,直径半尺有余,还有两个大大的把手,怕的有十来斤重。 “怎么不选木球”沈括也好奇问道。 只是实验,木球不就够了他也没想到苏颂会选用上好的铁器。 苏颂微微一笑“木球我也试过,太容易变形,不好着力。” 这可是他没料到的。虽说甄琼说过,大气压力八马都没法分开,但是这话只是听听,苏颂并没有放在心上。谁料真正开始尝试后,他立刻发现木桶、木球没法承受巨大的压力,轻易就会开裂变形,最终还是换成了铁制。 把那铁球拿在手里,苏颂道“原本我也想过直接抽空其中的空气,但是无法测量,始终不大准确。最后就换成了灌水。在球中灌满水,并在一处,随后取泵抽吸。待把所有水抽出后,球内自然就成了真空” 他的话还没说完,甄琼就急急问道“那密封呢可妥当” 他们还没找到橡胶呢,若是密封不好,岂不白费气力 苏颂闻言微微一笑“凌霄子之前提起要用胶。我也试了许多胶类,皆不可行。最后取了杜仲木,方才奏效。此物也产胶,木质细密,做成衬垫能使水不外流。” 只要不流水,密闭性就有了保障。甄琼眼睛一亮“回头我也要弄些杜仲来,看能不能制出何用的胶” 现在他的玻璃器皿大多还是靠旋钮,有些不便。若是能制出跟橡胶相似的胶就好了。 这些旁枝末节,沈括却不甚在意,催促道“既然带来了,子容兄也别吊吾等的胃口,速速验证一番才是” 三人对大气压力都有了解,苏颂也就不再卖关子了,亲自挽起袖子,操作起来。把一片木质软垫放在两个半球之间,随后注水,待到水满不溢的时候,他取出了一个有点像是唧筒的玩意,垫了木片,塞进圆球上的孔洞中,开始抽吸。一盆水由快至慢,艰难的从球里吸了出来。待再也没法拉动抽吸的杆子时,苏颂在泵前的开关上扭了扭,关闭了最后的气阀,把泵取了下来。只见两个半球,紧紧贴在了一处。 “这就好了”甄琼问道。 “没有了水,自然就成了。”苏颂含笑答道,“凌霄子可要亲手试试” “自然要试”甄琼立刻挽起了袖子,兴冲冲叫了沈括,一人一边拉住了把手,齐齐用力。然而两人都憋的面红,使劲了浑身气力,那圆球仍旧纹丝不动,就像长在了一起。 “果真压力惊人”沈括只拉了一会儿,就停下了手,两眼闪闪望向苏颂,“这难道就要八马才能拉开” “是二马。”苏颂颇为自得的答道,“左右各一匹就能拉开了。再做大些,才是八马都拉扯不动” 甄琼此刻累的跟狗一样直喘,面上兴奋却不亚于两人“那再做的大些,放在天子面前试试,岂不是天下皆知了”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嘛八匹马都拉不开,场面一定相当惊人了 谁料苏颂却摇了摇头“此刻还不行。” 甄琼有些发愣“为啥不行” 这不是为了地动说做铺垫吗没有真空,没有星辰漂浮,如何引向地绕日行的道理难道俩人又反悔了 苏颂笑了“水不浑,如何摸鱼还要再等些时日,等到朝廷诸公再次吵起来,方能成事。” 甄琼继续傻愣愣问道“吵啥啊” 沈括也笑了“自然是新法。听闻条例司正在制定涉及将兵的新法,届时怕又要闹出大乱了。” 唯有等到所有人都争执起来,他们这些理念才能一点点的泼洒出去。这球,也不会叫做“真空球”,不过是大气压力的延续而已。为了最终的目标,花些时间,费些心思,又算得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苏兄说, 这八马拉球的压力实验, 要交给你上奏”回到家后,听到甄琼说起此事,韩邈不由挑了挑眉。 “可不是嘛。非说现在局势不好, 要再等等, 还要让我奏禀上去, 最好亲手在御前演示。莫不是苏兄他们嫌麻烦了”甄琼可是苦恼极了。憋着不让说,他勉强还能接受,但是换自己上奏是个什么道理这明明就是物观的东西嘛,跟他这个造化观的有什么关系只是他嘴拙,苏颂一说就把人说晕了, 只好回来跟韩邈告状。 听他抱怨,韩邈倒是笑了出来“这也是苏兄一片心意, 不是坏事。你想想看,这实验都能动用八马了,动静一定极大, 定能让世人震惊。况且一个铁球,只靠大气就能被压住,生出如此大的力道, 跟作法又有甚区别他们这些官员演练,哪有你这个道士演练稳妥再说了,若是此法被天子看重, 赏赐不就落在你头上了” 其实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更重要的还是能进一步增加甄琼这个“雷霆真君”的威信。毕竟八马拉球可是个大动静, 又跟炼气有所联系,交给甄琼,定能让他的声誉更上层楼。而这建议,想必也不会让自己生出抵触。因此苏颂不明说,反倒让自己来劝,果真是个思虑周道,行事稳妥之人。 谁料听到“赏赐”二字,甄琼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可这不是我发明的啊,讨赏岂不是顶了沈兄他们的功劳” 这话顿时让韩邈失笑“琼儿真是个不贪功的。既然如此,就说是看报上梦溪生所言,才生出的想法吧。赏赐也不用讨,天子见大气还有此神力,定然不吝批拨经费,助你炼气。” 甄琼听到经费,眼睛不由一亮,干脆道“那行吧,等到时间合适了,我就去跟官家演示。” 功劳不功劳的,根本不重要,还是经费最重要啦只是这等待的时间,究竟要多久呢 既然要御前演示,还要八马都拉不开的真空球,就不能是如今的大小了。反正宝应观也有炼炉,拿着苏颂给的图纸,照着造个大的就行了。把事情往徒弟身上一扔,甄琼很快又投入了炼气之中。如此废寝忘食的忙了两个多月,才接到了消息。 “可以上奏了现在跟当时有啥区别”甄琼被人从丹房里拉出来时,还是一头雾水。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韩邈“朝中又出了新法,诸公忙于争辩,哪还有闲心顾着这边琼儿只管趁机上奏就好。” 就在半月前,保甲法颁布。这次新法并没有跟上次一样直接颁行,登上京报,而是先在朝堂宣布。这下可好,朝臣们立刻炸开了锅,纷纷上奏递本。实在是这保甲法跟农田水利法大相径庭,旨在让百姓联保,择农闲时练兵,以肃清地方宵小,节省养兵之耗。 然而这法度,两丁抽一,还要操练兵法,岂不是有藏兵于民的意思群臣哪里肯认,雪片也似的弹章,都快把御案填满了。 这新法跟农田水利法不一样,涉及军国,连日新报也不好评判。不过对于暗中想要揭开天体至理的几人而言,可就是个大好的机会了。 韩邈微微一笑“琼儿只管上奏。不过无需说的太细,就说根据最近的大气压力之说,才有了成果,想在宝应观前演示即可。” “不是进宫演示吗”甄琼诧异反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么神奇的演法,还是让更多人瞧见才好。”韩邈笑道,“琼儿只管上奏,其他交给为夫即可。” 嘿呀,他最爱听这话了。甄琼也不再犹豫,换了身新衣裳,就跑进了宫中。 这几日,赵顼简直忙的头皮发炸。之前颁行农田水利法时,虽说也有奏本驳斥,但是言词和缓,多数也都是指向借贷,对于兴修水利,大多数人还是赞同的。但是这保甲法就不一样了,简直跟炸了马蜂窝一般。数不清的激烈言辞绕在耳边转来转去,让他也有些心力交瘁。 而其中最多人诟病的,正是保甲法练兵之道。赵顼一直都知道,王安石推行此法,是想在乡间多置可用之兵,最后以征兵替代募兵。然而这一点,就连赵顼都有些顾虑。这些终究只是农人,到了战时,哪有正兵管用他可不敢让一年只练短短两月的人上战场。 而朝臣们反对的话就多了。若是民间皆练兵,一旦事变,岂不变民为匪若是练的强些,怕是连官兵都无法治住。更有人言,保甲法有类秦时军功赏爵,动了祖宗法度。若是让兵卒有了异想,恐怕会生出五代时的祸乱。 这些事,赵顼当然有所顾虑。但是王安石所说的防御贼盗,维护乡里的好处,他又着实不愿放弃。现在京畿附近都有大盗,百姓更是容易迁徙,难以掌控。若是有了保甲法,至少民间会安定下来。也可借此减少募兵数量,节省军费。这也是他最终下定决心,准备颁行此法的原因。 谁料只在朝堂上一说,就能引来这般多的非议,吵得他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正盯着一桌的奏本发呆,突有内侍来禀,通玄先生求见。赵顼顿时精神一震,提高了音量“快快有请” 这几个月,海边盐场已经开始陆续修建盐池。这晒盐法,果真比煮盐要省时省力,而且产量还更高一筹。没了木材桎梏,能设盐田的地方肯定也能增加。如此一来,盐税提高一倍都有可能。怎能不让赵顼欢喜 于是一听到甄琼的名号,他就忍不住喜上眉梢,只盼着这位通玄先生能带来些好消息,让他摆脱这些让人头痛的奏本。 得了传唤,甄琼大步入殿。见到那神采奕奕的小道,赵顼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先生可是又有所得” 这期盼的笑脸让甄琼一怔,赶忙行礼道“启禀官家,小道近来知晓了大气压力一说。此事跟炼气也有些关联,于是我也私下琢磨一番,弄出了个可测大气压力的球体实验,想在宝应观前给世人演示。” 大气压力球体实验赵顼听得满脸茫然,这跟炼气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虽然心头疑惑,但是人都求到自己面前了,赵顼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宝应观乃是先生观宇,想做什么,自可随意。只是这球体实验,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甄琼听他答应,心头就松了大半,连忙解释道“之前那覆杯的实验,不是能压的纸片不掉吗但是杯中毕竟还有水,而且纸片也不能彻底隔绝大气。故而我制了两个铁质的半球,合在一起,灌满水后再以泵抽吸,想试试无水的空球是否能测出大气压力。结果超乎想象,压力之大,数匹马都难以分开。这事还是颇为奇妙的,故而才想演示出来,让世人知晓” 赵顼有一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数匹马都分不开一个空球,这小道莫不是在开玩笑可是看看对方神情,也是严肃的紧,没有作怪的意思。他不由吞了口唾液,问道“那朕能去瞧瞧吗” 因为甄琼先提到了要在宝应观前演示,他不免猜想会不会跟风水有些关系况且这法子太古怪,直接搬到宫中,也未必妥当。 甄琼可没料到这个,茫然道“官家自可去看。只是届时会有不少百姓围观,恐怕会惊扰圣驾。” “这个无妨。”赵顼可不在乎这点小事,天子能于民同乐,自然也就能于民一同观看演法。只是他这么一提,赵顼突然想到了一事“等等,这演示可有危险” “这倒没有。”甄琼答的干脆。这种物观的实验,哪有什么危险的再说他跟沈括等人都试了那么多次了,就是拉开球时有个爆响,安全的可以呢。 听到这话,赵顼这才放下心,连连点头“如此甚好,朕就等着瞧那铁球了” 这一刻,赵顼连那些恼人的政事都抛在了脑后。这大气压力,怎么说也是天地诞生的大道,朝中亦有人探讨此事,不少还跟经义联系在一起。赵顼也略有所闻,却没哪个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数匹马才能分开,到底是个什么场面呢着实让人好奇啊。 听闻天子首肯,韩邈也就大大方方展开了布置。隔日的日新报上,在边角处就刊登了一则消息,天子亲封的通玄先生声称发现大气压力极为博大,有让人惊诧的力道。三日后欲在宝应观前公开演法,有兴趣者可以到场旁观。 这豆腐块一样的通报并不起眼,但是引来的目光着实不少。百姓们哪管朝廷颁布什么新法政令,还不如看道士演法呢当然,也有不少人心怀畏惧,那毕竟是嫉恶如仇的“雷霆真君”啊若是品行不端,跑去凑热闹,岂不要被真君用雷劈了 有人好奇,有人畏惧,却总少不了议论两声。一时间,这消息倒也飞也似的传播了开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些日朝堂纷争不断, 对于刚刚回京任职的张载而言,实在让人忧烦。在他看来, 那保甲法弊病良多,若真颁行, 肯定要闹出扰民的祸患。然而偏偏,这话他又没什么立场来说。因为那保甲法跟他提议的兵将法多少有些相类,都要训练义勇, 与正兵一同作战。他若是直言反对, 身为旧主的环庆经略使蔡挺, 还要不要用他的法子若是耽误了操练, 对于西夏的战事就更难有胜算了。 更何况, 这新法初行, 朝中说不出有多混乱。冒然谏言,可不是他所愿的。张载多少还是有些惜身的念头, 实在不肯在此时搅入乱局。 也正因此, 他并没有参与这场浩荡的新法之争,只静静待在官署,做着自己分内的职司。崇文院乃是皇家书馆, 最多的就是书,倒是能助他精研学问。 当然, 在办公之余,他也会取两份报纸, 读一读新闻。 今日打开日新报, 张载就先翻到了杂文一栏, 想看梦溪生有没有发表新的文章。看了一圈没有瞧见,他略有些失望,谁料眼睛一扫,就看到了那则短到不行的告示。险些没拍案而起,张载瞪大了双眼,竟有人证出了大气压力博大,还要亲自演法 他可是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竟然有人提前一步,得出了结果。这一刻,就连张载这等养气功夫十足的大儒,难免都变了颜色。这可是关乎他毕生所学,哪有不激动的而通玄先生的大名,他也早有听闻。之前的大气元、浊的论调,还有碳气之说,全都来自这人“炼气”所得。想来再证出的大气压力也不会有错 几乎是瞬间,张载就下定了决心,要去亲眼瞧瞧演法。对了,还要把程氏兄弟也叫上,让他们也亲眼见见大气压力究竟有多博大,又如何塑造天地 “子由,子由报上说,凌霄子证出了大气压力,要在宝应观前演法呢”抓着一张报纸,苏轼兴冲冲走进了屋,大声道,“吾等也去瞧瞧吧” 见他这副模样,苏辙不由失笑“兄长不恼了” 这两日,朝堂中因保甲法惹出了不少波澜,也让苏轼大为光火。在他看来,此法简直有类商鞅的什伍连坐,是一种残民之法。抽丁习武,本就有违祖宗法度,容易造成民乱,使民为寇。更不用说“上番”、“教阅”这等聚集农人集中操练的法子,必然会耽误农事,使得百姓更为困苦。心情直率的苏轼怎能容忍,立刻上本驳斥。 偏偏前些日苏辙因为奏对得宜,被天子派去了三司条例司,协助王安石制定新法。对于弟弟的选择,苏轼可是颇为着闹,还生了一场闷气。可苏辙又有什么法子他也是百般劝谏,想让王安石改变主意。但是圣心所向,又岂是好改的 听闻弟弟这话,苏轼哼了一声“政事是政事,这演法可跟新法没甚关系。若是错过了,怕才要追悔莫及。” 当初覆杯证大气压力时,他可是在场的,也因此获益匪浅。现在这大气压力的学说又有了进展,他怎能不去 对于兄长的性情,苏辙还是相当了解的,便笑着应下了。 见弟弟点头,苏轼立刻道“存中兄跟凌霄子相熟,我去寻他,给咱俩占个好位置” 这大气压力的演法,跟政事并不相关,又恰逢朝局纷乱,更让人无心去看这种不知所谓的把戏。然而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士人慕名前来。等来到宝应观前,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人也太多了除了僻出的演法场地,宝应观四下都被堵的水泄不通,连附近的街巷里都有人好奇张望。简直比上元观灯、相国寺集会还要喧闹。来得晚了,就只能对着前面的人海望洋兴叹,寸步也不得进。 米芾哪想到会有如此架势,不由吁了口气“还是我聪明,早早就跟甄兄说了。要不这人山人海的,怕是啥都看不清楚。” 说着,他还整了整面前的画架,对李公麟道“伯时兄,你真不要画架吗这次可是马拉铁球呢,你不是善画马吗” 李公麟并是不很想理他。上次当街作画的结果他可还没忘呢,怎会再上这当况且画画靠的是记性,不仔细看着,记在心底,如何能画的惟妙惟肖 不远处,苏轼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场地中摆的铁球“这球竟然如此之大会不会因为太沉,马儿才无法拉开” 一旁沈括咳了一声“是为了让众人看清,才制成这尺寸的。况且铁球分量不算沉,一匹马就能轻松拉动了。” 他那笔名已经被人拆破,倒是不好在苏轼面前装的一无所知。 苏轼抚须颔首“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只是八马才能拉开,着实太夸张了,真不是凌霄子使出的道法” “真不是。换成小球,亦有压力,就用不到这么多马了。”沈括老实答道。 这回答让苏轼心中更是奇痒,只恨不得能立刻看看演示,不由扭头对一旁的甄琼道“凌霄子,吉时还没到吗何时才能演法” “还要再等等,人还没来呢。”甄琼低声嘟囔道。他也没想到竟然会了这么多人,见那攒动人头,简直都要腿抖怯场了,巴不得能早早做完,早早开溜。可是天子还没到,他也没法子啊。 苏轼闻言不由失笑“何人这么大的架子” 这道观前围着的怕不有上千人了,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千人齐齐等着 甄琼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是官家。” 苏轼“” 等等,官家居然也要来看演法那为何不选在宫中,还要到这观宇前苏大才子顿时陷入了茫然。 远处,挤在人堆里,程颐也是满心的烦躁。他原本并不想看这故弄玄虚的演法,但是叔父张载相邀,断然拒绝也不妥当,只能跟兄长相携前来。 然而对于日新报上所言的“大气有巨力”的说法,他是分毫不信的。他也不是没在家中做过实验,那覆杯的杯子但凡大一点,纸片就托不住其中的水流。连这点力道都无,又怎能说什么“巨力”怕不是日新报从中做鬼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凌霄子可跟日新报的东主关系匪浅,说不定只是想引来百姓,借机生财罢了。一想到这,程颐胸中就更是怒气鼓胀。现在日新报上的招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店家宣传也不再质朴,皆是夸夸其谈,胡乱吹嘘。这等市侩的报纸,还能传遍东京,如何不让人气恼 这次来,他可不是为了看把戏的,而是以明德报主编身份,来揭穿其中骗局的只要那演法有一点纰漏,他定然要刊登在报上才行大气压力哪有什么伟力这“天理”肯定还是在“气”之先的 然而心中有了定念,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演法。程颐不由道“莫不是那小道见来人太多,不敢故弄玄虚了” 张载年纪大了,这大热的天,又挤在人堆中,也不怎么好受。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他道“说不定是在等天时这铁球、马匹都备下了,总不至于无功而返吧” 那片空场中,偌大铁球和八匹马都静静的等着呢。遥遥看去,还能在凌霄子身边瞧见几个熟面孔,总不能连这些官员都一起骗了吧不过真要择时才能演法,这其中的关窍就耐人寻味了。张载是真不想看这求道的壮举,变成一场笑话 正想着,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了骚动,他有些茫然的扭头看去。三人之中,程颢身量最高,也扭头瞧了瞧,突然道“是御驾官家来了” 这一句,可让张载和程颐都大吃一惊。然而身材高大的殿卫已经护着御驾,排开人群,到了宝应观前。三人不敢怠慢,连忙也随着身边百姓,一起向天子行礼。 赵顼也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就算是乘车,额头也难免出了些汗。这要是闹出什么乱子,还真不好收场,好在还是甄琼想的周道,连开封府衙役都请来了,帮着维持秩序。不过如此多人,他也确实不好久留,等被众人迎着,坐在了专为他设的座位前,便问道“不知时辰是否合适先生可能开始演法了” “这法子不拘时辰的,官家若想看,即刻就能开始。”甄琼比赵顼还想早点走,立刻答道。 听到不拘时辰,赵顼也略略松了口气,可见这东西未必是法术,便颔首道“有劳先生了。” 有了天子首肯,甄琼就挽了袖子,走到了场中。也不看那黑压压的人群,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御座左右或站或坐的熟人身上,好歹压住了心慌,才朗声道“今日要演示的,乃是大气压力的表征。我会把水注入这铁球之中,随后彻底抽空球中之水,将之密闭。届时大气会死死压住铁球,八马也不得开。”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是身边几个徒弟齐齐大声重复,让这番话传遍了四周。 之前因为天子到来,显得有些沉寂的空场,立刻响起了嗡嗡人声。不少人都交头接耳,怀疑自己听岔了。一个铁球,就算个头大些,也不至于八匹骏马都无法分开吧 程颐的眉头已经高高皱起,暗叱一声“胡闹”。只是个铁球罢了,八马都不可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还寻了天子前来观礼,这莫不是要欺君了可是要用怎样的手段,才能实现此法呢 程颐心中翻腾,满腹的不信,张载却已瞪大了双眼,看向场中。只见那身着华服的小道挽起了衣袖,让几个徒弟扶起了两个半球,在其中垫了些什么,用力推挤在一起。当铁球合并后,那小道亲自用漏斗向球中灌水。虽说是一尺五的大球,但是灌水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等灌满之后,他又拿巾帕擦干了球身,又等了片刻,确定不再漏水后,这才取过一个嘴儿尖长,带着软管的泵来,把尖嘴的管子塞进了球上的空洞,开始利用泵来抽水。 方才倒水的是个有刻度的水桶,现在把水抽回来,也是按照刻度来算。没花多少工夫,那水桶再次被装满,小道俯身看了看桶中的水量,这才在那尖嘴的塞子上扭了几下,把软管卸了下来。随后他一转身,又朝天子走去。 这就完了不止是张载,许多人心中都泛起了疑虑。这么简简单单抽个水,就能让八马都分不开铁球 被那么多双眼看着,甄琼额上也有些冒汗,回到御座前,立刻禀报道“官家,空球已经备好。如今球内无水也无气,只被周遭大气所压,可以用马牵拉了。” 赵顼也是一片茫然,这就好了就这么跟玩闹似的摆弄两下就成心头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看甄琼这么坦然,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先生只管试来。” 因为要用马拉,就不能离天子太近了。好在原本圈出的空场就大,还有开封府的衙役和禁军一同守着,倒也不用怕马儿惊了。 甄琼立刻吩咐,让人把马都拴在那球上,左右各四匹,使御者鞭马,朝两边拉扯铁球。 一时间,马蹄隆隆,烟尘鼓荡,驱马的人不停挥鞭,八匹马也筋肉贲张,喘着粗气用力前奔。可是这等动静,那铁球还是纹丝不动,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四下顿时传来轰然议论,有人都叫了出来“这定然是雷霆真君的法力” 程颐面色铁青,死死盯着那球。这到底是什么法术难不成是凌霄子在铁球上做了什么手脚这可是千人齐聚,连天子都在的场合啊,他这是要使诈吗 离着那马儿和铁球最近的苏轼,也是瞠目结舌。他原本还以为“八马都无法分开”这说法,只是夸大其词呢。谁能料到,还真是如此啊等等,这不会是球上做了什么手脚吧 想到这个的,又何止是他。赵顼也呆了半晌,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等那八匹马都停了,他忍不住道“这球当真有如此大力朕还带了不少马,不如再添几匹” 其实甄琼也准备了不止八匹马,但是天子都要用自己的御马了,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官家所言甚是,八马看来是分不开了,不如先加到十二匹好了。” 有了甄琼许可,赵顼立刻命禁卫牵来了四匹高头大马,加在了左右两边。当然,还不忘让内侍仔细瞧瞧,那铁球上可有机关 内侍很快回禀,球上找不到端倪。赵顼不免定了定神,亲自下令道“再拉” 十二匹马,又齐齐被人驱使起来。这次可都是给天子驾车的御者亲自策马,就见群马飞驰,拉得铁索都吱吱作响,那铁球却跟溶在了一起似得,不见动弹。 十二匹马仍旧不够,那十四匹呢天子继续下令,更多的马儿被牵了上来。马嘶越来越响,人群却越来越静。所有人都傻愣愣看着那铁球,噤若寒蝉,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程颐额上都冒出了汗,心中有哪处动摇的厉害。这究竟是什么法术他所知的任何“天理”,都没法解释眼前所见。可是让他信以为真,却又千难万难。这球不会已经从内部栓牢了吧或是垫在其中的东西粘住了两半球体可是什么样的胶,能抵住十四匹马的拉力 不,一定是那道人做鬼这球不论多少匹马,肯定都是拉不开的 见十四匹也无功而返,程颐死死握住了拳头。换成十六匹,定然也是不成的 在程颐说不出是惊还是怒的注视中,再次添上的马儿又奔驰起来。铁索绷紧,球身震颤,随后“轰”的一声,巨响震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一声响实在太过突兀, 惊得四下围观者呼啦啦跪倒一片。有胆小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开始叫唤“雷霆真君恕罪了”,也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御座前也是一片慌乱,不少禁卫抽刀大叫“护驾”。这动静简直跟火炮一般无二, 怎能不让他们惊恐。甄琼也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缓过来后赶紧解释道“官家,这是铁球被扯开的动静。球中无气, 骤然涌入才会出现巨响, 并不害人的。” 赵顼脸色有些发白, 身子后仰,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惊魂不定的看向场中。他是见过发炮, 但是哪次不是离着一二里地, 还真是第一次这么近听到炮响, 哪有不害怕的然而场中并无硝烟, 十几匹马虽说都有些受惊, 但是已被御者扯住缰绳,控制了下来。而那个好似永远也扯不开的铁球,则又分成了两半,滚在地上打转。 竟然真是那铁球发出的声响赵顼不由松了口气,旋即又兴奋起来“球当真被扯开了可有扯坏” 他也不等甄琼回答, 就让内侍过去查看。就算被吓的腿软, 内侍也不敢抗命, 哆哆嗦嗦去看了,赶忙回来禀报“官家,那铁球并无损伤,只是被重新分开罢了。” 其实他检查的,何止是有没有损伤,还仔细看了看铁球的构造。根本就没有机关,只是两个铸铁的半圆球。这样的圆球,不该是一拉就开吗竟然花费十六匹马才能扯开,简直神鬼莫测啊想到这个,他更是看都不敢看雷霆真君一眼了。 赵顼犹自不信,却也不太敢亲自过去瞧瞧,憋了半晌才对甄琼道“通玄先生,这演法可有什么讲究” 他连法术都没说,更没提风水之类。但是心底还是暗自期盼甄琼能说出些门道,就算是为了御前邀名,他也不太在乎。这毕竟是神鬼难测的力量,若甄琼真能一力操控,封他做个国师也无不可啊 谁料甄琼直接道“倒也没啥讲究的,就是铁球锻造的时候要严丝合缝,最好再选含胶的杜仲树皮作为衬垫,防止漏气。” 赵顼“” 这听起来跟神鬼可是毫不搭界啊。见他简单两句就说完了所有要点的模样,赵顼忍不住又问了句“在何处演法,也没甚讲究吗” “没有啊。”甄琼答的干脆,“只要铁球密封的好,抽水抽的干净。多大的球,谁来验证,效果都是一样的。” 赵顼更惊了,这说法,当真没有任何私藏的意思,更不像其他看重术法的道人。可越是如此,他心底越觉得古怪,不由问道“那马拉不开球,又是何道理呢” 甄琼同样困惑的看向他“官家莫不是忘了这演法的目的当然是因为大气压力啊。球中无水无气,大气巨力就作用在球上,才使得马拉不开。” 赵顼“” 他真把甄琼之前说过的忘了个一干二净,然而让他相信这“大气压力”无处不在兴许不难,但是今日所见的可怕力道,当真是违背了他平日所知。憋了半晌,赵顼才道“那朕为何感受不到这大气压力呢” “因为人人都要呼吸啊。内外连通,自然就没有压力差别了。唯有抽空了大气,那伟力才会显出迹象。”甄琼也算明白过来了,天子的理解能力实在堪忧,须得一点点详细解释。 这似乎也有些道理赵顼又看了一眼那球,想起了之前的操作,确实是灌水后又抽水,球中空无一物,才生出这等变化的。然而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困惑了起来“可是既然平素觉不出大气压力,又何必要抽空大气,做这等演法呢”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况且知道了大气有压力又如何,平日不还是毫无所察吗这般费时费力,又叫来如此多人观瞧,为的是什么呢 听到这话,甄琼就不乐意了“怎么没有用处,这不也是体察大道的根本吗若是连大道都不明,如何能以造化改天地物亦是探寻大道的法子。” 他虽然不太喜欢物,但是也得承认物还是有用处的。这大气压力不就对炼气有所裨益吗再说了,物派不似造化派,虽然也以宫观为名,但是学儒的向来比学道的多。就连沈括、苏颂这等精通物的,也是学儒出身嘛。大宋这么多学儒的,也该多了解一下物嘛。 听闻这话,赵顼不由一呆。是啊,“物”可不就是求知之本。礼记大学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物。” 虽说历代大儒对于“物”的解释不一,但是全都没有这等演法来的震撼深刻。连世间的道理都不能一一探明,又要如何平天下呢他身为天子,虽说无需学究天人,但若能修身明德,对于治理天下,肯定也是有好处的。怎能因想不出用途,就对大道有所排斥呢 一想到这里,赵顼不由肃然起敬“先生所言,令朕茅塞顿开欲明明德于天下者,确需物” 甄琼“” 等等,你又明白啥了这跟明德又有啥关系 好在赵顼没有给他发问的时间,又看了场中那半球一眼,他面上也露出了些笑“能让朕见识到大道,也该重赏才是。” 这可是在上千人面前的赏赐啊,说不出有多荣光。然而甄琼一个激灵,立刻道“赏赐就不必了,反正我炼气也要用到大气压力,也是炼气所需。” 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赵顼目中更露出了钦佩神色“先生只说炼气,谁料频频有惊人之举。这样吧,朕再给宝应观批五万贯,只盼先生能再有所得。” 嘿呀,这么大方啊这样算来,光是炼气就给他批了十万贯了甄琼顿时也不觉得这演示人多麻烦了,笑成了一朵花,连连谢恩。两人在那边相谈甚欢,一圈围观的,却仍未反应过来。 米芾都顾不得画画了,紧紧抓着李公麟的手,激动地抖个不停。李公麟却也没甩开,双目瞪得浑圆,迸出异彩,似乎在回味方才景象。苏轼的嘴巴还张得老大,半晌才喃喃道“大气真有如此伟力” 站在他身边的苏辙也是一副茫然神情,答不出这问题。沈括倒是淡然的抚了抚须“若子瞻不信,也可以回家自行试试。凌霄子不都说了,这不过是制个铁球的事儿。” “当试试”苏轼立刻点头,旋即又两眼放光的望向沈括,“以后我也当常常拜访凌霄子才是,还望存中兄引荐” “这个好说。”沈括一口答应下来。他也知道苏轼好奇心盛,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以后若真渐渐推演到了真空、地球自转之类的事情上,由他这个下笔有神的写上一写,说不定也能传的更广呢。 苏辙则瞥了兄长一眼,有了这大气压力的推演,想来兄长最近也无心关注新法了吧 这一群人都在天子跟前,也不好聊太多。倒是站在外围的人,动静渐渐大了起来。有人非说这是神术,是雷霆真君降罚。有人则还记得报上说的话,不住的搓搓手臂,深深吸气。生怕那大气压力突然降在自己身上,被压成肉泥。当然,还有一些看懂了,也听见了方才君臣的交谈。 程颐一脸的呆滞,死死盯着那铁球,说不出话来。方才他听到了什么,那小道说这也是“物”穷究物理是他和兄长共同的目标。只不过他兄长坚信只有穷究物理,才能让心不受外物所累,而他则坚信穷究物理,可使自心通晓天理。现在这一声巨响,简直把他对于“物”的认知都砸了个稀巴烂。大气竟然有如此伟力,为何人身上分毫感觉不到若是连自身感知都不能尽信,他要如何观察万物,明晓天理 而这大气压力又跟纲常有何联系他又要如何消化这“天理”,来推导知性,完善自己的理论呢程颐一时间都觉得脑子发木,头晕目眩起来。 他身边的程颢神情则稍好些,弄懂大气压力肯定是要花费时间的。但是这等天翻地覆的认知,对于他坚定信念,也不无益处,只是阿弟要受到一番打击了。还有那气在先还是在后的问题,他们恐怕也辩不过张载了。谁能想到他所料不差,大气竟然真有如此造化天地的伟力呢 程颢想到这里,不由转头,看向身边。谁料只是一眼,他就呆住了。只见张载立在原地,已经浑身发颤,泪流满面。被吓了一跳,程颢赶紧扶住了人“叔父莫慌,可带了护心丹,要不先服一丸” 这别是激动过分,犯了心疾吧 张载却摇了摇头,举袖擦去了泪水“能见大道,此生无憾了。” 十六匹马才能拉开的铁球,彻底让他坚定了信念。大气是有塑造天地的伟力,这世间万物,也是自“气”而来。然而那一声巨响,也让他心底的蔽障轰然崩裂。这就是他的道啊唯有抵住这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重压,万物才得以生衍,天地才得以轮回。既然世间万物皆如此,他又怎能退避怯懦,因为些许自保的心思,对于谬误视而不见 他当上陈天子,直斥保甲法害处才是自幼长在边郡,他见过无数战乱,见过疲兵恶敌,也见过革新之法的用处。那保甲法不该是现在的模样,也不该通行天下。他心中亦有韬略,亦有见识,岂能让天子被一人蒙蔽 反对王安石,必然会带来无穷的压力。然而那又如何这世间万物,哪个不是在巨力中生,在巨力中亡。不只是这次为新法谏言,他的气学,也当更有建树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宝应观演法的结果,须臾就传遍了东京城的大街小巷。十六匹骏马才能拉开的铁球, 光天化日之下的惊雷, 还有天子亲临封赏,都是让人津津乐道的谈资。那些大着胆子亲眼去看的, 更是恨不能把这场法事吹得神乎其神。 而日新报也紧跟时事, 推出了梦溪生的杂文。非但详细描述了演法的过程,阐明其中道理, 还把重复实验的关键公诸于众。这下那些未曾亲眼瞧见的人也按捺不住了, 不少人都寻了铁匠来做这“大气球”,甚至有商家成套出售,连抽吸的唧筒都准备妥了, 专供实验大气压力。虽说没几家能制出宝应观那般一尺半的大铁球,但是小些也不耽误演法嘛。只要抽干水,封上气阀, 寻常巴掌大的小球, 也要用力才能拉开。而重新开启气阀,孩童轻轻一拽就能把铁球分成两半。这等显而易见的差异, 也渐渐让人对“大气有巨力”的说法生出了信服。 当然, 还有些精明的医者, 也开始把这道理运用在了医理中。一时间, 东京城里用吸筒治病的都多了起来。浸过药的竹筒用沸水一泡, 趁热吸在人身上, 祛除病气。原本用于治疗痈种疮毒的“吸筒法”, 现在反倒要用于治那些头痛脑热, 风寒侵体的毛病了,也是许多人都始料未及的。 民间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士林了。之前覆杯实验,就让不少人津津乐道,生出了许多想法,现在骤然听闻大气竟然有此巨力,又有几个能坐得住只是此事来的突兀,保甲法又横亘在前,让人无法集中精力。就算心底想的再多,也没有多少人在此事上畅言,生怕有人误解自己不关心朝政,只一心俗物呢。没见那紧跟风气的明德报,这次都沉默了下来吗还有谁肯冒然出头。 身为学识广博的大儒,王安石对于此事也有听闻。他正在筹备自己的三经新义,原本想要趁着为相主政的大好时机,传扬自家学说。对于这新冒出来的大气压力,自也十分重视。然而此刻,他却无心钻研此道,只因他辛辛苦苦准备的保甲法,遭到了另一轮猛烈攻击。那攻击者,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他还看好,推荐给天子的张载张子厚 这也是王安石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保甲法跟张载自己提议的兵将法有颇多相似之处。现在突然跟他唱反调,且不是陷自己的恩主,帮他在陕西推行此法的蔡挺于不义况且张载虽有名声,官职却并不很高。如此冒然行事,不怕被挤出朝堂,再也无法立足吗 然而也正因那兵将法,他的攻击,才比旁人更难招架。 在张载连上两道奏折之后,连王安石也被唤到天子面前,与他对辩。 “张校书曾撰泾原路经略司论边事状和经略司边事划一,连环庆经略使蔡挺都用了汝之兵将法,如今却说保甲法不合时宜,岂不荒唐”一上来,王安石就直刺张载痛脚。 这一句话里,暗指他背主,言行不一,不可谓不毒辣。谁料张载面色不改,坦然道“下官在陕西时,是曾言兵事,助蔡经略理军。然而这些见识,都自边郡而来,亦只能用于边郡。若是天下皆用,反倒成害。” 这答案颇有些狡猾,王安石冷冷一笑“法度有缺漏,故而无法推行。如今保甲法旨在查漏补缺,以大不同于你那兵将法。况且也非即刻推行全国,只是先在京畿施行,已安民心。” 这回答也算滴水不漏,张载闻言却轻叹一声,突然道“敢问相公,可曾领过兵,治过军” 这话王安石可全然不惧“三司条例司协理军、政、财事宜,本官也翻阅过诸多文书,询问了不少官将,才做此法。养兵需用钱粮,军中狡顽怯战者却不胜数。募兵终归虚耗财帛,不如练兵于民。” 这才是他对保甲法的最终期盼。能以征兵替代募兵,节省大量军费,同时增强军力,安定民间。如此一举三得的法子,竟还有人说不妥,真是一叶障目 张载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目视他良久,终是摇了摇头“相公谬矣。花钱养兵,尚不能战,如何能盼毫无所得的百姓悍不畏死” 这话可是戳中了赵顼的心思,他也忍不住点头“张卿所言甚是。” 他就不看好王安石征兵的打算,每年花费巨亿,养那群禁军,尚且不能战。换成征兵就能了吗 王安石却不愿认输,立刻道“征兵方为古制,自唐以降,皆为兵民不分,方有战力。只要取消黥面之刑,百姓有勇,知廉耻,亦能战。” 这话倒是不假,自秦至唐,皆是从民间征兵。就算有时因征兵过重惹出民怨,该打的时候,还是相当能战的。而王安石,指望的正是此法重新启用,替换掉那让朝廷背上重担的募兵养兵之法。 然而这番雄辩,正是张载等着的“秦汉征兵能战,是因军功赏爵。唐时府兵能战,是因藩镇自重。相公是想复哪样” 这话一出,王安石脸色都变了。大宋开国就严控兵将,正是不想闹出五代时的藩镇之乱。军功赏爵更是触犯了官僚利益,绝不可复行。这两句简直是诛心之言了 “官家明鉴,臣绝无此意。”王安石立刻对天子道,“保甲只为训民,并无异想。” 赵顼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可是天子,最忌惮的莫过于军队不受掌控。若是王安石真有这样的想法,怕是立刻罢黜也不为过。 张载却不肯放过他,也拱手对天子道“官家明鉴,若无赏爵赏田,民不得利,如何肯战抽丁练兵,只会使百姓忧心,畏惧被官府抓上战场。这样的兵,当真比募兵要强吗”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赵顼的心防。他沉着脸,缓缓颔首“保甲抽丁,是有些不妥。” 对于保甲法,赵顼最看重的还是其安民防乱的功效,原本就没有用保丁作战的意思。然而以前从未有人说的这么明白,直斥征兵害处。现在听到军功赏爵,乃至藩镇府兵的说法,满心都是抗拒,哪还肯答应 大势已去了。王安石见天子神情,就知道保甲法肯定要被更改了,心底不由一沉。却还不愿放弃,立刻道“即便不征兵,保甲也可安民。结户成保,锻炼武艺,可断绝匪盗,使得百姓安居,察奸而显诸仁。” 这话就很合赵顼胃口了,但他想了想,还是转头对张载道“张卿奏章有言,此法也不能护乡里” 张载不卑不亢的答道“臣是有此言。保甲五百户为一大保,几为一村。若是遍行州郡,则各地皆有持兵力之富户。若是此辈欺压乡里,祸患州郡,又要如何弹压联保不是不可,但是练兵万万不成。不若变练兵为赏罚,抓贼者赏,庇护者罪。若有大寇,即刻上禀官府,由县尉派兵去拿。” 他的话音刚落,王安石就沉声道“说来轻松,如今各地差役也有不足,更难抵御兵匪。若非如此,又哪来的遍地贼寇” “那便在郡县增兵。”张载道。 “兵从何来又要靡费多少钱粮”王安石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军中冗兵,总要想法安置。若有年长、伤残者,只要品行不差,都可放还乡里,协助官府整顿地方。如此一来,既能节省军费,又能安定乡里,岂不两全其美”张载也是早就想好了对策。 王安石的保甲法,并没有包含裁军一项,是怕军中那些好逸恶劳,骄惰成性的兵痞骤然解甲,反倒为祸乡里。然而这些人,白养着又有什么用处呢又不能战,又要花钱,还不如择取些有用之人,分批散入民间。只要安排妥帖,给他们官职土地,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他们就能发挥些用处,总比枉费钱财要好。 赵顼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此法似乎可行” 如今禁军足有一百四十万众,若是能裁撤一些不堪用的,节省下来的钱粮就是个惊人的数字。而把有用的退伍兵卒安插在民间,只需花费些俸禄,就能使其平定地方。怎么想都是个稳妥划算的买卖啊 王安石沉默片刻,突然又道“既不操练百姓,又要裁撤冗兵,将来如何对敌” 他设立保甲法,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藏兵于民,得以抵御西夏、辽国。现在被全盘大乱,将来战时要怎么办 “自然要勤于练兵,在边郡设立新军,以固定的将领带兵。如此兵认将,将识兵,方能有战力。边郡也可训练义勇,助大军作战。还有相爷所言,取消黥面之刑,让兵卒有勇力,知廉耻,方可对敌”这些都是张载早已想过,并且让蔡挺在泾原路施行的法子。 自澶渊之盟后,害怕辽国再次兴兵,边军都不敢操练,那还有战力可言再者,人人面上刺字,犹若贼寇,谁肯为朝廷卖命当年狄青那样的良将,官职枢密使,还不是被副使文彦博挤出朝堂,最后气郁而亡。 没有尊严和勇气的军队,焉能对敌 这些就是兵将法的延续了。此刻,连王安石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张载是反对了他制定的新法,但提出的练兵之法,却又与他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而自己只是在卷宗上得到的,对方确是身在边陲,亲眼所见。若论推行,怕是连他都有不如。 赵顼已是龙颜大悦“这练兵之法,当即推行才是崇文院还是屈才了,张卿不如调入枢密院,主理此事吧。” 这是天子第二次要抬举他了,而这次,张载没有拒绝,欣然领命。 看着两人君臣相得的模样,王安石的神色沉了下来。看来军事上的改制,三司条例司是再也不能插手了。这一局,他败了,败得极惨。 等二人退出了大殿,一前一后走在廊下,王安石突然驻足,对张载道“子厚因何改了念头”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可不似作伪。应该也会秉持中庸之道,哪怕有异见,也不轻易出口。虽说王安石深恨他惜身,不肯为自己所用,却也没想到他立场转变如此快,就跟换了一个人似得,突然激进起来。 看着王安石,张载轻轻叹了口气“相公又何必在乎根由下官只是惜天下百姓,不想使民苦于兵役。” 他的保甲法,就会让民苦于兵役吗王安石暗暗咬住了牙关“坏了保甲法,你谏言之法,就能顺利推行吗” “那是新法,自也会有人反对。”张载坦然道,“只是下官相信,这改过的法子,会比原先的强些。若是残民,如何富国强兵相公何不问问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恼” 那人的目光清朗,既没有得胜的傲慢,也没有得天子赏识的喜悦,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挑起肩上重任。这一刻,连王安石都有些恍惚。他的忿恨,他的恼怒,他的不甘,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新法被人改的面目全非吗不,也许那被冒犯的权威,被夺走的注视,才是他光火的主因。他比旁人都更怕天子突然改了主意,放弃了富国强兵的宏愿,自己若是不能立足御前,一意推行新法,又如何能使国朝振奋 可是面前这人,不同于其他反对者。他没有说祖宗法度,没有夸夸奇谈,引经据典。他只是说出身在边郡几十年的经历,甚至提出了一样连他都没法反对的新法。这样的人,的确是异见者,但是敌人吗 然而张载并没有等他答话,只是拱了拱手,转身而去。看着那步伐稳健,似乎焕发出新生的背影,王安石沉默良久,最终缓缓抬脚,顺着同一条路,向远方走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保甲法来势汹汹, 王安石明摆着仗天子支持, 想要一意孤行。朝中君子只恨不能披心沥血, 好让天子幡然醒悟。谁料突然间风云变色, 保甲法竟然一番大改,换了样貌。 不再抽丁练兵,也取消了上番、教阅, 只是联户为保,稳定乡里。若有官府通缉的贼匪被保户所擒, 还会给予奖赏,减免赋税。当然, 若是保中私藏歹人,一旦发现也要连坐。此法虽还有些什伍连坐的影子,但是比商鞅的“恶法”已是稳妥了许多。其实大多数官员,反对的也不是结保, 而是操练民兵。一旦那些泥腿子习了武艺, 学了槍棒, 不服管教该怎么办至于惩恶奖善, 倒也能减少乡里的劫盗, 可让富者逸居。 倒是遣散老兵, 择优安排在乡间,协助县尉维持秩序的说法,让一些人略有顾虑。但是反对的依旧不多。毕竟冗兵人人皆知, 兵不能战更让不少有识之士忧心忡忡。若是能裁撤一些只会吃饷躲懒的兵痞, 倒也不是坏事。至于怎么安排到乡里, 就是另一件事了,认真操办,倒也不是不能行。 一时间,这改过的保甲法迎来了不少赞许。还有消息灵通的,知晓了张载在此事中的作用。这位枢密院新贵,看来也要得天子赏识了。 只是高兴了还没几天,又听说了枢密院准备推行的将兵法。要把禁军的厢、军、营、都四级改为将、部、队三级,裁汰老弱,合并兵营。兵士不再面上刺字,且要分属明确的将领进行操练,一改“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陋习。 这下又引来了哗然。不少人搬出了祖训,长篇累牍唐末藩镇之害,五代乱兵之祸。还有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天子,宋辽早已结盟,不该冒然练兵。万一辽国误会,岂不是要再起战乱当然,这条法度的推行者,也引来了种种非议。有人破口大骂,张载妄称君子,哪有半分大儒风范不过是个汲汲于名利,逢迎天子的小人。 对于这些,张载全不在乎,只埋头修改新法。这将兵法,今岁就会在泾原路试行。泾原经略使蔡挺本就开始着手改革军事,现在有了朝廷的支持,更能如虎得翼。只要新法在陕西取得成果,蔡挺将来入阁为相,也就顺理成章了。 难得的是他的另一个举荐人吕公著,对于将兵法也大为认同。这下张载就无后顾之忧,能放手革新了。哪怕首相富弼对此事也不赞同,对于张载而言也不算什么。宰相可以去留,战事却不等人。自己十数年养出的名望,又哪里比得上边郡将士的性命 不过比起这些不痛不痒的非议,倒是最近开始流传的另一样说法,更让张载感兴趣。球中的大气若能抽空,留下的又该是什么 “甄兄、甄兄你可去试了吸筒此物果真能解乏啊你看看我肩上这个瘀斑,就是吸出来的” 说是文会,但是米芾一上来就卷起了衣袖,给甄琼看他肩头吸出的圆圆红痕。 甄琼脸都黑了“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没病,才不去拔罐呢” 这不是有病吗没事跑去拔罐,吸得一身都是坑坑洼洼、红红紫紫的,真是让甄琼百思不得其解。 米芾却大摇其头“这是为了祛除体内病气,有人拔出红印,有人拔出黑印,就是体内毒气不同。这些都是隐疾,谁知道何时发作呢再说了,有病治病,无病也能强身啊。此法连子瞻兄都赞不绝口呢” 听到他这话,一旁的苏轼还真赞同的点了点头“竹筒在沸水中泡过,触在身上就有偌大吸力,必然也是气压不同。如此吸出体内病气,岂不是借天地之力强身健体” 苏轼对各式各样的养身法都有涉猎,还学过些道家的吐息和炼丹术,对于这缘自大气压力的治疗新法,更是情有独钟。 甄琼听得头都炸了“哪有用治病来强身的再说了,拔罐的竹筒还要在沸水里泡过,你们就不怕被烫出泡,皮肤溃烂吗” “手艺好的,自然不会。”苏轼答得相当坦然,还颇有些自得的道,“况且热气也能让气压出现差异,此事不值得深究吗” 想研究你好好研究啊,靠拔罐算什么事儿甄琼都快气笑了“如此说来,用火加热玻璃罐,再扣在肉上,岂不能观察的更细致” 他们那边也有拔火罐的,但是谁没事会用这法子研究大气压力啊这群人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物 谁料他这气话,让两人眼睛同时一亮。 苏轼击掌赞道“此法甚妙,凌霄子果真有急智” 而米芾则兴高采烈的用力点头“就是换了玻璃罐,可比竹筒干净多了。再用火烧一烧,定然细蛊全无” 他还发愁竹筒不洁,每次去拔罐都要店家换筒子,认真煮过才上身。要是以后用自己的玻璃罐,脏了好好洗洗不就成了 甄琼“” 行吧,你们爱拔就拔吧 一旁沈括却笑道“钱太医也说了,宫中有人开始精研吸筒法,说不定以后真能自成一派,有类针石呢。不过吸筒的原理,并非是气压受热就会减少。而是空气一旦受热,就会膨胀,扣在身上又骤然降温收缩,这才生出了压力差异,能吸起皮肉。” 听听,这才是人话嘛甄琼顿生知己之感,还是沈括最靠谱啊 苏轼却被这话题勾起了兴趣“我曾在冬日凝水成冰。那冰坨会鼓出碗来,分明比原先还大。怎么换成空气,遇冷就会缩了呢” “水成冰,是变了形态,这热胀冷缩,得是同一物才能显出。就像家中铺的地板,若是用料不佳,到了夏日就会突然膨起,到了冬日又收缩露出缝来,就是因为木料热胀冷缩的缘故。”沈括耐心解释道。 这就比较好懂了,就连米芾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烧水的时候,水汽能顶开壶盖,也是热胀冷缩吗” “水化气,气凝水,并非单纯的气压之变,而似另一种力。此事我还在跟子容兄研究,一时半会还无法作答”说到这里,沈括突然住了嘴。只见米芾两眼都有些放空了,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他不由笑道,“不过吸筒法,确实是因为热胀冷缩生出了压力差。” 米芾这才缓过神“你们这造化之道,还真是麻烦啊” 甄琼脸又黑了“这是物之道,不是造化大道” 物是研究物性本身,而造化则是究其变,怎能同日而语 米芾只当自己没听见,又兴冲冲道“这几日伯时兄正在家潜心画宝应观演法图呢,说是十六匹骏马拉球,让他灵感勃发。” 这人就只看到了马拉球吗大气压力不才是让人震撼的吗 甄琼刚想说什么,苏轼已经想起了今日正题,赶忙问道“这些天众人都在议论,抽出球中之气,球中还存何物那么大的铁球,中间无水也无气,莫非真成了空” 嘿呀,总算说道正题了。甄琼赶忙点头“可不就是真空嘛。我跟存中兄也商讨过这问题呢,真空才是天地之极,万物之始。随后生气,衍化万物。” 这可是苏轼从来没听过的理论,他两眼都放出了光来“此话颇有玄理啊” 甄琼“” 这跟玄理有啥关系 然而苏轼已经转头,对沈括道“存中兄也认为世有真空吗” 这已经触碰到了他藏着的秘密,如今该是揭开一角的时刻了。沈括轻轻吸了口气,郑重颔首道“应有真空,只是此物不在你我身边,而当在天穹之上。没有大气之压,万物混沌一体,托住了日月星辰。” 苏轼轻轻嘶了声“这是宣夜说” 他也是遍读百家,博古通今的人物,自然也听说过“宣夜说”。只是此说法,称日月星辰浮在气中,其行止依靠气来推动。现在到了沈括嘴里,却成了一片真空,星辰浮于其上。那日升月落,斗转星移,靠的又是什么 苏轼想不明白,也就问了出来。沈括却也摇了摇头“此事我也尚未参悟。只是若星辰为气,岂不消散唯有浮于真空,方能成型。” 这也是宣夜说的一种理论,日月星辰都是由气组成,能发光发热,却没有坚固的大地,故而才能飘在天穹。 可是气体构成的星辰,要如何才能不散呢这就出现了悖论。而宣夜说只能用气来解释,终究不能服众,才让浑天说成为了主流。 现在沈括却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虚空的确为“虚”也正因此,所有气体构成的星辰,才能固定形状,浮在天穹。曾经被丢弃在故纸堆中的宣夜说,也因这散发出了崭新生机 一时间,苏轼也有些痴了,不断的捋着胡须“此言也有些道理啊,当著文才是” 看着苏轼神情,沈括微微松了口气。苏轼天生好奇心强,遇到不明之事,都忍不住要研究一番,写出让人惊叹的雄文。有了他这杆妙笔加持,想来真空之说,也能传播的更远些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虽说苏轼深受韩愈影响, 对于佛道并不怎么重视, 但是他幼年乃是由道士开蒙,对于道家经典极为熟悉。而宣夜说又来自老子、庄子, 只是稍加融汇, 他就理出了一套颇为完整的说辞。 日月星辰皆为气所化, 浮在真空之中。因真空无处不在,无所不包, 故而天体皆为浑圆,就如水落成珠。而真空本身无色无形,亦无寸力, 乃为混沌。日月星辰自鸿蒙初开,被大力推动后, 就按照某种轨迹,永不停歇的运行了下去。 这理论, 他也参考了沈括所言的“阻力”。不论以多大的力推动一物, 终究会有停下的一天,只因大气无处不在,奔马疾驰,劲风足能刮的人脸痛, 也是这时时刻刻的阻力在作用。而换成了真空,没有了大气阻挠,那么万事万物岂不是会亘古不变的运转如此, 就能解释为何日升月落从未变化, 为何斗转星移却仍旧周而复始, 有迹可循。 而这一理论,又和他的养气说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人之初就如真空,鸿明初开,无有善恶。因而求知的过程,也就是养气的过程。吸纳天地元气、正气,避除浊气、污秽,才能向善,才能养出真正的“浩然气”。因而性善说和性恶说都是片面的,并非本性所在。奢谈“性命”,非但不会获得益处,反而会误入歧途。 如此一来,他的理论就严丝合缝的扣在了一起。而苏轼著文向来如江河直下,浩荡磅礴,意态洒脱,又兼之以理入情,更让人读来酣畅。他这关于大气和真空的文章一出,立刻传遍了士林。有人击节赞叹,有人不以为然,亦有人愤而驳斥。 在浑天说占了主流,延绵数百载,无数经义都立于其上的情况下,争执就是免不了的了。正巧此时保甲法的乱子已经差不多平息,于是也开始有人针对大气压力,乃至真空大肆批驳起来。 “真空方为混沌,无清无浊,无善无恶”身为经学大家,明德报的主编,程颐自然也拿到了苏轼文章的手抄本。然而一遍遍读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戳着他的心肝,让人胸闷。 这论调太过别出心裁,又有那杆生花妙笔,居然也气度雄浑,汪洋恣肆,只看着就让人心底信服。可是这论调,跟他毕生所学全不相同啊研究经学,怎能不提“性命”,怎能不涉“宇宙”。他又是力主“天理”,对于这些说的就更多、更深。现在可好了,突然冒出的“大气有巨力”,简直像是一个耳光扇在脸上,哪怕衍生出的“真空说”,不过是苏轼臆测,他也很难找到反对的立论了。 若还想秉持“理在气先”,他就必须解释“大气有巨力”的道理,并说出“真空”不存在的理由。然而就算亲眼所见,亲手实验,他也没能想明白其中道理呢,哪有办法说个明白 “正叔,这文且先放放吧。再读下去,你就要魔障了。”见弟弟这副模样,程颢忍不住道。 “阿兄就认命了吗”程颐骤然抬头,恨恨反问。这些日来士林里多少人对宝应观演法长篇大论,或赞或叱,可是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写,明德报上更是提都不提。有读者都开始对来信问询了,他却依旧理不出思路。难道真要跟着张载改弦更张,谈那“气在理先”吗 程颢却摇了摇头“自是不能认命。只是天地博大,又岂是区区几人就能辩明的。既然大气却有巨力,就要放开成见,避除心障,想明白其中道理。一味想寻错漏,反倒容易误入歧途。” 这也是程颢跟程颐最大的不同。一个讲究“心”,一个讲究“理”。故而程颢能看得开,程颐却是不能。 沉默良久,程颐低声道“这气,当重新来。一个道士所言,终究距离至理太远。况且浑天说不同于宣夜说,乃是儒家正统,哪能轻易更张” “你想从白虎通入手”程颢立刻反应了过来。 “不错。白虎通方为纲常之始,天人感应乃是至理,不可篡改。凌霄子以道乱儒,可是大过。”程颐像是一点点找到了方向,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天人感应”之说来自董子,而白虎通义就是他思想的大成和延续。也是此书,确立了“天道”和“三纲五常”的关系,更解释了宇宙奥妙。若“大气压力”还能勉强融入,“真空”的说法就不妙了。毕竟白虎通义所言,有了太初、太始、太素后,天地就已成型,阴阳分明,而这才能牵扯出其后的伦理和天地之德。但若是天穹中还有“真空”,那岂不仍旧有混沌,仍旧有初始。这些不受纲常控制的存在,又该如何解释 不过程颐想的也十分清楚,针对苏轼,他很有可能辩不过。但是针对凌霄子就不同了。若不是他在宝应观前演法,又岂会让人生出这等忤逆的心思因而直指那小道,比反驳士林中的众人都要简单,也更釜底抽薪更妙的是,他撰文批驳那小道,对方能驳斥吗莫不是要在报上笔战一旦如此,连跟他关系匪浅的日新报都要受到牵连,岂不一举两得了 听到这话,程颢微微皱了皱眉“官家可是极为看重那小道。” “那又如何我听闻宝应观一年就从内库取了十万贯,东京城里有哪个宫观庙宇能有如此重的赏赐官家这岂不是要重蹈真宗覆辙”程颐愈发的正气凛然,“如今朝局动荡,人心浮躁,皆因那小道入京面圣而起。也唯有让天子远离妖佞,才能正朗朗乾坤” 而只要扳倒了那小道,冒然相信妖言的苏轼,以及其同,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哪怕他笔下生花,也要得个“浮浪”的恶名,无法重用。那“真空”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话说的激昂,就连程颢这样不愿生事的,都忍不住微微动心。想了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或可一试。” 反正针对是个骤然得了圣宠的道士,就算不成,他们也不过是直言劝谏,不会对自己产生多少影响。试上一试,也无不可啊。 拿着新一期的报纸,韩邈步入了房间,笑着对甄琼道“琼儿可知,明德报上也提及你了。” 甄琼眼睛一亮“说了啥莫不是夸赞我演法时英俊潇洒” 这些天他还是关注了一下京城各式各样的小报,那些吹捧演法,赞他学究天人的,甄琼都喜滋滋存了下来。将来造化派发展壮大,也能给徒子徒孙们看看他的英姿嘛 “那倒不是。这报上说你提出的大气压力与纲常不合,祸乱人心。还说宝应观花销太多,赏赐过重,靡费了钱粮。”韩邈慢条斯理的把内容复述了一遍。 甄琼“” 两眼瞪的浑圆,甄琼憋了半天,才骂道“这不是有病吗大气压力跟纲常有啥关系再说经费都是我凭本事赚来的,关他屁事” 早就料到了甄琼会如此说,韩邈笑着摇了摇头“大气压力兴许还能说得过去,但是真空就不一样了,会动到经学根本。这些儒生讲究天人感应,以天理定纲常,自然看不惯这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东西。” “天理跟伦常又有啥关系再蠢也该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吧老天爷还管你吃喝拉撒、婚丧娶嫁啊”甄琼简直出离愤怒。这群人读书难不成把脑子都读坏了讲的什么乱七八糟 “不行,我也要写点东西骂回去”甄琼可不肯吃这亏。他文笔是不行,但是认识的人里有行的啊找李非,或是那天天来蹭吃蹭喝的苏轼代笔,骂死这群混账玩意才是 谁料韩邈却摇了摇头“不过犬吠,若是与人口舌相争,反倒落了下成,进了他们的圈套。” “啊”甄琼一听这话就泄气了,“那就任他们骂我” 虽然不知为啥不能骂回去,但是韩邈的话,他还是听的,只是一肚子火咽不下啊。 “那倒不是。只是要再等几日罢了。”韩邈答道。 “等几天风头就过去了”甄琼仍旧不明所以。 “不。再等几天,皇后就该临盆了。” “啊” 伸手摸了摸仍旧一脸茫然的甄琼,韩邈不再压抑唇边的笑容。让甄琼选在这时候演法,为的不就是多一重保障吗现在总算可以物尽其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程颐的计策, 的确起了效果。被“气压”、“真空”等等说法打得措手不及的士人, 在一阵乱战后,终于找到了目标。一个道士提出的理论,怎能让儒生信服那梦溪生藏头露尾, 不知底细, 在宝应观前哗众取宠的妖道,可不就成了众矢之的。明明只是个演法, 居然连天子都请来,还要提前在报上刊登,不是为了邀名又是什么说不定都是些掩人耳目的术法,只为了动摇国本呢 当然, 有人对大气压力全然不信,却也有人亲手做了实验, 生出动摇的。但是信了“大气有巨力”, 却未必肯信“真空”之说。于是也趁着这股风浪, 开始攻击苏轼。 苏轼是谁啊好不容易印证了自家学说, 哪能容这些鼠辈挑衅, 来一个就驳一个。他文字锋锐,又善旁征博引, 寻常人还真是难以应对。不过这边越是吵得热闹,就越显出宝应观的安静。连程颐都不免怀疑, 这小道该不是怕了吧还是仗着圣宠, 想要天子为他出头若是如此, 他可就想错了。士林风向, 连天子都不得不慎重。当了缩头乌龟,到时候才是无翻身之力。 形式简直一片大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张载居然也站在了苏轼一边,开始谈起真空和宣夜说,并称赞凌霄子有洞识天地之才。这是明摆着要同他们兄弟分道扬镳了,难免让程颐有些不悦。不过不用他动手,朝中不知多少君子盯着这位枢密院新贵呢。要是能抓到破绽,说不定连将兵法都要夭折。这大好机会,哪个会放过 在这一片纷纷扰扰中,时间转瞬而逝。只是朝中还未有定论,宫中先传来了消息。向皇后足月生产,平安诞下了一位皇子。 这一下,不论是吵吵什么的人都住了嘴,开始匆匆写起了贺表。这可是元后嫡子啊,若是能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就是下一任的天子谁敢轻慢 赵顼也龙颜大悦,宣布大赦天下。 宝慈宫也是一片喜气洋洋,高太后可是整整诵了一天的经文,才盼来这皇孙。现在母子均安,那孩儿还能吃能睡,哭声都外响亮,更是让她心中欢喜。 “得再念几天的经,为大哥祈福。”爱怜的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高太后动情道。这可是她的长孙,还是皇后嫡子,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有娘娘祈福,神佛也要庇佑大哥。”一旁站着的阎夫人笑着答道。 听她这么说,高太后更是开心,想了想又道“宫观里也要有赏,宝应观得多给些才是” 在她心底,宝应观的凌霄子可是大大的功臣。若无他发现铅汞之害,提出碳气伤人,还不知宫中何时才能诞下健康的皇子。甚至那擅长妇幼科的太医钱乙也是他招来的,这次皇后生产能安然无恙,也多亏了那用上了酒精、肥皂的新式助产术。 更别说,她还听儿子说了不少凌霄子的好话。什么铜山盐场,火炮锻锤,连她身边常备的护心丹都是宝应观出的。这样一个能救人、能生财的道人,简直就像上天赐给她们母子的祥瑞。如今连皇孙都有了,怎能不好好赏赐一番 谁料听了这话,阎夫人迟疑片刻,低声道“娘娘,臣妾近日倒是听了些闲话。有小报胡言乱语,说通玄先生妖言惑众,想让官家赶他出京” 一听这话,高太后眉毛都竖了起来“何人如此大胆凌霄子救人济世,功德无量,哪有妖言” “都是那宝应观的演法闹的。有人就是不信大气压力之说,还说他坏了法度。恐怕也是不愿见官家重用通玄先生。”阎夫人可是深谐太后的心思,低声道。 “这两日用的吸筒,不就是借了大气之压有才不用,难道用那些无能之辈吗”高太后更生气了,她可晓得那些臣子们为了排除异己,会干出些什么缺德事 吸筒法多好啊,前些日她腰背受寒,就是让女官吸了寒气,大气有压力哪里是胡说官家还亲自给她们演示过呢一个一心向道,不愿看苍生受苦的有道高人,也能被如此诋毁,还说要离京开什么玩笑要是凌霄子走了,宫中子嗣有碍,谁能负得起责任 “得让官家好好查一查,究竟是谁在背后使坏”高太后立刻道。她不但要让天子惩治那群胡言乱语之人,还要亲自召见凌霄子,重重的赏赐,给他应有的礼遇才是 太后有所动作,这消息就盖不住了。就连刚刚缓过劲的皇后,都寻了天子,哭诉这群书生想排挤凌霄子,害她和大哥。儿子才刚生下来,就有人惦记赶走最大的功臣,身边的福星,不是害她们母子是什么 天子原本不欲搭理这些腐儒,现在听了母亲和妻子的哭诉,也觉得这些人居心不良了。也不管那些关于大气压力或是真空的异见,狠狠训斥了一番御史台,让他们好好查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诽谤有功有德的通玄先生。 这下那些大放厥词的,顿时噤若寒蝉。天子可是刚得了长子,这时候碰上去,岂不是自寻死路更要命的是,不知为何,民间也开始议论此事了。 “竟有人说雷霆真君是妖道这不当人子的,俺家隔壁就有个从鬼樊楼里救出的娃娃要不是雷霆真君,怕是一辈子都寻不回啊”茶馆里,有人破口大骂。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附和。 “可不是嘛,我家二子生娃,就去宝应观求了酒精,母子均安呢。亲家还不信,家中就有女郎得了产褥病。啧啧,连宫里都用的助产术,这群人还不听,简直是” 这话题跑偏了,也没人理。有人愤愤道“俺家也是换了新式的煤炉,去岁没一个人中炭毒的。今年早早就定了韩家的炉子,要给老家也送几个回去。” “对对对,俺家丈人随身都带着护心丹呢,整个冬日都没犯病。可不是雷霆真君庇佑” 这一桩桩,一件件,东京城中谁人不知就算你家不用助产术,不用护心丹,不用煤炉、吸筒,总该听过雷霆真君荡平鬼樊楼的话本吧这么位肯庇佑生民的大能,还有诋毁。怕不是烂了心肝 这风潮一起,就止不住了。别说是百姓,就连一些官宦人家的内眷、长辈,都谆谆叮嘱自家的夫婿儿孙,切不能惹得雷霆真君动怒。不说庇不庇佑,若是来一记雷劈在屋上,也是要家破人亡的。没见那宝应观的演法就有震天雷音吗 于是污名比来时退的还快,须臾就消散了个干净。甄琼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自从皇子诞生,他就被喊入宫中领赏。天子赏了太后赏,太后赏了皇后赏,连太皇太后和宫中大小妃嫔都有赏赐。一头雾水的领了一堆金玉锦缎,他回到家,就去寻了韩邈。 “邈哥邈哥,我今日又去宫中领赏了。皇后产子,怎么都可正劲儿赏我的呢”虽说有些出乎意料,但是钱不拿白不拿啊,况且还这么多。 韩邈笑道“助产术因你而来,炭毒也是你先提出,皇后顺利诞下嫡长,岂能不赏这些日,连骂你的人都销声匿迹了呢。” 甄琼顿时反应了过来“原来你说等皇后临盆,就是等这个你怎么知道一定会生皇子呢” “我是不知,但是不论生男生女,乃至难产,都有应对之法。”韩邈笑道。 生了女儿,亦或出了状况,也都是那些恶语之人的罪过,想要应付过去还不简单不过现在生了儿子,自是最好不过。 甄琼闻言就来了精神“那能骂回去了吗” 他可等好久了。现在有了天子和太后、皇后撑腰,不骂岂不枉费他忍耐许久。 韩邈却挑了挑眉“光是骂有何用那等居心不良的小报,还是关停最好。” 甄琼睁大了眼睛“官家还能取缔小报吗” “何必官家出手”韩邈笑着摇了摇头,“这点小事,为夫就给你办妥了。” 嘿呀,还是他家邈哥最厉害了甄琼一听这话,心头那些郁闷顿时飞了个一干二净,开心的扯住了韩邈的手“走,咱们去点点今日得来的赏赐” “什么店家都不愿代售明德报了”听到弟子禀报,程颐眼前就是一黑。这些日他着实是担惊受怕,受尽了折磨。 先是天子降罪,说有人诽谤通玄先生,连御史台都有几个连连上书的被去了官职。好在兄长之前支持农田水利法,也没亲自发文,没被牵扯。不过这么一闹,之前支持明德报的士人,都慌忙撇清关系,投稿数量一跌再跌,谁也不愿再跟这等“妄议功臣”的小报扯上关系。 之后市井又闹出了风波,那些崇信“雷霆真君”的细民群情激奋,反过来把他们这些敢言的骂了个狗血喷头。连报馆都有人上门,若不是他们机警,说不定都要被堵在屋中了。 现在可好,连店家都不愿售卖明德报了。他们的报纸销量本就不高,全靠依托那些卖诸小报的店家带一带。但是有人发话了,只要代卖日新报的店家,都不能兼卖明德报。明德报才有多少销量,谁肯为了这芝麻粒丢了日新报这样的大主顾。 如此一来,简直断送了整个报纸的前途啊他不过是直谏天子,谁能料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程颢沉默片刻,叹了一声“也罢,办报也不赚钱,这一年下来,亏了不知凡几。停了也好。” 明德报卖的比别家小报要贵不少,但是始终未能盈利。最开始还有一千多的销量,到如今几百份都卖不到了。这样下去,不过是越陪越多罢了。还不如趁此停了了事。 见弟弟满脸涨红,还想说什么。程颢摆了摆手“正叔,事不由人啊。我过些日怕就要出京巡视各地水利,你也先回老家,潜心学问吧。” 程颐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我回去这事怎能如此善罢甘休” “胡闹”程颢也提高了音量,“你不惜身,难道也不顾程家名望了” 这一仗,他们败的太惨了。失了圣心,士林的支持,连民间声望都丢了个干净。这样谁还肯投在他们门下,开宗立派,立言立德的宏愿又如何能实现 一步错,却不能步步错了。这次实在是程颐太过任性,才闹到不可收拾。 听到兄长这话,程颐憋红了眼睛。可不是嘛,这几天就连他的门下弟子都少了七八个。惹得天子动怒不算什么,士林离心,百姓唾弃,才是要命。他没有功名还不算什么,要是再闹下去,兄长都要去职,被赶出朝堂了。 沉默许久,他终于低声道“回乡消息不畅,我想留在京城。阿兄,我会收敛心思,不再给你添乱。” 见他这副模样,程颢又重重叹了口气“也罢,留下就闭门读书吧。那大气压力,真空之说,也不能一味排斥,得潜心钻研才行。” 现在风向已经变了,大气压力之说,信者越来越多。而张载也开始支持天穹为真空的说法,甚至探讨起了宣夜说,连带气学也成了热议的话题。反倒是自家的理学,说是穷究天理,却连大气压力都说不明白,更勿论宣夜说浑天说了。想要开宗立派,靠的终究还是自身。这次吃了大亏,岂能重蹈覆辙 程颐还能说什么双唇紧抿,他沮丧的点了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明德报休刊, 在士林中也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毕竟此乃是京中最爱谈论经学, 国事的小报, 也因一些文章受过追捧。现在说没就没了,很是让一些学究愤愤不平。当然,更多人则心中警醒,此报背后的纠葛不少。这种前车之覆,要小心规避才是。 不过对于这些背地里瓜葛, 有些人并不放在心上。譬如苏轼,就觉得这是他舌战群儒的战果。 “明德报迂阔险恶,停了最好。”寻常君子,可不会在背后如此议论,苏轼却全无顾虑,当着在座几人的面道,“世人皆知的道理, 不信也就罢了, 还要狡辩。什么道德大义, 不过是为了自家学说。连真空都不肯信, 也敢称理学” 对于明德报,以及其主编程颐, 苏轼可是极看不上眼。毕竟苏氏家学就最重“人情”。“礼”之所在,就是为了调适“人情”, 只有七情六欲都不过不失, 世间才会平和。而遵循这点, 自然也要“顺人欲”。若是对于经学望文生义, 生搬硬套,不解人情,禁绝人欲,就背离了圣人教诲,也忘却“道始于情”的儒家根本。 这样的理论,跟程颐所谓的“存天理,去人欲”可是截然相反。恰逢真空之争,他也就毫不客气的写了一大堆驳斥的文章,把对方辩的哑口无言。现在连明德报都灰溜溜的停刊了,苏轼自然心中开怀,要把这喜悦与众人分享。 果不其然,在座诸人纷纷点头称是。不说沈括、苏颂这两位大气压力的首倡者,以及李非这个日新报的主编,就连米芾、李公麟都频频为日新报题字、作画,对于天天寻衅找茬的明德报,自然是同仇敌忾。倒是直接被人攻击过的甄琼,对这消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见状苏轼不由奇道“凌霄子不愿议论明德报吗” 他可不觉得甄琼是这么大方的人。之前要不是明德报出言诬蔑,哪有士林群起攻之现在明德报终于倒了,这小道也该高兴才是啊。 “一个赔钱的小报,也值得理会”甄琼哼唧了一声。他家邈哥都帮他出了气,还说办报的亏了个半死。这种落水狗,还值得费神不如聊聊他最新发现的成果呢。 苏轼闻言不由一哂“说的是,还不如一同赏鉴伯时贤弟的新图呢。” 听到这话,李公麟立刻来了精神,含笑道“小弟这次也是有感而发,亏得凌霄子奇法,方能成画” 米芾可等不及他自谦了,催促道“你都藏多久了,快拿来瞧瞧” 李公麟刚开始画的时候,还让米芾观摩过,后来嫌他嘴碎,改成自己闭关画了,可把米芾馋的够呛。现在终于成稿,他岂能放过一睹真迹的机会 见众人都是兴致勃勃,李公麟也不啰嗦了,取出画轴,在众人面前展开。 只是一眼,最懂画的苏轼和米芾都是眼前一亮。这画不差啊只见长卷上,十六匹马儿分列左右,正奋力拖曳铁索,中间一颗巨大铁球已经被扯的离了地,似分未分。一旁赶车的御者满头是汗,频频回望。且不说那绷紧的铁索,焦急的御者,只十六匹神态各异,繁而不乱的马儿,就让人啧啧称奇,极显功力。 “这画似用了些光影手法,伯时笔力大涨啊。”苏轼何其毒辣的眼睛,一下就直指关键。这画是白描,却跟寻常白描有些微区别,略略带上了些炭笔风。虽说李公麟和米芾二人整日吵来吵去,但是技法仍旧有融会贯通。两人都如此年少,将来恐怕也是能开宗立派的。 米芾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只恨不能把尾巴翘上天去“伯时兄之前还嫌我烦,现如今还不是用了炭笔。怎么样,比白描要强不少吧” 李公麟不想让米芾观摩作画,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吗干咳一声,他辩解道“唯有取长补短,方能进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瞅了半天的甄琼已经憋不住了,指着画叫道“这画怎地没我呢” 明晃晃写着“宝应观演法图”,却没有他这个宝应观观主,这算什么事啊几匹马有啥好看的,那天他还专门换了新崭崭的法袍,英姿勃发主持大局,竟然没能入画 这亭中所坐之人,哪个没有参加当日盛典然而会这么抱怨的,还真只有这小道一个了。李公麟如今也算摸到了甄琼的脾性,赶忙道“此画重在演法,自然要画马,画那铁球。只要瞧见这场面,便能想到当日宝应观前壮举。凌霄子若是入画,岂不夺了演法的光彩” 这话颇有些吹捧甄琼容貌的意思。当然,选这一隅,还是因为天子就坐在甄琼身边,不论画还是不画都有些麻烦,还不如全部忽略,只画马呢。再说了,当时他都看傻了,哪还有心力观察众人神情 听到这话,甄琼果真又开心起来,摸着下巴道“也有道理,反正你画人也不好看。” 李公麟“” 一旁苏颂有些听不下去,笑着打岔道“这画生动别致,想来也能传世。有伯时、元章两人推广这新式画法,定能别出机杼,自成一派。” 沈括不怎么懂画,却也点头附和“听闻翰林院要开书学、画学,二位若是精研此道,必然也能开课授业。” 这话可就有点得罪人了,书画只能做消遣,或是匠人技法。就算设学授课,官职想必也不会很高。米芾这种荫补得官也就罢了,李公麟明岁可是上场的,万一中了进士,又岂会屈就 然而道理如此,两人却都没有动怒,反而连连摇头。 李公麟自然还是谦逊“小子年纪尚浅,哪有授课的本事” 米芾就不客气了“谁要教那些蠢笨东西啊” 这仨人一个比一个没有口无遮拦,眼看着三两句又要说僵,苏轼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书学画学还不算什么,倒是最近朝廷动向让人忧愁。王相公又有新法,除了兴办武学、医学外,还要改革科试,取消诗赋,以策取士。这岂不是滑下之大稽闭门书生又有几个能写好策论的,还不若以诗赋取士呢。” 苏轼自己写的一手好策论,但是听闻科考改制,却是半点也不赞同。这王安石心思当真是歹毒,竟然为了新法,要改掉自唐时就延续下来的考试题目。不重诗赋,不重经义,反倒重策论。考进士的哪个不是闭门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治国理政又能说有什么见解还不是阿谀奉承,揣摩考官心思。倒不如考考诗赋,有才无才,一眼就能看出。 谁料听到他这话,沈括却摇了摇头“诗赋毕竟不能治国,若是能选些实干的官员,应当也是好事。” 沈括没什么诗才,更写不出苏轼那般的妙文,当年考进士时,就苦不堪言。现在王安石有意改革,他倒也没什么意见。策论终归还是要有学识撑着嘛,以此取士,也无不可。 苏轼闻言皱眉“沈兄此言差矣。以策取士,定然会选出夸夸其他,揣摩上意之辈。如此一来,非但不能选才,还要坏了朝廷风气” 当年欧阳修推崇古文时,就有不知多少人改了文风。若是换成以策取士,可以想象那些考生会如何钻营。王安石为了推行新法,肯定也会选支持新法的士人,如此一来,朝堂恐无宁日。 这话题颇为敏感,两人却都不愿想让,竟然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而这等朝廷大事,苏颂、李非也各有看法。明岁要上场,关乎自家前程,李公麟也不免上心,跟众人一起讨论起来,全然忘了赏画之事。 米芾对这些并无兴趣,听得一头雾水,甄琼可耐不住性子,听了一会儿就插嘴道“何必如此费事你们不是学六艺吗,加考个数算不就完事了。” 什么诗赋策论,哪有算学来的重要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怔,苏轼连连摇头“哪有取士考数算的凌霄子怕是不懂举试” “不是选聪明的嘛数算好的肯定聪明啊就像存中兄和子容兄,数算那么好,官也当得好。”甄琼可是有参照物的。在他看来沈括和苏颂都是干才啊,数算一个比一个厉害。之前打过交道的唐相公也干过三司使,精明的很。可见数学比写诗作赋要重要多了 苏轼差点被噎死,比起沈括和苏颂,他的数算确实不够看。可这是取士啊,又不是选吏员,光看数算有什么用不取“道”反而取“技”,不免本末倒置。 还没等他反驳,苏颂却捻了捻须“凌霄子此言也有些道理啊。如今武学中也要开算科了,士人岂能落于其后庙算一样,还得靠算才行。” 武学开算科,是因为火炮的出现。为了炮能射的更准,天子可是下了明令,要在军中推广算学。而武学都要重视数算了,正儿八经的士子岂能落于人后“数”毕竟是六艺之一,就算无需达到明算科的标准,出两道数算和策问结合的题目,也有益于擢拔人才啊。 如今取士的渠道和考出的进士,确实每况愈下,还有特奏名这种专为落得生设置的赏官制度,更是让庸人也能为官。若是一点俗务也不通晓,连数都算不清楚,就算考取了也要被下面的吏员蒙蔽。还不在选材时多设一道门槛,甚至在太学中加开算科。数算这东西,学学总没害处不是 苏轼当然不可能认同这论调,两人又辩了起来。甄琼简直无聊的要命,蔫蔫的趴回了桌上。还是丹房好啊,下次再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谁叫他都不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皇后诞下皇子, 朝廷上下一片欢腾,连诸般争执都搁下了。人人皆盼这位嫡长子能顺利长大, 使得大宋江山稳固。然而这等喜事,却也无法让王安石懈怠分毫。想要江山稳固,靠的可不是子嗣,而是革除积弊,重振朝局。 只是原先设想的新法, 有些得暂缓延后了。毕竟盐池和矿山都在稳定产出, 朝廷已经不再缺钱,那些极易引起争执的敛财之法,天子有了顾虑, 不愿匆匆施行。而保甲法和将兵法又能改革军伍, 保民练兵, 又解了一重后顾之忧。富国、强兵都有了进展, 当下最关紧的就成了选才取士。 人到用时方知少啊。也是入了中枢,开始推行新法,王安石才觉出手里可用之人太少。且不说那些冥顽不灵,不愿推行新法之人, 只是三司条例司的人手就大有不足。有些人诗词出众,文章精妙,却不能任事。更别提那些因为荫补、举荐得官的人, 更是结营私, 中饱私囊的好手, 可称朝廷之害。 全部替换, 自然是不行的。那就唯有打造自己的班底了。王安石就动了改革太学、制科的心思。太学倒是好办,之前韩琦已经改动了不少,如今要做的不过是扩大规模,广招生员。在原本的内舍、上舍之外,增加一个外舍。这外舍无需官宦子弟,平民也能考取,可招收千人以上。加上原本的内舍生,太学也就改头换面了。 又因为外舍到内舍,内舍到上舍都需要层层考校,按照年资和学业成绩划分。故而上舍生里成绩优秀的,可以直接授官,稍差些的也能免除解试,直接参加礼部试。这便是在科试之外,另辟了一条出路,士林中哪会有人反对 跟太学不同,改革制科问题就大了。虽说也善诗赋,可称一代文宗,王安石却一点也看不惯以诗赋取士的法子。唐时有行卷制,出身平平之人唯有以诗才博名。但是现今科举都开始弥封了,也不在乎士子的家世,诗赋还有甚用处与其考诗赋,还不如考一考策论。胸中有无才干,一试既出。 当然,事关抡才大典,王安石也知道不能轻动。明岁就是会试之年了,新帝登基的第一次科试,还是要求稳的。但是提前的准备不能不做,因此他也早早放出风声,准备待明年礼部试后,就开始改制。然而只是些风声,就引来了非议。对于这些阻挠,王安石并未放在心上,新法哪样不是众议汹汹。若是畏惧人言,墨守成规,谈何革新天子也是有意选才选能的,这科试改制,总能落到实处。 只是王安石想的不过是诗赋、策论之争,谁料莫名其妙又蹦出了个新的说法。 “官家想取精善数算之人”听到天子所言,王安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难不成要仿照唐时,独开算学科取士了 关于各项杂科事情,他们也是商讨过的。医学开在太医院下,书学、画学分属翰林院,算学则设在太史局下。武学也只开了个算科,旨在培训炮手,让学员知晓些庙算的道理。怎么天子突然改了主意,要重算学了 赵顼闻言却摇了摇头“倒也不用专门开科,只需在太学或是科试中加入算学即可。之前不是收到了军器监事苏颂的奏本吗朕觉得所言在理啊。若是不通数算,如何知晓下吏有无欺瞒凡举水利、商事、百工也都要用到算学,学一学也是没错的。” 赵顼原本也不把算学放在心上,但是苏颂那一本奏章,着实搔到了他的痒处。如今大兴农田水利,懂些算学,想来也能有助职司。还有六部三司,哪个不要跟数字打交道就算是枢密院,也免不了计算钱粮,供应大军。 更何况苏颂还说,想要改良工艺,振兴商贸,亦需用到数算。且不说这一年来从水利锻锤、印制机械上尝到的甜头,只是边贸那丰厚无比的商税,赵顼就不能放心把事情交给个不通数算的蠢人。如此想来,数算学上一学,考上一考,也不为过嘛。周礼都把“数”作为六艺之一,还是有其道理的。 王安石闻言沉默半晌,才道“制科向来考书经,未曾涉及数算,冒然增加,定会让天下士子怨声载道。若官家有意,不如先在太学开科。上舍生里有善数算的,也可择优任官。” 科举到底是选诗赋还是选策论,尚且未定呢,他怎么可能再让数算加进来。但是太学就不一样了,加一门数算,也不过跟武学相仿。当兵的都能学数算,士子学学又能怎样而不论苏颂奏章写的如何,有一句话是有道理的。通晓数算对于官员是有益处的,别说苏颂,就是他当年也在三司使任职过。现在掌管三司条例司,欲理天下之财,更需要精通数算的官吏。这对于他,对于新法,也是件好事。 见王安石认同,赵顼高兴了起来“既然如此,就尽快安排下去吧。明岁取士,太学也当擢拔良才。” 太学要加数算了 听到这消息,韩遐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些日,太学即将改制,增加外舍,且绩优者免试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如今太学共三百五十名学子,上舍生只有五十人。虽说不知什么样的成绩才能免掉会试,直接授官。但是毫无疑问,身为上舍生,成绩还不算差的韩遐,有很大几率拨个头筹。 这是韩相公早就料到的,也是他入太学的目的。韩遐原本还兴高采烈,觉得不负兄长和祖母的期待。谁料免试的政策还没下来,先来了个数算。而且这数算科目还有说道,据称只要是上舍生,且数算出众,都能直接授官 这谁受得了啊韩遐都快哭了,他自幼苦读诗书,为的就是举试,从未在数算上花费心思。也就粗粗读过些九章算术,还因常年不用,忘得差不多了。 现在突然冒出个算科,还要跟授官扯上关系,这不是坑人吗 满心愁苦,韩遐还能怎样,只能回家跟兄长倾诉一番了。 “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还剩几个月就要礼部试了,若是因数算扯了后腿,怕是还要下场科试。”韩遐一股脑把话都说完,哀怨的叹了口气。 诸公对他们这些学子,也未免太苛刻了。倒不是他对数算有什么意见,只是突如其来,谁有准备啊若是入学就开算科,他也不至于苦恼如斯。 韩邈闻言挑了挑眉,他还真知道,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连他都没想到,琼儿只是随口一说,苏颂就上书谏言,官家还真就允了。然而这事也不便点破,韩邈微微一笑“举试便如百舸争流,技不如人,自然要被甩下。如今还有数月时间,你们又开了算科,不妨先补一补。授官肯定也不会只看数算,只要成绩上佳,数算能说得过去,总还是有希望的。” 兄长的话,韩遐还是肯听的,不由点了点头“兄长所言甚是。我定然好好听课,早些把数算补回来。” 反正太学里的同窗没几个擅长数算的,他好歹还是商贾之家出身,有些基础。说不定补上一补,也有些用处呢。 谁料听他这么说,韩邈皱了皱眉“太学匆匆成立算科,只凭那些讲师,又能补个什么琼儿有个徒弟,曾经跟翰林院博士学过数算,年纪也不大,不若叫他来给你补补课。等有了底子,我再请博士为你指点一二。如此一来,考试也更有把握。” 韩遐“” 木了半晌,他弱弱开口“阿兄,我平日住校,怕是寻不到补课的时间” “你们不是也有休沐吗回家就补课,平日寻些题做一做。数算只要肯下功夫,很快就能补上的。”韩邈数算可是不差,更办过义学,改良过课程。对于怎么尽快掌握关窍,还是有些心得的。 韩遐“” 不是,我也才成亲不久,休沐不要陪新婚妻子吗红袖添香怎么就变成了道童补课了还有博士指点,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啊。你不是说数算不行,还能用成绩弥补吗 见弟弟这副表情,韩邈淡淡道“怎么,这番安排有甚不妥吗” “没”韩遐一个激灵,挺直了腰背,“阿兄为我着想,小弟一定好生补课,不负厚望。” “这就对了。”韩邈露出了笑容,“数算学好了,也是有益终身的。我和父亲数算都不差,你可不能落了韩氏家学啊。” 韩遐“” 他家不过是经商的,啥时候也有“家学”了到底是谁出的这馊主意啊啊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让无数太学生鬼哭狼嚎, 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此刻正窝在丹房,出神的盯着面前厚厚一摞纸张。 这些都是他近来炼气所得的记录。比起大气压力、真空之类的物问题,造化终归才是他的本行。在分析过大气成分, 测量了元气、惰气、碳气比例之后,甄琼又陆续进行了一系列的实验。譬如用酸碱金石生成气体, 再反向推导,以气体融水,生出酸碱。虽说有些时候,得出的东西并不如所料,他还是琢磨出了如何用炼炉产出的废气产出稀硫酸,让制酸的过程简单了许多。 而这方法,也印证了他的猜想。在造化一派,炼丹不过是三种反应。以多物炼做一物, 称之为“合”;以一物分解为多物, 称之为“离”;还有把一物换做另一物, 称之为“变”。比如以一种金属置换另一种金属, 就是“变”的一种。 这是他自幼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也一直谨记在心。然而如今想来, 却太过片面。这些反应,虽说需用水火, 用酸碱, 但是归根结底都少不了气的参与, 元气才是变化根本。而他所炼制的所有东西中, 也只有碱银一样须得隔绝空气,才好保存。若真如此,那大部分丹法,岂不都是“聚元”和“消元”的过程 若是把“元气”作为常数,是不是能把世间万物拆分清楚如炭,燃烧聚元生成碳气,足元碳气混合石灰水,又化作石灰絮和水。而相反,灼烧石灰石就能生出碳气,那石灰中,是不是本就包含了元气以及炭呢而那不能溶解也不能烧光的,应该就是石灰石的本质。若能提纯,应当也是一种石类。 金石派最重的就是万物本貌,而元气却是其中的关窍。若是能分离出各式各样的金石物质,加上元气,岂不能列出式子,寻出变化规律 一想到这儿,甄琼简直浑身发颤,似乎触到了大道根本。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师父从没教过他呢朝廷大观也是有炼气的,而且钻研的时间不短,就没有一个看出此事吗亦或者是他想错了 “恩师”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甄琼抬头,瞧见清风正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如今这小道童长高了许多,颊上也有了肉,不似当初那般尖嘴猴腮,骨瘦如柴。看着那与一年前迥异的少年人,甄琼忽的笑了出来“去请你师叔过来,我有事与他相商” 不,他的猜想应该没错。这厚厚一摞记录,是骗不了人的。也许这些道理,在大益朝早就有人发现,只是他所在的道观实在太穷,太寒碜,就连恩师也未曾接触过这些新奇理念罢了。亦如当年,他也曾食不果腹,饿的面黄肌瘦。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的宝应观不是乡下小观,而是大宋朝唯一钻研造化大道的大观,有天子亲封,朝廷拨款。既然能占据天时地利,还有什么理由不钻研大道,僻出条新路呢 这“聚元”、“消元”的道理,他也当告知赤燎子师兄,并倾尽所能教给他的徒弟、师侄们,让这一发现能流传下去,不至于蒙尘 “观主寻我”见到急匆匆前来的清风,赤燎子也有些吃惊。最近甄琼不是在研究大气压吗,寻他做什么虽说马拉球的演法让人惊骇莫名,但是赤燎子总觉得此事有类术法,跟炼丹大相径庭。若不是此事跟炼气有些关系,他都想劝甄琼不要分心了。 现在突然寻自己,不会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处置吧 抱着一肚子疑惑,赤燎子很快来了正院,一眼就看到了满脸肃然的小道。他心头一震,赶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错,我发现了一样丹法道理,要寻师兄相商。”甄琼也不废话,立刻跟他这便宜师兄讲其了自己的新发现。 赤燎子哪能料到甄琼寻他竟然是为了这个,一下就听进去了。等甄琼说完最后一句,他才像是回过神,猛地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这,这说法当真出人意料” 这论调太过古怪,又有些惊世骇俗,让赤燎子脑中都嗡嗡作响。然而再怎么震撼,他也不知该怎么反驳。这一番理论正契合了“气生万物”的说法,天生天长的金石草木,跟元气和其他物事聚合,才生出了万物。那“聚元”、“消元”的过程,不正是阴阳变化,生息循环吗他整日守着丹炉、显微镜,埋头苦修,却也未能得出这样的道理。谁料甄琼只花了区区一载炼气,就有此得。这说法一旦验证,整个金丹派都要天翻地覆啊 甄琼见老道这副模样,怕他不信,赶忙道“这法子我试了不知多少回,师兄若是不信,我也可亲手实验,丹房里就有炭和石灰” 他正想摆上各样玻璃器皿,亲自给赤燎子演示,谁料对方却摇了摇头“你说的明白,倒是无需演示了。” 碳气灰水这些,都是最基础的实验,他也曾在丹房亲手试过,哪还有不信的然而想了想,赤燎子还是道“不过丹法变化,应当也有无需元气的种类。就如水下之变,不触大气也能生出新物,必然还有奥妙。此法当继续精研,说不定能揭示大道。” 这话正和甄琼的心意,他用力点了点头“我想把之前做过的实验都重复几遍,列出式子。只要寻到了规律,就能成定法。” 不论是造化还是物,乃至数算,都要有定式才行。这可是大宗师们的毕生追求,只阐述原理还不够,还要有简单明了,无可反驳的式子,让千万人都看明白,用在实处。如今他已经开宗立派了,自然也要留下点根基,让宝应观的学说长长久久留存下去。 赤燎子可没想到甄琼有此志向,不由刮目相看“观主所言甚是。若能成法,将来金丹一门恐怕都要尊你为师了” 这才是真人,是大宗师嘛甄琼心中不由燃起了熊熊火焰“师兄说的是,咱们宝应观也要流芳百世,青史有名才行” 这掷地有声的两个词,让赤燎子这把老骨头都烧了起来,心潮澎湃的又跟甄琼聊了许久,才匆匆回转,去整理他手中的资料了。等人走了,甄琼坐回原位,咬着笔头写写画画起来。记录都是数字,想要变成式子却千难万难。亏得他数算不差,要是换个脑子不灵光的,怕是咬破笔头都写不明白。 不过饶是如此,这进度也快不起来。甄琼连饭都忘吃了,看不清楚就挥手让徒弟点灯。谁料拿着煤油灯过来的,却不是清风明月。 修长的手指持着玻璃盏,轻轻搁在了桌上,用金钩拨了拨灯捻,随后剪掉少许,让焰光更加明亮。 被劈啪声惊醒,甄琼顺着那手看了上去,就见到韩邈略显无奈,又满含关切的脸。他一个激灵,看向窗外“天怎么都黑了” “你这是又没吃晚饭”韩邈不答反问。 甄琼干咳一声,赶紧举起了画满鬼符的草稿纸“我是发现了种新法子,正在归纳定式。若是能成,可近道也” 那张纸上乱七八糟的,净是甄琼自创的潦草符号和码子。韩邈挑了挑眉“可是跟义学里教的式子类似” 之前办义学的时候,除了请来的先生,甄琼也列了些式子,让韩邈改了教案。对于这画“等号”的表达方式,他并不陌生。这些式子写出来,比繁复的描述更简单直观,孩童们也能轻易听懂。若非如此,那些从未学过数算的孩童,也不会接受的如此之快。 “有些类似,但不尽相同。主要还是分辨各种物质的成分,以及变化的条件。有些地方我还想不清楚,得慢慢来。”甄琼眉头紧皱,有一说一。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搞定的,恐怕还要花费不少时间。 “既然须得慢慢来,就要养精蓄锐,好吃好睡才行。”韩邈可不愿见甄琼废寝忘食,立刻道,“都耽搁道这会儿了,不妨先陪我吃个饭” 对于邈哥,甄琼向来是有求必应,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韩邈立刻派人取饭菜,顺便道“太学要加算科了,遐儿基础不成,九章算术都学得马马虎虎。不知能不能借你那徒儿明月,帮他补习功课” 这有啥难的,甄琼一口答应“让明月去义学取个教材,教起来更快。” 听到这话,韩邈倒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来,义学那边也重算式。若真这么好用,到可以由朝廷推广一二,兴许有益开蒙。” “啊”甄琼有些发怔,“这些算式也不怎么难啊,真能有用” 他也就根据九章算术列了些算式,加减乘除其实还不如珠算好用,就是小孩笨拙,写在纸上比摆算筹或是打算盘都要直观。像方程之类的,也是简化了描述,直接用正负标在数前,或是列个分数式罢了。 韩邈却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用的。如你炼丹,都要自创算式,必然有其道理。” 他说者无心,甄琼却是一怔“对啊,存中兄研究的那些,应当也能列出式子。我明日就去找他,他数算可比我强多了,定然有法子” 韩邈可没想到甄琼思路转的这么快,不过沈括乃是朝廷官员,又精通数算。若是把这事讲给他听,由他上奏朝廷,可比甄琼出面要好多了。 韩邈不由露出了笑容,拾起筷子,夹了一箸肴肉递上“还是琼儿想的周道。先吃饭吧,明日再寻存中兄就好。” 肚子饿得咕咕叫,甄琼哪会客气,啊呜一口咬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有了观天镜,沈括修订历法的速度快了不少。而且这次他的野心极大, 不愿再默守陈规来制定历法。而想制出一种崭新的, 只依靠太阳来划分的新法。 自古以来,历法都已“平气法”定节气, 也就是把太阳运行轨道均分为二十四份,以二十四节气来划分春夏秋冬, 指导农时。然而确定月份的,却是“定朔法”, 是根据月亮朔望,来划分十二个月份。如此一来,两者难免会产生矛盾, 必须二三年就“置润”一次,增加一个“闰月”,以防时令和月份脱节。 可是如此一来, 历法不但烦琐, 经常也会出现偏差, 对于耕种影响极大。既然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那么观察月相的“定朔法”,意义其实不大。何不只以太阳来划分年份呢 这思路一生出,就让沈括振奋起来。在他看来,完全不需二十四节气, 只要十二个节气, 就能完美的划分一年。把立春定做年初, 大寒定做年尾, 每月一个节气,既能指导农时,又能精准的计算年份,无需再设置闰月。 更重要的是,若是早些时候想出这个法子,他并没有把握让天子改用新历法。毕竟是沿用千载的东西,又含有“融合阴阳”的寓意,哪能轻易改掉然而现如今,他却隐隐有了些把握。只要地动说能够推行,世人皆知地球绕日而行,那么去掉阴历,只用阳历,也未尝不可。 因为这宏愿,沈括最近除了研究大气压力外,一心扑在了历法上,也称得上废寝忘食。在当听到通玄先生拜访的消息时,他很是吃了一惊“凌霄子来了快快有请” 他是经常趁休沐时跟甄琼探讨学问,但是对方找到司天监还是第一次。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甄琼倒是没那么复杂的心思,只是想尽快跟沈括分享所得,等不到休沐罢了。 被请进了屋,他好奇的环顾一圈。只见职房里桌上地下落了不少纸片,四五块白板挂在墙上,都是炭笔痕迹,屋内凌乱不堪,显然有些时候没有打理了。 沈括这才发现这模样不太适合待客,尴尬的咳了声“近日有些忙碌,未来得及收拾,倒叫你笑话了。我这便让人打扫” 甄琼却浑不在意,摆手道“不必麻烦,我那丹房比这还乱呢。今天来找存中兄,是有事相商。我发现了一样新理论,有心为造化一派添个定式。” 一听这话,沈括就来了兴趣“是何理论如此重要定式又是个什么说法” 定式不是成规的意思吗跟炼丹术又有何关系 甄琼也不卖关子,又把自己的“聚元”、“消元”发现复述了一遍,旋即道“把元气引入丹术,可以解释不少问题,或能直指大道。正因此,才需制出个式子,阐述此理论。所谓定式,就是天地间恒定的道理,必须简洁明快,经得起后人考验,方便传道授业。就如勾股定式。” “勾股定式”这词一出,沈括立刻明白了甄琼话里的含义。勾三股四弦五,早在商朝时就由商高提出,后来赵爽以弦图证之,刘徽又用青朱出入图再证。只要带入此定式,就能算出三角边长。只是沈括也没想到,甄琼这个道士,也要把定式引入丹道之中。 好奇心顿时大盛,沈括不由追问道“数算有定式可能理解,但是炼丹带入定式,是不是有些多余了,对丹术又有何进益” 炼丹研究的不是万物之变,是造化根本吗引入这种用于计算的定式,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就要牵扯造化一派的另一个定理,万物此消彼长,总量不变。此乃我派先辈所得,只是长久以来知其理论,却无法推演其中道理。而聚元消元直指关键,将来炼丹炼气时,将之带入,岂不是能测出变化之源,进而推测生成之物”甄琼也不私藏,清清楚楚的解释了一遍,又道,“况且何止是数算、造化,存中兄你研究的气压,说不定也能用此法表述。” 沈括愣住了,这可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不由道“气压怎能算出定式算出又有何用” “怎么不能那大气压力,应该也是有个数值的,就如勾股一般。只要寻到了规律,将之带入定式,后人算起来不就简单了当然,这事儿我也不是很懂,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至于有没有用,世间总有亘古不变的道理,推演定式、定理,正是为了寻道,探寻世间真理” 甄琼对于物是真不了解,但也知道物派才是最喜欢用定式的,而且有甚发现,还经常吵成一团,谁也不肯服输。相比较起来,算学的定式就简单多了,只要能证出来,找不到纰漏,就能流芳百世。连他们这些炼丹的,也时不时要用上一用。 这话甄琼说的轻松,沈括却如听到了一声惊雷,双腿险些都软了。勉强扶住了桌子,他喃喃道“这是求道,不是习技。竟然还有如此想法” 这可跟沈括毕生所学大相径庭。数算对于世人来说,是为了处理身边事物。就如九章算术一般,列出题目,给出答案,是“答曰”、“术曰”。如乘法表、珠算口诀一般,只需要利用数算解决难题即可。就连他研究的隙积术、会圆术,也是为了求证垛积和弧长,是用在日常中的“技”。然而这些东西,能上升到更高一层吗就如甄琼所言,直指那些亘古不变的“真理” 也许,是可行的。沈括精通天文,如今又有了观天镜,看待世间的目光,自然而然发生了转变。就如地绕日行,就如气压、真空,明明白白放在眼前,却无法凭直觉辨明。想要究其根本,需要敏锐的目光,拨开迷障的智慧和毅力。就如勾股定式,看似简单,实则包含至理,故而不论是发现的商高,还是验证的刘徽,都成了传世大家 他能有传世之学吗新制的历法,若能推行,必然可以传世。然而除此之外,他还想留下更多东西。比隙积术、会圆术更深远,更重要的东西 见沈括神情,甄琼就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也不由吁了口气。术业有专攻啊,让他炼丹还行,让他琢磨定式,乃至数学、物的定理,就让人头痛了。还是沈括这样无所不能的家伙,更适合研究这些。 解释完了这一通,他这才想起了自己来意,赶忙又道“对了,且不说这些长远的。听闻最近太学要开算科了,我家韩大官人说士子们没多少数算基础,不如把教材改上一改,用算是来教学。这东西我家义学里也教过,蒙童们学的极快呢。” 这跟先前甄琼说的“定式”似乎又有区别,沈括皱了皱眉“算式又是什么,难不成跟定式还有不同” “当然不同,定式是公理,算式不过是个表意的工具,就是写出来比文字叙述要简便些。”甄琼也不客气,拖过一旁的白板,写了起来,“就像方程,嘴上说的要一大串,但是落在纸上,完全可以归纳成一行。” 说着,他直接列了个方程式,有符号有数字,还有代数的甲乙丙,解释道“这里的甲乙丙就是未知之数,把算式列出,直接带入数字即可。这法子简单明了,连孩童们一看都能明白。还有乘除,除了背口诀外,也能一步步计算。” 一行行算式,出现在了白板上。有复杂些的譬如方程式或者分数式,也有简单的加减乘除的竖式,表述倒是跟算筹有些相类。沈括不由看直了眼睛,之前他们探讨问题时,很少把计算过程列出。两人数算都不差,基本用心算就能得出准确的数字。若是数值太大,用改算筹或是算盘即可,哪用如此一板一眼的笔算然而这笨办法,却也有其妙处。 沈括不由赞道“此法倒是直观,我那隙积术似也能用算式表述。还有些天文的算法,若是有算式,更易理清思路。用上你自创的码子,简直事半功倍啊” 跟甄琼相交这么长时间,他当然也习惯了对方常用的数字表述。比起寻常商家用的码子,更加直观简洁,放在算式里简直让人心旷神怡 甄琼嘿了一声“这些数码,可不就是为了算式而生嘛。若是太难,让人如何学数算” 这可是大赵传下来的,上至天子,下至黎庶,学习数算时都要用这个。放在大宋,应该也能推行吧 沈括立刻点了点头,正因他天资极高,故而对于这些更为敏感。毫不迟疑,他道“我这就去寻几个算学博士,重新整理九章算术,整理定式,添加算式。若是能成,便向天子谏言。让太学、武学的士子先用上这法子” 现在学府里开算科,还是苏颂的提议呢,他又岂能落于人后至于甄琼提到的定式,如今对于大气压力,他也有了些想法。若是能顺着这思路研究下去,兴许也能出流芳百世的成果呢 甄琼对于这答案也满意极了。这下连邈哥的吩咐都办完了,回头他再拜托沈括帮着出几套试卷,让韩遐拿回家练习,可不就皆大欢喜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些日, 韩遐简直过的苦不堪言。兄长说到做到, 真给他请来个一道童补习数算。明明是小他三四岁的孩童, 却搬着一尺高的教案,说要从头给他补习九章算术。 韩遐哪见过这个然而再怎么年幼,这道童也是凌霄子的高徒, 师从翰林院的算学博士, 还是阿兄专门请来的。为了即将到来的数算考试, 韩遐也没奈何, 只能耐下性子乖乖听人教导。谁料这道童所教, 跟他当年所学差异不小, 不但有新奇的码子, 还有古怪的算式,复杂的图像, 一套下来让人云山雾罩, 不知所措。 如此折腾了几次, 韩遐憋不住了, 偷偷跟那小道童道“明月啊, 太学里教的跟你这大相径庭。若真考试, 怕是会影响成绩。是不是还是按原样来教更好” 那面上有偌大胎记,整日乐呵呵的小道童却摇了摇头“郎君不必忧心, 我教的可都是恩师所传。非但义学里都教这个,连新招的师弟都是我代师授课呢。若是觉得题目太难, 算不出来, 多半还是没有掌握透彻。我再给你出两套题练练就好了。” 韩遐“” 还是几十贯又买鸡又买羊又买牛让算各买多少或是两人没事找事自村两头开始走, 速度还不一样,要算几时相遇还有那不方不圆,模样奇形怪状的田亩,非要算出面积他原以为九章算术里的题就够难了,哪想到这道童还能出更刁钻的他只是考个试,又不是去当计吏,不必如此吧 然而心里再怎么苦,毕竟也是关乎仕途的大事,韩遐只能咬着牙学下去。衰分、盈不足这样的题,对他而言难归难,但是多想想,总能琢磨出解法。少广、商功这些求体积、面积,开平方,开立方的题目,简直把韩遐的头发都愁白了。 看着白板上那些益发奇形怪状的图案,还有辅助计算的线条,韩遐两眼发直,只想着要不放弃太学授官算了。凭他的学识,去考礼部试也不是不行啊,何必跟数算死磕呢 正当韩遐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许久不见的甄琼却找到了他,兴高采烈道“二郎,我听人说太学也要推行算式和简数了,你可是比旁人先行了一步啊” 韩遐“” 如此折磨人的东西,光他学还不够,还要拿去折磨他那些同窗若是都学这些,考题会不会变难他如今跟上明月的进度已是不易了,要是太学的讲师也变成这样,他还能熬到明年春试吗 脸色发青,怔了半晌,韩遐才勉强找回了声音“多谢兄长提点,小子定会努力向学” 甄琼却完全没觉出不对,满脸得色的把手中东西递了出去“这可是我向存中兄讨来的习题。他可是参与了算学改良,这些都是重点。只要能学会,考试定然轻而易举” 一本四指厚的册子拍在了韩遐手上,压的他胳膊都是一软。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目录,他眼都红了,嘴唇微微发颤,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甄琼可见不得人如此,赶忙拍了怕他的肩膀,宽慰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跟我客套。拿去好好学,要是不够,我再给你讨新的” 韩遐“qaq” “革新算学教法”看着沈括递上的奏章,王安石皱起了眉头。 虽说在太学里开了算科,也准备增加几个算学博士,自翰林院遴选人才,充入三司条例司。但是王安石没想到,只是教个算学,怎么连九章算术都要重新修订 “以往九章算术中只有论述,罕少图例、算式,对于学子而言过于艰涩。若是用这种更简单的码子,并且用算式、图像表述题目,不仅能归纳出更多简单易学的法子,还能让人快速打下基础。朝中精通数算者向来不多,哪怕只是在翰林院和太学里教教,也能大有裨益。等到会此法的人增多后,在天下蒙学里传播,朝廷定能收获大量可用的计吏”沈括有条不紊的答道,显然是颇为在意此事。 计吏重要吗当然重要,凡举仓储、税赋、匠作、经商都要有善于计算的书吏,可是此类人才终究是太少,因此要职很容易被以此为生的家族把持,从而中饱私囊。一些地方政事不清,除了为官的昏庸外,很大程度也是吏员参差不齐,欺上瞒下的结果。如果计吏也能从中央指派,定然能事半功倍。 然而只靠修订一下九章算术,就能实现吗王安石又翻了几页手中的书册,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和图案,心中更是疑惑“若学这些,岂不是平白多了层负累。九章算术原文简单质朴,如此修订似乎是画蛇添足啊。” 这些符号,连他都有些看不明白,何况那些太学的学子能够培养计吏当然是好,但是他可没打算连教程都改了。 “用这码字计数,比商家的码字还要便捷。譬如记账,只要列出就能看的清楚明白。若用算式,计算的过程也更好核查,哪部算错都能轻易看出。看似多学了些东西,实则是将之用作工具,更快的掌握数算之法。”说着,沈括又拿出了一本账册,“这便是利用码子改过的账簿,还请相公过目。” 王安石没料到他连这东西都准备了,然而翻看一看,登时睁大了双眼“这记账法,是你新制的” “正是。有位算学博士曾在三司任职,提起了记账之事,我便想了个法子,改良了一番。若是用新式码子记账,账目清楚明白,更容易查看。再用不宜更改的文书数字,记录银钱往来的总账,想来也能避除私改账目的隐患。”沈括笑着解释道。 现在天下通行的乃是“四柱账法”,就是把上期结余记做“旧管”,把本期收入记做“新收”,把本期支出记做“开除”,把本期结余记做“实在”。通过“旧管”加“新收”等于“开除”加“实在”的记账方法平衡账目。如此一来,既能保证数字的正确,又能分类汇总,让人一目了然。 然而沈括做出的新帐跟“四柱法”有些不同,但凡来往账目,如赊购、赊销、外欠、外借都在账上记录两笔,分列“出”,“入”。这些日常记录,全都使用新式码子,每日平账,使得来帐合计等于去帐合计。再此基础上,再用“四柱法”记录结余,两项对照,错漏一看便知,更难作伪。 而这新颖无比的记账法,一下就吸引了王安石的目光。三司掌管天下钱粮,账目数之不尽,每次查账都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王安石可不只想要掌管条例司,更想掌管国家财赋。在他看来,是有必要在三司的基础上,在建立一个三司会计司的。而这,就需要大批能用的吏员,和一个更直观的记账方法。 现在这法子,就摆在了面前。这新式码子比寻常商家用的草码还要清楚明白,不论多大的数目,都能用几笔表述清楚。再配上公文用的繁写数字,账面一目了然,连他都能看出好处。 而要用这法子记账,想来也要重新培训会计,让计吏们知道这新式码子的用法了。 对于数算如何教,王安石其实并不怎么上心。但是对于记账法,他却不能不在意。思索片刻,他终是点了点头“这新式码子确有用处,不妨先让算学博士教导三司计吏,使他们学会这新式的记账法。若是能行,再令翰林院编修九章算术。” 虽然不是立刻改革教育方法,但是对这结果,沈括已经相当满意了。等朝廷中的计吏都习惯了新式码子,还怕算式推广不开吗太学毕竟是需要人教的,也得先让朝廷里那些博士、讲师们学了才行。 这事也不能都交给沈括,还要有专人负责。而且修订了九章算术,其他算学经典不用动吗若是想要改制,必定也是个大工程。王安石立刻草拟了奏章,准备呈报天子。 当然,对于王安石的最终目的,数算只是旁枝末节,制科改诗赋为策论才是关键所在。这些日朝中为此事吵得厉害,尤其是苏轼那个口无遮拦、文辞犀利的小子。原本王安石还打算让他监考今岁的解试,现在想想,还别是给自己找麻烦了。此人跟欧阳修、司马光交往甚密,瞧着就是反对新法的,天子又极爱其才。若是让他动不动就上本弹劾,说不定连天子都要被他的雄辩说动,让新法的推行生出波澜了。 既然热衷夸夸其谈,就要给他找些烦琐事务,让他知道任事的艰难 略一思索,王安石墨笔一钩,把开封府推官一职圈了出来。开封府乃是京中最熬人的去处,若是任职,必然事务缠身,哪还有精力干预朝政而且务实总比务虚要好,等接触了纷乱卷宗,繁杂琐事,这文采横溢的才子,当也能看到百姓疾苦,知晓新法的好处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在上书反对“贡举法”, 被天子召见后, 苏轼还以为自己能得个知诰制或是谏臣之类的差遣呢,没想到竟然被派去了开封府任推官。 不过对于这安排, 他也没太在意。毕竟自家弟弟都进三司条例司了,当个推官又算得了什么,好歹也是个京官不是于是苏轼就干脆利落的上了任。 开封府设左、右二厅, 每厅置推官一人, 轮流审理案件。东京城可是有百万人的大都, 每天刑狱诉讼不知凡几,还有不少案件涉及权贵,更难处断。然而苏轼并不怕这些,他心思机敏, 又有决断,兼之不畏强权,竟然把让不少人头痛的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可称干吏。 当然,就算公务再怎么繁忙,生性爱热闹的苏轼也没停止交游。这不,听闻沈括在大气压力上又有所得,还请来了凌霄子和苏颂商讨时, 他耐不住好奇, 也凑了过来。 “子瞻最近不是忙于公事吗, 怎地还有心赴会”见到了苏轼, 沈括不由哼了声。也不怪他这副模样, 之前向朝廷提议改革算学时,苏轼可是没嘴下留情。沈括哪有苏轼言辞锋锐,被骂的差点没气出个好歹。 苏轼却是个豁达性子,并不混淆公私,浑不在意的笑道“存中兄乃是当世气学大家,气压又出新论,鄙人怎能错过” 苏轼嘴毒的时候,能刺得人无地自容。但是捧起人来,又是舌灿莲花,妙语连珠。被他一通夸,沈括也不好计较了,干咳一声“这也是凌霄子提点,终让我测出了大气压力之数。” 也不待众人发问,他便命仆从取来了一个古怪至极的器具。只见此物上方是一根细细长长,足有三尺高的玻璃管子,管子外罩了一圈薄薄铜壳,壳上还标了刻度。下方则是个木匣,因是镂空雕花的,能看见里面套着的皮囊。匣子上还有个铜针,正指着玻璃管下端。 这物事模样太过奇怪,旁人还在打量,甄琼却已瞪大了双眼“存中兄,这管里装的难不成是水银” 别人可能一时分辨不出,甄琼这个道士却绝对不会认不出来。沈括笑道“之前用玻璃管验证大气压力时,你曾说此法兴许能测出气压值。我回去试了许久,却始终不得其法。后来想想,应该是水的密度太小,大气压力又太大,就把管中液体换成了水银。水银的密度比水要大上十数倍,大气压力欲将之托住,也需要更大力道。经过几次实验后,我发现只要在长三尺的玻璃管内注满水银,随后倒置于装满水银的玻璃槽中,管内的水银就会下降,落到二尺三分左右,其上留出的,便是真空。那水银柱的高度,不正是大气压力的数值所在吗” 甄琼简直瞠目结舌,也没管数值,先问道“你不知道水银有毒吗” 灌了水银,还要捏住管口往水银槽里塞,就算是甄琼这个道士,听着也有些悚然。水银可是有大毒,连他炼制时都要带口罩手套,能不碰就不碰。沈括能想出水银的密度差,还亲自上手试,这胆子当真是够大了。 “铅汞有毒之事,我自是知晓。因而在测出了气压后,才寻了匠人制成此物。”沈括爱惜的摸了摸那细细长长的玻璃管,“此物乃是在皮囊中灌注水银,原理跟之前实验一模一样。只要调节旋钮,让铜针指到刻度起始点,就能精准测出大气压力的数值。” 他用水银测试时,是带了口罩的,还不知洗了多少次手。但是实验烦琐,水银又有毒,总不好次次都上手。因而才想了个法子,制出了这计量气压的仪器。密闭情况下,水银难以蒸发,只要玻璃管不坏,就能随时测量了。 李公麟和米芾都没听懂,但是不耽搁凑上去看那器械的构造,还有最上方的水银刻度。苏轼则有些困惑“我怎么有些糊涂。这大气只能压住二尺三分的水银怎么跟宝应观的演法截然不同呢” 二尺三分的水银又有多重宝应观演法可是用了十六匹马才拉开的铁球啊。两者表现出来的压力,看来截然不同呢。 闻言苏颂倒是笑了出来“存中不是说了汞之密度是水的十数倍嘛,若是玻璃管里换成水,管子怕是要制个三丈高才行吧” 他也是知道密度测量法的,略略心算,就得出了个大概数值。 沈括欣然点头“子容兄算的不差,这也是为何井深超过三丈,就再难用水泵抽水了。” 三丈的玻璃管,立刻让苏轼有了直观的概念,他不由惊叹道“这气压真乃天地伟力最上面那节也是真空,无有大气吗还有之前不是提过,登山或是雷雨时感觉气闷,可能是大气压力出现了变化,这物事能测得出吗” 他可记得第一次讨论大气压力时说过的话。上山入水,气压都有改变,只是当初臆测做不得准,现在有了能测量的玩意,岂不能一探究竟了 说到这个,沈括顿时神情一震“子瞻可是说到了点上。制成此物后,我就登繁塔测试了一番。繁台高二百四十尺,远远比不得山峰。我还以为测不出变化呢,谁料只登了三层,水银柱就有了改变。一层层测下来,大致是每登高一百二十尺,水银柱就能降低一分。登到塔顶,正好降了两分” 苏轼轻轻嘶了一声“高处气压当真会低” 那登山时的气闷,晕眩,到底是因为元气缺少,还是因为气压变化若是登千丈高峰,这玻璃管中的水银柱,又会生出何等变化呢 一想到此处,苏轼简直心痒难耐“快快带上这气压仪,咱们去繁塔瞧瞧” 闻言米芾立刻跳起来赞成,甄琼脸都绿了,赶忙阻止道“登塔也太费事了,既然存中兄都测了,何必再去一遭坐而论道,还是要钻研其中道理才是” 米芾嘿了一声“甄兄是怕高吧” 知道你还多话甄琼黑着脸瞪他。 苏轼倒是很喜欢“坐而论道”的说法,去繁塔看水银柱变化当然有趣,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琢磨其中深意才是。灵光一闪,他开口道“莫不是越往高处,大气越是稀薄,故而气压才会降低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证明天穹乃是真空了” 这说法简直天衣无缝啊一想到自己的学说再次被证实,苏轼就觉得激动莫名。 苏颂则轻轻捻须“若是高处气压低,低处气压高,相互之间定然要生出斥力。风皆是自天上来,莫不是也因为此” 两人的猜测都别开生面,让人浮想联翩,谁料沈括却轻轻摇了摇头“我想的却是,低处气压为何会高只百来尺,大气又能有多少变化就算登到繁塔塔顶,呼吸也同样畅快,想来大气跟地面也无区别。若是进入山谷,乃至潜入深海,气压还会不会继续攀升,比现如今要高上许多呢” 这问题,一时把众人都问住了。甄琼只觉得这番话有些耳熟,却想不出在哪儿听过。好在沈括没让他们思考太久,直接给出了自己设想的答案“万物自上而下,乃是亘古未变的天理。可是为何雨点会自天顶倾落为何稻麦成熟时,穗子会微微伏低为何抛出一物,不论用了多大力道,都终归会落在地上” 他这番话用了许多问句,但句句似乎都跟气压没关系啊众人还迷茫着呢,甄琼却突然一拍大腿“是引力” 这一声喊太过突兀,身边几人都被吓了一跳,沈括面上却露出了笑容“是了,大地深处必然还有一种力,就如磁石一般,把万物吸在了地上。越是靠近地心,这力道就越大。故而大气才会越往下降,压力越大。” 这话简直犹如惊雷,震得众人一阵目眩。地上也有引力这难不成是什么离谱的玩笑好好的大地,为何要生出力道,束缚万物呢 然而苏颂却是一凛,看向了沈括。这引力,不正补全了大地浑圆之说因为这无处不在的力,世间万物才能被吸在地球之上,下至鸟兽,上至大气,混成一体。进一步说,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力有极限,所以越往高处,能吸到的大气就越少,故而气压才越低。直到天穹尽头,不再有力,也不再有气,成了真空一片,其他星辰漂浮其中 似乎注意到了苏颂探究的目光,沈括微不可查的冲他点了点头,认定了他的猜测。两人都知道日心说,岂会不明白其中深意 这一瞬间,就连苏颂都有些失神。最后一块拼板被拼了上来,一个高远无边,又无可反驳的大道,就这样被他们寻到了 在座诸人此刻也是心头巨震,浮想联翩。苏轼长于诗文,又好奇心胜,对于世间观察入微。米芾和李公麟则是画家,比旁人更注重身边的细节,更是瞬间想到了不少所见所闻。这道理,似乎无可指摘啊 长长舒了一口气,苏轼慨叹道“今日所言,让人心惊。未曾想寻常所见,竟然藏了至理沈兄,此事当告知世人才是啊” 他可是耐不住寂寞的,且不说大气压力的测量方法,只是这“引力”的推测,就让人神魂颠倒,说不出的震撼。 然而沈括却叹了一声“这道理寻常百姓怕是想不透彻,我正苦恼要如何发文呢。”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理论,而是涉及地动说这个大道的前置学说。偏偏他现在还没能算出一个定式,也无法证明气压和引力的关系。而就算把式子写出来,放在日新报上恐怕会适得其反。 苏轼闻言皱了皱眉,刚想劝沈括不要瞻前顾后,大胆写出,传遍士林即可。一旁坐了许久,一直都没开口的韩邈却微微一笑“这惊世的道理,的确不宜放在报上,但并非不能公诸于众。存中兄为日新报供稿已有数十篇,颇有受众。何不把这些杂文编纂成册,出一本书呢既然是新书,再往其中加些文章,也无不可嘛。” 沈括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话有道理啊出书不比办报,市井小民多半是不会买的。想要收藏的,肯定是士人,多半还是心中有奇思,对梦溪生的小论颇为认同之人。而这些人里,也不乏聪慧之辈,若是把“引力”的理论传播出去,必然会引起讨论。只要有人议论,就不怕没人认同。毕竟这是大道,至简却又无可反驳,乃世间真理 心中一阵澎湃,沈括立刻拱手“我这就回去写稿,出书之事,就烦劳景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自从明德报停刊之后, 程颐就闭门不出。莫说文会,连弟子也不怎么教了, 只在家潜心研究经学。他的兄长程颢则被天子换了差遣, 出京巡视各地水利。也正因此,士林中才没几个敢对程家落井下石。 不过这些对于程颐而言, 根本无关轻重, 他毕生钻研的学问, 才是最为重要的。既然大气有巨力已成事实,一味规避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程颐的目标,就改为了怎么把气压、天理和纲常联系起来。 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数月研究,程颐终于大致理清了思路。大气有巨力,乃是天道至高的表证。故而万物才在重压中生, 却又丝毫感觉不到压力。这力道无处不在, 犹如上天无时无刻不关注世人。唯有遵从天理, 顺天而为,才能体悟“道”之所在。相反,若是悖逆了天道,就会遭到上天责罚。就如那宝应观前的演法, 故意抽出大气, 才生出爆鸣, 便是天之怒, 不可妄为。 而从这个角度, 又能反推到孟子的“行善说”。若是人性不善,如何能在重压下得以存活甚至可以说,天下万物最初都是向善的,这“善”才根本,才是“理”之所在。而影响人的恶,来自于“才”,因为气分清浊,当“才”被浊气所污,就会变成恶,故而教化才尤为重要。 当然,这理论中,有一部分用到了张载的学说。但是张载关于“真空说”和“宣夜说”的看法,他并不认同。宣夜说根本没法解释日夜轮替,哪有浑天说来的妥当而真空也未必能让东西漂浮,就如那大铁球被扯开的一瞬,声若雷鸣。想来真空是不存外物的,真正的混沌里,哪能存在炙热的日轮,银白的月华 至于什么大气成分,显然属于细枝末节,不过是阴阳之变罢了。 如此一来,这些新出现的东西,就被程颐稳妥的融入了自己的理念之中。当然,还有不少细节需要推敲,寻找相应的经典对照,但是比起当日慌乱,程颐已经有了底气。这些天,更是连书房的门都不愿出,每日只翻看古书。若有闲暇,也不过翻翻小报。当然,程颐心底对于日新报的厌恶,至今也未曾消退,但是梦溪生的小论还是要瞧瞧的,以免漏了什么新发现,影响他做学问。 也正因此,程颐也第一时间看到了梦溪生要出书的消息。只一行小字,放在杂文专栏之下,言明他对大气压力又有了新见解,但是理论太过复杂,不适合放在报上,不日将出版一本新书,集合过往旧文,并附上新作。 这种集结成册的事情,如今并不罕见。苏定方传已经出到了第六卷,每次发行都引得众人追捧。还因盗印,在开封府打了两场官司呢。只是连载的话本出书常见,这种杂文集也出书,就颇为罕见了。 应当是梦溪生想凭大气压力之说盛行,再赚一笔润稿费吧就算看重梦溪生笔下的杂文,程颐对于此人的评价也不算高。整日在日新报上刊文,多半也是个爱慕虚名,贪恋钱财之辈。看他的杂文里连半点经学都不曾提,恐怕连进士都没考上,更无功名可言。 不过再怎么鄙夷,这书也是要买的。程颐专门吩咐了仆从,书一上市,立刻就买本回来。结果到了当日,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他才等到仆从归来。 “怎地如此慢”程颐是个自律的人,更见不得人衣冠不整。瞧见那仆从的模样,就忍不住皱眉。 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性,可是此刻也来不及收拾利落了,那仆从尴尬道“二郎吩咐小的买书,谁料书店人太多,竟是挤不进去。小的连跑了三家,衣衫都扯破了,才买到了一册。” 说着,他小心翼翼递上了书。程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伸手接过。看了看那蓝色绢面的封皮,和上面梦溪笔谈四字。他缓过了神,问道“这本不是杂文吗怎会如此抢手” “小的也不知。但瞧着买书的有不少士子,估计还是进京赶考之人太多,才使得书册抢手吧”那仆从赶忙道。 这一句倒是让程颐反应过来。是了,今岁的秋闱早已放榜。但凡过了解试的,明岁都要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京中士子的人数必然要激增。日新报的销量在东京城可算首屈一指,若是看到了出书的通告,引来人抢购也不是不可能。 看来会选在此时出刊,是有深意的,只是这深意未免太过市侩。 轻哼了一声,程颐不再多问,让仆从退下,自己翻开了书册,看了起来。这书显然也是经过安排的,前面皆是早年旧文,关于大气压力的几篇和新文都放在了书末。旧文自不必提,那新写的杂文,立刻让程颐眉头紧皱。 用水银测试大气压力气压能压住二尺三寸的水银柱,或是十丈的水柱这法子写得如此仔细,当真能测出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当看到每登高一百二十尺,水银柱就要降上一分时,程颐的脸色都变了。 这怎么可能大气压力不是上天施加的吗,为何不是越往高处,压力越大,反倒是越高的地方,气压越小这不是把他刚刚设想的理念全都颠覆了吗 一时间,程颐简直气都不顺了。等等,这不会是想要鼓吹“真空论”,作出了伪证吧唯有苍穹无气,气压才会降低。这梦溪生真敢欺世盗名吗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程颐下定了决心,要亲自试试水银柱测量法。连梦溪生叮嘱过的水银大毒都不在乎了。 然而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继续往下翻,他两眼骤然瞪圆,骇然看着书上文字。大气压力,是由引力而生地上有巨力,能吸住万物,故而万事万物皆由上而下,不可浮于天空 “荒唐”程颐勃然大怒,把书摔在了桌上。 大地平实,竟然说有力还将力作用于天地万物。若真是大地给予这些,那上苍又算什么他又要如何才能把三纲五常套入天理之中这天道,不该是上苍来定的吗地有引力,这当真,当真是 然而“当真”了半晌,程颐也没能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因为这简简单单一句,太不容易反驳了。万物都离不开地,乃是亘古未变的道理。连长了巨翼的鹏鸟都无法直上苍穹,更别提落雨、飞瀑之类随处可见的现象了。 只是谁能想到这随处可见的东西,竟然也跟大气压力,乃至天地至理连在了一处。心中忽的生出了惶恐,程颐死死盯着那册书,一时竟僵住了。这话,他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新出的梦溪笔谈,着实在京中引起了一阵风潮。实在是日新报的销量太高,兼之参加解试、会试的士子云集京城,更是让这新书卖到了脱销。 自然而然,书中提到的“引力”,成了士林热议的话题。哪怕梦溪生再三叮嘱水银有毒,重复实验需要小心谨慎,也扛不住众人好奇。连带着东京城里早就销声匿迹的水银,都又热卖了一波。 而实验,是不会骗人的。离地越高气压越小这个结论,被一次又一次的验证。若这一结论不假,那么“引力”的说法,自然就容易被人采信了。就算脑子不灵光,也该知晓再怎么蹦跳,人都会重重落在地上的道理吧 这一下,可就炸开了锅。大地踩在脚下,千百年来又有多少人真正在意现在突然多出了个无所不在的“引力”,怎能不让人心惊 为什么大地会有引力这引力又有何用处难不成怕地龙翻身,把人都震到天上去 稀奇古怪的解说到处都是,却也有些见识广博的,想到了一个事情。“浑天说”曾言“地如鸡子”。而学过海岛算经的,也都知道大地乃是弧形。那这“引力”,会不会跟大地的形状有些关系正是因为有了直上直下的引力,处于曲面的事物,才不至于倾斜滑脱,坠入海渊。 这新鲜的说法,引来了一些人的吹捧。当然,还有些人拒不承认这猜测,认为这是上苍有好生之德,才让万物下坠。否则雨往上飘,岂不是要渴死果实、麦粒都往天上坠,又要如何果腹万物一饮一啄,才有了天地现今的样貌,这才是大道所在。 不过这些议论,沈括现今是没工夫过问了。听到韩邈微笑着说出的数字,他惊得下巴险些都掉了“竟然有五十四万钱稿酬怎会如此多” 书才卖了一旬不到啊,竟然给他五十四万钱沈括只觉头晕目眩,简直都站不住了。当初卖眼镜方子时也没这么多钱啊,更别提那些旧稿早就给过润笔费了,现在出书也不过是集结再版,怎么能值这么多 韩邈却笑道“之前刊印的时候不是讲好了吗若是出版,利润分你四成。如今一本书印费只需五十文,卖价却要五百文。这次印的三千册卖了个干净,得钱就是这数了。若是再版,还有钱拿呢。” 沈括只觉得更晕了“等等,这书都有一百页呢,还用的是好墨好纸,印的也清晰美观,印费怎会只要五十文景声你帮我出书,就已经是大恩了,岂能让你亏了” 韩邈抬手轻轻一压,止住了对方语无伦次的话头“存中兄可想差了,印书最贵的其实是人工,纸和墨都花不了多少的。印数一多,每册的单价自然就低了,五十文绰绰有余。而这书之所以能热销,皆是因梦溪生之名。若无存中兄新写的妙文,如何卖的了这么多本这些钱,存中兄得了才是天经地义。” 话是这么说,但是哪个商人肯给写书的分四成利润能给这么多,还是韩邈有意为之啊。沈括又是羞愧,又是感动,迟疑了半晌,终于深深一揖。他现在虽然掌管司天监,但是这也是个清水衙门,除了薪俸以外,并没有多少额外收入。就连日新报的润笔费,对他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进帐,何况现在的稿酬。 这一遭,可是又承了对方不少恩情啊。 一旁甄琼也瞪大了双眼,卖书这么赚的吗他是不是也要写点什么,拿出去卖呢当然,他文笔是不成,但是能找人替笔啊。看来清风、明月也要加几堂课了,得找人教教他们怎么写这种杂文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因为恩师的新发现, 清风这段时间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要整理往年的笔记资料,重新开炉,验证“聚元”和“消元”的过程, 推演物质本源, 还有一堆的数据要计算。虽说有明月帮着整理, 还有几个新师弟打下手, 仍不是个轻松活计。 不过清风并无怨言。这可是个能改变丹道的大发现, 恩师毫不私藏, 直接传授给了他们, 还让他们参与到了整理归纳的过程中。这都不是分功的事情了, 而是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乃至青史留名的机会。 清风只恨不能不吃不睡,为恩师肝脑涂地。苦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能比得上恩师对他们的栽培吗 因而当甄琼招他和明月过去时, 清风也不疑有他, 兴冲冲抱了刚刚整理出来的笔记前去应答。 “恩师, 这是刚刚整理出的,实验已重复三十四遍,您的推测应当是无误了。”就算老成持重, 清风也忍不住表了表功。这次测试的是碱盐,此物能生成数种看来相似,但是功效大有区别的东西, 而且还能分为有毒、无毒两类, 十分的古怪。恩师猜测其中必有一物, 能让普通的盐生出腐蚀性,使其和盐有了区别。现在就实验结果来看,这猜测果真不差。 这也是清风最佩服恩师的地方,每每有奇思妙想,却能直指要害,让人豁然开朗。这当真是旁人都学不来的天资啊 谁料甄琼却挥了挥手“今天找你们来,为的不是丹房里的事。这两本书,你们先拿去瞧瞧。” 说着,他把两本一模一样的书递给了清风、明月。清风瞧着那封皮印着的墨字,不由一阵茫然“梦溪笔谈难不成是沈司天出的新书” 之前甄琼跟沈括一起研究印刷用的油墨时,清风才知道日新报上大大有名的“梦溪生”,竟然就是沈括。难怪那些杂文时长让人耳目一新,连他这个修道的都啧啧称奇。 只是恩师跟沈司天的关系再怎么好,也不必出了书就叫他们来研读吧难不成又有关于炼气的说法了 清风脑中浮想联翩,谁料甄琼一张口就给戳破了“的确是存中兄的新书,这书可是卖了上千册,只一版的稿费都有五十几万钱呢。你们回去好好读读,回头也要写点杂文出来” 清风“” 明月“” 不是,咱们道观吃的是皇粮啊,还有卖丹药和避雷针赚的钱,缺这五十几万钱吗 还是明月想的少些,只是一呆就赶忙道“恩师,吾等哪学过诗赋记记笔记还行,可不会作文啊” 甄琼却大大方方的挥了挥手“放心,我看过这书了,里面连个生僻字都没有,跟话本似的。你们先好好琢磨琢磨,回头我再去义学请个先生,帮你们补补课。其实赚钱不赚钱的还是小事,咱们学造化的,岂能落于人后” 一个半路出家研究物的,出书都能卖那么多。他堂堂造化派传人,还是朝廷大道观的观主,自然也不能比人差了。甄琼都想好了,自己写一点,拿去让李非给改改稿,再让徒弟们写一点,能凑成一本书就行。回头让邈哥帮他印了,得了钱还能给徒弟们改善一下生活不是 明月的脸一下就绿了,当初在义学时,他读书就不行,背那些诗文更是坑坑巴巴,头痛无比。现在竟然不学数算,要改学诗文了难不成是他给韩二郎出的题目太难,遭报应了 清风却已经回过了神“恩师,咱们观里的东西,不少都是禁外传的。若是出书,官家会不会责怪” 甄琼明显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是啊,观里的东西好多都要用在军国上,还有一部分得拿去赚钱,也不可能外泄。那他要写什么呢 捏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甄琼终于道“没事,咱们也可以写些不那么重要的嘛。譬如炼丹常用的矿物和生成的丹药,都有哪几种有毒,毒性表现如何。肯定也是有人会买的” 清风差点没被呛死,干咳两声,他低声道“若是出这个,恐怕只有道士们会买,卖不了多少本啊。” 甄琼眉头皱的更紧了,又想了想“或者写写寻常家用的方子用醋除水垢、发面时放碱面、石蕊验个酸碱之类的应该也会有销路吧” 这还真是一门心思用在赚钱上了。清风简直哭笑不得,看来一般的法子是不成了,他又咳了一声“这事弟子也说不清楚,不过师爹经营报馆,想来沈司天的书也是他老人家出的,不如恩师先去问问他的意见” 一腔热血都快被徒弟浇灭了,甄琼有气无力道“那行吧,我先去问问。” 赚钱的事情,哪能马虎大意说不定邈哥就有主意了呢 “琼儿也想出书”韩邈是真没想到,甄琼会跑来跟他说这个。难不成是见沈括的书卖到脱销,心中嫉妒了 甄琼用力点了点头“我造化一派钻研的东西,不比沈兄差。现在他一本书都能卖三千册,听说还要重印了,岂能坐视不理我也是开宗立派的人,自然要著书立说才是” 韩邈讶异的挑了挑眉,他还以为甄琼是眼热沈括赚钱呢,没想到还有这深意。然而话归如此,他还是摇了摇头“你研究的东西忌讳太多,倒是不好大张旗鼓的刊印出来。” 就不说火药,护心丹之类的了,只是炼制酸碱的原理,就不好轻易外传。要是让有心人瞧去,韩家铺子里热卖的几样东西,立刻能被人仿了去。 甄琼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我还想弄些家用的方子呢,但是跟沈兄的杂文相差太远了,又俗套的很,也不知会不会有人买” 韩邈哪肯见他苦恼,思忖片刻,突然道“若不想着卖,只想著书立说,倒也不是不成。” 甄琼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还能出书吗出什么样的” 韩邈笑道“你不是整日说些定式、定理之类的话吗若是把这些整理出来,只在金丹门庭,或是士林中传一传,说不定能有奇效。” 现如今宝应观虽说声名大噪,但是在整个修道界还是个新丁,没有几代积累,是很难服众的。都不说内丹派了,只是金丹派如今还有不少分支,所传的丹经更是数不胜数。这些人跟甄琼自然是貌合神离,难说对于造化一派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只凭甄琼一人支撑一个门派,肯定是不行的。 那若是把造化派的理论略略传播一下呢。不涉细节,只是些定理、定式,譬如之前甄琼提起的“大气分清浊”或是“聚元消元”的道理,是不是也能影响其他宗门呢就如日新报,如今销量已经稳定在一万三千份左右了,只要刊在报上的东西,都能引来追捧,这就是占了传播广泛的好处。 甄琼平日琢磨出什么,根本没有私藏的意思,也都跟身边亲近的人,乃至观中的弟子们说的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推而广之也没什么不可。潜移默化下,定然也会有其他门派,乃至喜好丹术的士人被影响,研习造化大道,奉宝应观为尊了。 甄琼眼睛一亮“这似乎可行啊像是我派师长所传的万物此消彼长,总量不变,或是金属可置换,性烈者更易析出之类的定理就有不少。还有我自个儿研究的炼气法,大气中清气和浊气的比例,以及置换需元气这样的理论,肯定能让那些金丹派的老道们大吃一惊” 就像他那便宜师兄赤燎子,活到一大把年纪,也只凭经验炼丹,哪有总结什么理论这些要是拿出去,肯定能震慑好多人呢 见甄琼一点就透,也没有半分犹疑,韩邈笑了出来“既然你有此心,就在宝应观也办一份报吧。不涉机要,只是探讨大道。不定期刊载些文章,对于丹道有兴趣的都可以求购。至于来稿,也能收,但是需要经过审查方能刊载。将来只凭这份报,就足以让你的名声传遍天下,成就宗师之名了。” 他可是知道甄琼的心思,老想着当个大宗师,或者自号真人。光是靠着朝廷封赏是不够的,最好能让宝应观成为名正言顺的金丹祖庭。也只有如此,将来不论天子如何更替,都不会慢待甄琼这一脉的传人。这才是真正的开宗立派,流芳百世啊。 这道理他听说过啊甄琼也兴奋了起来。在大赵朝时,每个道观出了什么成果,都要给朝廷报备的。也唯有那些成果能经受住考验,得到朝廷和天下道门认可,才能成就大宗师、真人的名号。所谓真理,就是越辩越明嘛。只不过现在把朝廷审核,换成了宝应观审核。对于这点,甄琼是好不心虚的,谁让他的造化一派比大宋的金丹术强那么多呢这可不就是舍我其谁了 “邈哥说的太对了,我这就回去筹备报纸嗯,就叫造化论好了。只论造化,不论其他”他这是正儿八经的造化派刊物,才不登物派的东西呢 见他又高兴起来,韩邈不由笑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为夫说就好。” “先找两个教书先生,给清风、明月他们补补课吧。”甄琼二话不说,把自己徒弟先扯下水了,“这造化论,他们肯定也是要发文的,写的太差可不成” 当然,他也能偷摸跟着学学,以免写稿时露怯。不过想在他的小报上发文,可不能用那些神神叨叨的金丹术语。最好跟沈兄那般平铺直叙,再加上些数据和笔记佐证,让人瞧不出破绽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宝应观居然也要办报”听到这话, 赤燎子简直一阵茫然,他们可是学道的,修得还是金丹术,办什么报啊有这时间多开几炉不好吗 “认真说来, 倒也不算是报纸。就是定期发刊, 登些文章罢了。如今大气压力之学都能著书,咱们的造化大道岂能自甘落寞且不说那置换需聚元的道理, 师兄手上就没有能传遍天下的心得发现吗”甄琼可是对这报刊上了心,一力劝说自家这位便宜师兄。 赤燎子怎么说也当过大道观的炼师,一听这话, 顿时反应了过来“观主可是想在金丹一派中立威” 他可比旁人知道的更清楚,一旦甄琼所知所学的那些被其他金丹门派得去, 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凭阴阳五行, 丹经药性所得的东西,是万万也比不过玻璃皿和显微镜所得的。只是他也没料到,甄琼会这么早就开始布局。 “怎么会是立威呢这明明是互通有无嘛。若是咱们都开诚布公了,其他人又岂会敝帚自珍。如此一来,丹道一门必然日有进益, 对于咱们造化派也是有好处的。”在邈哥跟前说啥都行,但是在赤燎子面前, 甄琼还是要保持“有道高人”的风度,半点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险恶用心。 赤燎子闻言不由一哂“观主所言甚是。只是如此一来, 咱们出的报刊也得注意分寸, 需的让朝廷审过才行。” 宝应观可不同于其他道观, 守卫之森严,跟皇宫大内也没啥区别了,涉及的秘辛更是数不胜数。万一要是走漏了消息,谁也担待不起。 甄琼立刻点头“这个无妨,我自会安排。只是这报刊,也不能只我一个人来撑,师兄少不得也要写上两篇。式之类的,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但是大意得先占住了。将来要是有其他道观的人投稿,也得由咱们审了,决定能不能刊登。” 甄琼把自己的设想一股脑说了出来,听得赤燎子目瞪口呆。他可没想到这报刊居然也有他的份,然而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有些激动。如今他的丹术可是跟金丹术截然不同了,这是自造化派而来的术法,还有显微镜相助。只说原理,不涉及细节的东西,他也能写出一大堆文章呢 想到此处,赤燎子正色道“师弟有心了,等我回头思虑一二。有了想法,一定来跟你请教。” 见赤燎子这么配合,甄琼也放下了心。毕竟一份报刊呢,就算再怎么薄,也得有个七八篇文,数十页吧不过这还不算完,他又道“我已经给清风明月他们找补课的先生了,也会督促他们好好学习,将来在报上发文。段师侄是师兄高足,不妨也让他写些东西出来。” 赤燎子哪想到这个,不由瞪圆了双眼“玄霜也要在报上刊文他才多大年纪,怕是不妥吧” “年纪又算什么段师侄比我还大些呢。咱们宝应观也不讲究这个,学以致用才是关键。肚里没东西的人,是写不出好文的。说不定咱们将来还能把这作为标准,若是自己没有想法,写不出合的文,就不让他出师。咱们造化一派,可不要那些吃白饭的废物”甄琼说的可笃定了,反正他是观主,这大宋也只有他一个造化派的传人,还不是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吗 赤燎子一阵讶然,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师弟的心胸,老道自愧不如啊。若真能给弟子们一条出头之路,肯定也能让其奋进。这造化一脉若是传播开去,咱们宝应观的弟子,肯定能不落于人后。” 只要他们所知的那些东西刊在报上,肯定会有人学来。世间天赋高绝者数不胜数,谁能保证他们就一定能守住这份基业呢然而把弟子们也拉进这个体系,就大不一样了。只要他们的要求够严,这些徒弟总能比旁人更早的触碰到大道。 他也是教过徒的,就算是亲传弟子,又有几个会一开始就把本门秘要教给弟子呢起码也要在身边鞍前马后的服侍几年,再看心性能力,教上一些皮毛。只是如此一来,传承下去的总是越来越少。好一些的,祖师传授都能学到,宗门秘法也未丢失,还能人才辈出,有朝廷庇佑,这才能有千年的传承。那些运道差的,别说先辈留下的东西了,过个百来年宗门断绝的都不在少数。 他如今也算是造化派的人了,兼之琢磨出了那么多新鲜东西,他也不愿这些在他身后烟消云散啊 “正是这道理”甄琼嘿嘿一笑,“咱们可是朝廷大观,自然要有规矩才行。段师侄文章写得如何若是不成,跟我那几个徒弟一起补课好了。” “还是师弟想的周道。”老道哪有不肯的,欣然替爱徒应了下来。 不是,怎么好端端的不炼丹,要开始写文章了 段玄霜得知这消息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自幼长在道观,不但丹术得了恩师亲传,道经也学的不差。但是写诗作赋,那是从来没学过的啊他们又不是内丹派的,只要炼好丹不就行了,写什么文章啊再说了,他这么个小道,写出来的东西有人看吗 然而恩师的吩咐,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段玄霜也不敢反抗。只能苦哈哈找到了师弟们,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风啊,师叔是个什么打算。怎么突然要办报,还让咱们写文了”一大早,段玄霜就把两位师弟堵了个正着。 清风微微一笑“这也是为了发扬光大造化一派嘛。若是办报刊,咱们也能留名,岂不是件好事” 虽说他没想到师爹竟然出了个这样的主意,更没想到自己师兄弟仍旧没逃过魔爪。然而事已至此,想点好的,总还能过去不是 段玄霜简直张口结舌“清风你就这么想得开,难不成你还善作文” 清风的笑容微微一僵“恩师不是说了,要给咱们请先生嘛。先跟着慢慢学吧,终归有益处的” “有什么益处啊”段玄霜都快抓狂了,炼丹还不够,还要解释自己研究丹道的心得,要找出其中根本,这简直强人所难了。要是他能写,不早就出师了 “平日炼丹,不也要整理笔记吗听恩师的说法,还是重在自己的研究和掌握。”清风倒是看开了,劝道,“如今都要办报了,将来模仿咱们造化派的还不知多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恩师也是一番好意。” 这话倒是把段玄霜劝住了。是啊,若是旁人都开始学造化一脉,他们这些亲传弟子能有的优势不就少了说不定师父也是怕他们惫懒,才想出的这主意。 呆了半晌,段玄霜总算稳住了心神,缓缓点头“师弟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是写写文,只要肯下功夫,总该有进益的” 自我安慰了半晌,他才看向一旁两眼发直,神情有些不太对的小道童,小心问道“明月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这好消息太过惊人,他还没缓过来。”清风咳了一声,干巴巴答道。 谁料话才落地,就听身边人哽咽一声“我错了我再也不给韩二郎加习题了” 被人压着写课业,当真是太痛苦了。他还以为韩遐那副样子都是装的,哪想到身临其境,才知道其中艰难。 清风“” 段玄霜“” 宝应观的小报,正在悄无声息的筹办。士林也因为“引力”之说,纷扰不断。然而这些东西,小民们才不在乎呢。那一年期的国债总算到了兑换的时间,他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引到了此事上。 一时间,京报、日新报都有刊文,提醒百姓尽快兑换一年期的国库券。这可是关乎不少人的积蓄,哪能不慎重还有人拿着债券提心吊胆,生怕这一张纸唤不回金灿灿的铜钱。 谁料预想到的麻烦并未出现。只要拿着债券去衙门兑付的,都领到了本息。沉甸甸的钱串子拎在手中,还有白得来的息钱,有人欣喜,却也有人捶胸顿足,愧恨不已。这不,有质田的国库券又涨价了,当初自己怎么那么傻,不买二年期的国库券,非要一年期的呢这可是官家赏的好处,他们竟然也没能抓住 不过好在,贪心不足的人总是少数,也没人敢在衙门口闹事。等到为其一月的兑换时间结束后,王安石把结果上呈了天子。 “这兑付数额,怎地不满五万贯”看着奏报,赵顼不由奇道。 “有些人遗失了债券,还有些想要收藏,缺一些并不奇怪。这次国债发行,算是功成一半了。”王安石解释道。 听到这话,赵顼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剩下就要等明年了,估计会有不少人要地不要钱吧到时候也要好好计算,莫让朝廷吃了亏。” 其实现在就已经有些吃亏了,债券怎么还能涨呢一想中间的差价都落在别人手里,就让赵顼十分心痛。 知道天子的毛病,王安石咳了一声“能够安稳兑付,也是百姓对朝廷信赖有加。如此多的良善百姓,也当为其解些重负。” 一听这话,赵顼顿时精神了“不错,之前的几样新法都是为了朝廷,如今也该解民间积弊了。三司条例司商议的募役法,朕瞧着是时候推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赵顼这话不假。自王安石上台, 设立三司条例司后, 朝廷一共推行了三样新法, 分别是农田水利法、保甲法和将兵法。其中农田水利法是为富国,为了开辟荒地, 兴修水利, 使得天下田亩增产。而保甲法和将兵法则是为了强兵, 为了以百姓护乡里。 只是仅仅这些, 显然是不够的。只要国朝一日不除积弊,就没有中兴的可能。而这“募役法”,正是他和王安石两人商定, 最能革除积弊, 去民疾苦的新法。 所谓“募役”,正如其名, 是要以钱粮雇佣役力, 替代以往的“差役法”。自古以来, 役出于民。有宋一朝,除了要缴纳赋税以外, 百姓还要按照户等高低, 轮流为朝廷服差役。其中州、县役主要有衙前、押司、录事等。乡役则有里正、户长、眷长、弓手、壮丁等。都是为朝廷办事,需要承担一定职责的任务。 而这些差役中,不乏肥缺,都被上户占了个干净。那些苦差, 则往往分给了中下户, 闹得民不聊生。譬如“衙前”一样, 就是替官府押运贡物前往东京。不论远近,食宿都要自理,而且绝不能出半分差池。若有损毁,当役者还要照价赔偿。有些地方距离京城太远,动辄辗转数千里,只为押运一些根本不值钱的东西,闹的人家破也是有的。 这积弊,也有不少大臣提出,欧阳修和司马光都有奏本,阐述差役频频,扰得民间不得安生。轻者投献田产,寄身于豪富之家,冒称佃客;重者连家中田亩都不顾了,远避他乡,流亡隐匿。如此一来,还有谁肯安心种地,朝廷赋税又要如何收取 故而在解决了“富国强兵”的大政后,赵顼最先想到的就是此法了。那些见朝廷缺钱,就肯慷慨解囊的百姓,不正要好生呵护吗 听到这话,王安石松了口气,拱手道“官家既能下定决心,臣自义不容辞。” 他别旁人更怕天子退缩。毕竟现在朝廷有钱了,矿山、盐田、商税三样,加起来都要超过田赋所得了。而这些,还都能牢牢掌控在天子手中。若是天子因此心神安逸,不愿再冒险革新,他在三司条例司中的谋划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如今有了国债兑付的激励,能让天子下定决心自然是最好。 然而心中激荡,王安石还是不免道“只是这募役法如今唯有总则,议定还要些时候。豪富之家难免生出怨言。若是众议汹汹,还请官家以民为重,不为小人所动。” 这次的募役法跟之前的确不同,是需要下放到各州县,让官吏们“论定”需要募役的金额的。如此一来,耗时更长不说,难免还会让那些豪富之家有了准备,群起攻之。面对这样的情况,就更需要天子的决心了。若是天子犹疑不定,怕是这法令连东京城都没法出。 此事赵顼心中哪会不知然而又看了看手中的国债兑付记录,他恨恨咬了咬牙“这些人哄抬国库券时,可没有半分犹豫。朕自不能让他们占尽便宜” 在本朝,官户虽说还要交田赋,但确实是免役的,因而“差役法”对其只有益处,没有害处。但是改成了“募役法”,官户也必须付“助役钱”才行。如此一来,数不清的达官士族恐怕都要反对此法,届时闹出的动静,可就不是区区的“保甲法”、“贡举法”能比的了。 如今赵顼的确是不缺钱了,但是眼看着这些人侵占朝廷所得,还要害民,他如何能忍而这点国债的获利都不放过,何况平日在乡里所为。他又岂能看这些人盘剥良善 有了天子如此果决的答案,王安石心头大定。眼见年关将至,也该把这募役法公之于众了。 虽说这段时间,士林因“引力”一说纷争不断,但是老成持重的臣子,对此却不怎么关心。他们又不是靠经学吃饭的,对于这古怪的新学说更是不感兴趣。与之相比,天子和王安石的动静才更重要些。之前王安石提到的“贡举法”未曾正式颁布,但是太学改制已成事实,估计考过明岁春闱,就要落实了。连关乎仕途的抡才大典都能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动的 因而在“募役法”正式出台时,在众人哗然之时,不少人也开始奋笔疾书,上谏直陈了。 免除衙前重役,可是连司马光和欧阳修都提过的。但是免役归免役,让官户、豪右、僧道这些原本免役之人掏钱助役,可就是他们万万不愿看到的了。若是士人跟乡民一样,都要掏钱才能免役,朝廷的体面又在何处 莫说是这些朝廷忠臣,就连三司条例司里任职的苏辙都忍不住上本反驳,王安石可不愿看到自家阵脚大乱,立刻安排其出京巡视各地水利。 连弟弟都被赶出京了,苏轼自然也是大怒,就连赴宴时,也忍不住说一说国事“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桑麻,怎能以他物充代这募役的法子,实在异想天开,终会害民” 说着,他对一旁正跟人窃窃私语的甄琼道“凌霄子乃天子近臣,何不劝谏一二须知这募役法若是施行,似你这样的道人,也要纳钱助役了” 这募役法的总则就是“计产赋钱,募民代役”。也就是不再征调乡民,而是采取雇佣的法子,由官府雇役力。当然这个钱还是要百姓来掏的,就要按户等和家产计算多寡,征收入库。如此一来,岂不又给百姓增加了一重赋税还有士人自来为官,哪有掏钱助役的贫者要加赋,富者也要平白给钱,哪有这样的事情 甄琼也是好久没参加这种宴会了,一直埋头写文,只盼能早些定稿,出版他的造化论。现在有了个底稿,正好拿来让人帮他瞧瞧。沈括可以修改错漏,李非则能通顺语句,有这两人,他就不怕出丑了。 谁料正改着文,突然被点到了名,甄琼也是一脸茫然的抬头“纳什么钱” “助役钱啊。你若是有房产、田亩,乃至耕牛、水车,都会算作家产,缴纳助役钱。凌霄子不觉得荒唐吗”苏轼见他一无所知,便解释道。现在朝中上下都在谏言,能多一人帮着说话,总是好的。 甄琼立刻警醒起来“真要交钱要交多少” “还在算,若是田亩过多,一年怕不要数十贯”苏轼立刻道。 “哦,吓我一跳。数十贯还好吧”甄琼松了口气,他现在虽然不拿月俸了,但是账上的钱可是数不过来的,吃利息都比那数十贯要多啊。更别提他每年还有好几万贯的经费,朝廷既然要征收助役钱,交就交了呗。 苏轼被噎的气都差点没上来,缓了缓才语重心长道“不是这般算的。若是一户交这么多,天下赋税又要增长多少景声,你家中应当也有不少田亩,能归为上户。不怕受其害吗” 甄琼这小道不懂,韩邈这个商人总该懂了吧 韩邈闻言却道“子瞻兄应当也知衙前之苦,此事总该想个法子解决。纳钱看来是多,但是应役之费,也是惊人。且应役无法务农、经商,耽搁时间损失更大。其中优劣,还是要算算方知。” “家家户户都要交钱,岂不是增税这种事还用算吗”苏轼皱起了眉头。他也是当过地方官的,见过百姓对于衙前的深恶痛绝。然而加赋敛财,他万万不能认同。 “若是服役,吃用都要自己开销。就算一日只花十文,一载就要三千余钱。应役两载,花费六七千,家中还要缺个壮年劳力。若是能交钱免役,怕是有不少人会欣然应诺吧”韩邈可不管苏轼所言,直接算了起来。 这赤裸裸的数字,让苏轼一怔,他只想到道德大意,还真没有仔细算过。然而念头一转,他又摇头道“差役乃是轮替制,并非年年应役,这算法似有不妥。再者说,若是家贫无法纳钱呢照常收取,岂不要逼得人破家” 韩邈干脆道“若是无钱的下户,就当免其差役。只要划出个定额,按照家资来算即可。如果不愿纳钱,也可出人服役。有个挑选,自然会有人选更合适自家的方式。” 这法子可行吗苏轼难免也思量了良久,才道“如今女户、单丁户、未成丁户这些免役之人,也要缴纳助役钱,难道不过苛吗” “只要是按田亩算,就有其道理。况且这些人还是只需缴纳一半的助役钱,比寻常免役钱要少。若是家资不丰,自可由朝廷减免,少收或是不收。此事说到底,终归是个算的问题。只要算出的数目有益于民,就可推行。”韩邈说着,长叹了一声,“不过区区商贾,思量难免有所不足,只会算算账面的东西。还要朝廷诸公多多费心,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若是换个人这么说,苏轼必然不放在心上。但是这韩邈毕竟是凌霄子的夫婿,又是东京城一等一的大商人。若是施行这法度,对于他,乃至他身后的相州韩氏都有巨大影响。没料到这人居然持如此态度。 饶是苏轼文思锋锐,辩才无碍,也要回去想上一想了。 韩邈对于苏轼的想法却不怎么关心。这新法对他而言,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东京,而在相州。他的日新报是因何而办的,韩邈可没忘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没有让韩邈等太久, 只是七八日, 相州就有来使。如今已经复判相州的韩琦韩相公,让人捎来了一封书信。 仔仔细细看过了韩琦的来信,韩邈轻声一叹“相公真乃直臣也。” 其实韩邈最担心的, 就是韩琦对于新法的态度。之前的“农田水利法”, 韩琦并没有太大意见,故而日新报可以顺水推舟, 支持一下新法,乃至为其查漏补缺。到了“保甲法”和“将兵法”, 事关军事, 日新报根本没有发言的立场, 也就避而不谈。 而现在的“募役法”就大大不同了。此法是要“公议”的,要天下官吏都来“论定”, 无人有异议了方才施行。这是天子和王安石对于“募役法”的看重,同时也其软肋所在。若是民意汹汹,这新法还能施行吗 而引导民意的最好手段,正是日新报这样的报纸。更重要的是,久居东京城的百姓,未必会支持这个新法。因为新法欲对城市中的上五等户,官户,僧道户等等征收“助役钱”。偏偏这些人在东京城里人数众多。一旦日新报有意煽动, 怕是能引来山呼海啸, 直接让天子改了心思, 让这新法无疾而终。 违逆新法, 必然会引来王安石的关注,就算有甄琼这个圣眷正浓的通玄先生,日新报也必然会受打压。而支持新法,韩琦却未必会同意。毕竟这个新法不同以往,是真正涉及到了千万官员、豪富的利益。若是韩琦执意反对此法,日新报要不要遵命呢虽说韩琦重新入两府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但是他有五个成年的儿子,势必要继承其遗泽,再出一位相公也不出奇。更勿论韩邈本就是韩氏疏宗,若是执意悖逆韩琦的意思,将来势必难做。 更让人为难的是,韩邈自身并不反对这新法。他经商日久,去过的地方更是不少。见过数不清的中下户人家,因为“差役法”受累。现在的新法虽有不足,但是也不能因噎废食,全盘否定。若是韩琦当真反对新法,韩邈也不免要细细思量,究竟是坚持本心,还是顺应人意了。 好在,这封信来得及时,犹若一颗定心丸。 “景声兄,相公究竟是何安排”听闻韩邈之言,一旁枯等了许久的李非精神一震,立刻问道。 身为日新报的主编,他的立场也有些尴尬。一个是他的恩主,护他父子两代,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答。另一个则是他现在的雇主,也是呵护备至,助他成就名望。这两人若是起了争执,他也得左右为难。 韩邈把那封信递了过去,笑道“文叔不妨先看看。” 李非立刻接过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一直看到信末,他才轻轻松了口气“相公天下能臣,所言非同凡响啊。” 这信上说的,实在大大出乎了两人的意料。韩琦对于“募役法”并不赞同,甚至言词颇为激烈。但是反对的却不是“募役”本身,而是其中一些内容。在“募役法”的几条细则中,有一项极为引人注目,就是原本不需要服役的那些人家,譬如官户、城郭户、女户、单丁户等,需要缴纳平常免役钱的一半,用来助役。 对于寻常的官吏,乃至大户豪富而言,这当然是侵害了他们的利益。但是韩琦的着眼点不同于这些人。在他看来,“差役法”里衙前、押司之类的州县役,本就该是这些上户的职责。他们逃避日久,现在却只需比旁人还要轻一半的代价,就能轻松避过。而那些下户们,每年夏秋就要缴纳两次赋税,现在竟然还要交免役钱,岂不是又多了一样苛捐杂税 至于针对灾年设置的“免役宽剩钱”,就更离谱了。要每年多交二成的免役钱,储蓄起来,到了灾年就无需向民户征收免役钱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若遇灾年,本就应该朝廷赈济,免除赋税劳役,怎么还要小民提前支付,变相敛财呢 此法若是施行,不过是损下户而益上户。当年他在并州施政时,曾言“差役法”致使“富者休息有余,贫者败亡相继”。这“募役法”跟当年也相差无几了。 如此言论,可是直刺根本,想来王安石确实有把这个新法当做“富国之术”来用。而他对于官户、上户减免赋税的宽待,也未尝没有一丝自保的心态。万一过于严苛,那些兼并之家的豪富拒不执行,甚至全盘推翻新法,他岂不要难办 这些隐晦的想法,都被韩琦看在了眼里,并明明白白点了出来。这就是为官四十载,历经三朝的能臣之言了。而他对于韩邈的要求,就是针对这些,在日新报上撰文。役法更改不是不行,但是应该想出更稳妥,更完备的方案。 这要求,可比一味反对要好办多了。 见李非也明白了韩琦的用意,韩邈笑道“文叔可想好要怎么在报上刊文了吗” 李非沉思片刻,有些迟疑“此事不好在刊首直言,写成话本故事,又难免失之轻佻。不如分批写点杂文,议论一二” 韩邈却摇了摇头“市井中人,哪个耐烦看杂文若是分批写来,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牢骚罢了。不妨寻些因役破家的案件,刊在市井新闻那栏。最好分为中户和下户两类,既能显出差役法的恶处,也能点出募役法的不足。物伤其类,必能让那些百姓更为了解新法的优劣。” 李非一听就明白了,大喜赞道“景声兄此法妙啊不如再刊些相关的读者信函,如此一来,更显公允。” 现如今,他们要做的并非是支持哪边,而是就事论事,不偏不倚。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日新报在混乱中存身,同时达成韩琦的指示。 韩邈微微一笑“文叔此言不差。既然是韩相公吩咐,咱们也要尽一份力才行。” “募役法”的颁布,不止是士林中争执不休,民间也是有人讨论。大多数人听闻要再交一份钱,就已经忙不迭的放声大骂。但也有些有识之士,乐见原本那些可以免役的人掏钱助役。 只是如今此法只有细则,寻常百姓哪里能弄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吵也是吵不出个所以然的。 但是很快,局面就生出了变化。日新报在转载了京报上关于“募役法”的总则之后,开始在新闻一版讲起了案件。有因为应役衙前,被官人坑害,破家后状告不得,阖家自戕的。也有原本就穷苦不堪,因役力太苦,死在任上的。更有不少滥征役力,导致民不聊生,弃田而走的。 这些可都是明晃晃的实证,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除此之外,报上还专门僻出了一栏,刊登来信。有些信粗鄙荒唐,讲些听来的乡人故事。亦有些大大方方计算“募役法”和“差役法”的差别,想要推断哪种更好。当然,也有更进一步谈起了“役力”的根本,和为何富户也要应役的道理。各种言论不一而足,着实让观者津津乐道。 这些他们能看懂啊不但能看得懂,还能跟人探讨一番。因而每到报纸刊发那日,茶楼中都热闹非凡。 “我就说了,那募役法是不成的两税都交过了,应役也不是年年都有,为何还要再增一样免役钱这怕不是朝中有奸佞,想要敛财害人” 今天讲的案件,是贫户因为赋税太重不堪忍受,选择逃荒流窜,最后从贼的案子。有人看了,立刻感同身受,破口大骂起来。 “应役又不给你发钱,两年不能在家干活,这得亏多大一笔我看交钱倒是省事了,雇些闲汉来做差役不就行了。”这显然是看了前天报纸的人。那篇讲的却是个中产之家,因为摊上了衙前的重役,最后家破的案子。最是能引起这些中户的共鸣。 “你们这些都是末节。咱们东京城的百姓,有几个家里有田的往年从没服过徭役,凭什么现在要再收一份”说这话的,一身锦衣,满面愠色,显然是个被新法牵累到的上户。 “凭什么不能收”坐在外间,一身粗布麻衣的汉子叫唤起来,“你也不看看应役都是干什么的,还不是为官府办差这衙门难不成是专给穷户开的到头来还不是官人得了便宜明明田赋官户都是要交的,凭什么就不用服役” “君子岂能劳身”对方恨恨斥道。 “没让你劳身啊,掏钱不就行了你看看那些手力,散从官,还不是为官老爷卖命的。卖命不说,还要破财,简直不当人子”义愤填膺的声调,顿时高了起来,竟然引来了一片赞同之声。 当然,这些人里,也不免前几天还在吹捧“募役法”,过两日又破口大骂的。不过是随波逐流,没有个定念。自然是报上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了。 然而不论百姓如何评断,日新报最大的好处,就是下至细民,上至天子都有翻阅。而这些言论会让无知小民犹疑不定,但是那些能看得懂的,就难免有些坐立不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大早来到衙署, 王安石先取了今日新出的日新报, 翻到了新闻一版。看过那则案件,他默然良久,方才合上了报纸。 日新报此举, 必然是受人指使的, 背后其人也不难猜。韩琦早已上书天子,直斥“募役法”害处, 现今又多了个日新报从旁推波助澜。偏偏,天子也是看报的, 更把日新报当做每日政务之余的消遣。他会看不到这些案件吗王安石比旁人更清楚, 天子心软无断, 极易动摇。若是因此坏了新法,其罪难恕 若是放在一年前, 王安石此刻就已上奏天子,封了这小报。可是现在,他犹豫了,坐在桌前,迟迟无法提起笔来。这不是新法第一次受挫了。农田水利法原本的借贷手段未能施行,保甲法最重要的以征兵替募兵,被天子彻底摒弃。更别提由张载提出的将兵法了,就算他也觉得此法不差, 但是终归是改了自己的新法, 方才颁行的。 自己殚思竭虑想出的东西, 屡屡被人阻挠, 以王安石的脾性,又岂会不恼然而这一步步的退让,天子的心意变化,却并未让新法付之东流。相反,那些新法还是颁行了,虽然跟自己的设想有些出入,却也算利国利民。 那他到底是胜是败有时就连王安石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正因此,对于“募役法”,他是下了十足力气的。就连颁布细则,让官吏“议定”,也是以退为进的办法。他可以依靠此法,清除朝中那些对新法拒不从命之人,也能通过此法充盈国库,让地方州郡财政不至于举步维艰。“募役法”得利的终归是下面百姓,而那“免役宽剩钱”,不过是从中上之家取财的手段。他现在没法真正对豪富、官宦之家动手,但是那些家资不菲的兼并之家,还是能动上一动的。 若是能均贫富,想来下层百姓也有一条出路。 然而想是这么想,真正面对报上的案件时,就连王安石也难免陷入陷入了沉默。他是在地方做过官的,也亲眼见到过衙前之类的差役,是如何为祸乡里的。这也是他推行新法,一意要改动“差役法”的根本。 可是当这些“疾苦”变成了“人命”,带给人的感官就不同了。 日新报连续看在了十期,每期都是一个有人丧命的案子。自戕的、暴毙的、落草的、弃家的、杀官的十个案子,就闹出了二十七条人命。还有多少案子隐藏在其下,又有多少人因恶法而亡呢 这是个连王安石都不愿去深想的事情。他比旁人更清楚,变法必然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会引来极大的反弹和抵触。但是他的本意,是为了挤掉痈疽,破而后立。可若是他的新法也不完备呢会不会同样成为恶法,让无数人因此丧命。 韩琦奏章上叱骂的“损下户而益上户”之言,如今简直锋芒在背。坐在书案前许久,王安石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提起了笔。 他曾对那人说过,有甚建议可以写信,谁料对方却把心中所想放在了报上。既然那人不写,他就要写一写,问上一句了。 韩邈没料到会再次收到王安石的信。然而通读过后,他略略松了口气。比起当年的书信,乃至亲见那一面,这位王相公的口吻明显软化了不少,虽说仍旧顽固,却不再咄咄逼人。 而他的问题,对于韩邈而言,也不算难答。刊登这样的案件,是在动摇人心,细民无智,并无益处。这些,韩邈都不反对。毕竟他能读到无数的来函,能让亲随打听市井言论。真正看透役法优劣的,百中无一。大多数不过是人云亦云,或者根据自家利益来判断新法好坏。 既然案件无用,他的目的达到了吗 韩邈吁了口气,提笔写起了回信。法在人为,既然朝廷对那千千万官吏,并无强有力的约束手段。那么任何旨在“富国”的行为,都要成为害民之举。国可富,却不能在征敛之上。开山采矿,拘海晒盐,哪怕是汴水上的一座座水利作坊,都比征敛要靠得住。财富是要靠人得来的,不论是耕地的农夫,制造的百工,乃至贩卖货物的商贾。唯有让他们更快、更好的生产、发卖,方能生财,让更多人得以安生度日。而朝堂最该做的,就是少给他们添麻烦。 当免则免,当减则减。贫户果腹都已艰难,还要纳税、应役,稍有天灾人祸就要家破。在他们身上敛财,又能炸出多少油水多几头牛就是中户了没有牛,如何增加田亩产量可是朝廷竟然连牛、犁这等物事都要征税,谁还敢用心耕地更勿论一个衙前重役都能压垮的中户,就别妄论“兼并之家”了。真正良田千顷,家资巨亿之辈,助役钱也不过区区三十贯。厚此薄彼,不过如此。 役法当然要改,但是不改视之为“富国之术”。朝廷核算免役钱,究竟多少,该有个定数。既然为天下计,何不多费些心思,细细思量一番呢 韩邈笔下飞快,也不咬文嚼字,任一行行墨书落在之上。他非士子,更无主政一方的经验。但是财政终归还是靠算的,若他一个商人都能算出不妥,朝廷诸公总该有更好的解决之法吧 就连韩邈自己,也不知这封信能不能起到效用。但是这“募役法”颁行,总要花费些时间。只盼这小小推波助澜,能有些补益吧。 有纷争不断,也有暗潮汹涌,上至百官,下至黎庶,都不免为这些涉及自身的事情忧心。但是有人丝毫不关心这些。 看着眼前刚刚装订好的稿纸,甄琼忍不住傻笑起来,对着赤燎子道“师兄,这次应当可以刊印了吧” 就算是甄琼,也为这薄薄一本的册子费尽了心思。第一期的造化论,他一共写了三篇文章,分为总论、大气说、金石说三类。而赤燎子也写了两篇,一者是致病原理,一者是丹药辨证。 现在几经易稿,总算得来这么一版没有错漏,严谨广博的成稿,怎能不让甄琼高兴 赤燎子也是满面自得,捋着自己稀疏不少的胡须,颔首道“这草稿都经过礼部审核,相公批阅了,自然能刊发于世。这两篇可是我毕生所学,也亏得师弟帮忙,才能成稿。” 甄琼连连点头“师兄太客气了这文稿的式能定下,也有劳师兄费心了。若是没有师兄帮忙,我这头发还不知要掉多少呢现在只等刊发了,到时候肯定能引起轰动,成为传世名作啊” 听着两位师长的自吹自擂,后面站着的明月红了眼眶,而段玄霜两眼无神,饶是清风这样心思沉稳的,都不由在心底连叹了十几声气。他们三人这段时日又是补课,又是作文,写了不知多少稿,改了不知多少回。结果到最后,还是不入师长们的法眼。以不能拉低造化论的品,被毙了个干净。 偏偏恩师又都说过,写不出合适的稿子,连出师都别想。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小命吗造化论可是分期刊载的,就算数月一期,到时候他们也未必能写出可用的东西啊 不过几个徒弟再怎么沮丧,也不耽误两位做师长的开心。互相吹捧过后,赤燎子就说起了实际的问题“那这造化论首刊要印多少呢” 甄琼可是早有成算“这个我早就问过我家过韩大官人了。说是现在小报初发,基本都在一千的印量。要不咱们也印一千算了” 赤燎子吸了口凉气“会不会太多咱们这报刊,毕竟页数太少,又是讲的造化大道。除了道门中人,怕也不会有多少人买。印的太多岂不麻烦” “麻烦啥啊,卖不完大不了留下做教案呗。咱们宝应观也是要收徒的嘛。多印点制版还能便宜点呢。”甄琼立刻大包大揽了下来。这可是他办的报,还准备刻板保存呢。若是不多印点,岂不更浪费了。 听甄琼这么说,赤燎子倒是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这一本要买几钱呢咱们这小报的字数比日新报还少些,似乎不大好定价啊。” 一本册子只有五篇文章,合计还不到三十页,五十文都嫌贵了。但是太便宜了,总觉得有些掉价,赤燎子心底也是拿不定主意。 甄琼可从没想过降价,立刻道“怎么说也是咱们费力写出来的,买个三百文也不为过吧那梦溪笔谈可是每本五百文呢,不也买的断货了” 赤燎子脸一僵,人家梦溪笔谈一百多页呢,光是页数就不好比吧然而思量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是宝应观出刊,由天子亲封的通玄先生执笔,又涉及造化大道,是不好卖的太便宜。三百文便三百文吧。” 反正道门中人都有钱,这么一份秘笈,不卖个几百文也说不过去。至于是亏是赚,他反倒不怎么操心。宝应观可是朝廷大观,每年经费都有几万贯呢,还缺这点钱吗 听师兄这么说,甄琼立刻开心了起来“若是赚了钱,也有师兄的份” 说完他还不忘鼓励身后几个人“瞧见没有,要是你们的文登了,也有润笔费的。以后要好好学习,多作文章啊” 清风“” 明月“qaq” 段玄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原本甄琼还打算跟沈括一样, 在日新报上发个招帖,宣传一下自己的新刊呢。但是赤燎子坚决不同意,说如此一来怕是有不少慕“雷霆真君”大名的信重, 私下买去镇宅, 岂不耽误推广造化大道甄琼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人家沈括都用了笔名, 是靠真才实学卖出的三千本,他怎么也不能仗着虚名卖书啊 于是两人商议过后,就把造化论放在了宝应观前院,跟丹药、避雷针、酒精之类的物事放在一起卖。 这是此法甚是低调,但是通玄先生的名号,在东京城实在太有名了。道观里卖的丹药, 更是引来了不少道士的关注。突然冒出一本书,虽然贵的有些离谱, 名字又大吹法螺,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可仍有不少人上了心。偏偏这些人害怕书中有玄机,并不愿大张旗鼓, 让旁人知晓。结果一段时间内,那些前来买酒精的小道童无不提起此书,买的时候还鬼鬼祟祟的,跟做贼一般。 这般刻意掩饰, 倒还真起了点效果。整个东京城的道观几乎人手一本造化论了, 这新书硬是在市井中毫无名气。甄琼等了好几天, 发现书就卖了二百来本,一点也没有售罄的意思,不免也有些失望。只好安慰自己,造化毕竟比物要玄妙一些,自己写的文又那么的深邃明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懂吧 谁料甄琼刚刚放下此事,正准备重新投入炼丹大业,造化论突然就名声大噪了起来。 倒不是他那三篇文引来了追捧,而是赤燎子所作的“病原说”一篇引来了非议。宝应观是卖护心丹和酒精的,故而前来买药的医者也很是不少。有几个也发现了造化论,好奇之下买回家参详,结果就被赤燎子的文章激怒了。 这篇“病原说”没有采用医经中的言论,更不遵循阴阳五行或是天人相应的道理,而是以显微镜发现的细蛊为基础,阐述了对于各类疾病的认识。 细蛊致病,最近已经被东京城里的百姓接受。喝水要烧开,饭前要洗手,接生更是两者兼具,半点不能马虎。就连一些人受了外伤,都开始涂抹酒精,避免伤口溃烂。但是把所有疾病都归罪于细蛊,却是从来都没有的。 更要命的是,赤燎子那篇稀奇古怪的文里,还配了不少插图,绘制出了他见过的各种细蛊,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之余,却又有些可信。不过如今寻到的细蛊种类并不算多,赤燎子也在文中直言,其他疾病的致病原因不明,并非是跟细蛊无关,而是可能太小,显微镜也观察不到罢了。 这言论可太惊世骇俗了。若是治病皆因蛊而起,那以形补形算什么调节阴阳又算什么所有治病皆成了攻伐之道,没有君臣佐使,没有五运六气,简直连医家根本都要动了。见到这等“邪说”的医者,又怎能不怒 可问题是,赤燎子不是大夫,而是个道士。因此动怒的诸位医者也只能口诛笔伐,直斥其人妄谈病理,却连针对酒精和宝应观的丹药都不敢。毕竟这些是真能救人的,若是扯进来,反倒显得自己医术不精,一派胡言了。 赤燎子多大年纪了,哪会理会这些。而他一直不开口辩驳,就有人忍不住对那造化论生出了兴趣,买来一观。 这一看不打紧,饱学之士尽皆目瞪口呆。那通玄先生未免也太不讲究了吧谈经论道,说起道法的只占极少,连阴阳之变都不怎么涉及,倒是大谈什么“万物此消彼长,总量不变”之类的言论。还举了许多的例子,画了用玻璃皿演示的图样。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冰变水,水变气,气凝水,水复成冰的道理。书上言,万事万物都能变成气,气又生成了万事万物,从这点引出了大气说。 如今谁不知道碳气害人的道理但是详细阐明元气、碳气、惰气在大气中的含量的,却从来没有。更别提植株吸碳气,人畜吸元气,如此循环往复,才能生息不绝的道理了。当然,这也用了不少例证,有数字有描述还有绘图,不但看起来一目了然,若是有兴趣还能在家照葫芦画瓢的重复实验起来。 至于最后的金石论,就没有前面两篇那么引人入胜了。但是“金属可置换,性烈者更易析出”的说法,还是让一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黄白术”就是这个道理啊那些骗财的道士只是蒙蔽世人罢了 不过同样,这些东西都跟丹经所言大相径庭,那些喜爱炼丹的士人,难免生出困惑,只盼着哪个金丹门庭出面,驳斥一二。可是不知是畏惧“雷霆真君”的大名,还是文中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东京城内的道门全都安安静静,没一个跳出来“直言”的。 倒是因为造化论结尾写了可以投稿,使得宝应观前立着的信箱都被塞满了。真正的道士来投稿的不多,全是一群热衷丹术的士子们胡乱寄信,看得人烦不胜烦。 “这连明月的文都不如,也敢拿来投稿”随便翻了两篇,甄琼就怒了。说好的影响道门呢说好的可以掌控丹道呢这种狗屁玩意,不是浪费他的时间吗 赤燎子倒是十分心大,劝道“你写那些都是造化一派的总纲,太过深奥。真正的金丹门庭还要潜心琢磨一段时间,才敢提出异见。之后几期,恐怕还是只有咱们的文稿能用。” “那也不能让他们寄这些垃圾啊”甄琼简直想要一把火把这堆玩意全都烧了。他看起来很闲吗看这些东西,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赤燎子咳了一声,倒是给出了个主意“这些文虽说多是瓦砾,但也要防着其中混有遗珠。既然玄霜他们也要作文,不如把信都交给他们,先让他们拣选一番。既能磨练眼力,又能学学作文之道。等瞧见可用得了,再呈给咱们过目。” 段玄霜“” 不是,恩师,我也不闲啊这信每天都有十几份,就算他跟清风明月不吃不睡也看不过来吧 甄琼可没在意徒弟和师侄面上的土色,极为干脆的点了点头,旋即又恨恨道“其实让我说,就要派一个道童守在信箱前,每投一封信交个三百文。若是不用,这三百文就不退了,若是录用了,再给他稿费补偿。如此一来,没事找事的闲人也就散了” 这未免也太市侩了吧赤燎子哑然失笑“咱们办报主要是为了跟同道交流,倒不好如此施为。将来造化派是否能引领金丹一门,可是都靠此报了,还是大度些吧。” 甄琼听到这话,才算作罢。好在也没有往死里折腾徒弟们,专门又让韩邈从报馆里寻了个审稿的,先把那些不是说道法的剔除,再给门下弟子们审核。结果不止是清风、明月、段玄霜这三个入门弟子,就连新招来的烧火童子们也都跟着审起了稿。这些人可不会嫌弃活儿多,还都欣喜异常。于是清风看他们的眼神里,也不免多出了丝同情。丢掉别人的文稿是快活,等到将来你自己写时,就该悔不当初了。 当然,除了这些闲人以外,还有人对造化论这个新刊生出了兴趣。 “凌霄子这文章写的可真别具一,还能有如此多的配图,着实让人羡慕啊”沈括可不就找上了门,连连夸奖起来。 这话让甄琼很是开怀,矜持的咳了一声,他道“哪里哪里,不如存中兄的书卖的多。我这一千册才刚刚卖完,还等着重印呢。” 虽说本数不够多,但是他的稿费不用分润啊邈哥都说了,只要付个刻印钱就行,其他都让他自己收着了。这样算下来,他赚的也不比沈括少多少嘛 这明晃晃的炫耀,让沈括忍不住失笑“将来我再有所得,也可以先发在你们的报刊上。日新报终归失之浅显,深奥些的东西都不好登。” 甄琼闻言却用力摇了摇头“你研究的是物,我这报可是专为造化派设的,怕是不妥吧” 沈括挑了挑眉“我怎么听说钱太医也给你们投了稿,说要登一篇关于吸筒疗法的文章呢” “咳,那是医学嘛。我家师兄是炼丹药的,难免涉及行医。钱太医又写的一手好文,正好拿来压压阵。”甄琼赶忙道。 这其实也是误打误撞。钱乙看到了他们的造化论,惊为天人。也就生出了念头,想要把他这一年来对于吸筒的研究登在报上。正好现在满东京的医者都在叫嚣赤燎子是个庸碌道士,根本不懂医术。那钱乙这个发明了助产术,活人万千的太医圣手,总不能不通医术了吧哪怕是写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对于舆论的影响也是惊人的。也正因此,赤燎子才一口答应了对方的投稿。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沈括哪会不懂然而他可不想自家的研究被排除在外“我研究的不也是大道,哪有什么造化、物之分只要别出心裁,都可以登一登嘛。将来天文、水利上的东西,我看也能收了去。如此一来,造化论的声势才更惊人。” 是这道理吗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甄琼迟疑半晌,终究哼唧了一声“其他东西,我可不审稿” “这等小事,何劳凌霄子费心”沈括见他松动,立刻大喜道,“莫说是天文、水利,就是地理、数算我也能帮着审的。还有子容兄,也能帮上忙。稿子多了,不也能多发几期,不至于只有你们师兄弟二人写稿了。” 只第一期初版就赚了二十万钱,必定还要再版的,赚个百来万钱问题应当不大。若是能做成月刊,岂不赚的更多了甄琼飞快在脑中算了算,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反正这报叫造化论,是他们宝应观出的,还怕被人抢了风头吗有钱不赚,才是傻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虽说跟沈括议定了要多收稿件,按月发刊, 但是具体实施还要等等。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 也该歇上一歇, 处理些家事才行。结果守岁、朝会、拜贺全都折腾完了,甄琼又赖在了床上, 动都不想动弹。 屋里地龙熏人,身上锦被绵软,甄琼迷迷糊糊蜷在床上,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正朦胧间,有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腰,还没等他闪躲, 就环绕过来, 放在了肚皮上。那手又大又暖,倒是不惹人讨厌。甄琼一时只觉得困意更浓, 抱着被子的手都松了松,靠在背后那人的胸膛上。 见他这副模样, 身后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琼儿当真要在床上躺一日吗” 为啥不啊。甄琼咕哝了一声, 也不知说出了话没有。大过年的, 好不容易放个假, 不赖床像话吗不过终究懒得张嘴, 他只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点,一副转眼就要睡过去的模样。 韩邈见状也不再多言, 微微收拢手臂, 让两人的身形贴得更紧了些。温软在怀, 锦被轻暖,连那些恼人的鞭炮声都销声匿迹。这样的晨光,的确是该补眠的。一年下来,他忙于赚钱,琼儿则忙于炼丹,又有多少清闲日子什么拜贺访友,赶集逛街,都不如一顿好眠来的安逸。 把脑中的安排全都划去,韩邈也大大方方搂着人,重新睡了过去。这一觉直把人睡得筋骨酸软,待到日上三竿,才有人来唤。 甄琼被人拉起来的时候,还一脸惺忪,热气腾腾的巾帕糊上来,才让他清醒了点。 韩邈笑着帮他擦了脸,才道“太婆说既然都在家,不如一同用饭。快些收拾了,今天可是做了炮豚,不好错过。” 直接把早饭睡过去了,如今听说有烤乳猪,甄琼不由振奋起来,飞快洗漱更衣。不多时,两人就换了新衣,前往正堂。 韩老夫人和韩遐夫妻已经等在了堂中,见到二人相携前来,韩老夫人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赖床不起快些坐下,先喝点养胃的汤水。” 韩邈笑着应是,和甄琼一同坐在了桌前,端起仆妇送来的茶汤喝了起来。原本还没什么反应的肠胃,在一盏温汤下肚后,立刻变得饥肠辘辘。甄琼两眼闪闪,一会儿看看还有只有些凉碟、果子的桌面,一会儿又瞧瞧门外。 见状韩老夫人失笑“行了,命人上菜吧。” 有了老夫人的吩咐,热气腾腾的大菜如流水一般送了上来。别的甄琼都不在乎,那长一尺有余,烤的金黄焦脆,异香扑鼻的乳猪,才是他心心念的美味。谁料那头烤乳猪刚刚放下,还没等众人动筷,对面坐着的马三娘突然一掩鼻,转头干呕了起来。 韩遐被唬了一跳,赶忙扶住了妻子“这是怎地了可是哪里不适” 马三娘以袖掩口,连连摇头,说不出话来。韩老夫人倒是个临危不乱的,只看一眼,立刻道“先把炮豚撤了,让人开窗散气” 仆从立刻把那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烤乳猪撤了下去,甄琼一脸茫然,还没想清楚干呕和烤乳猪有啥关系,韩老夫人已经走到了孙媳面前,替她拍了拍背,柔声问道“现在可好些了” 马三娘似是缓过来了,两眼含泪,有些无措的道“太婆,我这是” 韩老夫人附耳问了她一句什么,对方愣了一下,突然满面绯红,点了点头。韩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对在座三个茫然失措,焦虑不安的男人道“三娘怕是有孕了,闻不得肉味。” 韩遐被这一句震的都傻了,只呆呆望着妻子,扶着人的手都颤抖了起来。韩邈反应更快些,回过神后立刻道“我这就去请钱太医” “大过年的,哪有这时去请人的道理”韩老夫人已经坐到了孙媳身边,一边安慰的拍着她的手臂,一边柔声道,“三娘莫怕,刚刚有孕,饮食上终归会有些变化。想吃什么尽管跟老身说,自会让人准备。” 马三娘是个沉稳懂事的,哪会挑剔食物,只红着脸摇了摇头“除了不能闻肉味,也没什么想吃的” 韩老夫人闻言倒是松了口气“不挑食也好。来人,再去备些羹汤,味道清淡些。” 一通井井有条的安排,顿时驱散了慌乱,只余实打实的喜悦。这可是韩氏这一辈的头胎子嗣啊,谁能不高兴韩遐此刻已经松不开妻子的手了,面上又是喜悦,又是惶恐,还问东问西的,连马三娘几番略显尴尬的暗示都接收不到,看起来颇有些可笑。 韩邈则轻轻松了口气,有些欢喜,又有些怅然,转头看向身边人时,神情却骤然一软,在桌下握住了甄琼的手。 甄琼此刻也算是回过了神,好奇问道“邈哥,怎么了” 看他那双依旧清澈,一眼就望透心中所想的眼睛,韩邈不由笑了出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还想吃炮豚吗” 想甄琼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晚上我让人送到屋里,咱们闭起门来偷偷吃如何”韩邈面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嘿呀,还是邈哥想得周到甄琼只差扑过去蹭蹭了,顿时把仅剩的那点纠结也抛到了脑后,跟着欢欢喜喜的韩家人一起举箸,享用起了这顿家宴。 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着实让韩遐手足无措了几天。好在祖母和妻子都是明理之人,待过了初七人日后,就把这只会添麻烦的傻小子赶回了书房,让他安心备考。 这次太学改制来的突然,故而也给了学子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太学内的考试,放在了春闱之前。有条件参加的上舍生们,若是能考过太学的考试,可以直接授官。若是考不过,也可以再下场参加一次礼部试。如此一来,无疑让众人多了一次机会。 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韩遐又岂会怠慢如今他考取功名可不止是为了家族,更是为了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儿,只恨不能头悬梁锥刺股,连甄琼给的那册习题也不嫌弃了,一并勤勤恳恳补了起来。 区区十数日一晃而过,待过完上元,太学开学后,就迎来了大考,而且这次还加上了数算一科。 就算数算开科半年,讲师们也仔仔细细给这些太学学子们补上了功课,然而上了考场,两股颤颤的人仍旧不在少数。可是韩遐面对试卷时,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一眼扫过,皆是自己练过无数次的习题,就算数值有变,题干翻新,也不过是那些解题的步骤。在草稿纸上一列算式,就能得出答案。 这让人畏之如虎的数算考试,韩遐竟然只花了大半个时辰就率先答完,检查无误后第一个交了试卷。 结果等到出了榜,他经义考了上舍第五,数算却是高举榜首,可以直接授官了。 听到了放榜的消息,韩遐当真是激动莫名。回家告知祖母和妻子后,第一个就寻了甄琼,深深一揖“多谢兄长让明月为我补课,还赠了习题,才让我得了如此佳绩” 甄琼闻言立刻挺起了胸膛“我这法子有用吧亏得你们太学没能用新教案,否则你能不能考第一还是两说呢” 沈括提议的修订九章算术一事,如今还在缓慢推进。太学根本没有如他所言换教案,这才让韩遐得了个便宜。原本韩遐还曾暗自腹诽甄琼拿话吓他,现在方知好处被自己独得了,也不由叹道“兄长这新教案的确好用。若是旁人都能在考前有此助益,想来我是没法考出这样的成绩的” 他只是顺势感慨,甄琼却眨巴了下眼睛,突然问道“你们以后还要考数算吗” 韩遐不明所以,老实答道“太学还是要考的。将来收人多了,怕是会专以算科取士。” 身为这法令的受益人,韩遐怎会不知算科对于后来人的重要性不过对于那些经学不算拔尖的人而言,这也不失为一个进身的法子了。 甄琼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若真这么有用,我让明月编纂一下教材,刊印贩售好了对了,最好你再提个字,写个补习半年稳得第一的宣传语,说不好能大卖呢” 韩遐听得简直目瞪口呆,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此话在理。如今市面上“时文”风行,多有教士子们如何写应试文章的书籍,还有些诗词武库、精骑之类教人写诗赋的。更甚者,无良书商会摘抄那些进士时文中的精妙语句,分门别类编纂成册,方便某些士子们剽窃。至于那些写蝇头小字的册子,方便士子夹带入场的,就更不用说了。 现如今既然太学要考数算,那么针对这门课弄一本教材,似乎也不是不行啊 然而话虽如此,韩遐还是果断道“兄长自可以出书,题字之类的,小弟实不敢居功” 一旁韩邈看弟弟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险些没笑出声。好在他还算照顾韩遐的面子,拦住了甄琼,劝道“叔远也是要任官的人了,哪好宣传这些回头印出,让他告知太学同窗也就罢了。” 甄琼闻言这才悻悻作罢“那就少印点吧。也不知九章算术何时能改版,等到改版了,书就不好卖了。” 他们这边毕竟是以义学的教案为基础的,肯定比不上沈括他们弄出的那套完备。现在没有推广也就算了,等推广了销量一定会下降吧 韩邈却挑了挑眉“既然是存在兄他们编纂的书,再印个习题集也不算什么。不如琼儿你先打开名头,将来再跟存中兄一起合作出版即可。” 已经要跟对方一起印造化论了,在多个数算教材似乎也不算什么甄琼立刻点了点头“还是邈哥这法子好” 韩遐“” 行吧,反正他已经考过了。以后太学里的同窗再怎么受折磨,也跟他没关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太学是考完了, 正经的春闱却还要些时日。不论是进京赶考的各路士子, 还是摩拳擦掌准备在榜下捉婿的豪商贵人们, 最关心的莫过于即将到来的礼部试。而那些不用赴考的人, 关心的东西就有些古怪了。 程颐盯着桌上薄薄的书册,许久没法翻过一页。这里面的东西他明明看过了无数次, 却实在难说自己看懂了没。此物乃是宝应观的新刊, 方才出到第二期。但是跟第一期的大气、炼丹等内容不同, 这次又增添了不少新东西。 先是凌霄子和赤燎子联名写出的“丹毒论”,描述炼丹过程中经常碰触的几种丹药的毒性,还有在小畜身上做出的毒性验证。其中有铅、汞、硫磺、丹砂、硝石、卤砂等物病理的详细描述, 看的程颐简直遍体生寒。之前他为了测量大气压力, 还真摸过一段时间的水银, 现在想来简直悔不当初。然而却也不好怪那梦溪生,毕竟人家也说过, 水银有大毒, 不好轻易尝试的。 这一篇要命的东西后,则是太医钱乙的文章, 关乎吸筒的用法、疗效和禁忌。如今随着大气压力之说传开,吸筒法在东京城也是风靡一时。然而谁能料到, 用来拔毒的吸筒居然有那么多弊病,而且根本不宜用用来治疗疔疮、溃疡之类的伤处。若是吸筒吸的时间太长, 生出水泡, 也要好生对待, 以免感染外邪。这篇文写的详实严谨, 还有不少病例,着实让人信服,就连程颐也觉得获益匪浅。 之后的两篇,就让人头痛了。一篇是关于水利的,乃是一个名为山堂生的无名之辈所著。全篇讲的都是水力磨盘上用的杠杆和轮轴,阐明如何构建水车,才能让水轮运转的更加高效快捷。然而列出的那些被称之为“式子”的东西,看的程颐额角隐隐作痛,也实在想不明白,区区一个水轮,怎么就牵扯到了割圆术之类艰涩的数算问题 跳过这篇,下来则是老熟人梦溪生的新作。原本程颐还有些兴趣,想看看梦溪生又有什么新见解。谁料一路看下去,顿时也是眼晕。这篇文跟他在日新报上刊载的杂文不同,也跟梦溪笔谈里的气压论述大相径庭,而是给出了一个“密度”的概念。称万事万物内里都不同,有些稀疏,有些紧凑,故而有轻重不同。若想要计算密度,只需要用此物的重量除以体积即可。 写到这里,程颐还能看懂,这法子跟孙子算经里说的差别不大,他好歹也是学过的。但是后面的内容就让人头大了。梦溪生竟然列出了几个式子,阐述如何分别计算物体的密度和体积,是空心还是实心,有没有混入其他杂质。进而衍生出了“浮力”之说,称液体的浮力跟其密度相关,又如何受到气压的影响。 看着一页页枯燥无比的描述,程颐恍惚回到了当年学数算的时候。头晕目眩之余,还有些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笨,怎么连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东西都看不明白。 好好的杂文,怎么就能写成这个样子那些式子又有个什么用处,何必写的如此烦琐详尽呢 更要命的是,这造化论到底是想干什么第一期的时候,程颐可是一眼就瞧出了其居心所在。这是宝应观里那位通玄先生,想要借小报为自己扬名,确立造化一派的地位。故而几篇文章,全是些炼丹,还不乏提纲挈领的总论。读来虽说古怪,但是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也难免让人想要窥探一二,寻到那“雷霆真君”的神异所在。 可是这想法,到了第二期就被敲了个粉碎。实在太莫名其妙了啊若说吸筒还跟医术有些关联,那水利和密度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用意。这看起来就跟“九章算术”一般,能把日常的问题归纳到数算上,来解决疑难,有点近乎于技。但是偏偏,它又写的太细,太严密,牵扯到了不少想到没想过的事情,似乎也包含了至理。就是那密度和气压的关系,程颐就不能不重视。 但是这些,跟宝应观又有什么关系啊 呆坐在书桌前看了半晌,程颐终究还是艰难的掐了掐鼻梁,合起了书册。不管凌霄子想做什么,如今跟他都不相干了。这些杂学接触太多,反而有碍他求知,还不如继续推导那些最重要的东西。 没错,自从“引力”一说出现后,程颐就觉出了不对。在千百次抛物蹦跳,以及翻阅典籍后,他渐渐也理清了思路。这说法,恐怕跟“浑天说”的“地如鸡子”有关。天圆地方虽说流传甚久,但是自东汉张衡提出“浑天如鸡子,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的说法后,“浑天说”就渐渐被人接受。只是一直没人细想若是大地为圆弧形状,万事万物要如何依附在地表的问题。而这“引力”的说法,就是最好的补充 若是把这跟“天理”结合起来呢气压虽说古怪,真空也让人头痛,但是万物皆被天理束缚,对于他的学说而言,并非坏事啊。 如今程颐也重新整理出了一套理论,把“地如鸡子”和“引力”囊括其中。只是有点害怕梦溪生又扔出什么言论,坏了自己的研究,才没有急着公之于众。 不过磨刀不费砍柴工,只要他仔细完善自家理论,总能得出个合乎天道至理的答案来。这也就是“穷究天理”的本意所在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被外物所扰呢 “存中兄,这造化论第二期的销量,没第一期好啊。”面对沈括,甄琼忍不住要抱怨一番,“是不是咱们写的太过艰涩了,旁人看不懂了” 他的“丹毒论”当然没问题,只要是炼丹的都该买来看看,但是沈括和苏颂俩人的文就太复杂了些,眼瞅着那么多算式,指不定要有多少人看不懂呢。 沈括闻言咳了一声“这话就有些偏颇了。如今不是临近春闱吗士子们都在闭目读书,肯定会影响销量。而且第一册如今已经卖出东京了,自然越印越多不是” 他的梦溪笔谈和甄琼的造化论,都随着韩家的商铺向外传播。至少相州、应天府、两浙路是不愁卖的。如今新刊不过是差些时间罢了。 苏颂也笑道“这造化论的行文之法,写起道理可简单多了。似我和存中这等知晓天文数算的,都是一看就会,将来传开,说不定也能开宗立派呢。” 他也是瞧着造化论里的文章写法新奇,这才挽起袖子写了篇。而他在军器监一年来的收获何其多,若不是有些涉及机要,不方便写,还能再写好几篇呢。 这“开宗立派”四字,倒是让甄琼松了口气,嘀咕道“我就说这写法好吧,苏子瞻还老抱怨行文烦琐,言不及义。真是没有眼光” 这话让两人都是失笑,沈括安慰道“子瞻才气纵横,自然不爱看这等文章。正好他不在,咱们也能谈谈要紧事。” 前些日子上元节,天子想要在宫中布灯,一口气就要四千盏,几乎把整个东京城里的灯盏一扫而空。苏轼哪能看得过眼,立刻上本劝谏。天子看了他的奏本颇为羞愧,还把他专门招进宫里问对。这下苏轼可来了精神,这些日都埋头在家写奏章,倒是没有工夫跑来饮宴了。 甄琼才不在乎那蹭饭的呢,立刻来了精神“什么要紧事” 苏颂微微一笑“最近我在研究擒纵术,若是设一组枢衡与叉,和一组枢权与关舌,中间以杠杆相连,以水力带动轮轴,一擒一纵,就能使得轮轴周而复始,以此替代漏壶用以计时。而且只要水流不止,计时也能更加精准。后来跟存中探讨此事,我又想到除了水力之外,似乎还能用别的力道带动此物。譬如扯一个根链子,下方悬挂铜球,左右摇摆时力度一致,不也能带动擒纵机关吗” “啊”甄琼听的茫然,“子容兄要制新的计时器吗” 这算什么要紧事啊 苏颂却摇了摇头“并非是计时,而是那悬摆让我突发奇想。咱们不是一直想要证明地球自转吗若是有一个重量足够大的悬锥,用长索挂在半空,使其尾端紧贴地面,在底下铺上细沙。那悬摆旋转不休,画出的图样会是如何呢” 甄琼嘶了一声“莫不是会画个圆出来” “若是地球自转,悬锥会随着自转偏移,最终画出的就必定是圆”苏颂两眼放光,笃定答道。 沈括也是连连点头“之前我也曾在水盆里摆放木签,在盆边标注刻度,并且用纸蒙住盆面。一夜过去,那木签的方向就要偏转少许,想来也是地球自转的缘故。但是这法子用时太长,又变化细微,总觉得不能服众。还是子容兄的法子更直观些。” 就算是甄琼,也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啊,不由心神向往,催促道“哪还等什么啊怎么不赶紧做出这悬摆呢” 两人对视一眼,苏颂笑道“这物事制起来不难,但是要如何昭告天下,却有些让人拿不定主意。这不才找你商议吗” 商议个啥啊他咋知道这东西要如何弄。然而很快,甄琼就反应了过来,一拍大腿“这事儿还得找邈哥商量商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刚刚开年, 韩邈手头的事情也不少。要在新开设的边榷铺展白糖和烈酒的买卖, 要开辟岭南的蔗园,陕州的油田也需要多方商谈, 加大开采和炼油的力度。分身乏术, 他就没有跟着甄琼一起赴宴。 可是没想到,这三人反过来找上了门。 听甄琼叽里呱啦把情况说了个清楚,韩邈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子容兄可是担心此事关乎地动说根本, 不想太过惹眼” 如果只是把研究的结果公之于众,那法子多得是。不论是上表朝廷,在日新报上刊载,还是放在造化论上详细阐明,都能很快引起世人的注意。但是苏颂并没有这么做, 显然还是有些顾虑的。 毕竟地球自转,是“地动说”的核心, 也是“日心说”的前兆。一旦戳破了这个,地在天中,星辰绕日而行的说法就要被颠覆。沈括这样一根筋的也许不怕, 但是苏颂就未必了。他为人练达, 心思缜密, 又岂会冒然行事 苏颂也不隐瞒,干脆点了点头“兹事体大, 总要想个稳妥的法子。” “地动说”毕竟是大事, 就算朝堂因为新法争执, 也不会对此掉以轻心。苏颂也是思量了许久,这才找上了韩邈。毕竟之前有约在先,而这位韩大官人也是个屡屡有奇思的。商讨一二,说不定能想出个办法。 韩邈微微颔首,又问道“那悬摆必须做得很大才行吗” “怕是得做的跟繁塔一般高,而且悬锥足够重,才能有直观的表象。而且锁链也要经过改造,使其万向周转,不至于受控于地球自转。”苏颂立刻答道。 他也是算过的,地球自转的速度可比铁球摆动要慢多了,若是锁链太短,势必会影响其观测的效果。悬锥的重量,则是抵挡空气阻力的关键。要想使其长久的摆动下去,两者缺一不可。至于锁链四面转动,不被地球自转束缚这条,倒是好解决些,在锁链顶端做一个机关便好。 繁塔可是有二百四十尺呢,这么大一个悬摆,不论是制作还是展示,都是个大问题。韩邈又想了片刻,突然问道“听琼儿说,你还想出了一个用悬摆计时的法子” 没想到韩邈会把话题引到这上面,苏颂挑眉道“不错。只要有擒纵机关,就能制成以水力计时的漏刻。以此推论,若是用悬摆摇动的力道,也能达到类似效果。据我观测,不论悬绳长短,摆锤每次摇摆都是等时的,用来计时能分外准确。” 听到这话,韩邈就露出了笑容“如此说来,不是能制一种新式的计时器了怕是比漏刻、日冕还要精准。” “那也未必。”苏颂不免实事求是道,“摆锤摇晃需要外力,若是长时间置之不理,会因大气阻隔自行停止摆动。必须有个东西推动,才能让它经久不歇。” “子容兄可能解决这推力”韩邈浑不在意,反问道。 “应当是可以”苏颂顿了顿,“只是此物跟之前所说有什么关系” 不是在讨论怎么制造悬摆,把地球自转的秘密昭示天下吗怎么突然又转到计时上了。难不成韩邈又看中了这里面的商机 面对三人困惑的目光,韩邈忽的笑了出来“都是悬摆,何不以此作伐,暗度陈仓呢” 暗度啥仓甄琼一头雾水,越发觉得莫名其妙。苏颂却微一皱眉,试探道“景声可是想让世人由计时的摆锤,想到用悬摆测天地” “只要那新式计时器出现的多了,悬摆的特性就不言而明。若是突然有人提起,此物还能有一种古怪的摆动模式,何愁人不好奇而等实物放在面前,其后道理,自然会有人能猜出。”韩邈笑道。 “此法大妙顺水推舟,倒是便利。”苏颂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由抚掌赞道。 沈括也听明白了韩邈话里的意思,眉头却微微一皱。然而这毕竟是苏颂的点子,而且确实存在风险,见人赞许,他也就不好置喙了。 唯独甄琼还有点糊涂“等等,这地球自转的大事,咱们就不提了这不也能青史留名吗” 韩邈闻言失笑“区区浮名,何足挂齿不如先赚些钱,再让事情水到渠成。” 也是。沈括他们现在都还在用笔名,似乎也不在乎名声,还是赚钱比较重要。甄琼愣了半晌,也用力点了点头。 熬了许久的春闱终于结束,批卷放榜,跨马游街,还有接下来的授官事宜。整个东京城都被这喜气闹的沸沸扬扬,很是热闹了一段时日。虽说马上要推行的“贡举法”还有些余波,而“募役法”的争执依旧没有消停,但是政争的确降下了温度,士林上下也难免分散了注意,开始关注旁的事情。 其一,就是“引力说”的发酵。经由数月的精研,那些熟知“浑天说”的士人,开始大谈起来“地如鸡子”。君不见浑天仪都是圆的大海行舟,也是先见船帆,再见船身。地圆兴许也是可能的啊 面对这情况,张载等支持“宣夜说”的,也莫不引入了地圆的理论。可是这说法,未免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宣夜说”讲的是日月星辰都漂浮在苍茫无垠的宇宙中,若是地也是圆的,那星辰轨迹岂不乱了套了没个天穹控制,日升月落是如何实现的呢 而这时,苦苦等了三个月,也没等到梦溪生其他言论的程颐也坐不住了,打开了书斋大门,宣扬起了自家“理学”。 “浑天说”无疑还是正统,正因地有引力,方才让万事万物立在大地之上。而所谓“真空”本不存在,不过是大气稀疏到了一定程度,才出现的异象。天地间就有这等大气环绕,故而飞鸟如何也不能接近天顶的日月。 至于什么大气压力,不过是引力的表征,是天道对于万物的约束。日升月落,亦是受到了引力的影响。因地为圆球,半边是坚实土壤,半边则是海水,因而“密度”出现了不同,有些受力不均。故而引力随之生出了变化,东弱西强,太阳被牵引着东升西落,亘古不变。 这一切“天理”,全是上苍安排。若是没有那股引力吸住山岳,地震时,岂不要四野倾覆而君子,也应当植根脚下,遵循天道的安排,恪守纲常道德,才能让世间祥和。 不得不说,程颐的经学功底还是不差的。这套理论出来,很是得到了一些士人的赞赏。现在一股脑冒出了那么多是是非非的道理,人人都觉得半生所学没了依仗,自然更希望能听到符合自己认知的理论。 如此一来,程颐的声望又稍有振作。不少士子也认为这人办报虽说不怎么样,但是其人还是有点经学水准的。程府因此多了不少访客,频频有人前来探讨“浑天说”的道理。 不过这些老学究们关注的东西,市井百姓可不在乎。什么引力压力、地圆地方,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还是韩家铺子的新品,更让人惊叹啊 这不,在沉寂了一年后,韩家铺子终于又推出了一样新鲜物事。 “直娘贼挤什么没瞧见老子都快站不稳了吗”站在前排的汉子怒声斥道。 “是俺挤得吗你也不瞧瞧里外围了几圈怎么着,就许你往跟前凑啊”另一个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若是以往,这两人吵架,能惹来一群围观的。然而今日却惹得周遭人齐声呵斥。 “吵什么吵都快到点了”“收声莫让俺们错过了响儿”“静一静,前面都静一静啊” 一群人说话,这俩人反倒不敢吭气了,各自气哼哼转过脸,继续瞧向店门口那高大显眼的物事。又过了些时候,“当”的一声,清脆钟声骤然响起。 “嘿呦申时了到申时了”“真个响了啊,也没敲呢”“都说了是自鸣钟了,何须人敲”“又转了,又转了,奇哉” 站在外围,一个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倒吸了口凉气“这物事真能自己响啊” 他身边的友人笑道“可不是嘛,这可是韩家铺子出的新品,名叫自鸣钟。形如日晷,却不用照日头,针如漏刻,却无需灌水。只要摆在家里,不论白天黑夜,都能瞧出时辰了” 他说的“自鸣钟”,正是铺子前立着的巨大木柜。说是木柜,其实这东西分成了上下两截。上面的短些,有个黄铜制成的圆盘,刻了十二个时辰的字样,每个时辰中间还画出了道短线,标注了“正”字。盘面上还有两个尖尖的指针不停挪动。短针指向了“申时”二字,长针则一圈圈的走,似在催促短针向前。 那让人惊异的铜盘下方,则是个大大的摆锤。杆儿细长,四周雕花,衬得那圆形的铜锤都纤细了几分。整个摆锤罩在透明的玻璃中,晃晃悠悠,一刻不休,看的人眼晕。 如此形制古怪的木柜,做工却透着股精细,加之那滴滴答答走着的指针,简直能吸住所有人的眼睛。就算只有正点才敲钟报时,还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久久不愿散去。 “瞧着真稀罕啊,若是能买一个回家就好了”那年轻士子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道。 身边友人还没说什么,人堆里已经传来了笑声“小郎,你是不知这钟的价钱吧最便宜的也要九十万钱一座,还有一二百万钱的呢,谁不想要” 这话顿时刺得那士子面红耳赤。九十万钱啊,能顶宰相三个月的俸禄了吧他又哪里有这么多钱 然而还没等他掩面而走,一旁店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只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小心翼翼搬着个木柜,搁在了门外的牛车上。 “瞧瞧,那不是方才进店的吗这么快就搬了一台自鸣钟出来了”有人低声惊呼。 “瞧仔细了,那可是城东孙员外家的。人家都尚了县主呢,区区一台自鸣钟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立刻引来了一片羡慕的抽吸声。当然也不免有人牙酸,哼唧道“这韩家铺子里的新品,哪个不是十天半个月就有人仿的何不再等几日,待市面上仿造的多了,买便宜的不就行了” 一旁有人闻言嗤笑出声“也就你这穷汉会这般想了。人家韩家的东西,品质可是一顶一的。就算现在满大街的香水,还不是韩家的四季香最好别说琉璃灯之类的物事了,就是那些读书的,也不都要带个韩家的眼镜吗人家达官贵人,可不要选最好的,用最新的买” 这话顿时让那泛酸的哑口无言。可不是嘛,这些年来,仿造韩家铺子那些新奇玩意的,简直数不胜数,却没谁能动摇韩家的地位。人家的东西,可是宫中贵人们都在用的,说起“奇巧”二字,终归还是东京城中独一份啊。 闲汉们也就看个热闹,那些做买卖的,可都坐不住了。不知有几家买了自鸣钟回去研究,只盼能尽快把这玩意复制出来。更有不少有钱有闲的士人,专门买了自鸣钟赏玩。这东西实用不实用倒是其次,只是一个摆锤,就能让指针安安稳稳,分毫不差的走动,看着就让人惊奇。虽说还要每日上弦,但是摆在家中,滋味都不一样了。指针嘀嗒,摆锤摇晃,自有一番闲逸雅趣。 当然,这些人家中,也不免会出几个受到梦溪笔谈或造化论蛊惑的小子,偷偷把自鸣钟拆开,想要研究其中道理。真弄明白的没几个,拆坏的倒是不少。也亏得韩家铺子管修,否则可就不是一顿家法的问题了。 这种事儿传出来,多被人当做了笑谈。但是期待造化论上刊登新文的,着实不在少数。这自鸣钟到底是什么原理,可真让人痴迷啊。 谁料自鸣钟和擒纵机关的道理还没人详细说说,日新报上倒是先登了篇短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篇杂文, 跟自鸣钟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在讲钟摆。先阐述了钟摆不论长短,摇动的时间都是相等的,故而才能用于计时的道理,随后又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原来此人把钟摆取了下来,测试摆动的原理时,为了让钟摆更无约束,他在绳索顶端制造了一个万向节, 使得钟摆不再受方向控制。之后再来推动摆锤,其运动轨迹就发生了偏移。可是钟摆不该是只左右摇摆吗, 为何会出现这么古怪的现象呢 写文之人,并没有解释清楚这现象的道理。还说他手里的钟摆太短, 只是摇动片刻就要停下, 没法继续观测。在文末,他言明若是有人能制出高达二十丈的钟摆, 再附上更重的摆锤,说不定能探明其中的道理。 这可不是大名鼎鼎的梦溪生所言, 而是一个没见过的无名之辈。按照道理说,这篇杂文不该引起旁人关注。奈何自鸣钟最近在东京城风靡一时, 韩家铺子每天都被挤得水泄不通,这文里的东西, 自然也成了好事者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儿报上说的钟摆, 各位瞧见了吗我隔壁有个木匠, 都拿着家伙事捣鼓了一番。嘿, 别说,还真有些门道呢”有个闲汉兴致勃勃的说道。 “木匠还能琢磨出啥门道难不成也想在日新报上刊文”一旁喝茶的差点没笑喷了出来。 “你别说,不管这文有没道理。那二十丈的钟摆,想想就让人神往啊”也不管这俩杠上的,另一桌也插上了话,“这么高,都跟铁塔差不离了吧要是制成这么大一座自鸣钟,说不定整个东京城都能听见响呢” “等等,报上没人提起钟吧不是只说钟摆吗” “这么大的钟摆都做出来了,还怕做不出钟吗”听人反驳,那人浑不在意说道,“若是能做出,肯定是轰动京城啊” “可不是嘛” 这话倒是引来茶馆众人连连点头。二十丈的钟啊,想想就觉得壮观 “这日新报听说跟韩家有些牵连,莫不是韩家准备做一个这般的大钟摆”有人好奇问道。 “俺也觉得是这理啊咱东京城,还有哪家能有如此派场”旁边的汉子抚掌赞道。 一群人聊得津津有味,也都暗自想着,这事的回家得跟婆娘、孩儿们唠唠。于是关于“二十丈钟摆”的消息,也就越传越广,不知多少人盼着见到实物。 谁料风传了小半个月后,韩家铺子还没有动静,倒是城东有一家制铜漏的店铺,大张旗鼓的开始宣传。说他们要在大相国寺里建这么个巨大的钟摆,用来演示报上所言的古怪轨迹。 这下世人皆哗。可是好事者哪管这么多一个个兴冲冲的跑去大相国寺观瞧,只盼那搭起的高台就尽快落成。 “我还以为景声要建这钟摆呢,未曾想竟然让别家揽下了差事。”听到了消息,苏颂就来寻了韩邈。 在报上匿名发那短文时,苏颂还以为韩邈是想自己搭建悬摆,用以宣传呢,谁料却让别人抢去了。不过转头想想,这也不算坏事。毕竟悬摆是为了验证地球自转的,能交给旁人来做,反倒更稳妥些。只是连他也没想到,竟然会如此顺利。 “如今想要仿造自鸣钟的商家可是不少,还有什么能比这事更有噱头呢”韩邈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奇怪。 出风头的事情,谁也不会落在人后。尤其是这么大的景观,简直比上元夜的花灯还要醒目。若能制出来,店家的名声就打出去了,以后怕是能跟韩家的自鸣钟分庭抗礼。 听到这话,苏颂更是感慨“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被人抢走了买卖。景声当真是舍得” 这也是最让苏颂佩服的地方。之前研究自鸣钟时,韩邈就给了他一笔不菲的报酬。这钱拿的苏颂都有些烧手了。虽说自鸣钟里的一些构建用水利锻锤来打造会节约成本,但是能工巧匠看来,仿造出来也并不难。可以说此物一出,就势必会被人仿了去。给他这么多钱,韩邈岂不是亏了 结果韩邈似乎根本不在乎钱财,自鸣钟刚一面世,就在报上发文,使人造出了声势。如此一来,那些有心制仿造的商人哪会错过良机还不是争着抢着来造这巨大的“钟摆”。虽说他们的计划得以施行,但是韩邈无疑放过了一个赚钱的良机。 韩邈笑着摇了摇头“若是怕人仿制,就不必做生意了。想要站住脚,终归还是看自家的本事。既然如此,何不顺手把事办了,也算解了你们心结。” 这“你们”用的可太冠冕堂皇了,怕是只为凌霄子一人吧然而这话,不必多言。苏颂想了想,又道“只是旁人做了,还要仔细盯着点才行。别出了纰漏,反倒没法验证地球自转的道理。” 韩邈闻言失笑“子容兄尽管放心,如今盯着的眼睛那么多。花钱出力的,才是不愿在人前丢脸的。只需静待即可。” 果不其然,那家铺子只花了十天时间,就在大相国寺前建起了高台。足足二十丈,比铁塔、繁塔都不差多少。也亏只是个架子,不是房屋,否则都要有逾制之嫌了。 架子建成后,店家倒不急着演法,而是请来了瓦子里的杂伎,使了几日攀杆上索的手段。这下可好,原本不知此事的,也不免围在了大相国寺前,凑在一起看热闹。 见打出了名头,店家终于不卖关子了,宣布明日就挂钟摆。 一传十十传百,到的第二日,大相国寺前人山人海,连和尚都出动了不少,围成人墙,防着那些围观的挤出乱子。 甄琼和韩邈也换了道衣,挤在了前排。瞧着那高耸入云的木架,甄琼简直张口结舌“这也太高了吧光这架子要花多少钱啊” 韩邈闻言微微一笑“反正不是花咱家的钱。” 甄琼一怔,顿时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好不容易挨到了时辰,就见个掌柜模样的老者上了台,面对人群躬身做了个罗圈揖,这才朗声道“鄙店乃是城东冯家,专营漏刻买卖,已传了三代,乃是百年的老店。店里的漏壶最是精细,样式繁多,连达官贵人也多有光顾。如今家主欲新增自鸣钟一款,恰巧看到了报上文章,原来这钟摆还能有别样的说法。这才在大相国寺前起了高台,只盼能博诸君一笑。各位贤君子,若是看的新奇,可莫忘了我冯家铜漏铺。” 这话说得圆润,引得一圈人齐齐喝彩。那掌柜笑着拱了拱手,对着身边的杂伎使了个眼色,就有人背着绳索,一溜烟向杆上爬去。这下顿时引起一片惊呼,二十丈的木台啊,都快直入云霄了,若是失足可怎么办甄琼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两腿发软,赶紧闭上了双眼。过了片刻,身边传来轰然的叫好声,他才悄咪咪睁开了眼,向着木台看去。 只见一条长长的锁链已经挂在了木架子上,正迎风轻轻摆动,下面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搬了一个大铜摆,拴在了绳索上。那铜摆个头不小,下面有个细长的尖角,瞧着怕不是有五六十斤重。几人悬好了铜摆,用一根绳子把铜摆栓在了一侧的木杆上,这才有人上前,在地上铺了细沙,又用白灰画出了一个“十”字,作为标记。 待那铜摆彻底停止摇晃,那冯家掌柜又上到了台上,笑道“好叫诸位知道,这铜摆一会儿会在沙上画出图样。只是变化来的颇为缓慢,须得静静等着才能瞧出个门道。这架子旁摆着的,就是鄙店产的自鸣钟。大家可以瞧着时辰,过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瞧出端倪了。”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向木架边看去,果真已经立了座崭新的自鸣钟,样式跟韩家铺子的有些不同,更为敦实一些。上面圆盘上的指针,正指向了巳时。 见众人都看到了自家的钟,那掌柜才含笑点了点头,取来蜡烛,烧断了绑着铜摆的细绳。没了束缚,那偌大铜摆忽的一下荡了起来。 这么大的钟摆,动起来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所有人都收了声,屏息瞧着那铜摆忽左忽右的晃荡。这摇法,跟自鸣钟的钟摆当真是相差无几,还能有什么区别莫不是大了些,就能画出不一般的图像了 甄琼也是看看铜摆,又看看座钟,简直都看的入神。直过了一刻钟,他才想起了地上的沙,连忙低头。这一下,可让他睁大了双眼。 这大铜摆开始移动时,是沿着地上的“十”字白线中的纵线移动的。光天化日之下,没什么风,也没人去推那铜摆,画出的线自然应该稳稳压在白线上才对。可是如今,沙面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那铜摆画出的痕迹竟然微微偏移,挪出了白线的范畴。 这是眼花了,还是使了什么术法 甄琼还好,早就知道了结果,只是看的愈发专注。周遭可是有不少人揉起了眼睛。 “这怕不是做了什么机关吧” “冯家的钟摆当真神奇呐说不定钟制的也不差” “净瞎说不都是报上登过的嘛说是会出现偏移的” “这么大的也偏总的有个道理吧” 身边越来越大的嘈杂声,让韩邈回过了神。就算听苏颂、沈括等人说过,也对此事有些心理准备。但是真看到此情此景,还是让他心底震撼。这一刻,韩邈简直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旋转,让人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好在,有人拉住了他。 甄琼兴冲冲的抬起了头“邈哥,这天地当真是神奇啊” 这物派的东西,虽说难了些,大了些,不似他们的造化一派来的直接,但还是一般无二的有趣啊 望向他的那双眼,闪闪发光,似倒映着星辰日月,亦如当年初见。 韩邈笑了出来,紧紧握住了那只手“琼儿说的不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铜摆偏移的奇景, 让不少人生出了惊疑, 但是看久了也就那样。不少人只是瞧个热闹, 啧啧两声, 就转身离去。甄琼则足足看了两个多时辰, 等那悬摆向西偏转出一个圆周的八分之一, 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跟甄琼这样心中好奇的人,也有不少。以至于木台前始终有人围观, 若不是三更宵禁, 怕是都有人想在大相国寺门前露宿了。 这等盛况,对于冯家铺子而言自然是好事。于是店家并没有立刻拆掉台子,反而派人在台前竖起了木板, 把沙上显出的图样原封不动绘了上去。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怪事, 谁也说不清楚,但是不耽误好事者议论啊。若是有人误以为这是他们制钟摆的手艺高超,自鸣钟更胜韩家一筹, 那就更妙了。 于是,在人刻意的推波助澜下,消息也就越传越广,让朝中大员也有了耳闻。 张载这些日过的并不轻松。将兵法是他一力推行的,然而在环庆路试行,和通行天下大有不同。各州各府情势不一, 沿边诸军路也有自己的痼疾, 一一梳理, 需要花费的精力可想而知。因此他在枢密院, 也是每日与案牍为伍。 然而公事再怎么繁忙,人事再怎么纷乱,张载都不会放在心上。偏偏涉及自家根本的经学,让他心烦意乱。之前的“真空说”、“气压说”,都给了张载十足的信心,认定大气才是万物根本,他的气学才是印证了天地至理的学说。 谁料恰在此时,一直闭门研习“理学”的程颐,居然出了关,还有了一套崭新理论。不但直言“天理”在先,还叱责真空的说法太过虚妄,进而重新阐述了“浑天说”。这可就是跟张载的气学针锋相对了。虽说张载知道程颐是在邀名,其言也未必没有漏洞。然而问题是,气学推崇的“宣夜说”同样存在着漏洞。 若是天穹无垠,那么星辰的轨迹要如何解释总不能再借用“浑天说”的说法吧张载想要寻到一个更加完备的说法,补全“宣夜说”里的宇宙。 也许是因为地有引力,才能吸附日月星辰张载心中纷乱,却不像程颐那般急切,还是希望寻到一个比“引力东轻西重”更为合理的解释。这就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烦忧中。 看着每天东升西落的太阳,有时他都忍不住会想,昨日所见的太阳,和今日所见的是同一个吗若是相同,为何会忽远忽近若是不同,又为何会东升西落,亘古不变。 也许在浩瀚苍穹中,有无数个如同气团一般的天阳,有冷有暖,轮替交换,恰如后羿射下的金乌。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张载还是更看重世人对天地万物的审视和推断,就如梦溪笔谈和造化论中所讲述的那些。大道本就蕴含在自然之中,不过是有没有天赋和毅力去探寻罢了。 因而在听说大相国寺前的钟摆台后,张载心中也生出了好奇。趁着休沐,他便带了几名弟子看,一同去观看。 已经展示了数日,如今的木台前,人已经不似往日那般多了,张载等人轻轻松松就走到了跟前。等瞧清楚了那巨大的,不停摇摆的铜摆,几位弟子都惊叹出声。还有一个看到了木架前立着的纱线图,更是惊奇道“老师,这钟摆绘出的图案竟是个圆,究竟是何缘故啊” 张载并没有听见对方的话,只直勾勾瞧着摆锤移动的轨迹。这下,几个弟子都不敢多言了,陪着恩师站在木架前观察。开始还好,大家看看摆锤,看看沙画,偶尔再观察一下四周围观的百姓,多少也能打发时间。然而没想到,张载这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竟然跟入了魔一般。 也是担心他的身体,有弟子忍不住道“老师,可要到前面的茶摊处歇歇” 因为观者太多,这木架前已经摆了不少摊子,叫卖什么的都有,也不乏歇脚的地方。 谁料张载却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可曾读过造化论第六期上梦溪生的文章” “读过。”那弟子赶忙答道。如今气学一脉,都是要读梦溪笔谈和造化论。前者轻松些,读之趣味横生,后者则艰涩的很,让人头痛。不过第六期上梦溪生关于“力”的解说,实在是简单易懂,也让人记忆深刻。 “若无外力,动皆直行,静皆恒静。”张载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摆锤,“此物是沿直线而行吗” 看着细沙上画出的条条直线,和由众多直线构成的半圆扇面,弟子一时讷讷不敢答。这钟摆确实是直行摇晃,可是画出的轨迹却发生了偏移,实在是古怪啊。 没有等到弟子们的答案,张载抬起头看了看天,和那直入云霄的木架,喃喃道“无风,无机关,无外力,它为何会偏转呢” 这问题,依旧没人能答。于是张载不问了,继续立在木台前,全神贯注的看着那摇摆不休的铜摆。这一站,就是一下午。自鸣钟“叮叮当当”响了一次又一次,眼见太阳自天中滑落,已然西垂,弟子们再也忍不住了,又劝道“老师,天都要黑了,该歇歇了。” 五十几岁的人了,在日头下站上两三个时辰,如何吃得消更别说,张载的身体本就不好,更让弟子们忧心。 这句话再平常不过,张载闻言却浑身一震,抬头望向天际。灿灿烈阳,如今已经变得橙红,染尽了半边云霞。就算夏日天长,也不过再撑些许时候就要落山。 这是每日都能见到的景象,此刻在张载眼里,却刺目了起来。他飞快又低下头,看向那沙盘。站了一下午,钟摆早就离开了原本的位置,画出了小半个圆弧。铜摆有气无力,也不知何时会停。张载却不理会,只怔怔看着沙上的线条。若是以那白灰画成的“十”字为标线,铜摆岂不是也是向西偏转的 没有外力,运动之物是不会转向的。那使得的几十斤铜摆悄无声息偏转的,又会是什么 张载猛然抬脚,用力跺了跺足下的地面。 “恩师”“老师,可是腿麻了” 一群弟子惊呼搀扶,张载却推开了他们,直直指向那晃动不休的铜摆“架不动,人不动,风不动,那动的究竟是摆,还是足下之地” 这问题太过离奇,一众弟子都惊得呆住了。莫不是恩师被着难题所困,犯了癔症了 有个弟子大着胆子道“恩师,地如何会动啊吾等不都站在这里,未曾离开” “那是因为吾等都站在地上,随地而动。那钟摆却悬在空中,方才是一动不动为何会偏转,为何画出的是个圆你们还想不清楚吗这是地在动,自西向东,旋转不停”张载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几十年的养气功夫被忘了个干净,只恨不能吼出声来。 这句话,让他身边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地会动还会转个不停哪有这样的道理然而若非如此,那摆锤又为何会转个不停呢为何画出的是始终是圆,而非其他图形可是这跟众人所学,截然不同啊 看着一众呆若木鸡的弟子,张载转过了头,再次看向那轮即将落尽的残阳。他忽的笑了出来,边笑边轻声低语“是了。昨日之日正是今日之日,今日之日也必是明日之日。分出昼夜的,从来不在日月,只在地动罢了。” 地动生昼夜,日行生四季。“宣夜说”从来不假,只是没人瞧出其中关窍罢了。 带着那浅浅的笑,张载又转头看向了铜摆和其下的沙画,突然又皱起了眉。既然是地动,为何不是一个昼夜画出个浑圆按照现在的偏转速度,怕不是一昼夜只能画出大半个圆,这又是何道理呢 “若是地球自转,不该是十二个时辰转上一圈吗怎么那悬摆一天只能转上大半个圆呢”看完了悬摆,甄琼开心之余,免不了要请教一下身边的能人。 听到这话,苏颂微微一笑,解释道“既然大地为球体,那么每一处应有弧度。这弧度会导致悬摆的转速产生变化。如此推论,若是把悬摆放在两端极点上,必然是一昼夜转上整整一周。但若是放在中间最宽的赤道上,恐怕会纹丝不动,连偏移都瞧不出。既然知道了此地的转速,也就能算出吾等位于地球哪处了。” 说着,他拿过了炭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不但有个仿照地球的圆形,还有一行行算式,最后还真在圆上标注出了一点。 甄琼瞪大了双眼“这就是吾等的位置吗竟然真能算出来这靠着赤道似乎有些远啊” “东京四季分明,自然不会离赤道太近。”苏颂放下了笔,微微一笑,“过了岭南,气候就越来越湿热,必然也是因为临近赤道的缘故。” 其实“赤道”一词,本来是“天球”中心环线的称呼,但是现在既然地也是球,他就直接拿来用了。 “那所有地方的悬摆,转速都会不同吗”甄琼又忍不住问道。 “何止是转速,若是到了背向的地表,说不定四季和悬摆旋转的方向都与吾等相背呢。”苏颂笑道。 这真是只有学天文的才能想出来吧然而甄琼听着就觉得激动,急急道“若是能把这些写成论文,必然是佳作” 现在他已经把刊在造化论上文章称之为“论文”了。 苏颂闻言失笑“怕还不是时候。总要有人先瞧出其中端倪,才好写出这些。” “都好几天了,不会放个一年半载都没人开悟吧”甄琼多少有些担心。这世上蠢人多多啊,可不是每个都跟沈括、苏颂一般聪明的。 一旁沉默良久的沈括,却突然开了口“如此庞然大物摆在面前,怎会无人发现就怕有人看出端倪,却不愿直言” 见他脸色,苏颂哪里不知沈括的心思。这事他们也是发现了的,但是却想尽了法子,要借他人口说出。对于这做法,沈括心底其实不太认同的,难免有些芥蒂。 轻叹一声,苏颂道“天下有识之士数不胜数,存中也无需担忧。万一真没人开口,不还有我们吗” 听到这话,沈括的面色才稍稍好了些,微微颔首。 不过甄琼和沈括的担忧并没有成真。又等了两日,那开口之人就出现了,还在士林中刮起了一阵旋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因重新阐述“浑天说”, 程颐这些日可谓一雪前耻。就算梦溪笔谈、造化论之类的书报再怎么状似有理, 也只是些小术。没法用经义解释大道, 就不是正经的学问,更无法跻身士林。跟翰林院里那些埋头天文数算的博士, 又有何区别 他想当的, 从不是需要一步步转任升迁、疲于奔命的官吏。潜心经学,悉心养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他现在的声望兴许还不够,但只要自家的“理学”能被世人认同,还怕将来不能为天子重用吗 一个帝王师,可是远胜靠制科得来的官职。 也正因此,程颐对于这次的演说极为看重。更是渐渐聚起了一波人, 对那些信奉“真空说”、“宣夜说”的人发起了攻势。就连那长于口舌之争的苏轼, 一时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而这群人里, 自然也包括了他的叔父张载。 对于“气学”, 程颐还是有些矛盾的。他的说法的确有一部分缘自气学, 也受过张载的指点。但是学问就是如此,非此即彼,没有退让的余地。只要是赞同“宣夜说”的,都该一力压制,方能正法统。 他本以为自己已占尽了上峰, 谁料这日一早, 就有弟子匆匆赶来“恩师, 你听闻了吗张横渠突然发了疯,竟然口出狂言” “慌什么慢慢讲。”程颐不等他说完,就皱眉呵斥。对于张载发难,他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就像“理学”于他,“气学”对于张载而言,也是毕生心血。如今刚刚在东京城扬名,他怎会善罢甘休大敌当前,自家弟子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眼见老师动怒,那弟子却也没能镇定下来,反而更急了“可是他放言日升月落非是因引力,而是因地动啊” 这话让程颐一怔,猛地站起身“什么地动” “就是大地在动他说是地球不停在转动,才使得日月升落” 那弟子还要解释,程颐已经勃然色变“荒唐” 这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日升月落跟大地有什么关系更别说“地球转动”这个说法了。若是地动,下方的海水岂不都要倾覆 “备上名刺,我要登门寻他”程颐当真是坐不住,立刻起身。 那弟子却哭丧着个脸“张府已经闭门谢客了,似乎是在撰文” 这是下定决心了啊程颐当即明白了过来,张载在完成自己的学说之前,就放出了这样的话,岂不是破釜沉舟可是他哪来的勇气,敢这样胡说 “他究竟是从何处得了这念头”再也忍不住,程颐追问道。 “听闻是去看了大相国寺的钟摆演法,这才悟道”那弟子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大相国寺前的二十丈高台,东京城内人尽皆知。虽说那钟摆动的古怪,但是这么天了,谁也没从中悟出道理啊怎么张载去了,就能发出这样的惊人之语 然而越是这么说,越让人打心底惶恐。那可是人人可见的异象,若真悟出了“天理”呢可是这说法,跟恩师的推论截然不同啊 “钟摆演法”程颐怔住了。这名动京城,比当初宝应观演法还要惹眼的大事,他如何能不知而且程颐确实也去看过、思索过,还暗自觉得这跟他说过的“引力东轻西重”有些关系。若不是引力有变化,为何那钟摆一直向西偏移只是还没等他验证出结果,就冒出了张载这骇人的“地动说”。 不行,我得再去瞧瞧程颐当机立断“命人备马,我要去大相国寺” 消息传出,似程颐这般震惊的士人,无不匆匆赶往了大相国寺,想要亲眼看看这钟摆跟“地动”有甚关系。刚刚冷清下来的高台前,转瞬又站满了人。而这次跟之前不同,围观的可不是区区黔首了,头戴冠巾的数不胜数。还有些官吏忍不住好奇,前来一探究竟。 若是平日,冯家铺子怕不是欢喜坏了,这全是能买得起自鸣钟的主顾啊。然而听说这些人到来的缘由,和那“地球在转动”的说法,又把冯家家主唬了半死。这玩意听起来怎么如此离经叛道,不会触犯法度,被朝廷责罚吧 然而这时再想拆木台,却也是拆不成了。吓的那冯家铺子的掌柜只能日日守在高台前,可怜巴巴盼着能有人反驳那“歪理”。 然而没人反驳。五日后,张载所著的文章终于问世。 程颐第一时间让人抄了来,闭门研读。那文跟张载以往的风一致,遣词用句并不艰涩,平铺直叙,道理分明。然而他讲的,却让人心底发寒。 “宣夜说”最大的软肋,莫过于无法解释星辰运动的轨迹。就算有“真空”、“气压”之类的说法,还要依附在“浑天说”上才能解释。然而“浑天说”的根本就是“天球”,也就是日月星辰都牢牢依附在天穹之上,如同一个球体一般运动旋转。而“宣夜说”则声称天穹无限,跟不受控制。那么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就无法解释了。也正因为这个漏洞,程颐对于“宣夜说”始终不以为然。 而现在,漏洞补上了。 并非是日升月落,而是大地从始至终自西向东的运转,站在地上,才觉得太阳东升西落。就如战国时的尸子所言,“天左舒,地右辟”,实际就是动静相对的道理。因为地转,方有斗转星移。 而大相国寺前的钟摆,也验证了这个道理。悬摆上面有万向节,使得摆锤脱离了地转的影响。一经推动,只会向前后直行。那划出的圆弧,非是摆锤在动,而是大地在动。亦如仰天往北斗,斗柄四季变转,定然也跟地球自转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来,“宣夜说”也有了真正的根基。张载还在文中宣称,天星皆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但是周天星辰,皆围绕着地球运转。漫天星斗,皆因引力而存。 若是没有这条,张载的言论可称大逆不道。但是有了这条,天地似有又有了冥冥之力。为何会有气压,为何会有真空,为何会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这些都不再重要。上天还是给了这人间独一无二的赏赐,使得太阳有远有近,带来寒暑。使得气化作了万物,又生息不断,供给人衣食保暖。也唯有认知感悟天道,明了“闻见之知”,方能运用所学,通晓“德性之知”,进而排除人性中的恶,养得浩然正气。 这一套言论,从实证,到书证,再到“一物两体,动必有机”的气学经义,可谓严丝合缝,绝非造化论上那些单纯的算式可比。 程颐把文章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最终还是去了张府。 张载虽然已经担任了枢密院的要职,有天子看重,却仍旧住在一个租来的破院中。 似乎料到了程颐会来,张载见到人,就淡淡问道“正叔前来,可是心有不平” 程颐那一腔话都憋在了口中,沉默良久,方才道“叔父只看个演法,就妄言天地,是否狂妄了” “物莫不是观天地,二十丈的巨物,焉能用一叶蔽之”这话像是奉劝,也像是嘲讽。张载并不怕旁人质疑他的发现,只因这发现,同那大气压力一般,皆是天理,不为人的意志所改。 程颐却摇了摇头“自先贤起,无不言浑天,难不成你我能比先贤” 这话倒让张载挑了挑眉“庄子逍遥游言天色苍茫,其远无垠,列子天瑞篇言日月星宿皆积气而成光,宣夜说难道不是先贤所言” “并非儒家言”程颐骤然提高了音量。庄子、列子皆为道家,岂能同至圣齐名 张载的脸色冷了下来,盯了程颐许久,才缓缓道“无有儒道前,天地就如此运转;无有三代前,天地亦如此运转。莫说吾等凡人,就是圣贤也只能观天地,不能改天地。” “那叔父就不在乎天人感应了吗”程颐几乎是图穷匕见了。 张载轻叹一声“天地在乎吗” 它不在乎。千年万载,我行我素,压根不在乎生活于其上面的万物。就算把灾疫都推倒天子的德行上,日升月落也跟世间的权柄无关的。这都不是天象了,而是“天道”,是哪个皇帝登基都无法改变的至理。 程颐哑住了。这也是他最无奈的地方。张载所言,其实并没有挑战纲常伦理。引力只要存在,只要地为日月星辰的主宰,它转或不转,又有什么关系呢 妄图用“天人感应”恐吓遏制,不过徒增笑柄。可是这样一来,他要如何驳斥呢费尽心思想出的理论,顷刻间被碾了个粉碎,再也无法拼凑。 程颐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再次张开 然而没等他说出话,张载突然问道“南山捷径,终有到头之日。毕生所学只为养望,就是正叔你的道吗” 再怎么“穷究天理”,程颐也是个未出仕的山人。只是一次制科落榜,就不再进考场,而是一心专研学问,乃至办报撰文,为的又是什么还不是图个养望,只盼有一日能走征辟的捷径。 都是研究经学的,他的兄长程颢外任地方,张载自己更是在边郡数十载,如今才进了二府。对于程颐那点小心思,又如何会猜不透呢 程颐的脸骤然红了,似被抓住了软肋一般,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 张载见状轻轻一叹“学贵有用,夫子当年也曾任鲁国相,笃行践履。如今你却只坐而论道,不愿看看天下生民,为君父解忧,又谈何经学二字。也罢,你回去吧。” 没有在废话,张载起身送客。程颐只觉脑中嗡嗡,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也不知如何回到的家中。枯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摞摞摆着的报纸、书刊,还有那篇让人寝食难安的文章。许久许久,两行浊泪顺着颊边滑落。 他辩不过张载了。 自谓“穷究天理”,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天理”所弃。自谓“纲常伦理”,却始终不愿为卑官,只想着走南山捷径。他这一生,又为了什么呢 那泪水久久无法停歇,打湿了面前的字纸。 第二日,程颐没同任何人打招呼,孤身离开了东京,返回故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这场由“地球自转”掀起的波澜, 的确席卷了士林, 更引得不少对“将兵法”不满之人,卯着劲上起了弹章, 说张载德不配位,祸乱人心。 这些波澜, 身为天子的赵顼又怎会不知 其实早在大相国寺外竖起高台后,赵顼就心生好奇,在御苑中最高的明春阁内也挂了个类似的摆锤。虽说只有十丈高,但是其偏转方向跟大相国寺前的一般无二,让赵顼啧啧称奇。他也不是没问过将作监中的大匠, 这到底是何原因然而没有人能够答出。这玩意也就只能当个“神异”摆在了御苑里,连太后和宫中后妃,都不免跑去瞧个新鲜。 好端端一个摆设,突然变成了什么“地球自转”的明证。真是噎的赵顼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 他最是相信“天人感应”, 可是白虎通义上都没提过这事啊而且日升月落跟日月没关系, 反倒跟大地有关,这事怎么听着都觉得古怪。 赵顼不敢怠慢, 立刻招来了王安石问对。面对天子的疑问,这位似乎无所不能的宰臣, 也是默然良久, 方才道“此事乃天象,官家何不招司天监沈括问对观天镜已建成一载, 应当也有所获。” 王安石岂能不知这场风波, 虽然也觉得惊诧, 但是畏惧是没有的。更不愿看张载这么个支持新法的人因此受到牵连。据他所知,司天监的长官沈括对于天象极为了解,难得也是个敢于任事的。在司天监也能锐意革新,提拔贤能。这样的人,若是能支持地动说,肯定也能说服天子。更何况,那观天镜确实稀奇,他也曾看过一些司天监的记录,如今想来,倒是能跟“地动”扯上关系。 赵顼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啊,他也亲自登上过天文台,用观天镜看过月亮和星辰。观天镜里所见,和平常肉眼所见可是大相径庭。这等要事,说不定沈括真能解答。 很快,沈括就被传至垂拱殿。面对天子和相公,他只迟疑片刻就道“此事应当不假。臣这一年来,以观天镜测岁星。岁星亦是球体,表面有一偌大红斑。这红斑并非一动不动,而是每五个时辰就要绕上一周。由此可见,岁星亦是在转的。若是岁星如此,吾等足下的地球会自转,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到这话,赵顼更震惊了。岁星竟然也在转难不成天上星辰全都要自转的吗那星辰轨迹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迟疑了半晌,赵顼才道“可是天道不是尚左吗日月西行,江河东流,故而天左旋,地右周,犹君臣阴阳相对向。这道理难道也有错吗” 沈括迟疑了片刻,方才道“江河东流,不过地势所致。倒是水泻成漩,极可能与地球自转有关。周天又何止亿万星辰,日日斗转星移,反不可信。也许诸天星辰皆同岁星,有轨迹自转,循天道而行。” 这话让赵顼陷入了沉思,良久后又轻声问了句“那月呢月有阴晴圆缺,不是三十日一转吗” “月绕地转,就如岁星之纬星。因为太近,转速又快,背向遮阳,就成了圆缺。”沈括突然抬头,“天道自有法度,既然可见,就不该讳言” 这话几乎是直谏了。 赵顼心头仍旧纷乱如麻,一旁王安石却道“既然是天道,官家就不该再为此忧虑。千百年来日月照常升落,从未有改。其中秘辛能为官家所得,正是因为官家能任贤用能,又何尝不是一件祥瑞” 这话让赵顼心头一动。是啊,不论白虎通上怎么说,日月东升西落却是不变的。也许只是编书者理解错了先贤对于“天左旋,地右周”的意思,才使得世人糊涂每代的注、疏都有不同,有人牵强附会也不奇怪。 而在本朝,有臣子发现了天地应有的面貌,对于经义重新作出解读,这该是好事,不是坏事啊。 想到这里,赵顼微微颔首“王卿所言不差。既然星辰皆自转,地转也不足为奇。只是浑天说怕是要改头换面了。” “唐汉两朝,也是浑天替盖天。如今宣夜替浑天,反倒是法古,更近天道所向。”王安石见天子意动,立刻斩钉截铁道。 这说法顿时让赵顼露出了笑容“有理。重修历法,本就是应有之义。如今又添地动一说,想来能让历法更精准些。沈卿,司天监的新历法,编的如何了” 沈括微微垂下了眼帘“历法修订艰难,恐还需些时候” 听到这话,赵顼倒是没有见怪,微笑颔首道“卿只管慢慢修,还有那地为宇宙之心的说法,也须得时时关注。若是有甚发现,可以直接上禀。” 沈括的神情一滞,把头也垂了下来,高高举起的双手半遮住了面孔“臣,遵旨。” 既然天子都不追究,张载这“地动”的说法,算是站稳了脚跟。加之先前鼓吹“浑天说”的程颐悄无声息的离京,更是让原本还声量很大的反对者,也有些抵挡不住了。 对这情形,苏轼可是开心的紧“张子厚虽然妄改法度,但其经学底子着实扎实。气学里的学习礼义道德,养气集义的说法,也深合我意啊。” 对于“将兵法”,苏轼并不怎么赞同。这种鼓励天子穷兵黩武的态度,更是他深深厌烦的。但是张载的“气学”,实在让苏轼大为赞赏。毕竟“气学”一脉里,不论是“气生万物”,还是“真空”的解释,都跟苏轼所想相差无几。就连养浩然之气,变化气质,返本为善的看法,也跟苏家一脉“养气治心”的观点相近。 更别说现在发现的这个“地球自转”的说法了,之前他都快被“浑天说”的人逼迫的不行了,谁料峰回路转,突然蹦出了一个“地动说”,立刻完善了“宣夜说”的漏洞,还把那群叫嚣“引力东轻西重”的家伙打的措手不及。现在都没人敢质疑“宣夜说”的观点了,他能不高兴吗 夸完张载,苏轼又捋了捋长须“只是我瞧着那摆锤一个时辰才能转十六分之一个圆,怎么算,十二个时辰内都转不了一整个圆啊那日升月落岂不乱了昼夜” 嘿呀,这问题他懂啊甄琼立刻来了精神“这是因为地是圆球啊,不是有弧线吗就要这么算” 今天苏颂不是不在吗这问题当然要交给他了甄琼刷刷刷在纸上一通画,把之前苏颂教给他的东西原封不动又给讲出来了。末了还在那画的歪七扭八的圆上标注了一个点,“瞧,就在这里看懂了吗” 苏轼“没。你慢点再说一遍” 甄琼“” 他也是有徒弟的好不好,连明月都是一听就懂啊 顿感面前这人愚不可及,甄琼垂头丧气把炭笔一扔,对沈括道“还是存中兄你给他讲吧。” 沈括原本坐在一旁,端着个茶杯愣神,听到甄琼喊他,才骤然回神,望了过来。 苏轼立刻道“存中兄,为何那大相国寺的摆锤,一昼夜时间转不到一周呢” 这问题对于沈括而言自然也不难,他简单解释道“钟摆立在平面摇摆,和立在曲面摇摆的速度是不一样的。地乃圆球,故而处处曲度也不相同,除了在两极的端点是十二时辰转一周外,其他地方都会因地理影响摆动速度和角度。” 他并没有说算法,但是苏轼还真一听见懂了“那岂不能算出吾等所在地球的方位” “不错。”沈括颔首,“就是刚刚凌霄子算出的那处。” 苏轼赶忙又低下头,看了看那图,叹了一声“原来吾等居于地球上半啊,真是奇哉。这样岂不是天地之大也能算出了” “日月星辰,无不能算,不过需要时间罢了。”身为司天监官长,沈括对于这个还是颇为自信的。 苏轼闻言笑道“那存中兄可要加把劲了。若是能依据引力,也算出日月星辰如何绕地而行就更好了。” 这话立刻让沈括闭了嘴。 苏轼并未察觉不妥,又道“听闻司天监新建的天文台也非比寻常,这次若制出了新历法,想来也是件盛事。” 他的话音刚落,沈括就皱起了眉头“若是新历法只计日行,不计月行呢” “什么”苏轼简直都怀疑自己听岔了,“历法怎可不计月行若无朔望,岂不只剩下孤阳了” 这还是司天的官吗阴阳交泰的道理总该懂吧。再说了,若是连月亮都不计了,朔望怎么定莫不是连日食这等要务都不管了 “历法是用来计时的,只要算得清太阳轨迹,就能定节气,助农耕,何须旁的搅扰”沈括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只觉心中烦躁愈发强烈。 苏轼还是摇头“存中兄太过偏颇了” “哪怕纳入月行,会干扰计时,使得年份出了差错,必须隔三差五至润也无妨嘛”沈括再问。 “既然能用至润调节,何必担心那一两日的差距”苏轼根本就不买账,“再说了,日月都绕地行,舍其一也不妥啊。” 啊怎地太阳又绕地行了甄琼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沈括。不都公布了地球会自转了,下来不该是有人发现“地绕日行”吗怎么又反过来了不过好在他虽然觉得古怪,却也记得当初的约定,没有直接把话说出口。 那困惑的目光,让沈括心头一紧,就像被刺伤了一般,生出痛来。他不再言语,只端起了茶杯,继续闷头喝起茶来。 见他似有些生气,苏轼倒也不再说这话题了,又谈论起了朝中趣闻。可惜面前两位听众心不在焉,齐齐跑了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回到家, 甄琼还是忍不住寻了韩邈“邈哥,我听说有人从地球自转扯到了地心说啊,这不是跟咱们的计划相差甚远了吗” 听到这话, 韩邈心头一凛,肃容道“琼儿没跟旁人说起这个吧” “没, 你们不都说了,此事不可外传吗”他都被韩邈、苏颂等人警告过了,哪会随便跟人提起。 听到这答案,韩邈才松了口气,解释道“地球自转就已经惊世骇俗了, 自然要用地心说缓上一缓。不论提出的人是真无所觉, 还是有意为之, 都是明智之举。至于日心说, 牵扯实在太大, 一旦问世势必要颠覆经义纲常, 说不定还会引来朝廷镇压。也正因此,必须慎之又慎,不可轻易告人。” 这些甄琼也听过无数遍了,他想了想, 又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说呢” “只看旁人什么时候能发现其中关窍吧。通晓天文的虽然不多, 但是也不乏智者。既然知晓了地球自转,早晚都能从星辰运行的轨迹中瞧出端倪。也许三年五载, 也许十年八年, 终归会有人察觉此事, 并且传遍天下的。”韩邈耐心答道。 这答案不免让甄琼有些沮丧“明明发现了,却不能讲,还要借旁人的口来说,岂不是窝囊” 韩邈轻叹一声,伸手把人抱进了怀中,在甄琼耳边轻声道“比起世间真理,我更在乎琼儿的安危。” 一人的安危,又哪里比得过真理然而被人珍而重之的抱着,还是让甄琼心底酸酸软软的。他也环住了韩邈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嗯,我听邈哥的,绝不会乱讲。邈哥放心好了。” 不论是日绕地行,还是地绕日行,都是天文上的事情,比物还要遥远宏大,难以触碰。老实说,这不是他亲自发现的,也不是他现在能证明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炼丹,让邈哥少操点心呢。 想明白后,甄琼也就不再纠结了,又一心一意钻回了丹房。 不过甄琼不想这事了,有人却不行。 炭笔飞舞,磨得圆润的笔尖在纸上掠过,沙沙作响。书桌上下堆满了字纸,不远处出还竖着块板子,上面白灰画成的图案潦草不堪。晨光被窗纱遮了大半,屋内昏暗,使得小小斗室更显凌乱。 忽有一刻,炭笔骤然一停,悬在了半空。盯着纸上的算式半晌,沈括眉峰突然一拧,把笔掷在了桌上。 他算不下去了。 新的十二气历,他已经编纂了一年有余。不知耗去了多少个夜晚来观天象,翻遍了历代关于天文历法的典籍,更费尽心思推敲,耐下心来测算。如今这新历好不容易有了雏形,至多再有一年半载就能编完。然而编成了,又如何呢这十二气历,乃是一部太阳历,全然摒弃了月行的朔望。每月的初一、十五,也不再代表月相,只有用来划分月份的节气。称得上一部史上绝无仅有的历法。 这改动看似古怪,却能一劳永逸。一旦新历法编成,就无需年年修订。只观察地球运行的轨迹和距离太阳的远近,能更精确的表述季节,指导农耕。亦不会出现“闰月”这种让人莫名其妙的增月。 然而如此好的历法,只因抛弃了月相,就连苏轼那样敢说敢言,见识广博之人都要一口否定,更勿论朝中诸公和天子了。 这是注定要付诸东流的心血。没人在乎农人查皇历是否麻烦,他们在乎的只是阴阳之道,是祖宗之法,是朝廷威仪。就如那地心说一般。 地球自转的确惊世骇俗,但是转或不转,大地还不是居周天正中。也唯有如此说,才能让天子安心,让那说话者不至于犯了忌讳。 这是取巧之道吗还是那张载当真如苏轼一般,打心眼里相信这才是世间真理,根本无视头顶的太阳。 然而旁人可以无视,沈括自己却不能。若是“日心说”当真能提出,他的“太阳历”是不是也有被世人接受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天子让他以天象证明“地心说”,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个无法论证的错误答案。 一个一戳就破的谬论,同样也是个会害自己丢官,乃至下狱的谬论。天子不会喜欢“日心说”的,不会认同这颠覆天人感应的说法。日食不过是月亮行到了太阳和地球之间,遮住了亮光罢了。它从不会莫名出现,也不会自行消失,更不会被谁的“失德”因此。那些漏报、误报,无非是观测之人算错了罢了。可是若是把这一切都自“天兆”中剥离,说不定就动了“君权天授”的根本。 没人敢如此妄为。苏颂谨慎,韩邈圆滑,而甄琼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可以等,十年、二十年,甚至数代之后,等别人揭破这层窗户纸。他能等吗等到自创的历法蒙尘,等到观天镜里的记录都作故纸他这个司天监又能做什么,欺君罔上吗 那只染满了炭灰的手,颤颤巍巍抬起,盖在了脸上。 在心底,沈括是不愿承认的。虽说他痛恨那睁眼说瞎话的“地心说”,但是对于张载,他却又一丝怎么压都压不住的羡慕。他羡慕张载的“直言”。不在乎身份地位,不在乎官职仕途。只是把自己看到的“真理”,大声的说了出来。哪怕写出的东西,跟自己以往所学都截然不同。 而他只能坐在这斗室中,眼睁睁看着那些证据,闭口不言。 这是圆滑世故,是明哲保身。司天监走上一遭,再转任个三司,出任地方,说不定终有一日也能入二府,被人唤做“相公”。这是一条稳到不能再稳的通天大道,他还跟苏颂亲善,是通玄先生的好友。只要他乖乖闭上嘴,终有一日能身居高位,功成名就。 可是这些,就是他心中所愿吗 那盖在脸上的手,轻轻放了下来。沈括抬起了眼,看向书桌一角。桌上到处都是纸张,毛笔炭笔搁的乱七八糟,偏偏那一角十分干净,只放着一本书。 那是他的新书,短短半年,卖出了八千册的梦溪笔谈。 东京城到底有多少读书识字的人这些人中,又有多少能看得懂书中所写能看得懂的,又有多少人愿意买上一本,而不是借阅、抄录如此苛刻的条件,却还是卖出了让人震惊的八千册,几乎赶上了大相国寺刊印的佛经。 那些人喜欢这本书,哪怕价贵也能花钱买下。想来也日日翻阅,思索其中道理。明明不涉经义,也无益于科举,却还有人在意他的文章,信他在书中所言。 说不定将来还会有人根据那些文章,想出更深层的道理,写出些东西,发在造化论上。 这在世人眼中,可都是奇技淫巧,甚至是歪理邪说。但在他眼里,却是真正的“大道”,不逊于经义的世间至理 既然那些他能说,为何“日心说”不能提呢只因为眷恋官职,惜身自保不,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在乎。荣华富贵也比不上成千上万,愿意睁开眼睛,听他一言的人。而圣天子,不该被蒙蔽,更不该被他信赖,亲自擢拔的人欺瞒 那只手,重新放在了桌上。停了片刻,扫开了桌上纸张,取过一份空白奏章铺展开来。用雪白的巾帕擦干净了手上炭灰,在干涸的墨池里添上清水,拿过墨锭细细碾开。看着那渐渐溢出的墨色,沈括唇边露出了些笑容。这是他用石油制的新墨,油亮浓黑,最益书写。若不是取猛火油炼制,又哪里能得这样的好墨 世间万事万物,都该有它的本色。 放下墨锭,沈括用笔尖在那延州墨中浓浓一沾,提笔写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因为之前沸沸扬扬的“地球自转”一事,赵顼不免对天象更加看重了些, 下令司天监递上的奏章可以不经二府, 直达御前。只是他也没料到, 沈括的奏章会来的这么快。这是“地心说”终于有了实证 在翻开奏章的时候, 赵顼还是满心期待。然而看到一半时,他的脸色已然铁青,像是被刺了眼睛般, 把那奏章掼在了桌上。 “把沈括给朕叫来”赵顼牙关紧咬,高声喝道,“还有王相公, 一并唤来” 见天子震怒, 内侍被吓了一跳,赶忙跑去传唤。 三司条例司就在宫中, 没花多大工夫, 王安石就进了垂拱殿。赵顼也不等他见礼, 伸出犹在颤抖的手, 厉声道“这份奏章,王卿拿去看看” 王安石已经许久没见天子这副模样了,赶忙上前, 自内侍手中接过了奏章。不经宰臣之手,直接送到御前的奏章着实不多,看看天子神色, 就知道定有大事。然而即便做了心理准备, 王安石也被奏章的内容吓了一跳。沈括这是疯了吗竟然说大地是绕着太阳转的这, 这可跟“地心说”截然相反,称得上动摇名教根基了饶是王安石这般强项之人,也觉得脊背发冷,头晕目眩。 见王安石面色,赵顼终于觉得缓过来了些,冷声道“王卿以为,此妄言之人当如何处置” 天子动了杀心王安石心若明镜。这样的胡言乱语,足以叫人断送了性命。可他也记得沈括当年治水的功劳,记得他在司天监内的改制,以及对于新法的支持。这样的有用之人,怎能轻易被杀掉更甚者,若是有人借沈括这番话攻讦新法,他还能招架吗 定了定神,王安石抬起了头“事关重大,当先招沈括问对。” 赵顼的眉峰皱了皱,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内侍就来禀报,说沈括已候在了殿外。赵顼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宣他进来” 这胆大妄为,满嘴胡言之人,现今该是什么模样诚惶诚恐无法无天 出乎赵顼意料,趋步入殿的沈括面色极为沉稳,跟在他身后的小黄门,还抱着厚厚一摞书,显然是准备上呈天子的。他竟然还敢带东西来 来到御前,沈括站定了脚步,躬身道“臣沈括,拜见官家。” 这态度,让赵顼心头火气更胜,张口喝问“沈括,你可知罪” 天子动怒,足能令宿将两股战战,然而沈括面不改色,只道“臣不知。” “你这奏章净是妖言,朕让你证地心说,你给的又是什么”赵顼再也按捺不住,咬牙切齿道。 听到这话,沈括轻叹一声“官家有命,臣岂敢欺君这一年以来,臣夜夜观天,如今又知地球自转,这才按照黄道轨迹得出结论。并非日绕地行,而是地绕日行,就如天上五星皆绕日行一般。” 赵顼只觉耳中嗡的一声,他听到了什么五星也是绕日而行 沈括却没停下话语“若臣算的不差,辰星水星距日最近,绕日一周不到百日。太白金星次之,绕日一周为二百四十日余。荧惑火星再次,绕日一周须得六百多天,故而较地球距日更远。岁星木星绕日一周为十二载,镇星土星绕日一周则为三十载,亦可知其远近。这五星连同地球,皆是绕日而行。” 赵顼头再次眩晕起来“荒唐五星不是皆绕地而行吗浑天仪都造了一千载,难不成旁人都没瞧出,偏你瞧的出这些” “官家可是忘了,地球自转也是最近才有人发现的先民无有观天镜,观测天象只凭肉眼,又岂能事事皆准” 沈括话还没说完,赵顼就已怒道“住口先圣岂是你能驳的” 这已经是雷霆之怒了,沈括却迎着那盛怒,抬起了头来“臣曾三月连续夜观太白,其星如月,亦有盈亏,有月相之变。可三月时间,也不过是从上弦变朔新月,再由朔变为下弦,其望满月周期却比之前更为漫长。若是太白绕地而行,绝不会出现此事,唯有绕日而行方能解释。官家,臣也是自幼读圣贤书,哪能不知圣人教诲可是此事一看即明,任谁看都是这般,臣岂能欺君这里乃是臣一年观星所得,恳请官家一览。” 那双眼中,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坚持和笃定。赵顼的手,再次抖了起来。看向沈括身后那战战兢兢抱着书的小黄门。那人怀中的,有极大的一摞书,不知记了多少天象,又有多少惊世骇俗之语。按道理,身为天子的自己只需要找几个人,从中挑出错误即可。可是赵顼却无法开口,甚至不敢接过那摞书,看上一眼。 地球当真是绕日而走吗连五星都绕日而走吗那“天”又是什么他这个“天子”,又算什么 思及此处,胸中恐惧也变成了愤怒,赵顼再次张口“荒唐” 满含怒意的两字,让沈括骤然低下了头。然而这雷霆之怒,并未让他胆寒。心中早有预料,沈括只是低低叹了一声。不论天子是信还是不信,至少他说出了实话,未曾欺君。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此子妖言惑众,当杀来人,把他拖出去”赵顼已经不再犹豫。这“日心说”绝不能人旁人知晓,他绝不能让人动了自己的根基 然而天子话音未落,王安石突然上前一步“官家,言事者岂能擅杀” 这是大宋国策,对于犯官可以流放,却绝不能杀。赵顼没想到王安石会突然站出来,胸中立时生出了恼恨“为何不可杀难道王卿要放任这荒唐之言传遍天下吗” 面对天子的怒火,王安石却摇了摇头“杀朝廷重臣,总需昭告天下。官家莫不是要让天下人,皆知其人因何获罪吗” 赵顼愣住了。是啊,就算是天子杀人,也是需要理由的。可是他能用什么理由杀沈括呢难不成要把这“日心说”也昭告天下他当然是不敢的。 可是不杀沈括,他又觉得心底难安,浑身颤抖不休,似乎连足下大地都摇晃起来。 王安石见天子面上神情,也叹了口气“天道如何,又岂是寻常人能妄议的。身为监天官,沈括口出妄言,自该去职。不过其人敢任事,不藏私,却未尝不是个纯臣。” 这话是在劝谏,想要救沈括的性命。却也未尝不是告诫天子,能冒着如此危险进言的沈括,不是个佞臣。若是佞臣,他自然可以把这一摞的记录藏下来,给天子想要的答案。能拼死谏言的,不是纯臣又是什么杀了他,必然是天子的过失,是能在史书上记上一笔的污点。 赵顼是立志要做圣君的,这话不免让他稍稍冷静了一点。看着依旧垂头不语的沈括,和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王安石,赵顼突然觉得心底有哪处乱了。 沉默了良久,他开口了“难不成孔子、董子所言,都错了吗” 这一问,沈括和王安石都知道问的是什么,也知道其中凶险。沈括沉吟良久,方才道“天地自有其道,不为人言改。” 王安石答得却比他圆滑多了“天无垠,星辰亿万,何止日月。官家贵为天子,不当以日月为忧。况且阴阳有定数,天地本有其理。” 他并没有否定“天人感应”,而是把“天”的概念再扩大了些。就算地真的绕日而走又如何天子是“天之子”,并非“地之子”或“日之子”。为了这点变化忧心,岂不是杞人忧天 更进一步,日为阳,月为阴,地球绕日而行,不正是向阳月亮绕地而走,不正是背阴加之地球还在不停歇的自转,如此不也是阴阳相济,循环不休吗天道自有其法则,也远比常人想象的巧妙。 赵顼并不蠢笨,也听懂了王安石的言下之意。这位自己信赖的宰辅,同样拿不准“日心说”是否为真。但是他并不在乎。因为天子是“天”,而不是“地”。 心中的恐惧,似乎散去了些。赵顼看着面前两人,片刻后才道“沈括妄言天象,是该撤去职司,履任他处。王卿可有谏言” 这是放了沈括一条生路,至于流放到哪里,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然而王安石并没有顺着天子的意思,反倒开口“臣记得沈括曾在江南治沭水,得良田七千顷。又修万春圩,著有圩田五说,是个难得的治水良才。不妨派他治河,为朝廷平息水患。” 治河,说的当然是黄河了。当初英宗在位时,黄河一度决堤,并且发生了改道,为祸千里。为了怎么治河,朝廷诸公争执了数年之久,到现在还没决定是加固河道还是任其改道北流。而把这任务交给沈括,就是给了他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重担。平定黄河的河患,足能成为一生之业,说不定也将是他仕途的终点。 这并不是流放,但是也胜似流放。虽说对这建议不是很满意,但是赵顼想了想,还是颔首“如此也好。只是司天监中事务乃是朝廷机密,以后汝不得外泄禁中语。若有违者,朕必杀之” 这话仍旧有些杀气腾腾。沈括却轻轻松了口气,再次俯身谢恩。 一通奏对,换来了个都水监的职司,看似平调,实则是暗降。退出了大殿,沈括缓步走到廊下,微微的秋风吹在身上,才让他觉出了脊背粘腻,汗出湿衣。刚刚,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天子已经把刀刃架在了颈上。说不怕,那是假的。然而他心底没有分毫悔意。 他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亲自对天子言明。没有欺君罔上,没有退避三舍。有了他这个先例,以后不论谁再发现“地绕日行”,都不会再有丧命之虞。而天子也见到了那些笔记,知晓了观天镜里看到的一切,那颗怀疑的种子,也已种下。 也许有生之年,他不能再入中枢,只能奔波在黄河的千里河岸之上。但是他曾言“真理”,没有让自己的心血白费。等到三年五载后,他的“十二气历”会渐渐完善。等到一代两代过去,当世人皆知太阳才是这片天穹的中心,说不定也会有人认同他编纂的“阳历”,用它来指导农时,免除那些计算历法的麻烦。 问心无愧,甚至还有官做,能够去治河,为千万百姓谋一个生路,夫复何求呢 温暖的阳光照在面上,沈括眯起了眼,唇边也露出了浅浅笑意。 王安石走出垂拱殿的时候,只觉双肩都沉了几分。今日这无妄之灾,实在让人心惊。“日心说”究竟有没有道理,他无法分辨,甚至隐隐不肯去信。这跟他所学相背,足以让人无所适从。 但是这一遭对于他而言,未必坏事。 这惊世骇俗的说法,终究只有寥寥几人听到,没人能用此来攻讦新法。沈括也将外放,有他的治水之才,说不定也能为黄河沿岸的百姓造福。更重要的是,天子对“天人感应”的说法起了疑心。这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是王安石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天子对于“天人感应”看的太重了,任何天变、灾疫都会让他生出动摇,想要放弃变法大业。 那若是“天人感应”原本就不能作数呢若是先贤对于此的解读原本就是错的呢那天底下的异变,还会让天子胆怯,使其退缩吗没了这条枷锁,固然会有生出暴君的可能,但是对于贤君,也是促他们迈出脚步的良机。能改变这个王朝的,始终是人,而不是天。任何灾疫都有防治的办法,有应对的手段,一味畏惧又有何用若是能让天子振作,也不枉他今日冒死一谏了。 只是,那“日心说”究竟是真的吗王安石也抬起了头,看向天顶那轮灿灿烈阳。炽烈的阳光很快就灼伤双目,迫使他低头侧目,犹若面君。能掌管天下人生死的天子,尚且要万民敬仰。那能掌管万物生息的太阳,迫使地球绕行,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若是天地皆有其道理,有其规律,乃至那些天地异象也不过是其表征而已。天变又何足畏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沈括这次转任, 乃是天子亲自下旨, 政事堂也飞快给了批复。治河不比其他, 即刻就要走马上任。 结果几个亲朋知道此事时, 沈括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上路了。 碰上这样的事,甄琼怎能不来,一进门就满头雾水道“存中兄的十二气历不是还没修好吗, 怎么突然要出京治河了可是哪里发了洪灾” 沈括还没开口, 跟在甄琼身后进门的苏颂就已上前一步,低声道“存中,你莫不是把那紧要事说出来了” 见苏颂一语中的, 沈括也不隐瞒了,颔首道“正是。官家问起地心说, 我按捺不住,就写了奏章,言明地球是绕日而行。” 饶是有些心理准备,苏颂也唬了一跳“你竟然上了奏章不怕官家拿你试问吗” 这可比他预料的还要莽撞, 简直都置生死于度外了。骤然听到这颠覆“天人感应”的说法, 天子动了杀心也不奇怪。他们原本不都商量好了, 要徐徐图之,让旁人自“地动说”推演“地心说”吗 沈括哪能不明白苏颂的担忧, 只摇了摇头“总要有人说的, 比起旁人, 还不如我亲自说了更好。观星一载, 我手头的记录完备,天子垂询,岂能欺君” 这答案可太耿直了,苏颂也不免哑然。用韩邈的法子,的确能取巧,可是“日心说”当真是能取巧之事吗沈括原本就不太赞同这个法子,会脑袋一热如此而为,倒也不算奇怪。 叹了一声,苏颂又问道“这都水监的差遣,可是有人助你” 虽然看起来是平调,但是治水远远比不过司天官清贵,更别说治的是黄河,干系太大。不过饶是如此,这任命也透着股蹊跷。天子震怒的话,不该是流放岭南,乃至雷州之类的荒蛮之地吗给个治河的差遣,简直算得上开恩了。 “官家是曾动怒,但在王相公劝说下,改判了我一个治河的差遣,也算侥幸活命。”沈括轻叹一声,“只是这日心说,是不能在提了。子容兄也要当心,不可让人知道你晓得此事。” 早有预料,苏颂倒也不是很吃惊,只是叹了声“如此行险,还能保住性命,的确是侥幸了。不过贤弟心志,着实让愚兄自愧不如。” 这都不是卖直邀名的事情了,而是动摇名教根基,皇权根本。苏颂饶是刚硬,也不敢如此行险。沈括此举,简直让人叹服。 沈括却摇了摇头“不过是心有不平罢了,哪值得子容兄夸赞” 说完他顿了顿,又颇为愧疚的转头,对甄琼道“倒是可能会连累凌霄子。我那笔名怕是藏不住了,又常在造化论上投稿。万一官家以为此事与你有关” “本来就跟我有关啊。”甄琼答的十分干脆,“若是天子问起,我照实答了就行。反正是恩师说的。” 沈括“” 苏颂“” 你那恩师不是个老神仙吗这话说出口,还真让人无法应对。 噎了半天,沈括还是劝了句“总之凌霄子也不谈此事为好,造化论也别收天文相关的稿件了,暂且避避。” 对于这个,甄琼毫无意见“我也觉得其他稿件太多了,显得我们自己造化一派的文章都少了呢。回头刊行时间还可以变变,月月写稿都没功夫炼丹了。” 他也是连写了五六个月的稿子了,徒弟们都不堪用,师兄赤燎子又抱怨胡子掉的太厉害,说不能如此拼了。趁此机会少发几期也不是不成。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修水利不是也要造模型吗回头让我家韩大官人给你弄些玻璃,观测水流也方便些。” 若真能仿照河流走向,沙水流速制出模型,说不定真能找出治河的办法。沈括心中感激,却也觉得更羞愧了“倒是搅了景声的安排,还望他勿怪。” 韩邈的主意,是真心为他们几个好。但是自己却冒然行事,还把甄琼牵连了进来,说不定也会让韩邈动怒。 甄琼却摆了摆手“他可大度了,不妨事的。再说了,这么大的发现,也总该留个名才是” 这话让沈括唇边露出了些笑容“若是有朝一日,我那十二气历能造福万民,就已心甘了。” 甄琼一怔“你还要继续研究天文” “用过观天镜,见识过宇宙之大,又怎能视若罔闻”沈括叹了声,“反正十二气历还需完善,闲暇时,还是要继续观星的。” 对于沈括这话,苏颂微微皱了皱眉。此举有些行险,可是换做是他,恐怕也会如此吧这次沈括冒然直言,未尝不是想让他自己的十二气历,有朝一日能被世人认同。这等心血,谁又能轻易抛之脑后呢 甄琼却没有想那么多,点了点头“多研究研究也好,万一哪天能登了,不也有现成的稿子回头要是有人投天文地理之类的稿子,我也给你寄去,审稿可都靠你了” 这话说者漫不经心,沈括却忍不住有些动容。他这个被天子厌弃之人,还有人要书信来往。明知道是犯忌讳的东西,还有人想着将来能登出来,总有一日昭告天下。这态度,让沈括的心神都是一松“贤弟若是不弃,我自当效劳。” 好友的到访,着实解了沈括胸中块垒,似乎连那漫漫前路都轻松了许多。不过为了避嫌,他还是没有让人设宴相送,只是告别了老母妻子,就孤身上路。谁料刚刚出了东京城,便有人骑马追了上来。 “沈官人我家阿郎有礼物相赠”那仆从翻身下马,把一个木盒双手奉上。 沈括一怔“你家主人是哪位” “小人乃是韩家伴当。阿郎听闻沈官人外出任官,故而送些程仪,还望笑纳。”那仆从也不遮掩,直接说道。 沈括是真没想到韩邈会差人给他送钱,如今他稿费都有近百万钱了,还真不缺这点盘缠啊。虽然有点疑惑,沈括还是接过了木匣。谁知入手却颇轻,根本不像是装了金银的样子。他心头一动,当着那仆从的面,打开了盒子。 锦匣之中,躺着一支圆圆的筒子,上下几乎一般粗,却分为三节。若是取出,应当还能拉开。这不是千里镜,又是何物 见他吃惊,那仆从笑道“阿郎说了,沈官人是修河渠,必然要观察地势,想来此物也有些用处。” 沈括的眼骤然热了。观察河道需要千里镜吗其实是不用的。就算需要,也可以向朝廷申请。而这匣中的千里镜,比寻常的大上不少,想来也能看得更远。到不像是为了观察地形用的,而像是观天所用。 韩邈定然是听甄琼说了,他想继续观天,才送来此物。如今天子并未明令禁止制造观天镜,但是这仍旧有些犯忌讳。韩邈不是个莽撞之人,却还是送了这么样物事,其中用意不言自明。 他不怪他,他敬重他的所为,他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一支千里镜,足能道尽一切。 沈括只觉眼眶都有些湿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点了点头,他珍而重之的把那匣子抱在了怀中“替我道声谢,我,我” 见他一时都哽住了,那仆从连忙低头“阿郎说了,沈官人喜欢便好,不必介怀。” 听到这话,沈括笑了,定了定心神,把后半句话补了上来“我必会善用此物。” 仆从闻言也是一笑“物尽其用,阿郎定然欣喜。” 说完,他又朝沈括行了个礼,打马而去。 看着那人的背影半晌,沈括才转身,把那木匣牢牢裹在了行囊中。再次上马时,他身形中已经没了之前的迟缓犹疑,轻轻一磕马腹,向前驰去。 沈括走得悄无声息,司天监的处置也没溅起多大的水花。沈括所有的笔记都被封存,观天镜也准备拆走,搬进宫中的天文院。至于司天监,天子原本就有心改制,正好趁此机会更名为“太史局”,隶属秘书省。如此一来,自然会精简机构,严密控制,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然而赶走了沈括,封了观天镜,也确保“日心说”不会为人所知。赵顼仍旧觉得心中不宁,忐忑难安。在几日失眠后,他亲自来到了司天监,登上了天文台。 这里,他曾经来过数次,也亲眼见过观天镜中的星月。然而此刻,那庞大的铜质镜筒,却像一个刺,扎在了他心底。 沉默的站在镜前许久,他才对一旁瑟瑟发抖的官吏道“把观天镜对准太白星” 那监承可没想到天子会在黄昏驾临此处,更没想到他要看长庚星,赶忙挪动观天镜,费力把镜子对在了即将日暮的西天。黎明和黄昏正是观察太白星的最好时机,现在太阳昏昏,伴日的太白星也显露了出来。 赵顼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把眼睛凑到了镜筒前。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观天镜了,被镜中的薄暮刺了一下,这才瞧见要看的星星。那本该是一颗圆而遥远的星,比其他星星更亮几分。而落在赵顼眼中的太白星,却跟预想有些不同,虽然细小,却如被黑影遮蔽,只留出了一半的形貌,恰似半月。 赵顼猛地抬起了头,退了一步。这下,他身边内侍都被吓的跪了一地,连头也不敢抬。赵顼却不管旁人,只愣愣的看着窗外天际。 沈括所记,并没有错。他所画的图样,也跟自己所见一般无二。那错的究竟是谁呢 这一刻,赵顼简直都要发起抖来。他深信不疑的“天人感应”,似乎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顷刻就要崩塌。他当真是“天之子”吗 赵顼是怕的。他父亲乃是仁宗皇帝过继来的。幼年养在身边,却一度因为仁宗得了皇嗣,被赶回家中。孰料几十年后,却又因为仁宗之子尽夭折,被再次召回,成了太子,继了皇位。 这是上天的意志吗那为何他父亲登基之后就发病癫狂,一度不知人事可若不是上天恩准,他又为何能继承这宝座,成为九五之尊 难道只是因为凑巧吗只是因为重臣扶持,因为出身合适,他才意外的登上了这宝座 赵顼从没有经过帝王术的教导。他只是生在一个平平淡淡的郡王之家,在他成年后,他的父亲才登上了皇位,还一病不起,几年就撒手人寰。 他心中又何尝没有畏惧。害怕自己这皇位得来不正,害怕上天降罚,把他从御座上赶下去。 他是想做一个圣君的,想要通过变法,来改变朝廷局面,收复疆土,让百姓安居。但是这也是祖宗法度,他擅自更改,会不会惹怒上苍、先灵之前三番四次的地震,就让他心惊胆战。那些干旱洪水、地动星坠,又是不是上天给他的警示呢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地非宇宙正中,他足下的大地竟然跟五星一般,围绕着太阳旋转。那五颗星啊,代表着五行的星,却并非绕着大地旋转,还有些在地球之前,有些在地球之后。那他这个“天子”,还算得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吗可若非“唯我独尊”,那天相又为何因天子的德会出现变化,会有大星坠落,有月掩日 赵顼有时都在想,沈括跟凌霄子相熟,说不定可以寻那屡屡有惊人之语的道长前来一问。可是转瞬,他又生出了畏惧,不敢招那道人前来。万一凌霄子说这是仙人所授,那自己是该听还是不该听呢 而知晓了这事,会不会对国事生出影响,甚至动摇朝廷根基呢 呆立在巨大的镜筒前,赵顼只觉双目眩晕,身上抖个不停。许久之后,他终是转身,快步离去。 若是上天能再给他一些明示就好了,只需些许指点 几日后,一封捷报,由飞马传入了宫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王韶不止大败了羌部, 还把吐蕃来犯的兵马也打退了”听到奏报, 赵顼直接从座上弹了起来,面上惊喜交加。 “正是此乃奏报, 还请官家过目。”那信使把捷报双手奉上。 赵顼一把抢过, 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之前王韶奏请出战, 准备打一打秦凤路周边的羌部,他是允了的。谁料只两月时间,就有这等震动洮西的大胜 只见王韶在奏章中先盛赞了边榷之功,称若无道路平整, 军备充足,他绝无法这么快发兵。又着重点明了那五百门小炮发挥的功效。羌人占据山势俯射,使得宋军连连被挫, 无法寸进。他命一支偏师携神武炮绕道了敌军侧翼, 齐射一轮, 立刻撕裂了羌人的阵脚, 这才挥兵将之击溃。非但如此, 还让数个羌部胆战心惊, 跪地请降。 有了这场大胜, 吐蕃闻讯立刻派兵来援。谁料却被王韶利用羌部降兵诱敌,自己则带兵绕道了武胜, 一举击溃吐蕃前锋, 占据了武胜城。 这份奏报写的简练, 读来却让人荡气回肠。如此一来, 熙河就被王韶深入一角, 可以建军置州。继续扩大战果,将来恢复汉唐故土,也不是不行了 赵顼只兴奋的双手发颤,两眼微红。他没有信错人上天更没有责罚他开边复土的功业 “快宣二府诸相公朕要在洮西置州,再设一路兵马”赵顼大声叫道。王韶可是说了,愿为天子平复河湟,再建功勋。他岂能放过这拓边的绝好机会 他要给王韶升官,给他更多的兵马,更多的火炮,为他踏平吐蕃,收复故土 心跳怦怦,激的赵顼须得按住桌案,方能站稳身形。在狂喜之余,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是了,多亏有火炮,王韶才能有此奇功。而火炮和火药,皆是通玄先生的功劳。看来这位道长真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也得好生封赏一番才行 整个朝堂,都为这场出乎意料的大胜欣喜。甄琼却还窝在丹房,埋头炼丹。关于元气置换的实验,他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也探明了一些转换的本质。当单质和元气结合,能生成元化物、缺元化物、过元化物。若想成酸,须得用含腐性的石类,若想成碱,则最好用金属。那若是他想要自明矾里析出金属,岂不是要用到碱来置换 原来他当年根本是走错了路啊这一直挂在心头的大事,终于有了眉目,怎能不让甄琼欣喜若狂,废寝忘食 可是还没等他继续开展研究,就有满面喜色的小黄门前来,说天子宣他入宫领赏。 “啊领啥赏啊”甄琼一头雾水,这几个月他只是办了办报,炼了炼丹,根本没做出什么新东西啊。天子啥时候这么大方了,没事也要赏他了 等等,不会是因为“日心说”吧甄琼一个激灵,差点以为天子信了这说法,要找他这个“首倡”之人呢。可是邈哥不是说天子肯定不会喜欢“日心说”吗 好在那小黄门没有卖关子的意思,陪笑道“是河湟打了胜仗,听闻神武将军大显威风,官家可不要嘉奖先生了” “神武将军”不就是那缩小版的火炮吗火炮用在战场上了,还打了大胜仗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当真用上了等等,我换身衣服,立刻进宫” 这样的大好事,甄琼怎能错过换了套新崭崭的法袍,他兴高采烈跟着小黄门入了皇宫。 天子还在垂拱殿,不过这次身边并没有宰臣。见到甄琼,他就笑道“通玄先生造出的火药,果真有了大用。王韶一战定羌部,取武胜,皆是神武将军之功。” 甄琼两眼闪闪“真打胜了怎么打的那么小的炮也顶用吗” 这模样,简直像是见了什么有趣的玩意。赵顼不免失笑,对身边内侍道“把战报拿给先生瞧瞧。” 立刻有人送来了一份奏章。跟准备登在京报上的内容不同,这捷报里详细写出了取胜的过程,还有战获数量。甄琼可不管这一仗杀了多少人,占了多少地,只捡着描写火炮的地方看。什么“散弹齐发,破敌阵列”,什么“五十步内人马无避”,什么“雷声震耳,贼兵皆跪地求饶”。比起说书自然是平淡多了,但是看着也让人心情激荡,难以自持。 一会儿就看到了头,甄琼感慨道“这还是小炮,若是换了大炮,战果肯定更大” 只能发散弹的炮,也好叫炮要是换了大炮齐射,怕不是能把敌人的城墙都给轰塌了 赵顼闻言尴尬的咳了一声“神威将军得慢慢督造,只是河湟地形不宜展开,还是要放到大战用才好。” 在他心里,河湟不过是些羌人、吐蕃人,并非肘腋之患。等到征西夏时,大军齐出,方为用大炮的时候。当然,那时朝廷肯定也有钱了,就算造个四五百门大炮,应当也不费事了吧 赵顼忍不住畅想,甄琼却不过是随口一说。虽然喜欢大炮,但是大炮齐鸣的景象,他却没打算亲眼去瞧瞧。等回头让他看看战报,过把瘾也就得了。 随便附和两句,甄琼就放下奏章,只等“封赏”了。赵顼看着阶下小道,却难得迟疑了片刻,方才低声道“先生学究天人,乃是仙人所授,可知晓这天道对人道,有何影响” 他并不敢直接问“日心说”,但是“造化大道”这词甄琼向来挂在嘴边,问问应当无妨吧 这个他懂啊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天道对人当然有影响了,只有更好的了解天地至理,方能使人学会如何身边的万事万物。就像炼金,千年前打仗还是用青铜的刀刃呢,后来知道如何提升炉温,不就炼出了铁,以此为兵刃。还有那玻璃,若是没人钻研,怕不是还在烧琉璃呢,一片浑浊,哪能制出眼镜、马灯等物” 听他侃侃而谈,赵顼却有些失望,他想问的可不是这些冶炼的小术,而是真正的纲常伦理。忍了忍,赵顼终究没能忍住,又深入了些“那天道对人君呢,可有影响” 啊甄琼有些茫然“有啥影响” 见他这副模样,赵顼立刻绷紧了心神“既然人法自然,天地之变,总该有些原因。若非上苍启示,又怎会生出诸般变化” “人法自然,又不是自然法人,哪能出现什么都硬往人身上套的”甄琼更迷茫了,“再说了,天底下这么多国家,能看到的皆是同样的天象。启示都一样,岂不要乱套了” 听到甄琼说出“这么多国家”一句时,周遭内侍吓的脸色都白了,直接跪下了好几个。赵顼脸色也不大好看,强撑着道“辽、夏又岂能称国” 虽说他跟辽主有澶渊之盟的叔侄之约,夏主也自称大宋子侄,但是真正的天子,依旧只有他一个啊 “我也没说辽夏啊,那大食来的玻璃就不差,想来也是个大国。还有真腊、天竺、三佛齐啥的,不也都是邦国,有君主吗”甄琼可是听韩邈说过,他的白糖生意已经做到了天竺了,从天竺引进红糖,在卖白糖过去,也能赚不少钱呢。 赵顼不由皱起了眉头“皆是域外番邦” “就算是番邦,估计面积也不小吧有些都要航海上千里才能到呢。天地之大,可是出乎世人想象。只看地球自转,大宋所在也只是其一角啊。”甄琼干脆道。这么大的地球,每个国家都按照同一个天象指点,想想都不可能嘛。 赵顼这次是真说不出话了,航行千里能到的地方,国土就十分大了吗那些番邦不都是拿了成船的金银、香料来换丝绸、瓷器、漆器等物,这等蛮夷,又有什么资称国呢 然而这小道说得如此笃定,倒是让赵顼又有些动摇起来。沉默良久,他才道“那地球自转,是如何看出大宋位置的” 这个好说啊甄琼立刻把沈括当初的话学出来了“地球不是个球嘛,上面就有曲面。因为有曲面,钟摆的转速才会不同。若是放在两极,十二个时辰就能转一周。若是放在赤道,肯定一动不动。按照这个规律,取钟摆的转速和角度,就能算出所在的位置了” 赵顼只觉得头都有些发懵了,什么两极、赤道,这不是天球上的用词吗,怎么都搬到了地上然而此刻“地如鸡子”也成了士林公论,他迟疑了半晌,只能道“如此真能算出大宋所在的位置” “能我现在就能算”甄琼立刻挺起了胸脯。 赵顼却摇了摇头“不,还是要找人在各地立高台,测量一二才好。” 转速不同只是甄琼说的,未必是真呢。他当然要先派人去测一测才行了。 甄琼对于这个倒是没有意义,又补了句“说不定还有地方日出日落跟咱们的时辰相反,有些地方春夏秋冬跟咱们的相异呢。地球博大,岂是玩笑” 赵顼“” 他又有些头晕了。想象大地是圆就已经很难了,这种跟自己日月相异,季节相背的事情,难道不是山海经里的异闻吗 可若是这些也是真的呢其实现在,大辽的面积就不比大宋小多少,那从大食运来的玻璃、香料,也确实价值千金,豪富无数。这种国家的国主,就不能称孤道寡吗可是如此一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算什么呢 赵顼的手又有些抖了,大胜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过了良久,他喃喃道“那朕要如何治国呢” 这话,其实是自语。若是那些天地异变,都不是指给他一人的,又要如何确定自己所为才是正确的呢 甄琼却误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免有些纳闷“这我可不知了,官家不该问问那些臣子吗” 赵顼猛地抬头,直直望了过来。可是那小道面上没有丝毫“劝谏”的意思,只是一片懵懂。心头一颤,赵顼慢慢攥紧了拳头。 是啊,圣贤们也曾说过这些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这是先圣所言,亦是本朝太祖圣训。若无太祖仁德,何来黄袍加身,天命所归若无仁德爱民,仁宗又为何会谥个“仁”字天地自然可惧,但是那千万黎庶就不可惧吗逼到绝路,他们自然也会揭竿而起,说“苍天已死”,说“五德轮替”。 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水,赵顼已经醒过神来。这些话,可跟文彦博说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同,更让人警醒。他既然是天子,就要做个仁君、圣君,而非人人可诛的“独夫” “朕受教了。”赵顼只觉这些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都松动了些,起身对着甄琼行了个礼。 甄琼“” 他教什么了这不是让他问别人吗 不过天子都行礼了,甄琼也不好退让,赶紧回礼受下,还得了老大一堆赏赐。想想今天也没提“日心说”这档子麻烦事,甄琼又有些高兴起来。打了大胜仗的事儿,也要说给邈哥听听才好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邈哥邈哥熙河那边打了大胜仗啊”回家把赏赐一搁, 甄琼就跑去找了韩邈。 饶是正在办公, 韩邈也讶然抬头“什么时候的事儿当真是大胜” “好像是刚刚发来的捷报。当真是大胜呢击溃了三个羌部的联军,还把前来支援的吐蕃军打的落花流水, 据说俘虏都有两万人”甄琼说的特别兴奋, “这可都是火炮起了作用, 官家还给了我不少赏赐呢” 既然是天子亲口说的,就万万不假。韩邈也不由精神一震“若是如此,国债怕是还会涨上一涨。” 嗯甄琼可没料到这个,赶紧道“打仗也能涨吗之前不是跌了不少吗, 咱们的券还没卖了吗” 之前他可是听说国库券跌了呢,米芾急的直上火,也没等到五十贯就匆匆把手头的券给卖了。他也问过韩邈,对方只是笑着说自己早有准备, 不必忧心。没想到现在国库券居然不降反涨,万一卖了岂不是亏了 韩邈失笑“自然是没卖的, 战事还未出结果, 哪能即刻出手两月不到就能一战大胜, 还能有如此多的俘虏,想来那些权贵又要对河湟之地生出兴趣了。” 毕竟都是良田,就算涨到五十贯一顷,也比天底下大多土地要划算。再说了, 有人买卖这券, 根本就不是为了地, 而是为了转手的差价。一旦听闻利好的消息, 立刻会鼓动行市,使得价上扬。如今王韶的战力有了实证,加之火炮立威,还怕诸家不买涨吗 甄琼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还是邈哥沉得住气这下可好了,等涨了咱们就卖” 韩邈微微一笑“琼儿说的是,等京报放出消息,咱们好好跟进便是。” 不过赚钱都是小事,韩邈更关心甄琼今天入宫都说了些什么,便问道“今日官家可曾提起日心说” 虽然千叮咛万嘱咐,韩邈还是怕甄琼一个嘴快,给自己惹上麻烦。 甄琼立刻挺起了胸脯“没有官家只问了问天道和人道的关系,根本没提日心说。” 韩邈“” 这么问跟“日心说”有什么区别 心中生出不祥预感,韩邈赶忙追问“那琼儿是怎么答的” “自然是学习天道有益于认知万物啊。就像造化大道,学了总有益处嘛。”甄琼答的特别笃定,“对了,官家还问了人君跟天道的关系,我琢磨着世上那么多国家,怕是没啥关系。还跟他说了地球自转能测所在方位的事情。” 韩邈“” 深深吸了口气,韩邈挤出了些笑容“这话官家听了,就没有说什么吗” “官家说要在各地立高台,测量摆锤的摇晃速度,想来也是信的了。”说罢,甄琼又挠了挠头,“就是之后问我怎么治国。这我哪知道啊让他去问别的臣子,官家就说受教了,也不知到底受教了什么” 韩邈一阵无言。天子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他是猜不透,但是从赏赐来看,甄琼似乎又歪打正着了如此也好,只要天子能不再想“天人感应”,“日心说”之类要命的事情,多关注国事也是好的。 这次彻底放下了心,韩邈笑道“琼儿所言必是让官家触类旁通,想明白了些事情。不过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让那些臣子头痛吧。咱们又哪里懂治国之道呢” 甄琼用力点头“邈哥说的是,还是炼丹赚钱最重要。对了,国库券也快到兑现的时候了,咱们的地准备好棉花种子了吗” 韩邈微微一笑“自家的地,哪能不上心我从西域寻来了良种,还找了些曾经种过棉的农人,只要田地到手,就能开荒垦种了。不过听闻棉花在干燥的地方生的更好,也不知咱们的地合不合种。” 甄琼可没想到这个,愣了愣道“要是不能种可怎么办光种粮食岂不亏了” 粮食才值几个钱啊他都有四百顷地呢,要是种的越多亏的越多可怎么办 见他有些失望,韩邈便笑道“这个无妨,咱们不是还有一笔国库券的盈余吗若是不成,在陕州买些地,应当也能种棉花。再者将来河湟还要打仗,粮食什么时候都能卖得出。” 嘿呀,还是邈哥想得周全甄琼又开心了起来“那我让官家多配点大犁,不管种啥,总归是不能亏的” 随着京报刊登熙河大胜的消息,以及王韶的升迁任命,整个京城又沸腾了起来。这可是河湟啊报上都等了两三年了,日日提及汉唐故土,谁能不放在心上现在第二期的国库券还没兑换呢,城池就已经打下了。他们当日买国债助天子修城,现在可不就有战果了 “看看,若不是那二十万贯国债一日售空,王知州哪有钱修城若是没钱修城,现今又怎能大胜”茶馆里,已经有人吹了起来。 “你才买了几个钱的国库券,也好这样胡吹人家日新报上不都说了,是王将军披甲上阵,力斩敌酋,这才让羌人大败。这王将军必然也是苏老令公那般的奇才”这一看就是个苏定方传的忠实拥趸。 “什么披甲啊我怎么听瓦子里的孙二仙说,这王将军是用了雷霆真君的法术,招来了天雷百道,把羌贼、吐蕃贼劈的人仰马翻,跪地求饶” 这话倒是比之前几人说的都有趣,立刻有人催促“还有这说法,快快捡些精彩的段子说来” 一群人都支起了耳朵,准备听个免费的话本,却有人插嘴道“什么雷不雷的,肯定都是瞎编的。还是那国库券让人惊诧啊,这都涨到五十贯了” 他话音未落,另一桌坐着的老汉突然嗷的一声,哭了起来“都是老儿糊涂啊四十一贯的时候就卖了,怎地就亏了九贯了” 这一嗓子哭嚎,倒是让茶馆中人都来了兴致,一通胡侃起来。 有的说四十贯已经不差了,他家隔壁有个憨的,当初十八贯就卖了,这两月胸中窝火,老是打家中的婆娘,把婆娘都气走了。还有人说,之前有人没买券,见这东西涨的红火,也跟着买了几张,二十几贯入的,三十几贯就卖了,净赚了百来贯。当然也少不了有人在那边炫耀,家中还有好几张国库券没卖,就等着再涨涨呢。 收复失地,天雷降敌之类的故事虽然好听,却也没切身利益来的关紧。在各式各样的吹捧,造势下,那原本已经显出颓势,开始下跌的国库券,又应声涨了起来。 五十贯又怎地了一百亩地,就算八十贯也不算太亏嘛。王韶看样子又是个能战的,秦州还都是河谷的良田,只要能种,肯定都是能赚的。之前刚开始卖国库券的时候,就没能占到便宜,现在还不想办法弄点券来,岂不是亏到家了 当然,还有些惦记的不是地,而是这涨势。没听那些豪富都说了,八十贯也买得,那五十贯入手,再转个手,不也有十来贯的进帐原本炒作交引的,各个都惦记上了这事,一个个推波助澜,只恨这券涨的不够快。 结果原本十五贯一张,带息钱也不过十七贯半的国库券,就一口气从四十贯涨到了六十贯,眼瞅着居然还有要涨的意思。 如此形式,自然有人要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了。 “甄兄我卖亏了啊”米芾就是其中佼佼者,这两天看着国库券飞涨,只觉得肠子都悔青了。他当初看涨不到五十贯,还有要跌的意思,赶紧在四十六贯的时候就卖了。现在可好,一口气少赚了好几十贯啊 甄琼只差给他一个白眼了“我家韩大官人不都说了嘛,要临到兑期再卖,你耐不住性子又怪谁呢赶紧收好那几张散券,将来说不定也能升值呢。” 这风凉话听得米芾更心痛了“就算收藏也未必能涨这么多啊你说我要是现在再去买点回来,等涨了再卖如何” 甄琼立刻大摇其头“不成不成,我家韩大官人都说了,现在市面上哄抬价,这时买来很可能寻不到下家,到时候砸到手里就不好了。” 他也不是没动过心,还专门问过韩邈。但是韩邈说现在买已经得不偿失,多半都是交子行在控制行市,很有可能被坑,他才作罢。现在米芾都赚了二十来贯了,也就别折腾了。 米芾听到这话,也不免失望的叹了口气“这么好的事儿,以后还不知能不能碰上。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多买点券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问道“对了,甄兄你当初买的券可不少吧这次可是赚大了” 甄琼立刻挺胸“我的券才不卖呢,到时候要在秦州开荒,种棉花。” 米芾满脸困惑“开荒也就罢了,怎么还种棉花棉花不是南边种的吗” 木棉听说只在南边长啊,而且这玩意不是就填填枕芯,被褥吗,种来何用 见米芾这副模样,甄琼更自得了“我这可是从西域寻得的良种。到时候成片种了,可以纺布,可以制成棉衣棉被,肯定是能赚大钱的。我家韩大官人都说了,先在秦州那边试试,不行再去陕州买地,一定能种起来的” 米芾见他说得这么笃定,他家那位也确实是个能生财的,顿时也有些意动“那我能跟着种点吗” 见这小子如此可怜巴巴,甄琼想了想“也罢,到时候若是开荒了,也带你种种吧。只是如此的话,你的券还是要留些,到时候换成地才行啊。” “这个好说,我还有好几张券呢”米芾顿时拍了胸脯。那可是好几顷地呢,就算种粮食出不了多少钱,种棉花总能强点吧这次他绝不自作主张了,全都听甄琼的要是没钱了,再跟母亲借点就好。一时想到将来能从棉田里赚到钱,之前亏本的痛楚,都散去不少。 心情一缓,米芾又兴高采烈,跟甄琼炫耀起了自己新得的砚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一波轰轰烈烈的抬价, 终是让国库券在兑期之前涨到了一张八十五贯的价码。也说不清有多少是真心想要换地,又有多少是为了倒卖获利。不过这让人惊诧的溢价, 还是随着开封府的奏报来到了天子案前。 “当真涨到了八十五贯”赵顼简直不敢置信,之前的三十贯都让他惊诧了, 现在竟然涨到了八十五贯那可是秦州的边地啊, 一亩地将近一贯钱, 说出来都让人不敢置信了。 “怕是有交子铺从中作梗, 蒙骗小民。”王安石对于这结果, 也是十分头痛。国债他原本就不怎么看好,现在又因债券惹出祸患, 使得权贵中饱私囊。也亏得之前颁行国债的时候, 用了好几重防伪。否则如此巨利,怕是都有人要铤而走险, 盗印债券了。 赵顼愣了半晌, 喃喃道“朝廷来卖地, 可万万卖不到这个价。怎地换成债券, 就能引来争抢呢” “地是实物, 券只是浮财, 一旦疯涨,难免惹人心动。不过也是有人鼓吹王韶大胜之事, 才使得国库券一涨再涨。”王安石也算知道这里面的根由,实在是太凑巧了, 正好熙河大胜的消息传来, 使得那些人没了顾忌, 大肆抬价。 闻言,赵顼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些,半晌才缓缓道“那若是如此,买了券的人,多半会换地吧难不成秦州那一万顷荒地,都能有人开垦了” 这质田的债券,是可以换钱,也可以换地的。若是换钱,只能兑十七贯半。但若是换地,就是足额一顷。现在价钱虚高到如此地步,肯定都是换地啊,换钱岂不血本无归 “当是如此。若秦州能垦万顷荒田,也是件好事。”对于这点,王安石倒是没法否认。其实国债设立的最大目的之一,也是想要尽快开垦秦州荒地,使得边郡粮食增产。而这实打实的一万顷地,带来的可不仅仅是田亩的税收,更是实边的人口。买地的钱都投了进去,若是不耕,岂不更亏了 赵顼沉吟片刻,突然道“秦凤路乃是上佳马场,若是下次以马场作为质本,再开国债呢” 王安石悚然一惊“官家不欲行户马法了吗” 这是三司条例司正在研究的法案,旨在把各马监饲养的马匹,转为民户牧养。如此一来,能省下马监和马场的开销,还能增加马匹的数量。而养马的民户,也能适当减免税赋。只是具体法条还在商讨中,暂未成型。 现在突然提起马场质押的国债,怎能不让王安石心惊 赵顼却摇了摇头“户马法虽能解燃眉之急,但牧马终究还是要看马场。河湟本就有上佳牧场,又有羌人世居,若是能设马场,定然能养不少的马匹。只是马监靡费太过,不如借那些豪商之手,说不定能得更多良马。” 赵顼也是经过秦州的新边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明明减了税,却能让商税增收一倍有余,乃至建了不少房舍,修了不少道路。这一下可不就显出了私营的好处。若是都收归朝廷经营,免不了要设一大堆官吏,层层中饱私囊,欺上瞒下,就算能得利,也不免肥了一众硕鼠。既然已成负累,倒不如借商人之手改一改局面。只要每年能给朝廷足额的良马,又何必在乎那些商人得利几何呢 这话由爱财如命的天子说出,可是殊为不易。然而就算是厌恶兼并的王安石,对于这提议也不好断然否决。朝廷缺马乃是事实,马监又养不出好马,既然如此,交给商贾又有何不可呢当年榷茶不也是成了恶法,才罢了榷茶场,转为民营吗而若是秦州能开马场,那些投了本钱的商人,自然也不会希望秦凤路再次陷入战乱。届时支持朝廷平复河湟的人,必然会大大增加。就如这次前往秦州开荒的豪富一般,只盼能多来几场大胜。 “官家这法子,未尝不可。”最终,王安石还是点头应下了。 见王安石首肯,赵顼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如此就商讨一下之后的国债要如何发行吧。” 眼瞅着上个二年期的国债也该兑付了,可不是该计算下一期的国债了。只不过这次债券不再是为了募集修城的钱款,而成了邀买人心的举动。也许当初韩琦就是这样打算呢 王安石在心底叹了口气,又问道“那青苗法呢官家可下定了决心” 这“青苗法”也是三司条例司提出的重要新法。常有百姓在青黄不接时,为了活命借高利贷度日,结果未能渡过难关,反而因巨额借贷家破,卖身成为豪右的佃农,使得兼并加剧。这“青苗法”就是已常平仓为基础,在青黄不接是放贷于民,到了丰收时还上欠款即可。借贷只收二成息钱,比高利贷可是要少多了。这是王安石最看好的新法,甚至觉得此法能让常平仓中积压的粮食得以更替,还能为朝廷敛财,达到他“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目的。 这法度原本打算今年就颁行,但是新法一次又一次的受到挫折,加之“朝廷放贷”实在恶名太过,始终让天子没法下定决心。如今一年都快过完了,饶是王安石也不忍不住要催上一催。 然而这次,赵顼却轻轻摇了摇头“青苗法还是不妥。若是按五户连保,必须借贷,岂不是又添一重赋税如今朝廷有了盐铁之利,商税也大大盈余,再如此,怕是会惹民怨” 王安石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天子居然不贪财了要知道原先这五户联保的法子,还是天子首肯的呢。怎么事到如今,他居然又反悔了 许是看出了王安石眼中的惊诧,赵顼咳了一声“朕这些天也仔细想过,就算钱粮塞满了内库,又有何用朝廷做事,还是当以民为本。只想增加财税,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与其在这上面费时费力,还不如整顿吏治,先把冗官之事解决了。” 若是几年前听到天子这么说,王安石兴许要喜极而泣,然而现在听到这话,却让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天子不再视财如命,当然是好事。但是这样一来,他的“经济”之法,也就没了用处。当年放言“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让朝廷重新掌控“轻重敛散之权”的宏愿,岂不落在了空处 然而王安石也不是冥顽不灵之人,他同样也见识到盐田、矿山、开边带来的巨额财货。乃至汴河上如今越盖越多的水利作坊,都能带来惊人的钱粮。只把目光放在赋税上,是不是也有些短浅了呢如今朝堂那官、职、差遣三重相叠的累赘制度,更是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如果能使得寄禄官恢复职事,使其名实相符,想来节省的钱粮也不是个小数目,更能进一步厘清吏治。 沉默良久,王安石颔首。这青苗法,也许该放放了。 有了天子和朝廷诸公的默许,国库券的疯涨终究是没人过问。半个月后,各大报刊开始刊发消息,说国库券将在三日后如期兑付,顿时又引来了一波惊人的行市下挫。发现到了时间,没法再炒,可是让不少投机者竞相抛售,使得债券一度跌到了七十贯以下,更是有不少人把官司闹到了开封府。 但是这些投机之人,又有多少人在乎呢待到兑换的时日,三司门前依旧排起了长队。只是这次,排队的就不是那些带着全部身家的市井小民了,多得是高门大户的奴仆,拿着十几二十张债券来换田亩。要登记名姓,填写地契,分配土地,这花费的时间可就长了。除了某些可以让官吏登门兑换的人之外,就算是权贵,也只能苦苦排起队来。 甄琼这时可是志得意满。他家邈哥在国库券价刚刚攀到七十贯时,就开始卖出。一万贯的券,待到卖完,正好把市价推上了八十贯,之后价再怎么波动也跟他们没关系了。现在好几万贯到手,自己那四百顷地也有专人上门来兑,可不就美滋滋吗 当然,这还是小事,甄琼可没忘记天子的承诺。待兑完了田地,签了地契后,他就兴冲冲换了衣裳,跑去面圣。 “官家当初不是应承了,要赏我农具吗现在小道已经兑了国库券,还请官家给配些牛和大犁。”见到了天子,甄琼毫不客气,阐明了来意。 赵顼“” 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你以为我不知你买了多少地吗四百顷啊这要我给你配多少农具才行 瞪着那两眼闪闪的小道,赵顼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也罢,你要多少牛和大犁” “我也没种过地,一百亩用一个大犁,似乎还要三头牛才能拉动”甄琼可是认真想过的,张口就来。 赵顼“” 你难不成还想要四百架大犁,一千二百头牛你到底是去开荒还是去办养牛场的 生生压下了“荒唐”二字,赵顼憋了许久才道“你可想清楚了,牛和犁也是要收税的。” “什么”甄琼震惊了,“这不是耕田用的工具吗,怎么也要收税” “这些皆是私产,自然是要收税的。”见甄琼那副天崩地裂的模样,赵顼才觉得好多了,微笑道,“国朝法度,皆是如此。” “这没道理啊”甄琼两眼都无神了,“那我要是开炉炼丹,难不成丹炉还要算作私产,再交一次税” 这个倒是真没有,只是农户的户等,皆要按照家产来算。赵顼耐心解释道“这些也算家资,若是置办的多了,肯定是要提高户等,多交税的。” “那田亩交税吗”甄琼忍不住问道。 “自然也要交的。”赵顼立刻答道。 “那岂不是盘剥”甄琼彻底怒了,“买牛买犁还不是为了耕地,这等工具也要交税,那匠人的锤斧,丹师的炼炉,难不成也要加税再说了,养牛的,制犁的也肯定是交过税的,怎么到了买家手里,还要再交一次如此收税,谁还肯卖力种地,赚多少都要被朝廷索去啊” 这义愤的姿态,到不全是为了赏赐需要交税的模样了,连赵顼都被他的话镇住。这话说得对吗似乎也有些道理啊。那些买牛的,买犁的,跟买斧头、锤子的匠人当真有区别吗为何匠户不再多收,却要多收农人的赋税呢 见天子不答,甄琼气哼哼道“反正也是去开荒,大不了就不要那些牛和大犁了。只盼官家能免除这些苛捐杂税,让小道安心种地。” 这小道是个贪财的,如今竟然能舍弃这么大一笔财富,只为了让他免除赋税。赵顼只觉脸上发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慨叹一声“通玄先生为国为民,着实让人敬佩。也罢,秦州毕竟是边地,又皆是开荒,这耕牛、扒犁的税就免了吧。先生的牛和犁,朕自然也不会亏欠。赏你耕牛百头,大犁三十如何” 虽然跟想象的差的有点远,但是甄琼闻言,还是高兴了起来“官家能不收这税,小道就已很开心了,何况还有赏赐。多谢官家” 听到这实心实意的感谢,赵顼也难免有些开怀,笑道“边地也许农垦,若是道长的田亩能多收些粮食,也能为朕实边。” “粮食肯定是会种的,不过我还是打算多种点棉花。若是出产了,还要织棉布,制棉衣呢。”甄琼美滋滋道。 赵顼“” 怎么不种地反而种棉花棉衣又是什么 “这棉花,不是南方才产的吗棉衣又是何物”憋了许久,赵顼还是忍不住道, “塞外也有棉种,我家韩大官人从西域寻来了良种,肯定能种活的。至于棉衣,就是把棉花弹松,跟丝絮一般塞进衣裳里,作为冬衣最是保暖了。”甄琼想了想,还大方道,“若是官家给军队采买棉衣,我定卖的便宜些” 赵顼“” 别人讨好天子,不都是进贡吗到这小道面前,就成了打折,还真好意思说出口。不过这小道是个不肯吃亏的,说不定种棉花真能来钱再者他将来可是要打西夏的,那边天寒,若是能有代替丝絮、皮裘的棉衣,对于用兵也有利啊。要不他也开几个皇庄,试着种些棉花 大宋的天子,再次陷入了沉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折腾了数日, 国库券的兑换刚宣告结束,高门大户就急匆匆派出管事, 前往秦州。几千亩地,就算对他们而言也是一大笔资产, 如今又有大胜, 虏获良多, 指不定还有便宜的劳力, 可不正是垦荒的好时机吗 虽说有不少人是炒国库券入套的, 但是秦州之地的好处也是明眼人都看得见。这可都是连成片的田亩,能使用三牛拉的大犁翻耕, 以镰车收割,连农户都不需太多。秦州还有牧场,耕牛也比中原便宜, 朝廷竟然还下旨不收牛犁之类的赋税, 更是让人喜上眉梢。若是能再修些水利, 耕种个载, 也是传世的家业了。 这种消息, 让之前未买到国库券, 又不愿被吃进高价债券的权贵们扼腕不已。恰巧又有小道消息传出,下次国债可能会质押马场。那可是马场啊大宋缺马谁人不知,若是能得一块地圈地养马, 还不是赚到盆满钵满于是这券尚未问世, 就已经有数不清的人翘首期盼。 如此风潮下, 之前反对熙河开边, 认为王韶兴边事是为大宋树敌的人都少了。不知多少朝臣开始称赞王韶用兵果决,乃是大宋第一等的战将。且不说带兵如何,这人可是二甲的进士出身,总不能跟面有金印的武夫一个待遇吧 这因利而变的朝堂,自然也让一些人烦闷坏了。御史大夫司马光正在其列。原本众议汹汹的新法,一条也没拦住,就连最让人诟病的“募役法”,也被那“地球自转”的邪说引去了注意。现在又有大胜和开边垦荒,更是让人心难安。朝廷官员逐利如蝇逐臭,这哪还有君子气度哪还有士人操守 可是偏偏,连肯听他直言的人都少了。比起国事,更多人只关注眼前利益。连之前对“募役法”大肆抨击的,这次都买卖了不少国库券,甚至有在边郡置产的。可是诸多新法中,又唯有这“国债”并非王安石所想,而是前任宰相韩琦的手笔。虽然同样不成体统,但是朝中不少人都说,朝廷借钱总比常平仓放贷要好吧 现在弄得不上不下,简直让人如鲠在喉。打了胜仗,天子居然有了提拔他任枢密副使的打算。这司马光怎能答应下来肯定是要在河湟连年征战,说不定还要打西夏乃至跟辽国再起刀兵。他这样的人,怎能做天子穷兵黩武的帮凶 “夫人,老夫怕是要自请出京了。”面对家中老妻,司马光慨叹一声。 张氏闻言微微一笑“良人去哪,妾跟着便是。” 贤妻的话,也未能让司马光舒展眉头“可惜朝中纷乱,将来说不定要惹出多大祸端” 他岂能甘心同样是三朝老臣,如今好友王安石已经简在帝心,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住持朝政,他却要避走外任,难免胸中郁郁。 张氏闻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良人在野,亦能为君分忧。若是朝廷诸公有甚失措,不是还要靠良人直谏吗” 这话让司马光面色稍缓,微微颔首。若是去到地方,他也能亲眼看看这新政施行是否得当。若是不妥,自当如韩琦一般上书直谏,劝天子迷途知返。 心意已定,司马光不再迟疑,连上五道折子,以“不通财务”、“不习军旅”为由,推了天子的擢拔,自请出京。 这朝堂的,市井的纷乱始终没有停歇的意思,却有一户人家却没工夫打理远在秦州的田亩,反倒紧张兮兮的关注起了自家后院。 “这么久了,当真无事吗” 屋中,韩遐急的团团转,冬日里满头都是虚汗,只恨不能冲进内室瞧上一瞧。 “头胎岂会那么快你转的老身头都痛了,赶紧坐下”一旁韩老夫人倒是不怎么着急,还有心情呵斥这沉不住气的孙儿。 祖母都放话了,韩遐再怎么担心妻子,也只能讪讪坐回了原位。不时就探头瞧瞧内室,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韩邈见状也安慰道“有钱太医在里面坐镇,弟妹必然无事,你也别太焦心了。” 这道理,韩遐其实也是懂的。钱乙钱太医可是当今妇幼科的圣手,听说皇后生产时,都是他在旁看护的。现在被阿兄请来,只要不是太过凶险,肯定会母子均安。然而知道归知道,担心还是丝毫不减的。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妻子的哀嚎,简直让韩遐坐立难安。 汗湿的手在裤腿上狠狠擦了擦,韩遐又起身来到桌边,斟了杯茶,端给了坐在正中的甄琼,还不忘低声道“兄长再饮一杯吧。” 甄琼“” 他今天都喝了十杯茶了 然而不但是韩遐,就连韩老夫人和韩邈眼中都有浓浓的期盼之色,甄琼也只能硬着头皮又喝了下去。今天他穿得可是一件崭新法袍,郑重的可以直接去参加大朝会。在他左手边的桌上,摆着一支形如宝塔的避雷针,在他右手的桌上,则放着一个由酒精罐子叠起来的小山。据说宝应观最能护产妇平安,那么还有什么能比宝应观里坐镇的通玄先生更灵验呢 于是甄琼就被韩家人请到了上座,锦衣华服,祥宝在侧。多喝几杯敬茶算什么,要不是面对活人不好上香,说不定他面前都要摆上香炉,插满线香了。 见甄琼又喝干静了,韩遐这才松了口气,坐回原位,眼巴巴向产房看去。甄琼则擦了擦额上的汗,他都被这小子感染的也紧张起来了。妇人生产当真这么凶险吗甄琼对此可没概念,就连孩子是怎么生的都有些懵懂。但是送去产房都有一个时辰了,哭喊也断断续续传来,这老半天还生不出,着实让人忧心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身边。只见旁边坐着的男人眉头微蹙,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内室,模样虽说颇为镇定,但是放在身侧的手早已攥紧,鬓角也渗出了些汗。能让邈哥露出这般的神色,必然也是紧张的。 忍不住,甄琼伸出手盖在了韩邈的拳头上。韩邈身形一颤,转过头来,对上甄琼有些担忧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反握住了对方的手。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又同时望向内室。握在一起的手却未分开,像是支撑着彼此一般。 如此又难熬的又等了半个时辰,直到甄琼又喝了六杯茶,婴孩的啼哭才在内间响起。韩遐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高声叫道“生了可是生了” 就见一个稳婆兴高采烈冲了出来,对几人道“老身贺贵府有弄璋之喜” 果真是生了还是儿子韩遐泪都快出来了,急急问道“我娘子可还好” “好头胎顺产,胎位也正,新妇当真是有福之人啊” 那稳婆满嘴的吉祥话,哄得韩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立刻赏了喜钱。这等大好事,阖府上下都要打赏的,韩邈也不吝啬,吩咐亲信去散喜钱。韩遐则按捺不住,等钱太医出来后,就一头扎进了产房,看妻儿去了。 这种时候,韩邈倒是不便入内了。只能尽地主之谊在外面款待钱乙,还问了不少照顾产妇和婴孩的事项。待送走了客人,房内才算安顿好了。马三娘躺在里间休息,韩邈和甄琼则在外间,见到了这韩氏新丁。 瞧着围栏里浑身发红发皱,跟个小猴儿一样的婴孩,甄琼惊诧的瞪大了眼。孩子不都该是白白胖胖的吗韩遐夫妻长得都不丑啊,怎地这孩儿如此模样呢 还没等他开口,韩老夫人已经笑着对几人解释道“娃儿刚出生都是这副模样,过两天长开了,眉眼就能瞧出样了,定是个肖似他娘的俊俏小子” 韩遐哪还顾得上长相,也不敢去碰儿子,只束手站在一旁,满脸都是魂飞天外的傻笑。韩邈看着那皱成一团的小脸,心中似有什么涌动。他这一辈,总算有了个子嗣,哪怕只是弟弟的儿子,也留着韩氏的血脉。这等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亲眼目睹血脉传承,在愧疚自己不孝的同时,也深深震撼,情难自禁。 也许等到弟弟子孙满堂,他也能过继一人,继承这偌大家业 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角,韩邈怔怔回过头,对上了有些紧张的眼。 “邈哥,这是好事,你为何会如此” 如此怅然 面对这溢于言表的关切,那一点点涌到眼角的湿意,顷刻也化去了。韩邈笑着挽住了他的手“这是喜事,让我喜的都失态了。遐儿的子孙,亦是我们的后辈。” 他是有些怅然,然而事有取舍,能得一佳侣,又有什么不知足呢他今生也许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但是仍会过继一个,好生教导,让这亿万家财有人继承。百年后,韩家的名号依旧会流传下去,也许比身为相公的韩琦更加长久,为世人所知。如此,也不负此生了。 面对韩邈的笑脸,甄琼似乎懂了些什么,又似乎还有些困惑。然而握在掌心的那只手,却抓的更牢了,久久不曾分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既然喜得贵子, 自然要大办宴席。然而韩家兄弟俩还在遍邀亲朋的工夫, 甄琼就已经钻回了丹房,又埋头炼起了丹。 对于这举动, 韩邈并不觉的奇怪。甄琼本就不喜欢交际,更别提还是弟弟一家的事,没兴趣实属正常。因而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叮嘱明月等人要好生照料甄琼,别忘让他按时吃睡。 办满月酒需要准备的事情不少,加之年末, 商行也有数不清的麻烦要处置, 韩邈一忙起来就脱不了身, 还快马回了趟相州, 处理北边事务。 等他终于忙完,回到家中,没料到清风先急匆匆找上门来。 “师爹, 恩师他最近似乎不大好,像是着了魔。吾等都劝不住啊。”清风一脸惶急,见到韩邈就道。 韩邈脸色顿时变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他在研究什么” “恩师说是要自明矾中炼出新金属。不过事情不顺, 自前日起就住在丹房了。门也不出,饭送去也只吃几口, 连师伯也劝不住。师爹你快去瞧瞧吧”清风是真急了, 熬夜炼丹不算什么, 但是恩师的状态明显不对, 似乎不从明矾中发现些东西就誓不罢休。 炼丹岂是能心急的若是走火入魔, 可是要出大事的 闻言,韩邈二话不说,直奔宝应观。 “恩师,这法子不成啊”看着又一炉白灰,明月一脸惶然。 “不可能不成的这不就是湿法炼金吗既然能炼,就该是金才对”甄琼两眼都冒出了血丝,瞪着炉中的东西,只觉胸口憋的难受。 把明矾磨细制成浆液,过碱加热浸泡,就会得出不溶于碱的赤色残渣,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碱水。再把这新的碱水过滤,长时间搅拌,又能析出一种白色粉末。这种粉末十分古怪,既能同酸反应,也能同碱反应,那若是将之熬炼,是不是就能得出另一种金属了 甄琼就卡在了这一步上。不论他怎么加热、分解、洗涤、煅烧,最后得出的都是另一种白色粉末。无臭无味,能融酸碱难溶于水,比起金属,怎么看都更像是一种“土”。可是把明矾炼成矾土,又有什么用处呢 然而湿法也用过了,置换也出现的,更得出了这么一种非金非石的东西,就像千里跋涉行了九百九十九步,最后一步却无论如何也踏不出,怎能不让甄琼气恼 “不对,说不定是里面混入了元气。可是要怎么除元呢”甄琼怔怔看了丹炉许久,也不管徒弟,掉头又回到了书桌前,提笔刷刷写了起来。 屋里几个徒弟见恩师这幅模样,全都心中叫苦。这可怎么办他们还能轮换顶着,恩师却只有一个人啊。若是再不休息,眼瞅着身体就要垮了这明矾里究竟有没有金属,能不能炼出金属,当真那么重要吗歇上两天再炼也无妨吧 然而该说的话都说了,师伯也请过了,没一个人能劝住师父。难不成真要听段师兄的,把人打昏了再说可是这等事,他们这些当弟子的,也做不来啊 众人正焦急着,丹房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就见一人疾步闯了进来。这可是宝应观最要紧的丹房重地,闲杂人等岂能擅入然而看清楚人,明月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欣喜叫道“师爹” 韩邈也不理对方,径直走到了甄琼桌前,一伸手按住了对方持笔的手“琼儿,该歇歇了” 甄琼根本就没看到韩邈进门,也没听到徒弟们的喊声,然而那只手就按在他手上,手背上隐隐起了青筋,但是压着他的力度却不是很大,只是坚定的让人无法忽视。于是,甄琼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邈哥” 这一眼,看的韩邈心头都是一痛。再怎么俊美的容颜,也扛不住几日的烟熏火燎。此刻这小道发髻凌乱,眼底青黑,唇上的颜色比他的脸还要白,简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压住心底闷痛,韩邈放缓了声音问道“为何突然如此着急这明矾,你不是已经炼制了三年了吗” 韩邈一直是知道的,自从甄琼到了韩府之后,就在琢磨“新金”的事情,而最常研究的,正是明矾。可是两三年都过去了,他一路炼了护心丹、火药、各类金属乃至大气,似乎已经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怎么突然又像着了魔一样,不眠不休的研究起这个 听到这话,甄琼才像是回过了神,有些急切的道“我本以为寻到了关窍,只需再努把力,就能炼出新金,谁想到还是差了些。邈哥,你再等等,等我研制出了,就把这新金给你,由你来取名” 这话听得韩邈都是一怔“我来取名” “是啊若是能研究出新金,必然会青史留名。这新金的命名者,也会流芳百世。我想让你的名字,跟我的列在一起。”甄琼扔下了笔,反握住了韩邈的手,“如此一来,你就不用担心千百年后,无人记得你的名姓了” 那日见到韩遐的孩子时,韩邈面上的可不全是欢喜,甄琼也是过后才想明白了这事。真正的“效大将军事”,多是方外隐士,普通人肯定还是希望留下血脉的,若非如此,千百年后谁还能记得自己的姓名,又有谁为自己供奉香火可是奕大将军说过,他的香火将在大赵的太庙供奉,他的血肉将融在万里山河之中,而青史则会记下他的生平和情谊。有这些,何须子嗣存续 甄琼很喜欢这话,而且毫无疑问,已经达成了这目标。只要这大宋不覆灭,他的宝应观就能延续,他传承的造化一派,亦会随着自己的徒弟,乃至造化论传遍天下。但是邈哥不行啊,他只是个商人,就算家业再大,也未必能延续千载。让他“效大将军事”,心中岂能没有芥蒂 就算邈哥不说,肯定也还是难过的,甄琼又怎舍得让他因此伤心呢若是自己能研究出一样新金,让邈哥为其命名。那千百年后提起这金属,世人必定也会想起邈哥,不就皆大欢喜了 这可是甄琼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恰逢明矾炼制有了得以验证的新思路,他自然要废寝忘食的研究,最好能在满月宴前赶出,给韩邈一个惊喜。可是没想到又一头撞在了南墙上,虽说研制出了新东西,但是这东西却不是真正的“金属”,甄琼哪能不心急不着恼呢 这一番话,甄琼说的很快,却透着十足的赤诚。韩邈的眼一下就热了,当日他还以为甄琼并没有懂,也无法理解这心情。可是他错了,连心心惦记了几年,为成就“真人”准备的“新金”都能交给自己,只盼让他心安,还有什么更贵重的呢 韩邈缓缓蹲了下来,目视着甄琼布满血丝的双眼,柔声道“琼儿有心了,为夫也没想过,还能有这般荣幸。只是如今你不过弱冠,我也未到而立之年,尚有一生可以慢慢来,何必急于一时” “可是遐弟都已经有子嗣了” 甄琼忍不住想要辩驳,韩邈却轻轻止住了他,笑道“你我的孩儿必会让世人震惊,多等些日子,亦是值得的。” 这笑容并无分毫阴霾,亦是真心诚意的。甄琼只觉心底似化了一处,忍不住伸出手,揽住了韩邈的脖颈,用那张脏兮兮的脸蛋在对方颈上蹭了蹭“邈哥说的是那可是能号真人的成果,花上多少年都是无妨的” 多少真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发现了一样新金。而他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备选,岂不比旁人更稳妥许多他的孩儿又何止是一个,一定要炼出一堆,全都交给邈哥才好 许是放松了心神,又有坚实温暖的胸膛可以依靠,连日不眠不休的疲惫,眨眼就席卷而来。甄琼只嘟囔了两句胡话,就揽着人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当轻柔的鼻息在耳边响起,韩邈笑了出来,伸手把人抱在了怀中。 “清风,师爹能劝住恩师吗这次可是关乎新金,若是两人吵起来呢”门外,明月还有些忧心忡忡。恩师这次太入魔了,万一连师爹也劝不住,他们该如何是好呢 清风却摇了摇头“能劝住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韩邈自屋中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闷头大睡的,不是他们的恩师又是谁 明月开心的叫了出来“师爹” 韩邈却没让他开口,只比了个噤声的口型,就抱着人向后面的厢房走去。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清风长吁了一口气,也笑了出来。 一场小小波折,转眼烟消云散。待到韩遐的儿子满月宴这天,果真高朋满座,亲友不绝。就连孙庞民这小子,也自延州赶了过来。 “未曾想二郎都有孩子了,时光催人老啊。”如今还四处浪荡,尚未成婚的孙庞民,少不得也要感慨两句。 “你整日花天酒地,也会在乎这个”韩邈笑着跟他碰了一杯,不以为意的调侃道。 “谁跟你这般,早早就吊死在一棵树上了。”孙庞民哼了一声,突然压低了些声音,“不过你当真下定了决心,不准备要个子嗣了不行买个妾” “韩家可没这规矩。”韩邈未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话头,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漫不经心的笑道,“再说了,琼儿说这事交给他了,必让我今后香火不断,青史留名。” “啊”孙庞民顿时怔住了,甄琼不是个小道吗,怎么给韩邈留香火青史留名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话声音大了些,倒是让一旁的甄琼听到了,立刻也兴冲冲挺起了胸“正是香火还不简单嘛,我也能生能造的” 孙庞民“” 这是啥密语吗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一唱一和的两人却没有解释的打算,又开开心心挽起了手,挨在一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恩师, 近来观中的护心丹有些不够,可要再增产些”抱着刚刚整理出来的账簿, 清风走了进来。 那日被师爹劝住后, 恩师终于恢复了正常, 也不着急炼明矾了,还跑回去歇了好几天。这对于清风而言当然是好事, 不过观中的大事还是要有人主持的。护心丹可是宝应观的支柱之一, 要是卖断货了,也是麻烦。 “都快到年关了, 怎么会缺货”甄琼十分纳闷。这护心丹因为制作太过危险, 价又高,产量一直有所控制。不过胸痹容易在冬日发作,天气寒冷也更利于炼制丹药,故而每逢冬日都会增产,特别是临近腊月的时候, 基本要做出一倍的库存。 这么多药说没就没了,简直不可思议。总不能说患胸痹的一下暴增数倍吧 “怕是宝应观打出了名头, 引来了外地的客商想要趁着离京时多买些, 回乡贩售。”清风随口答道。 这两个月, 光是造化论每期都要卖三千本走上,而且前面那些期仍旧有人买。这可就不是东京一地能卖得动了, 必然是要外销的。书报尚且如此, 更别提其他了。只不过避雷针有“惩恶”的意头在, 不是谁都敢买的。然而护心丹是救命仙丹, 知道的人多了,销量可不就多了 一听这话,甄琼立刻高兴起来“既然如此,就多制点吧,反正也不废什么工夫。” 现在观中的炼炉可是加了水洗槽的,可以顺道制硫酸,硫酸又能制硝酸,基本已经达成了量产护心丹的要求。只是这护心丹放久了容易失效,所以他们才按照市面上的需求来制药,多制些不过是加个班的事,有钱赚谁会嫌麻烦呢 有了观主指示,炼丹房立刻开动起来,一瓶又一瓶的丹药重新摆上了架。这变化,一般人是瞧不出的,可是有些人心底却泛起了嘀咕。 “宝应观的护心丹又多起来了”辽国驿馆中,新任的辽使萧齐皱眉问道。 “是多了,而且应当不少。下官派人去买,百瓶也是转眼就能拿出,库存怕是更多。”那下属立刻答道。 这可出乎了萧齐的预料。须知他买护心丹可不是为了治病,而是想要研究其中关窍,并寻出“天雷”的踪影。 从河湟传来的战报,让辽国上下大为震惊。宋军击败羌人,或是跟吐蕃开战,跟他们都没甚关系,但是传闻中引动天雷,炸的羌部人仰马翻的事情,却让人不得不在意。 宋国是有火器的,跟宋交战了百余年的大辽最是清楚。可是宋人的火器成色,他们也心知肚明。这样的东西,在战场上又怎能发挥克敌的奇效然而不是雷霆相助,那数万羌人又是如何一触即溃呢 探寻其中奥妙,就成了萧齐此次出使的首要任务。也正因此,他早早就盯上了宝应观中那位“雷霆真君”。凌霄子在东京城里可是赫赫有名的,据说用神雷荡平了鬼樊楼,还能制出避雷针让人规避天雷。自从他出现,神雷才频频立功,那熙河之战的变故,十有八九也跟他有关系了。 而整个宝应观中,除了避雷针之外,最有名的正是有“起死回生药”之称的护心丹。据说此仙丹内蕴雷气,能够镇住胸痹,虽不能治病,却能救人性命。这听起来有点像“雷引”啊。萧齐立刻就上了心,只觉很有可能是在寻常火器中加了这位灵药,才使得威力大增。 为了验证这想法,他还专门买通了宫人,探听消息。果不其然,那道人曾在御前炼药,有个御史信他不过,擅动那仙丹,却不料引来了雷霆,使得一座山石都被炸毁了。 这肯定就是“神雷”的来由了萧齐立刻使人打探,更觉出其中古怪。一瓶价值万钱的丹药,却不敞开了卖,每月不过售出千余瓶。有钱都不赚,岂不古怪 于是,萧齐下令把观中的丹药全都买了回来。一是试探凌霄子是否能制出更多的仙丹,另一则是想要弄清楚,宋人对于这仙丹外传有没有顾忌。 结果可好,五百瓶护心丹刚刚到手,被卖空的存货顷刻就补上了。而且观中人似乎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谁买的。 难道是他料错了萧齐心里立刻泛起了嘀咕。这丹药买回来后,他也命人试验过,然而不论是单独点燃,还是混在寻常火药中,都没有半点杀伤的效果。难道是丹药用的太少了说不定凌霄子日以继夜的炼制此物,都交给了宋军,让他们用于征战呢 “贵人,现在可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再买吗”下面属吏小心问道。这护心丹是真的不便宜啊,再买他们带来的钱都不怎么够了。 萧齐闻言沉思片刻,冷冷一笑“不必。自宋人手里拿东西,何须花钱” 这宋主登基也有两载了,是时候探一探此人的根底了。 转眼,一岁又到了头。甄琼再次苦哈哈起了个大早,跟着韩邈一起去皇宫混饭呃,参加大朝会。 流程还是那套流程,不过这次甄琼在殿中的座次又前移了些。倒不是他又升官了,而是熙河大胜,有他一份功劳,天子特赐的位置。 对于坐哪儿,甄琼是一点也没兴趣。饭还是那么难吃,酒还是冷飕飕的,赶紧吃完回家补眠才是要紧。 若不是韩邈就坐在身边,甄琼的眼皮都要耷拉下来了。正犯着困,他突然听到大殿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多,这护心丹先取万瓶即可。” 嗯甄琼顿时来了精神,朝着那说话之人看去。 赵顼今日心情本来极好。在决定改革官制之后,原本那些激烈反对的朝臣,竟然也有不少认同。虽说要先拿三司条例司这个新设的衙门开刀,但是有识之士对于这套官职差遣重床叠屋的制度,也是腻歪坏了。若是能改,自然还是愿改的。 而王韶又来了请战的奏章,说整编已完成,明岁可以继续征讨吐蕃。这对于赵顼而言,无异也是个好消息。若是战战都能得胜,收复故土,有朝一日他是不是也能立起神功圣德碑,以功业告慰先祖 胸中翻腾激荡,使得赵顼连面对各国使臣时,面色都好了许多。可惜还没等他高兴完,新任的辽国使臣萧齐就笑着出列。 “小臣听闻东京出了一款新药,专治胸痹,能起死回生。可怜敝国王公多患此症,饱受其扰,故欲求这一味药,并入岁纳之中,恳请陛下恩准。” 这话顿时引起一阵哗然,这可是岁币啊,虽说只是加一味药,代表的意义却大有不同,隐隐有对朝廷施压的意思。难不成辽国又想向大宋宣战了须知当年仁宗在世时,就闹过一次边议。最后由富弼出使,以增加十万两银,十万匹绢,并且改“赐”为“纳”,才算消弭了战事。 现在换成了赵顼,局势更加不妙了。如今的辽主耶律洪基跟仁宗是叔侄相称,跟英宗是兄弟相称,换成赵顼自己,反倒要称其为叔了。这辈分压制,本就让人不快,现在又来威逼,是答应还是不应呢 赵顼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治病乃是大事,不知贵使想要多少药呢” 萧齐洒然一笑“不多,这护心丹先取万瓶即可。” 轰的一下,朝臣们的议论声更大了。万瓶啊,护心丹可是足钱十贯一瓶,一口气索要万瓶,岂不是多加了十万贯的岁币 赵顼的脸色也变了,这么大的数额,他怎能轻易同意然而若是不答应,会不会使得辽国找到借口,前来征讨他还在河湟用兵呢,哪有兵马抵御辽国大军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要如何作答,大殿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你要买一万瓶护心丹”甄琼两眼闪闪,看着那辽国使臣,像是看到了一个天大的主顾。 萧齐哪料到满朝文武都没开口,竟然是那通玄先生发问,而且还说他要“买”护心丹。这是刻意替宋主解围,还是有什么其他用意可是此刻,却不好再说岁纳了。萧齐斟酌片刻,才开口道“通玄先生难道觉得不妥” 这有祸水东引的意思,不论这道人是解围还是别有用心,都不好撇清干系了。这话答不好,可是会引起祸事的,两国恶交,就连宋主也保不住他。 韩邈一个激灵,就想拉住甄琼,让他别跳这个坑。谁料甄琼想了想,极为坦然的开口“一万瓶是多了点,贵国有那么多病人吗这药只能保质半年,吃不完可就坏了” 萧齐顿时一噎,他还真忘了这个一万瓶听起来气派,但是他从哪里找这么多病人啊难不成他要说整个大辽王公人人都患有胸痹 别说是萧齐,闻言就连御座上的赵顼都呆住了。旋即,他面上露出了喜色。是啊,这不是狮子大张口吗你说一万瓶就给你一万瓶,你有那么多病人吗他身为天子,每月也只取三百瓶左右赏赐宗室、群臣,一年也用不到五千瓶。若是萧齐要的少些,赏就赏了,根本不用纳入岁币中。可以说此话一出,就已经解围了 见势不妙,萧齐哪肯退让,干咳一声“也可分成几批来给的。” 分期付款吗这个他懂啊甄琼立刻兴奋的点了点头“这样也行,钱要如何给呢是一起交了,还是取药的时候再给” 萧齐“” 谁说他要给钱了不是要加在岁纳中吗这小道是故意的吧 死死咬住牙关,萧齐冷声道“不知通玄先生是何意思我大辽向大宋天子求药,还不能得吗” 这话让大殿内又是一静,局面再次凶险起来。甄琼却根本没听懂,只觉十分莫名其妙“药掏钱就能买,有什么不能得的我这边产量还能顶住,就不必麻烦官家了。” 一万瓶是多了点,但是人家分期取货,加班加点还是能生产出的,何必天子出面 萧齐面色更冷了“若是不愿花钱呢” 这问题就有点刁钻了,难不成是嫌贵甄琼赶忙道“一分价钱一分货,不愿花钱,哪能买到真药” 市面上也有别家卖护心丹的,但是十成十都是假药,根本就没药效。这话可要说在前面,不能让人依次为借口随便压价。 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他硬要把药加入岁纳,那药就会变成假药这不是欺人太甚吗然而萧齐心头也是一凛,他是为了研究“神雷”,才来索药。若大宋这群君臣真给他没有效用的药,他也未必能分辨出啊到时候拿着一万瓶面粉丸子,别说找“雷引”了,就算真有人得了胸痹,也救不会的。 而这些,能怪到宋主身上吗那是“仙丹”,是“灵药”,制药的更是大名鼎鼎的“雷霆真君”,是宋主都要尊称“先生”,民间生祠无数的大德。对这样的仙长不敬,还指望什么药效说到头,都是他鲁莽妄为,擅自行事。 脸色变了又变,萧齐最终还是挤出了个笑容“先生说笑了,若是求药,我定会登门拜访。” 说完,他也不再纠缠,对天子行了个礼,又坐回了位上。 大殿中的气氛为之一松,不少人都对甄琼投来了钦佩的目光,赵顼更是两眼发亮,只差没抚掌夸赞了。 甄琼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坐了回去,这大单究竟是谈成了没有辽国看起来也不富啊,买个药还想砍价,他可不会答应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有了通玄先生智退辽使, 殿中气氛又热闹了起来。上至天子,下至群臣, 都觉得扬眉吐气,着实涨了自家颜面。就连那些最古板的直臣,也不免对这小道刮目相看。 只有甄琼压根没觉出气氛变化,唯一察觉的,是他家邈哥的笑容更大了些,看自己时眼中都带着欢喜。见邈哥这么高兴,甄琼也就把那不知道谈没谈下来的大单放在了脑后。之后天子恩赏群臣时, 他又得了一份特别丰厚的赏赐,连喝冷酒的不快都抛在了脑后。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 甄琼都没在皇城多待,飞快上了车, 谁料刚刚坐定,韩邈就含笑开口“琼儿方才那番话,可是涨了天家颜面啊。” “啊什么话”甄琼一头雾水,他也没说什么啊 韩邈可是比旁人更懂甄琼的心思,笑着解释道“方才那辽使想要向官家索要十万贯的护心丹,却被你三两句顶了回去, 官家岂能不开怀” “他不是买药吗”甄琼震惊了,那辽人没打算掏钱难怪会说那么奇怪的话。不过开口就要十万贯的丹药,他不知道天子特别抠门吗 “岁纳何须花钱这可是大宋自辽人那边买来的兄弟之盟。每年二十万两银, 三十万匹绢还不够, 还想要再增加十万贯的丹药。怕是辽人见官家年幼, 想要再捞些好处吧。”韩邈的面色略略沉了下来,对于任何一个宋人而言,澶渊之盟都是莫大耻辱。这买来的平安,又岂是真正的平安 甄琼更震惊了,原来岁纳是干这个用的,他还以为是朝廷给番邦的赏赐呢。在大益朝,是有万邦来朝,据说朝廷给的赏赐相当不菲。当然大赵那时都是番邦纳贡,倒没有什么赏赐的说法。 不过话说到这儿,他总算回过了神,急忙问道“那辽人还会讹诈护心丹吗” 开什么玩笑,他炼丹也是要费工夫,担风险的,哪能白给人炼药 “你那番话,已让他没了借口。讹诈倒是不会了,说不定真会寻你买药。”韩邈其实也是叹为观止。明明俩人鸡同鸭讲,却能挤兑的那辽使险些下不来台。跟甄琼说话真不能绕弯子,否则多半要把自己给绕进去。 “那就好”甄琼大大舒了口气,有钱赚还怕个什么现在制硫酸步骤简单了许多,产量也更大,正愁着护心丹没处销呢。若是辽国真能买一万瓶药,他可就赚大发了。 见甄琼这副心大的模样,韩邈忍不住又叮嘱了句“辽人心思诡谲,若真跟他们做生意,可不能予取予求,还当防备一二才行。” 甄琼立刻点了点头“这个我晓得,邈哥只管放心便好” 这边两人开开心心,那边萧齐却憋了一肚子的暗火。好端端的下马威没能施展,倒是被人挤兑了一番。然而这护心丹,还真不能置之不理。就算不管“雷引”,这也是起死回生的救命药啊。辽国患胸痹者确实不在少数,还是得买些药回来才行。 “贵人,真要买一万瓶护心丹吗”下面亲随也是苦着张脸,低声道,“这丹药太贵,怕是不值得。” 萧齐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用丹药测试的法子怕是不管用了,谁知要用多少瓶才能起到雷引的效果。不如派人潜进去,偷些未曾稀释的药液出来。” 这话顿时让下面诸人都是精神一震,有人赶忙道“可是宝应观防守森严,未必能潜进去啊” 这法子他们不是没想过,可是宝应观里是有驻军的,出入审查也极为严。若是换了旁人,还能直接绑走,然而通玄先生的大名实在太响亮了,还能执掌雷霆。就算辽人都信佛不信道,也不敢轻易得罪这样的神仙啊。 “无妨,趁着买药时,我入观瞧瞧。只要知道炼制护心丹的丹房在哪里,就能寻个偷儿进去偷些药液出来。”萧齐当年也是领过兵的,对于自己的手腕还是很有把握的。不过是个道观,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个什么 甄琼可没料到,那辽人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前来买药。怎么说也是个大主顾,他也就勉为其难出来见了一面。 “先生的护心丹的确灵验,鄙人想先买一千瓶,送回国中。若是合用,以后还要多多烦劳先生。”这次,萧齐没有摆出大使的威风,颇为和煦的笑道。 才一千瓶啊,这点量都不值得他亲自出马。甄琼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一千瓶啊,跟知客说一声就行。” 萧齐“” 这隐隐的嫌弃是怎么回事一千瓶也要作价万贯了,还是足钱的。对于这样的主顾,不该热络些吗 尴尬的咳了一声,萧齐定了定神,又笑道“贵观刊印的造化论,鄙人也读过,里面内容着实新奇。如今登门,不知可否借宝地一观,让老朽也见识见识炼丹之妙” 一个别国使臣,朝廷设置的观宇总要给些面子吧萧齐并不觉得这小道会拒绝。 谁料甄琼闻言,却干脆的摇了摇头“丹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 萧齐“” 他怎么就成“闲杂人等”了这小道还真不怕辽人吗 然而旁人都警惕敬畏的身份,在甄琼面前的确不好使。看着那面色如常的小道,萧齐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了点笑“先生怕是误会了,鄙人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仰慕先生的丹术,想沾一沾仙气。” 甄琼的眼神更古怪了些,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遍,才摇了摇头“内院只有弟子能进,你年龄太大了,就算拜师也是不收的。” 萧齐“” 满口牙都快咬碎了,萧齐简直不知该再说什么好,这严防死守的姿态,着实让人无处下手。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了,再啰嗦也不过是自讨没趣。他只能堆着笑,拱手告辞。 甄琼也没送,自顾自溜回了内院。心里还颇为自得的想着,这人一定是想要偷学他的丹术,可别做梦了邈哥都提醒过了,他才不上当呢 此路不通,就只能选另一条路了。萧齐也是个不死心的,又花钱找了人,探听出了宝应观大致的构造。这观宇外院较小,内院面积着实广阔,光是丹房都有好几座。想要偷东西,须得先探明里面的情况才行。然而找了一圈,他才发现城中的大小贼匪,对“雷霆真君”都畏之如虎,根本就没人敢接活儿。 最终萧齐也是没法子了,调动了东京城内大半的辽国细作,才安排了几人做了个收粪的倾脚头,专门跑去宝应观附近几条街巷收金汁秽物。又潜伏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混熟了脸,摸进了观中,弄清楚了几处丹房的位置,和其间巡哨。 这日,趁着月黑风高,几个辽国细作在宝应观附近放了一把火,引开了兵士注意,这才趁势潜入,自小库房里盗出了两罐药液。根本不敢停留,他们得手之后,就飞快离开了宝应观,来到城中接应处,与萧齐汇合。 “这便是制仙丹的药液”看着那盗出的两个玻璃瓶,萧齐也是心中感慨。竟然用玻璃承装,肯定也是极难得的宝贝。也不枉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能得手。 “正是小人见他们炼仙丹的,都是从西边的小库房里取药液,就取了两瓶。这两个瓶子造型不一,颜色各异,怕是要调配妥当,才能得到真正的护心丹”那属下立刻答道。他也是用了心的,知道库中不止有一样药液,就都偷了出来。 “你有心了。配药之事,我也是打听过的,还算有些眉目。”萧齐捻须笑道。 他的确是打听过的,宫中内侍有言,当日通玄先生就是以玻璃瓶配了两种似水一般的药液,这才得到了护心丹。听说还要熬油,用来制丹丸。但是他又不是为了治病的,而是为了“雷引”,倒是不用那么麻烦了。 下定了决心,萧齐立刻吩咐道“把这两瓶药液各取一些,混在一处” 到了这份上,哪还有犹豫的工夫立刻有人取了事先准备好的玻璃杯,把瓶中的药液分别倒入其中。两瓶药味道都十分刺鼻,混在一起,登时冒出了黄烟浓雾,呛得众人都咳了起来。 萧齐只觉两眼生痛,避开了好几步,走到下风处,才缓过了口气。也不顾几个还在咳嗽的下属,他下令道“快把药液搅匀了” 这么大动静,谁敢怠慢立刻有人取了铁棒,放在那药液中搅拌,谁知只搅了两下,那人面色突变“贵人,铁融在药里了” “什么”萧齐顿时大惊,凑进去观瞧。果真铁棒短了一截,明显是融化了。这可是铁啊他神色一凛,旋即想到了一件事,“是了,一定是药性太烈,能蚀铜铁,换金的来” 难怪要用玻璃承装,这药液当真是厉害啊。不过正因为这个,萧齐更坚信自己找对了原料。毕竟是仙丹嘛,用金银取药也不为怪。 闻言又有人取了个把金刀过来,代替铁棒继续搅拌,谁知片刻后,那金刀竟然肉眼可见窄了一圈,似化在了药液之中。 这一下,所有人都觉得腿软了。这药液竟然连金都能融开什么玩笑,这还是人吃的仙丹吗 萧齐的脸也绿了,看着那药液,吞了口唾沫“怕是咱们配的太浓了,要不再添些水” 说不定稀释了药液,就没那么危险了。众人虽说将信将疑,但是贵人下令,总不好不听。于是又有人大着胆子取了半杯水,往那装了药液的杯中倒去。谁料这一倒,杯里的药液竟然像是沸腾了一般,扑簌簌飞溅了起来。 这下可好,靠的近的几人全都被溅了个正着,被药液沾上的肌肤顷刻就发黄溃烂,几人吓得不住抓挠,越挠烂的地方越多,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萧齐吓得面无人色,赶紧飞奔了出来。然而就算离那些药液远了,他仍旧觉得喉咙痛楚难耐,脸上泛红发痒。这难不成是受了诅咒是“雷霆真君”降罚为何好好的制取护心丹,会出现这么多可怖之事 再也不敢停留,萧齐也不管那些属下了,只吩咐两句,就匆匆逃了出去。 “恩师恩师观中被盗了” 一大早来到宝应观,甄琼就听到了噩耗。 “什么被偷了可是钱库”甄琼脸色都变了,宝应观里可是有库房的,还存了好些朝廷拨款呢。这么多人看着,怎能还能被盗 “不是,是炼丹房旁的小库房。丢了一瓶盐酸,一瓶硝酸。”若是钱被盗,清风还不会这么紧张。这可是药剂被盗啊,明明昨晚还点的清楚,今早就少了两瓶,他怎能不大吃一惊。 “啊”甄琼不由茫然,怎么是偷盐酸和硝酸两瓶药剂又能值多少钱 沉思片刻,他突然一击掌“是了,这两样能调配王水,不会有人偷去销赃了吧快些报官,可不能马虎” 王水可是能销金蚀骨的,要是落在坏人手里也是不妥,得赶紧让开封府来查查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虽说报官是去的开封府, 但是最终来观里的,却是大理寺的一位少卿。 “敢问通玄先生,此次被盗的都有何物”那姚少卿一脸肃然问道。 “只少了两瓶药剂,瓶子大概半尺高, 是黑色玻璃的。”甄琼可没想到大理寺会来人,不过重视一下也好, 这次只是丢药剂, 要是下次丢钱可怎么办 光是半尺高的黑色玻璃,在市面上就不便宜啊。那姚少卿面色更凝重了“下官听闻观中药剂都有说道, 被盗的可是什么灵药” “倒不算灵药, 就是失窃的两种药剂若是配比得当,能制成王水。此水行烈, 可以消融世上一切金铁, 哪怕是赤金投入其中,也能化得一干二净。”甄琼立刻说道。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要是歹人得了王水,哪怕四处偷金,可是难被人察觉。 姚少卿轻嘶了一声,急急道“此物莫不是传说中的化尸水” 这可是话本里经常出现的东西,能把个大活人融的不见踪影, 端是可怖。若贼人真窃走了这样的凶药, 怕不是要酿成大祸。 谁料甄琼却摇了摇头“算不上了。这东西腐蚀性不差, 也能消融金属, 但是蚀骨却没有那么利落, 还不如我库里的浓硫酸管用呢。” 姚少卿“” 你观里还真有化尸水啊 然而这话题却不好再问了, 姚少卿僵着脸,干咳了一声“那此药的配方,可有人知晓” 甄琼愣了愣,突然露出茫然神色“是啊,这王水怎么配,外人应该也不知道啊那他们偷这两瓶酸是想做什么的” 这也是姚少卿最担心的事情,立刻追问道“莫不是这两种药剂还能制其他灵药昨夜宝应观外起火,想来也是贼人下的手,如此手段,必是蓄谋已久,大有图谋啊” 偷钱他懂,偷酸液是图什么啊甄琼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倒是一旁侍立的清风突然道“恩师,吾等炼制护心丹,常去小库房里取药,莫不是有人想要盗取护心丹的丹方” 他们配置护心丹用的材料,的确是搁在那个库房里,只是硫酸和硝酸分开放了而已。至于盐酸,那是最近刚制出的,打算用来酸洗钢料,并且研究怎么分离出里面的绿气,这才暂时存放在了库中。不会是贼人以为此药能够炼丹,才偷的吧 甄琼闻言一愣“偷个药就想炼丹,不会有这么傻的人吧” 啥玩意都敢偷啊,也不想想炼丹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这还是偷到了盐酸,若真偷了硫酸回去,怕不是药没炼出就先炸死了。还护心丹呢,这是嫌自己命长吧 谁料姚少卿却警醒起来,谨慎道“这道童说的也并非没有可能。若真是为了仙丹而来,可是大案,还是要先查查才好” 护心丹可是天子和诸公都极为看重的灵药,岂能被宵小得去了丹方而且宝应观守备已经相当森严了,还能让贼子得手,来者定然不善。要更加重视才行 难不成真是为了护心丹见对方信了,甄琼不免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犹豫片刻,他还是道“如果那些蠢贼真把两样药剂混在,很可能会导致目盲或是肺病,手上多半也有黄色溃斑,严重的还会丧命。少卿不妨查查这些症状,说不定能寻到贼人。” 这话语气平平,姚少卿却听得浑身发冷,寒毛直竖,看甄琼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果真是仙长啊,用的药也能咒杀人吗这些贼子也太大胆了,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敢惹上鼎鼎有名的“雷霆真君” 不过此事天子已经知晓了,他也不敢怠慢,立刻派出衙役,满城搜索起来。 结果比想象的还要顺利。才过去半日,他就得到了消息。说是城西有一处宅邸半夜突然传来惨叫,早上就有两个蒙着眼的人被送去求医,说是发了急病。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姚少卿立刻打点精神,前去拿人。这下可好,不只抓住了那两个,还顺藤摸瓜,拎出了一堆。略一审讯,姚少卿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条大鱼,这些人里,竟有辽国的细作 宋辽虽说签了城下之盟,但是相互派出的细作着实不少,可是没有哪次能一口气抓这么多的。而这群人的目的,很快也盘问清楚。得知内情后,姚少卿不敢怠慢,赶忙入宫禀明了天子。 赵顼也一直关注着此事,当听到奏报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自宝应观盗药的乃是辽使这人不是已经买了药吗” 难不成萧齐觉得跌了面子,想要自己制护心丹 “辽人并不是为了药,而是为了雷引。据说他们已得知熙河一役用了神雷,有人以为此物乃是以护心丹为引,这才想要盗药探明其中玄机。”姚少卿的面色极为凝重,这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纠纷问题,而是涉及军国大事,哪能轻忽 赵顼面色也变了,心底只觉荒唐,却也生出了惶恐。护心丹的药液的确会炸,但是跟火药根本不是一回事啊。可若是辽国把注意打到火药方子上呢若是让他们得了火药,对付宋军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了 “此事绝不能外传军器监、宝应观也要再派禁军拱卫”赵顼立刻下令。想了想,他忍不住又问了句,“可有细作指认了辽使参与此事” 这事也不太好处理,万一有人咬出了辽国使臣,他是处置还是不处置呢一旦处理不当,惹得两国又起刀兵可就糟了。 姚少卿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没人指认,辽使也坚称不知此事,近日正患了重病,在家休养。” “萧齐病了”赵顼大为惊诧,前些日不还好好的吗 “是病了,据说咳嗽不止,似乎患了肺疾。”迟疑了片刻,姚少卿又道,“只是此人的症状,跟通玄先生所言的病症有些相类,怕是跟被窃的药液有关。” 赵顼顿时来了精神“那药液还能致病” “据说是偷错了药,已有两人目盲,一人咳喘不止,数人身上脸上还有溃烂的伤口,也是药不能愈。因怕药液有咒术,这群人又把窃来的药都倒进了下水沟渠,听闻还有一人在倒药时不慎伤了,已经一命呜呼了。”姚少卿是真见识了“雷霆真君”的神威,这消息若是传出,怕是再也没有鼠辈敢进宝应观了吧 “还有这事”赵顼也是惊诧,然而惊过之后,又隐隐有些欣喜。这通玄先生果真是有本事有气运的。如此坐镇东京,别说毛贼了,怕是鬼神也要辟易。 只是还没高兴,姚少卿又补了句“不过那贼子还买了不少护心丹,以及数十套造化论,似要运回辽国。不知是否有碍” 这可不行赵顼又紧张起来“立刻请通玄先生入宫” 库房被人盗了,虽然没有丢多少东西,甄琼还是有些生气,也盼着大理寺赶紧找到犯人。然而没料到,破案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只隔了一日,就被天子召到了宫中。 “居然是辽使干的他们还想仿制护心丹”甄琼震惊了。不就是没有占到便宜吗现在一千瓶药还嫌贵,还想偷他的丹方。这也太无耻了吧 “这些辽人误以为新式火药是以护心丹为引的,故而才起了偷盗之心。亏得先生的药液有大威能,才让这群人或伤或病,未能得手。”赵顼也是庆幸,解释了一番原委。 甄琼更震惊了。护心丹虽然能炸,但是这玩意人力不可控啊。提纯硝石都不会,就想用酸油制炸药了这要是方子真被对方得了,怕是两三年就要炸死一堆自己人,玩火也不是这么玩的啊 等等,甄琼突然反应过来“有人伤了剩下的药液呢” “一个身死,两个失明,还有些被溅到药液的。那药他们也不敢留,都倒进水渠了。对了,那辽使也咳嗽不止,怕是伤了肺。”说到这个,赵顼倒是十分开怀。还有什么能比恶人受罚更让人高兴的 啧啧啧,甄琼简直都要感叹了。这消息得拿回去给徒儿们讲讲,让他们知道学习造化大道究竟有多凶险。不守规矩,就是这下场啊药剂岂是能随便玩的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顿了顿,赵顼又道“只是如今辽人对火药生出了兴趣,若是此心不熄,终成祸患。朕觉得宝应观还是应当少卖护心丹,至少不能被辽人得去。” 这甄琼可就不答应了“就算有人买护心丹,也是没法轻易仿制的。此物并非药材所制,而是纯粹的金石丹法,不潜心学习造化大道,是万万制不出的。买卖应该也无妨。” 这答案倒是没有出乎赵顼的意料,他立刻道“若是如此,造化论就当停刊才是。这小报登了太多玄机,如今辽人已经买去,若是让他们学会了,岂不反制大宋” 甄琼莫名其妙的瞅了天子一眼“官家若是怕辽人学了本事,胜过吾等,不该发奋图强,勤奋向学吗这造化论不但不该停,朝廷也要聘用贤能,让更多有才之士投身其中才好啊。” 赵顼皱起了眉头“这话有些想当然了,不传之秘还是要守住的” 甄琼用力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不传之秘一样东西只要诞生,就能被人看出名堂,进而琢磨出仿制的法子,这是防不住的。若是只拾前人牙慧,多半是要被后人挤下去的。唯有自强,方是根本啊” 赵顼可没料到甄琼这小道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此话有些道理。就像那玻璃,两年前还是稀世奇珍,现在市井已经随处可见。这么多方子,可不是都是从韩家传出的。还有那自鸣钟,如此繁琐的结构,将作监不也只花了半个月就仿了出来,而且比市井中的更精致华美。若是这些物事都能琢磨出,火药的方子真能守住吗说白了,也不过是提纯硝石罢了。 可是让他聘用贤能,大张旗鼓的研究这些,赵顼还真下不定决心。在他看来,这些终是奇技淫巧,虽说有用,但是跟经学大相径庭,根本不能稳固国本。更别说造化论上讲的还不止是造化一道,数算、地理、物皆有涉猎,这些对治国真有益处吗 沉吟许久,赵顼才缓缓道“先生学究天人,自然知晓不少道理。只是这些学问,未必谁人都能知晓。若是长此以往,怕不是会搅乱人心” 甄琼简直都被这话惊到了“官家,这些学问都是天地至理。所谓至理,千万万人看来,都是一般无二的。你不去找,旁人也会找到,拼的正是谁找得快,谁学得精。就像弓弩,辽人就没有吗然而大宋有八牛弩,有神臂弓,方能御敌与外。现在有了火炮,若不改良,岂不是自废武功可是想要改,谈何容易。需要学造化的,需要学冶金的,需要精通物数算的,这等人才何其难得。若是没有交流,没有培养,何来人才依小道看,这报非但不能停,还要把能供稿的统统请入朝中才是” 赵顼也被这话惊的说不出来,只是一本小报,能起到这样的效用可是弓弩之说也不是虚言啊。 “若无此报,兴许辽人就会开悟的晚些”最终,赵顼还是勉强道。 甄琼只差翻个白眼给他了“天下可不止一国,这些东西,也许早在百年前就有人知晓,只是没传过来罢了。就像那能炼琉璃的大秦国,肯定也有天地至理的学说,可惜没人转译。就算咱们不说,辽国就探听不到吗让我说,建个书馆,转译各国学说,集天下之学为己用,才是上上之策。” 当年大赵的太学书馆,可就是集结了天下所有的学问。天文地理,星象丹术,数算农学,无一不包,无一不有。这才有四百载的盛世,终以强而亡。 大宋没有那等气魄,连番邦都要曲意结好,可不正要奋发图强,努力学习吗 这次,赵顼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道“那依先生所见,当先学什么呢” “数算啊。”甄琼答的毫不迟疑,“算学乃是百学之基,亦是天地间永不会变的真理。数算学好了,自会有其他人才出现。” 赵顼愣住了,他原以为甄琼这番说辞,不过是为了让造化大道得到朝廷支持,是为了自家学派扬名。谁料对方说出的却是数算。而数算重要吗就连赵顼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门经世的显学,天文地理,治国牧民都要用到。 那甄琼此言,必然是实心诚意的,哪怕有些私心,肯定也是公心在先。 长长吁了口气,赵顼颔首道“先生之言,朕受教了。这些东西,朕也会考虑。只是那造化论,还望先生刊印前,先交给朝廷审核,以免出现不应外传的东西。” 这是现在就有的规矩,甄琼又哪会在乎,立刻点头称是。 待那小道走出大殿,赵顼才低下了头,再次看向桌案上那摞造化论。之前沈括不也提过,要修订九章算术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书也该编纂妥当了,也许是时候推行开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官家想开算学取士”王安石也是没料到, 天子招他前来, 竟然是商讨这事。之前不是讨论过吗,只在太学、武学开个算科就行, 不必单独设科。 赵顼面色却十分严肃“当日说起算学, 朕以为只是在太学、武学里选材即可。然而今日不同往时,辽人都开始打火药的主意了, 若是下定决心笼络人才, 朝廷要如何应对天下应当也有数算极佳,但是不善经义之人。这些人也当想个法子, 尽数招入朝中,为朝廷效力才行” 王安石顿时明白了天子的意图。这也是朝廷惯用的手段。因为强敌在侧,这些屡试不第的士子极有可能一怒之下转投辽国、西夏, 乃至如黄巢一般引兵起事,惹出大乱。故而自太祖时就定了国策, 只要连考五六次不第的士子, 就有机会被选入“恩科”, 独开“特奏名”。这是施恩的手段, 也是造成冗官的原因之一。似真宗朝咸平三年榜,录取的进士不过四百多人,特奏名却有九百之多,也是蔚为奇观。 只是开科不要紧, 这些取来的士子任用也是麻烦。沉吟片刻, 王安石还是把这问题指了出来“如今冗官已然成害, 若是增算科取士, 要如何安置” “唐时算科取士,官阶就低,如今亦可效仿。户部、三司,乃至州郡算赋,都可以由算士担任。还有将作监、军器监,也当酌情增加算士。如今工、商大兴,正缺人才。”赵顼答的倒是干脆。 一听这话,王安石就知不妙。当初天子也曾动过这样的心思,但是绝没有如此干脆。而现在,他却下定了决心,想要抛弃“算赋”,改兴“工商”了。这可就跟王安石自己的执政理念相背了。在他看来,“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最重要依靠的还就是向兼并之家下手,以控制行市,加收助役钱,乃至青苗法等手段,来获取钱财。 然而这些,基本都没能实施,相反天子对于商税和百工的兴趣越来越大。也是这些年奇技淫巧的东西太多,加收的奢侈税每年都在攀高,获利不菲。而那些水利作坊的兴起,也使得百工更加兴盛,同样是赚钱的买卖。这跟他的兴水利虽然有些相类,但是目的却截然相反。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商人拿到了更多好处,让兼并之家更为稳固吗 可是事到如今,就连王安石也没法一力反对了。因为工商之利是立竿见影的,天子这样的脾性,怎能轻易放弃 又沉默了片刻,王安石才道“冗官终究是个问题。若是算科取士,一两年兴许不显,时间久了也会与进士争位。” 这也不算是假话,进士们的数算未必不好,尤其是在现今太学扩招之后。这些三舍出来的太学生,将来都是要学数算的,可是算科却未必要考经义,这样比较下来,岂不是算士要占一些进士的官职了 赵顼立刻道“此事朕也想过。特奏名的官员年纪偏大,不堪重用,放在乡里多半会借着官身敛财。不如让这些人下去教书,毕竟都是考过了解试的,教个蒙童应当能行吧而算士也可如此安排,将来多建些县学、乡学,除了经义之外也教数算,算学经典也要逐一修订,尽快刊发各州郡。” 他的确认真考虑过这事。冗官不好解决,那些屡试不第的士子也不好放着不管,既然如此,不如下去教书算了。当年他就考虑过蒙学的事情,只是朝廷没钱,无法推行。现在府库有了盈余,又有这么多冗官,不若多办些官学。如此一来不但能解决冗官靡费的问题,也能多培养人才,减少荫补、举荐制度带来的弊病,实在是一举数得。 王安石闻言,眼眸都缩了缩,天子的态度怎地跟之前全不一样了这办学可是要花不少钱的啊,他竟然也舍得然而这主意差吗王安石也不能昧着良心反对。既能解决冗官,又能兴教化,集皇权,可不是个妙策吗 面对这样的好主意,王安石也只能道“若是官家有此念,可先在京畿、河东诸地试行。” 赵顼要的就是这句话“既然如此,就先把修订过的九章算术印一些,发到京城大小学堂吧。开算科也要尽快议定,考卷如何出,官职如何安排,都要有章程才行。若是文教大兴,何愁辽夏不平” 笔也许打不过蛮夷,但是炮能啊他需要更多的人才来造机械,造火炮,为他生财,平乱,安定天下 这等豪情,连对辽国的畏惧都没多少了。王安石心情实在复杂,天子不惧强敌,坚定了变法之心,当然是好事。然而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却在逐步后退。三司条例司已被撤销,他是入了政事堂,但是并非首相,前面还有资历更老的唐介、陈升之等人牵掣。现在太学也不打算推广他的三经正义了,反倒要推什么算学经典,他的话语权更是进一步折损,再也不能立自己的道统。 然而这一步步的退却,真让朝廷变坏了吗王安石却也没法这么说。就如司马光的好友,礼部侍郎范镇,此人在新法颁行时屡上弹章,骂他独断跋扈,乱法害民。结果现在一提到改革官制,却又转变了态度,开始鼎力盛赞。 这人当真是冥顽不灵,愚昧无知吗若非直臣,又怎能说出“臣恐异日之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这般的言语那他对新法的反对,真的不能容忍,要当成异己驱出朝堂吗一味打压,排挤这些人,任用那些会看颜色,乖乖听话的年轻官吏,对于国家又真是件好事吗 站在大殿外,王安石也不免失神了起来。也许他的确是心胸狭隘,容不得人。可若是军国大事乾纲独断,不肯听一句劝,他又跟误国的权臣有何两样又如何实现胸中的抱负呢 深深吸了口气,王安石攥住了双拳。现在天子被工商之利引诱,但也未尝没有害处。就像那秦州的荒地,虽说能得到开垦,能让支持河湟拓边的声音变多。但是得到土地、马场的,依旧是那些豪商权贵。这些人只要坐大,就势必会贪婪吸食百姓的血。就如那些立在汴河上的水利作坊一般,产出越多,就会有越多男耕女织的小户受其影响。 这些害处,也当有人盯着才是。就算天子不那么信任他了,他亦有革除弊害,兴国安邦之心 振了振衣袖,王安石又挺直了脊背,大步向着政事堂而去。 韩遐考取的那科虽说是天子登基后的第一科龙飞榜,但是并没有因循旧历施恩,诸进士的授官也未见优渥。于是他这个自太学擢拔的,就显出了不同。并未参加科试,但是太学考出的五人皆同进士一甲,直接给了初等职官。而他又因为数算考了第一,被留在了京中,任秘书省校书郎。 年仅弱冠,就能得到从八品的京城职位,韩遐哪能不珍惜。他为人干练勤恳,又是个好脾气的,跟同僚相处不差。加之喜得麟儿,更是春风满面,见谁都带三分笑意。 只是这笑,也有挂不住的时候。 “叔远,听闻太学里卖的数算题,是你家出的”今日一来官衙,就有同僚前来询问。 韩遐的笑都僵了僵,咳了一声“其实是宝应观印的,小弟也是照着学了,才能考出佳绩。” 因为这习题册,他在太学的同窗面前都不太能抬的起头了。整日不知多少人边看边骂,说这出题的不当人子。题虽然不是他出的,但是跟他也有些关系,韩遐哪能不心虚只是怎地同僚也问起这个了 那同僚闻言大喜“那太好了不知可有孩童用的习题” “啊令郎不是刚刚发蒙吗”韩遐有些发怔,这同僚家中的幼子才刚进学,怎么就要习题册了 “叔远不知吗今日朝中诸公都开始商议开算科了,将来亦会取算士。修订过的九章算术也要刊印,京中学堂都开新科了。犬子驽钝,只读经不知能不能考出功名,数算也不能拉下。只是他那蒙学里教数算的先生不成,我想着不如给他买些习题册,自己补补也行啊。”那同僚说的颇为诚恳,一副要给儿子多寻一条后路的模样。 韩遐“” 怎么太学生受折磨还不够,现在连上蒙学的孩童都要遭罪了 然而同僚详询,总不好敷衍了事。韩遐干笑道“好说,我回去问问,看宝应观有无出书的打算。” 秘书省里谁不知韩家和宝应观的关系,得了准信,那同僚立刻笑着谢过。原本以为只是这同僚盼子成才,谁料一天下来,竟然不止一人相询,连他的上司都若有若无的问了一句。这下韩遐可坐不住了,回家之后立刻寻了甄琼。 “阿兄,近日朝廷要开算科,京中学堂也都换了新修的九章算术。这算式太过新奇,不少学堂的师资跟不上,我那些同僚都托我来问问,宝应观有没有出蒙童习题的打算呢” 甄琼哪料到韩遐过来竟然是问这个,两眼不由一亮“官家真的要重视数算了,这可是好事啊蒙童习题还不简单,我回头让明月他们编一些,你若是代售,给你个折扣价好了” 韩遐脸都黑了“阿兄玩笑了,都是同僚,小弟岂能跑去卖书只是帮人问问罢了。” 甄琼想了想,也是,都是一家人,还代卖不代卖的,有点太见外了,于是大手一挥“二郎放心,将来侄儿长大了,咱们也能备着全套的习题,不怕孩子学不好” 韩遐“” 不了吧,他不急的 这种能赚钱的大事,甄琼是从来不会耽搁的。回了宝应观就寻来了清风、明月,说起蒙书习题的事情。 “各大学堂都要教算式了那可能卖不少书啊”明月一听就兴奋起来了。宝应观出的书,都是有稿酬拿的。之前的太学习题册是教他的算学博士和沈括共同出题,稿费也是不少的。现在扩大到整个京城,想来能赚更多。而且这样的习题册,他自己也能编啊,只要请人审审即可。 甄琼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官家现在重视数算,这生意大有可为啊。太学的习题要请旁人帮忙,这蒙学肯定就不用了。你好好编,将来稿费也有你的分成” 两人正讨论的兴致勃勃,一旁清风突然道“恩师,除了习题之外,能否再出个开蒙的教辅书呢京中学堂里,开算科的可不多,讲师更少。若是能有更简单的书籍开蒙,能学数算的必然更多。学了数算,贫苦人家出来谋生,也更容易些。”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早年清风还想不明白,为何义学里要开算科。然而三载过去,等到那些慈幼院中的孤儿出门谋生时,其中益处才显现了出来。那些不爱学习,从下舍出来的,虽说都有一份手艺,足能安身立命。但是比起上舍生的境遇,可是差了太多。这些上舍出来的,一小半入了道观,成为烧火童子,或是留在义学,帮着经营作坊。剩下一大半,则无一例外被大商户聘了去。 谁不知这韩家义学的上舍生个个能写能算,是有真本事的,而且早早就经过了作坊历练,又都是孤儿,没有家事牵累。这样的人,可不就是当心腹的好苗子吗因而机灵的早早就跟了掌柜打下手,木讷的也能安排个记账的差事。这可不只是安身立命了,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掌柜,账房,成为他们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体面人。 而这样的恩德,足以让所有人感念在心。也正因此,清风每次回道观时,都会有不少人追着他唠叨,说要替他们转达谢意,感谢韩大官人和凌霄子的再造之恩。然而义学,终归只收孤儿,还有不知多少贫家子弟,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些。哪怕能识两个字,也未必能学数算。九章算术若是没有好的老师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还是太难了。 甄琼怔了怔,倒是没想到清风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看着徒弟那恳切的目光,他只想了想就点头道“既然你有心,就带着你师弟一起编部书出来吧。教些数学符号,算式,口诀,四则运算,再稍微讲讲分数,勾股,方程,度量衡就好。这些都是实用的东西,将来多印些,卖便宜些,能买起的人也就多了。” 在大益朝,蒙书里确实是有数算一样,比起九章算术可简单多了,而且更有条理。若是能在大宋也著一本这样的书,受益者肯定也不少。重视数算,是他对天子谏言的,岂能不做些什么 没想到恩师答应的如此干脆,又直指关窍,要廉价售卖。清风只觉两眼都热了,深深的弯下了腰“弟子替万千贫家,谢过恩师” 有这样一本书,那些跟数算无缘的黔首,会不会也走上另一条道路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熙州的二月, 仍旧春寒料峭,然而通远军已然厉兵秣马, 整装待发。 “明府,如今春耕在即,发兵会不会太早”眼看就要出击,仍有人心怀忐忑。 立在城墙上, 王韶望着还未返青的大地, 缓缓摇了摇头“不早了。春日乃是吐蕃人最弱之时, 马儿掉膘, 骑兵就要失了五成战力,此时不打,才是耽搁战机。” “可是我军孤军深入,背后还是新降的羌人,会不会未下河州, 反失熙州”又有人问道。 “羌人乃是神雷降服,复叛的可能不大。况且有刀有弓有炮,还怕孤军奔袭吗”王韶傲然一笑,伸手按在了腰侧的长刀上。那是天子新赐给通远军的斩马刀, 皆由镔铁所制, 刃长三尺,刀有环首,只要挥下, 不论是马腿还是脖颈, 都能一刀两断。此利刃, 通远军足足配了三万柄 而他口中的弓,则是新式神臂弓,射程三百五十步,还有望山准星。万箭齐发,莫不能挡。此弓独军器监能制,一旦拆卸,连匠人都无法复原,也是朝廷明令不能落于敌手的利器。一万弓,十万箭,能杀敌多少 至于炮,则是那五百尊神武将军炮。个头极小,还有轮车,匹马就能拉动。一旦撞上散弹,方圆百步无一活物能逃过。阵前开炮,还能震得战马失措,乱敌军士气。若是设伏,更是歼敌制胜的法宝 这三样在,还愁平不了吐蕃,复不了河州吗 这话让身边将士都是心情激荡,轰然应诺。王韶则微微眯起了眼,看向河州方向。是时候出击了。如今秦州万亩荒田已经开垦,正是那些豪门入主秦凤路的关紧时刻。这时不战,怕是将来那群鼠辈就要钳制阻挠,阻挡他出兵了。 而这一战若是能胜,河州平定,马场入手,那些有钱有势的豪强就会跟进驻扎。他们会让朝廷派更多兵马,拱卫收复的河湟故土,会给这片丢失了二百载的土地带来人口,粮食,商队,让它重新归附王化。而一旦河湟稳定,就能对西夏形成包围,届时何愁拿不下西夏 在那仍旧凛冽的寒风中,王韶扶刀笑了出来。 二月,通远军尽出,围攻香子城,一战而下。随后轻骑取摩宗城,一战而下。然而迂回白踏城,一战而下。三面包围,吐蕃首领结寨不出,王韶并没有坐等,一声令下,大军弃马翻越鸟兽难行的露骨山,直抵河州腹地,与敌军主力会战于野。一战歼敌五千,吐蕃首领轻骑出逃,被神武将军炮埋伏正着。在轰鸣的炮火声中,吐蕃首领中弹不治,聚城而守的羌人望风而降。 四十二天,万余人转战千里,复河、宕、岷、叠、洮五州 朝中大震。 京报、日新报都开始长篇累牍夸耀河湟战功,市井净是传唱王知州用兵如神的话本,朝堂中则开始对于王韶是去是留争执不休。如此大功,自然要回京述职。然而河州初定,又岂能临时调将只是这次,比以往一边倒的抑武风气,为王韶说话的人莫名多了起来。 秦州的荒地已然开垦,新一期的国债即将发行,这是镇守河湟的名将走了,那些羌人、吐蕃人会不会反手来攻大宋虽然以文制武,但是面对利益时,文臣的嘴脸也未必好看。再说了,打河湟终归是为了攻西夏准备的,不留王韶在河湟整顿兵马,将来联军攻夏,难不成要调回京中养老吗 一时间,纷纷扰扰充斥着朝堂。置身事外的甄琼,却意外的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你要出使辽国了军器监不用管了”甄琼可没想到这个,讶然发问。 苏颂微微一笑“鄙人主持军器监数载,于国有功,自然要升迁转任了。” 王韶这场大胜,可少不了他的功劳。这官职自然要挪一挪了。 “使辽是升迁吗不是都说辽人凶恶吗”甄琼可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去了不会有危险吗 “想入二府,使辽也是必经之路。再者官家想要探一探辽人匠作手艺的深浅,故而派我前去。”满朝文武,怕是没有比他更了解兵器、机械的了。由他入辽打探,必然也能事半功倍。 说着,苏颂又笑了笑“说起来,我这么早成行,也有你的功劳呢。” “啊”甄琼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他干啥了 “若不是你用药伤了那辽使,逼的他必须回国养病,我们又何必走的这么早呢”苏颂突然问道,“那人当真是你下咒害的” “自然不是啊”甄琼哪会认这个,赶紧解释道,“都是他自己瞎胡搞,把两样有挥发性的浓酸搅在一起,生出了毒烟,熏到了肺腑,这才久病难愈的。” 苏颂怔了怔“这酸混起来,就能害人吗” “可不是嘛,重者直接就死了”甄琼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不怕吗”苏颂是真忍不住了,脱口问了出来。只是两样酸液混在一起,就能害人于无形,这难道不可怖吗更别说他也知道宝应观里有多少东西能造成炸炉,甚至自燃、腐蚀等后果。这简直是拿命来搏了,甄琼就从没怕过吗 “怕啊”甄琼答的特别干脆,“所以炼丹时才要小心嘛。带上防护的设备,新东西炼制时别一下炼太多,看到冒烟就先躲远点。观中的条例,可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哪能不小心谨慎更别提还管着这么大一家子,徒弟们也要操心。也是为人师后,他才明白当年恩师和师兄们为啥那么暴躁了。在丹房里瞎胡搞,可不是要命的勾当吗当初他没被打死,已经是恩师脾气好了。 这些能防住,让人不受伤吗看着甄琼那露在外面,皮肤粗糙,伤痕累累的手,苏颂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许久,他低低叹了一声“存中和你都能为了心中大道舍生忘死,我又怎能落于人后出使辽国并不算什么,这朝堂,才是我施展才能之处。” 甄琼“” 怎么突然说起理想抱负了 苏颂却不管他听没听懂,笑道“此去怕是要花上一载,恐怕没法为造化论审稿了。” “没事,稿子都存着呢,等你们回来”甄琼立刻道。反正现在造化论的投稿越来越多,总有能登的。况且还能寄给沈括嘛,也不知他修河修的怎么样了 又闲谈几句,苏颂就起身告辞。等送走了人,甄琼才觉出了些冷清。两个能聊得来的朋友都外任了,以后连值得赴宴的人都没了,还真有点寂寞。然而很快,他就抖了抖肩,像是要把那些愁思全部抖落。 探索大道,本来就是寂寞的嘛。枯守在丹房,注视着火焰,在案台和书桌前度过一日又一日,经历无数次失败、挫折,乃至能威胁性命的险阻,最终得到自己探寻的结果。这才是大道的本貌嘛。 现在他已经有了一座朝廷拨款的道观,有了一群听话懂事的徒弟,一位可以探讨丹道的师兄,还有两个关系莫逆,能相互启发的好友。乃至于造化论上,都有了写傻乎乎东西来投稿的同道。怎么能说寂寞呢 更何况,他还有邈哥呢一个能分享他的荣耀,休戚与共的伴侣。比起恩师和师兄弟们,他已经够幸运了 傻乎乎的笑容又浮上了脸颊,甄琼抬手拍了拍脸,蹭的一下又站了起来。那明矾中的金属已经近在咫尺,他也想好了,可以用碱银试着置换。碱银都能在空气中燃烧,其性必然极烈。只要明矾里的金属比它惰上那么一点,就一定能置换出来 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他再次大步迈入了丹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恩师,绿化矾已经融水, 可要开始试验了”清风小心问道。 “开始吧”甄琼重重吐了口气, “元气不成, 换成绿气总该能成了” 恩师的坚持, 正是清风最为钦佩的地方。之前想到了用碱银来置换矾土, 结果真弄了溶液,用湿法置换,却压根没有见到金属的影子。一旦把碱银置入矾土化成的水里, 立刻会生出一串串的气泡, 并且温度升高,溢出白絮。这可不像是置换, 反倒像是碱银同水出现了反应。 试验了十几次,各个环节都检查过了, 也单独用碱银入水,这才发现此物当真能跟水反应。只是遇冷水时气泡微不可查, 加热后变多罢了。 这下众人皆有点坐蜡。恩师却不愿放弃,冥思苦想一阵, 又提出了个方案。先把矾土中的元气换成绿气,改变其性质, 再来试验。这绿气乃是自盐酸中所得, 色泽黄绿有大毒,也更不稳定, 极易挥发。要是能以绿气替换元气, 生出的产物必然也更不耐热, 容易置换。 于是一群人又试了起来,最终以炭、绿气和矾土混合加热,才生成了如白色粉末的绿化矾。再将之溶于水,就成了置换用的溶液。 现在可不就到了试验的时刻了吗 清风带上了防护用的眼镜和口罩,小心翼翼的取了一片擦亮的碱银,投入了绿化矾的溶液中。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那一小片碱银周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气泡,争相恐后溢出,跟之前用矾土时一般无二。 这是不成了连清风都忍不住垮下了肩。辛辛苦苦制出的绿化矾,依旧没有用处啊 甄琼看着那咕嘟嘟冒泡的烧杯,也有些沮丧。他原本以为用绿气就能成的,谁料花了半天功夫,还是没有半点用处。难不成碱银就不能跟溶液反应那该如何处理呢 正当一屋子人垂头丧气时,段玄霜快步冲了进来“师叔我师父发现了一种能治病的新金” “什么”甄琼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冲出了房门。他研究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怎么师兄就发现了新金呢 甄琼去的已经够快了,然而赤燎子比他想到还要心急,见到人进门,就一把拽住“师弟,我似是找到了治瘿症的根本啊” 啊怎么会是瘿症这不是大脖子病吗 甄琼被人扯到了桌案旁,一眼就瞧见了瓶中黑紫色的结晶。赤燎子已经兴冲冲的把那瓶子拿了起来“肘后方不是有言,患瘿症就当多吃海藻、昆布吗我便寻了些海藻烧成了灰,拿来炼制,看能否寻出其中缘由。结果前两天用硫酸浸泡时,此物中突然冒出了紫色烟气,凝结后,就成了眼前的晶粉” 甄琼瞪大了双眼,瞅着那半瓶底的东西,喃喃道“这是晶体啊,怕不是金属,而是一种石” “管它是金是石,此物必然才是治瘿症的关键”赤燎子顿了顿,又有些沮丧,“只是我拿鼠、兔试过了,此物也有大毒,服食容易令小兽窒息,还能引发粪便带血,甚至暴亡。恐怕也有些腐蚀性,不知如何入药哦,对了,此物不太能溶于水,却能融在酒精中,遇到面粉,还会变蓝 赤燎子还没唠叨完,甄琼两眼突然一亮“这东西能溶于酒精” “可不是嘛,溶后就变成了黄褐色,味道也有些刺鼻。”赤燎子立刻道。 “那试过显微镜观察吗酒精本就能杀菌,溶进此物后,效果可有改变”甄琼又道。 “这我倒是没试过”赤燎子顿时也来了精神,“师弟觉得能有不同” “肯定会有的”甄琼立刻道,“这么毒的东西,杀蛊必然好用,只要不致病就行” 他已经想了起来,那些草本派的道观,可不就有一种“紫药水”吗正是用紫药融在了酒精中,效用也相当不错,听说还能治脚气呢。只是这些东西,他们道观没怎么接触,也不太清楚其中原理罢了。 然而这个提议,已经让赤燎子打开了思路,他连连颔首“师弟这话说得有道理,我这就试试,看能否制出更好的杀蛊药剂。只是毒性还需要控制啊,还有如何炼成丹药治疗瘿症,也是个问题” 赤燎子已经被这些想法勾去了魂儿,都顾不得甄琼还在场了,立刻使唤起段玄霜,帮他准备器具。 看着浑然忘我的老道,甄琼心中简直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虽说这紫药对他并不算太新奇,但是赤燎子还是凭着一己之力发现了此物。这要是真炼成了药,岂不是也能青史留名了 可是师兄都做出了成果,他却还是两手空空。甄琼一下攥紧了双拳,转头就走。他并不甘心现在绿化矾都制了出来,距离成功说不定只有一步之遥,岂能就此退却既然湿法制不出新金,他就换成干法,开炉冶炼好了 没想到恩师这么快就去而复返,清风小心问道“恩师,师伯当真发现了新金” “不是新金,而是一种新石。不过也是个大成就,吾等可不能落于人后”甄琼挥了挥拳头,大声道。 见恩师这幅模样,清风悄然松了口气。发现新金可是恩师最重视的事情了,现在被师伯抢在了前面,他还以为恩师会沮丧呢,谁料竟然又振奋了起来。也是,光记录在案的实验就做了三千多次,还怕一次两次失败吗 “这绿化矾一旦加热很容易熔融,碱银的熔点也不是很高,若是把两样置于密闭的丹炉中,说不定能出现置换,提纯出新金”甄琼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可是碱银容易与元气交融,那矾土也是吸元气的,会不会反倒又生出两种元化物”一旁站着的明月忙道。 “所以才要密闭。制碱银的丹炉就要抽去大气,提纯新金亦要如此。”甄琼答的斩钉截铁。 清风闻言大惊“还要真空万一炸了该怎么办” 碱银可是见火就燃,跟绿化矾一同加热本就不太保险,现在又要抽空气,增加压力,还真说不好会不会炸炉啊。 谁料甄琼闻言断然摇头“哪怕每次少炼点,也要试试。大道便是如此,不试处处皆是死路。唯有试了,再能另辟蹊径” 事到如今,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清风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用力点头“全听恩师的” 这些日,甄琼又忙碌了起来。据说是因为赤燎子炼出了新丹药,才激得他也上了心。对于这争强之心,韩邈是没什么法子,只能吩咐人好好瞧着,自己也时不时过去看看,免得又把人累病了。 不过每到这时,韩邈就免不了有点泛酸。琼儿对于大道的在乎,可是远胜其他。就算他再怎么费尽心力,也夺不去更多的注意了。要说寂寞,肯定还是有些的。可偏偏他喜欢的是个男儿,还有开宗立派,青史留名的宏愿,压根不会以他为天,绕着他打转。然而发酸之余,韩邈也明白,除了大道外,琼儿最在乎的兴许就是他了。比起那些惊世骇俗的成就,些许寂寞又算得了什么 这日,韩邈照常叫了几个掌柜,安排商行诸事。正谈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杂声,旋即,大门“砰”的一声被推了开来,就见一个人影飞奔而入,也不管四周围得都是人,就那么一头扎进了韩邈的怀抱中。 “邈哥邈哥我寻到了” 那声音大的惊人,跟搂住他的颈项的力度一般,韩邈呼吸一下就乱了,抱住了怀中之人。那人身上有各式各样的气味,刺鼻的,焦臭的,发酸的,甚至还有不小的汗味,然而他连收拾都没有,径直跑到了自己身边,一头扎了进来。 心似被狠狠揉了一下,韩邈用手拍了拍他的脊背,轻声问道“可是炼出新金了” 屋中,那些有眼色的掌柜已然退了个干净,再也没有外人搅扰。然而甄琼可不管这个,从那怀抱中挣了出来,把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塞了过来。 “这便是新金自明矾中炼出来的特别容易吸元气,比碱银稍惰,但能轻易换出其他金属,溶于酸液也能溶于碱液,至于其他特性,我还没能探明。不过它是从明矾里提炼出的,只要找对了法子,说不定也能大量开采,不逊于铜铁呢”甄琼浑身都在发抖,语速噼里啪啦快得惊人,然而他拿瓶子的手却十分稳当,像是要把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递在了韩邈手中。 那瓶中,有一块金属,银亮色泽,还不如绿豆大。就那么孤零零躺在瓶底,根本瞧不出新奇。 韩邈抬起头,对上的是仍旧兴奋的双眼。 “邈哥,这是我造出的,你来给它取名吧”甄琼是从丹房跑出来的,衣服都没换,更来不及吃饭补眠。这些事儿,又哪有给邈哥报喜来的重要。这可是新金啊,实打实的新金,花费了他整整五年时间方才炼出。这份足能留名青史的功绩,他一定要让邈哥与他同享 那人的脸也是脏的,有红有黑有白,跟只猫儿一样。可是他神情如此郑重,甚至胜过当日他递出婚书时的模样。 韩邈笑了,笑着攥紧了那只小小的玻璃瓶。另一只手提起了笔,毫不迟疑,在面前的账簿上落下了一个墨字。 那是个“侣”字。 韩邈拿着笔,看向甄琼“既然是你我二人的新金,以此为名可好” 那是爱侣,是道侣,是伴侣,也是生死相随,休戚与共。 甄琼的眼睛顿时亮了,开心的笑了起来“这个名字好对了,还要加上两笔” 说着,他抢过了那根笔,又在那端正俊秀的字上画了歪歪斜斜的两道“既然是金,就要用钅部才是” 那个字,就这么变成了“铝”。一个从未有人见过,但是后世必为天下知的新字。 韩邈笑着抽住了甄琼手中的笔,扔在了桌上,双臂一展,把人抱在了怀中。一个混着花香的吻,印在了染着炭灰的唇上。 受了力道牵动,那被握在掌心的小瓶里,豆大的金属翻了个滚,撞在了杯壁上,又轻轻巧巧落回了原地。 正文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5章 番外一 荒僻的河岸上, 一支人马缓缓前行。为首者是个年约四旬的官吏,并没有骑马, 而是骑着一头健硕的驴子。头上戴着斗笠, 腰间别着炭笔, 因天气太热,衣袖都挽起大半,露出被日头晒黑的手臂。 这幅打扮, 若不是还穿着官袍, 简直跟河边船夫相差无几了。 那人却不管旁人的目光,在一处地势略高的地方下了驴, 让几个伴当支起了个木架, 凑在那个上面方方正正的木箱前, 观察起河岸, 边看还边对身边人说些什么。那几个小吏也不敢怠慢, 各个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在计算什么。 一群人全神贯注,对头顶的烈日不闻不问, 有人却先受不住了。一大早就陪同在侧的郭县令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都水使, 前面就要到鄙县县城,何不先用个饭,等到下晌再来测量” 说是用饭, 其实是为了避避日头, 稍作歇息。谁料对方并不承情, 只摆了摆手“吾等都带了干粮,不妨事的。” 这哪里是妨不妨事的问题啊那县令一脸苦相,却也不敢再废话什么,擦着汗躲到了一边。 如此忙忙碌碌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那官人才命人收起木架,又上骑上了驴子。举袖擦了擦汗,他看了看天色,便道“如今还早,再测两处吧。” 这下莫说那陪同的县令,就是身边小吏都有些叫苦不迭。瞧出手下人心思,那人冷冷道“如今离入秋也没多久了,再不确定修缮方案,一旦溃堤,谁能逃过” 这一句,倒是让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郭县令也不敢多言。这位沈都水使者可是朝廷派来治河的,只要跟治河相关,皆归他管。自己一个小小县令,又岂能违逆诚惶诚恐陪着上官,一行人继续沿着河岸视察起来。 一口气自晌午看到了日头西落,众人才回到了县城。也不参加县令设的接风宴,沈括先一步到了府衙二堂,观察起刚刚摆开的偌大沙盘。若是让寻常百姓瞧见这沙盘,定会惊诧莫名。并非一般的山河鸟瞰图,这沙盘上画的乃是条河,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一条中途分了岔的大河。 仁宗朝景祐元年,黄河第一次溃堤,自潭州横陇改道。然而新河道并不稳固,十四年后自澶州商胡决口,夺御河入海,横陇故道日渐淤废。数年后,朝廷下定决心,开六塔河复横陇故道,谁料故河道不畅,当晚就造成决口大溃,河北成千里泽国。 而这场大灾还不算结束,嘉祐五年大名府魏县河决。黄河一分为二,一支自商胡河北流,一支则新辟六十米河道东流,经沧州入海。这才构成了沙盘上这一河二分的奇景。 旧道淤塞,新道浅窄,对于这二分的黄河,朝廷已经议了十年也没议出结果。到底是复故道,还是开新道,谁也没法定论。而在此时刻被派来治河,肩上重担可想而知。 “把今日的数据汇总图上。”只看了沙盘一眼,沈括就开口吩咐。 一声令下,十来个小吏、匠人都忙碌了起来。一部分计算数据,另一部分则听从指挥,捏出地理形貌。这也是大半年来,一群人的首要的任务。 没错,沈括半年来只是修复河堤,研究地理,还未开始正式修河。而这“怠慢”,已经惹得天子和朝廷诸公动怒了。 “都水使,现在不是画沙盘的时候吧”也没吃饭,郭县令瞧着忙碌的众人,实在忍不住开口,“朝廷已经有意堵住旧道,让黄河自新道入海。如何合拢旧道,加固新道,才是重中之重。画沙盘岂不耽误时间” 这也是郭县令最忧心的事情。他的县可是在旧道范畴内,若是能让黄河改走新道,对于他的压力可是小了不少。现在这位沈都水却根本不理朝廷命令,难不成还想疏通旧道两条河道一起修,可是万万办不下来的 “新道不稳,绝不能闭塞旧道。”沈括听到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我已上书天子,阐明此事。” 阐明就有用吗郭县令更焦急了“朝廷欲以天险拒辽国,这黄河水道,自然也要拱卫京畿。若是北流,岂不入辽国境内了,还有何险可守都水使不可自误啊” 若只是修河道,何必如此麻烦还不是天子和朝廷诸公想要以天险遏制辽国,再添一层屏障。也正因此,他们必然会希望河水东流,走新河道,而非北流的旧道。这么明白的事情,这沈括还要违命,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闻言,沈括盯住了那县令,冷冷道“河北乃是北地屏障,河南乃是中原腹地。若是擅自动河道,一旦发水,两地尽毁,还谈什么天险再险也要有人来守,百十万流民难道能让国朝安定吗” 这话顿时让郭县令噤声。他也是一县之长,有守土安民之责。若是黄河真出问题了,他可是难辞其咎。只是这般义正词严,真能担下这祸害了北地百载余,年一溃堤的大河吗若是修不好,还不是要贬斥流放,摊上个骂名。 郭县令越想越是忧心忡忡,沈括却不理他,再次转向了沙盘,认真看了起来。当年商胡决口时,尚且年幼的他曾亲自前往,见识到了极为高超的三节下埽合龙门法,也被滚滚大河的威势震慑。他别旁人都更清楚黄河的危险,也明白朝中“开河如放火,不开河如失火”之言的由来。 然而时值此刻,倒悬的黄河已经成了头上的利刃。难不成要仿效仁宗朝,争执内斗十数载,最后仓促修河,致使一夜溃堤吗两害相加,自然要取其轻。为了御敌而放弃北道,实乃取死之道。他既然来了,就不打算让步。视察河道,检视水文,乃至造出模型,测验方案的可行性,为的不正是能少死些人,让沿河百姓少受水患吗 瞧了一会儿,沈括转头对身边吏员道“那犁沙船的实验可有进展了” 那小吏立刻道“加重铁爪分量,仍不堪大用。扬起的泥沙还是会在下游堆积,反而威胁堤岸。” 沈括不由叹了口气“若是如此,这犁沙就不如挖沙,疏浚河道,不如疏浚入海口。” 在来到大名府后,沈括就命人挖了一条小河,模拟出黄河的地理水貌,再以玻璃为壁,可以直观的观测几种清淤手段的可行性。犁沙船就是其中一种,乃是一个选人呈上的疏浚河道之法。具体就是把铁龙爪挂在船底,以铁爪扬起泥沙,使得沉积的淤泥顺流直下,从而疏浚河道,减少溃堤的隐患。 这法子得到了王安石的大力推崇,想要营造“浚川杷”来扬沙清河。沈括却不是盲从之人,立刻命人制了尺余长的小船,挂上铁爪,先在实验用的河道上拖行扬沙。结果却大不如人意。铁爪是能一时扬起沙尘,但是顺流飘上些时候,就会再次沉积,根本达不到泥沙入海的目的。而且拖动铁爪时,若是水深,则杷不能见底,若是水浅,则杷深陷泥中,难以拖拽。如此一来更是费时费力。 清淤的确是治理黄河的关键,但是只扬沙是万万不够的。 不再看沙盘,沈括回到书案前,继续翻阅起了成堆的案牍。数百载治河的方案,他尤为看重东汉王景的治河法。王景乃是东汉明帝时的水利大家,在他的主持下,黄河下游至入海口千里堤坝加固,开数道水门节制水流。自东汉初年至唐末,黄河八百载安流,全赖此人之功。 然而当年王景的治水法,放在现在却不足用了。一是朝廷乏力,拿不出修缮千里河道的人力物力,二则是局面大大不同,自唐末起战乱不止,河道渠坝年久失修,早就不堪用了。更要命的是黄河如今上游在西夏境内,下游又数次改道,紧邻辽国边界。这要怎么放心大胆修河也难怪历任都水使者都是缝缝补补,一旦大修,反倒酿成祸患。 想要治河,必须先治沙。那沙从何来沈括这次出门,视察的地方又何止是河北一地。他几乎绕着黄河河道走了一遭,上至陕州,下至沧州都探查了一便。他也是修过水利的,深知想要筑坝就需要在堤上植柳,在堤下植芦苇,用以稳固水土,保护堤坝。可是陕州境内,荒地无数,植被奇缺,没了这些草木固水土,自然泥沙俱下,被大河裹挟至下游。有唐一代,对陕州植被的破坏,是难以弥补的。 想要治沙,就要先在河边植树。只是树木需百年之功,河患却近在眼前,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又翻过几页,沈括的目光停在了一处。当年王景修复浚仪渠时,曾在渠两侧建滚水堰,用以调节渠内水流,兼疏浚河道。这滚水堰不但能拦截一部分泥沙,且水大时还能借落差冲走河中砂砾,可谓一举两得。 此举岂不是以水治沙再怎么耗费人力,也不如水利来的持久。只是黄河上不能建堰坝,那要如何用水利完成冲砂的重任呢 呆坐在桌前,一直到日暮低垂,屋内点起了马灯,沈括才像被灯火惊醒,恍然回过神来。水利无穷尽,唯有被约束时,才最为悍猛。故而汴河上的水利作坊,都喜欢抢占闸口附近的位置。若是收束黄河河道,让河水冲刷淤泥呢是否也能控制大河,使其借力自清 越想越是兴奋,沈括拿起炭笔,在纸上刷刷画了起来,不多时就有了一副草图。他骤然起身,高声道“来人,照着这图修建内堤,看能不能冲走小河内的淤沙” 实验用的小河皆灌注了黄河水,只数月就积攒了不少泥沙,正是检验治河法的上佳模型 都水使有令,下面小吏自然又忙作一团。沈括这时才觉出疲惫,也不再硬撑,他自顾去了后堂歇息。行李早就搬了进来,倒也没多少随身衣物,倒一个藤箱被小心的置在案头。 见到那藤箱,沈括面上终于露出了些笑意。走到桌边,他打开了箱子,里面有厚厚一摞稿纸,和一个不算太大的锦匣。稿纸自然是从东京寄来的,甄琼时不时就要发来一堆文稿,让他帮着审阅。沈括偶尔也会写些东西,送回去发在日新报或是造化论上。 被贬出京,又肩负了极可能会身败名裂的治河重任,如今肯跟他书信来往的人已经不多了,偏偏甄琼毫不在意,该送的稿子照送,该发的文章照发。至于来信中询问他缺少什么的话,多半是韩邈提醒的。就连修小河的玻璃,也是韩家。若非如此,等朝廷批拨玻璃板,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在肩上担着如此重任时,能有一二好友相伴,信他重他,沈括岂能不动容 不过今日,他并没有心情审稿。自藤箱中取出了一个三角木架,稳稳搁在地上,沈括小心取出锦匣里的铜管,轻轻扯开,置在架上。一个简易的观天镜就此成型。 它远远比不得司天监里那座巨大的观天镜,然而镜筒所见,仍旧是灿灿星河。把一切疲惫,忧虑尽数抛在脑后,沈括弯下腰,安安静静看起了天象。 星河似远,又近在心间,勿论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6章 番外二 辽国上京皇城。 “这自鸣钟华美奇巧, 可见皇侄心意。若是北朝也能有这等珍物便好了。”辽主耶律洪基看着面前高五尺九寸,有铜人报时的高大钟台,满意的抚须颔首。 这话, 宋国的使臣却不好作答。珍物何来不外乎派匠人来督造, 或是直接纳贡,可谓明火执仗的索要了。更别提那倚老卖老的称呼, 自家天子被人称为子侄, 是个人都不会高兴。然而这得寸进尺的话, 却也不能不答。一旦露怯, 立刻会对两国局势产生影响,岂容轻退 只见那宋使不卑不亢道“若辽主喜欢, 下官自当禀明吾主,使边榷买卖此物。” 既然是买卖, 就是要掏钱的,哪还能白占便宜耶律洪基略有些失望的叹道“这两年南朝奇珍倍出,让人目不暇接。那制镜的玻璃, 甘甜的冰糖, 醇烈的酒水, 皆是吾所好,奈何太贵,连岁币都出入不敷了。” 这又是另一重讨要, 甚至还牵扯上了岁币。然而那宋使仍旧不惧, 只道“此新奇物事, 皆为民间所出。吾主爱民, 有心仿仁宗旧事,奢靡之物宫中也罕少采买。” 这是连话头都不接了,反倒成了劝谏。天下好东西有多少啊,又岂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再说了,你这个辽主不是特别尊敬仁宗皇帝,还为其哭丧吗那何不跟宋朝皇帝一般,节制自己的欲念呢 被噎的一愣,辽主哈哈大笑“尊使所言甚是,只是北朝苦寒,终究不如南朝富庶。” 那宋使也笑道“北朝坐拥万里江山,亦是地大物博。只畜牧一样,就是敝国万万不能及的。似矿藏、药材之类,大宋亦有所缺。若是辽主愿兴边贸,必能获利匪浅。” 辽国可是占据了晋地大半的,只西京道就有不少煤矿、铁矿。只是辽人冶炼技术跟不上,制不出精细物事罢了。而上京,更有产量极大的金矿,还有女真部产的珍珠,也有“北珠”之称,为当世奇珍。不过这些东西,辽国贵人又岂能轻易让给别人 辽主闻言微一扬眉“这些皆为死物,又哪里比得过宋人的手艺” “下官出京前,曾听闻有豪商收购羊毛,一次便要千余斤。死物活物又有什么关紧,能换财帛即可。”那宋使坦然道。 收购羊毛一次就要千余斤,莫不是都做成毛毡吗耶律洪基心中讶然之余,倒也动了些心思。如今还是太后掌国,对于先皇征伐西夏,致使国力衰弱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并不愿兴兵马。对于母亲的安排,耶律洪基倒也没有异议,对他而言,打仗哪有吟诗作画,游猎享乐来的痛快若是能借助商事获利,说不定母亲也会认同,还能让他坐享其成,省心省力。 辽主如此想,下面群臣更是一阵议论。竟然有人收羊毛,这玩意不是剃了还能长吗若真能卖羊毛,这羊羔儿就能卖上两回,倒是个不错的营生。不过宋人这么喜欢羊毛毡吗收羊毛究竟是一时利好,还是个长久买卖呢 不过这些,不好在朝堂上细问。耶律洪基哈哈一笑,也不再纠缠,招呼宫人舞乐。大殿之中再次歌舞升平。 看着面前的景象,苏颂轻轻松了口气。辽人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辽人呢新皇登基,年龄不大,辈分又低,本就容易被人看轻。现在又开辟了河湟战场,有意钳制西夏,更是露出了软肋。若是此刻辽国翻脸,大宋立时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故而出使辽国的主要目的,就成了稳固宋辽盟约。 可是辽人贪婪,有巨利在前,当真是好打发的吗苏颂也是考虑了许久,才把话题的重点放在了边贸上。他曾听韩邈说过,想要获利不过是低价买进原料,高价卖出成品。而想要以国谋,更是要把低买高卖当成重中之重。现在天竺的石蜜都开始大量采买了,再加个辽国的羊毛又算得了什么 北地这两年已经开始用羊毛纺线,这可跟毛毡大大不同,是能裁衣的。若真能发展起来,指不定又是个跟丝绢一般赚钱的买卖。羊可不是那么好养的,养多了草场都能给啃平了,若是辽国大力养羊卖毛,将来难免生出后患。更何况,辽国只有羊吗不论煤铁,都是来钱的买卖。而辽国上层贪腐成性,他现在说出口,指不定会有多少人动心,私自开矿来换那些奢靡之物。长此以往,辽国贵姓都要被边贸的巨利束住手脚,支持开战的人也会越来越少。 以商平边,何尝不是上兵伐谋的手段 更何况,他的依仗还不止如此。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之后,辽国太师耶律乙辛突然开口“之前萧齐出使南朝,却不想身死异乡。听闻此事乃贵国国师所为,不知是真是假” 苏颂故作讶异的挑了挑眉“敝国尚无国师,太师何出此言” 耶律乙辛呵呵一笑“那通玄先生不是宋主封的吗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兄弟之邦此事怕是有些不妥啊。” 苏颂也笑了“敝国历代册封的先生,又何止百人,国师岂是随便叫的。再者贵国使者乃是肺病发作,又不堪归途劳累才病死途中,哪有阴谋可言” 怎么没有若不是那宝应观的药液,又岂会造成数人身死的惨剧可是偷药的事情,是不便在大庭广众下说起的。耶律乙辛冷哼一声“那通玄先生不是有雷霆之力,还助贵国平河州吗只杀一个使臣,应当是举手之劳。” “乡野村夫之言,哪能当真通玄先生长于丹术,能制护心丹,懂炼气法,所在观宇连香火都不受,又哪来的神力”苏颂不动声色的答道。 “那兑付羌人、吐蕃的雷霆,又是从何而来”耶律乙辛可是跟萧齐有些关系的,自然不愿就此罢休。更重要的是,辽主对于这神雷也十分好奇,身为心腹权臣,他自然要打探个明白。 “不过是些火器罢了。”苏颂坦然道,“羌人边鄙,吃不住吓,才能一战破敌。” 这话殿上哪个肯信辽宋打了多少年了,哪种火器没见过说能吓住野人兴许有人信,说能吓退吐蕃大军,就是胡扯了。 耶律乙辛刚想驳斥,辽主却饶有兴趣的开口“那通玄先生的丹法,真有起死回生之能” 身为君主,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这个。 苏颂直言道“宝应观是炼丹不错,但是最灵验的仙丹,也只能救治胸痹。其他丹药,怕是还不如护心丹。金丹大道何其深奥,通玄先生虽说受仙人指点,却也未得全法。” 还是有仙人啊辽主顿时抚掌“看来吾等也要重视丹道才行。若是有通玄先生这般的大能,何愁不能长生” 耶律洪基今年也有四十岁了,这般年纪的皇帝就没有不怕死的。比起什么神雷,还是金丹术更让人在意。 听到这话,耶律乙辛顿时不再追问了,笑道附和道“陛下说的是,大辽也未必寻不出善金丹术的仙长。” 一时间,殿中贵人统统来了兴趣。他们是更爱佛法不错,但是“长生”二字,谁能不在乎呢若是金丹术能渡长生,他们并不吝啬供奉几个道长。而对于宋国那“雷霆真君”,虽说心中有些忌惮,但是毕竟是仙人授法的大能,何必为一点小事得罪他呢若是跟萧齐那蠢货一样惹恼了仙长,怕是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突然转开的话题,让苏颂唇边溢出些冷笑。他的另一个依仗,自然就是甄琼了。身为宋使,他越是撇清,说通玄先生本事不大,辽人就越是疑窦丛生。家中有宝,难不成还要显摆给外人看吗而一旦惦记上金丹术,乃至对“雷霆真君”之名有了畏惧,辽人就更不敢冒然兴兵了。 只要五年,河湟就能稳定。再来五年,说不定还能积蓄实力,攻打西夏。而平定西夏,至少还要五年时间。这十五年间,是万万不能跟辽国开战的。有了边贸,有了道术,是否也能换来两国十数年的安定呢 看着阿谀不断,一脸谄媚的耶律乙辛,苏颂只觉心中大定。这些日在辽国,他恐怕还要被人刺探,被人贬损,甚至被拉上猎场,看辽人展示弓马,用以示威。但是胸中仅剩的那点畏惧,却已经烟消云散。 如今手握朝政大权的太师耶律乙辛,是个十足的奸臣。手握重拳,心思诡谲,还贪婪无度,这样的小人越是有手段,就越会消耗国力。加之主君昏聩,权贵妄为,这样的敌国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在大宋着力变法,厘清朝政的时候,遇上这般日益腐朽的敌人,不正是运势所在吗苏颂悄然握紧了拳头,他们可不能荒废了天命所赐 须臾,那份自信和明悟又被收了起来。苏颂重新举起了酒樽,含笑端坐殿上,冷眼旁观满朝君臣。他要把看到的辽国的风俗地理,财政百工,乃至军事内政统统记下,把这些亲眼所见全数呈给天子。只要天子不再畏惧辽国,辽人就寻不到可趁之机 那将是一份足够详尽,足能改变国运的奏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7章 番外三 天刚蒙蒙亮,躺在床上的少年就睁开了眼, 只瞧了眼天色, 他立刻翻身坐起。这动静惊醒了旁边铺上睡着的人, 对方迷迷糊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陈林看了眼床边的漏刻, 答道“卯时了。” 一听这话,屋里几个少年都醒了过来,各自穿衣叠被。陈林则先到院里洗漱, 用帕子好好擦了脸, 又用柳条揩齿,收拾停当后才换上一身浆洗过的道袍, 跟着众人一起去了饭堂。 今日饭堂里熬了粥, 还有香喷喷脆生生的炸油条。陈林领了一碗粥两根油条并一小碟咸菜, 飞快吃了起来。他们的饭菜总是比西院强些,据说赤燎子那一脉的徒儿们都是要避荤腥的, 平素都不见油水, 哪有这般口福。 不过可口的饭菜, 也没让陈林开怀。匆匆吃完,他并未跟其他烧火童子一起去主院,而是独自拐到了东院偏厢。这里只有一个简陋的丹房, 器材和药料都极少, 平日仅仅两三人守着,做些枯燥乏味的实验, 极是冷清。也亏得他能耐住性子, 换个人来, 怕是早就被憋疯了。 进了门,不出所料,有人来的更早。陈林赶忙行礼“弟子见过雷生师兄。” 那名唤雷生的道童年龄也不大,却是观主第二批收的徒弟,排“生”字辈。上次招来的六个烧火童子,只有三人赐了道号,成了观主的记名弟子。而跟陈林一起入观的就足有十人,也不知最后有几个能得记名。 “把台上的药剂收一收,莫搅混了。”雷生头都不抬,还在案前摆弄着玻璃皿。 陈林不敢怠慢,也忙碌了起来。 今日要做的,跟前几天也没啥差别,不外乎测试“铝”的特性。这是两月前观主炼出的新金,还亲自给定了名,上报了朝廷。之后观主就开始潜心研究怎么稳定产出,而琢磨铝之特性的活儿,就交给了他们这个小丹房。 听起来是个重任,实则颇为乏味。不外乎用各式各样的溶液浸泡,用火烧,用器具捶打,来测量它的烈度、硬度、密度,还有熔点之类。有时候陈林都忍不住想,这所谓的“新金”又有什么用处就算观主那样的大能,费尽心力也不过能提取出一星半点的铝,连个汤匙都未必能制出来,这岂不是虚耗人力物力 不过这些话,陈林只在心里想想,从不敢说出口。而雷生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两人同在一屋,却从不交谈,只埋头做着一样又一样实验。 每到这时,陈林不免也会有些失落。跟着其他记名弟子,乃至清风、明月这两个亲传弟子的,都能受到指点。偏偏雷生是个闷嘴葫芦,平日在丹房除了指使人根本不多话,他在这边打杂,也只能边看边学,进度十分缓慢。若是在这里落了一步,将来他要怎么才能比过其他同门,成为真正的宝应观弟子呢 心中不满生出了些烦乱,陈林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耐心做实验。不过多久,雷生才开口道“取些铁红来。” 怎么改铁红了,难不成实验又失败了陈林心头一紧,赶忙看过去。台面上确实干干净净,没有发生过反应的样子。他忍不住问道“还是置换不出吗” 这两天他们研究的就是用铝来置换其他金属,好确定其烈度。谁料只要把铝融入铜铁溶液,就会生出清气,和碱银一般无二,根本无法置换出金属。虽说如此也能确定这铝应当是性烈的金属,但是无法实现置换,仍旧让人不太甘心。 “溶液不行,得试试干烧。”雷生答的十分干脆。 之前提炼铝,就是用碱银干烧矾土,现在放在铁红上,应该也有效果。 陈林听得牙酸。这可真是奢侈啊,炼制一两铝需要多少钱炼制一两铁又需要多少钱现在用铝置换铁,岂不是暴殄天物 然而长辈吩咐,他也不得不听,立刻取了铁红来。雷生取了一勺铁红,一勺铝粉,一起置于小釜中密闭灼烧。然而再次打开时,釜内并无铁,还是两种粉末。他神色一黯“怕是铝先同元气作用了。” 陈林恍然。可不是这个理嘛,铝只要放在外面,不多时就要被元化一层。现在加热并非真空,可不要先同元气反应吗不过真空炉可不是他们这个小丹房能配的,也只能上禀观主了。 浪费了这么多铝粉仍旧是无用功,陈林也不由沮丧起来。雷生却已经振作精神,问道“还有多少铝” “只剩下两小块了。”陈林叹道。大丹房的产量都不高,又能给他们多少 “先磨一块吧。”雷生想了想,还是吩咐道。 既然他都不心疼,陈林也不再纠结了,跑去碾粉。这东西太容易元化,动作要麻利些才行。不多时,铝粉碾好,他把粉末端到了案台边。 “把酒精灯点上。”雷生边记笔记,边随口吩咐道。 陈林便放下手中的石碗,取过火石啪啪打了起来。这都是他往日做熟了的,可惜今日引火的不是地方,火石擦亮那一瞬,火星飞溅,落在了装铝粉的碗中。只听轰的一声,那石碗炸了开来,腾出的火焰迎面扑来 陈林吓蒙了,僵立原地,身后却有一只手飞快扯住了他的后领,把人往后拖去。这时,陈林才觉出疼痛,他的头发、眉毛似乎都被燎着了,身上也起了火,然而还未等他惨叫出声,一条厚重的毯子劈头盖脸压了上来,狠狠几下拍打,让那些火苗烟消云散。 没了被烧死的恐惧,陈林这才回过神,浑身都发着抖,牙关咯咯,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更让人惊惧的场面。实验用的案台烧了起来,似乎是铝粉引燃了酒精灯,连带上面的支架都着了,眼看就要控制不住,燎到一旁的桌案。 “水快取水”陈林话都说不利落了。雷生的反应却比他快上许多,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拎了一大桶黄沙铺天盖地撒了上去。 一桶,两桶,到第三桶沙落下,案台上的火已经被熄灭了。陈林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哐当一声,木桶砸在了地上。雷生扭过头,冷冷道“你不知铝粉会燃吗” 那张极年轻的脸上,有一道不算短的疤痕,似被什么挡了一下,才没有伤到眼睛。陈林听过这个,观主曾救过雷生一命,也是因炼丹炸炉才留下了疤。他初来这里,还暗自想着,自己绝不能弄出炸炉的祸事,未曾想到却被对方救了一命。 “下去涂药吧。”又看了眼这小道童,雷生摇了摇头,转身去叫人了。 身上灼痛难耐,然而此刻陈林哪还顾得这个,泪已经涌了出来。闯下这样的祸事,他还能留在观中吗 不多时,有人冲了进来,抬他去后院。有拿烫伤膏的,有喊大夫的,陈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任人摆布,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个人站在了他面前。 “只有火星溅到了瓶里吗”背着光,那人的容貌看不太清楚,然而语气和神色却不容错辨。 “观,观主”陈林的声音又结巴了起来。还没等他说出想说的,一旁雷生已经黑着脸道“恩师问你话呢,仔细想想当时情形” 陈林一噎,旋即飞快道“火星是溅出了,但是应该没挨着铝粉。” 他就算一时莽撞,也不会如此粗心大意。那真只是一颗火星,怎么就能把铝粉都点燃呢 甄琼摸了摸下巴“兴许是铝粉也会生粉尘,那碗是刚磨的吗” “是”这次陈林答的更坚定了些。 “看来铝粉也能扬尘,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危险。回头再做几组引燃实验吧。”得到了答案,甄琼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对一旁雷生吩咐道。 雷生沉默颔首,陈林却一下惊到了,怎么还要做实验还是很可能出现火灾的实验,他们难道就不怕吗 “观,观主,铝又不能多产,何必这般拼命”忍不住,他问出了声。 雷生眉头紧皱,就想呵斥,甄琼却摆了摆手,笑道“这可是新金啊,不百般测试,又怎能摸清楚其特性。” 他说的随意,陈林却更激动了“可是新金又如何呢产量太少,终归无用” “谁说无用”甄琼打断了他的话,干脆道,“世人原以为锌无用,只能使黄白术骗人,谁料现在不也成了黄铜的必备物炉甘石还没有明矾常见呢,你怎知道这铝就比锌少了只不过吾等还不得其法,无法大量炼制罢了。每一样新金的发现,都有其用处。就似这铝,明明成锭时没法燃烧,磨成粉却能爆燃。这才是造化大道的奇妙所在啊” 他说话时,神情也同声音一般的清脆明快,甚至还带着浓浓的欣喜和好奇。似乎就连一场灾祸,在他眼中也是探求大道的门径。那一瞬,陈林哑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甄琼却也不用他回答,只笑道“好好养伤,以后当心些。” 说罢,他似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陈林怔了半晌,这样就完了吗没有责罚,没有训斥,只是问这一句话 一旁雷生却似乎明白他的心思,缓缓开口“恩师说过,有时真理会出在意外中。这大道是要用命来寻的,若是怕了,就走不通。” 看着那人面上长长的疤痕,陈林只觉喉头都堵住了,眼中似有什么翻腾。他们没有怪他,哪怕烧了案台,浪费了珍贵无比的铝粉,还毁了不少器具。只要他敢继续走下去,他们就能在背后拉他一把。 用力咽下那滚烫的东西,陈林哑着嗓子道“多谢师兄指点。小子会尽快养好伤,回去帮忙。” 雷生瞧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就转身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8章 番外四 “大娘子, 到地方了。”赶车的把式停下了车驾,颇为殷勤的招呼道。 帘子一挑, 从车里走出个女郎。那女子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神色却不见寻常小妇人的娇态, 反而眉目清朗, 举止沉稳。对车把式微微颔首,她迈步走进了前方大屋。 这是韩家办的新厂,虽说开在秦凤路这等边郡,规模却很是不小。共有四百台纺纱机,二百台织布机,并鞣坊、染坊、絮坊等作坊,不论是规模还是聘用的织工, 在秦凤路都是首屈一指的。若是放在江南, 兴许几百台织机,上千个织女不算什么,但是这里是北地边郡啊,根本就不产桑蚕,居然办这么大的厂子,如何能不让人惊奇呢 当然, 这厂子里织造的,也不是丝绢。 刚进大门,就有几人匆匆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抢先道“大娘子, 今日又来了一批羊毛, 绒毛不少,可都要纺线” “纺。冬日将近,羊绒线要加大产量。”宋锦毫不犹豫,干脆道。 又一人道“那压棉籽的机械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还要费些时日” “机械乃是厂子根本,催他们加紧。还有水利织机,也要尽快完工。”宋锦面不改色,继续道。 “染坊刚出了一批新花色,大娘子可要去瞧瞧”还有人忍不住表功。 “是红底缠枝纹的吗可试过水了”宋锦反问。 那人缩了缩脖子“有些褪色,不过应当不打紧” “让他们继续试色,棉布是能浆洗的,不能比照丝绢。”宋锦边走边答,快步上了二楼,在一个镶了玻璃的大屋中坐定。从那晶莹剔透的玻璃墙望下去,数百张织机密密麻麻,列在屋中。每一张织机前都坐着女子,一个个埋头苦干,听不到多少喧哗,反倒是木榄咔咔,丝线沙沙,不绝于耳。 在靠窗的大桌前坐下,宋锦抬起头,对面前众管事道“今岁棉布要在东京铺开,还望诸位同心协力,把差事办好。” 听到这话,几位管事都低头称是。就算心底再怎么不满,这小娘子也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这新厂的主事人。哪怕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不可能在此时阴奉阳违。 让众人退下,宋锦扭头又看了一眼下面密密麻麻的织机,轻轻舒了口气。不怪她如此紧张。今岁可是棉花栽种的第二年,从试种五十顷,直接扩大到了三百顷的规模。那可是三万亩棉田啊,也正因此,才有了这秦州新厂。 按道理,新物业总要有选老成持重的来主持大局,可是偏偏,韩大官人把这差事交给她。若非韩大官人喜欢男子,怕是都有人要猜她跟家主有些首尾了吧 然而宋锦靠的绝不是姿色。她乃孤儿出身,当年是入了韩家义学的,还考出了个上舍榜首。明明能读能写能算,还精通织纺,宋锦却未跟那些同窗女子一般选择嫁人,而是留在了义学的织坊里。打理生意,教导织工,乃至铺开店面,只花了三年时间,她就让义学的织坊扩大了两倍有余,险些囊括了东京大半的成衣市场。 这样的佳绩,才让她脱颖而出,成了新厂的掌柜。就算在韩氏的商行中,这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位置。韩大官人却只说了一句,女子善织造,更适合此位。 她适合吗当然举凡织造,靠的都是女子。选定花色,判断材质,乃至衣物样式,无不是女子操办。对于棉、毛这等新鲜无比物事,旁人没个头绪,她却早早就开始思索什么样的货好卖,什么样的物事才是女郎们最希望瞧见的。也正因此,她才坐上了这个位置。 大掌柜又如何如今东京城里日进斗金的香水铺,不也是个女掌柜吗既然有一个,她就能成为第二个 “大娘子,这是新送来的图样。”一旁,一个年轻女子捧来了书册。 宋锦接过,细细看了起来。图样不比旁的,乃是布匹好不好卖,时不时兴的关键。若是别家织坊,可能还会为这事发愁,她手下却有不少专门绘花样子的女子。因薪俸给的高,个个都尽心,画工配色极为出彩,她只要考虑好不好染成布料即可。 “这三个,先拿取布样。冬日须得颜色绚丽的更好卖。”说着,宋锦又道,“被胎可制好了” “制好了,两种尺寸三种厚度,多是麻面。这样的被胎当真好卖吗”那女郎忍不住问道。 “怎么不好卖如今棉花终归量少,还不是卖棉絮的时候。制成被胎,有钱的可以套锦缎面,没钱的也能直接用素被。还能单卖一波被罩,何乐而不为”宋锦微微一笑。 这也是她从香水铺里学来的,客人千奇百怪,需求又岂能一致连香水都能分出普通人用的和孕妇用的,还有什么不能细分呢这棉布生意刚刚开始,价钱肯定便宜不来。但是买不起成匹的布,却未必买不起被罩。有了棉质的被罩,哪怕里面塞些芦花、杨柳絮,瞧着也比别家体面。谁的钱不是钱,能赚到手里才是关键。 听到师姐这话,那女郎心悦诚服点了点头,也不耽搁,继续办起工来。 从棉絮采摘到布匹上市,也没几个月时间。待到秋风转寒,树叶尽落时,东京城的韩家衣铺里挂起新式的棉毛衣被。 “韩家不是卖成衣的吗怎么开始卖布衾、寝衣了” 听到这消息,不少人都诧异了起来。然而日新报上连续三期的广告,着实让人对“棉被”生出了兴趣。 韩家衣铺也早早把被胎摆在了店门口。那是个四幅宽的大被,足能盖住两个成人。被面是灰色麻布制成的,面料不薄不厚,里面塞满了棉絮,还压了不少针脚,又大又沉,看起来就厚实。不住有婆子,妇人上去捏捏摸摸,对这棉被分外好奇。 “棉不都是用来织布的吗拿来做衾倒是新奇。这么厚,盖在身上不知沉不沉”有个大娘伸手摸了半晌,犹豫道。 “沉些也不妨事,暖和才是关紧。这瞧着比芦花可强太多了,又比丝絮便宜,倒是能保暖的。”一旁上了年纪的婆子看的更是眼热。老人冬天畏寒啊,这么一床大被可能买不起,但是买个两幅的小被应该还是可以的。 “瞧你说的,一匹麻才五百钱,这一床被胎就要万钱,谁能买得起呢”有个年轻妇人忍不住抱怨。 “话不能这般说。一两棉就要一百钱呢,这一床被怕不得有十斤棉,再加上工费。你自个算算,这是贵还是便宜”那婆子倒是个懂行的,张口就来。 这样一算,还真不算贵的样子 之前那大娘又心动了“若是闺女出嫁,置办这么一床倒是体面。就是这麻料太糙了,颜色也不好看,怕不是撑不起场面。” “店里还有被罩卖,花色大红大绿的都有,样样都瞧着喜庆。大娘不妨进去看看”一旁站着的店伙计立刻堆笑道。 没想到还有这说法,那大娘立刻动了心思,跟着进了店铺。果真有不少叠起来的新布挂在杆上,颜色鲜亮不说,花样也不少。 “这布料跟木棉锦仿佛,大娘可知,木棉锦都要十贯一匹呢,咱们店里小些的被罩不过两千八钱,上面还有纹样。四幅的贵些,却也只要四千六百钱,不比买锦划算”那伙计笑着介绍道。 木棉锦的确是贵价的东西,而且一匹不过五六尺长,这被罩就有两幅大小了。那大娘心动的厉害,赶忙道“那牡丹纹的拿来我瞧瞧。” “大娘好眼力,这可是店里卖的最好的”那伙计利落的拿了挑杆,把被罩挑了下来,摆在了案上,“这外面是花样,里面则是素白细棉,比麻布柔顺许多,吸汗贴肤,睡着比丝绸还舒坦呢” 大娘哪有心思听他聒噪,用手细细摸在被面上,那纹样也不知是怎么弄上的,并非刺绣,但是纹样极是清晰,颜色又正,瞧着就让人喜欢。再摸摸被里,她一张脸便笑开了。这料子果真舒服,不是很滑,却也不糙,柔柔软软的,莫说是小娘子了,就是个娃娃睡着也不会嫌扎。这样好的料子若是拿出去陪嫁,可不是涨脸吗 她还不放心,又翻过被面,去瞧那针脚。结果入眼细细密密,手艺简直比她缝的还好。这般的做工,这般的面料,这般的花色,要价着实不算贵啊寻常一件衣裳也得五六百文呢,这可比衣裳大多了,还是棉布料的 心中几番摇摆,她终于张口“那就来一床被罩吧。” “好嘞这色可好不瞧瞧旁的花色”那伙计笑着问道。 “这个就好”大娘看重的就是这俏色,哪肯让他换了。 伙计连连称是,取了条新被罩给包了起来,又道“咱店里还有棉衣,也是新到的货。冬日穿在身上暖和的很,大娘不瞧瞧吗” 大娘早就瞧见另一边挂着的布袄了,只是今日又买被罩又买被胎,花费已经不少了,哪敢再看旁的只连连摇头。 那伙计倒也不啰嗦,来买棉被棉衣的还不知多少,根本不愁卖的,自然无需他多嘴。 这边生意红火,后院毛料也早就有人来看了。 一个留着山羊须的管事捻起了手里的毛料,不住颔首“这绦编的不差啊,未曾想秦凤路也有这等好货,就是价钱贵了些。” 真茸织出的羊毛带子,两丈余,三四寸宽的,就要十贯余,以凤翔府出产的最佳。富贵人家都喜欢买来围在腰上,冬日最是保暖。而这毛料比绦要宽上一截,足有三尺了,倒是不好做腰围,价钱还贵了一倍不止,着实让人纠结。 掌柜笑道“钱管事误会了,此物可不是绦,而是毛料。买回家可以裁衣,冬日穿在身上又轻又暖,最是和益。” 对方一怔“这不是编出来的吗要是裁衣不松脱了” “这料子紧凑,裁了只会有些毛边,寻个手脚麻利的锁边即可,不妨事的。再说料子染了色,还编了方胜花纹,若是裁衣,必然富丽。今年小店也不过存了百来匹细料,若是迟了恐怕就只剩粗料了。”掌柜解释道。 钱管事看了看手上这一匹紫色毛料,还有一旁的靛青、橙色料子,心中不由大动。这买回去,老爷娘子们必然喜欢,橙色的还能给小娘子制袄,倒是不比丝绵的差多少。 至于那些粗料,他似乎也能买点。家人穿不起裘皮,穿个毛料应当也是保暖的。市井一身毛衣袜就要五贯了,这一匹粗毛料才十贯出头,也能做几身衣裳呢。 只是稍稍一考虑,钱管事就笑了起来“那就先来三匹细料,一匹粗料吧。” 掌柜连连颔首,笑着命人取来,也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随着天气转冷,这韩家衣铺的新买卖也红火起来。有钱的自然要买个茸被、裁个茸衣,中人之家也会置办一套棉衣、棉被。就是那些小户,也有不少买了被罩回去,不要花纹只染色的被罩也不算太贵,塞些芦花睡着不也体面舒坦吗 结果不到年关,这批棉毛新货就销售一空。买到的津津乐道,没买到的则垂头丧气,但是更多富家,则把目光盯在了秦凤路的棉田上。原来棉花不是只有川蜀能种啊若是能在边郡开些棉田,岂不比种地要划算多了一时间,前往秦州、陕州的人又多了起来,荡起白絮飘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