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倾城之第五夜》 第1章 第一章 “嘶！”第五夜是被身体的剧痛惊醒的，她很久没这么痛过了，全身上下都从骨头里透出尖锐的疼来，像是被碾碎了一样，疼得她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控制不住地跳动，但反过来想想，还有痛觉已经算是件好事了，自己起码还活着？ 呼吸间闻到的都是潮湿的稻草跟腐朽的木头的味道，不算太刺激，但也不好闻。这到底什么地方？第五夜在这昏暗中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虽然还是无法习惯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感，但耳鸣目眩的情况却在慢慢好转，她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四周打量，才渐渐看清周遭的环境：小臂粗的木头做门稻草垫底的窄小土牢，门上缠着拇指粗的铁链，样式极简单的黄铜枕头锁，这土牢看着很有年头了，也并不大，只能关个一两个人的样子，看着大概是在地下，连窗子都没有，到处都漆黑一片，只靠两边墙上不怎么亮的火把照明，一股股黑烟在地上打着旋。 第五夜嘴角抽搐，这难不成是谁的恶作剧？把她扔到这种地方，简陋得好像生怕她逃不出去。那朽烂得一脚就能踹开的牢门外两个穿着黑蓝色长衫的人，腰间挎着半米长的大砍刀，挽个圆鼓鼓的发髻，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吃饭，嘴里咕咕哝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听音调再看身形应该是两个男人…… 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第五夜忍着疼痛抬了抬胳膊，发出轻微又沉闷的响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自己手上有条半米长的铁链手铐，全是古老得令人发指的刑具。第五夜费了好大劲才强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身后跟着响起一阵哗啷啷的声音，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也套了个铁环，连着铁链钉在墙上。那两人听到动静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嚷嚷一声，“老实点！”便又低头吃饭喝酒。 中国人……？虽然只是含糊地几个字，但看语境的话，应该没听错。可她失去意识之前明明还在基地里，那儿跟中国可隔着半个地球呢，就算是马来西亚跟新加坡也并不会显得近多少，所以她到底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而且这两人的打扮未免也有点奇怪，她印象里就算是平日没事穿穿和服的日本人也不留月带头了，中国更是现代化得彻头彻尾，就算在大街上看到穿旗袍都会觉得过于庄重，以至人人侧目。更别说是这样留着长头发还穿着长衫的男人，不管怎么说都很不自然，或者说自从她醒过来，眼前的一切，没有一个细节是第五夜熟悉的东西，没有一件事可以称得上“自然”，也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这时那两人似是吃饱喝足了，一个把脚翘到桌上剔牙另一个叉着腰溜达消食，这么小的牢房自然是走了两圈就烦了，那人百无聊赖地站到了门前，用刀柄敲了敲牢门，像是在叫她，不过就算他不这么做，第五夜的视线也一直钉在他身上。 “喂！我说，到底是谁派你夜闯王府暗害王妃的？那人未免也太穷酸，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完全不会功夫的废物？”这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第五夜像个茶壶似的，咧着一张满是黄牙的嘴冲她怪笑。第五夜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要么是听错了，要么这压根儿不是中文。王府？王菲？那个女歌手？这人说什么呢？为什么每个字她好像都明白了，但对整句话的含义却完全摸不着头脑，第五夜心里一时间冒出诸多猜测，又一一否定，虽然内心动摇得近乎山崩地裂，可面上却不显，她只定定地看着那人的眼睛，想找出自己被诓骗的蛛丝马迹，然而那人眼神坚定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假，要么是个功力深厚的演员，要么他说的全是真话…… 全是真话……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第五夜的头痛立刻从肉体上发展到了精神上，双重折磨简直是酷刑，幸好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她都只有一个应对方法。第五夜暗暗地摸索着自己身上的伤，总体来说是左边伤势重些，大概是侧着摔或撞到哪儿了，断成几段的是左臂跟下腹几根肋骨，还有大大小小各种挫伤，内脏还不清楚，虽然摸到的地方都剧痛，幸而喉咙里没有血腥味，而且至今都还能大喘气，大概是不太严重。真正麻烦的其实是已经没什么知觉的左腿，从膝盖往下就只能感受到钻心的剧痛，别说跑了，站起来都费劲。 可她第五夜，比起坐以待毙，更宁愿腿跑断了再死。她伸手把僵直的两条腿扳得盘到身前，果然脚踝上也有脚镣，虽然粗制滥造得令人难以想象，但重量却是实打实的，她窸窸窣窣地从袖子的夹层里抠出个薄如蝉翼的小刀片夹在指缝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嗓子眼里塞了个仙人球一样又刺又痒，但第五夜还是克服这十二分的艰难，努力地问了一句，虽然并不期待答案，但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对方。 “哈，你这人还真是有意思，是你擅闯王府如今还问我是何人？”“那王妃，怎么样了？”不动声色间，双手的手铐已经打开了，只搭在脚踝上装个样子，“你还不配打听。”第五夜抬眼看了看那人，她又拧了拧身子，借着铁链的遮挡把手伸到脚镣下， “是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第五夜冷淡的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脚镣也开了，就只剩脖子上的铁环了。但对方一点都没察觉，这让第五夜有些困惑，因为受伤她的那些小动作已经算非常明显了，这人若不是在演戏，这表现，就未免太差劲了，她还从没见过这么迟钝的看守， “嘿！你这臭婆娘，犯了事还这么嚣张。”那人似乎是被第五夜的眼里明显轻视的态度激怒了，忍不住拿刀鞘撞了撞门框，却在下一刻看见她眼神异变，那昏黄的火光映进她棕色的眼眸里，杀意骤显， “？！” 第五夜从袖子里摸出两根十几公分的长针，右手甩出一根，精确地扎进了那人脖子上的大动脉，捅了个对穿，狱卒被这飞针带得往后一仰，一声不哼地捂住脖子摔在地上，血很快就淌出了个不小的水洼，坐桌边的那个一见这情况，探着身子刚看清那根在昏暗的光下若隐若现的长针，吓得立时窜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还想喊人来，可刚张嘴还不及出声，后颈便扎进了另一根针，手颤抖着要摸，污血已经顺着嘴角流出口，跪倒在地上。 第五夜慢条斯理地打开脖子上的铁环，捅开门锁，拔出扎在人身上的针擦净收好，才从那死了的看守身上捡了把刀当拐棍，拖着一条断腿摸索着爬出去，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牢门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待第五夜站定到地上了，才发现这地牢的出口原来是个假山后的废井，待她绕到假山前面看时，才看出这原来是个大得没边的花园。一望出去满眼都是没怎么修剪的青草地，散发着夏季雨后的潮湿气息，再远处是个大得惊人的池塘，池子里开满了白□□粉的睡莲，池子边上还有条乌篷船，精致又小巧，跟那大得吓人的池子一对比看着像个玩具。而从假山通往水池的小径两边则齐齐整整地栽满了合抱粗的老树，树上开着小巧精致的紫花，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明晃晃的月光透过花叶间的缝隙洒了一地碎银，景色确实好的很。 但第五夜却无心欣赏，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贴着树走，一面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一面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东西，除了腰带上的匕首和枪没了，其他东西一样没少，难道真的是第一夜搞的鬼？那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到底什么地方？！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连着躲过了两拨挎着刀巡逻的，竟都是有发髻穿长衫的男人。一个两个还能用精神状况异常来解释，这成打的异装癖未免太少见了。 “刺客跑了！”第五夜拖着残腿又走了约莫十多分钟，忽听得身后一阵喧哗，这未免太过不利，第五夜暗自叫苦，她连大得惊人的水池子都还没绕过去呢。她向后望了望，那点点火光正从那假山边上一跃一跃闪烁而来，隐约还有几声狗叫。她四下睃巡，折了根长些的草茎折断叼在嘴里，悄么悄地就滑进了那大水池里，原本是想躲在水里等人走远了再说，可下到水里才发现这竟是个活水池，她把心一横便死命挣着往深了潜…… “哗啦！”要是此时有人经过这溪边，想来是要吓个半死，从水中忽地窜上来个脸色惨白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身黑衣，像是个女鬼，浑身颤抖，双手攥着泥，挣着爬了一半，终于脱力地伏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息。此时天都大亮了，这一夜真是好折腾，第五夜不自觉脸上露出个自嘲的笑，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要是被第七夜看到，应该是要狠狠嘲笑一番的，毕竟她们俩自从认识的那天起就不对盘，只是第五夜心里却又莫名地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与老七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她正在茫然恍惚之时，“姑娘，你没事吧？”头顶突然出现的声音，让第五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人居然能在她毫无察觉地情况下？！只是她还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早就透支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白眼一翻晕厥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二章 “你终于醒了，”那声音有些熟悉，多了些惊喜，正是她昏迷前听到的那个，第五夜睁开眼，天已又黑了，身边是个劈啪作响的小火堆，男孩凑过来蹲到她左侧，脸上的轮廓还很稚嫩，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他也挽着发髻，只比那狱卒多了个白玉的发冠，用一根云纹的木钗固定住。被火烘得通红的脸看着十分激动，再往下看是浅灰色的绸缎外衫，领口上用细细的银线绣着回字纹，在火光中一明一暗，叫人看不真切。 “你是谁？”第五夜一边支起上身，往后蹭了蹭，默默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右手不动声色地拈住了袖子里的长针，虽然这不过是个小鬼，而且还救了她，但她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男孩脖子上跳动的血管，只要这小子有半个字不对劲，她就送他上西天。 “在下凌跃，小字欣然，欲往南歌城，路经此地…”那小子似乎隐隐察觉到第五夜身上散发出的杀气，禁不住往后缩了缩，咽了口口水， “南歌城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中国？”凌跃话没说完就被第五夜有点粗暴地挥手打断了，说的虽然是中文，可这些地名她完全没听说过，在下？她好像在电视剧里听过，是“我”的意思，那小字欣然又是什么意思来着？这里还是地球吗？？？ “在，在下不知道姑娘所说的中国是哪……”“那王府是什么地方？王妃又是谁？” 第五夜一把将凌跃推开，强忍着身上的伤痛，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伸手一摸才发现这小鬼竟帮她接上了胳膊和脚踝的断骨，还包扎了几处外伤，虽然包得特别差劲，但接骨的手艺意外地不错。她上下又打量了一下凌跃，手里的长针攥得更紧了。 “……王府？难道姑娘你…”凌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知道什么，第五夜眉毛倒竖瞪着他，“快说！” 比起一言不合就能拔枪决斗的□□桶第十一夜，跟急脾气到玩个贪吃蛇嫌蛇爬得慢把手机踩碎了的第六夜，第五夜已经算有耐心了，但比起一般人，她显然不算脾气好的，凌跃似乎真是被第五夜吓着了，一边作势后退一边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三分， “千江王府前些日子出了刺客，身怀六甲的王妃受惊之后一尸两命，前天传出消息说抓到的刺客也跑了，”第五夜听到这儿禁不住警惕地看了凌跃一眼，这人别不是个神经病吧，还是跟抓自己那帮人一样的妄想症。虽然这小子满眼真诚完全看不出撒谎的迹象，可让第五夜相信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弄死了个王妃？世界范围内说中文还有王妃的地方，这里难道是马来西亚？可马来西亚人又怎么会不知道中国，千江王府又是什么地方，而且这小子说王妃一尸两命，她没理解错应该是死了的意思吧，那为什么自己问那个看守的时候，对方的反应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姑且假设这小子说的都是真的，疑点也暂时搁置，那不管是从她出现的时间还是地点来看，他都能推测出自己就是“刺客”吧，那他救自己的目的就很耐人寻味了，第五夜是个绝对的行动派，心里冒出了一毫一厘的怀疑，就要把所有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凌跃还在说着什么，但第五夜已经没心思听了，在凌跃身侧的视觉死角，她抬起了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左手，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又像是随风飘散的花瓣，轻飘飘得甚至有些突兀，只肖再往前半公分，她的手指就能摸到凌跃颈上的动脉，指缝间夹着的刀刃就会轻柔又坚定地插进那鼓鼓跳动的血管…… 可她竟然失手了，两个人的距离非常近，即使是第五夜身受重伤却也不可能失手，但凌跃竟然还是在第五夜从最开始就没收敛过自己的杀意的情况下，察觉到了危险，他在她要动手的瞬间，像一张被风吹起的薄宣，整个人轻盈地向后飘了一大截，然后有些站不稳似的靠住了身后的树。第五夜从没见过这种功夫，凌跃分明前一秒还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自己身侧，根本就没有发力点，怎么可能突然就向后“飘”那么大一截，她甚至怔忪了足足两秒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第五夜从来就不是依靠理智存活的人。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袖中的长针已如同离弦的利箭飞了出去，而凌跃腿一软直接蹲在了地上，长针深深地刺进了树干，在他头顶轻颤。 此时第五夜的额头隐隐冒出冷汗，从醒来到现在一直保持紧张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可这人，自己竟连衣角都碰不到么？她心底隐隐泛起些寒意，身上的动作却是半分都没有迟缓，身子左侧一滚，双手撑住地面，完全不顾身体状况，左腿微曲半跪在地上，右腿对着火堆狠狠一扫，直接将整个火堆踢翻飞向凌跃，他一看这架势，立时吓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脸上的惊惶之色被火光映得苍白如纸，那火星眼看着要撩到发梢了，幸亏关键时刻凌跃灵机一动，单手撑地脚下一蹬，直接滚到了树后。燃烧着的木柴砸在树上啪啦啪啦满地火星四溅，凌跃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回过神来才发现第五夜那儿没什么动静了一探头，果然她已又晕过去了。 凌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拿手拍了拍第五夜的脸，没反应，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替她号脉，气血紊乱，已经是大凶之兆，估计要是扔在这儿不管，明早就能收尸。可他偏不，去捡了柴火，又给第五夜的腿跟胳膊重新固定了之后，慢悠悠地去借着月色找草药，这漫山遍野的，总有些能用的，走着走着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点有些狡猾的笑意来。 凌跃其人，说白了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圣母什么的倒谈不上，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不容易把人往坏处想。纯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可他却也不是一般的少爷，他是川南凌家排行老幺的小公子。凌家家风极正，倒没让他养出个纨绔性子，可小少爷依然是大夫人的老来子，一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更何况上面还有六个哥哥姐姐们惯着，自然越发天真单纯得跟白纸一样。至于练功，更是仗着受宠，能躲就躲能赖就赖，除了轻功是自小四处闯祸为了避免凌老爷子和几个师父揍他练出来的绝技，别的都稀松，连狗都打不过。也正因为武功稀松，家里哪有一个敢放心让他出去的，身边总是跟着一堆人，不是小厮就是护卫，至于从小看话本里的那些个英雄儿女叱咤江湖的故事，更是一桩都没遇上。 眼看着自己冠礼都过了快两年，书院里跟自己一般大的少爷们儿子都会叫爹了，他却连吹雪城的城门都没一个人出去过。过年的时候好不容易跟着自家五哥去邻城谈生意，不说凌跃在那饭桌上听没听出个一二三来，几个老爷们儿吃饱喝足就往那烟花柳巷之地溜达，凌跃正满心欢喜终于能真刀真枪地见识一回了，谁知凌五吹了点凉风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赶紧差人把他送回来，说好的才子佳人，说好的风花雪月，就全化为泡影了。 这次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总算叫二哥同意带着他一起去南歌城，也亏得平日里凌跃虽然想一个人闯荡的想法强烈，但从没付诸实现过，纯属干打雷不下雨。于是凌二就疏忽大意了，结果刚进第一家客栈住下，第二天起来一看，凌跃的小厮被绑在床头，嘴里塞个棉布裹好的文玩狮子头，桌上留了个字条，大意就是二哥，我一个人出去玩了，三个月后在南歌城碰面，别想我。凌二的脸霎时就灰白一片，背后冷汗密密麻麻地渗出来，腿一软跌在凳子上，亏得他底子好，不然当场就要过去。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头午，发际线都快让他给揪退后了，想到大姐跟大哥生起气来黑如锅底的脸，又想了想自己老娘抽抽噎噎抹眼泪的样子，心里一横，还是决定瞒着家里，只把跟出来轻功最好的三个分头派出去找人，自己一边忐忑不安地往南歌城赶一边沿途悄么悄地打听凌跃的行踪。 再说凌跃这边获得了向往已久的自由，欢喜得简直能上天，脚程比平日快了一倍还多，路上还颇有反追踪意识，不仅日宿夜行还专门挑些小径跟河岸这种不容易被人看见或留下踪迹的地方走，正好就捡到了这刚从王府里游出来的第五夜。凌跃并不傻，那王府离第五夜爬出来的那条河也就半里地，踮踮脚都能看见火把闪烁，还能听见人声中夹着几声狗叫。 那几日王府里出事传得沸沸扬扬，凌跃当然知道第五夜就是那个“刺客”。这可把他高兴坏了，先不管这人是好是坏，这不正是他向往的肆意江湖么，脑子一热把第五夜往胳膊下一夹，噌地一声就窜出去好远。他从没见过什么人心险恶，只要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就完全吃不进教训，就跟那小孩子在被烫伤之前不管大人怎么劝阻都觉得，那火一跳一跳地漂亮得很，总想伸手摸摸是一样的道理。 更何况第五夜给他的感觉十分奇妙，她一身杀气腾腾，还有着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神气，可说的话却又像什么都不懂，这种无知与世故相混杂的感觉十分吸引人，不过最重要的是，她伤不到他，总觉得像只全身炸开了的刺猬似的，看着吓人却没什么杀伤力，还有点可爱。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人，让他那颗看多了话本听惯了戏词的脑袋里充满了对第五夜的好奇与想象。且不说他不忍心看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他更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触手可及的江湖在他面前消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三章 ……我怎么还活着？ 当第五夜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脑子里蹦出一排大字， “你醒啦？”她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时，脑中另起一行大字， 这人有病？ 在第五夜短暂的生命中，充斥着生死相博，尔虞我诈，被自己要杀的人救活，这对于第五夜的世界观人生观的冲击大概相当于三个□□，还得同时炸不是按顺序炸。 “……你有病？”第五夜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话，凌跃没想到会遭此一问，脸上的表情呆滞了许久，让第五夜心里更确定这人脑子有问题了。 “姑娘，你可是魔教人士？”凌跃把之前从树上拔下来的长针递到第五夜的面前，然后飞快地又退到了树边上，虽然答非所问，但好歹两个人都愿意开口说话，比之前第五夜心心念念只想弄死他要好，“魔教，什么魔教？你上过学吗？说话怎么跟小说看多了似的？”第五夜右手撑着身侧，慢慢坐起来，捡起地上的长针擦净收好。她其实还没弄明白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不要说俩人离那么近，就算是隔着五十米，被前代第五夜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她也没失手，但她竟连碰都碰不到这小子。第五夜眼睛眯了眯，不管这小子到底有什么企图，现在是人为刀趄她为鱼肉，在伤好之前，暂且顺着这小子的意吧。 “那请问姑娘怎么称呼……”“叶（夜）无（五）敌（第）。”第五夜唇上死皮扎得她一张嘴就难受，抬手摸着一点点往下撕，血顺着指甲盖往下淌，看得凌跃一阵头皮发麻。第五夜却像没事人一样，更让凌跃觉得第五夜并非常人，心中崇敬之意顿生，又忘了第五夜之前想杀他的事，上赶着凑过来。 两人就这么鸡同鸭讲说了两三个小时，主要是凌跃说第五夜听，她终于搞明白一件事，如果这人脑子没问题（在她看来可能性很低），而她也没有做梦（这一点也并不确定），那她确实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当然，更可能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跟她描述了三个小时他所创立的世界观。 第五夜盯着那跳跃的火焰，许久的沉默，其实她已经有点相信这个凌跃说的话了，毕竟遇到一个神经病还算运气不好，连着遇到一堆神经病就……她也猜测过这会不会是第一夜给的考验，但要是这家伙无聊到这一步，自己早就造反了，哪等的到今天被他这么涮着玩。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自嘲似的轻笑一声，这情境倒有点像她头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第一夜把她派到了埃及法尤姆一个鸟不生蛋的小镇里，不管用什么联络方式，没有接头人也找不到任务对象，给本部发的联络也全都石沉大海，而负责接应的第七夜迟到了两个星期。那两周里第五夜的感觉就跟现在差不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 惶惑又惊恐，简直是地狱一般的两周。 但这次与那次又很不一样，她知道的。 凌跃已经睡着开始打小呼噜，他为了救第五夜忙活几天几宿没睡，那边第五夜却神情恍惚地把手伸向了火焰，直到指尖被烫得一缩，这疼痛是真的，身边的一切也都没有消失。她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惊起了夜宿的鸟，消失了，是的，完全消失了，近二十年的束缚，二十年的折磨，全都消失不见了。再也不用见到那帮家伙，不需要为别人卖命，拥有完全的自由。这个新世界是她的新生，这让她怎么能不笑，那样的，没有一刻不挣扎着活下去的人生，终于有了尽头，她不在乎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在乎该怎么回去，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回去，她终于解脱了。 凌跃被惊醒了，迷迷瞪瞪地看着第五夜，那张阴冷苍白的脸笑得极为扭曲的样子，十分渗人，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但想到茶楼里讲魔教中人都是这么疯疯癫癫的，又有点激动。 “只有叶无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只有一个叶无敌了，哈哈哈哈哈哈，”是了，这世界，再没有夜色，也再没有第五夜了，她一脸狂喜，笑得眼角都渗出点点晶莹，直到忍不住咳嗽，甚至从喉口喷出些血来，凌跃忙凑上来，帮她拍背顺气，“姑娘你……”“没事，我只是，咳咳，太高兴了，”第五夜，不，叶无敌一把推开凌跃，抬手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又拍了拍自己笑得红通通的脸，总算收敛了些，一双狭眼慢腾腾扫过凌跃的身体， “把衣服脱了。”“诶？”凌跃的脸唰地就红了，叶无敌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正当年的小伙子最是心思旖旎的时候，“我穿这个不舒服。”叶无敌指了指自己满是干泥的衣服，听完这话，凌跃的脸更红了，这次是臊的，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外面的长衫递给叶无敌，叶无敌也不客气，拿了衣服转到树后面脱个干净，裹上外袍一瘸一拐地出来， 被叶无敌这么一闹，凌跃是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只盯着火，看着看着就开始头一点一点地，像是又要睡着了，叶无敌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暖意，不管救她是不是别有用心，凌跃这个人看起来都太单纯了，跟她以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眼睛一弯，不同于刚刚癫狂得有些恐怖的笑，那眼里多了些温柔，曲曲折折地穿过那火焰看着凌跃有点傻乎乎的睡脸，愣了好一会神，才想起什么似的，轻手轻脚地到溪边把衣服荡了荡，拿树枝搭了个架子把衣服挂在火边上，才把自己蜷起来，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叶无敌醒过来的时候，火堆早就灭了，凌跃还在睡，只怕真是累得狠了，她慢慢坐起身，昨夜姿势不太好，睡得她浑身酸痛。等凌跃睁眼时，已经是玉兔东升的时候了，叶无敌又穿上那身黑衣，曲着一条腿背对着他站立，动作幅度很小地活动自己的身体，只听见骨头一阵咔嚓咔嚓地响。他身上正披着昨天借给叶无敌的袍子，心里正有点高兴，冷不防被山风一吹，又激得打了个喷嚏。叶无敌惊得回头一看，这傻子一边蹭着脸上的鼻涕一边冲她笑。 “叶姑娘，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凌跃看着天色渐晚，想着待会儿要赶路，现在正好先吃点东西补充些体力，手上便开始归拢昨晚没烧完的柴火。叶无敌倒是被他这话给问得一懵，她自从知事起就一直在别人的安排下生活，突然没有了束缚，虽是欢喜，但更多的却是迷茫，天大地大，可她又能去哪儿呢？ 凌跃见叶无敌迟迟不说话，脸上便露出个贼兮兮的笑，凑到叶无敌边上来， “实不相瞒，在下与姑娘一样，是被人追缉之身。”只不过叶无敌是被官府追缉，他是被自家哥哥追缉。“哦。所以呢？”叶无敌细眉一挑，来了，她就知道这人救自己肯定是有目的的，尽管这小子单纯，但他不是傻子。“请姑娘护送在下去南歌城！千万别让我被人找到！”凌跃猛地蹭到叶无敌身边，紧紧抓住了她的袖子，还特意把自己的身子伏低了些好仰视叶无敌，显得自己可怜得不行。 “哈？”叶无敌怎么都想不到这小子居然提出这种要求，眼里的疑惑都要化成实质直接扎到凌跃身上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要真的想跑谁抓得住你？”不是叶无敌自夸，她的单兵战斗力是夜色最强，尽管她身受重伤，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她都伤不了这小子分毫，旁人更是不可能抓到他。 “诶，嘿嘿嘿……”被叶无敌这么一问，凌跃浑身一僵，接着便拿出了在哥哥姐姐面前装傻充愣的习惯，一边干笑一边挠头，带着点不好意思解释道，“在下虽然逃跑功夫一流，但实实在在手无缚鸡之力，又从未以一个人在外行走过，所以，所以才会求助于姑娘。” “……”原来是个小少爷，看他这优哉游哉的样子也不像是突遭变故，多半是翘家不想被家里人找到罢了，叶无敌的眼睛何其毒辣，竟将凌跃此时的状况猜了个七七八八。叶无敌一低头正看见凌跃那张笑得极傻的脸，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却是不自觉地应了一声，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去找些吃的。”“……还是我去吧。”且不说叶无敌对于别人做的吃食有极大的抵触感，而且看凌跃的样子也绝不像会做饭的，她可不打算被什么奇怪的食物荼毒。叶无敌把凌跃按得坐到火边的石头上，慢条斯理地恭下腰，把靴子脱了放在火堆边上，卷起裤腿，抬脚走向小溪边，光脚走在草地上，草汁渗出来有点凉，不过叶无敌并不在意这个，捡了两根合适的树枝，站在溪边，一阵安静之后，就听见水花激越，凌跃盯着她露出的那小半截腿和白得发蓝的脚发愣，满脑子都是叶姑娘果然是江湖儿女，生性洒脱，居然在陌生男子面前脱鞋，挽裤腿。醒过神来的时候那一截细白的腿跟惨白的脚背已经到他眼前了，而那脚的主人手上的树枝上串着几条还在跳动的鱼，凌跃想说点什么，可是一仰头就看到叶无敌居高临下地用她那双淡棕色，看起来十分冷淡的眼睛看着他，便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耳尖有点泛红。 虽然叶无敌一开始想杀他，可凌跃却对叶无敌很有好感，不管是她不谙世事的天真还是随时随地严防死守的戒备，亦或是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对他来说像极了那种生人勿近的炸毛野猫，他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新鲜有趣。 凌跃兴致勃勃地看着叶无敌把鱼的内脏掏出来，穿在剥了皮的树枝上，然后将些不知名的野果捏碎了往鱼身上抹，再架在火上烤。熟练的动作像是这样做过无数次了，叶无敌的名字也很有趣，不知道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一个连轻功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居然会当刺客呢？不过她外家功夫倒很厉害，还全是闻所未闻的新奇招数，也不知道师从何处。凌跃正看着叶无敌出神，却冷不防叶无敌一抬头，两人隔着火四目相对，叶无敌淡棕色的眼里映着火光闪闪，又像满含秋水似的，少了些冷淡，多了些生动。一时间凌跃只听见火堆里噼噼啪啪的声音，气氛有点异样，凌跃霎时间心如擂鼓，一个劲地咽口水，既想说点什么，又生怕叶无敌先搭话。只是下一秒叶无敌却又把头低下了，只专心致志地盯着烤鱼，凌跃松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但也不敢再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叶无敌了，注意力便全放在鱼上。 树枝上的鱼肉渐渐泛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叶无敌的眼神突然越过了凌跃，像是眼睛里飞出的刀子一般掷向某处，不待凌跃发问， 她先一声厉喝，“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四章 叶无敌这一声厉喝，却只听见树林里一阵扑簌作响，也不知是风吹还是什么，让凌跃心里无端紧张了一瞬， “呀呀，这女娃厉害哟，耳朵这么好，竟能发现老汉的踪迹。”说是老汉，可声音却是个柔和的青年嗓音，说是发现了，却并不现身，只远远地说话，听那口音，像是乐游原附近来的，凌跃也侧耳倾听，心里隐隐地有了猜测， “给你五个数。”叶无敌显然对这种装神弄鬼的角色耐心欠奉，“莫急莫急，我老汉只是闻到鱼香，赶着来解解馋罢了。女娃莫怪，女娃莫怪。”声音忽远忽近，忽东忽西，却是抓不到这人到底在哪边，只是叶无敌显然没什么跟他捉迷藏的心情， “一！”“嗖！”不等那人答话，叶无敌眼睛看着左边手却向右边掷出了什么东西，凌跃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明明没有内力却能将暗器掷出风声，他甚至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而且她怎么知道那人在哪儿的，凌跃脑子里挤满了疑问，树林里传出树叶刷刷的响声，叶无敌看都不看，又掷出了另外一下，这下林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寂寂风声，跟几声鸟鸣，凌跃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两边不住地扭头，耳朵也极紧张地支着， “滚出来！”叶无敌终于看向了暗器投掷的方向，“你不是说五个数嘛，而且你如何找到老汉的？”没了之前那般的装腔作势，那声音有些泄气了，随着一阵树枝轻响，从叶无敌刚刚扔东西的方向果然走出来个老头，头发花白，一脸褶子，可声音还是青年的，不过佝腰驼背，只有半人高，手里杵着根碧绿的长萧，一身青衫拖在地上，难怪行动不便让人发现，满脸愤愤的表情，脑门子上还有个血口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叶无敌冷笑一声并不回头，只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烤鱼，啊，真香。叶无敌眯着眼，露出了点不明显的幸福神色。“你这女娃真是讨厌，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找到老汉我的，” 小老头有点委屈似的撇撇嘴，凑过来，语气里满含着好奇，可叶无敌像是聋了一样，一双眼就定在自己的鱼上，哪有心情管他，倒是一边的凌跃看到老头的真容便确定了心中猜测，立马站起来一揖到底， “如在下没有猜错，想必前辈就是清音叟齐先生了，久仰前辈大名…”清音老叟齐月竹，明明已是七旬老叟却声若青年，精通音律，擅吹箫，可引人入幻。在江湖上出了名的行事古怪，已近十年不曾现身了，自己初入江湖就能见到这传说中的人物，凌跃禁不住有些激动，叶无敌却是满不在乎只管拿起鱼就嚼，另一串则直接塞进凌跃嘴里， “吃你的吧！” 那“齐月竹”似乎真是个老饕，只敷衍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睛却牢牢盯着叶无敌跟凌跃手上的鱼，叶无敌被他看得不高兴，转了个方向，那老头便跟着转过去，眼睛一错不错，凌跃哪敢跟叶无敌一样这么大胆子给齐月竹脸色看。他见齐月竹那样子实在是馋得可怜，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想了想，把自己咬过的地方撕下来，将那串鱼递给了齐月竹， “前辈若不嫌弃……”那齐月竹也不客气，不等凌跃说完，几乎是夺过来就啃，样子倒像比叶无敌饿的还久。凌跃摸了摸自己被勾起馋虫的肚子，但看到齐月竹十分满足的吃相，也算是心里有些安慰，正要去溪边给自己再戳两条鱼，却没想到叶无敌却将吃剩的鱼骨连着木棍一起扔进火堆，丢出一句怪话， “上辈子是蠢死的，这辈子打算饿死？他哪儿像个老头，你瞎了？” “……咳咳，你这女娃，你这女娃，”齐月竹似乎十分生气，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可嘴里还不停地在咀嚼，胡子跟着嘴的动作一颤一颤，像个仓鼠。凌跃更是吃惊地定在了那儿，“叶姑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见过手腕子这么细嫩的老头？”叶无敌眯着眼，一声冷哼，趁齐月竹嚼鱼骨嘎嘣嘎嘣响嚼得正起劲的时候，一个箭步过去就攥住了他的胳膊，肥大的袖子落下来，齐月竹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挣脱，可再怎么遮盖都为时晚矣，凌跃早就就看见了， “你虽然声音四处变换，但是……”叶无敌停住了，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吃咔吃地咬起来，急得凌跃跟齐月竹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催她，凌跃倒是觉得奇怪，齐月竹竟然一点都不紧张，只是单纯地急着知道真相，却一点都没有被人戳穿的窘迫，一脸好奇地看着叶无敌， “你怎么这么蠢，我都发现你了，自然要盯住你，可你偏一动不动，只把声音四处传有什用？就算丢个衣服混淆视线也好。空长这么大个，全凭个脑袋显高？”叶无敌吃饱喝足，可心情还是并不怎么好的样子，一句话骂了两个，凌跃被叶无敌一顿损，羞窘难当，自己虽说是世家子弟，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叶无敌这样久经江湖的果然厉害，难怪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齐月竹”却是一脸无所谓，一面仔细地刮下树枝上最后一点残肉放到嘴里，一面将长萧放在地上，慢慢走到一边， “哈哈哈哈哈，高明，高明，女娃娃果真厉害，”声音未变，可随着骨骼间咔咔嚓嚓的轻响，齐月竹的身量不断拔高变化，将身上的衣服撑齐整，分明是个风姿灼灼的高大男子，接着拽下脸上的□□和枯蓬的白发，竟是一张五官柔和的青年面孔， “在下乐白，字清霜，兄台刚刚所说的齐先生，确是家师。在下途经此地不慎迷路，已经三日未进过米水了…”“林子再大，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三天也该出去了，更何况这是座山，不认东西就算了，上下也不分吗。”叶无敌不等他说完就一顿抢白，冷冷地撇他一眼，这人也是个傻子？ “嘻嘻，姑娘教训的是。”“你吃了他的鱼，该赔。还有，我叫叶无敌。”“叶姑娘说得对，该赔，该赔。”凌跃愣愣地看着一脸谄笑给叶无敌赔罪的乐白，难怪都说乐游原的男人都是怕老婆的坯子，看样子确实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这人确实有点意思，就是不知是真的还是假装出来的，这么晚了突然出现在这荒山野岭，还企图用老人的样子蒙骗凌跃跟叶无敌，虽然目前来看他好像确实只是饿了，但叶无敌心里的警钟却一直亮着红灯。 叶无敌的眼睛一直在这人身上睃巡，只见乐白捡起放在地上的碧箫，走到溪边用那根长萧在水边轻轻一击，那水面上就浮起了七八条鱼，叶无敌心里一紧，面上便更显得僵冷了。另一边凌跃知道这人不是齐月竹之后心里就放下了，真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等着乐白送鱼过来，却见叶无敌脸色难看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以为叶无敌生自己的气，小心翼翼地想搭话，却遭叶无敌抢白，“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不然哪这么麻烦。”她说完就闭了眼养神，不肯再看凌跃。凌跃回头望了望正蹲在溪边捡鱼的乐白，抿了抿嘴，可他知道叶无敌是好心，只能摸摸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在下手艺可没有这位叶姑娘那么好，小兄弟莫要嫌弃。”乐白一边说着一边把烤得半生不熟的鱼递给凌跃， 凌跃接过来连忙摇头，“乐兄说笑了，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挑剔的余地，倒是给乐兄添麻烦了。”两人文绉绉地你来我往，烦得叶无敌恨不得把耳朵堵住，鱼都快吃完了两人才总算互通了身份，这次各自对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心照不宣，唯独叶无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除却这个小小插曲，便又是一夜安静无话，三个人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一起赶路的情形，叶无敌问了方向便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一根树枝被她挥得刷刷带风，没一会儿就清出一条道来，两个男人走在她后面，却像两个跟班，叶无敌神清气爽得仿佛那几条肋骨已经愈合了似的，在两个高她一截的男人前面一点都不为腿伤所累，面无表情地一瘸一拐，走得虎虎生风，半点不落下乘，只是三人从下山一直走到大道，走到大中午，乐白还跟着，终于让叶无敌心里生出些怀疑来，攥住乐白的胳膊站定，凌跃都走出好一段了，一回头看见两人站住，便又折回去看发生了什么，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叶无敌声音冷，眼神也冷，只盯着这男人， “在下并没有跟着姑娘啊，只是顺路而已。”彬彬有礼的青年一副笑模样，让叶无敌说不出重话来，她看了看前面等候的凌跃，又看了看眼前的人，总觉得这些事实在是巧合得让人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儿，她觉得有点焦躁，下意识地接着问乐白， “你到底要去哪？” “南歌城。”“你偷听？！”叶无敌食指微动，将长针夹在指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杀机毕现，她的针已出手，轻巧迅疾，两人面对而立，叶无敌的手还抓着乐白的胳膊，避无可避，她的眼睛盯着乐白的喉管，志在必得， “铿！”叶无敌几乎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乐白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抽出长萧，隔在两人之间，长针像是被吸在了那萧孔中，进不得退不得，他像是完全没感觉到叶无敌的劲力一样，只轻轻一送，叶无敌就被他推得向后踉跄两步，眼看就要摔倒，凌跃连忙一个箭步滑过来伸手扶住她，“叶姑娘，你没事吧。” “你们也去南歌城啊，太好了，真是缘分。”乐白脸上泛起个很假的笑来，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叶无敌一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乐白，这扮猪吃老虎的行家，他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她心里没底。虽然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刺客身份，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秘密要提防别人，可，她看了一眼凌跃，眼角微动，难不成是冲这小少爷来的？ “随便你。”叶无敌慢慢收起针，拍了拍凌跃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站起身就走，但乐白心思却“好”得很，尽管叶无敌刚刚才审问还攻击了他，但他一点都“不记仇”，看叶无敌走路一拐一拐地，一伸手就将她拽得背了起来。叶无敌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摔在乐白背上，正好压在断了的肋骨上，疼得眼前一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眼恶狠狠地眼瞪着乐白的后颈窝，若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早就一针捅进去了。凌跃在一边看着叶无敌的眼神都觉得浑身发冷，而乐白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心里充满了对乐白的敬佩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五章 三人在大道上走了一整个白天，凌跃东张西望了一路都没看见自家护卫的身影，白白担惊受怕一天。倒是乐白说背着叶无敌就真的一直背着她走到太阳都快沉底，到了霜云城门口才把人放下来，叶无敌远远瞧着那城门上的篆书，心里没来由有些烦躁，好好的字非写得七歪八扭，分明认识的字也不认识了。 “这是什么地方？”叶无敌脸色惨白，再加上那副又臭又硬的表情，实在是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在下听闻霜云城的猪肝汤与羊羹天下闻名。”“想要前往南歌城，只有这条官道，”乐白跟凌跃同时说道，叶无敌无语地冲乐白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正常人跟傻子的区别吧。 “喂！说你呢！你的名状呢？”城门的官差大声嚷嚷着，隔着十几米叶无敌就看见貌似是自己的画像贴在城门上，且不说那画像跟她真人差距有多大，就凭周围人这低眉敛目行色匆匆的样子就知道压根儿没人关心这通缉令。还是多亏凌跃脚程既快还专抄小道，就连那帮官差也不信叶无敌几天之内就能从千江城跑到这儿来，这么远的距离，跑马都要两天半，何况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刺客。 叶无敌跟着人群慢悠悠地往城门挪，借着身边两个男人的遮挡压低身子贴着身边的人转了半圈，手指一勾，钱袋也好名状也罢，那人怀里的东西就被她扒了个干净，凌跃被乐白挡着什么都没看见，乐白把她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却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虽然打扮有些怪异，像个乞丐，但是官差还是看在塞了满手的碎银的份上放过了她，至于被偷的那个人，大概得回家才能知道自己被偷了， 倒是凌跃不小心扫了一眼叶无敌的名状上看到的“牛三强”三个字，内心又是狠狠激动了一把，江湖人都是不会用写着真名的名状的，话本里全是这么写的，原来竟是真的，却没想过叶无敌其实是个惯偷。 只不过，进了城叶无敌才又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她确实是到了一个跟自己过去所有的经验都毫无关联的新世界，她直到刚刚都还更倾向于相信是有人在暗地里想耍她。 只是目之所及全是青石板路、木檐青瓦，屋子里点的是把房梁熏得漆黑的油灯，道边的站着穿着粗布麻衣挽着发髻的小贩们，有的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趁着太阳的余辉赶紧回家，有的却点亮了挂在摊位上的灯笼，准备再招揽一波客人。 这一丝一毫现代的气息都没有的地方，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吗…… 叶无敌虽然心里很抵触，但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反倒悠闲地像是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般，边上的凌跃却有点如坐针毡，主要是叶无敌之前虽然冲洗过一次，可在林子里开了半天路，已然又脏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风衣裹在叶无敌身上，再加上半长的头发风吹日晒一个白天，现在正杂草似的蓬在头上，除了脸上稍微好点，全身上下就没有干净的地方，而这乞丐似的跛脚女人，身后却有两个风姿不俗的大男人做跟班，实在是引人注目，可叶无敌也一点不见窘迫， “开个房间，要洗澡水，再给这位姑娘准备套合适的衣裳，”终于凌跃还是忍不住了，将叶无敌一把拽进街边的客栈，径直掏钱塞给小二，叶无敌转头瞟了凌跃一眼，那眼里含着点七弯八拐的笑意，叫凌跃一张脸憋得通红，嗫嚅着解释， “我，在下并不是嫌弃…”，话未说完，叶无敌让他这副样子给逗得笑出声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凌跃便把一张红脸埋进衣领里，拱着脖子直直盯着地面，乐白动了动嘴，看着像要说什么，又像是饿了砸吧嘴，叶无敌瞟他一眼，又看着凌跃笑了一回，才心情颇好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那小子呢？”叶无敌花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弄明白这堆繁杂的衣服到底该怎么穿，只能抓了她会穿的先裹上，等她下楼的时候，只有乐白一个人在桌边慢慢自斟自饮，羊羹都吃得七七八八了，桌子上还摆了一堆药包，他仰头看着叶无敌一拐一拐地从楼梯上跳下来，周身的打扮看得他硬是忍不住狠狠挑了挑眉， 虽说凌跃吩咐的是要合适的衣服，不过那小二不过大略一看怎么可能合身，而且叶无敌比起一般女子要瘦高得多，所以肩头没撑起来以至于手都没在袖子里，但脚踝处却短了一大截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脚腕子，看着像偷穿别人衣服似的。绣花鞋倒是合脚，但叶无敌从没穿过底这么薄的鞋，一站到地上就跟猴似的片刻不停地左右换脚。 “他说想出去散心，这些药姑娘记得按时吃，这个是外用……”“散心？去哪儿？”叶无敌不耐烦地打断乐白的话，一摆手叫来了小二，往人怀里塞了几个碎银，指着外面正在收摊的一个小贩， “去帮我买些那个青果子，”她指使起人来倒是十分轻车熟路，像是被人伺候惯了，但没人帮忙时又手脚麻利，并不像养尊处优的小姐，还挺矛盾的，乐白眼神略微一暗，在心里记下一笔。然后夹起最后一块羊羹，送到嘴里，“他可没跟我说这么详细。”乐白眼睛眯起来，慢条斯理地咀嚼，看起来很是享受， “哦~”叶无敌单边眉毛一扬，她对划到自己的保护圈里的人十分霸道，乐白早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凌家小少爷用了什么法子，让这牙尖嘴利面冷心热的叶无敌记挂上了。不过他倒是一点也不羡慕，而且虽然叶无敌对他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好意的态度，但叶无敌这样的人，不表现出杀意，就已是善意了。 叶无敌从小二手里接过纸袋装好的果子，一口咬掉半个，味道有点像李子，但更酸脆些，核也更小一点，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皱着鼻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咔吃咔吃嚼着果子就要往外走，新鲜饱满溢出的果汁沾在叶无敌嘴角，空气中弥散着青涩的香味， “你去哪儿？”乐白被那果子的酸甜香味惑得有点心不在焉，心里盘算着要是找她要，叶无敌会不会给，“你管得着么。”她嘲笑似的扯了扯嘴角，又转回身抓起桌上的药包抱在怀里，乐白扬了扬眉，嘴角不自觉地撇了下来，撑着下巴看着叶无敌拖着腿一瘸一拐地上楼放好东西又下楼往外走，反正她也走不快，乐白上赶着凑热闹，长腿一迈也跟了上去，眼睛时不时地瞟叶无敌怀里抱着的果子。 叶无敌只当不知道后面跟了个人，自顾自地走，最后钻进了一家成衣店，她个头偏高，女装基本没有合适的，只能在男装里挑挑捡捡，又叫那店家里的小丫鬟帮她穿好走出来，雪云缎的长衫直垂到脚面上，配月白色绣银鱼的宽腰带，竹叶暗纹的墨绿色羽纱罩衫衬得叶无敌脸色惨白，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拢到一起绾了个松垮垮的辫子搭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随性不羁又带着点阴郁的气质。 叶无敌的身板是天生的衣架，穿什么像什么，乐白还颇有兴味地摸着下巴看她，直到叶无敌一脸自信地径直走向了早先就看见的，这小城里看起来最豪华也最奢糜的庭院————藏春园。 “青楼？”乐白险些栽倒，幸亏手还没从下巴上放下来，能兜住，“你没玩过？”叶无敌总算对他的存在表现出了些微的反应，这人看起来该有二十五六了，总不至于还是个处，她有点狐疑地瞄了乐白一眼，正对上乐白因她过于直白的问话而显得略带羞赧的脸，慌得乐白连忙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你来这儿找凌跃？”“或者在棋牌室，总之就这么几个地方，”叶无敌不由分说地将乐白推进了脂粉堆，“你又不吃亏，怕什么。”乐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脑子里还在思考棋牌室又是什么地方，龟奴就已经迎上来，一脸笑容地将两个人迎到大堂右侧的空位， “二位爷，吃酒还是…”龟奴不停地弓腰点头晃得叶无敌直眼晕，脸上还带着点猥琐的笑，叶无敌连连后退了两步到椅子边上，两腿岔开金刀大马地坐下。手指一勾，那龟奴就凑上来，只见叶无敌从衣袋里摸出一个银锭，塞到他手中，叶无敌对这个地方的钱没有概念，但她认得金银，只管往多了给就是，反正她“挣钱”也就勾勾手指头的事。 “找人。”叶无敌的声音压得低沉而和缓，嘴角勾着点笑，那神态，那气度，看着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乐白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只当自己是空气，龟奴掂了掂手上的银子，真心诚意地咧开嘴做出满脸谄媚的笑， “嘿嘿，这位客官，您要找人，敢问是…我们这买卖可是经不起您这…这可……” “我弟弟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出来玩，做哥哥的当然不是来打扰他的，不过是怕他第一次来不懂规矩，没带够钱，有些担心。你先替我去找，找着了只来告诉我就好，别坏了他的心情。”叶无敌一改方才在门外冷淡矜持的模样，眉毛一挑，露出点狡猾的笑模样，又塞了一锭银子，龟奴掂量掂量怀里的，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乐白跟叶无敌，终于笑逐颜开，“敢问二位爷要找的小少爷样貌上可有什么特征，小的好替二位爷去打听，”叶无敌望了一眼乐白，他依旧是一张呆滞的木头脸，老僧入定一般，实在不像要开口说话的样子，只能一边暗暗在心里痛骂，一边皱着眉回答， “他外面穿的是灰色锦缎，衣领上有银线暗花，十八九岁，下巴还有点圆，右嘴角有个笑窝，腰上挂个镂空的翡翠兔子。啊，眉梢有颗小红痣。”乐白就在一边一动不动地装死，只等龟奴走了才低声问了一句， “至于么？”“你说什么？”叶无敌挑眉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这么骄傲，不至于这么……死皮赖脸。”乐白纠结了一下用词，死皮赖脸？！叶无敌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变幻莫测，乐白几乎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话， “你说我？”半晌，叶无敌总算找回了自己的思路，声音都拔高了两度，险些破音，但问出口才发现这个问题傻到家，她现在的做法不就是么，强行把凌跃划到自己的保护里，甚至还追到了青楼……她脸色不太好看，乐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她颇为不爽， “与你有什么关系？”叶无敌从来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管你有什么居心，冲着谁，我都不管，只是这小子救我一命，你最好……”“在下只是个爱看热闹，又碰巧顺路的人罢了。”乐白脸上挂起个笑，低声截住了叶无敌没说完的话， “呵，我的热闹，只怕你还看不起。”叶无敌端起酒杯，嗅了嗅，却并不喝，只是看着乐白冷哼一声，接着便转过头心不在焉地看着周围的莺莺燕燕，再不肯多说些什么。这地方香粉的味道重得让她恶心，不过这些女子长相都并不差，也算是让叶无敌心里有了些安慰，不至于视觉嗅觉双冲击，正发愣呢，突然窜出来的龟奴的脸让她险些栽倒，虽然确实消息是好的， “回公子，您要找的小公子在慧云房里，您放心，慧云姑娘是我们这儿最温柔可人的，有她伺候，小公子必定能乘兴而回。”叶无敌勾了勾嘴角，隐约含着些得意地扫了一眼乐白惊讶的脸，心理上扳回一城，舒坦了许多。她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一把扇子，装模作样地点了点龟奴的肩， “辛苦了。”一边说着一边又塞了几块碎银。 “不妨事，不妨事，您这边请？”龟奴喜笑颜开地把钱揣进怀里，正要引叶无敌过去，却被她用扇子格住了，“那就不打扰了，你只把这个给他就行。”她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个钱袋来，乐白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总觉得眼熟，直到那龟奴都上了楼，叶无敌也走到大门口了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不是他的钱袋吗，她什么时候？！叶无敌其人果然睚眦必报，他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六章 乐白正想追过去找那龟奴把钱袋要回来，却又站住了，这一去不但要多生事端，而且倒叫叶无敌看了热闹，还不如等凌跃回来再跟他要。只是他想明白了转头要去找叶无敌时，却被那龟奴拽住了袖子， “公子，您弟弟邀您上楼一聚。” ……啥？乐白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便忙抓着龟奴让他站住，转身便窜出门去，幸好叶无敌腿脚不便，拖着左腿半天没走出巷子口。只是乐白拿这话去问叶无敌得到的也是一脸茫然，两人这才担心起是不是凌跃出了什么事，忙跟着龟奴上楼到了最左拐角第一间，门口站着个双髻着粉马甲的小姑娘，大约是之前得了吩咐，一见叶无敌他们过来立刻迎上来给两人开门， 却说之前凌跃那边听闻他哥哥给他送东西来了，吓得一身冷汗，差点就要跳窗走人，可转念一想他那二哥要是真来了怎么会让他有跑的机会，加之又不愿意在慧云面前丢脸，只得垂头丧气硬着头皮去开门，接到手里一看却是个钱袋，角落里用白线绣了个乐字，才反应过来是叶无敌他们。正巧碰见件难事，他忙拦住龟奴要他把两人请上楼来。 叶无敌心里着急，绕开那丫鬟就直接推门往屋里走，而乐白则挡住龟奴的视线，给了块碎银便跟进屋关好了门，那房间小的可怜，进门迈上矮阶，就是个拱形的珠帘隔断，珠帘后左边摆张桌子，桌上布着些简单酒菜，右面搁个一人高的雕花黄梨木衣柜，桌子后是个半开的四季美人织锦屏风，而屏风边上站着的女人，应该就是慧云，人如其名确实有张和婉面孔，只是像是被吓着了，脸色惨白，一双杏仁眼睁的圆圆的慌乱地看着进来的人，手里紧紧绞着帕子， 叶无敌扭回头再一看，凌跃正端着酒杯在桌边坐得安安稳稳，才总算松了口气，但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想到凌跃可能出事，就连心跳都加快了些的事实，叶无敌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她坐到桌边，几根指头有意无意地轻轻敲打着桌面， “叫我们上来做什么？这又不是泡妞还用得着僚机？”叶无敌这话问得又轻又缓，跟她冷冰冰的脸色比起来，温和得多，虽然不太明白她后半句话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但凌跃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在下有事要求姑娘帮忙。”“帮忙？”叶无敌眉毛一挑，等着凌跃的下文，一转头却看见慧云有些发抖的手，便伸手搭住对方的手背，那手指的温度冰得慧云又是一抖，“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是这小子自己叫我上来的。”叶无敌拉着慧云站到自己身边，瞬间换了面孔，柔声安慰着慧云，倒是让一边的两个男人有些诧异，毕竟这屋子里只有她最不适合和颜悦色， “唔……其实，是，额…”转过脸来的叶无敌被凌跃的支支吾吾闹得实在不耐烦，瞬间就变回了冷酷无情的魔头状态，屏风后却突然传出一声不轻的闷响，接着就是一阵叮啷咣铛，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站在叶无敌边上的慧云惊得浑身一抖，再看凌跃，一脸大事不好的慌张样子。叶无敌眉头一皱，手伸到袖间暗暗夹住长针，对着乐白使了个眼色，乐白会意小心翼翼地踮着步子挪过来，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屏风慢慢往前走，凌跃想说什么却被叶无敌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屏风后面到底有什么，叶无敌屏住呼吸，一只手伸到身后对着乐白比出三个手指倒数， （3、2、1。） 叶无敌提起膝盖狠狠将屏风横扫到了墙边，脚落下扎马步的同时双手长针从身体两侧划出凌厉的弧线，一支护在身前，一支脱手甩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凌跃甚至能听见划开空气的微微震响，可随后所有人都愣住了，屏风后面只有一张床，床尾圆窗半开，长针钉在窗框上，窗下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掉在地上，而床上，躺了个蓝衣染血的……男人，风一吹，浓郁的血腥味跟地上的香脂水粉的味道混在一起，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叶无敌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走过去拔下长针收进袖子，转回身默默将屏风拉好，低头闷声就往门口走，门却自己开了，是之前守在外面的小姑娘，她神色慌乱甚至没注意到被推到一边面色铁青的叶无敌， “云小姐，园子里来了一堆怪人，好像要找什么人，闹得很，妈妈让我们传话说不必慌张，在屋子里等着就是。”那丫鬟说完立马就退出了屋子，叶无敌紧跟着要出去，却被凌跃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胳膊，另一只手更是飞一般插上插销用手紧紧捂住， “你干什么？”叶无敌眼刀一飞，凌跃往后缩了缩，手却攥得更紧，可叶无敌生平最讨厌麻烦，十分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呆着，“现在这个样子，慧云姑娘怎么都脱不了干系。而这位公子身上有伤，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我们不能把他交出去。在下叫姑娘上来就是为这事。”凌跃说得大义凌然，可叶无敌却知道这傻子救人绝对是兴之所至，就跟救自己一样，全然不理会对方可能是个多巨大的麻烦。禁不住眉头一皱，嘴角垮得越发厉害， “不是我们，是你，这人怎样都随便你，跟我可没关系。”她狠狠甩了一下胳膊，关节都快甩脱了却没甩掉凌跃的手，于是表情更僵冷了，“叶姑娘，你答应过要帮我的。”凌跃故技重施，膝盖一曲抓着叶无敌的袖子不肯松手，仰着脸摆出之前那副伏低做小的样子， “你……”叶无敌被凌跃噎得说不出话来，凌跃趁机回头给了慧云一个安慰的眼神，叶无敌顺势也看了过去，这个女人的漂亮很温和，就算是身为女人的叶无敌看到了也会觉得舒服，心里只剩怜惜跟亲近，而且她有双聪慧而温柔的眼睛，虽然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但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让她为难。叶无敌看了看乐白，这家伙纯粹是个摆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那眼里却满是兴味，强烈要求今天剧本加长，叶无敌武力不如人，道理也讲不过，就连扮可怜也知道一定败给慧云，只能抿嘴恨恨一跺脚， “我最讨厌麻烦，所以就此一次，而且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要配合。”“好。”凌跃瞬间挺直了腰，眼里透出来明显的兴奋，叶无敌懒得理他，只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房间，除了衣柜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人，可看看床上那个半昏迷的男人那两条大长腿，并不比乐白差多少，大概是塞不进去的，房梁上？叶无敌一抬头看见上面爬过一只蟑螂，估计放个大活人上去只怕更显眼…… “总之，先把地上收拾了，窗子打开，这个香粉再多撒点，盖气味。” 叶无敌一边发令一边把门打开了条缝，这门隔音不错，那小丫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还问叶无敌有什么吩咐， 叶无敌只摇摇头，低声嘱咐她，“那帮人搜过来的时候你招呼一声，让慧云心里有个准备。”“是，公子。只是小鱼看他们刚刚搜完一楼，估摸着上楼也就这一会儿的事了。”两人说话间叶无敌就已听见了噔噔上楼的声音，“你们三个坐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边说一边就连着两大步单腿跳着拐进屏风那边， 三人刚刚坐到桌边，拿起筷子装样子，就听见那丫鬟在门外放大了声音半是嚷嚷半是喊，“几位大哥，我家姐姐胆子小，您几位别太…”“废什么话，滚开！”随着一声吼，门便被啪地一声踹开了，桌边三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进来的人高矮胖瘦，屏风后便连着飞出三根二十公分长的钢针，刺穿了图上美人的眼睛，擦过来人的头发钉在了走廊的柱子上，把站在门口的丫鬟小鱼吓得一声尖叫， “什么人？！”不等人家兴师问罪，叶无敌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柔和，听起来像是个年轻公子哥，“回公子，应该是刚刚说要找人的那伙。”乐白这时候反应倒是很快，专业戏精二十年，嗖地站起来对着屏风虚作一揖，低眉顺眼很有下人的样子，凌跃有点可惜地望着他，这角色本该是自己的， “找什么人？”叶无敌一副怒气未消的口气，而门外的人也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打扰到哪家公子哥办事儿了，“公子莫恼，不过是找个受伤的男人，这房间不大，望公子行个方便，”最左边那个先向前一步，倒是有礼得很， “什么受伤的男人，我没见过！”叶无敌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凌跃也按捺不住，起身向前一步，躬身行了个礼，“二位大哥，我们一直守在这儿，确实不曾听见异动……”“少他妈废话！”还是熟悉的声音，最右边那人不知是天生急脾气，又或者是被叶无敌不分青红皂白的袭击与语气惹怒了，一把推开凌跃，一脚踹倒了屏风…… “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七章 “啊”地一声，女人的尖叫贯穿了众人的耳鼓膜，布料在空气中划出声响，雪色的长袍在空中甩出个弧度，抬眼看去却是叶无敌已经披上了外袍，露出青白的脖子与凹陷的锁骨，而她怀里正瑟缩着个背对着门口的女子，或者说，从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段窄小肩头跟那一头漆黑的长发以及那短促的尖叫能判断出是个女子， “公子，我怕……”“别怕，我这就让他们滚，”清脆甜美的女声在叶无敌胸口处闷闷地响起，而叶无敌正轻轻拍打着女人的肩头并低头用下巴蹭着她的耳尖以示安慰，与刚刚的凶狠攻击完全不符的温柔声线让房里几个知情者都为叶无敌的演技暗自咋舌，叶无敌伸直了胳膊为怀里微微颤抖的人梳理着“她”的长发，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叶无敌的动作，直到叶无敌先不耐烦地抬头怒斥，“还没看够？” 一双阴毒又凶狠的眼睛死死盯在那几个外人身上，凌跃和乐白垂头抬眼偷瞄到叶无敌的脸也险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她虽然说确实五官并不柔媚甚至有些英气，但并不像个男人，就算穿着男装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也会让人觉得这个男人十分阴柔，仔细看几眼还会被揭穿，可现在抬头的，虽然一眼就能认出是叶无敌，可不知她在短短几分钟内做了什么，现在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个一脸郁色，心情奇差的年轻男人，下巴上甚至还有些泛青的胡茬， “抱，抱歉，打扰了。”左首那人连忙拉起自己的同伴，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去把我的刀拿回来。”叶无敌松了口气，拽好衣服跳下床扶起了屏风，没好气地吩咐凌跃，而门口的小鱼一直没敢出声，直到凌跃将那三根一头尖针一头是薄刃的长针送到叶无敌手中，才偷偷蹭到腿软得一直坐在凳子上的慧云身边问， “云小姐，你房里，什么时候进去过过其他姐姐？”“这房里哪来其他女人。”慧云苦笑一声，扶着那丫鬟的手站起来，走到床边唰地一声拉开快被血染透的薄被，那“女子”正是个被叶无敌扒得半身□□的男人，躺在那儿昏迷不醒，全程竟都是叶无敌一个人的独角戏， “！？”小鱼刚要叫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嘴，待她平静下来才松开，转头一看果然是叶无敌，“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咱们这儿？”小鱼脸上血色都褪完了，像糊了张白纸， “是。”叶无敌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等他们回过味来就迟了。你快把他扔出去，扔得离这儿远点儿。”她轻描淡写地就把床上的男人拽起来推给了乐白， “什么？不行！”凌跃立刻出声阻止，“你不是说救他一次么？”乐白结结实实把人接住了一转身又把人放回了床上，看着乐白的动作，又被凌跃抢白，这次轮到叶无敌不知所措了，“对啊，这不就是救了一次？你总不至于还要给他治伤。” “总之就是不行，他现在正昏迷不醒，扔他到外面无异于是我们杀了他。”被叶无敌的耍赖行径刺激得声音都变调了，凌跃从小生活在家人的保护之下，周围虽然也有虚与委蛇之辈，但表面君子都还是功夫到家，凌跃倒是头一次见叶无敌这般干干脆脆摆在明面上的小人， “你倒是个堂堂君子，不过，救人只要动动嘴皮子，轻松得很吧。”叶无敌又是一声冷笑，她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眼睛一眯，拿眼角瞄着凌跃，让对方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叶无敌眼里的鄙夷都快溢出来了，冷笑两声，门都拉开一半，里屋的男人却有了动静，咳嗽几声竟挣扎着扶住屏风走了出来，叶无敌怕被人看见多生事端，只得连忙又关上了门，这才发现这男人比乐白还高小半头，该有一米九了，抬抬胳膊能摸到房梁， “你既然醒了就好说，那帮人如果不蠢，一旦搜完，一定会来杀个回马枪，你最好趁现在快跑。”然而面对叶无敌的“友情提示”，那男人却沉默着，直挺挺像个柱子立在房子中间，他长了一张夜色的“模板脸”，眉头紧蹙，有些异域血统的眼窝，刀锋似的冷眼，瘦削的脸颊，紧紧抿住的薄唇，再配上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扔到夜色里大概立刻就找不出谁是谁了，鉴于这一点，叶无敌倒没那么希望看到他死， “叶姑娘，其实这人与你有三分相似，在下精通易容之术，不如……”“你热闹看久了，自己也想热闹一把？”叶无敌并不发表意见，只笑着问他，这笑里有几分暖意就不得而知了，乐白不置可否地往后退了半步， 小鱼见屋子里气氛紧张早就偷偷溜出去了，而慧云也退到了衣柜边上，她久经欢场并不算胆小，但正因为她见得多才更觉出叶无敌的可怕。那人一进来她就能感受到那一身煞气，那可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沾染上的东西，虽然她知道叶无敌并无恶意，甚至整个房间里，叶无敌只对她的态度最为温和，但这不妨碍她感受到恐惧，就像狼的安抚并不会让兔子感到安心。 正在惶恐之时，慧云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攥住了，是凌跃，他有些脸红，但还是很坚定地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鼓足了勇气转头面对叶无敌，“叶姑娘，如你所言那帮人还会回来，这麻烦并不是你一走了之会结束的，而且眼睁睁地看这位兄台送死，在下良心难安。” “良心？能吃么？”叶无敌看着凌跃澄澈的眼睛沉默一会儿之后突然大笑起来，一屋子人就看叶无敌前仰后合笑得快岔气，只有那高大男人不时发出难以抑制，带着血腥味的咳嗽，只有凌跃大步上前，两人一时之间离得太近，几乎要撞上彼此的鼻尖，“但叶姑娘，若良心真的无用，姑娘你现在只怕早死了，救你性命的，不就是在下的良心吗！” ……屋子里的气氛凝固了一样，这还是两人相识几天里凌跃头一次这么强硬地跟叶无敌说话，他紧紧地盯着瞬间收敛了笑意的叶无敌，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凌跃双拳攥紧又松开，掌心里甚至渗出点冷汗来。 “哼。”叶无敌先是冷哼了一声，接着脸上便缓慢地绽出个笑来。叶无敌是少有的不笑都比露齿笑好看的那类人，她并不丑，但只要露齿一笑，便会变成唇角勾起，眉眼弯弯，两边尖利的虎牙却深深地咬进下唇，显得面目狰狞或者狡猾又或者是恶毒，总之不管怎么看，都没法给人友好善意的印象，而此时凌跃就被她这可怕的笑容折磨着，险些就瘪下去。 只是没想到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叶无敌却又突然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话说到这一步，那就等这件事过去，我们好好算算这笔账。你跟乐白去给这傻大个擦擦身上的血，换我的衣服。”叶无敌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披着的外袍塞进凌跃手中，顺势将他一把推开，她接着走到慧云面前， “慧云，把你的衣服借一件给我。”除了一直一言不发安静地被几个陌生人推来拉去的大高个，其余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慧云从衣柜下面掏出了一堆纱布和药品， “你这又不是什么危险的行业，怎么有这么多药……”正忙着往身上套衣服的叶无敌心不在焉地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了片刻， “对不起。” 叶无敌突然整个人都转过去背对着慧云，嗓音带着些鼻音，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为了克制什么，过了一会才又转回身走到慧云面前，突然给了她一个熊抱。叶无敌两条胳膊环在慧云腰上，尖尖的下巴压住对方的肩窝，慧云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块玉石屏风，就算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股子凉意，或许过了很久或许没有，她只觉得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 半晌，“……”叶无敌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默默松了手继续整理衣服，慧云将纱布和药送进里屋，转出来，蹲下身替叶无敌抻平裙角， “姑娘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人。”一直沉默着的慧云突然开口，叶无敌整个人僵住了，她看着伏在她脚边垂着眼细细捻平裙角一个一个小褶的慧云，她梳着很好看的发髻，簪着一支明黄色迎春的绢花，那花跟着慧云的动作微微颤动，叶无敌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一时恍惚一时尖锐。 “慧云不知姑娘与她有什么纠葛，但姑娘这么在意她，为何要对一个与她相似的人，而不是她本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呢。”叶无敌扶住左腿慢慢蹲下身，攥住了慧云的手将人拉起来，“你说得对，是我不好。”叶无敌直直地望进慧云的眼里，将慧云的簪花摘下来捏在手中转了话题，“这花，送我好不好。”她给自己松松挽了个发髻，眼角上还有点红印子，像是刚起床，很慵懒的样子，慧云只嘴角带着笑，眼里却并不怎么满意叶无敌的反应似的有点冷淡，但她还是说，“你喜欢，我给你戴上。” 满屋子人各忙各的，都只闷头做自己手头的事，像是生怕扰了这屋子里片刻的宁静，直到门口的丫鬟刻意放大的声音像是什么心照不宣的暗语， “啊呀？各位大哥，刚刚不是才来过么，怎么又要…”所有人按照叶无敌刚刚的吩咐迅速行动了起来，仿佛早就排演过千万遍，那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原本约一米九的高大个头，硬生生压成了个1.2倍的叶无敌，换了件干净里衬，又将叶无敌的外袍披在身上，再加上乐白的易容，活脱脱就是刚刚那脾气烂到家的阴沉公子，他被凌跃跟乐白搀扶出来，坐到主位上，一手拈着酒杯另一手撑在桌上，叶无敌一条胳膊勾住对方的脖子，长腿一抬，跨坐在他大腿上，斜斜倚在男人怀里，背对着门，另一只手还在脸上涂涂抹抹，慧云依在凌跃怀里，仿佛没了骨头，没了发簪的长发有些凌乱，与叶无敌刻意扯得肩背微露的衣服相应，更显得屋里靡靡之气，乐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继续装石头， 那门便哐地一声，又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八章 “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三番两次坏本公子的好事。”熟悉的声音却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叶无敌心里一惊，这男人竟将她之前的声音学了个十成十，这到底什么地方，怎么凌跃那个傻子随手捡一个路人都身怀绝技？叶无敌看着男人的眼神一时间有点复杂。 “公子莫要见怪，我兄弟几个也是有任务在身，对公子多有得罪，只是现在，还要一览您怀中姑娘芳容…望……”进来的四个男人中站在左首的，仍是先前那几人中最先出来的那个，只见他向前跨一步拱了拱手，在几人中明显地位更高， “啪啪啪啪！”可谁都没想到叶无敌从男人身上一跃而下，右脚发力左脚轻轻一点，就跳到了四人面前，以迅雷之势给了进来的几个男人，一人一个耳光，甩得又响又快，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愣在原地，而叶无敌，昂首挺胸站在几个大男人面前，仰着一张妖艳魅惑又盛气凌人的脸，哪里看得出她就是之前斥责他们的公子哥，一张嘴声音便婉转清脆， “怎么着，被姑奶奶迷住了？看完了背后还不够还想看脸？”这跋扈样子倒是完全不像刚才缩在人怀里喊怕的姑娘，不过听声音却是对的。“叶儿。”“爷~你看他们！”也不知道那男人怎么想的，神色阴沉地叫她一声，叶无敌只被这份亲昵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脸色都变了，生怕露馅，立马顺水推舟摆出个委屈面相，按住左腿强撑着右脚大跨一步，拧着腰一旋又坐到了男人腿上， “这次看够了？”男人面沉如水，屋子里几个人连忙弓下腰垂下眼给人道歉，他们却想不到他们追杀的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有了这么多同伙。 “算了！晦气。我们走！”男人站起身，却是腿有些软，幸亏叶无敌离他最近反应又快，立马用肩顶住他，而后掩嘴一笑，“爷，莫不是叶儿把您掏空了？”一双眼尾勾魂的桃花眼魅色横生，直挺挺杵着的几个大男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心头冒火，齐刷刷咽下一口口水，男人顶着叶无敌的脸冷冷扫了那四人一眼，转脸邪气一笑，拧了拧叶无敌的下巴， “跟爷回去验验你不就知道了。”一甩袖子揽住叶无敌的腰，虚虚抱住她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凌跃跟乐白立刻一言不发低眉顺眼地跟着走了。连着两次打搅人家好事不说，这次更是直接坏了人家的生意，慧云一双眼此时也阴气森森地瞪着几个男人，直看的那几人连忙赔着笑脸告了罪退出房间，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终于走远，小鱼脚一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慧云也是一脸如释重负，软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捂在胸口， “云，云小姐，快掐掐我，我是不是还活着？”慧云爬过去在她腿上狠狠捏了一把，小鱼这才觉出了背后渗出的冷汗粘住衣服，十分难受，不过总算能站起来了，两人收拾心情，对望一眼，又禁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呀，云小姐，你看！”进里屋去收拾床的小鱼突然惊叫一声，梳妆台上整整齐齐放着四个花纹各异沉甸甸的钱袋，随便一个都够慧云小半月的进账，慧云先是一惊，而后又莞尔一笑， “云小姐，这一帮子到底是什么人啊。”“我也不知道呀。”慧云一面含着笑摇头一面将叶无敌脱下来的衣服仔细叠好，连着钱袋一起放进了衣柜的深处…… 另一边，叶无敌他们并不是这青楼里唯一搅了兴致出来的客人，混在人群里倒并不显眼，在门口赔礼送客的龟奴虽然见她眼生，但下意识便算作了客人自己带过来的姑娘，并不敢阻拦。 几个人混在人群里专往人多，火光又照不到的街巷里凑，很快就看不见那灯火通明的院子了。那男人此时才松了劲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不过这戏演的真，叶无敌仔细看了一回，乐白也说后面没人跟着。虽然松了口气，但这境况也没法赶路，叶无敌干脆一甩手扔给了身后两个大男人，到客栈时小二已困得迷迷糊糊，叶无敌一挥手让他别管也就真的眼皮子都不抬去插了门睡觉去。后面两个男人驾着像醉了酒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跟进来，也幸亏乐白下午走之前留了个心眼，给自己多订了一间房，不然一间屋子住四个人只怕谁都睡不了。 叶无敌那边倒是甩手掌柜，弯都没拐就直接回了房，留下乐白他们俩架着个男人吭哧吭哧往楼上爬。不过不知是生物钟还没到睡的时候，还是刚刚的事把叶无敌闹新鲜了，竟怎么辗转都有些睡不着，干脆又起身点了蜡烛，就着点茶壶里的水把脸上的妆卸了一部分，又听见隔壁三个大男人低声窃窃，也不知在说什么，烦人得不行，脱了鞋就往板壁上砸，果然立刻就安静下来了。然而叶无敌其实也并不需要安静的环境，她只是坐在那儿盯着火焰发呆而已，不自觉地叹着气，那蜡烛的光便一抖一抖，晃得她眼晕，心浮气躁地一口吹灭了又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蓬松的棉被散发出让人平静的味道，叶无敌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而均匀…… “别把我跟老五分一块，我可不乐意跟她一起。换小四儿吧。” “老大，我不想跟五姐一起！她没七姐好看！” “哥，小五确实强，但我真跟她不对盘，要不你把六子给我派过来？” “大哥，你别害我，老五她本来就不喜欢我，这次任务她也不中意，说不准心里一个不爽就给我一枪呢。”第五夜不知道第一夜怎么想的，还特地录下来给她听，仿佛多国语言教学，这些事她早就知道了，每次跟她一起出任务就如丧考妣，跟别人一起就欢天喜地，整个夜色就数她最不受人待见，她迟钝是有点，但不是蠢，不过她也不稀罕被他们喜欢，她才不改。只是这次的展开与以前还不太一样，她从第一夜的房间里出去的时候直接撞在了第二夜的身上，第二夜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两人好容易站稳，第二夜却扶住了第五夜的肩， “你哭什么？”第二夜皱着眉问她，“Scheisse（该死）！”叶无敌话刚说完就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挣扎着睁开眼，竟是在做梦，她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什么都没有，她松了口气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才起头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记得自己梦见什么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这么让人这么不舒服的事，大概只能解释为那帮神经病对自己的折磨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吧，叶无敌自嘲似的冷哼一声，甩甩头把这事推到一边，下床开窗一看，天还是黑蓝色的，正是将亮未亮的时候，但她已经睡不着了。 点上灯仔仔细细地画个与昨夜一样的妆，接着就把自己挂在窗框下沿，跳进了院子，有伤的那条腿落地的时候狠狠地踉跄了一下，但好在落地的时候直接靠在了墙根上，还真没摔倒。叶无敌把那薄纱外套扔在院里的磨盘上，露出里面草绿色宽松的小背心，料子很好，柔光泠泠越发衬得叶无敌肤色苍白。她在院子里做了会儿热身，就开始练功，她已经荒废了好几天了，本来一天不练就生疏，她倒好，自从醒过来了就不曾活动过手脚，也不知退化成什么样了，强压下心慌，平气凝神抬腿展臂，上半身动作尚能称行云流水，可只能靠大腿发力强行抬起来的左脚，缠着纱布的柳条腰实在是拖累得不行。她无奈把做不了的动作全部砍掉，一套拳法打完，却还是比以往在心里默记的时间慢了十五秒，叶无敌额上满是冷汗，脸色也十分难看，于是从头顶传过来的视线便更加让她烦躁，皱眉仰头，昨夜救下那个男人顶着她的脸站在窗边，抿着嘴看她，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另一边是乐白睡意朦胧的脸， “叶姑娘起的早啊。”说完便又闪了回去，叶无敌懒得理他，再看那边，那男人也从窗边消失了，被这两人一通搅和，叶无敌也没心情再练了，又做个几个单手俯卧撑便去打水洗漱， “叶姑娘，”乐白从厨房里穿过走进后院正巧叶无敌要往厨房走，两人打个照面，叶无敌点个头打招呼，完事就后悔，自己跟他打招呼干什么，又不是熟人，说起来自己周围好像还没什么能称得上是熟人的，诶，熟人的定义是什么来着…… 叶无敌漫无边际地神游着，一边拖着受伤的左腿去赶早市，昨天光是闻到那猪肝汤的味道叶无敌就对这客栈的水准满是怀疑了，今天又亲自从厨房走了一遭，更是觉得难以信任。还不如上街买两个生鸡蛋喝了算了。只不过女人的种族天赋就是逛街，只要双脚踏进了街道，本来只想买个鸡蛋，最后都可能买一栋房子回来。 叶无敌回来时怀里背上大包小包一堆，小山一样，那小山随着叶无敌走路时一拖一拐也左摇右晃，看得人心惊胆战，待到进了客栈，才看出那山下压着个身量纤弱的瘸腿美人，顿时客栈大堂里人人侧目。叶无敌气喘吁吁地正要上楼却觉得背后有几个眼神如芒刺在背，盯得她想骂人，一转头，果然是凌跃跟那顶着她面容的男人， “盯着我看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眼珠用来弹蚊子的？”那两人被骂得头懵，连回答都忘了，只呆子似的连忙走过去接住那大包小包的东西，正要往楼上走，乐白却从大门口走进来，“诶，正好我租了辆车，东西就直接放车里吧。”乐白走到叶无敌身边，笑眯眯地问，“叶姑娘这么早就出去了，吃过饭了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是叶无敌看他不顺眼也没有找茬的机会，只能扭头去看桌上的吃食，黄豆汤，猪肉韭菜馅儿的包子，卤牛肉，一碟水萝卜，叶无敌闻着这味儿就觉得倒胃口得不行。乐白倒是完全不介意叶无敌的无礼举动，打个响指叫小二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碗黑乎乎泛着酸苦味道的药汁来，就差咕嘟咕嘟往外冒泡了， “这是凌公子特意（吩咐人）给熬的药，趁热喝了吧。”“……”被叶无敌充满了不信任的眼睛盯了半晌，乐白也忍不住讨饶，并拢三指举起右手做出发誓的样子，“真的，没骗你。不信你去外边问他。”“……”叶无敌将信将疑地深吸一口气，端起碗来，那一海碗，乐白看着都发怵，叶无敌眉头都没皱，一气儿咽了下去，蹭蹭嘴角的药汁，便坐在那儿闭目养神， “……我还以为得再等一段时间呢。”被这药恶心得胃里一阵痉挛，险些吐出来的叶无敌被乐白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忍不住睁开了眼，正想问他什么意思，乐白却先露出个笑来，八颗亮闪闪的牙刺得叶无敌眼睛疼， “你不是不肯吃别人弄的东西么，怎么凌公子就这么特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九章 ……“唔！” 叶无敌的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崩碎了一样，睁得溜圆，彻底破坏了她一贯的那副骄矜冷漠的形象，只是不知是太过惊讶以至于没压住还是药本来就很恶心，叶无敌立刻捂着嘴一瘸一拐地跑向了客栈后院的马棚，“呕~~”只不过马棚的味道也不是一般人能忍的，本来就反胃的叶无敌被这味道刺激得这轮刚吐完，立马又进入了下一轮，险些胆汁都吐出来。乐白钱袋之仇得报，他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要笑不笑，脸憋得通红。 等叶无敌收拾完自己，凌跃他们已经坐在车上等她多时了，乐白知道叶无敌讨厌他，十分自觉地坐在外面手上握着马鞭充当车夫，倒是一副熟练样子，叶无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轻轻一跃跳上了车。 大概是昨夜戏演得太好让那帮人完全没怀疑，马车一路畅通出了城上了大路，叶无敌都完全没感受到什么被人监视的异样，撩开两边车窗上的帘子仔细又看了一回，实在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她才掏出之前在脸上涂抹时用的小盒子拿手帕沾了些卸妆乳当着两人就开始卸妆。凌跃跟那男人便有些好奇地一直盯着，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妙的易容手段，什么工具都不用，只在脸上涂涂抹抹便能换了个人，只蹭了几下，叶无敌便恢复了以前的模样，那小盒子一晃便又不知道收到了哪儿。 “你也给赶紧卸了，看得烦死了。”叶无敌一抬眼，见那男人盯着自己，跟照镜子似的，挥苍蝇似的不耐烦，那男人闷着声点点头，先是两肩轮流耸动把胳膊拉长了一段，然后拔萝卜似的，双手扶在腰上，上半身往上一挺，头险些撞上车顶，再分别抓着两条腿往外抻了抻，一米九多的大男人，虽然凌跃尽力给他让地方了，这车也并不小，可他是个高不是胖，长手长脚地缩在那儿，叶无敌实在忍不了自己的脸上那副怪憋屈的样子，又要嘀咕，却看那人伸手在额角跟下巴处蹭了蹭，在鼻尖捻了捻，一张半透明的胶状物就从他脸上掉了下来，只还不像叶无敌第一次见他的脸，下颌骨稍微窄了点还短了点，于是那人双手扳住下巴，咔咔几声骨头的摩擦声，手再放开，便是原先那张跟叶无敌有些相似的冷脸，叶无敌摸摸下巴，顺眼多了，果然自己的脸不适合一米九的大男人， “看不出来叶姑娘你也是易容的高手呢。”只可惜叶无敌并不喜欢闲聊，嘴角一勾露出半边尖利的犬齿来，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你别扯这些废话，咱们账还没算呢。”“什，什么账……”凌跃被叶无敌看得一阵心虚，脸上又挤出个傻笑来，其实就是昨晚发生的事，他怎么会不记得， “虽然我的命很贵，你也确实救了我。但我这人挺，不是，特别讨厌麻烦。我忍不了你一遇到事就拿自己救过我这件事来跟我谈条件。懂吗？”车身摇摇晃晃地前进着，除了男人时不时压抑的咳嗽声，就只有叶无敌和缓又冰冷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姑娘说得对，”“这用不着你告诉我，我一直说得都对，你的答复呢？”“啊？什么答复？”叶无敌一看凌跃这傻小子的样子就要翻白眼，好不容易忍住了，手又痒起来，最后还是没忍住在桌上重重一拍， “你打算让我帮你多少次才算还清？！”“诶，这，在下，我这……”凌跃被叶无敌这一声质问吓得浑身一抖，他从来就没打算让叶无敌“还”自己救命的恩情，他救人从来都不是为了这个，只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他最爱推己及人，便以为世人都与自己一样，他以为江湖人真的都跟说书人的故事里一样，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却没成想还有叶无敌这样真的可以假装面前的垂死之人不存在，装聋作瞎大步走开的人。 叶无敌见他支支吾吾，看自己时眼里还带着十分可怜的神色，像是自己在逼他一样，再仔细看看还很有点遭人背叛的受伤，又是不耐又是恼火，脸上便冷冰冰像是带了层面具，在桌上一直敲打着的手指节奏越发烦乱起来， “你自己的命，自己开价才是。”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突然插话进来，叶无敌冷笑一声，连正眼都不看那男人，用眼角瞟他，很有些不屑的样子，“几个意思？”“你没卖过命吗，这种事还用别人教。”男人原本的声音跟叶无敌很像，淡薄又清冷但并不刺耳，两人一对话就像龙凤胎吵架一样，一样冷漠的脸，一样清冷的声音， “……哼，”被那男人这么一堵，叶无敌半晌没说话，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认输了一样转过头来看凌跃，“十条命。”“啊？”“我说，你救我这条命，我还你十条。”叶无敌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针，在桌案上抚了抚像是在比量什么，接着右手发力，那长针一晃，“唰”地一声就切下一条小拇指宽齐齐整整的桌案边来，她接着在那木条上砍下九个均匀得像是量过的刻痕，递给凌跃。 “救回一个，就掰下来一块还给我，之前救这人的事就算了，买十送一。”叶无敌收起了长针，大拇指指了指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成交么。” “……嗯。”话都说到这儿了，凌跃还敢说什么不好的，连连点头，将那木条用布条裹好，仔细地收在了座位下面的暗格里。 主要矛盾解决了，叶无敌便不客气地伸手推了推凌跃，把他赶到角落里坐着，她好挪过去，坐到男人对面，“现在轮到你了。”她看着男人。 “我怎么了？”“你什么时候走？”“不走。”面对这没头没脑的质问，那男人想都没想就答了，凌跃就看戏似的一双眼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有恩未报。”“你走就算报恩了。”叶无敌冷笑一声，回想起昨晚走出那藏春园才看见将好几百人举着火把将那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灯火通明有如白昼，那么大阵仗只为找一个受伤虚弱得几乎站不稳的男人，她才不信那帮人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放任人就在眼皮子下面丢了，而且这么多人在夜里出动，官府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绝不是普通的麻烦，绝对。 她一点都不想被牵扯进去。“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下次停车的时候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 “可叶姑娘，你刚不是还说买十送一，而且他还身受重伤，就这么……”凌跃偏就不肯安静地待着，轻手轻脚地拽了拽叶无敌的袖子嗫嚅道，“我这难道还不算救他一命！”叶无敌深吸一口气，她二十多年的涵养功夫全用在了这一刻，才能忍住咆哮的冲动，这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就是麻烦”这几个大字，这个蠢货到底多天真才能还想着他身受重伤？！ 活生生的农夫与蛇啊，她一直以为那是说给小孩听的故事，可见到了真人版的才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过叶无敌却忘了自己似乎也是被小农夫救下的蛇，叶五蛇呲着牙试图赶走麻烦蛇，可惜心软又懦弱的凌小农夫还一直拦在叶五蛇的面前，说是麻烦蛇有伤，会被别人打死……叶五蛇气得快吐血了。 “那……”凌跃沉吟片刻，叶无敌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把刚刚才收好的木条又取了出来，“咯嘣”掰下了一块递到叶无敌面前，“救他。” “你！”叶无敌被这傻子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头揍在他脸上，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又松开，最后狠狠从凌跃手中夺过了小木块，捏得指骨噼里啪啦地一阵响， “随便你！”叶无敌坐正，宁愿看那讨厌的男人也不肯再看凌跃一眼，“你叫什么？”凌跃闻声抬眼，挺了挺腰正想说话，哪知叶无敌狭眼一横，“他没嘴吗。”，凌跃立刻又缩了回去，看着这两人关系微妙的互动，男人抿了抿嘴，低声回答道， “幽冥。”“谁问你有名没名。”叶无敌翻了个白眼，疑心面前坐的又是个傻子，“叶，叶姑娘……”凌跃低声叫她，还拽了拽她的袖子，十分执着的样子，“说！”叶无敌气还没消，自然没什么好语气， “这位公子，就叫幽冥。”凌跃脸色有点发白，不知是因为幽冥还是因为叶无敌，“绝天教左护法，天下第一快剑，幽冥。”凌跃犹豫片刻，还是蹭到她耳边小声补充道， “哦。”然而叶无敌反应冷淡得简直令人发指，可这不能怪她，夏虫不可语冰，叶无敌根本就不能理解这个天下第一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更不知道绝天教是个什么所在，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与她无关，看她一脸兴致缺缺，凌跃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忍住了， 幽冥看着她，心里却在想别的事，这女人纤瘦却并不羸弱，早上见她的一身外家功夫，行动飘忽诡异，自成一派，甚至有几个招数幽冥仍没想出来对策，再细看她搭在桌案上的手，手掌短小，十指细长，唯独关节像男人一样粗大，连手背上都生着些老茧，指甲也修成又短又尖的模样，很不好看，却是伤人的利器，这女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杀人如麻的气势。虽然不知道这小少爷是在哪里救到这么个煞星的，但她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幽冥心里暗自警惕着，而对面叶无敌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两人无声地僵持着，车里安静得可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十章 三人一直沉浸在难以忍受的沉默中，直到乐白说要方便，停了马车，让他们仨也赶紧趁机下车活动筋骨顺便吃点东西，凌跃才总算摆脱了那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他虽然不是那种特别闹腾的性格，但是跟两根气场十分强大的木头坐在一起，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已经觉得浑身难受，仿佛呼吸都小心翼翼。 叶无敌一面伸展筋骨一面叉着腰望天，她很久没见过这种蓝天了，像是水彩涂抹在玻璃上一样，通透得很，云也稀薄，是没涂匀露出的白，清亮剔透的色彩一仰头就能看见，不时飞过两三只她不认识的鸟，样子轻盈又自在，如果这是梦，那倒还真是个美梦，心情一好，嘴角也不自主地噙起些笑来，幽冥却是直挺挺地在一边杵着，看着像在极目远眺，神情却有点恍惚，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白放完水过来，看幽冥这幅样子，忍不住问他，“幽冥公子身为绝天教左护法，怎会落魄到如此地步？”昨晚回来之后凌跃领着他们两个互通姓名假客套了一番之后，这人就一言不发，再也不肯多说半个字，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肯定是绝天教出事了，可一边站着的叶无敌自然是没兴趣知道，凌跃又是个十分贴心的，别人不说就不问，只有乐白胆子大又八卦，自然冲在最前面， “……绝天教，如今正被奸人把持。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提到这事幽冥的样子就有了点变化，虽然面色平静可眼里却闪着些晦暗难明的光，按在剑柄上的手也青筋暴起，叶无敌左耳进右耳出却还有些微的漏进脑子里，她微微侧首，正巧将那手看在眼里，眉心一跳，却又在须臾间恢复，乐白也不是傻，看幽冥这个忧心如焚的样子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怕是没什么好消息可以讲，也是，他一个左护法，离教主最近的都被人伤成这样，估计那教主的情状也不大好。 幽冥一手抚着剑，那剑柄上的宝珠都快被捏碎了，另一手垂在身侧藏在袖中，可脖颈上突起的筋脉，却是骗不了人的。叶无敌抬眼一瞧幽冥，那眼里的懊恼跟愤怒把眼珠烧得泛红， “所以你不想法子挽回局面，跑来跟我们干什么？！”叶无敌终于忍不住问出声，见这人分明心里急的像火烧却还硬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真是没来由看得心烦。 “我要去找一个人，”“什么人？”一边整理着外袍一边往回走的凌跃一脸茫然，“南歌城城主，卓馨秋。”这话一出，就算什么都不知道的凌跃都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了，果然，叶无敌眉头皱起来，她一双冷眼溢满了困惑与怀疑，在三个男人之间来回打量半天，气氛简直僵冷到了极点，乐白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叶无敌一巴掌拍在他后腰上发出一声脆响，叫乐白疼得险些跳起来， “去赶车，快点，别的车上再说。”叶无敌一闪身便跳上了车，幽冥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凌跃，凌跃也只能耸耸肩露出个不知所谓的笑便推着他上车了， 叶无敌见两人上了车，她才长腿一跨跳上车，胳膊一伸，手指就勾住了幽冥腰间长剑的剑穗，将剑身□□架在了幽冥的脖子上，“叶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坐好！”叶无敌懒得理凌跃这傻子，只一脚踹在他身边以示警告，转头逼得幽冥坐正之后，剑却未从幽冥脖子上放下来，反而用力一送，剑身有一半扎进了车壁板里，车内狭小，凌跃无处可退，被叶无敌用左手攥住了手腕，虽然没用什么劲，但他的动脉上正贴着一片薄刃， 叶无敌算得一清二楚，幽冥此时受了重伤，肯定打不过她，凌跃自己承认除了会跑没别的本事，要是在车下发难，就算乐白不出手，自己也制不住凌跃，指不定谁教训谁，还不如车里空间狭小，这两个人一个都跑不掉，至于乐白，从最开始那家伙就真假半掺，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的必要。 “那南歌城城主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一个个地，都上赶着找他？” “这……说来话长……”要说的太多，再加上这气氛紧张得不像样子，凌跃反而不知从何说起，“那就慢慢说！”叶无敌不耐烦地用食指敲着桌子，贴在手腕上的刀片往下压了压。 凌跃闭着眼想了片刻，整理了一番思路总算打开了话匣子，虽然个中辛秘他也并不清楚，然而只给叶无敌说个故事，倒也绰绰有余，而那幽冥则完全没把架在脖子上的剑当回事，一直闭目养神，偶尔插一两句嘴，权做补充， “那南歌城城主，其实是两个人，六十多年前……”六十三年前，灼焰□□第四十七代皇帝孝英宗于三十二岁正当壮年之时，忽染暴疾，性命垂危，一时间人心惶惶，朝堂上为了立嫡还是立长分成两拨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三皇子的母亲淑婷贵妃也开始活络心思，勾结外戚，指使其父牛丞相与其门生一力支持三皇子。而骠骑大将军远在西南镇守却也关心朝政，朝中一派武将在他的授意下为他的外孙七皇子撑起一方天地。 而在此浊流之中，最叫人看不透的却是当时的端贤王，卓馨秋，孝英宗一母同胞的弟弟，手握十万精兵，京畿内外尽在他手，却除了日日进宫侍疾便再无动静。所有人都以为他迟迟不动要么是为了讨好皇帝，传位与他，要么便是要隐藏实力暗中扶持二皇子，毕竟皇后是他嫡亲的表姐，可最后的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 在孝英宗染病半月后不治身亡朝中大乱之际，端贤王抛出一纸遗诏，竟是大皇子即刻登基，授端贤王摄政之权。 此诏一出群臣哗然，就连太后也不敢相信——大皇子并非嫡子也没有后台支撑，不过是先皇还未迎娶太子妃之时无意醉酒的产物，自然也谈不上喜欢，尽管朝中也有立长一派为他发声，但还是非议占多。谁知摄政王一套铁腕手段，先是不知从何处搜集来丞相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罪证，丞相失势后朝中人心惶惶，顷刻间又查出淑婷贵妃与男子私会，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三皇子彻底失了庇护，转瞬便从云端跌落。 接着边关来报便是骠骑大将军里通外国，已丢了三座边城，再一搜那三五年不曾回来一趟的将军府，还真找出些个造反的蛛丝马迹，摄政王马不停蹄一边举荐了个幕僚给新帝，一边就拖着二皇子去了边疆，而这位仿佛从天而降的幕僚，与小皇帝在书房密谈半个时辰，当日官拜丞相，而接下来的几日之内，朝中大臣被他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打压的打压，虽证据确凿，但这手段却雷厉风行地仿佛策划多年一般，小皇帝一是不懂二是不管，只凭这新上任的丞相大人一通折腾，朝中众人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说那头，战神附体的端贤王爷只出去了半年便打得西南夷族丢盔卸甲，连退三百里，还将骠骑大将军五花大绑回了京。七皇子本就年幼，三四岁的年纪，人事不知，全靠他那个母亲背后操持，如今连骠骑大将军都被绑回来了，自然也没他们母子俩什么事了。在摄政王的建议下，除了太皇太后跟太后与一位庄太贵妃统领后宫之事，其余妃嫔全部送到帝陵去守灵。 而料理完这些事，摄政王与丞相一面亲自教导皇帝与二皇子，一面通过考试重新选拔人才和能吏。短短十年，灼焰□□便一改孝英宗在位时吏治混乱，苛捐杂税不断的局面，脱胎换骨，有了几百年前书中所记的盛世遗风，可正是这时候，丞相却与摄政王急流勇退，双双卸任，将这担子扔给了刚刚学有所成的皇帝与二皇子，也就是小端贤王爷，皇帝多番劝阻无法，最终只能顺了两人心意，将远在西北号称天云神域的南歌城封给了他们，以及一道三百年不交赋税的旨意。而那位早年名不见经传却以布衣之身拜相受封最终与摄政王平起平坐如今共治南歌城的幕僚其名为…… “叶霜敌？！”叶无敌一声惊叫，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就站起来，脑袋在车顶上重重磕了一下却也浑然不觉，只将一双凤眼瞪得险些出框，莫说凌跃被她这反应惊到，就是车外的乐白都被那车里闷声一“咚”给搅得心神不宁，不晓得谁又惹了那脾气不好的活祖宗。 “是啊，叶霜敌，难道姑娘认识这人？”凌跃是不太明白一个年近九十的老者怎么能让叶无敌这么激动，不过两人名字确实有点相似的地方……，难不成叶姑娘是叶城主的远房亲戚？幽冥那边没有半点动静，再细细一看，竟是已经睡着了，刚刚叶无敌那一声叫喊和那不轻的一声“咚”也没能把他叫醒，也是想不通怎么有人能在剑架在脖子上的状态就睡过去，这也太厉害了。叶无敌倒是没工夫管凌跃跟幽冥什么反应，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难道那个叶霜敌就是他？听这故事里的做法，确实是那个人的作风，也只有他才做得到，只是，为什么是六十三年前？那叶霜敌此时岂不是个□□十岁的老人了么？！这怎么可能呢？ 叶无敌脑子里千回百转的念头转得太快反而有些迷迷糊糊，也有可能是刚刚那一下给她撞晕了，总之她已理不顺自己的思路了，唯一个念头倒越来越清晰——她也要去那南歌城，越快越好。凌跃见着叶无敌立在自己面前像根木杵，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惶惑，实在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地坐了一会儿，凌跃才觉出自己说这一下午书的又渴又饿来，肚子与马一同叫起来，乐白也是又饿又累，一勒缰绳叫人下来，凌跃口渴得不行，率先跳下了车，留叶无敌还站在车里，她正要下车，一回头幽冥还睡着，想着叫他一声，却发现这人脸色惨白，直往外冒豆大的汗珠子，伸手一探竟是发烧昏过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叶无敌发现幽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昏过去了，脸色一时十分难看，连忙伸手拔出剑来，把人拽起抱下车，凌跃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就剩个乐白在那儿鼓捣马车，四处打量该把马拴哪儿，叶无敌将人放在地上，转身进了车里翻出医药箱来，扔在幽冥身边，受伤对于叶无敌简直是家常便饭，上下检查了一遍，大约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烧，虽不太认识药箱里的东西，但叶无敌这种急起来把草药嚼一嚼就往伤口上抹的人，就算只闻着味儿也能知道外用药的成分，剥了幽冥上上下下重新上了一遍药，又跟个木乃伊似的裹好，乐白倒腾好马车走过来，正见叶无敌给幽冥把外套披上， “他怎么了？”乐白见这人一脸惨白大汗淋漓的样子也有些担心， “伤口有炎症，发烧了。”叶无敌简练的解释着，一抬头却看见乐白有些呆滞的脸，“什么是炎症？” ……这回轮到叶无敌面无表情地呆滞半晌，最终只摆摆手，转移了话题，“你去弄些吃的，我去捡柴。”乐白点头应了，叶无敌将人放好，又从车里扯出一张薄毯，给人盖好才转身走了， 待到乐白回来便看见叶无敌正蹲在火堆边上，边上还挖了个地灶，灶上搁着锅，锅里煮水，凌跃正坐在幽冥边上，往那抿得发白的嘴里填水塞药，心里不禁有些惊叹，他早看出叶无敌像是惯在外面生活的人，但这手脚麻利得未免太不像话，他不过是去打了两只兔子跟山鸡，横竖走出不到五十步，她不仅生了火，连灶都垒起来了…… 见乐白回来没空着手，叶无敌虽然依旧是那张冷脸，但心情好了许多，只见她抓过兔子，掏出把匕首点划几下，指甲盖按进去，使个巧劲，两张兔子皮便被完完整整地撕了下来，刀光闪闪，手指翻动，血淋淋的脏器就被扔得远远的，拿剥了皮的树枝穿好架在火上，将山鸡料理好扔在锅里，又甩几个拾柴时找到的果子进去做调味，不过是在野外的一顿便饭，吃得甚至有些奢侈，可惜幽冥昏迷着，只能喂他些鸡汤，叶无敌抬脚把灶踩实了，又生了个小火堆，三个男人睡火堆边上，她一个人在车上睡，这漫长的一日总算过去了。 这样走了五六日，幽冥还是没清醒，叶无敌心里一边骂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麻烦，一边动手又把人身上的绷带拆开换了一遍药，“好点了吗？那个……炎症？”乐白皱着眉头站她边上，那伤口跟之前在屋里见过的，没什么变化，看着像是还严重了点，叶无敌当然也发现了，但毕竟不是医生，也拿不准，只能摇摇头， “才这么几天，药也不怎么好，再看看吧。” “前面再走个两三天的样子，就能到白渠城了。要不去城里找个大夫？”坐在车上研究地图的凌跃把头探出来出主意， “不了。”叶无敌眼珠子转了两圈，又凑过去看了一眼地图，还是摇摇头。四个人中只有叶无敌一个女人，虽说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但说到做决定，不知为什么就成了这种都得看叶无敌的脸色的情况，不过考虑一下，也只能如此。那凌跃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什么都不懂，而且就算他心里有主意，看到叶无敌一瞪他也得咽下去。至于乐白，虽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但自己不懂的事情绝不会多说半个字，幽冥又长睡不醒，这几个人里还真没有一个愿意拿主意的。 “你今晚辛苦点，我们连夜赶路，明天白天休息。然后从这条小路走，把白渠城绕过去。”她拽着乐白过来一会儿指地图一会儿指山道， “诶？”乐白有点不高兴，叶无敌虽然跟他学会了赶车，可她那个技术，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想吐，速度还飞快，马在她手下几乎根本不可能休息够，最后一点体力都被榨干，最后是跪到地上死活起不来，只怕还没到南歌城，马先死了。凌跃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少爷，连马鞭都不会挥，要不是他在旁边看着，好几次都要从山崖上摔下去。幽冥是压根没醒，最后赶车的还是只有他。连个换班的都没有，赶夜车？他又不是专门的车夫，虽然叶无敌做饭好吃，可也不能这么支使他。 “那你是情愿被人追杀还是情愿辛苦一点？那天找人的那拨，就算是先天不足后天进水的傻子，也该回过味来了。”叶无敌说的是幽冥，凌跃却想起早被自己丢到脑后的二哥，咽了咽口水，脸上挤出个讨好的笑， “是啊，乐公子，你今晚稍微辛苦一点，我出来跟你学赶车不就好了。后半夜我接班。”听他说这话，乐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赶车的话所有人都会死不瞑目的，但脸上还是笑着， “叶姑娘说的是，凌公子你客气了，不过是赶车而已，并不辛苦，你就好好休息吧。”凌跃被乐白这话说得颇为脸红，这几个人里，除了幽冥是身体原因，叶无敌跟乐白都是顶厉害的人，自己出门在外还跟个少爷似的受人照顾，虽然叶无敌说的是他对她有救命之恩，但自己也只不过是顺手而已，实在担不起人家这么对他。难得凌小公子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倒是没被养成个骄横跋扈的真“少爷”，也可见凌家家风之严。 “脸红成这样就去找点吃的来。怎么点眼力见都没有。”叶无敌的眼睛毒的要死，一眼就看出他脑子里转什么念头，一拍凌跃的肩就把人赶下了车。乐白看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心里暗笑要是这女人哪天回过味来，发现跟她走了这一路的三个男人没一个好惹的，也不知脸上的表情该多精彩。 “你笑个什么劲，快躺着休息，晚上精神不好走错路了你就等着死吧。”叶无敌一转头就看见乐白一脸贱笑，跟夜里偷了嘴似的，恶心得不行，赶紧自己下车。 凌跃打不过人，打两个小动物还不算勉强，不过是为了让乐白多休息会儿，便绕远了些，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拎着只野鸡回来，怀里抱着几个鸟蛋跟叶无敌从前给他看过的果子，叶无敌存了私心，把果子全藏起来了，这几天净吃肉，闻着味儿都有点犯恶心，想着待会儿嚼点果子换换口味。 为了让乐白多休息会，特意做了比较麻烦的叫花鸡再加一锅蛋花汤，最后是乐白硬生生饿醒了自己下车的。叶无敌把路上买的炊饼泡在汤里，戳了半天，确定不用嚼就能咽下去才给幽冥喂下去，估计幽冥的亲妈都不带这么细心地照顾他的。乐白低头吃得带劲，一直在一边盯着叶无敌的那个自然就是凌跃了，眼里一会儿是疑惑一会儿是高兴，叶无敌忙着照顾幽冥，连饭都只匆匆啃了两个鸡翅，哪有多出来的功夫理他。还是凌跃看着幽冥个头太高叶无敌抱他上马车有点吃力，先主动搭了把手，乐白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又幸灾乐祸地冲叶无敌笑，被她扔了个白眼。 今天是轮到叶无敌洗锅，她走到溪边，后面就跟了个尾巴， “叶姑娘，”凌跃凑过来，一脸讨好的笑，叶无敌没应他，只手上动作加快了些，凌跃却锲而不舍，“叶姑娘，”叶无敌只当没听见，转了个方向，继续洗涮，锅边上沾了点蛋花，怎么都抠不下来，心情忽地有些不好，转回身瞪了凌跃一眼，但他与叶无敌这几日相处下来，自我感觉叶无敌只是烦他啰嗦，大概是没生气， “叶姑娘，在下想跟你道一声谢。而且…”叶无敌只听这一句就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也总算反应过来刚才乐白怎么笑得那么贼，转身就拿锅隔开两人的距离，打断了凌跃的话，“这事是我应承下来的，我答应了，就不会让他死。至于别的，都是顺手，不用谢。” 于是凌跃就真闭了嘴，看叶无敌手里拎着锅，踩实了地灶，把烧火的痕迹用枯叶遮好，又把马车下面的楔子□□，填好洞，盖上草叶，他就一直跟在人身后，虽不说话，却像个背后灵似的烦人。叶无敌提防人从背后捅刀子成了习惯，最恨别人跟在她身后，忍了好久，终于在要上车的时候忍不住了，一回身一抬手匕首就从掌中冲出，压住凌跃颈子上的动脉，她一点杀意没有，凌跃便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锅子在地上咕噜噜滚动，脖子上也冷冰冰的，才发现自己又被叶无敌拿刀制住了，愣愣看向叶无敌， “你对我有救命的恩情，也有点缘分，但再这么絮絮叨叨，别怪我不客气！”叶无敌话说完才爆发出了她素日杀伐果断的气势，不知为何这种十分严肃的时刻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唱“only you”的和尚，当时只觉好笑，现在才发现原来就算不说话也能烦死人。 “叶姑娘，在下自觉并不多话，只是姑娘你将自己隐藏得太深，在下只是希望你能一展笑颜，为何非要把自己的……”然而凌跃这人一“轴”起来，就完全不管不顾了，他对叶无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煞气浑然不觉，依旧一双眼定定瞅着对方，一定要说完，可惜天不遂人愿， “叶姑娘，这是你的药。”乐白不知是从哪儿窜出来打断了凌跃，脸上还是笑嘻嘻地，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完全无视了叶无敌有些咬牙切齿的神情，只将药碗伸到叶无敌脸前，酸苦的药味儿直冲叶无敌的鼻子，不管喝多少次都会觉得恶心。叶无敌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几圈，最终还收了刀，夺过碗一气喝完，又将碗塞进乐白怀里，恶狠狠瞪了凌跃一眼，便钻进了车里。 凌跃看乐白，乐白并不理会他，只躬身捡起锅，又去水边将碗也一并洗了，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见叶无敌已经躺下了，便把锅放在座椅下，拽了拽凌跃，两人坐到车板上，乐白一扬鞭子，马车便吱吱呀呀地往前行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凌跃坐在那儿仰着脸看星星，今夜是朔月前后，月光十分暗淡，于是星光璀璨，夺目得叫人移不开眼。他一边看还一边十分做作地唉声叹气，然而乐白并不理会，他便靠在门板上从后面盯着乐白，像是打算用视线给乐白后脑勺烫个洞，然而乐白专心赶车，就如同头顶上那片亘古无垠的星空一样毫无反应地沉默着。凌跃实在没趣，才又“哐当”一声，把脑袋压在前门板上，瘫坐在那儿， 然而这时乐白却突然开了口，“你从来没有骗过人？”“……”凌跃沉默着摇摇头，过一会想起这会儿天黑，乐白又要盯着前面看路，看不见他动作，才低低答了一声， “骗过。” “那你被人戳穿时心里舒坦吗？”“……当然不。”虽然骗人不对，但也没有人喜欢自己的谎言被人识破时的难堪跟困窘，凌跃不知道乐白怎么突然跟他说这个，还以为是路上太无聊。 “叶姑娘待人冷漠早就成了习惯，是她的一部分了，你要她对人坦率，比戳穿她说谎还要过分，她当然生气。”凌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乐白先前那个问题是为了引到这个话题上来，生硬得有点过头了吧…… “…可是，这样的话，许多好人都要被叶姑娘这般冷冰冰的态度吓跑了？”凌小少爷您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乐白在凌跃看不见的地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让他自己也是好管闲事才来当这知心哥哥，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 “可会被叶姑娘吓住的，一定也没资格与她相交。”一句话醍醐灌顶，凌跃忽地就明白了些什么，一时脸上露出羞惭之色， “看来乐公子才是叶姑娘的知心之人，在下总一心想要叶姑娘再开朗些，却没想到自己实在是强人所难了，”凌跃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他就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在家自家兄弟姐妹和下人都知道他一片好心，自然对他百般包容，就算心里不以为然，面子上也哄着他，直到出来了才明白自己这种习惯确实让人讨厌，乐白刚要张嘴再劝慰他两句， “哪儿来的蚊子叫那么大声？！”车门突然打开条缝，里面突然飞出个什么砸在两人后背上，把他俩吓得同时脖颈一缩，最后还是凌跃眯着眼找了半天才在前门板的角落里摸到两个果子，递出一个给乐白，两人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一口酸得脸都皱起来，可又在暗夜里相对露出了一丝窃笑。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夜行日宿，叶无敌急着见那与她姓名极相似的叶霜敌，好几次要求她来赶车都被乐白跟凌跃阻止了，叶无敌有劲无处使，只能绞尽脑汁地倒腾伙食，乐白这些日子虽晒黑了，可不但是别人看他脸盘子出了些弧度，他自己都觉出肚子上似是多了些分量。 这天赶路，天气又闷又热，可两边窗子跟前后门都开着，还是没什么风，倒是车轱辘扬起的灰尘，烦人得很，叶无敌正伸直了胳膊要关门，前面赶车的乐白先转了过来， “叶姑娘，要下雨了，咱们是接着赶路还是靠路边停下？”叶无敌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确实云又黑又厚，按着这一路上闷死人的蒸热来看，待会儿不仅要下，还是那种电闪雷鸣的大暴雨，不知想起了什么，叶无敌脸色有些难看， “别赶路了，把马栓那边，你们俩过来帮忙。”叶无敌把人赶下车，弓着腰在座位下翻找半天，竟让她抱出来两摞叠的整整齐齐的油布，拿着布下车，乐白已经将马拴在了路边的石头上， “幽冥，去砍些粗木头过来，四五根就行，一头削尖，”幽冥这天难得的清醒，听叶无敌吩咐了也并不答话，低着头就进了另一边的林子， 堂堂天下第一快剑，绝天教左护法，也有被一个女人支使去砍树的时候，凌跃正摸着下巴感叹，“你愣着干嘛，帮着乐白把车卸了钉个石楔定住车轮。”叶无敌虽然没坐过马车搞荒野求生，但显然比他这个少爷强上许多，凌跃连忙点头乖乖照办。大路左边是山右边是树林，雷暴雨是打死不能躲树林里的，虽然这山看着不像会发生泥石流或者滑坡的地质，但叶无敌还是把马拴在了车跟山之间以防万一，幽冥回来得很快，扛着四五根小腿粗的小树，削得很干净，叶无敌指挥着几个男人把树钉在地上，幽冥跟乐白不知用了什么怪力生生把那小树打进地里三分之一，凌跃虽差些却也比叶无敌想象中强得多，叶无敌盖上油布给马搭了个棚子，安顿妥当之后又在车上盖了一层油布，四角用石头压好， 叶无敌拍拍手上的灰，撩起车尾的门帘去翻找座位下的行李，三人等她找完东西才慢吞吞地爬上车，“你们记得把窗子跟门关好，我出去一下。”她抱着蓑衣跟斗笠站在车下转身就走，三人面面相觑，这马上就要下雨了，叶无敌要去哪，凌跃忍不住问出声来， “叶姑娘，你……”叶无敌听见他的声音却头都没回，近乎是逃走一样的姿态飞快地跑上了山，车厢里三个男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凌跃站起身正想跟出去，忽听得一声炸雷在头顶爆响，震得他不自觉地往后一缩，霎时间雨点便像石子一样甩了进来，三人手忙脚乱地关好门窗，只透过车后的帘子看外面的情况，只见得天地变色，电闪雷鸣，风声跟外面马的嘶鸣混在一起，只听到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的油布上，随时都会砸进车里一样，地上的尘土被砸得溅起烟泥，窗外厚厚一层雨幕阻隔了视线，叫人除了大片色块什么都看不清。三个人心里越发担心起来，叶无敌一个瘸子，这样的天气，到底要去哪儿，走之前那一反常态的叮嘱也让人有些不安…… 大雨里，叶无敌一个人披蓑戴笠地在石头山上跌跌撞撞地爬走，神色恍惚，没有了平日那种冷冰冰的疏离，满面愁苦，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雨水顺着帽子往下滴，也流到了她冰冷的脸上。她被雨水砸得晕乎乎的，又冷又痛。叶无敌脑子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只觉得这日子像那天一样，她抬头看，一样的铅灰色，厚重的云，雨水狠狠砸到眼睛里，疼得她浑身一颤。她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雨了，但只要是这样的日子她总会做些疯事，她知道。所以她得离得远远的，就算脑子已经有些糊涂了，但叶无敌还是下意识地往远离马车的方向走。 风吹得雨都倾斜了，雷声在头顶炸响，耳朵里嗡嗡的，都有点疼了，白蓝色的闪电不时在眼前晃过，把她的脸映得更苍白。石头沾了水格外湿滑，她腿又很疼，在这样的山里走得十分狼狈，不一会儿就一身泥水，忽地脚下一滑，跪在地上，慌得她赶紧十根手指都插进湿漉漉的泥里，才没顺着坡滚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不叫人看见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才好，只是举目都是灰蒙蒙的雨幕，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艰难地一步步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那雨像是小了些，叶无敌浑身冰冷，指尖都冻得发紫了，还在不停地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许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了，一个闪电在叶无敌眼前爆开，突如其来的电光叫她眼花了一瞬，眨了眨眼，竟看到不远处的山壁上有块伞状突出，正像是给人挡雨的地方，叶无敌的眼里闪出光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摔了过去，紧紧缩在那下面，雨水顺着帽子流进头发里，在顺到下巴上沥沥啦啦流进了衣服，叫她里里外外都冷透了。她却浑然不觉，只抱着胳膊缩在那下面，声音颤抖，又哭又笑地呢喃，“Entschuldigen Sie（对不起）!”一遍又一遍，状似疯魔…… 雷鸣寒雨中，恍惚的神思使叶无敌回想起了过去的记忆，那时候的她还年轻又幼稚，以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失去某个人居然会这样的痛苦。 她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将子弹送进那个人的胸膛，伸手按住那越发微弱直至停止的脉搏，她对自己将要遭受的折磨一无所知，抱着受伤的胳膊，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走出那栋房子。 可她却无数次在暴雨的夜里抱紧自己比雨还要冰冷的身躯，不断地回忆起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她本以为杀人是很简单的事，就像撕碎一张轻薄的白纸，只需要挥一挥手，让碎片消失在风中，这件事就结束了。 但她不止是杀死了一个人，她失去了他。这更像是一个找回被抛洒的碎片然后又掷向空中的过程，她看着碎片如蝴蝶一样飘飞的时候，内心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看。但许久之后的某日，当她看见河流里漂浮着白色的碎片时，她也听见了振聋发聩的巨大风声，她被卷入一场突如其来地满是碎片的龙卷风。她站在平静无波的台风眼，看着碎片在身边上下翻飞，这时她突然想起了那个人，他笑起来的样子，他温暖的手掌，他紧皱的眉心，甚至是额角一颗不起眼的痣，他的所有细节，她被风卷入了一场如饥似渴的思念，可她再也不可能见到他，她亲手将他推入了永恒的黑暗。而两个人曾经有过的窃窃私语，体验过的欢乐与痛苦，全都成了她一个人的幻梦。 于是，此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地失去了那个人，胸膛中的心脏会突然绞紧，疼痛到令人窒息，她不得不花费许多时间来平复这疼痛，让她错觉自己已经被治愈。 直到下一次龙卷风来袭。 这个过程便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直到每一个碎片都消失，然后她终于习惯了这疼痛，最终又一次麻木不仁，于是。 她失去了他。 “Ich habe es verdient（活该）。”她望着天对自己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乐白跟幽冥找到叶无敌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雨过天晴的山里到处都弥散着一股土腥味，叶无敌浑身都是脏污，像个泥娃娃，双手交握紧紧攥住压在胸口，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在一块伞状石下面，眼睛望着天失神地睁着，眼角通红，嘴角往下撇，看起来像是哭过，手捏得太用力以至于指尖都白得透明，嘴唇冻得乌青泛紫，那样子十分可怜。乐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已经失去意识的她毫无反应。乐白只好伸手把她僵直的身体拉扯开，拽到自己背上，幽冥扶着他，两个人一步一滑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回了车里，简直想不通她腿都断了怎么还能走那么远。 凌跃一见叶无敌的样子也是惊得险些把烧着水的锅都砸了，他第一天遇到叶无敌的时候，她也没这么凄惨。只是三个男人也没法照顾她，只能帮她脱了外套先用棉被裹得紧紧的，把水吸得差不多了再换一床被子裹上，又给灌了半锅热水隔着被子又裹了一层，那白里泛青的脸色才慢慢回转过来，结果幽冥在这当口不知怎么回事，又发烧了，叶无敌淋了大半天的雨，也烧得脸色通红，乐白跟凌跃照顾这两个忙的脚不沾地，连饭都顾不上吃，只是等叶无敌醒过来时，除了被喂几个白眼，两人什么回馈都没有，气得差点瘫倒在地。 不过乐白虽然是个十分八卦的人，但最基本的眼色还是有，在这件事上还是忍住了没问叶无敌，倒是她自己病了一场后，总算有了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神色也没那么冷硬了，还主动搭起话来，问起那天打岔没说完的事，凌跃还挠头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接上叶无敌的话茬，说再过两个月便是卓馨秋八十八岁生辰，叶霜敌广发请帖，一是为了卓馨秋的生辰，二是为了这南歌城的继承人一事，广邀武林人士前去见证，乐白跟凌跃就是为这事去的。 “不过换个城主而已，还要请人见证？”叶无敌心不在焉地翻动着面前的烤肉，今天乐白打了个獐子，她思来想去还是老样子一荤一素一汤，条件所限实在不能怪她创意不够，懒洋洋歪在石头上等着吃饭的乐白被她这话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小事，南歌城三百年无税，再加上叶城主多年来用心经营，那城里住的人都是经叶城主亲自挑选，多的是不世出的大侠，身怀绝技的匠人，还有各种遁世求安的江洋大盗落魄杀手，几十年间说法纷纭，这地方在江湖中早就成了一座传奇般的堡垒了。” “而卓馨秋跟叶霜敌两位城主说的是退出官场不管朝堂事，可南歌城主可不止是个名号，而是整个灼炎天朝上下最高的爵位，更何况当今圣上见到卓城主还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皇叔公。不管是江湖上还是朝堂上，南歌城的势力都是难以忽视的，因此这南歌城的主人变换，确实是天下瞩目，就算不请人去也有人不请自来的。” 叶无敌听完凌跃这番补充，微微皱起了眉头，眼里凝霜结雾，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还是乐白眼疾手快地把她手中快要烤糊的肉块救下的。她被乐白这么一推才猛醒过来似的眨了眨眼，乐白正想问她怎么回事，却听见边上有点动响。一抬眼竟是幽冥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了，眼里还是雾蒙蒙的，叶无敌连忙起身把人扶住，又习惯性地抬手探了探，果然又发烧了。快两个月了，这人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发烧，睡个两三天晕个小半天，清醒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一周。叶无敌查过许多次，外伤几乎没怎么好，跟自己的伤口也对比过几次，不怪药效不好，而是那伤口怎么都不肯吸收似的，从不结痂，一直渗着血，感觉像是中毒，可乐白跟凌跃都不怎么精通医术，不会瞧。叶无敌只怕这个人再这么折腾下去要烧傻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安全，可幽冥一日瘦似一日，开始她要搬动这家伙还觉得吃力，这几天叶无敌抱他下车都觉得硌手，再不找个人看看，估计真要拖死了。 “下个城停下找医生。”虽然两人都不知道医生是什么，但看幽冥这个样子也知道叶无敌什么意思。两天后进了嘉英城里，叶无敌把乐白打发出去找大夫，她跟凌跃把幽冥扔到客栈的房间里之后坐在楼下大堂里一边喝茶一边等乐白回来，嘉英城并不大，但因为处在南北交通的交点上，南来北往的旅人跟商人很多都选择在这儿进行物资交换补给，所以城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十分热闹。 叶无敌想着找大夫来了买个药就走，就要了客栈里最后一间上房，面对乐白跟凌跃有些惊讶的脸，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给了他们她会苛待病人的印象。 “离南歌城还有多久？”经过这一个多月大事小情，叶无敌总算稍微学了点正常人之间的交流模式，像这种时刻应该是要搭话才不会显得很奇怪吧，叶无敌看着周围热闹的人群，唯有这边安静得不行，她不自在地在茶杯上轻轻敲打着，无意识地复习着摩斯电码， “啊，哦，还，按照现在的速度，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到了。”早就习惯了叶无敌的沉默，正在发呆的凌跃突然听见这话，愣了一瞬才连忙回答她， “哦。”可叶无敌应了就不再说话，难得凌跃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继续，却见叶无敌眼睛已经移到了门口，只能垂了头去喝茶。乐白出去有快二十分钟了，也不知道找到人没，叶无敌的心里隐约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情绪，很陌生，但并不排斥，很新鲜的体验，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桌面上木头的纹路。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差人吩咐的时候确实只要留两间上房啊！”突地掌柜从柜台后的房间里横滚了出来，肉呼呼的身子像个大皮球在地上轱辘轱辘滚了两圈才停在叶无敌她们桌前，一面艰难地爬起来一面尖着嗓子喊，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大堂突然安静下来，都闷着头装吃饭喝茶实际却在偷眼看热闹， “我才不管！这到底还是不是我方家的客栈了！连个房间都腾不出？”清脆得甚至有些尖锐的女声从里屋传出来，接着就是气势汹汹地一掀帘子，险些将那蓝布帘子给扯下来，走或者说冲出来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右手拿着马鞭，双手叉腰，面庞微微仰起，简直是个骄傲的小公主，忽略那一脸怒容倒是能看出她相貌明丽，头上是火红的珊瑚发簪，一身艳丽的金丝勾花锦缎红衣，脚上蹬一双大红底绣黑金花的靴子，看着就像一团灼灼烧着的火焰。叶无敌背对着掌柜，仿佛对身后的事浑然不觉，眼睛看着门外，又抿了一口茶，凌跃倒是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 “啊哟！姑奶奶，姑奶奶，别打，别打。”掌柜刚刚站稳，就看着那女孩手里的马鞭又扬了起来，连忙拱手告饶， “不想挨打的话，你倒是快去给我再挪一间上房出来啊！”女孩的鞭子在空气中狠狠打了个响，吓得掌柜的浑身一抖，下巴上的肥肉也跟着颤了起来，配上他一脸为难又害怕的样子十分好笑， “纤芸，”一个隐约带着不满却柔和得难辨男女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不过掀起帘子的手虽肤色白皙，却指骨突出，明显是个男子。先看见的是他白鹤暗纹的银缎鞋面，接着就是天青底松枝刺绣的袍子，外面是白纱罩衫，头上束的是嵌着海蓝宝的玉冠，紫金镶玉的簪子，更衬得这男人面似冠玉。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面上带着笑眼里的气势却不容忽视，这人想来非富即贵。 “大哥！”被叫做纤芸的少女狠狠一跺脚，一双猫似的圆眼看着男人， “是你自己做事欠考虑了，为难人乔掌柜做什么。”男人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妹妹，纤芸的瞳孔缩了缩，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全然没了刚刚的气势，颇有些可怜。男人正要再说些什么，肩却被人按住拍了两下， “诶！子珉，这就是你不对了，纤芸不过是个孩子，一时心里着急才这样的，说到底要不是我爹临时要我带着这个麻烦精……”“你在说你自己？”先出声的是个与子珉差不多年岁的年轻男人，绀青色的衣袍左下角用银线绣了一树寒梅，不算花哨却让人印象深刻。他怀里抱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两人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地方，看着像是兄弟。不过大的笑嘻嘻的像个小鬼，小的却皱着眉老气横秋，换了脸一样。仔细再看的时候才发现这男孩的小腿不自然地下垂，说不准是什么残疾，难怪这个年纪还要人抱着。 凌跃自从看到那个子珉之后的神情就变得有些激动，待到那一大一小出来之后更是脸色泛红，呼吸都急促了三分，叶无敌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决定还是不问他。 乔掌柜见那两位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再理会他，就知道这差事该办还得办。不过看小姑奶奶有人管着，好歹心里也算松了口气，扯了扯腰带又挺挺肚子才弓着腰挨个桌子去告罪，问有没愿意换个房间的，众人见没热闹看了，也就又该说说该笑笑，大堂里又喧闹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叶无敌倒是还打算等那掌柜的到她这儿来问，她倒是可以让出来，反正一会儿大夫来看完开了药他们就能走了，只是那桌上一壶茶都叫叶无敌喝空了，乔掌柜也没问过来，她也实在等得不耐烦正要起身去找乐白，却听见门口有人叫她， “叶姑娘！”乐白手里扯着个背箱子的白胡子老头冲她招手，叶无敌点点头就跟着人上了楼，乐白眼睛一直望着叶无敌，根本没看见站在掌柜房间门口的四个人，可那被人抱在怀里的男孩听出了他的声音，扯了扯正在跟子珉说话的男人的衣襟，示意其他三个去看，四个人看乐白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叶无敌一面上楼一面觉得身后有人在看，却并没放在心上，只在进屋前侧头扫了一眼， “这位少侠身中奇毒，老夫……”老头摸着脉拈着自己银亮的胡子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背后一阵一阵不知什么感觉，一扭头就对上叶无敌那双眼，明明她脸色还算和缓，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被她一横就觉得后颈一阵凉风嗖嗖，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毒？”“老夫才疏学浅，尚需……” “那你能治么？”叶无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大夫拆开纱布瞧了瞧，又按了按，撑开幽冥的眼睛迎着光望了一回，拈着自己的胡子，正要摇头晃脑慢条斯理地开口，叶无敌冷哼一声，老头睁眼一看正好看见那双凤眼自上而下瞄着自己，登时喉头一哽， “这位少侠是被人打伤了经脉，内力阻滞，要治也不难，解毒之后以针灸或者内力深厚之人帮他打通经脉，只要内力能够运行自如就能自愈。”凌跃见这老头说话语速都比之前快了三分，不禁想起自己与叶无敌最初相见的时候，虽然这情境不太对，但还是憋不住勾了勾嘴角。 “那他这个情况还能撑多久？”叶无敌盘算着到了南歌城再找大夫，乐白他们不都说那城里都是奇人异士么，想来找个大夫不难，那白胡子老头眼珠子转了转，从箱子里摸出纸笔，拿舌头舔了舔笔尖，写了个方子，“这位少侠虽说底子不错，可照这个情况下去，只怕十天之内就……老夫这方子化瘀活血，小火慢煎一个时辰就好，分作三大碗，一日一碗，若瘀伤消了便停药，内伤减缓后应该能多拖延几日。” “大夫，您知道幽冥他中的什么毒吗，普通活血化瘀的药只怕没什么用吧？”凌跃听这老头支吾半天都没能说出□□的名字，难免有些担忧，叶无敌不懂这些，抿着嘴不说话，只拿眼睛瞟那大夫，乐白摸着下巴，眼睛眯得细细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那老头竟迟疑着往后退了两步，叶无敌哪能不知道他这什么意思，狠狠皱了皱眉，转脸剜了乐白一眼，乐白缩了缩脖子，往门口退了两步，但叶无敌却也没多说什么， “行了，滚吧。”叶无敌从袖子里摸出个银块扔进老头怀里，乐白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已经给过诊费，那老头就一溜烟似的走了，“跑得还挺快。”乐白看着门口摸了摸鼻子，轻声嘀咕，可一回头就看见叶无敌有些不满地眼神，觉得有些讪讪，想往后退却已经没路了，叶无敌却只是把他推开，要他别挡路，凌跃有些同情乐白，可想想那大夫的样子，又觉得对方一点都不无辜， “你，看着他，我下去拿点东西。凌跃你跟着我一起。”叶无敌在屋里转了两圈，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幽冥，再这么熬下去，搞不好这人真要在她眼皮底下拖死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应下，乐白端着水杯坐到床边，凌跃跟着叶无敌要出门，哪知一推门就看见几张有些眼熟的脸，正是刚刚在楼下大堂闹起来的那一拨人，最后面挤着局促不安的乔掌柜，踮着脚不停往里望，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只能在后面搓手， “有事么？”叶无敌攥着门环，一副随时准备关门的冷淡样子，凌跃站在她身后，一见这几人立刻就把头垂了垂，但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又挺了挺胸，把脸仰起来，叶无敌不知道身后凌跃在干什么，只一面等着回话一面竖着一双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门口的四个人，那抱着男孩的男人笑嘻嘻地弯着一双狐狸眼，一个劲往里屋瞟，穿天青色长袍的子珉正要说话，身边从头到脚一身大红的小姑娘纤芸却有些着急似的先开了口，脆生生地，像打碎了一地的玉石， “我找清霜哥哥。”叶无敌扬扬眉，还想了一下清霜是谁，总算想起很久以前乐白好像说他字清霜，原来字也是拿来叫的，叶无敌一脸恍然大悟，说了句稍等，便往后退了几步让人进来，几人脸上都有点诧异，毕竟叶无敌这样子，看着就不好惹。只是在听到她转头冲屋里喊“乐白”的时候，这几人脸色仍是一变———这女人居然对乐白直呼其名，但叶无敌倒是完全没有这个自觉，只转身推开凌跃让开了路让乐白出来，她心里记挂着幽冥的事自然也没注意乐白见到几人之后有些僵硬的神情， “乐白有事，那你守着幽冥，我自己下去。”叶无敌吩咐完之后，啪地一声甩上门就走，那几个人一直目送她出门，才转回身来看乐白，本想叫住叶无敌的乐白，在几人的注视下啊了两声最后还是闭上嘴，强笑两声，凌跃也是第一次在这人脸上见到这么勉强的表情， “嘿嘿，缘，缘分啊，居然在这儿遇到了。”乐白连让开好让人到桌子边上坐坐的意思都没有，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脸上摆出点尴尬的笑。至于凌跃，自然是遵照叶无敌的吩咐，坐在床边，守着幽冥，一言不发地看热闹。 “老三，见了兄弟连杯水都不倒，你也真是，啧啧啧。齐月竹那个老头真是会教徒弟。”狐狸眼的青年男子一边摇头一边绕过了乐白，把怀里的少年放到椅子上，被那青年一句话堵得不上不下，乐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点没好气地问， “你们两个来干什么的？”“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大哥上个月刚给你写了信吧？他去南疆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我要替我师父，你又没个回信，不去也不像话，就只有老四代表咱们家了。”青年说话的语气虽然平静得不行，但动作上却是很生气，啪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水壶都跟着跳了跳， “……”乐白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每次都嫌大哥写信絮絮叨叨废话颇多，几乎从来不看，几乎都是只看个头尾就烧掉的，哪知道这次信里写着这么重要的事。他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连忙把话题转到别处， “那…那你们又怎么会在一起？”乐白转过身面对着坐在桌边的青年，可话里说的自然是依旧站在他背后石像一样半分都没动过的子珉纤芸兄妹俩，这两人虽然一动不动，可视线却像有实质一样，烧得他背后一阵疼， “呵，三少爷潇洒得很，拍拍屁股就跑了，我们还不得追在后面给您收拾残局？”突然语气变得阴阳怪气的青年让乐白觉得都有点陌生了，他正要辩白，却被那少年打断了， “行了，别在外面丢人。回房再说。”那少年像是刚过变声期，嗓音还有点稚嫩，可语气却十分严厉，一直懒洋洋半阖着的眼悠悠地扫过了一脸兴味的凌跃跟一边低着头耳朵却竖得老高的乔掌柜，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是，是，大公子，小小姐，这边来，小的刚刚把隔壁挪出来差人打扫了，您几位这边请。”乔掌柜胖虽胖，却长着七窍玲珑心，一听这话立刻接茬，扶了扶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打开房门走到最前面，把人迎到隔壁屋里坐下。乔掌柜又做起了小二的活计，端茶倒水上点心，跑得下巴跟肚子都一颤一颤，殷勤得叫人有些受不住，子珉挥挥手叫人下去， “您有事就叫，小的一直在门外候着。”“不必了，你去忙自己的吧。”子珉皱着眉看乔掌柜一脸谄笑撅着屁股倒退出去， “你…”“我…”乐白跟那纤芸同时开口，那红衣小姑娘明明刚才还胆子颇大的，现在突然脸就红了，子珉心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被桌子对面那个抢了先， “老三，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儿办得也太差劲了。娘被你气哭了，连着去了半个月祠堂跟祖宗告罪。” “……可，”乐白像是要辩驳，但张了张嘴，又有点自觉理亏地闭嘴了， “别拿祖宗家训出来说事儿，你是我亲弟弟，心里几个绕我能不知道吗。”那青年却眼睛一眯，把乐白堵了个严严实实。屋里几个人都不说话，看着他被训斥，乐白又羞又气脸憋得通红，最后丢出一句， “总之这事我不干就是了。”乐白起身就走，“到底为什么？！”那青年跟纤芸同时喊出来了，子珉像是早就预料到这句话一样，只是眼角微微动了动，并不说话，手却先伸出去拦住了乐白的去路，至于那少年，进屋至今连个表情都没变过，只端着茶杯，像是能看出花来， “我们不合适。”乐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纤芸，这倒是纤芸梦寐以求的注视，可惜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脸色一变，不自觉狠狠拍了下桌面就要站起来，却被子珉另一只手按了按肩头，眼里淡淡的不认同让她不敢太过放肆，乐白转头又看了看青年，最后把眼睛放在了子珉拦在他身前的手上，等他的反应，可子珉却看都不看他，一脸沉静地看着面前的茶杯，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茶杯上磨了半圈，拈起茶杯在桌面上轻轻一磕，所有人眼皮都是一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俱在，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更何况，当初说要娶纤芸的是你，现在要反悔的，又是你？”言语间虽然没什么情绪，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动怒了， 乐白动了动嘴，像是说了什么，却被那有点粗鲁的拍门声遮掩了，子珉以为是乔掌柜，猜是来添茶倒水的，心里虽不愉快，但脸上还很平静， “进来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众人抬头看过去，咣咣敲门进来的，却是叶无敌跟凌跃，叶无敌额角有些亮像是出汗了，她眉头微微皱着，嘴也抿得紧紧的，棕色的瞳里单映着乐白的脸，像是有些生气，乐白什么都没做却被她看得有点心虚，不过平素叶无敌也总是这副冷脸，乐白一时也不知怎么回事，也只能迎上去，先咧着嘴笑了笑， “凌公子，叶姑娘？” 叶无敌撇开脸理都没理他直接绕了过去，指着桌边的青年问凌跃，“你说的是他。”疑问句却用了肯定句的语气，叶无敌只有不记得的人，却从来不会认错，凌跃点点头， “如果在下没认错的话，这位就是人称‘轮回笔，阎王敌’的‘玉面判官’乐水云，乐公子。” “额……正是在下。”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来干嘛，青年也就只能问一句答一句， “请问能跟我来一下么？隔壁有个病人。”大概有求于人，叶无敌少有的语气柔和，连“请”都用上了，只是她腰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人，这个姿态倒并不那么恭敬，“啊，我……”乐水云转头看子珉，正要求助，乐白却先动了起来，一手捏在他肩上，另一手就把他推得站了起来，脸色僵硬，眼里带着恳求，大概真的是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对啊，我朋友还在隔壁躺着呢，正好二哥你来了，帮他瞧瞧吧。”“子珉，我…”乐水云话没说完就已经被自家弟弟推了出去，叶无敌退出去关门的时候还说了句你们继续，子珉跟纤芸对望一眼，又看了看那还在喝茶的男孩， “去看看吧。”男孩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乐凉放在床上的包袱，子珉想了想还是点头拿过包袱， “你们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纤芸见自己大哥往外走也想跟着去，却被少年按着肩拦住，纤芸一双孩子般稚气的圆眼瞪得眼圈都红了，又生气又委屈，少年总算从茶杯里抬起头，瞟了纤芸一眼，又低了头， “三哥早说过无数遍了，”“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又怎样，他不喜欢你。”少年端着茶杯，一杯茶已经叫他吹得冰凉，还没喝完，一双寒玉似的眼睛盯着波纹颤颤的水面，语气薄凉，哪里看得出来想劝人的意思，脸上也老神在在，完全没听人说话的样子， “他只说了不合适，没说不喜欢！”女孩子嘴硬着，可声音里已带着哭腔，泪水已经在眼里闪动，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让它掉下来，“啧。”少年闻声抬眼一看，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抬起手，拿小指一勾，那眼泪便顺着青筋突起的手背流下来，男孩手凉得很，那眼泪倒是很烫，他像是抖了一下，还是抚在了女孩面上，很温柔的动作，女孩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大哭起来，少年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眼睛盯了一会那波光粼粼的茶水，又看着纤芸随着身体一起颤抖的发丝不知在想什么。 而另一边，乐水云被乐白推着，跟凌跃进了屋子，见到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幽冥，便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那吊儿郎当的笑模样，医者父母心，见到伤者病患便也顾不上生乐白的气了，伸手摸了脉，探了探幽冥的额头，又拆开纱布看了伤， “怎么样？”叶无敌关上门，一转过来就看见乐水云皱着眉坐在桌边，手指头敲打着桌面，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倒是能看出来跟乐白有那么两三分长得相似的地方了， “毒是魔教秘药，‘青芒’，毒倒好解，内伤也不重，他中了断魂九指，筋脉断阻罢了。但这两样加起来，就是要活生生地把人拖死。”乐水云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点画，叶无敌听不太懂，但幽冥命在旦夕却听明白了， “你有办法？”“只要他能说明白怎么回事，都有办法。”门外传来子珉的声音，手里抱着乐水云的包袱，乐水云抬眼看了子珉一眼，眉头却没舒展开，叶无敌看着子珉进来，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既然是乐白认识的人，应该不会乱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乐白，对方却一脸郁色， “办法当然有，可，这穷乡僻壤的，解药里有一味药引极为难找，咱们几个里唯一有点手段的就是乐白，可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哪够得上给人治内伤。”乐水云环视屋里，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你要什么药，我方家没有？”说话间子珉已经坐到乐水云对面了，一听这话乐白兄弟俩都是一愣，子珉家是靠卖药材起家的，甚至常年垄断宫里的珍贵草药，要是有什么药连他家都拿不出，那确实也不必找了，子珉见兄弟俩都没反应，揉了揉眉头，接着往下说道， “先解毒，然后弄点好药把命吊住，至于经脉，再有半个月就到南歌城了，那时候再找人想办法。” “你什么意思？”乐白皱着眉，方子珉当然不是好相与的人，年纪轻轻的少当家要操心的事何几万千，可这个人却一直游刃有余，现在甚至还有精力把手伸到漕运跟盐铁买卖上，传言他此次去南歌城便是要从叶霜敌跟卓馨秋那儿讨收岩盐的牌子。想要从方子珉这种人的手上占便宜，绝对不可能，想从方家拿药，自然是要拿东西来换的，这也是为什么乐水云从最开始就没往方子珉那儿打主意的原因。 “我要什么你不知道？”方子珉冷笑一声，乐白难得有几次见这人情绪外露，都是因为方纤芸，也难怪方纤芸这么些年不管在哪里都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却只肯听他一个人的话，这人为了自家妹妹真是什么骄矜自持都顾不上， “所以你要什么？”叶无敌的声音冷冷地插进来，屋里几个人仿佛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望着她，方子珉跟乐凉都没说话，都只转脸又看乐白，被这三双六只眼这么专注地盯着，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气氛的乐白也觉得有些尴尬，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决定还是岔开话题， “对了，你们都还不认识吧，这位是叶，叶姑娘，叶无敌，在路上遇见的……”他顿了顿，“为人十分侠义。”这话听得叶无敌自己都忍不住挑眉头，但也没多说话，她今日穿的是牙色梅花纹风荷缎的男式长衫，半长的头发拿条细绳松松地绾住，柳眉微扬，一双凤眼冷冷地钉在乐白身上，很有些雌雄莫辩的意味，乐水云看着她笑了笑算打了个招呼，叶无敌也默然点点头，算是回应， “方玉章，字子珉。”方子珉的自我介绍简短得令人发指，主要是他方家少当家名扬四海，在介绍自己这件事上并不用多费口舌，可他面对的是叶无敌，名字对她来说，真的就只是个名字而已。她根本就懒得记什么名啊，字啊之类的，总之只记简单的，同时另一边乐水云也站起身来，打了个拱， “在下乐凉，小字水云。” “记住了，乐凉，方子珉。”叶无敌两边各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乐凉跟方子珉都是一愣，倒是第一次见听到他们姓名之后反应这么冷淡的人。而且为什么管方子珉就叫字，但叫他乐凉就要用名啊，但乐凉在陌生人面前涵养功夫十分好，只眉梢一跳，没有再多的反应， “这位是川南凌家的小公子。”“在下凌跃，小字欣然。”乐白把凌跃从幽冥床前拉过来，说完这话，叶无敌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微妙了，“哦……”她拉长声音，颇有深意地一面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凌跃又看了看乐白，忽地冷笑一声，凌跃还在跟人客套的功夫，她先开了口， “方子珉管你要什么。”叶无敌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这次轮到四个人八只眼看着他了，凌跃见乐白脸涨得通红，却实在是说不出口的样子也觉得有些可怜，于是自己先轻声清了清嗓子，哪知道这颇有些做作的样子让叶无敌又看不惯了，她轻轻一啧，冷冷地剜了他一眼示意有话快说， “在下不曾在外走动，但也听家里的哥哥姐姐们说过，前些日子川北方家出了件大事。说的是方家小姐被乐家少爷退婚一事。要说方大少爷现在想要的，大概就是乐公子跟自己妹妹的婚事吧。”一听这话，叶无敌差点笑出声，她也确实笑了， “婚事？跟那个火烈鸟？”“你说什么！”叶无敌虽然并没有恶意，只是下意识地玩笑，不过这话也的确不妥，方子珉虽不知道火烈鸟是什么，但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话，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这兄妹俩果然有些地方是相似的，乐凉一听这称呼，面上一时没绷住，也险些笑出声来，忙捂住了嘴，倒是乐白不仅没笑出来，面上愁色更浓了，凌跃见方子珉脸色不好，想着要坏事，连忙上前替叶无敌道歉，毕竟现在方子珉要是肯帮忙，幽冥就算一脚进了阎王殿，乐凉也能把他拉回来， 只是那边凌跃上蹿下跳的还忙得慌，这边叶无敌又语出惊人， “那你答应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叶无敌的发言显然让乐白措手不及，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叶无敌，这个疯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且不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方纤芸，你叶无敌算老几？！到底凭什么在这儿指手画脚？ 只是此时，边上的人都安静下来，等着乐白的回答，乐凉脸上的笑倒更深了， “那什么条件才肯答应？”乐白久久不肯说话，叶无敌耐心不多，就又换了个问法，搁在桌面的手指敲打着让人烦乱的节奏，整个屋里除了幽冥烧得糊涂以至于有些粗重的喘息声，安静得连窗外的鸟振翅都能听清， “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跟她成亲？” “因为有好处啊。”这种送分题，叶无敌都懒得过脑子。她不理解“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情绪，从她最开始知道婚姻这回事的时候，就理解成了以物易物的交换，又或者说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为了利益结婚不是完全合理么，这有什么不行的？倒不如说正因为真正因为爱而结合的事情太少了，所以人才喜欢看各种各样歌颂爱情的东西来催眠自己，假装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真爱。 而且她看电视都说古代人结婚都是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或者是政治联姻之类的，反倒是才子佳人两情相悦才是离经叛道，难道这些人接受的观念居然跟这正好相反，是相互喜欢才能结婚？未免活得也太轻松了吧。叶无敌暗暗嗤笑， 不过说到底，所谓不信，只是害怕失望的另一种表达而已，而这种细腻的区别，对于叶无敌来说，略有难度。在她的世界观里，所谓爱情，只有两种人才可能拥有，一种是一无所有的人，而另一种是什么都有的。而好笑的是，前者愿意用爱情去换任何东西，后者则愿意用所有东西去换爱情，可惜两者都不能得偿所愿。 爱太过于虚无了，与其苦苦追寻一种微妙到连本人都并不清楚是否真实的感觉，还是其他东西更为实在，比如契约，又比如金钱。 乐白被叶无敌露骨的嘲讽堵得不上不下，气得头懵，虽然早知道她确实就是没心没肺的冷血怪物，可还是气不过，忍不住质问道。“你只要有利可图就能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吗？！”叶无敌偏着头想了片刻，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嘴角勾起个凶险的怪笑来，乐白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刚刚说错什么了？ “凌跃！跟我来。”她冲凌跃喊了一句，左手抓着方子珉右手拽住乐凉就出了门，乐凉就是个大夫，根本不会武功，方子珉倒是因为家大业大，为了自保才正儿八经拜过师父的，但事发突然，瞬间就被拽得整个人一栽，两个大男人被一个瘦得麻杆似的瘸女人一路从二楼拖着到了大堂，后面紧紧跟着凑热闹的凌跃。唯有乐白一个人被她留在屋里，想跟着出去又觉得刚吵吵完，哪有上赶着往面前凑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方子珉眼看着就要被她拉出客栈了，终于挣脱了叶无敌的魔爪，站在原地不肯再动，叶无敌抬头看了看，确定就算乐白走出来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才转回头，冲三个人一笑， “你真的能搞到药来治幽冥？”她问方子珉，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回答之后，又去问乐凉，“我要是逼得乐白答应跟他妹妹成亲，你觉得怎么样？”“求之不得啊。”乐凉连忙点头，一副求求你快去逼他成亲的样子。倒是最喜欢当好人的凌跃此时却眼珠子骨碌碌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样子十分兴奋，一点没意识到叶无敌正在把乐白往火坑里推， “那你在乐白这儿的信用度怎么样？他信任你吗？”“开玩笑，我们可是亲兄弟。”乐凉虽然对这问题的内容有点不满，但还是回答了对方，叶无敌满意地点点头，还故作亲热地拍了拍乐凉的肩， “好哥哥呀。”她那笑眯眯的样子像走亲访友到处摸正太头的中年阿姨，处处都透着让人不舒服的亲切。让乐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那我待会儿要跟他讲几句话，激将他同意。你到时候帮我一下。”“就几句话？”乐凉显然不相信叶无敌，特别是叶无敌伏在他耳边讲了几句悄悄话，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回，他更觉得不太乐观。但叶无敌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顾虑， “反正试一下也不吃亏。”对啊，反正不成也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要是能两句话就能逼得乐白乖乖成亲，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你呢，就这样……”她拉过方子珉，小声跟他嘀嘀咕咕了半天，方子珉表情有点奇怪，颇有点犹豫的样子，“你怕什么？大不了待会儿走合同，签字画押。而且，过程不重要，结果让你妹妹得偿所愿就行了，不是吗？”叶无敌不是谈判专家，但她最擅长的事就是一击致命，于她来说寻找别人的弱点 “叶姑娘，那我做什么？”凌跃已经等不及了，叶无敌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你，什么都别做，就已经帮了大忙了。到时候我跟你说什么你都点头，乐白问你什么，都说是是是，好好好，就行了。”“诶？”凌跃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叶无敌捏住双肩扳得转过了身， “去吧！我跟方少爷一会儿就来。”她把乐凉也推上了楼梯， “真的没问题？”方子珉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哈，反正你最后都是要逼乐白娶你妹妹的，不过给你出了个主意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你再按原方案执行就得了。”叶无敌脸上露出个嘲讽似的笑。可她哪知道，这看似精明的方家大少爷，一遇到自己妹妹的事情，脑子就跟浆糊一样，死活转不动，神仙都难救。 话分两头，乐凉遵照叶无敌的吩咐，跟着凌跃进屋之后就开始跟乐白飙演技，满脸慌乱地抓紧了乐白的胳膊说老三啊，你从哪儿招惹了这么个煞星，那个女人拉我一起算计你呢。幸亏你哥哥我意志坚定，没让那个女人得逞，乐白一脸懵逼，拉开乐凉的爪子问，二哥你说什么呢？她算计我什么？乐凉说没时间解释了，待会儿那个女魔头上来不管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能答应，千万别答应，答应就完蛋了。一边凌跃谨遵叶无敌的教诲，一个劲儿的点头附和，强行抢戏，乐白还想细问，门已经开了，走进来方子珉跟叶无敌。 “乐凉你真是有意思，你弟弟退婚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帮着他走回正途，还倒过来偏帮这家伙，也不怕你们乐家在外的名声毁于一旦？你们一家还真是蛇鼠一窝，难怪养出这么个没用的弟弟，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头上有个糊涂哥哥，难免弟弟也跟着犯浑。”叶无敌把看过的电视剧台词全想了一遍，后面还跟着一大串骂人不带脏字的形容句，总之什么不好听就说什么，乐凉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叶无敌说“几句话”居然有这么大一堆，而且还不带重样的变着法子骂人，杀伤力未免太大，他本来是想做戏，可到这会儿也被叶无敌拱起火来了，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脑子里还记挂着叶无敌在楼下说的事，可心里已经真情实感，隐隐发怒了， “这么不干不净地说谁呢！”“呵，谁生气就说谁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窝囊废，敢做不敢当，惹了事就躲在哥哥身后，偏这做哥哥就知道护短，由着弟弟胡闹，现在要把全家的名誉都拿出来给他陪葬呢。”“你说谁窝囊废？！”就算乐白最爱看热闹，就恨玩得不大，对于叶无敌的坏脾气也常笑脸相迎，连凌跃都十分佩服他这一点，但这毕竟是自己家的热闹，他再怎么好脾气，也仍是个男人，忍不住推开了乐凉，自己站到叶无敌面前，这几日晒黑了些的面皮涨得通红，显然是气的狠了。 “当然是说你啊。难不成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个废物点心，做了事还不敢认？”乐白还真没想到叶无敌会这么直白地承认，但比起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明显叶无敌还没拿出真正的实力，她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一下，还有闲心看自己修剪的又尖又难看的指甲盖， “你也别说太过分了。”方子珉这会儿还真没演戏，要是乐白真的这么一文不值，不就是在拐着弯地骂他那心心念念要嫁给这人的妹妹，是个睁眼瞎么。但这个举动在乐白的眼里就是连方子珉都觉得他可怜，忍不住帮他说话。虽然这是事实，却实实在在地惹怒了乐白。 “哼，除非他能自己把这事儿摆平，不然，真不算个男人。”叶无敌满脸都是嘲讽的笑意，开始给乐白下套，这可不能怪叶无敌阴险，她都派乐凉上来特地要他提醒乐白不要答应她说的任何话，但都说当局者迷，乐白一时头昏也不是没有道理。 “怎么个摆平法？”乐凉跟方子珉听见乐白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抬头看向叶无敌————她眼里无边蔓延着黑暗，隐藏在房梁上的蜘蛛正舞动着八条长腿兴高采烈地奔向自投罗网的猎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乐白的怒容只能让叶无敌心里越发笃定，她忍不住抿着嘴露出了浅淡的笑， “打个赌而已。” 乐凉连忙装模作样地抬手拉扯乐白的袖子，被叶无敌彻底激怒的乐白此时看起来异常的平静，只有站在他对面的叶无敌才能与那双烧着炽焰的眼瞳对上，两人四目相对时，乐凉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乐白缓缓地伸手将乐凉抓在他袖子上的袖子一根根掰开，将他推到一边，乐凉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还想上前时却被乐白回头那一眼钉在了原地，他还从没见过乐白这么认真的样子， “赌什么？”与乐白紧紧抿着唇，紧张又防备的样子相反，叶无敌只是冲着他从容地笑了笑之后，转头让方子珉把隔壁的弟弟妹妹带过来， 方纤芸茫然地看着屋子里的人，总觉得气氛似乎有点奇怪，而且哥哥还跟她说进来之后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乖乖看着就行，看什么？他们又在等什么？她有点困惑地往方子珉身边靠了靠，然后她就听见之前那个长得有点凶的姐姐开了口， “就赌你刚刚说的，我只要在这屋子里随便指一个男人结婚，你就娶妹妹回家。如果我做不到，你跟妹妹的婚事，就作废，方家也不会再用任何手段逼你。凌跃做见证。” “啊，好。”凌跃听话得很，按叶无敌的吩咐，连连点头，点完头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屋里几个男人全都古怪地瞟了凌跃一眼，他自己也慌忙抿着嘴退到了幽冥床边。叶无敌没空理他，仰着脸挑衅地看着乐白， 一边的方纤芸却被这个消息砸得有点不知所措，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大哥会放任这个姐姐跟清霜哥哥打这种赌？而且为什么会有人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打赌？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而被放在太师椅上的少年听见这个消息之后，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自己这个三哥虽然脑子长在胃上，但这么明显的陷阱应该不会睁着眼往里跳，何况边上二哥也在一直阻拦他。没想到乐白环视了一眼屋里，冷哼一声。 “行啊。” ！…… 乐凉捂住了自己的脸，虽然他也是下套团体的一员，可自己这个弟弟也真是，男子汉大丈夫，讲话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何况还有凌家的小公子做见证人。这女人明摆着给他下套，乐白怎么跟傻子似的，这么好骗，叶无敌脸上瞬间露出个凶兽看到猎物时的残忍笑容来，就连把算计人当日常的方家少当家都被这笑骇得心尖一抖， 别说被这意外之喜砸得晕头转向的方纤芸一口气上不来，樱桃小口张得能吃下个鹅蛋，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了，就连一直跟世外高人一般表情淡然的少年也没想到他不过是低头喝口水的功夫，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一直严肃板正的脸上终于崩开一条裂缝，显出点少年人的样子，一直半阖的眼睛睁圆了看着屋里几个人，却从他们脸上与自己一样无可奈何的表情中看出自己刚刚并没幻听。 乐白说完就有点后悔，他又不瞎，叶无敌脸上的笑摆明了这是个套，就凭叶无敌救幽冥的时候又是扒衣服又是扮小妾那两下子就知道，为了达到目的，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底线。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把凌家人也牵扯进来，再想反悔只怕也是不能了。但他心里还是有点算计的，屋子里站着的这几个，方子珉早就成婚了，家里那个也有钱有势，绝对不可能让他随便娶小，至于自己的两个兄弟，且不说一向沉稳的老四，就算是二哥那么浪荡的性子，应该也做不出这种坑害亲兄弟的事。而凌家小公子虽然不好说，但凌家家大业大，他也不信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少爷敢娶这么个疯女人。那她盘算的就只剩床上的幽冥了，无非是想先救幽冥醒过来，然后再哄他答应。但绝天教的男子都不许自行婚配这种冷门八卦，叶无敌绝对不可能知道。 那么这屋里，事实上能娶叶无敌的男人一个都没有，如果不出意外，她输定了。 乐白面上笃定，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上不下的，可不管怎么想，他都想不出来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叶无敌转了一圈，几个男人被她的眼神一扫，都缩了缩脖子，她又转头去看乐白，那人嘴上正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看来这情境他早算到了。可她看着也不着急，反而给自己端了杯茶坐回到窗子边上，装模作样地用杯盖去刮水面的浮沫， 方纤芸从这惊喜中清醒过来，但还是有点发傻，眼珠子都是直的，扭过脸去跟她哥哥确认，方子珉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家妹妹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但偏偏又是他一手一脚惯出来的，再头痛也要忍着。只低声跟方纤芸解释屋里的情状，除了把幽冥弄醒没人能让叶无敌赌赢，这女人确实把所有事情都算到了。方纤芸为了能跟乐白在一起，别说一点草药了，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弄得到，也一定拿出来。果然方子珉话音刚落，方纤芸就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快去吩咐人把药送过来。 ……方子珉揉着眉心点了点头，却听那边叶无敌一声轻笑， “这个弟弟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喜欢我啊……”“嗯，因为我想娶你啊。”那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的少年嘴角挂着些微的笑，放下茶杯轻轻点头， ……整个屋子陷入了奇异的安静， 什么？ 虽然没人出声，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确确实实地问了这个问题， 方子珉最先反应过来，但他什么都没说，乐白虽然基本上把他们的计划全猜中了，他也担心过会有什么变数，毕竟乐白的师父培养出了江湖上最大的情报贩子，说不定乐白知道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呢，毕竟乐白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八卦。可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没想到，所谓的变数居然是乐白的弟弟，不过于他来说倒是尘埃落定好事一件，便低头闷声，假装自己是根柱子。 叶无敌是第二个，她就是嘴贱逗逗那小子，结果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说出这种回答，让她很是愣了一会儿，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倒是没什么区别，还一步到位省了让幽冥娶她的口舌。她也只闷头暗笑却不做声。 之后便是方纤芸跟凌跃两个不知情的，虽然对这个事情发展的走向十分震惊，但完全是转折太急导致的翻车，倒是乐白跟乐凉兄弟两个才是久久都缓不过来， 乐白的算盘叫人砸了个稀碎，没想到被自家弟弟坑了个底朝天，一口老血憋在喉口，差些背过气去。乐凉则是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竟带回去两个弟妹，想到回家之后爹妈的反应，他恨不能现在就从窗子里跳下去以死谢罪。 他家老四是名震钧川十八城的大才子，虽然还未行冠礼但从这小子十四岁那年头一次跟着大哥抛头露面之后，家里的门槛都被媒人踩矮了一寸，虽然老头子也说过四弟主意正，性子也倔，日后婚事可以挑他自己喜欢的，可这也…… 太随便了！ “你小子这么大主意，也不怕回去奶奶收拾你？”乐凉醒过神来第一句就是这个，“天大的事我担着就是。”那少年声音清冷，一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乐凉听罢也只冷笑一声，并不多说，心道等你回去了领了家法就知道什么叫锅是铁打的。 “乐勾月！三哥平日，待你不薄吧。”乐白双拳攥得死紧，他真是气疯了，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了一大串方言，虽然完全听不懂，但看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样子，也能猜出他什么意思。叶无敌都怕他一不小心从嘴角淌出血来。 乐白气到头昏，那少年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勉强。” 窗子边上的叶无敌，坐在桌子边上的少年，两人同时举起了自己的茶杯，凌空一祝，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乐白险些厥过去，亲生弟弟给他下绊子，这下倒好，生平最爱看热闹，如今自己成了最大的热闹。 他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方子珉，盼他不同意自己的妹妹的婚事如此儿戏，但可惜乐白实在是记性不好，刚刚出去密谋坑他的，不就是方子珉跟叶无敌么。 “……”方子珉一看乐白那期望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虽然觉得实在有点不厚道，但还是摇摇头打碎了他最后的期望。但再次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是，方纤芸扯住了方子珉的袖子，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仰头看着自己的哥哥，眉头微微皱着，原本装满了喜悦的双眼此时却有些躲闪，咬得艳红的下唇，脸上露出了一丝犹疑。 “怎么了？”叶无敌当然不是真的关心，但她是阴谋的策划者，她可不想在最后一步出岔子，方纤芸的睫毛颤了颤，她只是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摇了摇头便转身跑了出去。 “纤芸！”方子珉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难掩担忧地追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叶无敌看着被摔得微微震动的门板，忍不住用力锤在乐白肩上，“啧。你干的好事。”她站起身就要跟着追出去，却被乐白伸手拽住了，他可不敢再让她跟方家兄妹两个再在一起了。这女人简直就是个祸事精，凌跃顶多就是心软一点，意志强一点，没人给他出点子也掀不起什么浪，可叶无敌是敢想又敢做，要是方子珉说用她的人头来换药，她估计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叶无敌看起来跟仿佛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但内里其实缺少某种很重要的，让她跟“人”有所区别的东西，乐白能感觉到，这也让她对其他人来说十分危险。 “……哼。”叶无敌看着乐白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禁不住冷笑出声，但她眼珠转了转，还真的就坐下了。方纤芸想什么，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被乐白拒婚一次也就算了，追到这里来，好容易逼得他要娶她了，他却暴跳如雷，虽然没有明说，却是明显的拒绝，别说这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被人连着拒绝两次还愿意嫁给他……叶无敌都想送她去医院看看脑子。不过小姑娘嘛，心思的变化频率都是以秒为单位的，说不定被乐白这么一刺激，因爱生恨了，“你越不想娶我，我越要嫁给你，气死你！”也是有可能的。 叶无敌根本不发愁，笑眯眯地端着茶杯看门口。坐在旁边的乐凉起身要抱乐勾月回房，却被拒绝了， “等纤芸回来。”乐勾月说。 叶无敌瞥了他一眼，对方仍是那副茶杯里大千世界奇妙无穷的样子，又长又厚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白里泛青的手指看起来比茶杯的瓷色还要白，指甲无意识地抠弄着瓷面上微微凸起的釉质花纹，紧张成这样？叶无敌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她看了看乐白焦躁抖动的腿，脸上的笑便越发自然起来。 “嘎吱”一声门打开了，屋里的人纷纷望了过去，但只有方子珉一个人回来，“她回自己房间了。”他抬头向众人解释了一句之后就仿佛力竭似的，靠在了门边的面盆架上。 “药呢？”叶无敌不紧不慢地问道，“…”方子珉皱了皱眉，按照之前商量的事，她确实做到了让乐白娶方纤芸的约定，只不过这次换成方纤芸闹别扭而已。但叶无敌确确实实地履行了条件，这次轮到方子珉拿出约定好的回报了。 方子珉看着乐凉，乐凉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表情近乎绝望。他这次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没把乐白跟方纤芸撮合到一块，还给自己找了个神经病一样的弟妹，回去十成十是要领家法的，啊，这会不会是他对乐白的事太过愤怒以至于在做梦呢。 乐凉闭上眼睛试图逃避现实，啊，闭上眼就一片黑暗了，果然是在做梦，乐凉自欺欺人地露出了恍惚的笑，然而叶无敌无情地伸手拍醒了他，叫他坐稳当，十分贴心地从包袱里翻出纸笔塞进乐凉手中， “开药。”乐凉认命地写下了药方，只是他现在自觉神志恍惚，生怕写错，来来回回写了又揉三四次才真正定下来交到方子珉手里，嘉英城里没有方家千金堂的分号，只能差人却最近的分号去取，来回要个四五天的工夫，乐凉便写了一张退烧的方子又添了几笔滋补的药材，不然解药没到，人先烧傻了。姑且保住了幽冥的性命，叶无敌似乎心情十分愉快，她坐在椅子上把左腿翘到桌上，右脚蹬住桌角一前一后地摇晃着椅子， “那，这样的话，叶姑娘你还要不要嫁给，勾月公子啊？”凌跃却并没有感受到她的愉快，他被那个并不复杂的赌约困扰得脸都皱了起来， “当然要嫁了。”叶无敌连摇椅子的节奏都没变，看来是完全不介意把自己绕进去的事，而乐勾月似乎对此也并不在意，两个人都淡定得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一样。 “叶姑娘，你知道嫁娶的意思吗？”不怪凌跃操心太多，实在是叶无敌前科累累，她起初遇到他时，连这国家叫什么，什么年代都不知道，后来对幽冥的身份也毫无感觉，刚刚给她介绍乐凉跟方子珉，都反应平淡甚至还对乐凉直呼其名，虽然凌跃已经习惯了，可叶无敌的种种表现让他实在怀疑叶无敌会不会常识缺失到是不是真的明白什么叫成亲， “女人嫁男人，男人娶女人，上床睡觉下床吃饭。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这回事么，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叶无敌一脸“你是智障吗”，凌跃被她的大白话说得面红耳赤，嗯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把凳子又往幽冥床边挪了挪， 乐白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前提是忽略他不停抖动的脚，这让叶无敌有点不耐烦地往旁边挪了挪椅子， “砰！”地一声响，凌跃还以为是叶无敌摔下凳子了，连忙探头去看，却只见她仍旧在桌子边上安安稳稳地摇晃着，原来是外面进来人了，方纤芸眼角红彤彤的，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又哭了，方子珉跟在她后面，表情有点微妙，松了口气，但仍然不开心的样子…… “乐清霜。”方纤芸站在乐白面前，头一次没管他叫清霜哥哥，乐白有点不大好的预感，叶无敌饶有兴趣地放下了腿，双手搁在桌上规规矩矩地坐好，看热闹也要有正确的姿势才行，她微笑着看方纤芸。 “你答应娶我了。”方纤芸的眼睛紧紧盯住乐白的脸，不肯放过一个表情，乐白双眼圆睁，大概是不明白方纤芸为什么突然又想通了，他仰头看了看方纤芸，随即便躲过了她的视线，只是周围的视线让他有点无处可躲的窘迫，他对面坐着乐勾月跟乐凉，旁边坐着叶无敌，他们仨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压迫感十足。 乐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把想说的话全压下去，“愿赌服输。”他昂起了头，正好对上方子珉的眼神，对方剜了他一眼，乐白一脸莫名其妙。方纤芸仍然看起来很平静的样子，但有些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此时的喜悦，是的，喜悦。虽然叶无敌看不明白她这个心路历程是怎么回事，但她确实看起来很高兴。“太好了！”方纤芸往前冲了半步似乎是想抱一下乐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退了回去，转而圈住了方子珉的胳膊。 “啪啪啪。”叶无敌笑眯眯地鼓起了掌，“这样多好，现在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她拍了拍乐白的肩膀，看起来十分幸灾乐祸，乐白一抖肩膀把她的手甩下去，显然懒得理她。 方纤芸被方子珉推了推，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来俯身行了一礼，“谢谢你，叶姐姐。”她顿了顿，“谢谢你这么牺牲自己…”“哪有的事。”叶无敌转过身来故作亲切地拍了拍方纤芸的手背，那冰冷的手指激得她往后退缩了缩，随即便觉出自己的无礼来，但叶无敌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回了身，看了一眼乐勾月， “弟弟长得这么好看，愿意娶我才是牺牲呢。”她这话倒是说出了乐凉的心声，毕竟一个是世家大族的小少爷，一个是……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疯婆子。没想到这话一出，乐勾月倒把茶杯搁到桌子上，不轻不重地一磕， “我跟姐姐是一见钟情，何来牺牲一说。再讲这种话，我要生气了。”分明是冷冷淡淡的声音，也是相貌堂堂的少年，偏生一张嘴净说瞎话，叶无敌都替他臊得慌，但乐勾月显然是积威甚深，他一说自己要生气了，周围人连着方子珉都跟着变了脸色。倒是让叶无敌有点奇怪，这小子年岁最小，怎么这么厉害，连外人都让他镇住了。 “老四，你这吃错什么药了？”乐凉觉得不对劲，伸手去摸乐勾月的脑门，却叫人躲开了。“别说了，我自己定下的，自己担着，不过你…”乐勾月没说完的话，乐凉跟他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要再听不出来就是个傻子，连忙捂着自己的嘴，冲着乐勾月点点头，表示自己再也不多嘴了。 “乐公子，您今儿想吃什么？”叶无敌戏也看够了，总算察觉出这一上午跑进跑出的饿来，她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闹乐白，对方转脸就冲她甩出个滚字。叶无敌倒是难得地一点不生气，结个婚就能换一条人命，划算得不得了，她现在心情好得不行，还冲站在边上的方子珉飞了个眼，就踏着小碎步出去了 雪菜黄鱼汤，咸肉烧双笋，干炸鲜蘑，白灼菜心，素烧茄子，拔丝山药，叶无敌借了厨房，又给小二一把碎银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之后，几乎是把在路上这两个月想吃没吃上的菜挨个做了一遍，叫小二给她送回屋里，待她擦净手出厨房，正巧被厨子们的崇拜又羡慕的眼神堵了个正着，激得叶无敌连头皮上都冒起了鸡皮疙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叶无敌慢腾腾地上楼进屋时，几个人已经坐到桌子边上了，竟然就只那个老饕似的乐白不在，多嘴问一句才知道是跑到钻到隔壁去生闷气了，免得看到屋子里一个乐勾月一个叶无敌，把他给气厥过去。想这人初见的时候还没脸没皮地赖着叶无敌要吃东西，如今倒是被她气得吃不下，有意思得很。叶无敌倒是乐得少一个人分饭吃，坐到乐勾月边上，与那小孩换了一回眼神，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又露出个笑来。 “老四，你倒是跟叶姑娘一见如故啊。”乐凉抿着嘴，话里带着些酸味，也是，他这个弟弟从小身子不方便，成天就憋在屋子里看书，不知道随谁，养出个石头一样的脸来，明明是个清俊的小公子，却跟老头似的不苟言笑，别说是外人了，他跟这弟弟一块儿长大的，都没见过他几次笑模样。今儿跟这女人刚见了几个时辰，从头到尾就说了两句话，竟就对着人笑出来了，他这个亲哥哥都觉得吃味得不行。 “是，像是上辈子见过一样。”乐勾月挟了一筷子山药放到嘴里，脸上的笑还没散，他本来就生的清秀，又是没长开的少年面孔，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嘴角勾着笑，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碎糖，衬着艳红的唇色，真是好看。但乐凉却被他的话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心情欣赏那花一样的笑颜。 “哎…勾月哥哥变心可真快，小时候还说非我不娶呢。”方纤芸噘着嘴像是不太高兴，可语气轻快分明是个玩笑，乐勾月嘴角一勾正要说话，叶无敌却眼珠一转先抢了话头， “毕竟人都是会变的。”叶无敌说这话时笑眯眯的，她拿鼻尖凑过去在乐勾月脸颊上蹭了蹭，最讨厌与人亲近的乐勾月竟迟疑了片刻没有躲开，两个人看着真像甜蜜情侣一样。倒是方纤芸硬生生被叶无敌这没来由的狗粮噎了个饱，吃了没两口便搁下筷子道多谢跑了，乐勾月看了一眼门外便扭回头来看叶无敌，眼里没什么情绪，但叶无敌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些微的恼意。叶无敌脸上虽然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但桌上气氛却瞬时僵冷下来，很快便在众人的沉默中结束了这顿丰富得让人难以忘怀的午饭。 乐勾月吃完饭也被乐凉抱到了隔壁，且不说乐白现在肯定不愿意见到她，三兄弟关起门来打架叶无敌是绝不会上赶着凑热闹，方子珉去找自家宝贝妹妹，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叶无敌跟凌跃，加一个昏迷不醒的幽冥。 “凌小公子。”凌跃正想出去溜达溜达消化食物，却被叶无敌一句话叫住了，他一回头，果然，那人坐在窗台上，又是那副玩味又微妙的笑脸，幸亏没龇牙，不然他一准吓到腿软。 “什，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跟我说点什么事？”“什么事？”凌跃现在才发现他好像瞒着叶无敌不少事情，以至于现在有点不知道该坦白哪件，不过也不能怪他，叶无敌根本什么都不了解，跟她说也没什么感觉，顶多回一个“哦”，她又最讨厌人絮叨，还不如不说。 “你跟方子珉什么关系？刚见面你就一副浑身难受的惊慌样子？你们三家都相互认识？那怎么我叫你做个见证还像我强人所难似的，不想做跟我说就是了，摆什么脸色！还有，我怎么得罪乐凉了，怎么我一叫他，跟我踩了他尾巴似的，我叫方子珉他也瞪我，他是不是喜欢方子珉？”叶无敌显然是憋狠了，一口气问了一大串，咄咄逼人的语气让凌跃以为自己是被审讯的犯人。 不过差得也不远，叶无敌就是看他好欺负才专门挑这么个时候单独问他，这有什么办法呢，他被叶无敌盖上戳了，从额头到脖颈再到脚面上全写着“只能被叶无敌捏的软柿子”这几个大字。谁要叶无敌这人最恨欠人东西，偏生她欠了凌小公子一条命，欠债的比债主还厉害，才是世间常理。凌跃认命地拖了凳子坐过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想了想，给叶无敌也递了一杯。 “川南凌家庄，川北方氏院。双凤交颈舞，灼焰风云变。”说的就是川南首富凌家，跟川北首富方家，这两家都是好几百年的根基，就算是单拿出一家来就富可敌国，所以那歌谣里说这两家一旦联手，就算是要让灼焰换个天都能做到。可惜这两家是从发家那辈儿起就互相看不顺眼，这么多年相互倾轧打压下来，越发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虽然背后也不乏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但两家确实也从来没法和平相处。他凌跃虽然是家中最小还从来没正式在外人面前露过脸，但自家哥哥姐姐与说书先生说起时，提起最多的就是方家大少爷，说这人看着文文弱弱，但手段毒辣，就算只是听到他在外打压对手的传闻，就够让人胆寒的。但幸好呢，这人还有个软肋，就是他妹妹方纤芸，只要讨大小姐高兴了，方子珉手上就松快许多，能给人留条活路。 而传言与事实一般都相去甚远，方家跟凌家虽然表面上水火不容，但事实上方子珉跟凌家老大，也就是凌跃的大哥——凌疏湛私交还算不错，两个人一个弟控一个妹控，共同话题还不少，当然了，这种事凌跃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看到方子珉就浑身炸毛，坐立不安了。 而这两家跟乐家的关系，倒也不复杂，如今由乐家长子也就是乐白的大哥，乐秋山接手经营的乐游原说起来，起初还是凌家的产业，只不过百年前一场祸乱让凌家元气大伤，虽不得已下将这块肥肉拱手让人，但乐游原这么多年仍屹立不倒，背后自然是有凌家或多或少的支持，也正因如此，凌家仍然算乐家半个东家。所以乐白跟凌跃见面头一次相互换了名字，就知道彼此的身份了。 而此时乐家要跟方家联姻，说得不好听一点，相当于乐家在凌家背后捅刀子，而阴差阳错之下，他凌跃居然是递刀子的见证人，这让凌跃还怎么笑得出来。现在也只能安慰自己说不管有没有自己，这两人都是要成亲的了。 “……”叶无敌喝水都忘了，只盯着凌跃恨不能掰开这小傻子的脑袋看看里面什么构造，要早知道这么回事她才不提让这小子做什么见证，难怪那时几个人反应都这么奇怪，凌跃这个迟钝鬼自然是没看到叶无敌带着点歉意的眼神，自顾自地说到了下一个话题， “至于乐二公子……”凌跃花了接近两个时辰，给叶无敌普及了关于姓名称呼的礼节，还有什么女子及笄，男子冠礼之类的。两人一问一答说得口干舌燥，茶水都续了三回，才让叶无敌明白自己长时间以来对乐白跟凌跃的称呼都过于亲密了，不过早先凌跃跟乐白解释过叶无敌常识缺乏，所以两人长时间以来都习惯了她各种无礼，而她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乐凉，就对人直呼其名，实在是特别不尊敬，而她偏偏对方子珉称了字，两相对比之下，乐凉就更生气了。 “……真麻烦。”叶无敌听罢长叹一声，不过下一秒重点就不知道偏移到哪里去了，“你居然二十二了？啧啧，一定是太傻了才显得小，以后出门记得带脑子，我带你到南歌城之后，也不可能一直跟着你管着你，听到没？”凌跃的脑袋瓜子被叶无敌戳得一晃一晃的，让他有种回到家里被自家大姐教训的错觉。 两人正说着话，叶无敌回头看了窗子一眼，转回来时脸上便又漾出个难得的笑来，说难得两人之间气氛好，又缠着凌跃问了一回他练的功夫，两人嘀嘀咕咕说了许久，叶无敌是个武痴，一说到自己熟悉的方面就满肚子的问题，凌跃又是头一回被叶无敌追着问这么多事，一时高兴，追本溯源地什么大事小情都往外兜，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完全没意识到一向懒得搭理人的叶无敌突然这么缠着他说话是件多么反常的事。 这两人讲得兴起，从窗子边挪到桌子边，剪了好几次烛花，都完全没发现外面早已经白月西沉，那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被人掰开瓦片露出条细缝来，正对着下面一边说一边比划的两个人，缝里顺着风飘进来点白烟，叶无敌正跟凌跃说得起劲，突然转头瞄了一眼跳动的烛火， “怎么了？”凌跃问她，叶无敌只瞟了一眼窗子，没什么异常，便揉了揉眼睛，像是困了，“有点错觉，可能是累了。”凌跃被她这一提醒，也觉出自己又饿又困来， “太晚了，明天做好吃的。”叶无敌看着他脸上带着点窘迫的样子摸肚子，也笑出来，凌跃一边点头应着一边站起身，却忽地身形一晃，叶无敌连忙站起来伸手扶他，却也觉得眼前出了重影， “怎么……”凌跃话未说完，已经倒向了叶无敌，叶无敌连忙把他扶住坐下，只是还没来得及想出到底怎么回事，她也伏在桌上昏睡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叶无敌罕见的无脑发言让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别说幽冥，就算是那一直抖得筛糠似的刺客也忍不住古怪地瞟了叶无敌一眼，会相信这种话才有鬼了啊！ 叶无敌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催得耳尖一热，也觉出自己这话说得有点犯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那，先下手为强好了，你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吗？”“……”幽冥沉默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低声咳嗽了起来。“咳咳，席铁杉能当上少堂主可不只因为他爹是长老，何况他身边还有守明堂的铁衣卫。” “什么跟什么啊……铁衣卫是什么？”叶无敌被幽冥话里各种难懂的词汇绊得完全听不懂，轻啧一声，但手上的匕首却压在了刺客的脖颈上， “守明堂是，是席长老手下专门培养贴身护卫———铁衣卫的地方。铁衣卫号称刀枪不入，几乎没人能伤到他们，小的刚才说少堂主身边的五位高手就全是铁衣卫。”那人倒是十分识趣，连忙把自己知道的全抖搂了出来。 幽冥一边掩着嘴咳嗽一边抬眼看叶无敌，“孤风堂专事追杀，此番席铁杉亲自出马。咳咳…我看是凶多吉少，你还是快走吧。” 叶无敌却从衣袋里掏出个小木块，在幽冥眼前晃了晃，“呵，你忘了？凌小公子跟我买了你的命。”看着叶无敌脸上颇为不以为意的笑，幽冥的瞳仁不明显地收缩了一瞬， “你回去吧。”连着两个办法都被否决了，叶无敌像是灰心了似的，摆摆手，松开那人，真让他站起身来。 “多谢侠女不杀之恩！多…”那刺客勉强挤出个笑来就慌慌张张地往门口奔，却被叶无敌从后一把匕首掷过去刺穿了后心，半跪在地上挣了两下，便整个人扑在地上不动了。 “何必呢。”幽冥自从知道席铁杉在城中就自觉在劫难逃，反倒还生出了点多余的同情来。叶无敌却完全没听到似的，一边把人拖到床边，一边低声地对着幽冥嘀嘀咕咕， “凌跃他们明天早上就会离开，那我们后天下午出城应该还能赶上，你最好会骑马，我不想跟你骑一匹。”“……什么？”幽冥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无敌本来就腿疼得不行，还要弓腰驼背地做体力劳动，被幽冥这么一问直接没好气地甩开了手上的尸体，顶着一头冷汗狠狠地撞上了幽冥的脑门子，“我说，我们后天下午出城！” “唔！”幽冥本来就久病初醒，被她撞得晕头转向，再没有别的意见了。还顺手帮着叶无敌把尸体拖到床上，换上幽冥的衣服， “……”幽冥就眼睁睁地看着叶无敌把个死人头掰得咔嚓咔嚓响，又揉又捏地最后化妆成了他的样子，虽然粉底再厚都遮不住逐渐浮现的尸斑，好在叶无敌也没打算让人以为这是个活人。 叶无敌又借着一身黑衣不知道从哪儿偷了几件粗布裙子回来，硬是逼着他换上了。“你跟上次一样，缩一缩，我好给你化成女人。”叶无敌把幽冥从床上扶下来，按到凳子上坐好，“唔，脸不用动，就身高缩一缩就行，肩膀再窄一点。”叶无敌一边在幽冥脸上涂涂抹抹一边低声指挥他，嗯，长头发就是方便，她把幽冥把之前束起来的头发散下来，留了一缕垂在腮边，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你脸太瘦了，把这个含住，一边一个。”叶无敌把床单撕下来裹了两个布球塞进幽冥嘴里，又捏着他的脸调整了一回，总算有点像个粗手粗脚的乡下女人了，叶无敌有点满意地摸了摸下巴，“行，就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地上摸了把灰飞快地蹭在了幽冥的下巴上，动作轻佻得不行，就算幽冥是个大男人都有点受不了地往后退了退，他皱着眉轻轻一啧。“你打算跟上次一样？” “对，招不在新，管用就行。”叶无敌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化成了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的样子，头发扎得又高又紧，眼角眉梢都挑得比原本高了许多，显出一副刻薄又凶恶的样子来，她冲着幽冥扬了扬下巴，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儿媳。”叶无敌本来想让幽冥做她女儿，只是幽冥终究是个男人骨架，就算缩了个头看起来也比腰弓背驼的叶无敌要大只许多，幽冥对叶无敌一直脑洞颇大的设定实在无言以对， “我是你腿脚不便的婆婆，来城里是…治病的。唔，我就是恶婆婆，你呢，就是小媳妇。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吃肉，你不能喝汤的那种。听懂了吗？”幽冥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但还是勉强坐正与叶无敌讨论起乡野村妇怎么说话怎么举止，他实在是想不到叶无敌看起来这么一个冷淡又无趣的人，怎么就对角色扮演有这么难以割舍的执念。他不知道的是，对叶无敌来说，活在任何一个别人的人生里，都比她自己的生活要有趣一百倍。 此时的幽冥只是半阖着眼一边打瞌睡似的敷衍地点着头，一边教叶无敌打了两个样子很丑的包袱，好装得像一点。两人在楼下的空房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天将明未明，趁小二在大堂忙着准备开店门的时候从后院绕回到前门边上的面摊坐下， ……幽冥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阳春面，“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吃肉，你不能喝汤的”婆婆正坐在他旁边瞪着一双三角眼， “你怎么还不吃啊？！指望我喂你吗？”“……”幽冥嘴里含两个大布球翻了个白眼，拿勺喝点面汤装装样子。 而另一边，乐白出去之后就立刻去了方子珉的房间，解释清楚之后，几个人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叫手下备好马车待到店里来往的人多起来的时候就趁乱混出去。谁知道凌跃那个不省心的，费了半天劲挣开了乐白绑他的绳子，趁着乐凉给乐勾月穿衣裳没注意他的时候又偷偷溜回了叶无敌的房间，却撞见有人正蹲在床头看躺在床上的“幽冥”，腰上还挎着幽冥那把名震天下的宝剑“紫清平”。 “……？！” 凌跃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狠狠捶了捶门板，那动响还真把那人吓得浑身一震，慌不择路就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倒是歪打正着让那人刚好错过了从后门出来的叶无敌跟幽冥这一对“婆媳”。 “你胡闹什么！”闻声赶来的乐白一把扯住凌跃的胳膊，却被凌跃死死拖住胳膊不让他走，一个劲往床那边使眼色，乐白被他缠得没法子，跟着过去看了一眼，却是把他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跟凌跃不一样，他乐白是易容的行家里手，强自镇定下再看第二眼时就看出了端倪。松了口气的时候也把一直扒在他身上的凌跃撕下来， “你仔细看看，这人不是幽冥，叶无敌早带着他走了。”“……？”凌跃有点不敢看似的，十分迅速地回了一下头，然后又把脸埋在了乐白的袖子里，乐白无奈，伸手拈起被子一角想掀起来给凌跃看看这人的身形，没想到被子里的情景却让他浑身一抖，拽着凌跃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凌跃有点疑惑地抬头看乐白，只见他下巴肌肉线条紧绷，看起来十分紧张，乐白一手按紧了被角一手把他推出去，“拿水来！有蚀骨虫！” 凌跃瞬间明白了为何乐白如此紧张，如果说蚀骨虫是传说中的第二毒虫，那一定没有毒虫敢称第一。一只蚀骨虫身上的毒素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融化一整头牛，连骨头都不剩。而比它的毒性更可怕的是它惊人的繁殖能力，在食物充足的条件下，一对蚀骨虫一个时辰之内就能繁殖出足以蚀光一个城镇的蚀骨虫军队。但幸好这虫子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弱点———水。血是这虫子最好的温床，可水于它们却是剧毒。凌跃端起面盆架上的洗脸盆，转过身哗地一声就泼了过去， “滋啦啦……”被子里传出诡异的灼烧声，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嘎喳喳的声音，仿佛在啃食骨头一样，“不够，再去弄点水来！”被乐白死死按住的被子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一样，把被子顶起一个个小包来，凌跃几乎要被这场面吓傻了，跟没头苍蝇似的撞到隔壁端起乐凉那屋的水盆跑回来，对着那张跟幽冥有八分相似的脸倒了下去。那人头接触到水的瞬间就像是被泼了滚油一样，滋滋啦啦地一边响一边塌陷出一个个血洞来，里面爬出一只只垂死挣扎的蚀骨虫来。 “……呕！”凌跃难以忍受地把铜盆往地上一摔就跪在地上干呕起来，水渗透了床板沥沥拉拉地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乐白耐心地等到那床上半点动静都没有了才抓着那不知道被水还是汗浸得湿透的被角，慢慢地掀了起来。 尸体包括衣服都已经被腐蚀掉了，只剩些被水冲淡的血渍跟小半个人头了，虫尸也被水化得七七八八，此时的床铺反倒比刚刚入眼得多了。 “你们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呢？”莫名其妙被人夺了洗脸盆的乐凉一进屋就被烈酒似的血腥味冲得险些跌个跟头，“没什么，遇见个用蚀骨虫处理尸体的蠢货。”乐白掀起被子给乐凉看，“啧，魔教人不一向都这个路子么。”乐凉难以忍受地撇过头去，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扔给乐白，“拿去拿去，你可别折腾我了。” 乐白屏住呼吸把那白色药粉洒在湿漉漉的床单跟那小半个人头上，用被子盖好，顺着水渗透下去的药粉很快发挥了效用，被人头顶起的小包渐渐瘪了下去，如果不是屋里浓重的不正常的血腥味，没人能察觉这屋里死了个人， 乐白把其他窗子也拉开，想着能快些把屋里的气味散去，一低头却看见大街上站着个男人正远远地看着这里，那男人身后站着三个随从，却并没有活人的气息，像是三个木雕泥塑一样，而那男人眼里却含着极危险又毫不掩饰的杀意，正挂着一副面具似的笑脸与乐白对视。 “……”乐白心里打鼓，脸上却露出个坦荡的笑来，还假模假样地冲那人微微点了点头才赶紧转身回屋去收拾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楼上的乐白被街对面的男人盯得出了一背的冷汗，而与此同时，楼下的叶无敌也注意到了站在街对面的人，那三个随从的存在感太强，不知道为什么，那三人浑身上下就跟笼着一层骨灰似的，不仅是他们，周围的事物都跟着变得灰暗无光起来，就算是普通人看见这几个家伙也知道绕道走。而那个带头的，一身苍绿色短打衬得他肤色青灰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似的，但再看他用宽腰带裹紧的腰腹，那双青筋凸起的大手与四平八稳的站姿，光凭外表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何况他一直源源不断地往外散发出令人不快的煞气。纵然是没受伤的叶无敌对上这样的人，也要考量再三。何况此时她跟幽冥一个残一个废，并不适合放手一搏，她知道，而幽冥比她更清楚。 “铁衣卫是不是都跟丧尸似的脸色铁青？”叶无敌一边说一边按着幽冥的胳膊让他别到处张望，“就在街对面，带头的我猜是席铁杉，看这样子是盯上乐白了。”“走吗？”幽冥指了指已经凉透，让人食欲全无的面，含糊地低声问道， “嗯……”叶无敌紧皱着眉头，瞥了幽冥一眼，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这人似乎光是好好坐着都已经拼尽全力了，被她按住的手臂都在颤抖，粗布衣料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现在就走。”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客栈门口停着的豪华马车后，方子珉正扶着自己的妹妹上车，边上站着抱着乐勾月的乐凉。 “你不是说后天…”幽冥话说到一半被叶无敌抓紧了小臂，“计划有变。”她的手叠在幽冥的手背上，看起来是幽冥搀着她，但事实上却是她紧紧扯着幽冥，两人站起身往客栈门口走去。 粗苯的年轻农妇扯扯绊绊有点不熟练地搀扶着自己跛脚的婆婆，中年妇人一瘸一拐地拖行到了马车边上，她的眼睛直直看着方子珉，嗫嚅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临时充当抱行李小厮的小二连着推了两三次，“去去去！哪来的乞丐！”瘸妇人站不稳，踉跄了两步，幸亏她身边的那个年轻的粗妇扶住了她。中年妇人便有点怯怯地不肯再过去，而是抓着年轻女人的袖子往后又退了些，趁那小二忙着给乐凉往车上递行李的时候，绕过了他从另一边向方子珉那儿凑过去，这时却从客栈里冲出个小童，扭着头一边笑嘻嘻地看身后一边直挺挺地撞上了那跛妇的瘸腿，虽然一声不吭，可她疼得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也是撞得太重，那个年轻妇人被她扯得两人一并跌坐在地上，年轻妇人似乎也摔得不轻，在地上坐着喘了好一会才翻身站起来，她那跛子婆婆站起来的速度倒比她还快。 叶无敌一边爬起来，一边回头狠狠瞪着那幼童，那孩子原本闯了祸心里就有些害怕，再加上叶无敌此时疼得头都昏了，一时气急，杀气瞬间爆发出来，别说是那被吓得大哭的孩子，就连站在街对面的席铁杉都注意到了这边不自然的气氛，一眼就看见了正伸手去拉幽冥起身的妇人，虽然下一秒就被幽冥高壮的身形遮挡住了，那股杀气便在倏忽间收敛起来，那孩子也被他母亲拧着耳朵带了回去。这个小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一切都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席铁杉却已然察觉到了——那绝不是个普通的老妇。他眯着眼，跟随从打了个手势，留下三人在原地，自己则向叶无敌他们走了过来。 而总算认出了叶无敌就是跛脚妇人的方子珉则是有些无奈地配合幽冥把叶无敌往车上扶，谁料到斜刺里却插进来一句轻喝，“且慢！”回头一看，那不是席铁杉又是谁。 就算是叶无敌的心理素质也禁不住呼吸一窒，抖着手又下了车，转回身，有点艰难地仰着头看席铁杉，这男人个头不算太高，但谁让她叶无敌要扮成个中年就弓腰驼背的跛子，只能竭力地抬头，“这位少侠，您找老婆子有什么事吗？” 只是叶无敌没想到这人一点都不按套路来，竟一言不发直接伸过手来食指按住喉结拇指压住动脉，握着叶无敌的脖子就把她提了起来，叶无敌在他手里就跟个小猫崽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她双手死死地扣住席铁杉的虎口，但就算叶无敌十片指甲全用上，也没法撼动席铁杉分毫，幽冥跟方子珉虽然知道自己的斤两，但也不能眼看着叶无敌就这么死在席铁杉的手里，连忙伸手帮忙去捶打席铁杉。这显然无异于螳臂当车，幽冥那么大个人被席铁杉轻轻一甩就摔进了车里，倒把车里的乐凉压个半死。更别说文文弱弱的方子珉了，要不是后面还有个小二给他做肉垫，现在撞在客栈门柱上昏过去的就是他。 Nichtsnutz（废物）！没一个能指望的叶无敌濒死时刻脑子里只有这么个词，也顾不上什么老太婆人设了，挺直了腰背，让双腿站稳在地上。席铁杉眉梢一挑，还未做出更多的反应，叶无敌已经狠狠一拳砸向席铁杉的颈部，同时用固定左臂的木条砸向席铁杉伸直的右肘弯，虽然两人间的距离只极为微小地缩短了一瞬，但就是这一瞬，叶无敌抬起左膝作势要顶中途却向外一拐紧紧缠住席铁杉往回收的左腿，右腿撑地发力，右手也抓住席铁杉的头发一扯一带一压， 转眼间，席铁杉整个人就被叶无敌用胳膊肘砸中喉口摔在了地上，他那站在街对面的三个随从却一脸冷漠，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咳咳，哈哈哈，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没想到席铁杉分明受制于人却先笑了起来，尽管叶无敌的手肘仍然压在他的喉咙上，但他仍十分自信叶无敌杀不了他，这回轮到叶无敌不耐烦了，她站起身来，重重一脚踢在席铁杉腰上，让人站起来。 “到底有什么事。”“方子珉跟你什么关系，那个跟你一起的女人又是谁，你们要鹿仙草做什么？” 席铁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抱着手臂，往后退了半步，他这才发现叶无敌几乎跟他视线平齐，难怪她伸手过来的时候总觉得有点违和感，原来是他把叶无敌想得太矮了。 “……那个是我姐姐，她带我来找乐家二少爷看腿的。方少爷心善，答应送我们姐妹两个回家。我不知道鹿仙草是什么。” 年轻的姐妹俩远行，如果不乔装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席铁杉也想不到一个只会点古怪拳脚功夫，半点内力没有的跛子竟敢当着他的面扯谎，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大概就是叶无敌这种目空一切又不耐烦的样子，总给人一种她不屑撒谎的错觉。 “那你们要鹿仙草做什么？”席铁杉犹豫片刻看样子是信了叶无敌的说辞，一双鹰目便转向了还坐在地上的方子珉，这时乐凉却掀了帘子从车厢里探出头来， “鹿仙草又名通天蜡烛，有清热止血的功效。而这位姑娘体质阴寒而虚火旺盛，不但易口舌生疮，腿上的创口也久治不愈，是以用鹿仙草清虚火补阳气，不但可以使腿伤尽快治愈，亦可改善这位姑娘的体质。不知这事竟如此重要，能让这位壮士当街打人，公然为难一位弱女子，敢问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在下好一并告知，莫要再添伤患了。”乐凉脸色惨白，额上还密密匝匝地往外渗着冷汗，看来是被幽冥撞得不轻，说话间声音还带抖，但神情却是难得的严肃，席铁杉也被他这番义正言辞给镇住了，他愣了片刻，突然瞪眼龇牙地笑了起来，转头大步走过去拉起方子珉，还殷勤地给人四处拍打身上的灰尘。 “是在下眼拙，竟未能认出这竟是川北方家大少爷与玉面判官，先前是在下失礼了，多有得罪，望二位见谅。”方子珉被这跟叶无敌师出同门的诡异笑容吓得浑身一激灵，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商人的客套笑容， “哪里哪里，想必侠士也是有要务在身，否则断然不会如此…”“是，是，”席铁杉一面应付着，一面往后退了两步，将单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伸手扶方子珉上了车， 他转过身来看叶无敌，还是那副叫人不太舒服的笑，微微弓着腰，把手伸到叶无敌面前，颇有绅士风度似的， “姑娘请。” “你可别笑了。恶心死了。” 叶无敌翻了个白眼，直接绕过了席铁杉的手，右手扳住门框，直接一脚跨进了车里，接着便整个人一旋，回过身半蹲在车上，车夫扬起马鞭，甩了个响鞭，车子才慢悠悠地往前行进， “我会杀了你。”叶无敌蹲在车上缓缓冲着席铁杉竖起中指，男人抿了抿嘴收敛了那可怖的笑，微微勾起嘴角， “绝天教孤风堂席铁杉，恭候姑娘。”席铁杉的声音不大，但车里每个人都听见了，叶无敌甩手拉上了门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叶无敌甩上门帘转回头来，她坐到乐凉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干得不错，还挺能唬人的。”她也没想到这大夫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扯起谎来倒是头头是道，乐家这三弟兄不愧是亲生的。乐凉的表情却有点古怪，“…我说的都是真的。”“……什么？” “你体质阴虚是真的，鹿仙草也确实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唔…所以呢？”叶无敌难得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而她这话问得乐凉也有点不知所措，两人皱着眉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同时摇摇头表示放弃。 叶无敌转回头来，正对上坐在她对面的方子珉，他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回避着叶无敌的视线，出神地看着角落里的幽冥，就算是特意抹黑的妆容也遮不住他惨白的脸色，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还是叶无敌受不了他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瞟自己时，隐约漏出来的疑惑与不满，先问了出来， “你到底心里有没有点数？那可是孤风堂的人！”方子珉被她这直球问得面色一滞，有些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音， “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我们两个是同样的人。就算不说，他也知道我想干什么。” 叶无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她不知道的是，绝天教孤风堂是这个江湖上最凶残的杀手组织，事实上也是绝天教之所以被称为魔教最主要的原因。他们将斩草除根这一原则贯彻到了极致，只要有一人被盯上了，全家都要陪葬。可尽管武林正道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但从没有哪个真的敢对这个组织出手，谁没有软肋，又有谁不怕报复呢。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孤风堂与朝廷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有拿不上台面的脏活，全都甩给孤风堂去做，而席铁杉嘴上虽说的是“不问根由，价高者得”，但手上捏着的证据却是不少人头顶上一把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坠下来，谁不是又恨又怕。做事既狠，还有朝廷在背后做保护伞，也难怪无人敢动孤风堂。 而叶无敌刚刚毫无因由地挑衅了这个组织名义上的副手，实际意义上的龙头老大。但叶无敌却有自己的理由，那个男人很强，不是乐白跟凌跃那种意义上的强，虽然她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失手，但她很确定一旦她弄清楚真正的原因，这两个家伙根本不足为惧。可席铁杉不一样，席铁杉的强大是就算她将他掼倒在地，就算她压住了他的命门，他的身上依然散发出一种让人恐惧的气场，那是一种来自绝对力量的压迫，就算是没有受伤，全盛时期的叶无敌也不敢轻易挑战这个男人。而这种感觉，久违了，能让她感觉到恐惧的力量，同时也让她兴奋不已，叶无敌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那句挑衅就已经脱口而出了，这是来自她身体本能的冲动。 “不会牵连到你们的。”吧，叶无敌收敛起眼底隐隐的兴奋，象征性地安抚了众人一句。而待到夜里才总算追上来的乐白跟凌跃知道这事之后的一番鸡飞狗跳，则又是后话了。 “说起来，你们一个个，这个世家那个名门的，怎么出远门连个随从都不带？”叶无敌眼看着方子珉这天突发奇想要给自家妹妹用树叶捧点水去喝的第三十二次失败，实在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凌跃是个翘家的，可以理解，乐白是逃婚，更能理解了，怎么方家这两个生活白痴也什么人都不带，就一个车夫伺候之前那么远的路程都怎么过来的？ “……” 凌跃自从那天被叶无敌强行甩开之后就一直在闹脾气，根本就不跟叶无敌说话，但叶无敌反倒是很开心这小傻蛋终于不烦她了，但幽冥吃了药就睡基本跟乐勾月一样不下车，方子珉忙着跟在方纤芸后面满世界跑，而方纤芸忙着跟在乐白后面满世界跑，乐白则忙着满世界躲方纤芸…… 最后剩就只一个一直因叶无敌对他直呼其名十分不满，又正好忙着照顾幽冥的乐凉，于是就成了如今叶无敌问话根本没人理她的局面， “我问你们话呢……”叶无敌有点无语地大声又喊了一遍，这次总算有了点回应，“因为用不着，”乐勾月掀开了窗帘，露出小半张少见日光的脸来，脸上带着些理所当然的神色，他也不明白叶无敌为什么会问这种事， “……为什么？”叶无敌凑到车边上，乐勾月大约是一直待在在车上也挺无聊的，他对叶无敌勾了勾手指让她上车， “我想喝茶。”叶无敌刚掀开门帘就险些被茶壶嘴撞到鼻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还没嫁给你呢，怎么就开始使唤人了。”叶无敌不过是想到什么就随口一说，却像是提醒了乐勾月什么似的，正要把茶壶收回去，却被叶无敌先一步抢了过去， 等了没一会儿叶无敌就提着白烟寥寥的茶壶上来了， “少爷，喝茶。”咣当一声，茶壶敦敦实实地搁在了小案上，随即又被叶无敌拎起来，注了一杯推到乐勾月面前，他真就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 “……” 乐勾月皱着脸不知道这口茶水该吐出来好还是咽下去好，最后还是心一横咽了下去，并决心再也不要叶无敌泡茶了。两人对坐了半晌，乐勾月也不说话，像是忘了刚才叶无敌问了什么一样，白玉筷子似的手指点着摊在小案上的书页慢悠悠地翻看，叶无敌就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看他，好像还挺得趣，不过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太无聊了。 乐凉那日帮她检查了断腿之后就再也不让她随便乱动了，“不然就会变成长短腿的真跛子”，虽然在来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贫瘠世界之前叶无敌除了训练也没什么好忙的，可她现在既不能训练，又看不懂繁体字，连缠着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除了看天看水看云，就只有无所事事了。难得今天乐小公子邀她上车，那就换换口味看人好了。 人都是爱美厌丑的，叶无敌自然也不能免俗，何况乐勾月确实长得好看，鸦羽色的长发编得齐齐整整，戴着束发嵌银丝青玉冠配祖母绿簪子，与湖绿缠金线镶边的衣领相互映衬，显得他面若敷粉。乐勾月双目微垂盯着书时，鸟翅似的睫毛便会随着眼珠的转动而微微颤动，抬眼看窗外时，迎着光线的瞳仁便会从深不见底的幽黑变成浓烈又清透的焦糖色。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可惜叶无敌近乎是个文盲，她只能偏着头，从各个角度观察乐勾月，最后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知道妹妹为什么不喜欢你了。”乐勾月眉梢一跳，唇角抿了抿，却没说话，“她不如你好看，女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叶无敌自顾自地说，也不怕乐勾月一生气把她赶下车，被凌跃缠了两个月，她也学会了些烦人的本领， “你那么喜欢妹妹，怎么不肯多等等她？”叶无敌双手搭在小案上，然后弓着背塌下脖子好把下巴压在手背上，摆出个十分扭曲的坐姿，一双眼从下自上地看乐勾月，脸上还带着怪异的笑， “……方家千客来在全国十五州七十四城里，每座城都有分号。每座城之间最多三五日的行程，所以，用不着带家奴。”乐勾月把书一合，双手叠放在书的封底上，神色淡然，一点都不见被叶无敌当面爆料的窘迫，反倒是叶无敌没想到乐勾月把话留着是为在这儿堵她，一时气得连腰板都挺直了。可她既不知道怎么反击，又做不出去跟方纤芸告密的幼稚行径，只能愤愤地夺过桌上的茶壶就要下车，哪知道乐勾月这人也是个促狭性子，轻笑一声又添了个“而且……” “……而且什么？”叶无敌立时转头看他，眼刀嗖嗖地往乐勾月身上砸，大有他不说出个一二三就斩立决的架势，乐勾月都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得忍不住抿嘴想笑，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黑坨随手扔在了小案上，当啷一声。 “这是什么？”叶无敌放下茶壶坐回案几边，抬眼瞄了瞄乐勾月，他只是沉默着回看她，却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叶无敌这才伸手将那黑块扒到自己面前，是个比她手掌略小的正六边形，朝上的那一面蚀刻着不算太复杂的花草藤蔓，中心是个十分复杂的凸印，既不对称也不简洁，看起来像是某个繁体汉字。叶无敌又将它翻了个面，明明只有她小指一半的厚度却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大概是金属铸成的，但漆色纯黑，看不出具体材质。 叶无敌又看了看乐勾月，对方双手托着下巴搁在桌案上，偏着头看她，反倒像是在期待她先说点什么，叶无敌都被他那眼神看得有点莫名的心虚，忍不住先低头躲开了那视线。 小金属块的背面十分简单，六边形的正中心嵌着颗绿豆大的翠玛瑙，以玛瑙为中心向四周散出六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缝，除此之外便再看不出别的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家奴没有这个，带了也进不了城？”叶无敌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但乐勾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倒是让叶无敌越发困惑了起来，她原先在夜色时就对搜集情报做分析工作十分不擅长，加上她总觉得乐勾月在挖坑等她跳，这态度简直让她心里瞬间烧起一团无名火，当下就要把那黑坨丢在桌案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深感自己被人耍弄了的叶无敌当下就要将那讨厌的小黑块砸向乐勾月，可对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倒是她自己抬手这么一掂，才觉出些什么不太对劲： 这东西的重量有点太不均匀了。 她将东西放在桌上，下巴搁在案上迎着窗外的光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略重的那边有两条相邻的缝好像更宽些，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回才确认这不是错觉。 她又看了乐勾月一眼，确认对方默许了她的行为才稍显兴奋地按着那块稍显特殊的三角区，慢慢向边缘滑动，“嘶啦……”原本十分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狭窄的车厢里放大了许多，也可能是叶无敌自己紧张过头，直到那块金属片从她的指腹啪嗒一声掉在桌案上， “……” 叶无敌的失望之情就差加粗加黑写在额头上了，里面是一块十分光滑的红色物质，非要形容，大概就是一块红色的猪油膏，但她凑上去嗅时又只能闻到些乐勾月身上的熏香味跟金属的涩味，她伸手想去碰时却在看到对方眼神的时候默默地停了下来，她看得出乐勾月其实并不大想制止她，甚至还有点鼓励的意思，但他越是这样叶无敌越是觉得有诈， 没有气味又不能碰，光靠看完全找不到头绪的叶无敌十分烦躁地放弃了思考，伸直了胳膊扑到桌上，将东西全推到乐勾月面前，他将金属片放回原位，又将那小黑块翻过来露出有花纹的那一面，转好方向之后举到叶无敌眼前， “这是‘楽’，我的姓氏。”他指着中心的凸印说道，然后指着“楽”字左边的一个混在花草纹样里看起来像是高音谱号的花纹，“这是乐家的家纹。” ……家纹？你们家移民来的吗？这地方的文明已经发展出五线谱了？为什么会用高音谱号做家纹？叶无敌满肚子的问号，但都不如乐勾月现在说的重要，而乐勾月也没注意到她复杂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这东西，叫‘敲门砖’。不仅是只有带着它才能进南歌城，而且还是你就是应该带着它的那个人的证明。” “……什么？”叶无敌觉得自己大概是要从头再学一遍汉语了，明明考过HSK六级了，然而还是听不懂乐勾月在说什么。乐勾月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绕了，将“敲门砖”翻转过来，取下金属片露出里面的红色物质，“这是‘取指蜡’，将手指按在这里，便会留下一个指纹。到时去了南歌城，递出‘敲门砖’时，要在名簿上也按一个指纹，证明是同一个人。”“既然是蜡，加热融化之后重新按上指纹不就行了。就算拿到这个‘砖’的时候就按了指纹，中途也可以换人啊。” “这就是‘敲门砖’的精妙之处了，‘取指蜡’只能按一次，再按的时候便会触动内里的机关，毁掉整块‘敲门砖’。所以你说的中途换人，是不可能的。” 那把原主的手指切下来带去南歌城呢？叶无敌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因为另一件事突然闯入，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等等…”她直起腰伸手把“敲门砖”夺了过来，“这东西设计得这么复杂，就是为了防止没被邀请的人进入南歌城，那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按指纹……”叶无敌顿了顿，随即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不想进南歌城，一直在…在找人替你去，所以才……”叶无敌话未说完，只见乐勾月向前探了探身子，双手把她的手包在其中，紧紧地握住了“敲门砖”， “就是你。”他说。 “……”叶无敌很少遇见这种目瞪口呆的时刻，而短短几天内，被同一个人惊得说不出话，更是前所未有的经验，乐勾月却无视她的反应，松开手恢复了之前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白生生的食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打着，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又腿脚不便，你替我去不是很合理的事吗？” “……”虽然没什么漏洞，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叶无敌陷入了沉思。 直到她看见抱着一大把野菜慢悠悠往这边走的凌跃，才灵光一闪，“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敲门砖’，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乐白说的啊。”乐勾月理所当然得让叶无敌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美色所迷，智商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那你又为什么不想进南歌城？都到这儿了……”“……”乐勾月沉默了片刻，“方家只能进去一个人。” ……虽然叶无敌很少有这种情绪，但她觉得自己确实正在同情面前的少年，虽然对方肯定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她与乐勾月只说过几次话，但她却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共鸣感，这是野兽的直觉，只有身为同类才能感受到的共鸣，虽然他们俩看起来没有一处相似，但叶无敌就是能感觉到， “啧。”出于这种同类相怜的情绪，叶无敌略有不忍地拍了拍乐勾月的肩，然后将空间留给了乐勾月转身下了车。剩下乐勾月一个人盯着那张被叶无敌掀得不停扇动的门帘出神。 叶无敌一面将“敲门砖”收进怀里，一边往她先前就看好了要垒灶的地方走，谁知一抬头却看见凌跃正蹲坐在那边堆石头灶，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叶无敌本想绕过去，身体却并没有听从大脑的指令，自发地凑了过去，但凌跃好像是有点太过投入以至于边上多了个人都没注意到，直到叶无敌叫他时都还在皱着眉头往灶上堆石头，仿佛在做什么大工程一样。 “小蠢货！”叶无敌又叫了他一声，“干什么！”凌跃惊得手一抖，险些把灶推倒，但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着叶无敌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倒了凌跃辛辛苦苦垒了好久的灶，凌跃眼皮一跳，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在看叶无敌到底是用哪条腿踹的，还生怕她一时糊涂用了那条伤腿，就连凌跃自己都忍不住检讨，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老好人了， 叶无敌十分不满地伸手在凌跃眼前又晃了晃，才让人抬头注意到她，“谈谈。”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把凌跃手里的石头丢得远远的，霸道得仿佛生了好几天闷气的人是她一样，而凌跃也早从先前的经验中得出了这个时候最好乖乖听话的判断，他挺直了背脊扭过身来坐好，拍净了手上的灰尘放在膝头，又清了清嗓子才满意似的点点头看向叶无敌， …… 他在等叶无敌，叶无敌在等他。 “你说吧。”最后还是先提出要谈谈的叶无敌先开了口，然后将话头丢到了对方身上，而凌跃就真的接了过来，他眉头微微皱起，双眼坚定执着地望进叶无敌的眼中， “叶姑娘，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停顿片刻，“在下都只希望叶姑娘你好好地活着。” 希望她活下去这样的话，叶无敌不是第一次听到，但往往都带着各种各样的后半句，“不然我也得跟你陪葬。”“不然就没人陪我玩了。”“不然那些账全都要落到我头上。”“不然……”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不过总归只有一个中心要点：我希望你活下去，是因为你活着对我有好处。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叶无敌自然也有着同样扭曲的价值观，虽然她倒也没有暗黑到连这个世界上有好人都不相信，她只是单纯地不相信自己会遇到而已。所以在遇到凌跃时，就算她表现出了相当的杀意，但他还是救了她，而之后他的种种言行，对她的世界观近乎是一次毁灭性的重建，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一个连猜拳都没赢过的人突然有一天中了三亿头奖的感觉吧。所以虽然凌跃真的是个傻子，傻到有时能把叶无敌气昏的那种，但他也是头一个让叶无敌感觉到善意的人， 叶无敌将右腿盘起来，双手搭在膝盖上，分明是很轻松的姿势，但她的眼睛却认真得发亮，两人四目相对时她也第一次发现，凌跃的眼底同样繁星点点，饱含着诚挚而不自知的深情，她被这专注的眼神看得浑身都僵直了，但又不肯避开，只强行在嘴角勾起些笑意来，表现出刻意的轻松， “我还欠着你九条命呢，哪能就这么去死。”“啊，在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凌跃还以为叶无敌误会了，连忙慌张地摆手，却被叶无敌伸手压了下来，按在他的手背上的冰冷手掌也感受到了三分暖意， “我知道，我不会死。”不必再多的言语，紧紧交叠的双手便已传达了所有的心情。凌跃得到了叶无敌的承诺，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脸上也露出快活的笑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只是凌跃的好心情只有这一瞬， “行了，滚吧，”叶无敌伸手把他推到了一边，“诶！”“不会做就别瞎弄，”叶无敌一边说一边将刚刚被她踹塌的石头堆踢平，又慢悠悠地弯着腰去捡来石头开始重新垒灶， ……自己怎么会希望这个人好好活着呢？ 凌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大概是因为有了正经大夫，还是贴身二十四小时专职照顾的那种，幽冥的身体状况好转得很快，最起码在叶无敌看来，他这几天清醒的时候比之前两个月加起来都要多，人清醒了就能进食，总归是脸上多了些血色，比前几天那副瘦得腮帮子都陷下去的样子好多了，也难怪席铁杉掀开他的时候都没发现他是个男人。 只不过幽冥这边刚能松口气，另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就出现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你总以为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其实不是，只是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出现新的问题，让你无暇顾及之前的问题而已。 方纤芸真是黏乐白黏得太紧了。 就算是叶无敌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有点明白为什么乐白之前为什么那么抵触了。而乐白的对策也是简单粗暴，方纤芸黏着他，他就黏着叶无敌，一定要让叶无敌也体会一把他的艰辛，让她明白自己到底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叶无敌在垒灶，“叶姑娘你觉得这个石头怎么样？”“清霜哥哥你看这个！”“纤芸，小心毒虫。” 叶无敌在煮菜，“叶姑娘这果子能吃吗？”“清霜哥哥我也想尝尝~”“纤芸，不认识的东西不要往嘴里放！” 叶无敌坐在马车车夫边上看风景，“叶姑娘怎么不到在下这边来？”“清霜哥哥我想坐外面！”“纤芸，外面风大。” …… 之前凌跃只是跟了叶无敌几分钟而已就逼得她伸手拿刀，如今后面不仅跟着乐白，还跟着方家兄妹两个，这么长一串尾巴，整整一天，叶无敌暴躁的程度简直是几何倍数增长。于是在暮色四合，两辆车都停下来准备休息的时候叶无敌终于受不了了， “妹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谁都受不了叶无敌那个一生气就满世界释放低气压的习惯，要是一般人顶多觉得气氛不太融洽，避开就是了，而叶无敌一低气压不但是气氛凝固，最让人难受的就是她的无差别攻击，就不说常用出气筒凌跃一个下午被她找出各种由头骂到最后都不敢在她面前出现，就连方家马车上那位压根什么都没说过闷头赶车的车夫都被叶无敌莫名其妙地骂了三四回，而始作俑者的乐白反倒因为叶无敌看到他就心里不舒服，精准避开了炮击。 这不公平！————来自被炮轰了一整日的各方人士。 “……”方纤芸也大致能猜出叶无敌想跟她说什么，便低了头跟着叶无敌往马车后面走。叶无敌自己先坐在了车轸上，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方纤芸也坐上来，方纤芸沉默着摇了摇头，大约是怕木刺刮坏了裙子上的纱绣，叶无敌便也不强求，只盯着站在她面前的方纤芸，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僵冷，方纤芸自己先避开了叶无敌的视线，垂头站着，手指头绞着垂下来的腰带，倒像个站在办公室等骂的学生。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方纤芸对叶无敌的感情却十分复杂，她既佩服叶无敌为了救人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拿来做交易的狠劲儿，又觉得她做事有点顾前不顾后，毫无计划，便不知从哪儿生出几分看不起。但偏生又是叶无敌的鲁莽行事才帮她能跟乐白在一起，对这一点则满怀感激。就这么乱七八糟的种种心绪搅在一起，又新添了些“她把清霜哥哥坑得那么惨，可他还是宁愿跟她说话，不愿理我”的嫉妒，虽然被坑的内容是跟她成亲，但还是克制不住地一阵心尖泛酸。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方纤芸自己都觉得自己心思太多太烦人，可心里想什么哪里是自己能控制的，都是越是不想，越是想得发慌。可越是这样，又越是不肯先开口示弱，叶无敌虽然完全没这个意思，但她自己已经先绕进去了， 最后果然还是叶无敌看不下去方纤芸那半条几乎快被扯碎的腰带，先开了口， “别扯了，我有话问你，你到底是喜欢乐白还是崇拜乐白啊？”“…就不能既喜欢又崇拜吗？”方纤芸的语气里带上了些不太明显的咄咄逼人，幸亏叶无敌对这个十分迟钝，一点都没听出来，反而心情平静地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唔，就是一开始觉得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然后道听途说也好，自己也亲眼见识也罢，发现这个人有真才实学，是实打实的厉害。便越发有好感了，后来接触了几次之后发现他居然待人也很好，礼貌又温柔。便越发陷得深了，想这个人怎么好看就算了，还那么有才华，人品也无可指摘，简直完美得不行。越是这样觉得越想多了解，可越多了解便越觉得他讨人喜欢，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喜欢他。有人喜欢他的时候既高兴又难过，想着总算不止我一个看见他的好，可那么多人喜欢他，我的喜欢他又还在不在乎呢？单看着他笑就能多吃下一碗饭，他一皱眉就想着是天气不好，还是饭不好吃，鞋不合脚，总之就是担心得不得了。是不是？” …… 别说被叶无敌这番高论说得目瞪口呆的方纤芸了，就连蹲在草丛里偷听的乐白跟方子珉都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这样的！啊啊啊啊啊啊！你也觉得清霜哥哥很好对不对！”之前对叶无敌的种种看法瞬间烟消云散，方纤芸啪唧一下就扑进了叶无敌怀里，把自己挂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兴奋地又跳又喊，但又怕声音太大把别人引来（尤其是方子珉），便哑着声音在叶无敌耳边上尖着嗓子笑，闹得叶无敌哭笑不得，费了好大劲才把人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叶无敌心里暗笑，她虽然没追过星却当过几次明星的贴身保镖，小女生的心思，简直跟写在明面上一样好懂，不过这招只是让她跟方纤芸现在有了沟通基础，再往后好说话些而已。 “那我现在说话你听吗？”“嗯嗯！”方纤芸贴着叶无敌坐在了车轸上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十分乖巧地点头，丝缎似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叶无敌下巴颏上轻轻滑蹭，像某种亲人的小兽。 “你想让乐白也喜欢你是不是？”“可，可以吗？”方纤芸突地一下就扬起了头，险些撞到叶无敌的下巴，但她却完全没注意到似的，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猫眼，期待地看着叶无敌，倒是叶无敌被她傻里傻气的问题撞得眼前一黑，这孩子怎么比小蠢货还傻啊…… “对啊，你都要嫁给他了，都没指望过他会喜欢你吗？” “可是，清霜哥哥那么好，我，我什么都不会，他怎么会喜欢我呢……”少女的心情永远都是一时天上一时地下的，只不过叶无敌电视剧看了不少，可真遇见的时候，也头懵得很，怎么刚刚还兴奋得要跑圈，这么一会儿就自卑缠身，心情低落得整个人都灰暗了呢。她有点无措地伸手拍了拍方纤芸缠在她胳膊上的手，想了想，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调整了一下坐姿，把人从自己胳膊上撕下来，侧着身子相对而坐， “你先要记得，乐白他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缺点，就会有不讨人喜欢的地方。”“清霜哥哥没有缺点的！” ……粉丝滤镜害死人，叶无敌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强行克制住皱眉的冲动。而蹲在草丛的那两个正在好奇面对这样的事态发展，叶无敌到底要出什么招来应对，却没成想她竟转头对着这边一声大喊， “滚出来！” “……”仿佛是初次见面的噩梦重现，向来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乐白毫不犹豫地伸手把蹲在面前的方子珉推了出去， “哥哥……”方纤芸一转头就看见了以十分不自然地方式摔了个狗啃泥的方子珉，他飞快地站了起来，用力拍打着膝盖上的泥土，虽然耳朵尖已经红得烧起来了，但他还是板着一张冷脸企图维护自己在妹妹面前仅剩不多的形象。而躲在他身后的乐白则小心翼翼地弓腰提气，准备用轻功离开，然而叶无敌哪是这么好糊弄的， “你也滚出来！”实在躲不过去的乐白这才慢慢直起腰来，从方子珉头顶上露出半张人脸， “清霜哥哥！”方纤芸跳下来跑到乐白身边就扯他的袖子，“清霜哥哥你这是在担心我吗？”站在乐白前面却毫无存在感的方子珉痛感自己在妹妹的心里已经失去了地位，没成想叶无敌走过来，也直接忽略了他，伸手把方纤芸跟乐白分开， “你别过来，我跟他商量点事。”方纤芸被叶无敌这么生硬的语气顶得瞳孔都放大了一圈，正要理论，叶无敌却弯下腰贴到她耳边，“谈完保证他答应让你天天贴身跟着他。”热气细细碎碎地喷在方纤芸的耳朵上，激得她两颊都一并烧红起来，“嗯，”她蚊子似的嘤咛一声便拉扯着方子珉的袖子躲到他身后去了，紧张又羞怯，连指甲盖都泛起白来。 乐白被叶无敌扯得衣衫凌乱，要不是现在天色暗下来了大家都看不见，还指不定怎么想呢，乐白被她挡着视线看不到眼前的路，偏她又是个力气很大的瘸子，两个人跌跌撞撞好容易走到方家兄妹俩听不见的地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乐白被叶无敌拉的跌跌撞撞，好容易才站稳，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皱着眉头看她，“干什么？你不是跟她谈得好好的吗？” “你真的不想跟她在一起？”叶无敌懒得兜圈子，不等乐白吃惊她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女生喜欢一个人很快，讨厌一个人也很快，你把自己最坏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就行了。你想想之前妹妹赌气跑了的事。赌约的内容是你娶她，可要是妹妹自己反悔了，那不就……”叶无敌扬扬眉梢，露出个心照不宣的坏笑， “……”乐白又一次被叶无敌的无耻刷新了世界观，她是怎么想到那么多缺德主意的呢？这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那要是她全都接受呢？”乐白吃一堑长一智，不肯再那么闭着眼往叶无敌挖的坑里跳，他又不是真的二傻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乐白被叶无敌突如其来的暴躁怼得一脸懵逼，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无敌就开炮了，“小姑娘长得可爱又那么崇拜你，你不都听见了吗，她觉得你是没有缺点的完人，要是还能容忍你所有的，你自己都受不来的缺点，那你不娶她是因为大龄单身青年组织要给你分配个仙女吗？还是说你怕自己喜欢上妹妹结果她发现你其实就是个蠢货，然后不想嫁给你了？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乐白被她这么噼里啪啦地一通乱砸，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话驳回去，闷了半晌才总算找回自己的思路,正想说话，却被叶无敌先下手为强，“而且。” 叶大演说家上下嘴唇吧嗒一碰，乐白腿都软了，他怎么不知道叶无敌居然这么能说，其实不管是谁，在指导别人的感情问题的时候，个个都是专家， “你要有别的办法，何必听我的呢~” “……”乐白陷入了深思，他觉得叶无敌说的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觉得就算把老四的脑袋借给他，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叶无敌却趁热打铁伸手狠狠拍在乐白肩上，痛得他整个人一缩，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南歌城这一个月你跟妹妹好好相处，怎么表现看你自己了，这可是回归单身最后的机会啦。” “……什么就说定了？！”乐白被她打得龇牙咧嘴，还想辩驳，可这人已经单脚跳着走掉了，等他追过去时，她正伏在方纤芸肩上跟人咬耳朵，方纤芸一面双手掩着嘴傻笑，一面偷偷地拿月牙尖尖似的眼角瞟他，脸红得像是在火堆边上烘过似的， …… “她让你答应什么了？”方纤芸那小傻子被叶无敌哄得让她左就不往右，方子珉却没那么好糊弄，乐白犹豫片刻，还是闭着眼跳了叶无敌的坑，“到南歌城这一个月里，跟纤芸好好相处。” “……条件呢？”方纤芸缠了乐白十年，不管乐家有什么大事小情，方纤芸都变着法地前去拜访，乐家老太太跟她比跟自己亲孙子都亲。乐白三个月回家一次的小聚，她更是没有一次错过。方子珉有时候都怨自己的爹妈当年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发奇想把乐家人请过来参加寿宴，叫方纤芸遇见那个冤家，只一眼，就让她记了十年。但饶是如此，乐白仍表现得十分得体，从未逾矩，只当她是妹妹。就算打死方子珉，他也不信叶无敌几句话就能让乐白突然转性。 而乐白也知道自己素行不良，在方子珉名下混不过去，可他也不能把实话说出来，幸亏他脑子虽不算好使，但推锅的本事却可与叶无敌扯谎的本事比肩。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摆出一副沉痛的脸色，像是又生气了似的， “你自己问她！” 方子珉看着甩袖而去的乐白，还以为叶无敌真的又出了什么下作条件，立刻抓着还在跟方纤芸咬耳朵的叶无敌到一边质问。叶无敌差点气得跳起来，她没想到乐白这鸡贼货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给他出了主意居然还要帮他擦屁股，可她也不能对方子珉说实话，只能咬牙挤出个腻人的甜笑，揽住方子珉的肩故作亲昵， “结果好不就行了，妹妹现在这么开心。你还问这么多做什么~”嘴上说得天下太平，心里想的却是，歪点子是我出的，可实施的是你，方子珉又不瞎，你等着看他到时候找谁算账。这么一想，叶无敌脸上的笑越发显得真心实意起来，这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上车去给乐勾月送晚饭， “你又坑三哥了。”“这么明显？”心情好这种事确实也藏不住，叶无敌干脆坐到乐勾月对面主动帮他把书本笔墨收拾起来，又把烛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才把饭菜摆上去， “要是我这么一闹，乐白喜欢上妹妹怎么办？”叶无敌歪着头看乐勾月，斯斯文文的小少爷吃饭的时候都很秀气，白腻的腮帮子因为咀嚼的动作鼓起一小块，被橙红色的烛火染上了些颜色，而与之相互映衬的是头上那条束发金丝缠雪绦，镶嵌在正中的红宝石玲珑剔透，折射着微弱却耀目的光， “这不正好么，”正在沉迷于珠宝鉴赏的叶无敌突然听见这么个回答，不由得皱了皱眉，她瞥了一眼对方冷淡又矜持的样子，只在心里默默摇头，但嘴上却没说什么，只笑了笑应道， “嗯，也是。”接着便不再看他，而是扭过头透过窗子看坐在火堆边上的几个人， 方子珉难得的没有跟方纤芸挤在一起，而是加入了乐凉跟凌跃那一拨，三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意外地气氛融洽，幽冥一个人坐在小马车边的石头上打坐。而坐在方子珉他们对面的方纤芸则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离乐白这么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觉到胳膊上传过来的乐白的体温。 “清，清霜哥哥。”乐白听见她紧张到声音都在打颤，一时间竟有点不忍实施先前想好的计划，但又不想真被叶无敌说中，只能拧着头望着另一侧的山壁，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我很开心，”方纤芸紧张地端着杯子又喝了一大口水，“叶姐姐都，跟我说了，”说什么了她？！乐白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慌乱，手上的饼都快捏碎了，“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缺点，我都会接受的。”方纤芸转过头来，又圆又亮的猫眼里闪着赤红的火光，那是比她的心还要热烈的焰火，“因为你没有缺点呀。”她笑着说。 “……！”乐白紧紧抿着唇，有点慌乱地转头不肯看方纤芸，是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那么抗拒跟方纤芸在一起了，这个小丫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委婉，每次说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直接砸在他的心口上，虽然方纤芸每次都是一副小鹿乱撞紧张又羞涩的样子，可最后说不出话的，是他乐白。他狠狠地把手上近乎碎成渣的饼丢进汤碗里，溅起的大片油花都落在了他的鞋面上，但乐白却像是没注意到似的，匆匆忙忙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对方羞得头顶冒烟，只能看见藏在乱发中的耳朵尖跟紧紧抓着膝盖的双手，对方的紧张迅速也蔓延到了乐白的身上， “别胡说。”他支支吾吾地胡乱应付了一句，就刷地站起身走到马车那里把叶无敌从车里抓了出来，“清霜哥哥，我说错什么了吗？”方纤芸跟过来，脸上的红还没消下去，可眼里却带上了点慌乱，她以为乐白生气了，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就是了， “哈，你害羞了。”叶无敌半蹲在车轸上，凑到乐白烧红的耳朵边上恶魔似的小声吐气，乐白恨不能把人直接丢出去，但转脸还是挤出了个笑，“没，我，咳咳，我突然想起来有事要跟你叶姐姐说。”一边说一边把人拎起来就走，比起有事要说更像是要揍人，叶无敌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还扭过头去冲方纤芸笑嘻嘻地挥了挥手。 “又怎么了？”叶无敌被人一路拎着后领提到这树林边缘喂蚊子，言语里却一点都听不出生气，显然能让乐白吃瘪她高兴得不行，但乐白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我想不到办法让她讨厌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啊？Idol吗，不能随便恋爱还是不能破坏少女的梦想？做不到让她讨厌你，那就在一起啊。”叶无敌一听这话，连笑都笑不出来，白眼一翻，扭头就要走，乐白赶紧抓住她的胳膊，虽然坑是自己跳的，但挖坑的人是她叶无敌，哪能就这么让她不明不白地就走， “你说什么？爱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我说，但凡是个人就是有缺点的，就会让人讨厌。你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倒是很好奇你这种毫无担当的男人，哪里值得她喜欢。” “……”叶无敌这话也挺过分的，但乐白却一反常态，只是松开了她的胳膊，转过身用沉默的后背对着叶无敌，她抱着胳膊挑眉等了一会儿，正想回去的时候，总算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不懂的，”乐白说，“我真的不喜欢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你不懂的，我真的不喜欢她。” 又一次听到这句话的叶无敌看着乐白有些颓唐的背影愣了一瞬，终于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她走到乐白面前挺直了腰背，乐白只比她高出半头，这让她不必抬头也能直直地望进人的眼里， “你知道为什么乌鸦会像桌子吗？”“什么？”被叶无敌的态度镇住了的乐白正想好好阐述一下自己的理由，却被这个真没头没脑的问题打乱了思路， “为什么乌鸦会像桌子。”可叶无敌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她很认真的在问，这让乐白也忍不住思考了片刻才崩溃似的放弃， “这俩根本就不像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乐白表示这种问题应该拿去问勾月，他读书最多，说不定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因为妹妹喜欢你。”叶无敌的回答越发让乐白一头雾水了，“什么？”乐白一愣，“你知道为什么答案不是‘因为你不喜欢她’吗？”叶无敌没给乐白说话的机会，“那你到底是不喜欢她，还是不能喜欢她？”叶无敌步步紧逼的提问，让乐白忍不住想往后退，但她却在这里戛然而止，只是伸手拍了拍乐白的肩，错身走开了，留乐白一个人在原地， “叶，叶姑娘，别过来！”刚教训完乐白的叶无敌刚走出两步就被人喝住了脚步，她借着不大明晰的月光眯着眼找了半天才看见正站在树后面只探出个脑袋的凌跃，叶无敌从不理会他这种没头没脑的要求，径直走了过去，结果就看见拎着裤腰带站在那儿深深埋着头背对着她的凌跃，天虽然黑了，但叶无敌倒是什么表情都没错过，她飞快地捂住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噗…哈哈哈哈，”凌跃被她笑得越发羞窘赶紧胡乱紧了紧腰带就往树林深处钻，像是后面有鬼追他，虽然差得也不远———叶无敌的笑声一直如影随形地回响在他耳边，他甚至都分不清是叶无敌真的在笑还是他紧张到耳朵出问题了。 凌跃一直等到叶无敌去睡了才躲躲闪闪地从树林里回到火堆边上。虽然可能会被乐白取笑，但好歹能躲过叶无敌的魔音灌耳，然而乐白并没有，他甚至没注意到凌跃回来了，只是一个人坐在远离火堆的石头上，像是在打坐又像是在神游。 凌跃有点疑惑地望向方子珉，希望他能给点提示，但对方已经困得头点地了，无法对他的困惑做出解答，而乐凉则早早地就钻进大马车里去照顾乐勾月跟幽冥了。 “……”凌跃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乐公子。”他喊了一声，对方没什么反应，“乐公子。”凌跃一面叫他一面伸手去推了推乐白的肩，这次有反应了，乐白转过脸来，“啊，是你啊。” “……”凌跃看着乐白那空洞的眼神，都有点怀疑他压根都没看见自己，他试探性地伸手在乐白眼前挥了挥，果然没反应，“乐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今晚我守夜。”说完就又跟个傀儡娃娃似的把头扭了回去，瞪着双眼直视前方，且不说有没有让人白天赶车晚上守夜的道理，就单论乐白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凌跃也不敢让他就这么待着。他伸手拽了拽乐白的衣领，露出小半截后颈来，他上下比量了一番之后抬掌作刀，用力往下一劈，乐白便脑袋一歪从石头上滑了下来。凌跃赶忙伸手穿过乐白的两腋勾住他的肩，把人拖到火堆边上跟方子珉背靠背放稳，才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安心地松了口气，也靠着块大石坐下了。 而另一边，马车里的人也睡得并不安稳。 “…叶姐姐。”方纤芸小声地用气音叫她，虽然已经躺下半个多时辰了，但她就是觉得叶无敌也跟她一样没睡着，但如今看叶无敌的反应，可能是她想太多了。但她还是有点不甘心，稍稍放大了音量，又唤了她一遍，“叶姐姐，你睡着了吗？” 叶无敌背对着她，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四下里一片寂静，回应她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与马车外细弱的虫鸣，又等了片刻，便好像连刚刚自己说的话都只是在脑中过了一遍，而不是真的问出了声，在这没有尽头的岑寂中，方纤芸忍不住坐了起来，有点失望地推开了窗子。正面的视野被并排停在旁边的大马车挡的严严实实，只能抬眼望天，月亮又大又圆，却亮得有些刺目，让人忍不住避开它的光，看向更远处的天，于是她这才发现，夜空已从夏季的绀青渐渐变成了深沉的玄青色。四下里散着些轻纱似的云，这样的夜里看不见多少星星，便觉得没来由安静许多，仿佛平日里都是星光太吵闹了似的。 她深吸几口气，七月流火秋寒乍起，空气里便带着丝丝凉意，一呼一吸间，像是连血脉都跟着降了些温度，心里那些无端的躁动，也渐渐平复下来，她转回头，看见叶无敌曲着腿躺在那里，与刚刚看见的没什么两样，睡得十分安稳，倒让她心里生出些不忍来，便伸长了胳膊要去关窗，哪知正在这时，对面的窗子却开了…… 一个开窗一个关窗，却都是一样地伸手抓着窗框，两人一时僵住了，又同时把手收了回去，四扇窗叶隔绝出一个微妙的相对封闭的空间，向上看是月色无垠的悠远夜空，向下看是闪烁着莹莹秋露的草丛，唯独两侧被隔住了，避无可避，便只能抬眼看向对方，于是当视线一不小心撞到一起时，气氛便莫名地有些尴尬。 乐勾月是个万年铁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方纤芸不一样，一双大眼左瞟右瞄，就是不看前面，压在窗沿上的双手虽然被层层叠叠的衣袖盖得严严实实，可那咯咯吱吱仿佛老鼠磨牙的声音却绵延不绝，要是再不说点什么，乐勾月都怕她把指甲刨裂了。 “睡不着？”他明知故问，但仍让方纤芸松了口气，顺带着连一直紧绷着的肩背都垮了下来，她下巴搁在手背上偏了偏头，“唔，想找人说话，可叶姐姐睡着了，就，开窗透透气。你呢？” “三个男人太热了。”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身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整张脸上都写着无可奈何四个字，方纤芸也很少见到他这样，忍不住掩着嘴无声地笑出来，眼睛弯得像新月一般，连带着睫毛都颤了颤，“再过两天就不会说这样的话啦。” 乐勾月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便伸出细白的胳膊从窗沿垂下，初秋的夜虽没有风，气温却是实实在在地下降了，草尖上颤巍巍悬着的露水便将这份寒凉切切实实地从指尖传达到了，乐勾月把手抬到眼前，那粒露珠便随着他的动作在指腹上前后滑动，然后便趁他不注意倏地钻进指缝间消失了。 方纤芸就枕着手一直看他，两个人之间突然有了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甩了甩手，又看了看天上的明月，“今年月夕要在初雪城过了。”他语气还是淡淡的，既不开心也不难过的那种， “唔…清霜哥哥去学艺之后我就没在家过月夕了。”方纤芸对月夕节的感情跟别人都不太一样，乐白拜在齐月竹门下之后一年就只回来那么几次，月夕是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又是乐勾月的生日，自然是要回来的，方纤芸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是提前赶到乐家，与乐白一起过节的。对她来说这个节日就是每年两人难得相聚的日子之一而已，所谓心中有情，不管什么节都能过成情人节。 “今年不能跟清霜哥哥一起看月亮了。”说到这里她才有点苦恼似的皱起了眉头，顺带着连眼角都有点耷拉下来，像某种被人摸塌了耳朵的小兽，乐勾月有点不自然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垂着眼看着草丛，像是在想些能劝慰她的话，但她却把自己突然埋进了袖子里，傻乎乎地闷声笑了起来， “但是这个月我能跟他一直在一起啦，嘿嘿。”她抬起来，手指紧紧地捂着脸，可指缝都被脸上的红晕染透了，就更别说那藏在发鬓中的小小耳尖了。“叶姐姐真好~”乐勾月听见这话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但她又说道，“勾月哥哥你眼光也太毒了。” …… 乐勾月狠狠抿了抿嘴唇才忍住了想说点什么的冲动，垂下羽睫避开了方纤芸钦佩的视线，“现在心情怎么样了？”方纤芸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乐勾月是不想谈这件事，虽然她南辕北辙地错以为他是害羞了，但还是十分配合地转移了话题。“嗯，好多啦…”她故作轻松地抻了个懒腰，胳膊在半空中僵直了片刻， “只是不知道晚上叶姐姐跟清霜哥哥说了什么…他回来之后就，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放下胳膊时方纤芸的脸上又显出了点失落的神色， “是吗。”乐勾月虽然是一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方纤芸却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自顾自地嘟嘴皱眉消沉了一会儿，便又兀自开心起来， “明天我要准备东西给清霜哥哥吃~”她双手捧着下巴，轻薄如纱的月光洒进她眼里却溢出了满满的期待，乐勾月看着她欣喜的样子，嘴角也翘起个不太明显的小小弧度，他满眼装的都是方纤芸，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后被吵得坐起身来的叶无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叶无敌并不是被吵醒的，之前方纤芸叫叶无敌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没睡着，因为她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压根就没法打开睡眠模式。她在车里的休息质量其实还不如放她去树上坐着睡来得好，只不过秋凉时节树叶上已经开始起露了，她虽然在人前还是一副能打死牛的彪悍样子，但乐凉跟她自己都心知肚明，她早前受的伤在这一路上餐风露宿的状态下，根本不如表面上恢复得那么好，这种状态还在外面吹夜风就跟求死没两样。但万事万物都是一体两面的，住在温暖的车里就是会有无法入眠的困扰，以及开导少女的任务。 然而叶无敌并不是什么可爱的知心大姐姐，何况方纤芸跟她也还没有熟到那一步，她便直挺挺地装睡不肯搭理她。也是，青春期少女的烦恼有什么好听的，这真的就是开窗透透气就能解决的小事。只是她没想到乐勾月也没睡着，俩人真的就这么巧，刚好遇见了，还趴在窗台上聊起天来，这可比《You belong with me》腻歪多了。 于是叶无敌就坐在黑暗的车厢里偏着头看这俩小孩儿开着窗子聊天，幸亏方纤芸并不是那么敏锐的人，而乐勾月虽然敏感，但大约是全部心力都用来紧张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旁的东西，不然方纤芸的尖叫估计能把车顶都掀翻。 她本来是想叫方纤芸赶紧关窗休息的，毕竟方纤芸身体健康还感受不到，但叶无敌背后被冷风一扫，连鼻子都堵住了，估计再吹两下就要感冒了。可听方纤芸刚刚的话好像自己才是让人睡不着的原因，一时间心情便有点微妙起来，伸出去的手也略略一僵便收了回来。她无声地摇了摇头，还是放弃了，毕竟不管他们俩说不说话她都睡不着，就还是不要妨碍人家了，叶无敌自认倒霉地扭身换了个仰躺的姿势便睡下了。 方纤芸完全不知道叶无敌在她背后的心路历程，还在兴冲冲地跟乐勾月聊天，“叶姐姐真的好厉害，原来赶路的时候也是可以吃到热乎乎的东西的，突然觉得我们一路都在吃卤菜跟点心真是太惨了。” 乐勾月也是头一次出远门，不太清楚这些事，只能看着方纤芸沉默以对，而躺在那儿的叶无敌则是险些笑出声来，四个主子出门就带一个马夫，能把这几个人平安无事地带过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想指望什么，方子珉也真是抠门，获得这一评价的方子珉本人则坐在火堆边靠着乐白睡得正香，对自己在叶无敌心中的新形象一无所知。 而一边负责守夜的凌跃正瞪着一双眼，看起来仿佛还是清醒的，但伸手在他面前不管怎么晃，他都不会有反应的，这几个月的守夜生活让他飞快地学到了一个神奇的新技能———睁眼睡觉。虽然他本人每次惊醒时都会有点愧疚，毕竟明明是他的任务却擅自睡着了，但白天在颠簸的车里别说好好休息，骨头缝都颠散了，晚上还要跟方子珉两个人轮流守夜，他确实力有不逮。虽然叶无敌也提出过她来守夜，反正她睡不着，可哪有放着俩全须全尾的大老爷们不用，让一个伤员来守夜的，这还是俩世家大族的少爷呢，这种事好说不好听，于是虽然两位少爷守夜的安全性着实令人忧虑，但大家还是否决了叶无敌的提案。 守夜的方子珉抱着手臂靠乐白身上酣然入睡，守夜的凌跃也睁着一双铜铃眼睡得香甜。这群人中唯二清醒的反倒是叶无敌跟幽冥躺在马车里的两个伤员…… 哦，还有正在看星星看月亮看方纤芸的乐勾月与方纤芸。 乐勾月的视线一直是柔和而自持的，但即便如此，在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方纤芸也隐约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但她并没多想，而是更多地归咎于疲劳，毕竟从这片窄小的视线里已经快要看不见月亮了，她抬起手背压在嘴上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早点休息。”乐勾月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虽然方纤芸压根什么都没感觉到，但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出格了，“啊，嗯。夜安。”“夜安。”乐勾月点点头，方纤芸犹豫了片刻，还是先伸手关上了窗子躺下睡了。乐勾月看着紧闭的窗缝出了一会儿神才皱了皱眉头，也伸手关上了窗。 哪知一回头却看见坐在那儿打坐的幽冥正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看着他呢，饶是乐勾月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也得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才没失态地喊出声来，两人在黑暗中尴尬地对视着，乐勾月觉得自己胳膊都僵住了，两人在心里都在希求对方先说点什么然后赶紧闭眼睡觉，毕竟这样诡异的气氛实在是太过煎熬了， “呃…”然后更加尴尬的事发生了，两人同时开口道，“你说吧。”“还是…”原想推辞的幽冥身子一顿，点了点头，要是再这么礼貌又尴尬地互推下去估计乐凉都要醒了。 “我原打算装睡的。”幽冥抿了抿嘴，“跟叶姑娘一样。” ……等等，跟谁？善于抓住重点的乐勾月霎时间表情变化万千，他前半辈子所有的表情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夜多，“叶无敌也？” 幽冥表情虽然纯良，但显然也是个天然的恶魔，他点了点头，“我刚看见她了，大概与我一样全听见了。” 幽冥这个角度能看见……乐勾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那女人躺着听觉得不舒服，还坐起来了？虽然是他们先说话影响到别人了，但乐勾月总觉得心情十分微妙， 幽冥倒是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心理变化，继续说道，“我觉得偷听始终不太好，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说清楚为好。”“……” 乐勾月面对如此诚实的幽冥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两人在黑暗中又一次相对沉默了下来，异样的尴尬气氛弥漫在这窄小的空间里，乐勾月看着对面人面无表情到显得有些木然的脸，他怎么没发现这位仁兄是个这么不通世故的人物， 乐勾月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而书里也不会记载这种事，于是他决定放弃，他伸手搬动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小腿，将它放到合适的位置使自己能够正常地躺下，而幽冥就坐在那儿，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似乎仍在期待他的回答，然后乐勾月将自己的后背转过去对着他， 漫长到让人觉得困倦的沉默之后， “如果还有下次，不用特意告诉我。”虽然微弱得像是来自遥远星空上的梦呓，但幽冥还是听见了。幽冥无声地点了点头，就算乐勾月不提这一句他也不会再说了。 而另一边的方纤芸就没有这种烦恼了，她就是那种跟人聊聊天就能忘记好多事的类型，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叶无敌不但换了姿势还瞪着车顶棚的事，躺下没几分钟真就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大约是梦呓的轻笑，多半是梦见了关于乐白的事。 叶无敌扭头看在黑暗中沉入梦乡的方纤芸， 能够同时被两个人这么小心翼翼又深沉的爱着却不自知，倒也不知这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了。 这注定是心事重重又漫长的一夜。 叶无敌望着黑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车顶盖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Love and a cough can\'t be hid（爱就像咳嗽一样无法掩饰）。 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追随她/他便成了身体的本能，仿佛突然长出了千里眼与顺风耳，就算人声嘈杂也能听见那人一句无心地嘟哝，就算光线昏暗也能只凭一个背影就看见那人的踪影；仿佛突然变得三头六臂金刚不坏，只要那人一句话便可以跨过山海去追寻，生死不顾地愿意为那人牺牲一切；却又仿佛变成脱了刺的刺猬，没有了外壳的蜗牛，一个眼神就能扎得痛彻心扉三五天缓不过气来，一句重话都能伤得心灰意冷直掉眼泪。爱让一个人脆弱又强大，卑微又骄傲。 当这样一种力量在内心发芽的时候，是没人能真正地掩饰住的，而反过来说，一个人连心中的爱意都要战战兢兢地掩藏，生怕被人发现，才是真正让人觉得可悲又可怜。 早就说过，叶无敌从来不相信情情爱爱这一套，她是典型的花より団子（比起鲜花这种浪漫又深情的事物，还是食物更为实在），但这倒是并不妨碍她欣赏别人的爱情，叶无敌虽然看起来时时刻刻都在生气，仿佛别人稍不如她意就要被打，但事实上她却是那种自私到极点反而十分宽容的类型，不管再怎么看不过眼，只要没有切实地影响到她，她就连动动嘴皮子教训人一句都是不肯的，反倒是凌跃这样爱替人操心的，才总会对人指手画脚。 叶无敌想起凌跃那有事没事就上赶着跟人掏心掏肺的样子，竟不知从何处生出些笑意来，掩着嘴低咳两声遮饰过去，又突然想起这车里就她跟妹妹俩人，妹妹还睡得熟，也不知道自己这做给谁看，又暗自笑了一回才勉强闭眼歇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这不是方少爷家的车马吗！”长久缺少睡眠的叶无敌就算是坐车的摇晃都能让她怒气点满，更何况一早就被这惊人的大嗓门吵得脑仁疼，嘭地一声就炸开了，冲下车一看，不知从哪来的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正抓着方家的马夫一个劲儿地拍打。 那马夫一张老脸笑得褶子起了三四层，低声絮絮地跟那男人说着什么，但那大汉笑声太大，叶无敌只觉得连眼睛都震花了， “吵死人了！”叶无敌随手捡了块石头就扔过去，“哈！”大汉转过脸一手挡在嘴角作喇叭状，一声大喝， “什！”叶无敌一时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小型炸弹的冲击波撞到一样，眼前一黑，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她双手撑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愣神好一会才眯着眼使劲摇了摇头，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她看见自己掷过去的石头在那人身前的地面上碎成了一小堆粉末…… “姑娘，叶姑娘，你没事吧！”叶无敌觉得自己可能被震聋了，她明明看见那马夫的嘴型是在说话，可她却什么都没听见，而那马夫则吓得头皮都麻了，狠狠锤了那大汉一把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扶叶无敌站起来，但她本来就有伤，被这么一震，根本就是站都站不稳， “唔咳咳咳，这，咳咳…”叶无敌抓着马夫的袖子一个劲地打颤，一吸气就不停地咳嗽，怕是震伤了气管，身上也一阵一阵地剧痛，马夫十分紧张地要扶着她去找乐凉，却被她扯着袖子制止了， “你，咳咳咳…”叶无敌狠狠瞪着手足无措想过来却又被马夫阻止的大汉，“咳咳，等着！咳咳咳咳…”艰难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是一阵干涩的爆咳，马夫战战兢兢地扶着她，拍打着后背给她顺气，生怕她下一秒就厥过去，然而事与愿违，虽然他跟叶无敌都不想这样，但她还是十分干脆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叶姑娘！叶姑娘啊！”叶无敌最后看见的就是那马夫满脸惊惶无声大喊的样子。 Scheisse（该死）！叶无敌无声地咒骂着，这几个月昏厥的次数都快赶上她前半生的总和了， 叶无敌睁眼的时候，凌跃正趴在床边上睡觉，她看着光线昏暗以至于有点黑得吓人的房顶，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第八夜的实验室，下意识地就开始报告自己的身体状态，但说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才有点慌乱地伸手重重地推醒了旁边的凌跃， “唔，什么……怎么？”凌跃的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糊，跟第八夜那个钢铁硬汉的美式英语完全不一样，巨大的落差让叶无敌瞬间清醒过来：这里不是实验室。 凌跃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只揉着眼睛弓下腰来看叶无敌，近得快把鼻子贴到叶无敌眼皮上的距离，让叶无敌忍不住伸手又推了他一把， “啊，叶姑娘你醒了啊。”凌跃一屁股坐到地上，总算也清醒过来，“…嗬…嗬”叶无敌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一面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凌跃见她这番努力连忙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伸手按住她的肩，“叶姑娘你千万别起来！”“？” “乐三公子说你之前受内伤未愈，又遭此重创，身子早已经到了极限，千万不可妄动。” “……”叶无敌眯起眼睛，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两人四目相对时的巨大压力让凌跃忍不住松开了按在叶无敌肩上的手，但幸好，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脆弱，并没有强行要起来，只是转头四处看了看，上下打量着房间结构，看起来好像又是客栈，跟之前住的那家格局差不多，凌跃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连忙解释，“叶姑娘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这里是北关城里的千客来。” “…”叶无敌看了眼被树遮的严严实实的窗子，便对这个房间失去了兴趣，转过脸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张了张嘴， ？？？ 大概是叶无敌的疑惑太过强烈就算不说话都已经直接传达到了凌跃的大脑里，“啊，乐公子说叶姑娘你的脖子也被‘朝天吼’震伤了，所以在伤好之前是说不出话的。”虽然叶无敌在昏倒之前就隐约觉得气管或者是喉咙什么地方受伤了，但这也太超出物理常识了，人类发出的声音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这都什么人啊？难不成这些家伙其实不是人，而是长得像人一样的外星人？其实这里是什么银河系之外的新大陆？可天上明明还有月亮跟太阳啊…… 叶无敌被这远超她世界认知的事实打击得回不过神来，脑子超负荷地运转以至于连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凌跃还算有点眼色，伸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又给她端了杯温水过来让她喝下去，温热的茶水滑过喉管时有些刺痛，但她还是忍住了咳嗽，又慢慢地在凌跃的搀扶下坐起来， ‘我还要这样多久？’她给凌跃打手语，然而下一秒她就想起来这傻子根本就不懂手语，只能徒劳地指着自己的喉咙，然后张嘴做出说话的样子，指望凌跃能够灵光一闪明白她想说什么，然后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 “哐哐哐”叶无敌已经绝望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啊，可能是乐三公子，”凌跃连忙跑过去开门，哪知进来的却是那天的马夫，在他身后的那个不就是叶无敌的噩梦男主么，铁塔似的彪黑大汉，已然是入秋乍寒的时候了，这人居然只穿着个粗布背心，大喇喇地露着多毛的胸口跟两条粗壮的胳膊，这大汉并不算高，甚至仔细比量一番之后，比凌跃还要矮半个头，但他就是有那种往那儿一站就能让叶无敌忍不住往床背上贴的压迫感， 你们来干什么？叶无敌无声地问道，她原没指望他们能看懂，但没想到那大汉却连跨了两步冲到叶无敌床前来，猛地一鞠躬，“对不住！”明明是在道歉，但那声音却大得能让叶无敌再昏过去一次，耳鼓膜深处都开始嗡嗡作响，马夫连忙走过来将那大汉拉到自己身后，两人用手比划了一阵之后那大汉才有点愤愤地退到了边上，让马夫走上前来，他弓着腰给叶无敌一面作揖赔礼一面絮絮地说着抱歉的话，但叶无敌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大汉震得耳聋了，还是马夫声音太小，她除了对不起，什么都没听清。 你说什么？她就跟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样把手搭在耳朵上做喇叭状，像是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一样，于是马夫就又说了一遍，叶无敌觉得这人是故意来逗她的，这次声音更小了，也不知道方子珉是怎么跟他交流的，她除了几个吐气声，什么都没听到，仿佛开了静音模式，就连那大汉呼吸的声音都更清晰一点。马夫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只能转回身去拉着凌跃跟那大汉三个人在那儿比比划划，又咬耳朵说了半天，叶无敌甚至都有种被非洲食人族抓到的错觉，他们表现得像是在商量怎么煮她更好吃一样神秘兮兮。 “叶姑娘，”凌跃像个终于下定决心的选择困难症一样喜笑颜开地走了过来，“这位其实是‘魔音穿耳’徐桥生，徐先生。”他指着马夫介绍道， 所以呢？叶无敌看了看马夫又看向了凌跃，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位是徐先生的弟弟，‘朝天吼’徐显。”凌跃指了指那大汉，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到底来干什么的？叶无敌恨不能把这几句话写在自己脸上，但凌跃显然是没领会到她的焦虑，只是不紧不慢地说着， 叶无敌是不知道这三个人之前到底怎么交流成功的，但显然是成果颇丰，她在听到徐桥生二十年前被方家大当家，也就是方子珉他爹救了一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犯困了，后面的事就是什么为了报恩就留在人家里做家仆之类的老套戏码，倒是后来说到这兄弟俩的事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原来马夫，也就是徐桥生当年家道中落，不但双亲早亡，身上更是背了一身债，兄弟两个便被债主一起被卖到了玄音门下做打杂的，好在玄音门的一位师兄十分好心，他看徐显先天失聪又不会说话实在可怜，便教了他一门读人唇语的本事，后来又慢慢教他学会了说话，虽然仍有些模糊而且音量异乎寻常地大，但好歹是能跟人交流了。而徐桥生也十分聪慧又踏实努力，玄音门上下都看在眼里，于是不到一年便让他正式拜入了师门。但天有不测风云，在徐桥生学成出师几年之后，门中几位长老相继去世，玄音门本也不是什么大帮派，这么几年之后就渐渐湮没了，唯有几名在江湖上行走的弟子还会寻个地方定期约见一次，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么个与世无争的小帮小派竟也会有仇家，而且对方来头不小，他们师兄弟几个联手都打不过那人，最后竟只有徐桥生一个人逃了出来，但他的耳朵在那场打斗之后也再听不见了。与徐显相反，徐桥生是后天失聪，又是练喉舌功夫的，便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音量便伤了人，于是渐渐地说话不出声了。而后来他为了不让玄音门的功夫从此失传，另一面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徐桥生把自己所学的功夫全教给了自己的弟弟。但因为这兄弟两个都听不见，所以教授的时候便渐渐地与玄音门原本的功夫不一样了，不过当年的仇家至今还未伏诛，暴露玄音门的身份也有危险，这倒也算是好事一件。 “所以，”讲完了徐家兄弟俩的悲惨身世，凌跃终于说到了重点，“所以？”叶无敌总算松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所以，”凌跃在讲完一个漫长的人生故事之后总算说到重点，叶无敌也十分明显地松了口气，这小子真的茶楼去的太多了，讲段子丢包袱的臭毛病，完全就是从说书先生那儿学来的。 “徐先生只是在去南歌城的路上看见了方家的车马与自家兄长十分兴奋，并不是有意要伤叶姑娘的，他，他说姑娘你日后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都一定会竭力相帮……”“就为解释这点破事还特意给我讲了这俩人的生平过往？！”叶无敌虽然没发出声来，但她连翻两个白眼与那根险些戳到凌跃鼻尖上的手指已经传达了她内心的激愤， “……”凌跃被她的怒火逼得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两步，挠挠头装傻，又嘿嘿笑了两声，看得叶无敌一脸无语，要不是她现在没力气动手，早就一爆栗锤过去了，她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抬头看向凌跃身后的兄弟俩，两人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叶无敌有点无奈地垮下了肩膀，冲两人甩了甩手， “是我先攻击你的，你不必道歉，别再在我面前晃就行了。”心理阴影实在太严重了，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甚至都不用碰到她就能打倒她的对手，内心简直如同核爆现场，感觉就像是突然穿越到了什么毫无科学可言的二次元作品里一样。但她不知道其实乐白也能做到，只不过是两人第一次正式交手时距离太近，才没能实现而已，以至于让她把这个惊喜留到了现在。 徐显在看清她说了些什么之后又跟自己的哥哥比划了些什么，大约是两个人之间才懂的手语，徐桥生转过脸来就冲叶无敌深深揖了一揖，徐显连忙跟着也弯着腰鞠了一躬，两人的脸色太过庄严肃穆，以至于让叶无敌有种遗体告别的不祥联想，赶紧又挥了挥手让人快出去。 凌跃正想把叶无敌扶着躺下时，乐凉却喊着凌跃的名字进了屋， “啊，你醒了，正好，我给你看看伤。”乐凉一边把凌跃扒到一边，就拖着桌边的凳子坐了过来，乐凉抓着叶无敌的手腕就要号脉，一抬头却看见凌跃正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看我干什么？啊，是子珉找你有事，不是我。”凌跃这才连忙点点头出了屋子。 “什么事？”叶无敌把自己的手从乐凉手里抽了出来，无声地问道，乐凉读唇语的水准可比凌跃强了不止百倍，他挑了挑眉，像是有点吃惊，“你还真挺敏锐的。”虽然是真心实意的夸奖，然而被夸奖的本人并没有显露什么高兴的情绪，仍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表情， “这么严肃干什么~”乐凉眯着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露出个轻佻的笑来，“我真是来给你看伤的。”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巧的玉石垫枕让叶无敌把手放上去，“……”叶无敌说实话对这种巫医一样的看诊方式没什么太大的信任感，而且对方还是乐白那家伙的哥哥，但从幽冥日渐好转的状况来看，这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种本能与理智的冲突让她很是挣扎。 “我不会害你的，”叶无敌还在犹豫的时候，乐凉总算看不下去，伸手抓过了她的手按在垫枕上，要不是叶无敌全身上下都疼得使不出力，她现在就把乐凉丢出窗子了，叶无敌憋屈地扭头看着窗外，但乐凉好像确实只想给她看伤，他只在她的脉搏上轻轻按了几下，便收起了垫枕， “嗳，我问你，为什么乌鸦会像桌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打得一懵，叶无敌慢慢地转回了头，微微皱着眉看乐凉，对方竟真的看懂了她的眼神，“嗯，老三问我了，但我不知道，你告诉我答案吧。”他胳膊肘压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歪头看叶无敌，大概是烛火太昏暗了，叶无敌一时恍惚还觉得他挺可爱。只是眼睛一瞟看见对方桃花眼里闪烁的八卦之火，就立刻收回了自己这种错觉。 “我告诉他答案了。”“嗯，我知道，就是俏俏喜欢他嘛。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答案啊。”“俏俏？”“啊，是纤芸的小名，一时嘴快。”乐凉挠了挠头，完全没觉得自己就这么喊出一个姑娘的小名有什么不妥，而不巧叶无敌也不知道，两人便直接晃过了这一茬， “…你怎么不去问弟弟呢，他那么聪明，应该明白的。”“啊，我怎么忘了这招。”看着乐凉这一脸恍然大悟，叶无敌觉得乐家人大约真是智商点全放在乐勾月身上了， 只是她没想到乐凉居然这么着急，直接踢了凳子就跑，把她就这么留在屋里坐着，这哪儿来的蒙古大夫啊！叶无敌气得想锤床。 幸亏凌跃还是个有良心的，吃了晚饭还知道给她送一份过来，只不过那时候她已经坐得尾椎骨都麻了，看谁都想暴打一顿，哪还有心情吃饭，指使凌跃扶她躺下之后就一扭身裹着被子生闷气去了。 凌跃怕她气郁胸中给气坏了，连忙坐到床边上给她讲这几天路上发生的事，想逗她开心点，却不知道她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哪是什么路上趣闻就能哄开心的。 也是，一个向来指哪儿打哪儿，横行霸道的人，突然沦落到随便一个路人说话大点声都能怼她一个跟头，一直在受伤以至于连躺下这个动作都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步，这种巨大的落差感不管是谁都得狠狠绊一跤，这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回到强敌环伺的幼年时代的错觉，只有凌跃絮絮叨叨的声音才让她能稍微安心一点，提醒着她这不过是一个有着她不理解的法则的新世界，而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她慢慢地翻过身去，原本就尖瘦的脸因为裹在被子里显得更加不盈一掌，十分可怜的样子，她看着还在努力回忆趣事的凌跃，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叶姑娘你说什么？”凌跃只看着叶无敌的嘴张了张，却完全看不懂唇语，可叶无敌这种人服软的话只会在十分特殊的场合下说一次，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她不太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便又鼓涌着转身去看窗外的景色了，天已黑尽了，月亮向四周散着又冷又亮的白光，就算被窗外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着，也能从缝隙中射出些刺眼的耀目光芒，叶无敌十分讨厌这种就算闭着眼睛堵着耳朵也能感受到吵杂的月光， “啊，今晚月光很好呢。”偏偏就有人不知趣，凌跃趴到窗子边上伸着脖子望了一回，扭过头来笑嘻嘻地看叶无敌，“叶姑娘运气可真好，我住的那边就看不到月亮，”叶无敌懒得理他，他便自己又转回身去看那一轮皎月，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离家这么远，还是孤身一人，凌跃又有一颗十分浪漫主义的心，只是望着明月便开始满脑子思绪发散开来，叶无敌反正说不出话，只缩在被子里安静地看这傻子闹什么妖， 秋高气爽的时节，就连月亮都比其他时候要看起来离人近些，凌跃望着那似乎触手可及的明月，便也奇异地平静下来，像是刚刚还在心尖上煮了一壶咕嘟咕嘟冒泡的热茶，此时却成了温吞水，先前笼在眉眼间的欢欣渐渐退却，总算显露出了些他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沉静，叶无敌平时看他故作老成地跟方子珉他们说话时总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西装过家家酒的违和感，但此时却不一样了，这是真正属于他的，因为内心逐渐成熟而散发出的气质。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凌跃低声地吟诵着突然席卷入脑海的诗句，“……”叶无敌仔细听了一回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是的，她的中文水平还不足以听懂古诗这种韵律与深意并存的表达方式，凌跃却因为在这特殊的情境下感悟了诗句中人生与时空流转的禅意而兴奋不已， “叶姑娘，你可知道李白？”“…谁？”叶无敌一愣神，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还能从凌跃的口中听见自己耳熟的名字，是的，她叶无敌虽然是个不通诗词的文盲，但她真的知道李白。 叶无敌除了电视剧之外的第二消遣就是看各种各样的纪录片，虽然最开始是被第一夜逼着看的学习资料，但这种东西确实是越看越有意思。而她虽然学过很久的中文，但终究第一语言是德语，她始终都无法理解中国古诗的节韵与各种意象之间的关联，不过这点文化差异倒是并不妨碍她记住诗仙李白这种初级文化常识。 只不过她之所以会对“李白”这个名词产生这么大的反应，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她一直没能想明白这地方到底是哪里。这里的人虽然都说中文，建筑也确实很有中国风味，但在她贫瘠的中国地理与历史知识中从来都没出现过“灼炎王朝”以及这个城那个城的，再加上那些违背物理规律的种种现象，让她一直在这里是‘某个时期的古中国’与‘某个地外星球’这两个答案之间犹豫，而她虽然非常不希望凌跃是个外星人，但奇妙的心理作用就是让她莫名地在两个答案中更偏向后者，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出现这种连她都能明白的文化共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说出了意外之语的凌跃似乎并不在意叶无敌的回答，自然也没注意到她脸上稍显复杂的神色，他只是搬着凳子坐在窗边，一条胳膊压在窗台上撑着歪下来的头，他冲着月亮那边的侧脸被斑驳的树影遮遮掩掩，有点看不清，而冲着里屋的侧面被昏黄的烛火染上暖色，他目光灼灼神情温和。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自己先捂着嘴笑了一回，看得叶无敌一脸莫名，才收敛了笑意，故作严肃地说道，“虽然在下非常喜欢李白的诗句，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大家都不知道，”“啊？” 凌跃看着叶无敌难言惊讶之色的双眼，他难得在叶无敌这里占回上风，便有些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直到叶无敌脸上显露了些不愉的神色，才收敛了些，望着虚空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他眼里带着点无名的狂热，他问叶无敌， “叶姑娘你知道凌家的先祖是谁吗？” “……”叶无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李白存不存在跟凌家先祖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这小傻子肯定又要讲故事，然而凌跃这次却让她失望了， “先祖姓凌单名一个墨字，乃是天朝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曾三征蛮夷，救国于危难。待她解甲归田后，编撰了一本文集名曰《不忘》，一直流传至今。而这本文集里争议最大的一位作者，就是李白。因为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的名字除了在先祖的这本文集中出现过，其他地方既没有任何记载，也没有轶事流传下来，甚至连文风相似的诗人也一个都没有，所以从《不忘》问世以来大家一直怀疑这个人就是先祖本人，李白不过是她杜撰出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假名。不过凌墨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否认，而且她每每在公开场合写就的诗赋也都与李白的诗风大相径庭，便使这事成了个疑案。” 然后呢？这就完了？你们家先祖是将军，编了本文集，你们家现在是商人，不觉得跨度有点大？李白一个唐朝人怎么会没有记载？那你先祖怎么知道他的？李白是凌墨的假名？叶无敌正听到兴头上，对方却在最不该停下的地方戛然而止，凌跃最不适合的职业大概就是说书了，叶无敌暗自腹诽，可惜凌跃感受不到她的不满，一个劲儿地发表自己的感慨， “李白的诗总是潇洒狂放，却又含着些遗世独立的孤高之感，看似简单的词句中总是透着十分深刻的哲理与情意，叫人回味无穷。叶姑娘你可听过静夜思？” “……”叶无敌真是恨，自己怎么偏偏这时候是个哑巴，静夜思谁没听过啊！这幼儿园的小孩儿都会啊，她瞪着兴致勃勃在那儿发表诗歌的凌跃恨不能一个爆栗锤昏他。 “也不知道叶姑娘可有喜欢的诗人，要是叶姑娘现在能说话就好了。”凌跃看着躺在床上口不能言只能瞪着他的叶无敌觉得十分可惜，他还以为叶无敌眼里闪烁的凶光是被他的朗诵感动了…… “…Eichendorff（艾辛多夫）”叶无敌无声地说了个名字，虽然凌跃完全没注意到，但叶无敌确实是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没错，她叶无敌非常令人意外地跟凌跃一样，是个浪漫主义的拥趸。 而凌跃也不知道是被叶无敌的沉默鼓励了，还是单纯诗兴大发，突然站起来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滔滔不绝地给她背起诗来，还拿着桌上的茶杯当酒杯，最后还是隔壁的乐白实在是听不下去，跑过来把人直接拖走才总算救叶无敌于水火， “叶姑娘，咱们下次再探讨！”凌跃被拽出老远还在不依不饶地喊，叶无敌赶紧拉上被子捂住脑袋。 而另一边，乐凉正洋洋自得地从乐勾月房里钻出来往乐白屋里跑，果然老四就是脑子好使，三两句话就将叶无敌那个没头没脑的谜题给解开了，他是想找乐白显摆一下的，只不过这答案虽然说起来并不复杂，可要说得像乐勾月那样让人一听就懂，他乐凉还是差点火候，果然，等乐白把凌跃关在房里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就看见乐凉正坐在桌边上抓耳挠腮地回忆乐勾月的解释， “怎么？她告诉你答案了？”乐白还以为是叶无敌跟他说的，还心说乐凉有点本事，能把个蚌壳撬开，没成想乐凉抬头一愣，像是整个人被人点住了似的狠狠顿了一顿才重新开口说话，“不，是老四解出来的。”“哦？他确实有这个本事。所以呢，是为什么？”乐白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十分期待地看着乐凉， “……呃，”乐凉支支吾吾地挠了挠头，乐白看着乐凉的眼神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戏谑起来，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乐凉么，这小子除了在学医上天赋惊人，别的什么都不太行，感觉就像是所有的心力都耗在学医上了，其他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什么都记不住。 “跟我去找老四去！”乐凉终于放弃了思考，拽起乐白就往乐勾月屋里钻，“……”乐勾月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柱上看书，一抬眼看见自家两个哥哥就知道是什么事，果然跟乐凉说真是太高估他了吗？ 三岁能背千字文，五岁能诵百家诗，过目成诵博闻强识的乐勾月完全不能理解这种门里说事门外忘的记性不好到底是什么体验，他吧嗒一声把书放在床边的高脚茶几上，伸手指了指一边的凳子，就算是看座了。对他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两位兄长并没有什么异议，反而因为有求于人而显得有些巴结，两人赶紧拽着凳子坐到床边，听乐老师上课。 “‘为什么乌鸦像桌子’跟‘俏俏为什么喜欢你’的答案都是‘没有为什么’。所以为什么乌鸦像桌子，因为俏俏喜欢你。就像问为什么月亮会落下，因为太阳会升起一样。” “那，那‘为什么答案不是他不喜欢俏俏’，那句又怎么解释呢？”乐凉一脸恍然大悟，随即又抓住了乐勾月的袖子，但乐勾月却没说话，只是盯着乐白看，他还是头一次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审视眼光看自己的哥哥，别说是乐白了，就算是一边的乐凉都觉得他有点太无礼了，虽然是自家兄弟，可终究长幼有序，老四这眼神可真是叫人不舒服。但乐白却一声不吭，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与乐勾月对视着， “你真想知道？”乐勾月受不了乐凉不停拉扯他袖子的动作，有点不耐地转头看他，“当然了，你三哥也想知道那女人到底打什么哑谜吧。”乐凉捅了捅乐白，然而乐白却没什么反应，确切来说他好像是自己想通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乐勾月此时才露出点嘲讽似的笑意来，“因为‘他不喜欢俏俏’是有原因的。”“诶…？”乐凉突然有点糊涂了，“你不喜欢俏俏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被乐凉的追问逼得有些窘迫的乐白撇过头不肯与乐凉对视。 “呵，叶无敌还挺有两下子啊。”乐勾月分明是眉眼弯弯十分好看的模样却露出了个冷冰冰的笑，要是按字面意思理解大概就是说叶无敌虽然看着是个粗人，却意外地能说出些有哲理的话，但看他现在这表情，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叶无敌在车里跟他说的话——“要是乐白这次喜欢上妹妹怎么办？” 自己那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乐勾月很少有想不起的事情，但这不过三五天前的事，却在他的记忆里有些模糊了，他的眼底显出了些罕见的焦躁，他抓起刚刚放到一边的书看了起来， “没事的话就出去吧。”他用书挡住了两位兄长的视线，十分冷淡地送客，幸好对方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察觉到他此时的冷淡与以往到底有什么细微的差别，乐勾月听见门被关上时发出的轻微响声后才放下了手中拿倒的书， ……他俯下身，捏了捏毫无知觉的小腿，用劲之大以至于手背上青筋都一条条鼓了出来，乐勾月很清楚地知道方纤芸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这先天的残疾，但这就是人的弱点，明明理智上清楚地知道不应该这样偏执地考虑问题，但感情上就是忍不住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自己这双腿。这样他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了，并不是他不够和气，并不是他太过矜持，也并不是他对自己的心意太过钝感，一切的一切都只怪自己两条不争气的腿就好了。 他本可以这样做的。 乐勾月缓缓撑住上身坐了起来，方纤芸就像是不小心从天界堕入凡间的仙女一样天真纯洁，她可爱又热情如火，不管是谁都会喜欢她，所以对乐白的反应他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早在乐白本人察觉自己的心意之前乐勾月就发现了这件事， 乐勾月从没这么讨厌过自己的敏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叶无敌在床上躺了三天，马夫兄弟里的哥哥，徐桥生受乐凉所托过来给她推体内的淤血，虽然说得玄而又玄，但治疗过程倒是简单，就跟精油推背似的，只不过没有精油还隔着衣裳，叶无敌趴在床上，徐桥生伸出一双大掌在她背后徐徐发力，让内力如同温水一般顺着经脉流走四肢百骸，打散伤处淤血，然后又回到背后收掌。 虽然推的时候还只觉得是心理作用，但当乐凉让她坐起来感受一下时，对巫医仍然怀着不信任感的叶无敌却明显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长久以来在四肢下腹萦绕的闷痛一扫而光，而刚刚那奇妙的热力走过全身的感觉也让她颇为有瘾。 “这到底是什么？”她抓着徐桥生的手不停翻看，明明就是人类啊，就算长着厚厚的茧子，可不管怎么揉捏挤压都只能看出这是跟她一样的人类啊，那股热流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虽然她没发出声音，但徐桥生还是看懂了她一脸的好奇，忍不住老脸一红，微微笑了笑，他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比比划划的说了一大段话，叶无敌虽然能读唇语，但中文里谐音词太多，又说的不是她熟悉的东西， 叶无敌瞪着眼看了徐桥生半晌，还是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你去问老三不就行了。”乐凉站在一边看这两个哑巴讲话比比划划的样子就好笑，正说着话，凌跃从外面兴冲冲地就跑进来了， “嗨呀，叶姑娘你能起来啦！今儿城里有庙会，你去吗？”叶无敌还没说话，边上乐凉倒是先高兴起来，“有庙会啊，那我得去换套衣裳。”说着就哼着不成曲调的歌出去了， 庙会…叶无敌自从不能说话之后仿佛脾气也哑火了，虽然并不清楚到底是干什么的，但看着凌跃小狗似的眼睛，居然点头应下了。只是这一答应就不得了，在叶无敌昏迷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跟凌跃突然发展出革，命友谊的方纤芸不知道从哪儿就跑了进来，像是在门口等候多时一样，怀里还抱着一堆花里胡哨的衣服， “…叶姐姐你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也挺闷的吧，我刚特意上街给你买了好些衣裳裙子，你待会儿穿上看看呀~” “……”叶无敌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现在想拒绝可能是有点太晚了，她看着吭哧吭哧抬着水进屋的店小二，一脸绝望。这也不怪凌跃跟方纤芸蹬鼻子上脸，叶无敌这个人虽然既骂人的时候又凶狠又霸道，但这一路上的照顾却让人对她怕不起来，总归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方纤芸跟凌跃又都是家里最得宠的，见惯了叶无敌这样嘴硬心软的，拿捏她还不是小意思。 不过好在躺了这么些天，叶无敌确实也该洗个澡放松一下，毕竟她虽然长得还有点亚洲人的轮廓，但事实上血统上还是偏白人，这几日闷在床上的味道，别人离得远都还好些，她自己却闻得到。虽然手脚还是有些发虚，但总归泡一泡擦一擦还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当她从浴桶里爬出来的时候，看着方纤芸扔在她床上的花花绿绿，还是头大如斗，恨不能当场厥过去。 三挑四捡才勉强找了几个稍微素净的花色穿上，幸亏她底子白，什么颜色都还能压得住，但也是紫裙配黄袄，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而方纤芸虽然在审美上有点毛病，不过尺寸却看得很准，上下打量一番倒也是衬体合宜，将那色彩搭配的诡异感冲淡了几分， 叶无敌一推门，俩小崽子并不在门外，倒是小二守在门口等着给她收拾屋里的浴桶，“您，啊，没，没什么…小小姐正在二楼半的雅座等着您呢。”小二迎来送往的看多了一眼就知道叶无敌在想什么，本想多说什么但看叶无敌脸色不大好，便连忙勾下腰去给人指路， 叶无敌脚步虚浮慢悠悠地抓着扶手往楼下走，二楼半只有一左一右两个桌席，凌跃他们就在左边，屏风半收，便看见方纤芸坐在最角落里扮成个男孩模样，正低头红脸跟乐白不知道在说什么，看着头顶都要冒烟了似的。方子珉正坐在她旁边跟乐凉看着月亮自斟自饮， 坐在最外边的幽冥一扭头最先看见她，结果竟什么都没说便直直地朝她走了过来，“诶！”广袖一甩劈头盖脸地就压在她头上，叶无敌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对着幽冥就是几个肘击，她虽重伤未愈蛮力倒是厉害，挣了几下就给幽冥砸得胸口一阵闷痛， “别动。”他压着声音便把她拖回了房里，“干什么啊！”叶无敌一把抓下压在脑袋上的胳膊，无声地怒吼道，一扭身挣开还捏着她肩膀的幽冥，刚洗过的头发湿哒哒冷冰冰，随着动作打到她身上一阵阵的疼， “你都不知道梳头吗？”“什么？？？”这话哪像是个男人问出来的，而且还是从幽冥嘴里冒出来的，叶无敌忍不住习惯性地抬手去摸幽冥的额头，幽冥躲闪不及被她按个正着，还带着水汽的冷冰冰的手压在额头上，鸡皮疙瘩都激出来了，“没发烧啊。”叶无敌一脸莫名地看了幽冥一眼，转头就又要出门，却被他强制地押到梳妆台前，“你做女子打扮出门不梳头，也不怕叫人笑话。” “……”叶无敌见鬼似的缓缓扭头去看他，“你是时尚警察吗？”幽冥也不说话，伸手把她的脸推得朝向铜镜，就捏着梳子给她刨头发，拽得她脸都变形，嘶嘶地抽冷气，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坐在那儿任幽冥动作，好在他手虽然笨了点，动作倒是很快，拿过桌上的未收走的筷子给她别了个发髻，接着双手按在她两鬓，手里放出源源暖热，没几分钟头发就烘干了。 “……”这还是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给她梳头烘头发，可这个第一次被彻底毁掉了。 叶无敌双拳紧握，内心翻腾着压制不住的矛盾与暴躁，她知道幽冥在想什么，不过是自己不懂规矩，恣意行事容易叫人看了笑话，她又是个脾气暴躁的，动辄喊打喊杀，与其让她待会儿出去不小心惹出什么麻烦，还不如现在就给她弄好，这里离南歌城只剩半月路程，江湖上要去南歌城的绝不是少数，在这地方惹麻烦就如同点了□□桶，这些事她稍微动动脑子都能想明白，但偏偏幽冥不信她， 叶无敌与幽冥之间的联系其实十分微妙，幽冥与她从前在夜色里的同伴多少有几分相似，不管是气质还是容貌，这让她对他的情绪本来就又是讨厌又是亲近十分矛盾，偏又凌跃在她手上买下了幽冥的命，她不得不费心费力地照顾这人三个月，甚至还因为他给自己定了一门亲。 叶无敌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这人的，但他硬是半句话都不愿同她多说，就把她掳上楼来，强迫着为她梳头，仿佛她是个毫无理智无法沟通的机器，她最恨被人这样对待，幽冥这个举动毫无疑问地，让叶无敌十二万分地不舒服， 但幽冥却感受不到她的恼怒， “走吧。”他只是端详了叶无敌的头发片刻，还对自己的手艺颇感满意，他推了推叶无敌的肩， “……”“啪。”叶无敌站起身狠狠甩了幽冥一巴掌，青白的脸颊上迅速浮现起一个鲜红的掌印，这一巴掌的侮辱意味远比疼痛来的要强烈，她舒了口气似的仰着头走出了屋子。留下幽冥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摸了摸脸上热辣辣的红肿， “叶姑娘。幽冥公子刚刚带你上去做什么啦~”凌跃这次倒是看见她了，远远地就迎了上来把她接到桌子边上，只是一张嘴就踢到铁板，叶无敌冷哼了一声，便把头转到一边，谁都懒得理，好在别人也都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并不在意， “那，叶姐姐你吃点东西吧，水云哥哥说你这些天除了药什么都不肯吃，清霜哥哥特意吩咐小二买回来的。”方纤芸将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的沙枣推到叶无敌面前，叶无敌挑着眉看了乐白一眼，今儿这一个个都怎么了，对她这么好，伸手拈了一个塞进嘴里，并不浓厚的甜味夹杂着淡淡的涩意，意外地还挺符合叶无敌的口味， 虽事前并没有商量什么，但都还是默契地等到幽冥过来才一齐站起身往外走，除了叶无敌跟乐凉，倒是谁都没注意到幽冥脸上的淡淡红痕， “下手挺重啊。”乐凉一面勾着腰将乐勾月抱起来一边戏谑地冲幽冥笑，可那话却是一字不落地进了叶无敌的耳朵， “活该，”叶无敌十分夸张地做了嘴型，接着便自己出了门，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叶姑娘能照顾好自己的，不必挂心她。”乐白话音刚落，就发现跟方纤芸闹得最兴奋的凌跃已经不见了踪影，正在头痛的时候， “我去找他。”幽冥拍了拍他的肩，不待回应，也消失在人群中， 方纤芸虽然对消失的凌跃还有几分担心，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很快就被热闹的街市吸引了注意，乐白回头看一眼方子珉，对方正竖着一双凤眼阴恻恻地看着他，浑身打个激灵，连忙追了上去，将方纤芸护在自己怀中，免得叫别人撞了挤了。 而最前面的叶无敌正放慢了脚步带着些好奇，看着周遭小贩们挤挤挨挨的摊子上摆着的东西，有一堆人围着套圈的，有卖月夕谜灯的，有搭台唱戏的，还有圈地卖艺的，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个小面人糖葫芦黄桂柿子饼，人挤人人挨人，叶无敌被人潮推挤着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她却产生了一种虚幻感，她琥珀色的眼里什么都装下了，却又什么都没装下，她在不熟悉的地方看着不熟悉的人，所有人都结伴而行笑语盈盈，天地之间却唯有自己…… 她突然失去了方向，在原地不停地转着身，她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像是受惊的鹿，惶恐不安的情绪占据她整个身心， 胳膊猛地被人抓住，她捉着那人的手腕就要来个过肩摔， “叶姑娘，终于找到你了。”对方出声，她回头，不正是凌跃那张带着汗，在烛火下泛着红的脸，他高兴地笑起来，又傻又天真，眼底映着星光璀璨， “……”“诶。” 叶无敌紧紧地，拥住了他。 谢谢你，找到我。 一行人三三两两，便在这他乡看与故土一般无二的明月，热闹的街市上，人人面带笑意，人人素昧平生，只有身边的彼此才是最熟悉的人，只需相望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无限的安全与温暖，就仿佛在对彼此倾诉，在这陌生的世界上，我只有你，我只要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叶无敌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下一时不安的情绪尽数爆发做出那样的失态之举，而被她拥着的凌跃也有点无措，两人在人群中旁若无人地拥在一起，这大概是他前半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举动了，好在北国民风彪悍，庙会这种热闹时节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倒也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人低声叫好。 最后还是叶无敌先松开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角却有点艳色，像是哭过似的，但不待凌跃看清，她便甩手又往人群里钻去，凌跃赶紧上前把人拽住，想了想还是牵住了袖角，叶无敌回头看他，他便讨好似的笑笑，连带着耳根子都红透了， 叶无敌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实在是不大妥当，但她现在说不出话，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便随凌跃牵着，两人在灯河里随人潮向前走动，一直走到城中央一座白石桥的正中央，才停下来扒住栏杆看下面灯河灿烂，叶无敌见惯了能照亮夜空的霓虹灯，却是头一次见这样明暗闪烁绵延无尽与星河同辉的景色，一时间有些入神， “叶姑娘你可知道为什么这地方没有河却有一座桥？”凌跃站在她身侧，也学她的样子扒住栏杆，下巴搁在栏杆顶的石刻莲花上，被他这么一问，叶无敌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桥拱虽高却桥面坦直，而栏杆石料则全是上好的汉白玉，不管从设计还是用料来看，都不像是一座应该建在这种边陲小城的桥， “北关城早先是灼炎西北的边境，此桥本名盼归，取的是立桥头，痴心一片盼归乡之意，但又因两国以桥划界，桥南是灼炎，桥北是骁天。于是此桥又名为划界桥。” 原来是国境线，难怪这么奢华，叶无敌直起身往后看了看，白石铺就的宽阔桥面正中央有一条十分明显的石线，与别处的石头比起来磨损要轻许多，凌跃见她十分好奇，便又接着说道， “那条界线之前其实是金砖铺就，但后来风吹日晒的，又无人看管，便渐渐地叫人偷偷撬没了。”国境线都叫人撬走了？叶无敌还是头一次听这样的奇事，不过听凌跃讲什么曾经，而南歌城如今虽然在划界桥北却仍然是灼炎在管，那骁天，应该早就没了吧。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北关城以北的初雪与南歌最初并不是灼炎的地界，那里居住着北方蛮夷骁天族，他们善于驭马驯狼，曾是灼炎边境的一大患。但在五百多年前，那里爆发了一场瘟疫，整个骁天族，确切地说，应该是整个西北，都成为了无人的死境。北关城与初雪城这几座城市在这几百年内慢慢休养生息，才渐渐不复当年的荒凉景象， 而南歌，这个当年瘟疫爆发的起点，据说首领当年为了不让瘟疫扩散出去于是放火烧城，将全城上下七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尽数烧死在城内，于是城中夜夜有亡灵悲歌，时常还能看见披着骁天族兽衣的魂灵在南歌城中四处飘荡，说是去过那城的人都疯了。 要不是叶霜敌跟卓馨秋住进那座鬼城，用心经营这么多年，南歌城至今都一定还是荒无人烟的凄凉之地。“叶霜敌。”叶无敌听着凌跃的讲述，十根手指不断敲打那光洁润泽的莲花瓣，喃喃无声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原来你们在这里。”幽冥不知从哪里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叶无敌身边，叶无敌仍然对他没什么好颜色，只仰头白他一眼，凌跃倒是热情很多，连忙跟人点头打招呼，幽冥也微一颔首作为回应，两人寒暄几句之后便没了话讲， 三人站在桥上，一人看天，一人看灯，一人背靠在栏杆上望着对面的石刻莲花相对沉默着， “你答应跟乐勾月成亲的事。多谢。”过了半晌，幽冥低声说道，“……”叶无敌对他的示好并不感冒，甚至还往凌跃那边挪了半步，幽冥倒也不以为意，他顿了顿又说道，“你与凌小少爷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也？这话从何而来？ 叶无敌转头看他，半张脸被桥下灯河映照，半张脸藏在苍苍夜色中，唯有双眼闪闪发光，而对方则仍旧望着另一边的栏杆，面无表情，叶无敌近乎要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看着对方石雕木刻般的侧脸，突然福至心灵， “那夜你……”薄唇张张合合，幽冥用眼角睨她一眼，点了点头，叶无敌正想解释，却被一边凑过来的凌跃打断， “你们在说什么？”凌跃像是看星星看得有些无聊了，这还是他头一次与“江湖上的朋友”一同这样临风望月，谈天说地呢，自然什么都想听，什么都想看， “叶姑娘说她想看戏。”幽冥指着桥下一处简陋的台子，面不改色地扯谎， “是吗！”原想反驳的叶无敌看见凌跃这兴奋的样子就只好也忙装作有兴趣地点了点头，三人前后脚地下了桥，钻进人群里去看戏，叶无敌几次想跟幽冥说清楚，但人群哄闹，凌跃还是头一次看戏的时候离戏台这么近，一副左顾右盼十分兴奋的样子，她也不好拉着人贸然消失，何况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凌跃是什么感觉，自然也无从解释，只能学着凌跃仰脸看戏， 只是她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太对，罗密与朱丽？世仇相爱？朱丽假死罗密自杀？世仇握手言和？ 魔幻现实。在咿咿呀呀绵延悠长的唱腔中，叶无敌神情恍惚思绪一时不知道飘飞到哪里。 “叶姑娘，叶姑娘！”直到戏终人散，叶无敌还站在原地发呆，回头来找她的凌跃不停地摇晃着她，“啊……”叶无敌的眼神才渐渐聚焦到一点，“叶姑娘这么喜欢这戏吗？”凌跃走在她与幽冥中间，三人身形颇高，在人群中尤其扎眼，叶无敌看凌跃一眼，愣了愣，还是点点头， “这出《殇情仇》，其实也是在下先祖写的。虽然话本的作者叫莎翁，但大家默认这是先祖的笔名。”凌跃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叶无敌停下脚步看着凌跃无知无觉地走到前面，又走回来笑她，“叶姑娘你今日是怎么了，总在发呆。” 凌墨…… 一个死了许多年的人，不但能写出李白的诗，还改写了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两件事时间跨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在这个世界里日与月会东升西落，四季变化也遵循着她熟悉的节奏，可在她想单纯地将这个地方当做一个还在使用冷兵器的原始村落时，这个世界又总是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微妙的违和感，这个叫凌墨的人，不对劲。 “凌，墨，到，底，是，谁。”她一字一顿地问道，幽冥见她脸色不对，便低声替她把这问题转述给了凌跃，可凌跃只是哑然一笑，“凌墨是在下的先祖呀，你不信问幽冥公子啊。” “四百多年前以平民之身官拜定远平夷大将军的凌墨，确实是凌家的先祖。凌将军南征北战二十年，历经大大小小五百余场战役，终屠三夷，定北海，史称冷血夜叉。凌将军在退伍还乡之后，编撰了《不忘》《难言》《说不得》三部文集，并以莎翁为笔名著有许多传世佳作，而《殇情仇》虽不如四大悲剧那么让人震撼悲怆，但仍因其脍炙人口的情节而广为流传。” 幽冥的声音清清冷冷，虽然像是在背书一样呆板的语调，但仍带着一股子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可叶无敌并不满意，她紧紧皱着眉头，不对，不是，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事情。她想知道的是，那个凌墨，到底是不是…是不是跟她一样，她到底是没能回去，还是不想回去…这个世界与她熟知的那个世界又有什么不一样…这一切一切的疑问都堵在她胸口，像是一团咳不出的棉絮，问不出口，也问不出答案。 她皱眉抬眼，凌跃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而幽冥虽然神色上不显，却眼底也带着疑问，叶无敌突然不知怎么的心情突然有点好，她将攥紧的双拳慢慢放松，脸上也浮起个笑来， “算了。回去吧。”她走上前扯了扯凌跃的衣袖，对方仍微微皱眉，大概是以为她强颜欢笑。 叶无敌抬手偷袭狠狠给了凌跃一个脑崩儿，她脸上露出罕有的开朗笑意，明明都二十好几了，叶无敌却难得感受到了些年少时的活力，两人在人群中就开始追逐玩闹起来，幽冥则慢悠悠地在后面踱着步子，表情闲适。 不过世事总是难得如意，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就在凌跃他们回程前方不远处，乐白跟方子珉正靠在一起将方纤芸护在身后，跟另一行人僵持着。 “哈哈哈哈…哎呀…”被叶无敌使坏一绊一推摔进人群的凌跃一面笑着一面凭着自己轻功高超在撞上人的前一秒刹停下来。同样笑着拨开人群挤进来抓着凌跃就要走的叶无敌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大对，扭头一看， 那人群中央正苦着脸看她的不是乐白又是谁。 “……啧”叶无敌轻轻一啧，好容易凌跃这个麻烦精消停了，转脸倒是乐白惹事了，跟在她后面也一并挤进来的幽冥一看眼前这情势，反应倒是与叶无敌如出一辙，他伸手将两人的肩一并按住，一拐一推，三个人就像压根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转头就走出去了。只不过凌跃没看见是真没看见，其他两个就…… “叶无敌！”乐白被叶无敌跟幽冥气得声音都发起抖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乐白一声怒吼，叶无敌还觉得颇为委屈，她只是顺着幽冥的意思罢了，为什么要喊她的名字。幽冥被这声喊得浑身一僵，凌跃便从空里溜了过去，“乐公子，你们也回来了，”凌跃凑过去时，话说到一半才隐约意识到气氛似乎不太对，连忙扭身一看， “哟呵，找帮手来了？”对面站着个穿灰褐色短打，腰间扎着兽皮的青年，脸上带着些流里流气的怪笑，他手搭在腰间挎着的柴刀上，虽看似站得随意，但稍微懂些功夫的便能看出这姿势进可攻退可守，这青年虽气质不入人眼，但基本功却十分扎实，而他身后则站了小半圈跟他打扮类似的男人，也对着乐白他们虎视眈眈，而让真正让叶无敌在意的却是他们手里抓着的乐凉跟乐勾月，乐凉看着还稍微好些，乐勾月却是被人按着肩膀跪坐在地上，出了一头冷汗，虽没什么表情，但那张玉雕冰琢似的脸上沾上了些脏污的痕迹，便没来由地叫人心疼。 “怎么回事？”凌跃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乐白身侧，“纤芸把人家的摊子给踢了。”“啊？”凌跃还在愣神，可对方已经不耐烦了，那穿兽皮的青年往前两步抽出腰间的柴刀在地上划出一条白痕来， “嘿嘿，就算找帮手来也没用，我还是那句话，要么就让那小娘子出来陪咱们哥几个好好玩一场。要么，哼哼，我这几个哥哥都是粗人，下手没轻没重的……”话没说完，但言语里的威胁却已经漫溢出来， 而站在人群中的幽冥跟叶无敌，早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两人最怕麻烦上身，便各自换了个角落看热闹。人群里闹哄哄地让叶无敌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兽皮小伙子与他身后的那帮男人是北关城里云烈观的俗家弟子，时常会来集会卖些山货皮草一类的东西。但因为他身手还算不错，又仗着背后有云烈观众多兄弟撑腰，经常做些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坏事，只不过北关城并不大，又都是熟面孔，大家便也只能忍气吞声。没成想这次却被正义感爆棚的方纤芸抓到，一脚踹翻了他的摊子，他看这几个穿着华贵的小少爷便以为是好欺负的，想着讹几个钱，没成想乐白却是个高手，三两下就把他打得找不着北，一时情急就下了黑手，方纤芸气急，尖着嗓子一声喊便把事情闹大了，两边都下不来台，谁都不肯先低头，现在围成这一圈走也走不掉，大家都等着看乐白他们好好教训教训这帮恶霸。 “但那小公子若是独身一人倒也罢了，偏生后面还带着个小姑娘。”“谁说不是呢，可那小姑娘却比一般男人还厉害。”叶无敌躲在人群里听人议论纷纷，忍不住就想笑，那方纤芸确实脾气比男人还厉害，要不是方子珉跟乐白都能制住她，现在指不定倒霉的是谁呢。 “走吗？”叶无敌正在兴头上，背后却突然传来幽冥的声音，她扭头去看， “城外有更好看的。”幽冥难得脸上露出了些玩味的笑，“走吧。”叶无敌眼珠一转便无声地应了，转身就跟着幽冥钻出了人群，乐白要真弱到在这种地方都能被人拿捏住，叶无敌早能一刀捅死他了。 而事实上，乐白若真想收拾这几个莽夫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一是不想在这地方露真功夫，二是他边上还有方家兄妹俩与自家两个兄弟，纵使他拳脚了得也难免顾此失彼，本想着喊叶无敌过来能让他轻松点，没成想却只喊来个轻功一流打架稀松的凌跃，还不如不来呢，乐白无言望天。 叶无敌却是没感受到他内心的呼唤，毫无留恋地跟着幽冥走了，两人回到盼归桥边，进了一条小巷，巷子里的人家都门窗紧闭无灯无火，估计都在外面参加庙会，幽冥指着小巷尽头的土墙，“能上去吗？”叶无敌还在想这夜里城门都关上了还怎么出城看热闹，原来是要翻墙，轻笑一声从巷子口助跑了几步便一跃而起，抓着巷中房屋伸出来的檐角，在土墙上一蹬借力一翻身便侧坐在了墙头上，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得意，腰上突然多出一条胳膊，将她箍得紧紧的，下一秒视线便颠倒了，紧接着眼前的景色也开始远离她，叶无敌原想挣扎的双手瞬间紧紧抱住了幽冥的胳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家伙刚刚那一跳目测得有三四米，而土墙原本就有两米多高，她现在可是在离地六米的空中，要是就这么摔下去，刚拆的夹板又要装上去了。 但就这么点高度想要翻出城墙是远远不够的，幽冥正想嘱咐叶无敌他经脉耗损，能出城已经是尽全力了，不要乱动，可低头一看，叶无敌已经自发自觉抱着他胳膊把自己蜷缩起来了，禁不住露出了个促狭的笑，在空中翻转腾挪，一口真气提起来便窜出去十几米远，叶无敌的眼睛已经被高速的风吹得快睁不开了，她干脆地闭上眼，心里暗自好奇幽冥是怎么还能在黑暗的夜空中看清方向的， 这可比跳楼机刺激多了，叶无敌被幽冥放到地上的时候还重重地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口，又深吸了口气才睁开眼。 “看那边。”幽冥还特意指出了方向，叶无敌却先大致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们正站在护城河边的矮林里，被城墙的阴影压得严严实实，而那矮林却也有两三米高，不但能将他们的身形遮掩好，还能将视线从树枝的缝隙中投向不远处的枫树林， 而叶无敌注意到的却是来自两边树丛的探寻视线，她弯着腰想去看对方是什么人物，却被幽冥制止了，“都是一样来看热闹的。” 幽冥一边解释一边勾着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叶无敌平齐，他个子太高反倒被矮林浓密的树冠挡住了视线，不得不弯腰从下面的缝里往外看， 不过说老实话，虽然幽冥看得有滋有味，双眼闪闪发光，但叶无敌真是什么都没看清。她的动态视力已经是远超常人的存在了，却还是只能看见两条飞速移动的影子，与不断被砍倒的枫树， 那一人合抱的枫树就跟切菜似的一棵连着一棵不断倒下，这实打实的3D特效可比电影院真实多了，叶无敌的眼珠来回转动，生怕漏掉任何细节，她抬眼瞧了瞧幽冥，虽然这个道歉与示好仍然不够直白，不过单就诚意度来讲，叶无敌还是很满意。 幽冥与她，包括与席铁杉，都有些难以言表的相似之处，虽然她成长的环境与他们不同，世界的生存法则也并不相同，但从死中求生而获得的强大意志却是同样的，他们之间，存在这这样一种不需多言的微妙友谊， 那两道影子就像是交缠在一起的旋风，将枫叶搅得漫天飞舞，可这两人打得阵仗如此之大却只间或在风声中听见叮叮当当的碎响，也更别提看出什么招数，简直如同神仙打架，但万幸的是，这两位的肉身还是人类，承受不住那样长时间的高速移动， “锵！”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两条人影瞬间错开，叶无敌总算在月光掩映下看清了这两位大神的真身，两人在两棵枫树顶端飘然而立，左右对峙情势十分紧张。 左边那人执一柄重剑，一身锈铁红的窄袖长袍，腰上束着两指宽的玉质腰带，两鬓点霜的长发并不像一般男子那样束起来，而只在发尾处用根红绸缠紧，若不是那张看起来就十分有男子气概的脸，就算错认成女子也没什么冤枉的。而右边那位手握拂尘，一身月色广袖道服，同样双鬓染白的头发却束得极高，戴着银丝嵌三宝紫月冠，两人面上看起来都还颇有余力，但不断大起大伏的胸膛已经暴露了这两位缠斗已久的事实， “红衣那个是狂剑客孙青，白衣那个是疯道人赵文奇。这两位自出师门就开始斗，每年一战，如今已经打了三十余年了…”幽冥小声地在叶无敌耳边解释，而说话间，这一疯一狂，同时抬起手上的武器，一声大喝，叶无敌站得这么远都觉得耳鼓膜一阵刺痛，两人下一秒便纠缠到一起，这可比电视剧好看多了，叶无敌双眼紧盯着两人在树林中上下翻飞的行动，这让她再一次思考起自己到底身在何处的问题来， 她自己就曾站在人类极限的边缘，身为夜色第一打手，就算说她是从人间炼狱中爬出来的厉鬼也不为过，她的强大无人不知，不论是枪法还是近身肉搏，她永远都是执行最危险任务的那个，因为除了她没人能做到，没有人能够超越她，她就是那条界线本身。 可她没想到的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竟什么都不是，有能够不借助任何外力凭空向后飘到几米开外的凌跃，有隔着几米远一嗓子就给她炸出内伤的徐显，还有能抱着她一步窜出十几米，从近二十米高的城墙顶上高高飞过的幽冥，现在她眼前的，则是能在树梢顶端站立的人类，而这两个人类在打斗过程中的速度高到影子都看不清，这是叶无敌从未听闻过的极限之地吗？还是说，这压根不是人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斥着让叶无敌感到困惑的力量，可最让叶无敌郁闷的是，这种超自然力量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就像是呼吸那样简单自然，虽然凌跃之前与她解释过一次，但她仍然无法理解，这难度大概能与莎莉文教导海伦什么是火，什么是水相媲美，凌跃说人的下腹有丹田气海，可叶无敌想了许久，脑海中都只能浮现出那张下腹被肠道器官填满的人体解剖图…她甚至下定决心等去了南歌城之后就弄个人来解剖看看跟自己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叶无敌近乎呆滞地凝望着月光下的两道人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走神？她不自觉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尖锐的痛楚从小臂上传来，她专注地看着战场中的情形， 两人打得烟尘四起，这次战火再燃比刚刚又激烈了三分，似乎连风都在那林中被割裂，红叶纷纷人影憧憧，连着几次短兵相接时，幽暗的树林里竟能看见几点星火闪烁， 但随即两人再次停下，这次再看两人的状态便不如之前那么从容潇洒了，额上泛光，呼吸急促，连带着衣角也碎裂开，像是小流苏似的在风中飘飞， “你猜谁赢？”叶无敌说不出话，抬起手指了指此时站在右侧的红衣剑客，“呵，眼挺毒。”幽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个略显得意的笑来， 叶无敌却没理他，眼睛粘在那两人身上下不来，这两人乍看起来不相上下，但孙青立在树枝顶端的时候是单脚足尖点枝，尤有余力，而再看赵文奇却已经是两脚压枝，气力将尽了。虽然在一般人眼里这点差别根本不能作为评判胜负的标准，但在这样顶尖的高手之间，哪怕只是一呼一吸，也会成为获胜的关键， 又是一霎，两人再次化作光影从树梢俯冲而下，那红衣剑客的剑尖与那白衣道人的拂尘相击瞬间，剧烈的冲击以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释放出来，幽冥连忙一手护在叶无敌面前一手拽着她的衣领狠狠一压，两人匐倒在地，那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将头顶的树枝震得刷刷落下，将两人埋在里面，他们俩便干脆伏在地上看那两人的对决， 可那两人却像是固在那儿的手办似的，一动不动，“在拼内力了。”幽冥不等叶无敌问便先开了口，但叶无敌却自行理解成了比力气，虽然真意上差之千里，不过看起来倒……挺像那么回事。 枫树林中那两人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但叶无敌却感觉到两边的气息渐渐远离了，“我们也走？”幽冥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被震得稀碎的树叶与尘泥，叶无敌两边扫了一眼，果然已经没人了，她又看了一眼那树林中的两人，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连忙扯了扯幽冥的胳膊， “嗯？”幽冥被叶无敌扯得不耐，抬头看了一眼，才觉出不对劲来，虽然叶无敌是个外行看不太出，但他却能十分明显地感觉到，孙青的内力后继不足，这一场只怕是要败了。果不其然，那白衣道人抬掌作势击出，红衣剑客虽额角滴汗却还是咬牙强撑，接下这一掌，一口黑血便从口中喷出，整个人倒跌出去。 “孙青！”那白衣道人也没想到相搏三十余年亦敌亦友的对手就这么摔出去了，连忙追过去为他查看伤势，“孙青，你怎么样？”赵文奇一手捏着孙青的手腕，一面从怀中掏出疗伤的丹药喂到孙青口中，只是对方却并无好转，反而越发吐血得厉害了， 而这时叶无敌见胜负已分，才转身要走，反被幽冥拽住了， “那是我师父。” 啥？？？叶无敌一愣神的功夫，幽冥就已经走到了孙青身边，他先给赵文奇行了一礼， “赵师叔，”“幽冥？”赵文奇也是一愣，他之前确实察觉周围有人偷看，但他与孙青交手每次都有许多人观战，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大多数都在胜负显现的时候就会悄悄离开，他刚刚还在恼火是谁这么没有眼色，这个时候还没走，没成想却是孙青的关门弟子，幽冥。 “你不是……”他早在两个月之前与孙青见面时便听说了绝天教的事，他不去与教主汇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机缘巧合。”幽冥简短地解释了一句，便与赵文奇联手两孙青扶得坐了起来，他伸手一探孙青的脉搏，眉头便皱了起来， “赵师叔还有力气吗？”“怎么？”“乐水云在北关城里。”“凉娃儿在这里？”赵文奇脸上露出些喜色来，连忙点头将孙青扶起来背在背上，幽冥伸手扶着，三人一并走出树林，就看见抱着胳膊站在月光下的叶无敌， “这位姑娘是……”赵文奇看向了幽冥，“是我的救命恩人，叶无敌。”幽冥摸了摸鼻子，又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赵文奇颇有疑虑地在两人之间扫了几眼，幽冥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木头般的性格，又是孙青一手养大的，要说跟女人有什么瓜葛，还真就只可能是这样江湖上的恩仇往来，但这位叶姑娘虽一身煞气却是个毫无内力的，仔细看时还脚步虚浮，显然是大病初愈元气未归，她这看起来也不大像对歧黄之术有所涉猎的样子，又看看幽冥，这俩人一个伤的比一个重，到底谁救谁啊？ 而且，把救命恩人带过来看自己师父跟人决斗…？这…是什么约会新套路吗？ 单身半辈子的赵道长表示自己已经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先回去再说吧。”幽冥向来是不愿意多做解释的，他只走到叶无敌边上半蹲下身，让叶无敌趴在他背上，接着便一提气纵身跃出去十几米，虽然背上还背了个人却身姿轻逸绝尘，一点不显累赘，疯道人好胜之心乍起，抬脚在那矮林顶上借力一点，整个人便跟在幽冥身后飘了出去，月色的宽袍广袖在夜空中飘飞仿若谪仙，两人一前一后，谁都不肯示弱，速度自然比之前出城快了许多，在屋顶借力几个翻转腾挪便到了千客来的后院中， “你先进屋。”就算幽冥不这么说，叶无敌也懒得与他们再说话了，皱起眉头捂着嘴就往里屋走，这两个神经病完全没把身上背着的人当人，她遇上飞行事故的时候都没这么恶心过，在幽冥背上却险些吐出来，这人肉座驾她可不愿意再坐了。 只是一进屋就看见乐白坐在桌边上，没点灯的屋里，只有星点月光从窗外的树叶缝隙里透进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而乐白坐在黑暗中，只有身上的鱼鳞缎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出他的身形轮廓，乐白没出声，也没动，仿佛他就是房间主人一样，这样的气势让叶无敌下意识地就退了出去， 我走错了？她揉了揉眼睛又左右看了看，没错啊， 叶无敌又一次走进屋，乐白这才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燃了点上蜡烛，火光燃起的瞬间，照亮了乐白隐含着阴郁的双眼，叶无敌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有危险。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要在平时她早离开这儿了，但这时，她却有点犹豫，便只往后退了半步靠在门边上， “有事吗？”她无声地问， “你去哪儿了？”乐白这话问得突兀又诡异，仿佛是善妒的丈夫在质问自己的妻子一般，叶无敌被自己的联想激出一身恶寒，又往后退了退，手指搭在门栓上，让自己随时都能出去， “看热闹。”她说，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对乐白从来都是这样不假辞色，但就是这样，才越发让乐白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他微微垂下头，不再与叶无敌对视，低声的询问也仿佛是梦呓一样，叶无敌皱着眉头，这问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为什么？当然是热闹好看了，那两位打得可比你们这市井斗殴有意思多了，她觉得乐白今天情绪不大正常，怕是受了什么刺激，忍不住咔哒一声开了门栓，就要往外走， “站住。”乐白大步走过来，气势汹汹，双掌啪地一声压在叶无敌耳朵两侧，门咚？虽然她与乐白身高差的并不多，但这种气势威压之下，叶无敌想了想还是没有仰着头跟他对着干，“到底什么事。”她神色平静，眼底带着些微无辜，是了，她就一直是这样无辜的样子，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做错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什么都没做错，却被人堵在门上质问，凭什么被质问，又想要问什么呢？ 为什么要去看热闹，而不是来帮我？为什么会与凌跃那么要好，为什么与幽冥莫名地就建立起了惺惺之情，哪怕是对后来的方纤芸、乐勾月、乐凉，她都要更和颜悦色些，为什么，明明都是一样地相处，都是一样的日常，却得到了不一样的回馈，他虽算不上人中龙凤，却也是翘楚之辈，自己到底差在哪里？这难言的酸楚来势凶猛，却又十分莫名， 乐白紧紧皱着眉头，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千百条疑问涌上心头，“为什么。”他只能问出这三个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为什么。” 被乐白困在门板与双臂之间，叶无敌仍未显弱势，虽然乐白的问题来得莫名，但她将刚刚发生的事前后串到一起，便明白了，她冷笑一声， “你问我为什么？那我还要先问你了，你到底是谁。”叶无敌的眼光似电若光，直直地穿透了乐白，“什么？”这次轮到乐白被叶无敌问懵了，“乐白，你到底是谁？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帮你而跟着幽冥走？因为幽冥是幽冥，你却不是乐白。我为什么要帮一个陌生人。” “你至今都觉得我是陌生人？”乐白的眼底冒出火气来，他知道叶无敌是个冷性子，可她要是对周围所有人都冷倒也罢了，偏生是自己，偏生只有自己？他仍在恼怒，叶无敌却先不耐烦了，她狠狠将乐白推开，斑驳月色中，她的脸色青冷似铁， “你有你不能说出的事，我就也对你保留三分，有什么好醋的！什么时候把你身上那层壳脱了，再来质问我怎么不把你当朋友。方纤芸是个傻的，把你当神一样崇拜，你两个兄弟对你掏心掏肺的好，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要全世界都肯做你的朋友！” 叶无敌见他确实将自己说的看懂了，才摔门而出，正跟从屋里出来的凌跃撞个满怀，她却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没理会凌跃在她身后的叫喊，径直冲出了客栈， 凌跃抬脚想追上去时，没注意往她屋里瞄了一眼，却看见乐白站在那半遮半掩的门后，垂着头，有些落魄的样子，一时犹豫，便转进屋里去看乐白的情况，毕竟叶无敌也不是小孩子，现在庙会也渐散了，一直跟在她后面只怕她越发要生气了， “乐公子。”凌跃进屋时看见乐白仍站在那儿，微垂着头，额角一缕头发垂下来，随着他的呼吸有节奏地晃动着， “乐公子，你怎么了？”他伸手推了推乐白，却见乐白抬起头来时双眼赤红，倒把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觉得不大好，又上前把人按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推过去，“乐公子，你到底跟叶姑娘怎么了？” 但乐白仍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烛火，那火光摇摇，看得凌跃直犯晕，可乐白却是双眼放空，一点事都没有，凌跃急眼了，伸手拍打着乐白的肩头，又晃了晃， “乐公子，你不是最懂得叶姑娘的人吗，怎么会与她吵起来呢？”“呵，我懂她又如何，你可见她害我的时候有半点犹豫？”乐白冷笑一声，他说的自然是叶无敌为了一支草药逼他娶方纤芸的事，他这些日子在外面赶车，肤色变黑不少，可在这烛火闪烁中，不知为何有些苍白， “可乐公子你真的不喜欢方姑娘吗？”又来了，乐白有点烦躁地将茶杯挥到地上，虽不是上好的瓷器，摔在地上时却也碎珠崩玉，有铿锵之声，“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在意这件事！” “因为如果乐公子你是喜欢方姑娘却有难言之隐而不得不拒绝的话，叶姑娘这就是在成全你，怎么能说是害你呢。”“你！”乐白被凌跃这老妈子一样的语气堵得不上不下，而凌跃偏着脑袋将他的话与今天发生过的事挨着捋了一遍，便也大概知道了乐白到底在别扭什么，抿了抿嘴，把手按到乐白肩上，摆出一副人生导师的模样， “乐公子，你素来都是第一个看明白叶姑娘心思的人，今日无非是遇见自己的事，心绪难平才会看不清楚，你觉得刚刚叶姑娘没来帮手便心寒了。可叶姑娘却是信任你有能力摆平才不出手的，就如那夜你不也让她与幽冥公子单独留在客栈吗。” “……”乐白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今日居然轮到凌跃来开导他，一时怔忪，说不出话来，但凌跃话匣子打开便有点合不上了，“各人性格不同，交流方式自然也不同，叶姑娘会训斥在下，但方姑娘却不会，乐公子你之前不也说了吗，叶姑娘待人习惯如此，要是让她突然对你事事交心依赖，不也十分怪异吗？乐公子你…” “我知道了。”面对凌跃这样耐心的劝解，乐白的内心却毫无波动，只是冷淡打断了凌跃的话，唰地一声站起身出门，他走向自己的屋子，推门进屋之前却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乐白这边暂时告一段落，而叶无敌那边却另有际遇。 心情郁躁的叶无敌闭着眼就冲出了客栈，此时夜已深了，庙会上的人也散得七七八八，只剩零星小贩趁着月光在收拾家伙事儿，刚刚还人满为患挤挤挨挨的街道突然变得宽阔起来，叶无敌一个人走在道路中央便显得尤为显眼， 叶无敌满腹心事，一个人漫无目的出神地走， 她是真讨厌乐白刚刚那样子，却是那种照镜子似的讨厌，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心知肚明，她总以为自己眼光毒看人准，如今却跟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神经病发起火来，何至于，她悠悠哒哒地走，一时皱眉又一时笑，亏得这是深夜，街上无人，不然非得被她吓出个好歹。 正在此时，叶无敌却听见些模糊的歌声，抬头看过去，迎面摇摇晃晃过来个人影，与她一样在大街中央东倒西歪地走，手里拎个酒葫芦，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往嘴里倒酒，“仰喉三杯好酒，抖擞风尘烂袖，啐口天地刍狗，老病充无忧~*1”那人嘴里含含糊糊地唱着荒腔走板的歌，听声音有点雌雄莫辨的意味，叶无敌见是个醉鬼，便自觉地往旁边偏了偏，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她才发现对方是个乞丐，虽一身百色衣却洗的干干净净，只有烈酒香气而不是想象中的酸腐臭味，头发有点蓬乱，但发间耳上都戴着明晃晃的珠翠，有钱人的怪癖。叶无敌下意识地摇摇头，便继续往前溜达，可身后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歌声也断了， 沉默中只能听见秋夜月色下叶无敌的脚步声，轻巧的绣花布鞋底在青石板地面上踏过，沙沙声若宣纸拂地， “是你。”那女人稍显粗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叶无敌没理她，仍慢悠悠地走，只是脑子里想的事却不知什么时候全被打散了，只剩下困惑，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女人，但她的后背被那女人盯得发烫，确实是很熟悉的视线， “你不记得了？”那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瞬之间便站在了叶无敌身侧，幸好她身上环佩琳琅，叶无敌还有点心理准备， “我们见过？”她实在是纠缠得紧，叶无敌忍不住皱着眉看她，女丐眯着眼看她半天，又歪着脑袋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刚刚，”女人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叶无敌这才想起刚刚在树丛里的时候，来自两边的视线，原来是在那儿，叶无敌脸上露出些了然， 但这又如何？看电影时坐在了同一排都能算得上熟人了？她抬脚就要离开，却被那女丐伸手拦住了， “一块喝一杯吧。”她说。 “……”叶无敌并没什么兴趣，可那女丐却是一把力气，手一伸便铁钳似的箍住了叶无敌的腰，一勾一带便把她提上了路边民居的屋顶， “你怎么连轻功都不会。”女丐像是在看怪胎，叶无敌却压着恶心懒得理她，这电梯猛升得有点太快了，女丐却一点不在意叶无敌激烈的反抗与嫌恶的白眼，反而还十分自来熟地伸手抱着她的腰，一口酒气喷在叶无敌耳边，“原来是连内力都没有了，啧啧，不怕，姐姐带你去看好风景。” 这酒疯子！叶无敌眼看着这人又要拎着她四处跳，心里一慌，从对方腋下穿过手环住肩膀紧紧抱住，身下却是膝盖一顶，女丐将她腰身攥紧向后一扯，叶无敌一时疼得还以为腰上被抓下来一块肉，龇牙咧嘴地狠狠踢中对方的大腿，女丐一声闷哼，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上，长久不用的钢针无声地从指缝间滑出，直直地扎向女丐，对方抬肘一架便让她偏了方向，叶无敌心一横手上发力，仍是将针送了出去， 划开了衣衫却没有划开皮肉的感觉，叶无敌一愣，只听那女丐轻笑一声， “傻丫头。”分明是有些缱绻的语气，但她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温柔，她环在叶无敌腰上的手接住酒葫芦，空下来的那只手迅疾地在叶无敌肩头一点，叶无敌只觉得过电似的一麻，手上便失了力气，钢针也从手中滑落，女丐有些得意地看她，随后便被叶无敌另一边的肩头竭力向上一撞， “咔嚓”一声，竟硬生生将那女丐的肩膀顶得脱了臼，酒葫芦顺着屋顶的角度便咕噜咕噜滚下去，“嘶！”那女人大概还是头一次遇见叶无敌这样的，终于发了狠，松开叶无敌的腰抬脚冲着叶无敌小腿的穴位一踢，叶无敌竟是体内一阵气血翻涌，正像是那天被徐显炸了一嗓子之后的感觉，咚地一声便跪下了， 那女人走过来，抬手在叶无敌身上迅速地点了三下，让她跟个人体模型似的固在那里动弹不得，才给自己接上胳膊，又弯腰去捡那钢针。 “是好东西。”她对着月光看了一回针端的薄刃，才低下头来看叶无敌，脸上带着点怪异的笑，将针揣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又下去捡回自己的酒葫芦别在腰上，“走着。”女人笑眯眯地环住叶无敌的腰，提气一跃，纵向远处的高楼。 至于那户半夜听闻屋顶有人打架的人家，倒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连出来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见屋顶上安静下来便又睡过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小哑巴，你看这处风景如何？”女丐落在自己中意的地方，结果她刚把叶无敌的穴道解开，叶无敌便立刻推开她走到最角落的地方，没好气地望着远处，不肯理她，打是打不过的，又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只能姑且顺着她，好在把针偷回来了，等这疯子闹完了自己再想法子下去就是。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叶无敌看着触手可及的白月，还是忍不住深叹一口气， 这女丐将她带到城墙角楼顶上来了，垂直高度该有五六层楼，虽然还能听清城门下值守士兵的说话声，但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 叶无敌皱着眉头，刚刚被这人踢了一脚到现在还难受，白天刚刚驱散的胸闷感又回来了，这推背疗效难不成还有时效性？ “小哑巴~”那女乞丐凑过来，叶无敌一声冷哼扭着头不肯看她，但身子却带着些不明显的僵硬。她心里一阵好笑，刚刚给叶无敌点穴时便发现了，这丫头不能说话好像是因着受了伤才把哑穴给封住的，明明弱得不行但招数又阴狠，身上还带着内伤，亏得自己下手还有点分寸，要是遇见个手重的，早没命了，也不知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喜欢给自己找苦头吃， “小哑巴你看看这月，这水，再看那树林子。”她一会儿指这儿一会儿指那儿，叶无敌幸亏没理她，不然非得跟着眼晕一场， 不过这地方单只占个孤高的位置便已算得上风景了，月是远山月，云是浩渺云，树是丹叶枫，城墙下几十米宽的护城河，潺潺水声与在秋夜里传入人耳，凭空又添了三分凉气，确实是好景色。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叶无敌听那女丐又唱起来，耳尖动了动，嘴上说不出话，可心里却骂起来，这疯子跟凌跃一个德行，看见月亮就犯病，一个吟诗一个唱曲，倒是绝配。 “小哑巴，跟你同去看戏的那人是谁？我像是在哪儿见过。”叶无敌扭头看她，那女丐虽然面上脏污，声音也不怎么清脆悦耳，可仔细看时却只不过是个三十都没过的年轻女人，与幽冥同龄，要说她认得幽冥，倒也合理，毕竟这女人分明只在树丛里遮遮掩掩见过她一面，转眼便能在大街上认出她来，着实厉害。 可幽冥现在并不是能够随便在外表露身份的人，后面还有个席铁杉在追杀他呢，而这女人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看不大懂唇语，叶无敌想了想还是决定简洁地说，“朋友。” “我看他身法飘逸，不像是江湖中常见的路数，难不成是位魔教的朋友。”女丐抿着嘴笑，一双秋水含烟的杏眼一直钉在叶无敌身上，叶无敌则眉梢一挑， “孤风堂席铁杉。”她说道，没成想那女丐一字一句看清之后，先是一愣下一刻却立时纵声大笑起来，被酒呛得不停咳嗽， “哈哈哈哈哈，好妹妹，你可真傻。你怎的不问我是谁先。” “关我什么事。”叶无敌无言，转头懒得再理这疯子，“哈哈哈哈说得好，确实与妹妹无关，是姐姐多事。”女丐坐在叶无敌边上笑得东倒西歪，满头珠翠压在叶无敌肩上硌得她生疼，忍不住伸手一推，便被女丐抓住了脉门， “小哑巴，你可知，有时候见了好风景，想找个人来陪着同看，却遍寻不着的滋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丐大约是真的喝醉了，这回眼里没含着秋水，而是怨气，叶无敌最怕遇见这样的痴男怨女，大约是来了这地方武力值变垫底，是个人都觉得她好欺负，又是个哑巴，便全朝着她大吐苦水， “妹妹，你先告诉我，这风景到底好不好看~”女丐的手指胡天胡地的乱甩，好在叶无敌也没有跟着去看的意思，只敷衍地点了点头，对方便得寸进尺地压在她耳朵边上，喷着湿热的酒气， “那他为什么不愿与我同看……”那声音里已带着点哭腔了，叶无敌最讨厌人这样，偏又打不过，想下去也没有绳子，只能敷衍塞责地一个劲点头，那女丐的脑袋压在她肩头，重若千斤，又有魔音穿耳， “我这一路走来寻他，我见人人都像他，却又不是他，我见事事都想他，却又不见他。这一颗心呀~”这尾音拖得可真是百转千回绕梁三日，刚刚听过的小旦也不如她，那女丐突然伸手将叶无敌的手抓过去按在胸口，叶无敌后颈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她虽然讨厌男人却也并不喜欢女人啊，立刻就挣扎着要收回手去，只是越挣扎越觉得不对劲，再仔细一看，便愣住了，那女丐却没感觉到她的僵硬，攥紧了她的手压在胸口上， “这处真是疼，那冬日里冰雪敷身，手指都没知觉的时候也有，夏天时骄阳灼人，晒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也有，却没一时能抵得上这处的疼。像是一把刀在这骨头缝里搅来搅去，把里面的好肉都刮成了丝儿。好妹妹，你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女丐的指缝间漏进去些冷冰冰的液体，把叶无敌的手背也沾得湿透，一抬脸，果然眼里幽怨横生，泪珠盈满， 若叶无敌现在能说话，大概也只能有气无力地槽一句，谁让你找了个直男…… 没错，这女丐胸口虽然比叶无敌还鼓，却邦邦硬，破衣烂衫的衣领下掩着颗小核桃似的喉结，女装大佬何苦爱直男。那女丐见叶无敌满眼复杂，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伏在叶无敌耳朵边上喷酒气， “妹妹，你喉咙上的伤好得如何了，要不我替你解了穴道吧。”叶无敌虽然听不大懂什么叫解了穴道，但他问喉咙的伤，大约就是自己说不了的话的原因了，想了片刻便点了点头，那女丐便在她身上迅速点了两下，一股子热流直冲嗓子眼， “咳咳，”叶无敌咳嗽两声，“你…”虽然声音粗哑难听，不过还是能说话，也并没有太严重的刺痛感，她便放下心来，但还是放轻了声音，“你那个他，喜欢男人吗？” “……”女丐，不对，现在应该是男乞丐，他一愣，眼睛都大了一圈，“这么明显吗？”“…这还不明显？”叶无敌哪知道这地方讲什么男女之大防，像她这样摸胸可知性别的实在是不多，大多数人还是凭眼睛看的，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只被寥寥数人看穿过真实身份的原因，而其中一个就是眼前的叶无敌。 女装大佬不知想起什么，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再看向叶无敌时便带着些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啊！叶无敌看着他，表情复杂得像是想打人，不过是胸口的闷痛提醒她自己实在是经受不起这人再踢一脚，只能压着怒火将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闷闷地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女装大佬又扑过来抱着叶无敌的胳膊，黏糊糊地像个小女孩，叶无敌挣了又挣还是没能抽出手来，只在那百色衣上蹭了蹭之前沾上的泪水，没成想他竟抱着她的胳膊还摇起来了，撒娇卖俏似的憋着嗓子问她， “你既认识席铁杉，又怎么会不知道？” “…什！”这世界未免太小了，她就认识俩魔教人士，就撞上了席铁杉的追求者？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算什么，方子珉说席铁杉挺有名的，有名的人认识的人多，那自然撞上熟人的几率也大，不过…… 叶无敌看了看挂在她胳膊上的金刚芭比，一时不知道该心疼席铁杉还是该心疼这位女装大佬，她想起这乞丐比自己高了大半头，也就等于比席铁杉高了大半头，被这么个妹子倒追结果发现是个男人， ……大概就是自己有一天突然发现二哥是个妹子，还想跟她来一场百合恋吧， 呕，叶无敌顿时一阵恶寒， 而对方还借着酒劲在她耳边腻歪，“妹妹你既认识席铁杉，眉眼间又与他有点相似的神色，想来你们之间该有些渊源的。” 嗯，我们俩都迫切地想弄死对方，我都下战书了。叶无敌面无表情，那乞丐拿他那顶满珠宝的脑袋一个劲儿拱叶无敌的肩， “可不可以跟姐姐说说？” 叶无敌眯着眼推开她，“你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正好是个去见他的借口。” “人，人家不是害羞吗……”说真的，之前她以为这是个女人的时候顶多觉得他装嫩有点违和而已，如今知道这其实是个男人，一时间汗毛倒竖，大约席铁杉发现真相时心情与自己此时也颇为相似吧， “那你送我回客栈去，我们慢慢讲。”叶无敌又不是傻，就吹了这么一会儿夜风她已经手脚发凉了，她又不是跟这乞丐一样穿着厚重的百色衣还有烈酒暖身，对方偏着头眨眨眼，竟也高兴地答应了，只不过他将叶无敌放在客栈门口之后便消失了， 叶无敌正觉得困惑，回屋却遇见担心得不行的凌跃，便胡乱搪塞两句，凌跃大约也是困傻了，居然没发现叶无敌此时居然能开口说话，叶无敌把他押送回房，再转回屋才看见那花衣裳正坐在窗口的树杈上跟她打招呼， “这儿呢，好妹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这儿呢，好妹妹~”那人坐在树杈上的样子自有一派潇洒气度，若是忽略那拙劣无比的媚眼，看着倒确实是个叫人心折的江湖女子，“你怎么不进来？”叶无敌皱了皱眉头，将门栓插上，也不知道方子珉家的客栈怎么回事，是个人都能往她屋里钻，每次都在她屋里看见不同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全住她这屋呢。反倒是这乞丐还有点规矩，没人请便不进屋。 “我可是乞丐，怎么能睡客栈。”对方笑嘻嘻地说着，双手枕在脑后，高高翘着两条长腿压在上层的树杈上，看着也挺自在， “随便你。”叶无敌去楼下添了壶热水上来，千客来这点还挺好，厨房里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水，什么时候想要都有，她难得赞赏一次，方子珉却没听见，实在可惜。她把被子披裹到身上，像个球一样慢悠悠地挪到窗子边上坐下，看这架势，那乞丐还以为是多长的故事，还掏了掏耳朵，以示恭听， “席铁杉追杀别人的时候正好与我撞见了，我觉得他厉害，就想杀他，他说‘孤风堂席铁杉恭候姑娘’。”叶无敌说完，把杯里还有些烫喉咙的茶水灌下肚，一条热线从喉咙一直延到胃里，舒坦，这夜风可把她吹透了， “……”叶无敌放下杯子，伸着手去关窗，窗外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等等！”“还有事吗？”叶无敌抬眼看他， “就这？”“不然呢？”“……”这可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啊，他见叶无敌与那人一样眼底含着一股子阴毒，还以为起码得是个弟子或者手下，没成想叶无敌跟这人竟只有一面之缘就结下了死仇…… 乞丐挺直腰，半蹲在树枝上，死死盯着坐在窗前的叶无敌，“那，你在哪儿遇见那个贼…冤家的？”树上那人舌头打了个卷便换了说辞，可惜叶无敌倒听不出这里的弯弯绕， “忘了。往南边赶车，七八天就到了。”这一路上这个城那个关的，叶无敌又不认字，确实不记得地名，可那人眼里却透着怀疑，“嘉英城怎么还能忘了，这可是交通要道。”叶无敌一时语塞，心说我倒是没忘记纽约，可这地方没这地儿啊。 “他真在那儿？”那人见叶无敌神情有异却并不像撒谎被戳穿的窘迫，只得又问了一遍，“我遇见他的时候还在，至于现在…” 那人见叶无敌这里确实话说尽了，想了片刻便露出个叫人迷醉的甜笑来，只可惜叶无敌知道这是个男人，再甜都让她迷不下去， “手伸出来。”“……”叶无敌皱着眉头，还是伸了出去，那乞丐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绿玉烟杆，伸过来与叶无敌中指相对，霎间便传来一股吸力把她的手指压在烟锅上，让她想收都收不回来， “别动。”乞丐看见叶无敌脸上明显的不快，还是笑嘻嘻地说，接着便是一股热流传过来，与白日里徐桥生为她推背时候传入她体内的热流很相似，但要更霸道些，没一会儿叶无敌便出了一脑门子汗，那乞丐收了内力，将烟杆揣回怀里时，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一眯，转眼摆出个笑来， “好妹妹，是姐姐鲁莽伤了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还好，”叶无敌压了压胸口，闷痛消失了，而冷得发痛的手脚也渐渐回过温来，乞丐便又笑了笑，起身往树梢走了两步，那不过小臂粗的树枝便被压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眼看就要断了却始终没断， “妹妹底子虚弱，还得多吃些好东西补补才行，可惜姐姐今日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着，这笔账先欠着，日后有难处，便来找丐帮的翡翠观音。” 接着那乞丐脚一踮便像是被那弯成一道弧的树枝弹出去似的，三两下便在夜色中消失无踪， “祝你成功。”叶无敌轻不可闻地自语道，她伸手关窗，脸上露出个笑来，眼底全是恶意，不管这翡翠观音说的到底有几分是真，叶无敌倒真心实意希望席铁杉能栽在这女装大佬身上，这样她去杀他时，也能轻松些。 没错，叶无敌最讨厌的就是所谓的公平决斗，趁你病，要你命，才是她最喜欢的风格。 叶无敌洗漱完便心情舒畅地坐到床上，难得一夜好眠，一觉睡到大天亮。 可惜乐凉那边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逛庙会时卷进无妄之灾，被人抓了当人质倒也罢了，好在众目睽睽，对方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最后还是凌跃施展轻功跟乐白配合打散了那帮贼人，又刚好遇上巡视的官差，才总算让那帮欺行霸市的混蛋进了牢狱， 而他们则凭着方家少当家的脸面平安无事，只不过庙会也没心情继续逛了，一行人恹恹地回了客栈，想着各自回房好好休整，明天便离开这是非之地。哪知道他与乐勾月洗漱完了正一个坐床上一个趴桌边，好容易静下心来看看睡前读本的时候，房门却叫人一脚踢开，进来的虽也是熟人一位，却给乐凉吓得不轻，“赵前辈！？” “虚礼就罢了！且来给孙青看看。”乐凉正要行礼，却被疯道人一声喝止， 原来这疯道人与狂剑客每年一战都要打得两败俱伤才肯停下，然后俩人你驮着我，我拉着你去找神医张千婷，也就是乐凉的师父。 乐凉自打开始学医就年年与这两位见面，年年为自家师父打下手，给这两位清理伤口，早就是相熟的人了，好容易今年替师父来参加南歌城一聚，想着不用见这两位老疯子， 没成想，这世间，缘，妙不可言。 这两位也要去南歌城，便在路上顺便把这一年之约给打了，乐凉虽受了些惊吓，但毕竟这种场景也不陌生，倒也没有太过慌乱，指挥着幽冥把乐勾月抱到隔壁幽冥的房里去休息，把床让给孙青，又让赵文奇下楼去打开水上来，他则掏出小玉枕来给孙青号脉。 孙青虽然看着受伤并不重，但神志却一直恍惚不清，而幽冥跟赵文奇虽然多少能看出些问题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只能在一边伸着脖子等乐凉的诊断， “…孙前辈他，最近吃过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吗？”乐凉眉头紧紧皱着，伸手掀开孙青的眼皮看了看， “老夫与孙青这几个月都是同吃同行，没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啊……”赵文奇摸了摸下巴，极力回想着这几个月的情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情况有些奇怪，说不清是什么毒，但总归是有心人做下的，难以察觉才是正常的。”乐凉一面低声安慰着赵文奇，一面从自己的包袱里找出两个药瓶，一样倒出一粒，给孙青喂下，没成想孙青竟直接呕出一大口黑血，就跟赵文奇之前喂他疗伤的丹药时一样的反应，乐凉赶紧用帕子擦净，又伸手去探孙青的脉搏， “如何了？”赵文奇有点急切地问道，“不是毒，像是蛊。”不只是乐凉，连一边站着的幽冥与赵文奇听了这话也神色凝重起来， 蛊术早在四百多年前南疆被屠族的时候就销声匿迹了。 虽后世还时不时有人跳出来说自己是南疆蛊术传人，但因为施蛊不但十分阴狠恶毒，被蛊缠身者多痛苦难当，而养蛊人也往往不得善终，便渐渐没落了。 乐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有人在研究蛊术，乐凉虽医书看了不少，却从未见过实例，孙青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好，这可是师父三十多年的老友，要是在他手上救不回来，别说边上赵前辈跟师父怎么对付他了，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一时间猛然袭来的压力叫他眼前一黑，连带着手都抖起来， “慌什么。”手突然被人按住了，一股子暖气从手背上传过来，叫人平白安心不少，乐凉一愣，却看见方子珉半蹲在自己面前，身上衣服都没穿好，就在中衣外面披了件大氅，看样子来得还挺急， “你，你怎么过来了？”“你们闹这么大动静，小二发现不对劲，便找我过来了。”方子珉没多解释，站起来与一边的赵文奇行了礼才问， “这位是……？”“啊，这是我师父的故交好友，疯道人赵文奇，赵前辈。这位是方家少当家，方玉章。”乐凉这才想起来，连忙站起来，给两人介绍，“原来是赵前辈，久仰大名，子珉给前辈见礼了。”赵文奇现在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哪有心思理会这些繁文缛节，随手一挥就当是知道了， “这位前辈怎么了？”方子珉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低头看着床上的孙青，“是蛊。”乐凉只说了两个字，方子珉便知道事情不好，他家是卖药起家的，虽不通岐黄，却也知道蛊术的厉害。 乐凉见他也抿着嘴不说话，心里越发乱，可又想着这屋里就自己一个大夫，自己都不稳岂不是越发糟了，可越这么想越是纠结起来，最终还是方子珉把他按在椅子上， “你别慌，再仔细看看，想想书里写的法子，总归你治不了还有你师父，把命吊住也好。”不愧是年少有为的方家少当家，三两句便定下乐凉的心神，一双手压在他肩头便像是两块定心石沉入心海，而一边的幽冥似乎也意识到他压力有些太大了，难得开口宽慰他， “南歌城里奇人异士也有不少，总归能找到办法。” 乐凉连着被人塞了两颗定心丸，总算鼓起勇气伸手再去探孙青的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蛊者，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1” “说白了就是只钻进人体的毒虫？”“……嗯。”乐凉犹犹豫豫地点了头，事实却远不如赵文奇说得那么简单，蛊虫是一蛊中的毒王，只怕一般药物根本就不起作用，而据书中所载，蛊虫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入人体的，原身是什么毒虫，又是什么类型的蛊，都会对蛊虫的效用产生极大的影响。偏现在手上，什么信息都没有，至于这施蛊者到底意欲何为，也是一团迷雾。 只不过现在也确实没有什么闲情来想这些事，乐凉不明显地探口气，伸手窸窸窣窣从包袱中摸出银针，在孙青指尖一点，血是黑的，银针虽没变色，但他心中却有了个隐约的猜测，他从包袱中捡出一瓶药丸，倒一粒在杯中用热水冲化，然后将针放入杯中，那水便开始迅速变红变黑，十分诡异， “果然……”乐凉赶紧抓过幽冥的手来号脉，眉头才稍微松开些，又抓住了赵文奇的手，确认两人都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怎么回事？”方子珉看着那装着黑水的茶杯也是阵阵恶寒，分明屋里没开窗，却觉得后颈一股凉意，乐凉看他一眼，又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从刚才孙前辈服食解毒丸跟益气补血丸的反应来看，倒与我之前在书中见过的‘绝命蛊’有些相似。”“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幽冥这样冷淡的性子也难得露出了些焦急的神色， “唔…此蛊虽名为绝命却是蛊虫中最为温和的，它以人心头活血为食，长成需耗费近十年光阴。此蛊一旦进入人体便会毒入血脉，也正因如此那沾了血的银针才会让试毒药剂变色。但蛊与宿主在成长期间勉强还算共生关系，所以只要在蛊进食时不催动内力，便不会毒发。此蛊对药物反应剧烈，所以若不是一剂除毒的狼虎之药，千万不可轻易服用。”乐凉想了想便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 “可就算有这样的药吃下去，虫倒是死了，可孙青也活不了多久吧。”赵文奇见乐凉闷着不做声便是默认了，顿时心情越发郁闷，他忧心忡忡地一拳锤在床柱上，那床顶上便扑簌簌地落下灰来，屋里气氛一时沉郁不堪，让人难以忍受， “那书中还写了什么？这不是最温和的蛊吗，总该是有办法的。”乐凉抬头看了一眼方子珉，捏着眉心闭眼回想半晌，忽地浑身一震，众人纷纷期待地看向他， “我记起来了，绝命蛊在子母蛊那一节中也有提到过，而所谓子母蛊最开始其实是南疆女子养来控制心上人的，子蛊种在男子身上，母蛊在自己身上，若离得太远，两蛊便会相互吸引，子蛊会发狂，令宿主痛苦难当。两人只有保持在一定距离内，蛊虫才不会躁动。” “一定距离…你是说……”赵文奇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众人，似乎大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他从怀中掏出之前给孙青吃过的补气药丸，倒出一粒咽了下去。 “呕……”几乎是瞬间，一大口血便从他口中喷了出来，直接染红了床前的脚踏，饶是乐凉这样见惯生死的大夫也骇得一抖，幽冥赶紧扶住了赵文奇，给他递了条毛巾，又端来茶水给他漱口， “赵师叔你没事吧，”“没，没事。”赵文奇将嘴上的血迹擦净，“那为何刚刚孙青比试时便毒发了，老夫却平安无事？”“母蛊只是为了控制子蛊的存在，本身并不会对宿主造成伤害。在下刚刚为前辈号脉也未能发觉母蛊的存在，便是这个原因。”乐凉像是想到了什么，虽然嘴里在解释，可神色却明显心不在焉起来， “怎么了？”方子珉与他自幼相熟，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乐凉一愣，脸上竟浮出些莫名的笑来，“我觉得…这说不定倒也，算一件好事？”“怎么说？”赵文奇还在犯恶心，却听乐凉这么说，大感怪异，连忙发问， “母蛊对子蛊有天然的吸引力，若以母蛊血做引，说不定能诱出子蛊。我之前还在想若是母蛊不在前辈身上，便该在那施蛊者身上，若那人下狠手弄死母蛊，子蛊发狂，孙前辈就必死无疑了，现在一看，那人为了不暴露自己便把母蛊下在前辈身上，虽然要辛苦前辈，但事情却好办……” “那事不宜迟，赶紧取出母蛊吧。”赵文奇果然是个疯的，不待乐凉说完，他便把上衣解开露出了自己白亮宽厚的胸膛，不知从哪儿抽了把匕首就塞进幽冥手里，“你是孙青的徒弟，应该手很稳，来吧！” …… “赵师叔，你冷静点。”幽冥一怔，手比脑子快，先帮他拉上了衣服，“先听水云公子把话讲完。”方子珉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另一个男人的胸膛，也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是，是啊，赵前辈你先别急，何况这到底是不是绝命蛊还没确定呢。”“嗯，说的也是，虽许多情状都能对得上，但毕竟是从未见过的蛊术，还要再观察几日确认才行，贸然行事只怕会害得孙前辈越发伤重。”乐凉也连连点头附和，却被疯道人这急性子给怼了回去，“那总归有几样能做的事吧，不然叨叨这么长时间不是耽误事嘛！你要是不能治，我这就上白雀山找张千婷去。” “…白雀山离这北关城何止千里，赵师叔你把人找来时，师父都凉了。”“…呸呸呸！你这臭小子，胡说些什么！”说了大实话的幽冥被赵文奇狠狠拍了一把后脑勺，不过这一打岔他也冷静下来，而乐凉那边也想清楚了之后的方案， “这，这绝命蛊虽药石难医，但普通食物却没问题，我这就写个单子吩咐厨房找些补血益气的食材给孙前辈做点吃食，以免气血亏损过重。然后给孙前辈施针一试，看能否让他清醒过来，不管成与不成，明日都即刻启程前往南歌，至于前辈你，先为幽冥推经延脉治疗内伤。” “诶？”幽冥跟赵文奇都是一愣，为什么是给幽冥/我？ 乐凉正坐在桌边上揉着眉心想食材的事，一扭头却看见两道困惑的视线一直钉在他身上，才反应过来，开口解释， “幽冥公子既是孙前辈的弟子，内功该是同一路数，让他为孙前辈梳理经脉应该更加顺畅，而另一方面赵前辈您体内也有蛊虫，贸然施救怕是不妥。” “有理，姑且一试吧，”赵文奇点点头，说着便一撩道袍坐在了床脚边的地上， “师叔你若有不适便即刻收手。”幽冥坐到赵文奇面前，待赵文奇点头之后两人便对面盘膝而坐，双掌相贴， 而另一边方子珉已经在门外吩咐小二去楼下厨房做准备了， “出什么事了？”乐白也不是聋子，这大半夜的小二上上下下跑，他想不醒都不行，一出门就见方子珉站在乐凉门口衣裳都没穿好，神色凝重， “…水云的一位前辈被人下蛊，昏迷不醒，他正设法施救。”方子珉让出个位置让乐白能看见屋里的状况， “重剑无名？那是狂剑客？”江湖中人最先被人认出来的往往不是容貌，而是武器，乐白心思一动，赶忙伸着脖子又往里探，果然看见床前正坐着个白衣道人，背后挂着一柄拂尘，嵌银莲花头，象牙杆，雪色马鬃尾，不正是疯道人的“拂前尘”？ 只不过再看，疯道人身前对掌那人，竟是幽冥，“幽冥公子在里面做什么？”“他是孙前辈的徒弟。” “……什？！”乐白连忙捂着自己的嘴，他只知道幽冥自幼在魔教中长大，快剑之名天下无双，却不知他竟是孙青的徒弟，狂剑客虽亦正亦邪却从未跟魔教扯上过关系啊，果然江湖之事复杂难测，谁能想到孙青一个重剑闻名的剑客却教出了个使剑以轻快见长的徒弟，这个重大八卦还得修书一封告知师父才行， 震惊过后，乐白总算想起重点，“这年头还有人会用蛊？” “水云也从未见过真正的蛊术，不敢确认，只能说蛊的可能性最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那你去帮水云吧，我去厨房看看。”方子珉拍了拍乐白的肩膀，说着就要下楼，却听背后一声唤，“子珉，” 乐凉从屋里出来，走过去拽着方子珉的衣带，给他系好，“你且把衣裳穿好，秋夜风冷，生病了我照顾不过来。”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抓着自己的衣襟愣神的方子珉， “……”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是障碍物，却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的乐白， “……”靠在楼梯口墙边不敢上不敢下，只能杵在那儿看热闹的小二， “你不是要去厨房？”乐凉神态自若地走回屋里，却见这几人都还呆在原地仿佛石头人，回过头来给众人打开了开关，“啊，是，是。”方子珉采访发现自己刚做了什么，脖子根都红透了， 而原想着问一声的乐白却见乐凉态度竟如此坦荡，便觉得大约是自己想太多，也跟着进屋去照看孙青了。 这一照顾，自然就是一夜无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 叶无敌多日来难得这么舒坦地起床打拳锻炼一套走下来，却被自己的新纪录给打击得头疼，肺活量好像都变差了，她双手撑在客栈的门柱上，大口呼吸着早上冰冷的空气，汗水滴滴答答地从额头渗出来，小雨点似的往地上落， “叶姑娘，”楼上的凌跃此时才醒过来，站在楼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拿个杆子撑开窗，叶无敌此时正憋闷，有火无处发，自然没心情跟他寒暄，只抬头看他一眼就当是打招呼了，走进客栈大堂就看见方纤芸一个人坐在正中央的长桌边上，桌上摆着好几样水果，柚子、苹果、梨？怎么看都不像这西北边陲能有的东西， “叶姐姐你回来啦！”这丫头脸上虽是笑着，可眼下一大片青黑，叶无敌猜她大约是昨晚躺在床上担心了一晚，又怕出来给人添麻烦，而叶无敌虽然半夜也隐约听见些动静，但毕竟隔着门板，他们不来喊她，便只当不关自己事一直安心睡着， “这是我吩咐人送来的南国水果，姐姐你尝尝看有没有喜欢的？”唔，无事献殷勤，叶无敌摸了摸下巴，却还是伸手扒拉过个青皮柚子， 两个大拇指立在表皮向相反的方向用力一划，那柚子皮上竟就这么开出一条宽深的切口来，之后再要掰开就简单了许多，方纤芸就坐在那儿瞪大了一双猫儿眼，看着叶无敌徒手开柚子，画面暴力不堪入目， “有什么事就说。”叶无敌随口一问，手上却毫不吝惜地给方纤芸分了一半，自己则细细撕扯着半透明的瓣膜，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 “诶，叶姐姐你，你能说话了？”“唔，昨天遇见个疯子，帮我解了，哑穴？”叶无敌被柚子酸得脸色都变了，而见她这样子，方纤芸默默地将自己面前那一半又推回了叶无敌手边上，才有点局促地开了口，“其实也，也没什么事。” “哦…？”叶无敌眉毛一挑，接着方纤芸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昨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我给哥哥他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清霜哥哥昨天回来时脸色特别难看，叶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她一说到乐白就特别委屈，嘴角一撇就想哭的样子，叶无敌却无心安慰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昨晚回客栈时看到的乐白， ……你清霜哥哥昨晚上确实是情况不好，可那不是你的原因，是他脑子瓦特，还跑来找我兴师问罪，可这话说给方纤芸听，叶无敌再没脑子也知道万万不可，这小姑娘虽有点不谙世事，但总归是个心思百转千回的女孩子，肯定会胡思乱想，尤其是关于乐白的事，估计回路偏到南太平洋都不足为奇。 “唔……”叶无敌故做沉思，这柚子吃得可真是亏死了，叶无敌冥思苦想，牙都倒了一片，幸好凌跃及时出现，岔开了话题， “叶姑娘，”凌跃洗漱完了从楼上慢腾腾地下楼来，像是还对楼上有点恋恋不舍，“乐二公子房里的竟是疯道人与狂剑客两位前辈。”他原以为叶无敌会与从前一样一个“哦”就不再说话，没成想她这次却是信息输出中心， “嗯，孙青是幽冥的师父，还打输了。”“诶！孙，孙前辈是幽冥公子的师父？还输了？”凌跃这次倒是下来得飞快，叶无敌眼睛一花就直接坐在了她身边，一双狗眼闪闪发亮，像是等着她细说， …… 叶无敌本来不想说这个，但边上还坐个方纤芸，思来想去，又看了看周围，这时天刚亮，别说大堂里了，就连大街上都没有人，讲讲幽冥的事大概没问题，何况他自己都是顺口一说，估计没当个秘密，倒是叶无敌，实在高估她自己讲故事的水准， “幽冥带我去看孙青跟赵文奇打架，孙青稳赢的局面却在最后一刻输了，看样子是有人下黑手，我猜中毒了。要走的时候，幽冥说孙青是他师父，便带回来交给乐凉去治。” ……听惯了起承转合，一个爱情故事能听一整天的凌跃表示，一点都不精彩， ……被叶无敌故意忽视了的方纤芸， “说起来，叶姑娘，你怎么会说话了……”来自反射弧一直延长到这里的凌跃，叶无敌便把之前说给方纤芸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赵前辈真是个好人。”凌跃以为疯子说的是疯道人， “……”叶无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纠正他，不过他此时似乎也并没有在意这种小事，而是一脸憧憬地看着被小二擦得乌黑油亮的老旧楼梯， “孙前辈的拿手剑招分明是千钧残云，是有去无回的重剑招数，没成想幽冥公子是他的弟子，却以轻快见长，一招惊鸿揽月名动天下，武学一事果然博大精深。”凌跃低声喃喃，心里却是下了回家一定要把落下的功课补起来的决心，果然遇事只会逃跑，实在是太逊了，就算跟叶姑娘一样只有外家功夫见长也好，总归是一门傍身的本事，出门在外才不会叫人轻看了去。 “……”而呆坐在一边的方纤芸却并没有太生气，她还以为叶无敌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当着凌跃不方便讲这样私密的话题，所以特意转了话锋，心里还有些感激，而被她频频注目的叶无敌则心尖乱跳，生怕她下一句又问“叶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之类的话，手上剥柚子的速度都快了些，一直往嘴里喂，下巴都酸麻了。 好在幽冥跟乐凉出现得及时，不然叶无敌再吃一半柚子，牙倒得连着三天都吃不了饭， “叶姑娘你东西收拾好了吗？咱们现在就得走了。”“唔？”叶无敌含着块柚子一脸懵然，她跑完步脸都没擦呢，这不是餐前水果吗，怎么就变正餐了？走这么着急，她才刚睡第一个囫囵觉呢， 叶无敌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出这种如同仓鼠一样不知所措的神情，颇有点反差萌的可爱意思，方纤芸便非常遵循本能地，伸手呼噜了一把叶无敌的头毛，随即从后面趴在了叶无敌的背上，十分熟稔地撒起娇来， “刚才哥哥去姐姐门口敲门的时候，姐姐大概已经没在房里了，所以才不知道，我陪你去收拾衣服好啦。” 在场的人包括叶无敌都浑身一僵，最后还是叶无敌伸手将人拽下来，“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她飞快地咽下了那块酸得烧嗓子眼的柚子，含含糊糊地说道，哧溜一声就跟条泥鳅似的，从乐凉与幽冥身边穿过去钻上了楼， 一上楼，乐白正与昨晚看见的白衣道人一同扶着那个红衣剑客，那红衣剑客还一个劲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吼吼地喘气， “松开老子，赵文奇你个混小子，老子又不是腿瘸身残，用得着你扶！不就昨晚上打赢了一场吗，老子自己走的权利都没有啦！” “……”赵文奇跟乐白一个二个一声不吭，忍着两肩被孙青爆锤的疼痛，一步一步往楼下走，“……”叶无敌觉得刚刚凌跃那个问题似乎得到了解答，幽冥估计根本就是自学成才，跟这家伙关系不怎么大， 叶无敌本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昨天方纤芸扔在她房里的一堆衣服想着不好乱扔，打了个包袱背起来就出了门，却路过乐凉的房间，正看见那方少当家正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想来也是，乐白他们几个都是练武的，一夜不睡也没什么，乐凉自打当了大夫便常常通宵达旦地照顾人，也不怎么辛苦，反倒是方子珉昨晚上在街上先是平白受了一场惊吓，回来又熬了个通宵，确实精神上有所不逮，前脚刚把孙青送出门，后脚便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醒。”叶无敌想了想还是敲门叫他一声，方子珉被她喊得浑身一震，眼圈通红迷瞪瞪望向门口，哪里还像个叱咤商海的少当家，分明是个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包的学生，叶无敌都忍不住笑，“再不起人都走了。” “哐啷！”隔壁屋里一声巨响，方子珉连忙跑出来，跟叶无敌一同凑到门口去看，却看见乐勾月正跌坐在床前的地上，脸上虽然淡淡地没什么表情，但越是这样越叫人心疼，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学不会喊人。”方子珉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将人横抱起来，面对方子珉指桑骂槐的指责，叶无敌难得心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估计她要是不笑那么一声，乐勾月也不至于慌成这样，直接摔下床，这得多着急啊，果然还是个孩子， 不知道叶无敌心里已经把他降级归到凌跃之流的乐勾月瞟了叶无敌一眼，真的只是没抓稳床单不小心摔下床的他，把真相咽下了肚子， 小二眼下乌青地靠在门柱上送别少当家，都说伺候主子累，可他也没想到这么累，一整夜都在厨房跟楼上客房之间跑上跑下，还顺便跑遍了城里所有的药房，想找人来帮忙的空档都硬是没能挤出来，希望少当家回来时可别带这么多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一行人匆匆忙乱糟糟地就上车走人，而徐家兄弟两个则非常有眼色地在叶无敌上了车之后才出现，兄弟俩一前一后赶着车出城，耳聋有一点不好，什么都听不见，而此时却成了最大的优点， 两辆车里正闹得天翻地覆。 “昨天来看咱们打架那丫头是谁？小崽子你几天不见学坏了！带着人来看你师父的笑话！”“……”有冤无处诉的幽冥觉得还是闭嘴最好，“幽冥也不知你身上有蛊，哪想到你竟会输。”“老子输了怎么了！” 孙青一跳脚就嚷嚷，赵文奇脾气也并不很好，不过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才肯放软态度，连着被他那大嗓门压着喊了几声，他也发起疯来，“谁他娘的让你接那一掌了，知道自己后劲不足还要硬撑！死要面子活受罪，怪得了谁，该你躺在这儿！” 孙青被他这么一堵，越发心情不好起来，两人就开始一边嚷嚷一边动起手来，赵文奇还顾忌着孙青的伤，没动内力，但毕竟只是辆马车，再怎么说地方都有点太逼仄了，幽冥想制止两人都施展不开，最后竟让这两个联手逼得直接跳出了车，蹲坐在了小马车的车顶上，只剩乐凉抱着乐勾月，兄弟俩缩在角落里，瞪着两双眼看这两位前辈在车里撕扯， 而小马车里现在也热闹得很， “我不想跟他/她坐一块儿。”乐白与叶无敌异口同声，方子珉困得头疼，说那你们分在两边坐对面吧，乐白冷笑说，“看见她还不够倒胃口的。”叶无敌也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哪比得上您风度翩翩，君子模样啊。”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眼看着就要闹起来，凌跃赶紧一手按住一个，想了想说那我坐你们俩中间吧，这不就又不用坐对面也不用挨着坐了，方纤芸脸红透了，嗫嚅着说她想坐清霜哥哥旁边，乐白说自己想坐靠后门的地方，叶无敌说自己不乐意坐车头那个角里，几个人吵得一塌糊涂， 于是最后方子珉一声“住嘴！”，车前头跑的马都被吓得一抖，他坐最里面趴在桌上睡觉，旁边坐着叶无敌，然后塞进去个方纤芸，最外面坐乐白。凌跃一个人在对面，跟这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亏得此时，“……咚！”车顶上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凌跃还以为是撞上树枝什么的，可想想这大道上哪来这么矮的树，赶紧伸头出去看， “幽冥公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对面四个挤得不可开交，却没一个愿意动弹的，他一个人坐一边正觉得气氛尴尬难耐，连忙把人喊下来陪他，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徐家兄弟俩虽然听不见却能感觉到身后车厢里喧哗，不过是日头刚刚升到头顶，便迫不及待地把车马停在了路边的破庙边上，说的虽然是之后路上便没有这样的宿地了，从北关城离开时也有些匆忙，不如在这里好好休整，下午出发后便再一路不停，直接进初雪城。但各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专门用来调解矛盾的。 幽冥那个猴子一般聒噪的师父倒还好说，赵文奇跟幽冥不与他坐一辆车就好，他虽是个爱跳脚的，但总归在不熟的小辈面前还是收敛些，而叶无敌那边却复杂得多。几个人一下车，乐白就抓着叶无敌的胳膊远远地走了，方纤芸再傻也看出来乐白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生谁的气了，脸色一时有些不好，偏方子珉此时睡得正香，只有个傻子样的凌跃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叶无敌被乐白一路拖到离破庙几十米远的路边上，别说是偷听了，连从马车那儿飞过来只鸟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又有什么事？”叶无敌原先就没什么好脸色，这次与乐白撕破脸更是肆无忌惮，不过对乐白来说倒并没什么感觉出什么态度上的不同， “我确实有事瞒着他们。”是他们，不是你。“哦……”叶无敌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摊牌的前兆，身子却站正了些， “我是朝廷的人。因着千江王府的事来监视你的。不过此事疑点诸多，何况我也没有收到上头下来的指令，所以并不打算抓你回去。”乐白说得很平静，但叶无敌心里却是万丈波澜，朝廷的人…按凌跃的说法就是政府公职人员了，从乐白平日的表现来看，却与朝廷半点关系都没有，那么便可能是个密探一类的职务，这人从最开始，连相遇都是算计好的？ 叶无敌双拳倏地攥紧，却又缓缓松开，虽然心里早就划了一道界线，提醒自己这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必吃惊，但当真相摆到眼前时，她仍是一阵难忍的不爽， “乐公子好演技。”她难得在乐白眼前露出笑脸，却冷得很。乐白却也是一声冷笑，像是有些看不起叶无敌此时的做派，“你既早就知道我有事相瞒，何必摆出这幅样子。”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你自己承认又是一回事。”叶无敌换了条腿做重心，却并不打算久站，“感谢乐公子坦诚以待，这事我不会说给妹妹他们知道的。”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马车就要回去，却被乐白伸手抓住， “到你了。”叶无敌正好站在一个浅坑里，不得不仰头去看乐白，对方此时的表情冰冷似铁，看着就像个覆着人，皮的机器人，“……”叶无敌挣不开他的手，有些烦躁地转身站定， “我有什么好说的？”她问他，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千江王府，又为什么要害死王妃。” “王妃真的死了吗？”叶无敌一句话便镇住了乐白，她怎么会知道这事？自己得到情报的时候，王妃也仍在昏迷生死未卜，但叶无敌这几个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甚至看不出她除了凌跃还有什么其他的情报来源，他等着叶无敌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但却让他大失所望， “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事情，地牢那两个确实是我杀的，但我没动过王妃，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府，这就是我去南歌城的理由，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我要去问那个可能知道的人。” “你觉得叶城主会知道原因？”“不，他只是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刚好同名罢了，我想去确认一下。”叶无敌的神色有点黯淡，乐白也就十分识趣地没有问如果不是那她会如何，但叶无敌却不如他这般心思玲珑， 她脸上突然颓意尽散，露出个恶意的笑，“你宁愿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愿暴露身份，看来，这门亲事也并不如你说得那么重要。” “那时你！”一听她这话，乐白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叶无敌反过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哈，放心，我还不至于拿这种事来试探你，有感而发罢了。”话虽这么说，但叶无敌在乐白心里早成了毫无底线的代名词，她就算这么辩白，他也不会相信。 “不过。”叶无敌顿了顿，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若不打算让妹妹讨厌你的话，便趁这些日子对她好点吧。虽然你才是不自由的那个，但最后伤心的总是妹妹。” “……”乐白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们两个把话摊开了之后，关系反倒是比从前看着还融洽了些，也是，相比起以前说话都遮遮掩掩，生怕不小心漏了底牌的状态，如今两边都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自然轻松了许多， 心情一放松，叶无敌便想起这人昨晚发疯的样子来，“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乐白却是呼吸一滞，又轻咳几声，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未见过你这么难讨好的任务对象，我一直以为做得不错，没成想你竟从未信任过我。” “只差一步。”叶无敌沉默片刻，才极小声地说道，这个答案却一字不落地进了乐白的耳，叶无敌看着他有些错愕的眼睛，“你本可以一直瞒着我的。你诈我，我也在诈你。”她轻声说道。 “……”乐白一时语塞，却大笑出声，一面笑一面拍打着叶无敌的肩，“算你狠。”他虽这样说着，可脸上却显出了几个月间难得一的真诚笑容，知己难觅，对手又何尝不是。 低气压地出去，气氛热烈地回来，倒是这两人单独谈话的常态，但氛围轻松成这样却也少见，乐白甚至勾住了叶无敌的肩， 但方纤芸却一反常态地并没有表现出欣喜的模样，她虽然已经跟着下车，但一双眼阴沉沉望着虚空的样子却与乐白离开车里的状态并无不同，但正是如此才让坐在一边的凌跃觉得心惊，他哪里见过这总是笑盈盈的小丫头这么冷淡的样子， “妹妹。”叶无敌一见方纤芸那样子就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但这次却是真的不好哄，方纤芸哪等她凑过去，远远地看见他们俩勾肩搭背的回来就直接气冲冲地进了庙里， “你自己去吧。”叶无敌把乐白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摘下来，往庙那边推了推，“你又坑我？”虽是这么说，但乐白脸上却一派轻松，“得了，你还装上瘾了。”叶无敌一巴掌拍在他后腰上，又是一声脆响，凌跃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待乐白进去之后凌跃才小媳妇似的凑过来，“叶姑娘，你们俩谈什么了？”这么高兴，叶无敌却不说话，只一脸笑模样地把凌跃压在胳膊下一个劲揉脑袋，只把人揉的哀哀叫唤，一头乌发像是被鸟啄开做了窝。 下午再出发时便各人看眼色，乐家兄弟仨与方纤芸再加一个受伤的孙青坐大车，小车里左边坐着赵文奇跟方子珉，右边挤着凌跃幽冥叶无敌，总算是气氛和谐，皆大欢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先前徐家兄弟说这一路因着找不到合适的宿地便不再停车，直接赶进初雪城，叶无敌都还不以为然，只当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停车休整的借口，没成想这两兄弟实打实的秤砣心，半个字都不掺假，一口气跑了整整七天七夜再加一个下午，中途只休息了一次，连吃饭都是直接嚼干粮喝甜酒，别说坐在车里颠颠簸簸的人，就算是马，要是再不见初雪城的城门，估计都要吐白沫了。 初雪城的确曾经是关外的土地，刚一入城便展现出了与之前见过的北关嘉英都有着不一样的风情，倒是与叶无敌在科隆见过的大教堂有点相似，不管是那尖尖的房顶还是整体偏灰的色调，都让叶无敌有种莫名地亲切感，坐在一边的凌跃也趴在窗子上使劲地张望着外面的景色， 这里是进入南歌城之前最后的一座城，在这里休整与安置家眷随从的人便尤其多，虽然在北关城已经能看见不少类似的情状了，但一行人到达千客来时，还是被这满眼黑压压一片的盛况惊到了，就算是当老板的方子珉也忍不住黑了脸：生意好当然开心，可他这老板都挤不进门算怎么回事。 幸亏他挤不进去，还有徐桥生能挤进去，很快便将掌柜的从后门带了出来，一行人的车马便悄悄地从后院进了客栈。虽也有人指着他们喧哗吵闹，但认出这是方家的车马之后便也讪讪地住嘴了：哪有不让人家老板住店的道理。 在孙病号的强烈要求与众人的小声附和下，大家（徐家兄弟）都一致同意了在客栈歇到下午再走的决定。连着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周的骨头，压在散发着淡淡潮气的被子上时，接连不断地响起了轻微的咔嚓声，虽然是十二个人共享预留给乐勾月跟方纤芸的两个房间，不过好歹是比楼下已经卖出天价的大通铺要强出百倍。 徐家兄弟两个坐在椅子上相互揉腿捶背，兄友弟恭叫人羡慕。而乐白跟方纤芸自从那天误会解开就一直蜜里调油，小姑娘嘴甜得不行，一口一个清霜哥哥，乐白又难得愿意哄着她，周围人全是一副闪瞎狗眼求不秀的状态，俩人现在正处在将要分别的时刻，自然是气场全开，连一向疼爱方纤芸她哥都受不来，把两人赶去走廊尽头的露台了。 孙青在车里的时候，一开始还酸不溜丢地刺两句，但这两个一个是听赛没听，左一句前辈您说得好，右一句前辈您说得对，一个是双标无敌，对他横眉冷眼，对乐白春风拂面，气得孙青硬生生咽下一口老血，心说自己一世英名不能让这两个小辈毁了。 叶无敌手脚摊开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一副谁都不能跟她抢的样子，只有凌跃跟乐凉不怕死，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抓着她的手脚摆成个1字，便赶紧倒在床上嗨嗨呀呀地喊舒坦，也是，这时候见到床，别说是叶无敌了，就算上面躺着老虎也得赶一赶。 幽冥本来是一个人占着床的，但见到赵文奇扶着孙青进屋的时候还是脸色一变，站起身让开一块地方，然后把一边趴在桌上有些恹恹的乐勾月抱了起来，三个人挤在床上，倒把赵文奇赶下去了， “……”赵文奇看着幽冥那张木头似的脸，鼻子都气歪了，愤愤一甩袖子不肯待在这屋，没一会儿，叶无敌黑着脸被凌跃推过来了。 “叶姑娘，那可是疯道人赵道长。”凌跃一脸受宠若惊，“他们无尘观的雷劫令是武林中人求都求不来的宝物。”叶无敌听了这话却越发咬牙切齿，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觉得他那块破木头牌子就能换你在床上躺俩小时，把我顺手撕下来干什么！？我又没答应跟他换！” “……”那总不能让一个出家人与你躺一张床吧，你不在乎，人家可在乎呀。凌跃看着叶无敌堪比凶神的脸色，咽了口口水，还是把话憋在了心里，叶无敌白了他一眼，把三个凳子拼成一条，气呼呼地躺下去，凌跃没地儿坐，只能靠坐在窗子边上休息， “你既累了，便过来吧，反正我不必再上车折腾了。”乐勾月没有龙阳之癖，让幽冥抱在怀里也是不舒服，忍不住挣了挣，但幽冥却愈发不松手，废话，松手了叶无敌就要上来，而孙青最讨厌跟女人扯上关系，更别提躺一张床了，这世上也没有师父站着徒弟躺着的道理。 叶无敌瞟了一眼幽冥，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孙青，就知道这两个人打什么主意，也懒得多说，只凉凉地念一句，“…还是弟弟会心疼人。”看幽冥那边毫无反应，她便也懒得多说了，凭本事抢到的位置，不让便不让吧，她也不指望这世上还有比凌跃还傻的了。 受方子珉吩咐送饭菜上来的小二看着一屋子横七竖八的主子，也难得没露出什么怪异的表情，实在是这几日来初雪城的，哪个不是这副坐尽了一生马车的样子。初雪城与北关城离得虽不远却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宿地，就算勉强在中途停了，大路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歇息都找不到地方扎营，何况这段日子一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尽管还算草木繁茂的时候，可沿途马草早就被啃了个精光，除了一个劲地赶路来初雪休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人困马乏，几个人连饭都吃不下去，尤其想到没一会儿又要回到马车上受刑，更是食欲退减，恨不能当场厥过去算了。最后也就只有叶无敌还凭借着坚强意志爬起来喝了几口水，接着便瘫在椅子上不肯动了。 下午离开时，方纤芸抓着乐白的袖子不肯松，一说话就红眼圈，乐白也没法子，拐到一边两人又低着头讲悄悄话去了，叶无敌窗子边上冷眼看这两人依依惜别，床上坐着乐勾月，“你还不走？”乐勾月看不见下面的状况，却听得见徐显炸雷一样的声音，正在吁吁地驯马，显然是要离开了，“不急，妹妹正跟你哥道别呢。” 叶无敌脸上带着点看戏似的笑，一个中午都耽搁了，这几分钟也没什么了，坐在车里的人大约都是这么想的，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谁又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别人呢，何况这还是别扭了快十年突然转性的乐白。 ……乐勾月沉默了许久。“哦。” “呵。”叶无敌笑起来，转过来看乐勾月的样子，然而挺失望的，他正安安静静地斜靠在床头上看书，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虽然叶无敌猜他此时心情并不如表现出来的这样全不在乎，但看不见心灵的窗户，她的揣测自然也无从生根。 那就试探一下好了，她恶意地笑了笑， “挺讨厌的吧。”乐勾月并不出声，不知是等着她自己往下说还是根本不想理她。“每次都觉得，好像再努力一把她就会注意到你，但每次这种时刻乐白总会出现，她便会把你抛到一边，可你又能怎么办呢，谁让你喜欢一个…” “闭嘴。”永远不会爱你的人。叶无敌没有把话说完，乐勾月自己补全的话一定会比她说得还要残忍，只有自己才知道怎样伤害自己最痛。 “你还有机会，在我们回来之前，就是你最后的机会。”叶无敌的声音轻缓又温柔，眼里却闪着邪恶而诡异的光，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引诱夏娃吃下善恶果的，一定是叶无敌的先祖，幸而乐勾月并不是在伊甸园中长大的天真少年，他只是不置可否地放下了书，像是对叶无敌的话产生了兴趣， “妹妹当然喜欢你了。”她凑到床边坐下，好让对方看见她难得张开的双眼，因着是背着光，所以她的眼瞳便显得深沉又幽暗，像是诡谲深渊，越看越陷得深。她嘴角浮起一丝甜蜜又虚假的笑，堆得眼角都弯出一道弧来，她说， “但你永远是她清霜哥哥的弟弟，与她一同长大的那个小男孩，帮着她与乐白在一起的男人。她会理所当然地跟你倾诉烦恼，会跟你撒娇卖俏，因为你是她爱人的弟弟，是与她最亲近的男人，当然了，也是最不可能的男人，她会喜欢你，会信任你，却永远不会爱你。” 细碎的声音像是房顶上的灰尘一样在乐勾月耳朵边扑扑簌簌地落下，叫人厌烦。 “你希望她爱你，就让她看清楚，你到底是谁。” “你还不走吗？”楼下的喧哗已经渐渐停止了，屋里也跟着仿佛隔绝一般倏地安静下来，乐勾月微微侧过头，与叶无敌对视时，琥珀色的双眼在光线下显出些无机质的冷光，不知道是窗外吹进来的冷风，还是叶无敌的错觉，她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再见~Mein verlobter（我的未婚夫）。”叶无敌站起身，走到门口却又回头趴在门上笑了一声，才慢悠悠地下了楼，水已经搅浑了，能不能摸到鱼，就看她运气如何了。乐白既然敢瞒她这么久，她却不过在后院丢了盒火柴，也并不算过分。 叶无敌特别喜欢这种恶劣又下作的手段，不过按她自己独特的世界观来讲，倒也无可厚非，把周围所有人都看做敌人，采取各种手段影响他们的判断与感情，她自己却冷眼旁观，处在最佳状态，一旦变成剑拔弩张的敌对状态，她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寻找到众人一击致命的弱点。既高效又合理，她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虽然少了两个人，但人员分配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是方子珉在乐白与自家妹妹分别之后总算有了点当哥哥的气场，跟着上了前面的大马车，那黑沉沉的脸色，叶无敌拿膝盖都能猜到乐白要糟，不过对于这种事她向来喜闻乐见，神清气爽地坐在凌跃边上，连对面幽冥的木头脸都顺眼了许多。 “叶姑娘似乎对初雪城很有兴趣。”凌跃见车马都走出城许久了，叶无敌还时不时地从窗子里往后看，眼底闪着些怀念之色，这可是头一回，但看叶无敌高鼻狭眼，肤色细白，与初雪城的人体貌差别甚大，并无相似之处， “唔…那个尖顶房子，跟我之前见过的，有点像。”“哦……”凌跃这才有点失望地应了一声，“这种屋顶样式在北方十分常见，是为了防止大雪时压塌屋顶才做成这样的，尤其在初雪城，这里每年九月底就开始大雪不断了。” “哦~难怪叫雪城。”叶无敌敷衍似的附和了一句，想了想还是懒得解释实用型尖房顶跟哥特式尖房顶有什么区别，反正凌跃是不可能见到科隆大教堂的。 这两人平时就这么讲话，基本都在正常人不能理解的波长上，幽冥是早就习惯了，但偏这车里还坐了个赵文奇，“这丫头怎么跟个傻的一样，长得也就那样吧，你喜欢她哪儿啊。”声音是挺小，可这车也挺小，别说凌跃，幽冥听他师叔这话都一脑门子汗，不过赵文奇又不是什么初出江湖的毛头小伙，何况他又是出了名的疯，这话既说出来自然就是给人听的， “…”叶无敌嘴唇颤了颤，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她也不知这老头是怎么把“救命恩人”理解成幽冥喜欢她的，想反驳也一时语塞，又想着误会也不掉块肉，想着想着竟就忘了回应，眼睛直看着窗外的群山发愣， 倒是凌跃见赵文奇似乎与传闻中不大一样，便大着胆子开始跟人套近乎，等叶无敌回过神来时，赵文奇已经开始跟凌跃讲幽冥小时候练剑的糗事了，说他跟孙青一个德行，从小就对剑术痴狂入魔，被孙青忽悠说什么人剑合一，快剑无敌，人在雨中却可衣衫不湿之类的鬼话，就真专挑下雨天出门练剑，从幽冥现在的身形来看也并不是十分强壮的类型，小时候更算不上身强体健，淋了几次雨便发起烧来，说胡话时还在喊人剑合一。 “……”虽然是有这么回事，但当着外人的面重提一遍，感受毕竟不一样，而叶无敌则是非常不客气地调笑了一句，“那你练成下雨不沾衣了吗？”“……”幽冥没说话，凌跃却替他开了口，“幽冥公子当年在雾达峰只凭一式化无雨便力克群雄，夺得天下第一快剑之名的事，叶姑娘你竟半点不知吗…” “……”车厢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幽冥恨不能把脸捂住，这种年少轻狂的中二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耻度有点大得过分了。叶无敌则是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面对凌跃这种令当事人都深感尴尬的憧憬语气，只有无视一途可解。 凌跃倒是无法倾听幽冥内心的呐喊，缠着赵文奇又讲了许多幽冥与孙青当年的糗事，虽然在赵文奇自己的描述中，他在这些事件中都一直扮演着旁观的吐槽者角色，但显然能把事情说得仿佛亲身经历一般，要么是专业讲故事的，要么，就是亲历者本人了。只不过疯道人显然是无人管教便撒开了乱说，一会儿说孙青与他当年红尘策马，东出迟来谷三千里，在大漠里决一生死，一会儿讲幽冥少年时误喝了孙青从海外买回来的果酒，满世界抱着人喊妈，最后还把他背着孙青，带着刚出师不久的幽冥偷偷去皇帝后宫的事都抖出来了，幸好幽冥还长了脑子，在赵文奇说出他们去干什么之前就被幽冥捂住了嘴， “……”虽然中途打断了，但擅闯后宫也是死罪啊，就算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也已经是死罪了，说不说目的真的区别很大吗。凌跃嘴角一抽，转过脸不敢看幽冥与赵文奇同门相残。不对，同门？凌跃这才突然想起件事来， “幽冥公子，为何你要称赵前辈师叔？”赵文奇是无尘观的人，自幼就在无尘观长大，十四岁下山入江湖，十五岁时白衣道士风采照人，也正是那时候遇见了从东面迟来谷入关不到半年的孙青。少年意气互不相让，两人却不打不相识，一打就是三十多年，可不管怎么想，这两人之间应该不存在什么同门之谊吧。 被他这么一打岔，幽冥也停了手，他也觉得有点奇怪，自从两人相见孙青就只告诉他这人是他师叔，却从未跟他讲过原因。小时候也不懂江湖之事，便懵懵懂懂地跟着喊，但大了之后才觉出些奇怪来。不过多年习惯了，就算不知道原因，也并不大在意，仍照旧喊着。 赵文奇则理了理被幽冥打乱的头冠，顺便瞪了这一点都不尊师重道的臭小子一眼，转脸十分淡定地说道，“因为孙青是老夫的哥哥。” ……什么？幽冥与凌跃都是一愣，既不是说的结拜大哥，也不是江湖兄弟，而是哥哥？这个用词不是更奇怪了吗… 凌跃哪知道自己这随口一问，竟揭起了一桩武林秘辛的一角，一时有点兴奋，但赵文奇却并没有掀起来给他看的意思，之后便闷着不肯再说，毕竟是前辈，凌跃也不好再问，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边撇着两条眉毛，一会儿看看叶无敌一会儿看看幽冥。 这一看，就又看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来。所以说人不能闲下来，一旦闲得无聊起来，不管什么难以察觉的蛛丝马迹都会洞若观火，尤其是在凌跃这种听故事太多，满脑子都是传奇的人眼里，不管什么，都能成为脑洞大开的契机。 “叶姑娘，你头发怎么了？” “什么！头发怎么了！”叶无敌早见他盯着自己就觉得背后发毛，他这么一问，自然浑身一僵，赶紧慌乱地摸了摸垂在肩上的发梢，抓到眼前又仔细看了一眼，却没看出什么不对， “啊，没，没什么，就是有点，泛黄？”凌跃被叶无敌有点过激的反应也吓得一愣，才一边眯着眼又看了一遍叶无敌的头发，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是因为路上没怎么吃东西，营养不良。”叶无敌一听是发色的原因才十分小心地松了口气，“是这样吗…”凌跃有点困惑地挠了挠头，叶无敌有点心虚地点点头，又不放心似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但很快就放下手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快三个月了，但因着并不是什么大事，又总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与事，便将这一桩彻底抛到脑后了，刚刚凌跃说她头发才突然想起来，慌得她连忙抓了下头发，是的，叶无敌这个多国混血，眼睛是浅棕色就算了，只要不是迎着光看，顶多觉得黑得不纯正，要命的是她的头发，不但是红棕色还是大卷，头发泛黄不过是染发拉直的后遗症罢了，而她刚试探性地摸了摸头顶的发根，虽然她头发长得慢，但头顶已经拱出了一个不大明显的弧度，但当她意识到凌跃仍然在偷摸用眼角瞟她的时候就立刻放下了手， 叶无敌已经预见到不久的将来，她顶着一头半直半卷半红半黄的头毛被凌跃追着问“叶姑娘你头发怎么了”的情景了，她难道要说自己是仙女所以不同于常人？ 但凌跃也提醒了叶无敌，那还是来到这鬼地方的三天前， “你去染个头发吧。”正躺在沙发上一边大嚼着纤维片一边看电视剧的第五夜，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跟她说话，“Wie bitte（什么）？”第五夜把音量调小才扭过头，身高一米九好几的第一夜正站在沙发后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刺眼的灯光被第一夜的头挡住，让他浓绿的眼睛显出点诡异的墨色， “去染个头发。”第一夜一边说着长腿一跨，从沙发背上直接越过来坐在了叶无敌旁边，胳膊一伸架在了沙发背上，从背后看倒像是把第五夜揽在怀里似的， “Why（为什么）？”第五夜别扭地换成了英语，在第一夜字正腔圆的伦敦音面前，她真的非常不愿意讲英语，她不满地撇撇嘴又问道，“什么颜色？”“黑色。”他像是被电视剧的剧情吸引了一样，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占了整整一面墙的超大投影屏，她皱了皱眉，正想再问，第一夜却先想起来似的又说了一句，“还要拉直。” ……“亚洲分区出麻烦了？”第一夜却没说话，只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第五夜在脑子里飞速过滤了一下最近的人员调动，并没有亚洲相关的事务。而她现在正在休假，第一夜却在上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告诉她不要剪头发，已经留到了齐肩的长度，而现在又不让戴假发，而采用染发跟拉直的手段… 大概是个要求严苛的潜伏任务吧，她望着前方不断变化的屏幕却什么都没看进去，满心都是揣测，而刚刚一直盯着投影屏的第一夜却扭过脸来，绿得发黑的眼珠里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Entschuldigung（对不起）。”轻得像是一声呼吸，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第五夜自然错过了这句，来自从未说过德语的第一夜的道歉。 叶无敌神色凝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看来把自己送到这里这件事，第一夜知道的远比她想象得要多得多，最起码她一开始以为对方只是利用自己多年的信任，负责把她放倒而已，但现在，第一夜却是早就知道自己要被送到这个古怪的地方来了，早在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之前。 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大力到像是要把自己的每根手指都绞碎，被自己的头狼背叛，就算她是薄情寡义的兽类，也未免觉得太过了，叶无敌紧咬牙关，强压心头翻涌的怒火，沉默地望着窗外，再也听不进车里的任何交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世界は本当に広いですね（世界可真大啊）。”叶无敌站在马车边上，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感叹道。 历时半个月的车马奔波，总算是看到了这场旅途的终点，南歌城。 离这里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就能听见喧哗的水声，可见水流激烈，分明这时已经快入秋到枯水期了，却还是这样的声势浩荡。叶无敌望着此起彼伏的山峦，心中暗自揣测着，这地方虽然没让人明显感觉到呼吸不畅的地步，但比起三个月前遇见凌跃的千江城，显然这里的海拔要高得多，又有这样的水声，大约是到了江河源头了， 她还在猜测南歌城会建在哪儿，这样大的水势，山谷肯定不知道淹过多少次了，而周围变化明显的景色告诉她，马车进山了，水声则越来越大，以至于她与凌跃在马车里说话都要靠读唇语跟大声嚷嚷，幽冥虽然一脸不胜其烦，但好歹是没与叶无敌吵架。 在山里走了一个星期，最终在水声最响的地方停了下来，这就是耳聋的不好了，叶无敌捂着耳朵从车上跳下来。 ……这 “……”紧跟在后面的凌跃险些撞上叶无敌的后背， “世界真大啊。”就连叶无敌自己都没听见她到底说了什么，他们正站在一个，堪称“巨大”的平台上，周围零零散散地停着几十辆卸了马的车，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大概能有半个梵蒂冈，一眼望不到头那种，在这样的海拔，铲平一座山头建造个这么大的马车停车场…这得多有钱，多烧得慌才能干出这种事啊。 但这显然并不是最让人震惊的，叶无敌仰着头捂着耳朵，看向那巨大水声的来处，浑身僵直： 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断崖，云气蒸腾中，一条宽阔得看不到尽头的银白瀑布从断崖上齐刷刷地坠下，在断崖粗糙的山壁上狠狠撞开，飞珠溅玉之中，数十条银色的巨龙咆哮着翻滚着，相互撕咬着穿过那横跨云端的七彩巨虹，坠入深潭，随后它们挣扎起身，嘶吼着在山石中冲开一条银亮的通途，它们日日夜夜奔流不息，将片片龙鳞撞在青黑的岩石上，好让那阳光折射在千万水珠中，银龙雪光，璀耀千里。 叶无敌也不是没见过瀑布，尼亚加拉的夜景让人如同身在仙境，亚马逊瀑布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精灵王国，但眼前的却不是如同，这里就是仙境，是梦国，是想象力终止之地，在光不曾听从神的旨意充盈世间之前*1，便是在此处坠落，向着无人之地展现自然之神的灵气。没有诗歌能够描述这雄浑壮阔之境，没有语言能够表达出观者内心的震撼，说不出话，只有无尽的沉默，只能静默地面对宇宙之奇，臣服于此。 连日压抑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是了，在这样雄奇的自然之态面前，人类的小小烦恼又能算得上什么呢，而在叶无敌几人沉醉于自然奇景的时候，徐家兄弟也将马卸下来牵到连着左边山头上的铁索桥边上，没错，不止是这个停车场，这位有钱烧得慌的南歌城主，把停车场左边的山头也铲到相同的高度，建了一座巨大的马场，两座山头用十几米宽的铁索桥相连，桥头有专人守候，将马牵过去领一个牌子，马会被带到马场照料，要离开的时候凭牌子来领马就行。 “……”唔，寄存吗……叶无敌眼珠转了转，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系统， “走吧。”徐显的大嗓门在这个时候尤为有用，他拍了拍仍然僵硬着的凌跃，转脸示意叶无敌跟上，他们走向了与右边山头相连的铁索桥，这座山头虽然没有被铲平，但铁索桥那端却有个十分明显的人造洞口，叶无敌走在一行人的最后， 两个山头看着相距不远，但人眼果然是有欺骗性的，叶无敌擦了擦头上的汗，按照她暗记的时间来看，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了。 她看了看脚下，手臂粗的铁环咬合在一起绞成铁索，脚下八根上面铺着厚重的木板，木板之间的空隙中漏出些两山之间的鞍部，从来不恐高的她也难得感受到了一瞬的心悸，双手禁不住抓紧了两侧的铁索， “叶姑娘，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抓住在下的衣袖，在下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姑娘的！”虽然不明显，但仍然发现了铁索晃动的凌跃立刻转过脸来冲着她大声喊了一句，既然是喊，自然所有人都听见了，“……”瞬间脸黑的叶无敌忍不住说道，但凌跃显然是没看懂， “是你们走太慢了！” “……”并不会武功所以走在队伍中央的乐凉抿了抿嘴，而叶无敌在发现队伍整体频率加快之后，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有些恼火地搡了凌跃的肩一把，但下一秒还是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凌跃低头看了看突然被拽紧的袖子，无声地笑了笑。 远远看着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等走到了眼前才发现，这门洞可比凯旋门大。洞里的构造也十分简单，是个建在山中的dome———平坦的地面，拱形的石壁顶，四根支撑用的白石柱子，光源除了他们进来的洞口，还有右手边正对着河谷的一个门洞， 而从门外伸进来的，是一根比铁索桥上的铁索还要粗两倍的绳子，仔细看看绳子里还编了几条铁筋，这根夹着铁筋的绳子交缠熔铸进一根灌在地面上的铁柱里，非常实诚的一根，大约能有十二个叶无敌才能合抱的黑漆漆的大铁柱，上面有几个像是文字的铸纹，可没人认识，便只当是柱子上的花纹。叶无敌眯着眼看了看，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可凌跃不管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只皱着眉头有点不安的样子。 “从这里出去？”叶无敌走到洞边上，才看见这洞口中出去的绳子下垂的弧度非常明显，呈“乀”字状，而绳子上有个带滚动杆的篮子，应该就是人坐在篮子里借着重力的作用穿过河谷，就能到达水雾弥漫的对面山头，而滚动杆上连着根粗铁链，铁链的另一端也铸在大铁柱上，而徐显手里抓着中间一节，感觉到铁链上重量减轻的时候就把篮子拉回来，说到底就是个简易版的人力单向缆车， 叶无敌看着人一对一对地坐着那大篮子过去，然后又看着徐显扯着那大篮子慢悠悠地滑回来，只剩她跟凌跃了，以及负责拉回篮子的徐家兄弟，要说她不紧张是骗人的，这个时代的铸造技术真的可以相信吗，这河谷中央水汽这么重，不会生锈吗？绳子，滚轮杆，还有这竹篮子上可都夹着铁，万一在半空中断了掉下去的话…… 按这里与山脚下的温度差还有自己的呼吸频率来看，少说也得有个三千米的落差，下面不止是山壁还有一条奔腾不息的河，别说尸体了，叶无敌觉得自己掉下去连响都听不到。 “叶姑娘别怕！”凌跃坐在篮子里冲叶无敌喊，“你再喊我就把你扔下去！”叶无敌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凌跃后脑上，而身后的徐桥生似乎以为这是坐好了的信号，松开了抓着篮子边缘的手， “啊————！！！”河谷之下有炸雷一般的水声轰响，而河谷之上却有叶无敌二十年难得一闻的尖锐嘶叫，飞快滑落的竹篮让叶无敌甚至有了失重感，直到撞进对面山头的门洞里，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不过看在凌跃手掌都被她捏出一道道紫印的份上，好歹是平安到达了，她捂着剧痛的嗓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从篮子里跌跌撞撞地下来，打量着眼前的dome，与那边山头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四根白石柱，拱形石壁顶，只有铁柱上的铸文稍有不同，河谷中飞溅起的水花将门洞前的地面溅湿了一大片，而唯二的不同点大概在于，这个dome在山腰中，所以另一个门洞并不是直接通向外界的，而是通向一条能容三人并排通过的黑黢黢的宽阔隧道。 不过此时叶无敌的注意力并不在隧道上，她正看着那铁柱上的文字发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却被乐凉一把抓住手腕，却看见对方的脸色黑得异常，他还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病人，就没有好全乎的一天吗？乐凉绝望地想， “张嘴。”“……？”叶无敌正想甩开他却看见后面正手舞足蹈让她配合的凌跃，她便有点别扭地张开嘴让乐凉迎着洞外的光看了一回，“果然是又伤了。”他说道，然后伸手捏出一根银针就要扎叶无敌的哑穴，却被叶无敌连连摆手拒绝了，她可算知道自己那几天不能说话是谁干的了。但自己选择不说话跟被迫地说不了话，她还是宁愿自己克制一点。 “那你真的不能再大声喊了，不然就变公鸭嗓。比男人还男人。”被塞了一颗苦死人的药丸之后是久违的威胁之语，竟然还感觉点亲切，几个人这边闹得正欢，那边徐桥生便与徐显也从篮子里出来，引着众人往隧道里走，这兄弟俩似乎经常在这里来往，看起来对周遭的环境都十分熟悉，隧道里并不像从外面看起来那么黑，这山石里似乎含有什么稀土元素，只有入口处的一支火把便让整个隧道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星星点点地亮起了微光，隧道很长，脚步声很轻，而身后的河浪奔涌像是被阻隔在了另一个世界，远远地响着，却并不喧闹，是很能让人感到安宁的声音，周身繁星闪闪，前途昏暗，却莫名地安心， 凌跃走在她身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估计要不是前面的人一直不曾停下，他一定要扒在墙上好好看看这些如同萤火一般的光点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走在前面的幽冥他们似乎也被这奇妙的设计迷住了心神，分明没有什么雕琢的手段，都是大开大合的粗糙手法，但都能让人感受到最深的震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叶无敌他们在隧道中昏暗的光线下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总算看见了白亮得有些刺眼的洞口，而河谷的喧哗声也又渐渐传了进来，但走出洞口的时候却不再是铁索桥了，而是依山而建红栏青瓦的走廊，在这仿佛是《魔戒》里矮人们居住的孤山一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古香古色的走廊…… 叶无敌甚至都有点惶惑了，她仰头看看那些线条优雅的山脊，高耸入云的青灰色山巅上点缀着皑皑白雪，白铁一样的太阳毫无暖意，在浅蓝的天空上挂着，自顾自地洒下耀目的光，或许是累了，她竟又一次产生了那种怪异的恍惚感，自己到底在哪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仍旧毫无实感。 “叶姑娘。”凌跃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他正回头看她，脸上带着些困惑的神色，但眼里却又有雀跃的兴奋。 “……”嘛，就算都是假的又如何呢，这梦里还有个笨蛋吉祥物呢。她跟在凌跃身后走进了那条高低曲折的走廊。这条走廊是依着两山之间的鞍部而建的，便是个拱形的Z字回廊，但好歹并不太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芝阳亭？”凌跃小声地念出了走廊尽头建筑上挂着的牌匾，叶无敌不识字自然没什么兴趣去看，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上：虽然在这样的山里突然看见一条红木回廊会觉得奇怪，但回廊尽头竟然是一座三层尖房顶还盖着红瓦的矮楼，感觉就更奇怪了。 与叶无敌满腹犹疑地观察不同，凌跃则满心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的一切于他来说都是十分新奇的体验，自然兴奋异常，芝阳亭其名为亭，本该四面无墙，但事实上走进去却是个宽敞的大厅，除了木地板在脚下吱吱呀呀的轻响，其余都与普通人家的厅堂没什么不同，正对着大门的八仙桌与一对太师椅，桌后的木板壁上挂着松柏延年的中堂，左右两面板壁上各自开了一扇窗，一扇门，从窗里望出去便能看见，右边的门外有一条向下的楼梯，而左边则是向上的楼梯， 一直走在最前面的打点一切的徐桥生像是与徐显商量了几句，便掀了右边的珠帘出门下去了，而乐凉一转头，便正看见凌跃这伸着脖子打听个不停的样子，也忍不住一笑，“徐大哥是去找这芝阳亭的主人了，咱们总归要在这里歇一歇，休整一下再进南歌城。”他低声与凌跃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凌跃谢了乐凉，便转脸想跟叶无敌说这消息，却见她仍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叶无敌此时正竭力思考着这座建筑带给她的违和感，从她看见这幢建筑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但这种违和感却并不危险，更像是某种视觉欺骗，让她觉得怪异，却又一时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叶无敌拧着眉毛看自己脚下的木地板，缝隙并不宽，但也够让她看清些东西了，比如：这楼其实是悬空的，不，确切来说，这是一座大得异常的，吊脚楼，它除了靠着回廊这边挂着牌匾的正屋是确实建在鞍部上的，剩下的三面全靠粗壮的木头支撑，而下部悬空的地方则用来饲养牲畜或者堆放杂物。 她就知道，两山之间的鞍部不可能有那么宽，以至于走了那么远之后，还有这样大的地盘来修建这样一座高楼，但如果只是一座搭在边缘，其余三面都悬空的吊脚楼，便有余裕了。看明白怎么回事，叶无敌脸色渐渐舒展开来，一抬眼却正对上凌跃探究的眼神， “怎么？”她压着嗓子低声问，凌跃便把刚刚乐凉与他说的事又学了一遍，另一边孙青与赵文奇此时倒大摇大摆地坐在了主人位的两把太师椅上，还大声地谈笑起来，虽然知道不妥，但这两位却是一帮人中辈分最高的，心里全在咆哮着“快下来”，但各个都把脸转开，假装没看见。 乐凉拉着自己的弟弟与方子珉一同站在左面窗子边上看风景，徐显虽然看着憨直，但遇见这种情况也滑头得很，他竟直接从边上的珠帘穿出去找自家哥哥去了。幽冥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抬眼一瞟，又懒得理自己这个时不时就抽风的师父，干脆转脸去看凌跃跟叶无敌。 “你怎么样？”幽冥自从下车以来还是头一次跟叶无敌搭话，倒还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了，“没什么问题。”山外的河谷仍旧发出着巨大的轰鸣声，不过在这里已经被连绵的山壁挡住了一部分，比起之前交流全靠吼的状态好了许多，叶无敌哑着声音轻声说，却也能听清。 “已快到了，不必焦虑。”幽冥看了看叶无敌不断变换支撑腿的站姿，“……”叶无敌下意识地站正了一秒， “你来过？”沉默片刻，她问道，“嗯，…之前为了教中事宜替教主来过一次。”幽冥斟酌了一下用词，却让叶无敌更怀疑了，教中事宜替教主出面……幽冥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个标点符号的个性，还能做外交？说是来以武立威的她都觉得靠谱点，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真相了的叶无敌，仍在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幽冥。 “嗨呀，没想到今日也有贵客临门，是老朽来迟了，哈哈哈哈哈。”人未到声先至，一阵洪亮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叶无敌都忍不住从窗里往外看，是个穿灰色粗布衣衫的老头，山羊胡子，须发皆白，唯有一张脸晒得又黑又红，笑呵呵地一面爬楼梯一面与走在他身后的徐显说话，手脚轻便大气都不喘一口，徐桥生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 待这老人掀开珠帘的时候，孙青跟赵文奇早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迎了上去，“见过魏前辈。”屋里辈分最大的都行礼了，乐凉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也要跟着低头行礼，叶无敌不明所以，便直挺挺地站在最后，一双清亮的眼直直地看着“魏前辈”，对方竟毫不在意，反倒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这都过去的事了，如今进了芝阳亭，便是城主的客人，哪有你们给老朽行礼的道理。”声音回响在这厅堂之中，竟也不比那山外河谷的响声差多少，叶无敌甚至都有点头被震晕了的感觉， 那老者不待众人回答，便又大声招呼起来，“来来来，先去楼上，好好坐下休息一会儿，等那傻小子回来便带各位去主城。”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左边墙上的珠帘，琳琳琅琅地一阵脆响， 主人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是客随主便地跟在他身后上了楼，楼上的空间近乎大了三倍，看着像个酒店大堂，够摆□□桌酒席的，而那老者似乎也是有这个意思，上来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只有徐家兄弟两个跟在他身后帮忙，没一会儿屋里便支起了个桌子，菜式不算多，除了几碟肉菜，主食是灶灰里扒出来的几个土豆，便是几样山里的野果与蔬菜，再加一坛奶酒。 那老者十分热情地招呼众人坐过来吃东西，“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各位先垫垫肚子，入了城便好。” “……”叶无敌沉默着走过去，脑子里还回想着凌跃刚刚悄声给她科普的内容，说这老头是十多年前仍在叱咤江湖的血衣老屠魏午阳，是魔教前任教主的一位长老，虽然外号血腥了点，但其人刚正坚毅，许多正道人士也对他称赞有加，但因着几十年前一桩旧恨，仇家找上门来，不但杀了魏午阳好几个徒弟，甚至给他出生不到半年的外孙下毒，为换解药魏午阳自废武功，又受了仇人三刀，自此退出江湖，带着他的外孙隐入南歌。 叶无敌听完整个人都不大好了，看来江湖传闻果然不靠谱，连着死了几个徒弟，孙子让人下了毒，这老头一声不吭，自废武功还让人砍了三刀都没想着报复，反而归隐了，要么是仇家太厉害，要么就是他当年造的孽太深，怕被那仇家声张出去，好歹自己归隐还能得个好听的名声。 血衣老屠……这哪像个“刚正坚毅”的人能得的外号。叶无敌眼神复杂地在魏午阳脸上扫过，别说吃这人做的饭了，就是这屋子她都没心情继续呆。而其他几人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也没怎么吃，席间就听那老者笑声震天地与徐显两人你来我往地喊话， 他与徐家兄弟像是相识已久，喝完了整整一坛子奶酒，又将桌上的肉菜一扫而光，徐桥生坐在边上絮絮地不知道说着什么，几人便又笑又饮，时间过得倒也挺快。 “哐啷啷”一阵铜铃轻响，叶无敌耳朵动了动，这屋里除了乐凉稍差些，都不是等闲之辈，既连叶无敌都听见了，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羊儿！”魏午阳一步窜出去，直接跨到窗边，一声大喊，这次是真的震动，叶无敌看见桌上的酒杯都跳了跳， “应该是魏前辈的外孙，魏羊儿回来了。”凌跃见叶无敌盯着窗子发愣，便低声地与她解释，但叶无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铜铃听着就不像人身上带的铃铛，那就该是牧铃，这样的山里能养的动物，还带铃铛，叶无敌也只能想到羊这一类的牲畜，而那老头说等他孙子回来带他们进主城，如果只是带路，这老头自己就行，为什么还要等他孙子回来再说…… “……”千万别是她猜的那样，千万不要，叶无敌跟着幽冥慢慢往楼下走，心里默默祈祷， 走到楼下时，整座吊脚楼的全貌便显示在眼前，最下层四根柱子与山崖的鞍部支撑着上层的正屋与外栏，他们之前站的那个厅堂只占了整个一层的五分之一，二层应该也只打开了一半，而第三层大约是住人的地方，外围的阳台栏杆上搭着几件衣裳，而最下面之前看着空荡荡的地方则是羊圈…… “……”叶无敌看着眼前正在伏在槽里吃草，类似岩羊的生物，应该是羊吧，她想，虽然长得比马还要高大一些，但确实长了一张羊脸与一对又长又弯的大角，比叶无敌印象中的羊要再健壮些，身子也更加瘦削轻盈，而除了这些细微的区别，最直观的不同大概在于，这羊背上有鞍，嘴里有嚼子…… 这里果然是孤山对吧！为什么是骑羊？进城之后会看见龙吗？叶无敌的猜测不幸应验，一时头都昏了，恨不能立刻转弯打道回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叶无敌这边还沉浸在自己竟然要骑羊的震惊之中，另一边一身褐色粗衣的魏羊儿已经从羊背上跳了下来，他高兴地跑过来，高声喊道， “外公。”两人都是一样的黑红面庞，一样的大嗓门，要说不是祖孙都没人信，“这是今天的客人吗？”没等魏午阳回答，他便已经开始好奇地打量着站在一边的叶无敌等人，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样子，黑漆漆的头发编了条辫子跟赤褐色的头巾缠在一处扎在脑袋上，黝黑乌亮的眼珠干净又天真，双手虎口上都是厚厚的茧子，胸前的衣裳因为激烈地跑动而散开，露出了赤红的皮肤与结实的肌肉，小腿上扎着厚厚的绑腿，却仍能看出肌肉流畅的线条，是个养在深山中仿若璞玉的孩子。 虽然对他外公没什么太好的感觉，但叶无敌却默默地允许了魏羊儿无礼地上下打量她，“这个姐姐长得好眼熟。”魏羊儿突然说道，“哈哈哈哈哈，我家羊儿长大了。”那魏午阳大笑，他还以为是魏羊儿情窦初开，不知怎么怎么表达，这倒是给魏羊儿急的脸都红了， “不是的，外公，你不觉得这个姐姐像城主爷爷吗？”他拽了拽魏午阳的袖子，他这一句话却引起了一众人的注意，纷纷看向叶无敌，而站在视线中央的叶无敌则皱起了眉头，“哪个城主？” “当然是叶城主了。”魏羊儿脸上一派天真，却让其他几人心中一震，他们与叶城主顶多数面之缘，根本谈不上熟悉，但这魏羊儿显然经常在主城中走动，他既觉得叶无敌与叶霜敌相似，便该是有相似之处了，两人的名字也有点像，难不成真有什么关联？ 叶无敌想起那在岩洞铁柱上的铸文，又看了看魏羊儿亮晶晶的眼睛，这孩子并不像会说谎的样子，叶无敌心里有八分笃定，但她仍有一处不解，到底为什么是“城主爷爷”，虽然也之前听凌跃说的，那叶霜敌至少八十好几年近九十了，除了年龄什么都没问题，但最大的问题也就是年龄了，真的会是你吗？叶无敌咬着下唇，心里升起一股陌生的情感，矛盾又纠结地撕咬着她的心。 “唔，你这样一说，似乎是有些相似的地方，不过霜哥儿倒是从未说过自己在外还有亲人。而且你看这位公子才真的与姑娘相似，说不定人家才是兄妹。”他说的是幽冥，于是目光便又如同聚光灯一样转到幽冥身上， “啊，说的也是。”魏羊儿仔细看了看幽冥，又看向叶无敌，连连附和地点头， 幽冥抿着嘴不说话，他是被孙青捡回去的孤儿，哪里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也从没想过这种事，但叶无敌与他相似却是人人都认可的，被说得多了便也有点在意起来，他看了看叶无敌， “……”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有兄弟，就算有也不会是幽冥的叶无敌，默默往后退了半步，把凌跃拽到身前，那边魏午阳则一巴掌拍在死死盯着叶无敌看的魏羊儿后脑上， “行了，别乱看了，快些把人带到主城，外公今日杀了只羊，丢在炉里了，等你回来就能吃。” “好嘞！”魏羊儿一听有羊吃也高兴起来，连忙开了羊圈，牵出几只高头大羊来，“放心吧，它们都可温顺了。”他一边摸着羊身安抚，一边将缰绳交到各人手中， “不用抓得太紧，它们都只跟着头羊走，放心，主城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待各人骑上羊背，魏羊儿又嘱咐了几句，才安心地跳上头羊的背，一拍羊屁股，“哈！”地一声大呼，那羊便咩咩地叫着跳上了山脊， 骑羊跟骑马的感受完全不同，羊背窄而瘦却要更柔软些，如果不垫着鞍鞯像魏羊儿一样直接骑上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因为在山上跳跃行走，这些羊的动作特别大，一会儿飞涧攀岩一会儿翻山越岭，如果不抓紧缰绳，便会被直接摔下去，而这些羊亏得是被人骑惯了的，就算被叶无敌拽得羊角都快怼到她脸上去了，路线却还是走得没问题，一直紧跟着队伍，叶无敌看着羊嘴被衔铁勒得起血泡都觉得心虚，而魏羊儿确实没说谎，南歌城离得真不远，跳出四个山头，又越过一条小瀑布，以这大羊的脚力，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已经站在了南歌城对面的山头上，早先吵杂的河谷水声已经完全被山下这条湍急河流的水声代替了， 河上有一条石拱桥，而桥对面，就是南歌城的大门，但这座城与之前叶无敌他们经过的那种城完全不一样，这更像，是个城堡，只不过有点大过头了，光看宽度，这城堡起码就占了三座山的地方，以至于叶无敌他们站在对面的山头就能感受到来自城堡的巨大压迫， 眼前的城堡仿佛一头黑色的史前巨兽，被魔法封印在这深山之中，但它的嘶吼与挣扎也被永恒地固定在那里，力与美中混合着恐怖的暴力，压迫着每个胆敢站在它身前的人类。 而栖息在山谷中的石巨人则化作群山将巨兽包围，作为自然之神忠诚的守卫，这样的绝景既像是人力企图与自然之力抗衡的结果，又像是两者相得益彰的巧合，让所有见到它的人都为它撼动，被它震慑，向它拜倒，这样的美感，不论见到多少次都不会感到腻烦。 “看，下山就到了！”嗯，也有例外，比起众人心神震撼的模样，魏羊儿却更为即将到来的事而狂热地兴奋着，叶无敌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心里却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她记得岩羊的跳跃能力超群，可以从十米高台向下跳而不受伤，这大羊比岩羊要大了三四圈，只怕还要更厉害， “冲啊！”魏羊儿抬臂一呼，叶无敌甩开缰绳紧紧抱住了羊脖子，一行人十几头羊就跟在魏羊儿身后小弹簧似的在山脊上四处乱弹，期间还伴随这叶无敌竭力压抑的惊呼，等最后走到石桥边的时候，叶无敌的羊已经快被她勒死了。 不过也没几个人有笑话她的力气，除了轻功卓绝的凌跃跟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的徐家兄弟，其他人都是一脸惨白的样子，虚弱地扶着身边的大羊，魏羊儿完全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还以为大家都与他一样乐在其中，正乐滋滋地摸着头羊的下巴，另一只手从羊脖子上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个小灰块给羊舔了几口。 难为方子珉都快趴在羊背上了，却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了魏羊儿这个小动作，“这是…？”“诶？盐石啊，羊都喜欢这个。”他大方摊开手给方子珉看手中的灰块，方子珉倒也不嫌那盐块是羊舔过的，直接接过来，迎着光看了一回， “这个它们也喜欢吃，不过城主爷爷说这个好看些，可以以后送给女孩子。”魏羊儿像是想到什么，有点腼腆地笑了笑，献宝似的从羊脖子上的口袋里摸出个布包，窸窸窣窣地展开之后露出一块巴掌大心形的粉红色晶体， “这也是盐？”方子珉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块粉色的晶体，除了颜色艳丽了些，却与他手中这块白色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正想问问这东西在哪儿能弄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叶无敌突然问道，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这是玫瑰盐，是有情人的血泪凝成的盐块？”这话问得突兀又奇怪，一边站着的方子珉也是一愣， “诶，”魏羊儿十分惊讶，一双黑眼睛瞪得溜圆，“姐姐你怎么知道，也是城主爷爷告诉你的吗？还是姐姐你跟城主爷爷来自同一个地方？”魏羊儿记得这事还是城主爷爷私下跟他讲的，他谁都没告诉，但怎么这个姐姐听他这样问，却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反而脸色灰败，连眼圈都红了一片，像是听见了什么让她很难受的事似的。但方子珉又问了他几句关于盐块的事，便把注意力转移过去了， 叶无敌背过身走到那条湍急的河流边上，手伏在桥栏上，愣愣地看着河水，凌跃见她情绪不对，连忙凑过来， “…叶姑娘你……”“我没事。”叶无敌这一路听凌跃问得最多的就是“你没事吧”，有事又能如何，她能说什么，她希望那个叶霜敌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就算现在所知的一切都只能证明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但她还是宁愿他不是。 流水汤汤，却冲不断愁绪万重。她看着桥下流水，在河底石头上撞出千万白沫，磐石无动于衷，流水亦然，但总有一日，石会粉碎，水会干涸，唯有时间，永不停止。 “Die Zeit flieht（时光飞逝）。”叶无敌低声念到，“诶？什么？”凌跃一时走神，没听见叶无敌说了什么，“没什么。”她笑了笑，眼底却带着些伤感。凌跃被她这笑容给吓住了，嗫嚅着抖了抖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啦，过桥就是南歌城了，我就先回去啦。”那边方子珉总算问完了，魏羊儿也松了口气，这个哥哥问他问题时比城主爷爷考校功课还严肃，真是难熬，他转头对着趴在河边喝水的羊群一声大喝，又从怀里掏出个哐啷啷响的大铃铛摇了摇，羊群便慢悠悠地站起身，跟在他与头羊的身后，接着又灵活地跳上了山脊， “多谢！回来时还与魏老喝酒！”徐显双手压在唇边做喇叭状大喊，魏羊儿在山上头都没回，只幅度极大地摇了摇铃铛，便是答应了。 “走吧，”乐凉仰头看了看这座灰黑色的巨石城堡，深吸了口气，走上了石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黑色的城堡大门敞开，门口却连个守卫都没有，不过也是，在这样的深山里，又有什么好守的，一行人慢慢地走近，那城堡离得越近压迫感便越重，尤其是走到门口时，甚至觉得自己是自投罗网的猎物，要把自己塞进巨兽的嘴里，近百米高的灰黑色外墙，甚至看不清城墙顶上的样子，又深又高的门洞比之前走过的隧道还要黑，只能靠着进出口的一点光亮来看路，好歹是这门洞也宽敞，不至于撞墙，而门洞里风声嚎啕，倒是不愧曾经的鬼城之名。 走了大约一百多米，才走出了那又宽又深的门洞，“几位客人可是要进内城？在下是城中侍者白龙。请随在下过来登记，”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一个白衣男子，长相十分普通，过目即忘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将几人带到了左边依着城墙搭的茶水棚内， “请找到各自的纹样并按手印，签名。敲门砖交给在下即可。”自称白龙的男子指了指摆在桌上的名簿。叶无敌这才想起之前乐勾月交给她的黑色金属块，连忙掏出来，按上了自己的指纹，交到男子手中。 “……”白龙大概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禁不住有点好奇地又上下打量了叶无敌一番，“您是乐家的……？”他忍不住轻声问道，叶无敌还没说话， “这是我四弟的，嗯……”“未过门的妻子。”乐白见乐凉憋得脸都红了，才反应过来他是忘了那个词，赶紧把话接下来，“嗯，对，对。”乐凉得救似的点了点头，白龙看了看名簿上乐凉与乐白的名字才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小公子的未婚妻，是在下失礼了。”白龙说话轻言慢语，带着点川南口音，却听着让人十分舒服， “……”叶无敌看着那空档前花哨的高音谱号，应该就是给她签名的地方了，想了想，伸手捏住了毛笔，乐凉见她握笔的手法还算正确，便以为她说自己不识字是开玩笑的，而且叶无敌在那名簿上确确实实地也写了三个（简体）字“叶无敌”，虽然看着与他们写的文字很像，也是一笔一划四四方方，但没人认得。 “叶姑娘，你，这是什么？”凌跃还以为叶无敌不知道这里要写名字，“我的名字啊。”“诶？”他看着叶无敌理所当然的神情，一时还以为是他的错，连忙又去仔细看了一回，确实不认识， “你们的字，我不会写。但这是我的名字。”叶无敌倒是十分坦荡，但那个男人却有些为难，“这位姑娘，可否请人代签？”“行，你替我写。”叶无敌却没有太过坚持，非常随意地指了指凌跃，“啊，好的。”凌跃受宠若惊，连忙拿起笔来，“树叶的叶，无敌就是无敌两个字。”她看着凌跃在她写的字后面打了个小小的“→”然后写下三个她不认识的字， “葉無敵。”她拿起名簿，念了一遍，露出个冷笑来，“是在下写得不好吗？”凌跃有点慌，他不大爱读书，虽然也是请名师指教，下功夫练过的，但毕竟没兴趣，写得自然并不算太好看， “不，我只是不认得。”她又笑了笑。幽冥他们这才拿着笔继续往后写，她则四下里打量着，南歌城内城依山而建，城墙三面环绕，城中分为三层，呈阶梯状，最上面那一层是个青灰色的高台，像是广场，从半山腰上突出来，由千层白石台阶与在山麓上的第二层相连，这第二层是一座黑色的城堡，也就是他们在外面山头上看见的巨兽本体， 而在城堡外围像是困兽之笼一样修了一圈三米高的灰白色矮墙，好使其与叶无敌她们所在的第三层隔开，入口处则是个五间六柱十一楼的巨大石牌楼，楼上有牌匾，金粉填的篆书大字“南歌城”，六根灰白石柱上一层层浮雕镂雕，祥云绕柱，前有石狮镇守，后有黑城压阵，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而在这面积最大的第三层，是最热闹的，叶无敌他们左手边像是民居，有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也有人闲庭漫步，还没事与别人相互打招呼，而那些民居则都是各人造各人的，一点都不统一，不过层层叠叠挤挤挨挨倒也热闹，一眼望不到头，有的带个院子，青瓦红墙，飞檐层叠，光是从外面看就气派万千，有的差些，不过草篱笆围了个院子，还能看见院子里鸭鹅从篱笆里伸出来的头，还有的就更有意思了，竹子圈起来个院子，院子里摆一张床，床上撑起来个遮雨的棚子，这便是主屋了，下了床走两步挖个地灶，烤个鸟蛋，这就是厨房，吃完了再走两步，便到了院子里的石头边上，石面光滑，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往上一坐这便是椅子，这位奇人一身破衣烂衫，倒是跟叶无敌那日遇见的翡翠观音有点相似，但看他坐在椅子上两口酒的功夫便从身上抓出六七个下酒的虱子…… 翡翠观音可跟他一点都不像。叶无敌隔着好几十米远都忍不住嫌弃地退了两步，转而看向了右边， 那边像是农田跟牧场，虽然有点奇怪，但叶无敌确实是看见了七八座非常有异国特色的风车，而且从那呼呼转动的扇叶看来，运转良好，并不像叶无敌在各种景点里看到的装饰品，山间多风，尤其是这样的高山，风车倒是用处很大。而除了风车之外便是零零落落十几幢三四层的小楼， “好了，这是各位的身份证明，请不要弄丢了。”白龙拿着名簿又仔细看了一遍，便从怀里摸出个小木盒，从里面挑出了几个小巧的金属片，放到各人手中。 这不就是胸针么……叶无敌看着手上的金属片，薄薄的一片，上面凸印着个侧面的兽头，看着像狮子，又有点不太一样，背后焊着别针，她将它别在了袖口上， “各位进了内城便有人为各位安排住处与侍从，各位只需安心跟随，不必忧虑。”白龙的脸上仍旧带着那副面具似的得体笑容，站在茶水棚里，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弓着腰，目送他们前进。 徐显走在最前面，一行人穿过了那高得惊人的牌楼，便进入了内城，这是什么啊……叶无敌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话来， 这内城居然是个迷你威尼斯，不过在威尼斯大家都用船，而这里，大多数人都在半空中跳来跳去…… 叶无敌正皱着眉犯愁，就听见了天籁之音，“侍者青竹来请各位客人上船。” 眼前这位站在画舫船头的青衣男子与外面那个白衣男人竟长得一模一样，包括那疏离又温和的笑，他一一查看了各人别在身上的金属片，便长蒿一点，让船离了岸。 “在下瞧着有几位面生的，怕是头一次来南歌，就聒噪一回，也当是为各位解闷了。”这青竹话说得虽然有礼貌，但并没有给众人拒绝的机会，看着是个温和的人，实际上却分外强硬，叶无敌瞟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只是随着他说的地方一样一样地看， 如果把整个内城看做一个池塘，那外围的矮墙就是池塘边缘的护栏，许多人懒得从正面牌楼下进来，便直接蹬着矮墙一跃而起，再找个借力的屋顶一点，便能提气纵身，将整个内城尽收眼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而在画舫上，却因着离得近了，反而最先看见的其实是一左一右两座青石做底的高塔，越近便越觉得高耸入云，而在那云端处由一条铁索桥将两塔相连， “这塔名作瞭望台，说是查看远处的敌情，不过这南歌城与世隔绝，也没什么好查看的，早被叶城主改成观景台了，桥上风景也很不错，各位有兴趣时直接乘船过来便是，并不像传言所述有什么守卫。” 过了两座青石塔，又是一左一右相对而建的两座建筑，左边的是飞檐画角的水上八角亭，有人坐在亭子里钓鱼，亭子周围有几十片石头铸的荷叶，有个与赵文奇打扮相似的道人正盘膝坐在荷叶上，不知是在打坐还是睡觉，反正那脑袋一点一点，叶无敌觉得不像打坐。 “叶城主说这观景亭里风景不好，那荷叶又太矮，只能枯水的时候坐在上面洗脚。年年都念叨着要拆掉，却年年都懒得找人动工，时间长了便留住了。” “这水还能洗脚？”叶无敌看了一眼绿得像投了入浴剂的水面，“是的，这是山里引来的温泉水，虽然颜色怪了些，却是可以洗的。”“……诶？”就算是叶无敌这样见多识广的，也在这儿栽了， “这是温泉水？这么凉的温泉水？”这一点热气都没冒，哪像温泉了， “确实是温泉水，不过是浴场里用过的水排进来，并混入了另外三股山泉，所以温度便降了许多。”“……”幸好刚刚没伸手去试温度，叶无敌下意识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那边便是浴场，温泉水除了在冬季会供应不足，只能晚上去，别的时候都是全天开放的，若姑娘对温泉有兴趣，可以去试一试。”青竹指了指右手边与亭子相对的建筑，说不上是什么风格，是一艘建在石台上的白色巨船，船身上画着不伦不类的海浪浮世绘。 “有混浴吗？”她下意识地问道，直到被周围怪异的视线看得都有点不自在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正要解释，青竹便已经调整了表情，“有的。”他说道。“叶城主说夫妻之间也要有些情趣，便特意开了三间混浴房，不过至今无人使用。” “……”这话说得，就算是叶无敌也觉得有点脸红，幸好船行速度还挺快，很快便又迎来了第三排的建筑群，是的，建筑群，虽然看着分散却胜在数量，确实壮观，“这些是给各位居住的院子，都是彼此独立的，前面瞭望塔与观景亭，包括浴场周围也各有十几处，不过都已经有客人住下了，便没带各位去看，若是各位不喜欢喧闹的地方，内城两侧也还各有十几处可以选择的院子。” ……每个院子之间都隔着近百米，还有四五米高的围墙，只要不知相邻而居还搭台唱戏的话，估计是吵不到彼此的，叶无敌一面想着，一面就看见一个从自家院子里起飞，落到别人院墙顶上的，接着就被人打了下来，还是挑个人少的地方吧，她想到， “啊，各位走出外城左手边有些酒楼客栈，这段时日也有几家是提供住宿的，如果不习惯住在内城，可以过去问询。”青竹想了想又补充道，手上划船的动作却仍旧稳当，画舫飞快地在建筑间的水路中穿行，最终看清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那座灰黑色的巨兽城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灰黑色的城堡像是伏在山脚的野兽，顺着山麓分做四层，每一层都复杂精巧，最下层则建在高出水面近十米的石台上，而这座城堡整体给人的感觉则像是黑化版的姬路城———— 灰黑色的高大外墙上嵌着四四方方的琉璃彩窗，但因为光线原因全都显得晦暗难明，看不清城内的状况，青铜铸的怪兽在四方檐角镇守，人字山墙上波浪形的青瓦使屋檐更加富于变化，而青竹抬手指了指最下层的城堡，又指了指以回廊与山墙半抱住城堡的第二层建筑，“这里是两位城主的日常居所。而第二层，则是几位少主人居住的地方。” 离得越近反而越看不清内城的全貌，但却越发地为这鬼斧神工的建筑折服，一行人没有一个说话的，都安静地听着男人的解说，直到船停在了从石台延伸进水里的石阶边上，“前面几级长期被水浸泡，所以有些滑腻，各位当心。”虽然这个各位指的只有叶无敌跟乐凉这两个半点轻功都不会的，连方子珉都能五步并作两步，长腿一迈便跳上了石台，好在叶无敌如今心态平和，跟乐凉两个相互搀扶着慢悠悠地在后面走，倒也没让众人等多久便也上了石台。 青竹领着他们一面向城堡的大门走去，一面指着从二层的屋檐中漏出来的高耸山墙与青瓦，“其实三层也是给客人居住的地方，不过进出太不方便，至今只有两位客人住在城内。”叶无敌下意识地看向了走在前面一无所觉的幽冥跟凌跃，想来这两个应该不会觉得进出不便的，而最高的第四层虽然看不到全貌不过也能看出来是个压在第三层顶上的，广场。 确切来说是个广场大小的四角亭，与那从山腰上伸出来的青石台遥遥相对， “那是平日举行大型庆典或者城主有要事宣布的响言亭，而且奇妙的一点就在于，虽然不管怎么看青石台都比响言亭高，但实际上站在响言亭里的时候却可以俯瞰整个青石台，是个非常精妙的设计。”青竹似乎很为此而自满，脸上的笑都真诚了三分， 还是那么喜欢这些视觉欺骗的手段，叶无敌垂头冷笑一声， 而此时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城堡的大门前， “哐哐哐。”青竹说完时便已经站在了城堡的大门前，但他却一转脸，先敲了敲旁边小门上的兽衔环，“谁？”小门吱呀一声打开条缝，露出个皱巴巴的小老头来，叶无敌在这地方见惯了幽冥乐白这样高个男人，就算是刚刚见过的魏午阳虽然个头不高，却也是个背脊挺直的老头，乍一见这弓腰驼背只到人腰的小老头，还觉得颇有意思，忍不住笑了笑。 而那小老头则不等青竹回话，嘀咕一句，“这可好，这么多人。就知道欺负老头。”说罢便哐地一声关了门，接着便听见那兽嘴一样的两扇石门轰隆隆地响了起来，门缝渐渐扩大，露出一条可以供三人并行而过的道路来， “谢谢杨叔了。” 青竹笑眯眯地对着小门的门缝说了一句，却没听见回应，但青竹仍旧笑着，走在最前面带着众人往城堡里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叶无敌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这样无力地质问， 沉重巨大的石门后面是视野宽阔到让人一愣的庭院，外围是两条不知通向何方的黑柱回廊，正对着大门是一条灰白石板铺就的道路直通红柱黑梁的前厅，而道路两边却是满地鸽子蛋大小的白色鹅卵石，整个庭院中连一颗树都没有，只有几块带着青苔的黑色石头孤零零地立在鹅卵石地面上，整个场景荒凉又虚无，与之前灰黑色的城墙给人造成的重压完全相反，视觉上的冲击甚至让个人感受到了瞬间的打击，让人愣在原地，就像前一秒还在酒吧痛饮的人后一秒就站在了空无一人的沙漠中， “此景名为虎负子渡河*1。” 青竹像是在回答叶无敌内心的困惑一般轻声说道，“这是城主亲自挑选石头摆放的所谓枯山水的庭院之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十四块石头，但事实上却有十五块，而两边摆放的方式也是完全不同的。” “……”一行人将信将疑地跟着青竹往前走，但确实如他所言，不管怎么看，都会有一块石头被挡住，而两边全然不同的摆放手法却能得到相同的结果， “叶城主又悟出新境界了。”赵文奇似是感慨似是敬佩地低声说了一句， 而青竹将各人领到前厅两边的客位坐下，“各位稍等，在下这就去禀报城主。” “…怎么这么大的城堡，连个下人都没有？”叶无敌见青竹走远才轻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话音刚落便从庭院外的回廊那边走进来几个白衣粉裙的侍女，手里托着茶盘与各色瓜果， “请各位客人用茶，” “……”叶无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把视线挪到正位八仙桌上方挂着的中堂上，像是那猛虎下山图里有无限世界一般， “叶某来迟，请各位见谅。”身后传来个健朗温和的声音，听不出年纪，叶无敌心里一跳，扭头望去，前厅光线偏暗，她又一直盯着那画看，此时便只能看见个人影从白茫茫的光里走进来，只一条瘦长的剪影，叶无敌下意识地与凌跃一样站了起来，这人步子极大，瞬间便从她面前晃过，带着一股仿似冰雪的凉风，他后面跟着青竹，两人径直走向左首的孙青，而叶无敌在右位最末，她站在那儿看着那“叶霜敌”的背影，脑子里无限回想着刚刚那人从自己面前经过时的侧脸，他此时正低声地与孙青说着什么，也可能不是低声， 只是叶无敌什么都听不见，她像是突然耳鸣又眼花。“Februar（二月）！”她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但她确实说了，而那人突然僵直了背，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Februar（二月）！”这次她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叶无敌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那声音尖锐刺耳，就像是在用指甲刮蹭黑板，她冲过去，将那人的肩扳住，转过来， 她与他同时愣住了， “Scheisse（艹）！” 场面混乱得惊人，叶无敌用德语嘶叫着零碎的词句，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凌跃胆战心惊地站在她身后，试图叫醒她，他不敢走到她面前去———叶无敌此时说话的气势仿佛能把人生吃下去，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摄人心魂地可怕，他从前总觉得叶无敌说话凶狠，如今见了更恶狠的，才发现叶无敌对他已经够和颜悦色了。 青竹本想上来拽走叶无敌，却被叶霜敌一个小小的手势制止了，他看出自己的主人此时不大对劲，他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脸色惨白神情无措，青竹选择了遵从他的指令，同时拦住了身边要过去的徐家兄弟， 而站在对面的乐凉乐白，包括幽冥，都一同过来帮着凌跃，想把叶无敌从叶霜敌身边拉开，但她却魔怔了似的死命挣扎起来，幽冥一时没注意鼻子让她的手肘给撞破了，捂着脸坐到一边，血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里流出来，孙青见自己的徒弟受伤立时便跳了起来要去收拾叶无敌，赵文奇赶紧伸手把人扯住，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呢，哪有这么上赶着凑热闹的。 端着瓜果的侍女走到门口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还以为有人谋杀城主，吓得盘子都摔了，各样的瓜果滚了一地，只听她惊呼一声，便啪嗒啪嗒跑远了， 叶无敌长长的头发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散乱开来，她死死盯着叶霜敌，目眦尽裂，眼角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她的双手抓紧紧拽着叶霜敌的衣领，她问他， 你知不知道大哥背叛我们的事？ 只是三个月没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我会来这里，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让我觉得害怕？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但他一个字都没回答，他只是看着她，像是仍在梦中一般的茫然神情，又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整整三个多月的困惑、恐惧、痛苦、失落、委屈所有的负面情绪爆发出连叶无敌自己都承受不住的力量，她的眼里渗出眼泪，大串大串的，像是一眼淌不尽的泉，哗啦啦地无声地顺着下巴坠到地上，但她的眼睛仍旧看着叶霜敌，双手扭曲地攥紧到抽筋，尖尖的指甲在手上戳了好几个血口子，染红了他的衣襟，但两人都浑然不觉，周围的混乱都充耳不闻， 叶无敌憋闷在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都只变成了一个词，“Februar…Februar…Februar（二月）……”她不断地低声念着他的名字，像是一句咒语，这让他们两个都渐渐地平静下来，她水雾迷蒙的眼睛已经被眼泪浸得通红，但她仍不肯挪开视线，她看着他，执着地念着他的名字，她沙哑得已经快说不出话的嗓子仍忍着疼痛，努力地发出声响， “Februar…”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吐露着自己的思念，她在等着他的回应，哪怕只有一个词也好，让她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属于这个陌生的世界， “Mai（五月）。”她听见叶霜敌有点生涩地吐出了一个词，“Das bin ich（是我）。”叶无敌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漾起了个甜美又幸福的笑，她又昏过去了，确切来说，是乐凉在她后颈上扎了一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叶无敌做了一个漫长又可怕的梦。 她梦见自己生病了，乐凉跑到她屋里来给她诊脉，他说她有失心疯。“失心疯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又喑哑，难听得像个小老头，喉咙也一阵阵作痛，坐在桌子边上的凌跃笑嘻嘻地说，“失心疯就是……”“你骗人！”乐白不知从哪出现的，突然扑到床前，面目狰狞地冲着她嘶吼，“就是你杀了王妃！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王府！你骗人！都是假的！” “我没有！”她吓得往后一缩，接着便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喉咙疼痛得像是在脖子里点了一把火，“叶姑娘得了失心疯，会讲些胡话是正常的。”凌跃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却没来由地叫人心里发冷，“我，我说什么胡话了？”“你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语言，还有什么另一个世界，说你认识叶霜敌…不都是胡话么。”乐凉收回了小玉枕，双目微合气定神闲地说道， “这些都是真的！我，我会说…”叶无敌突然发现自己竟一句德语都想不起来了，她嘴唇颤抖着，脑子里飞速地闪过各种各样乱码似的符号，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 “你看，那些都是你编造的，都是假的，你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你是属于灼炎王朝*1的人，与我们一样黑眼睛黑头发的人，你说的另一个世界，是不存在的。”乐凉看着叶无敌茫惑的神色，脸上浮现出些嘲讽又笃定的笑，而刚刚还对着她嘶喊的乐白，此时坐在了桌子边上与凌跃一起喝起了茶，仿佛刚刚那个面目狰狞的人不是他。 “不！不是的！”叶无敌慌乱地颤着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却发现头顶原先长出来的那一段卷发消失了，而干枯泛黄的发梢也变得又黑又亮，叶无敌想不起那个红头发天然卷的自己到底长什么样了，像是在照一面生了锈的铜镜，脑海里的影像一片模糊， “你是疯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幽冥大声说道，从他身边走进来的，是一脸老态的叶霜敌，他坐到床边，问她感觉如何，叶无敌还有点不习惯他现在的样子，但她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身边的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叶霜敌的手，她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些祈求的神色， “叶，叶霜敌，你知道我没说谎对不对，在夜色的时候，你是我二哥啊，你忘了吗？每次的行动计划都是你制定的，你说不管发生什么都绝不让我冒险的。二哥！”她竭力地想要发出声音，但她的喉咙太疼了，像是一把尖刀在里面搅动，连神经都牵牵扯扯地发痛， “叶某从未见过姑娘，看来姑娘确实是患了失心疯了。”叶霜敌的脸上像是带了面具一样，挂着疏离又礼貌的微笑，就像他身后那个穿着青衣的男人一样，叶无敌伸着手要去扯他的领子，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叶姑娘，你疯了。”乐凉笃定地说道， “叶姑娘，你疯了。”凌跃脸上带着笑说， “你疯了。”乐白伏在桌边，大笑着， “我看她是疯了。”幽冥也走到床前，附和着乐凉的判断， 一声声，一句句，像是魔音灌耳，凌跃怪异的笑脸，乐白癫狂的小声，乐凉嘲讽的眼神，幽冥肯定的语气，交汇成光怪陆离的图景，在叶无敌的耳边眼前不断出现，她抱着头将自己蜷进被子里裹得紧紧的，恨不能闷死在被子里，直到一切声音都消失，她才从被子里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 “叶姑娘，你疯了。”叶霜敌与她鼻尖相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却让她浑身发冷， “Nein（不）！！！”她终于喊了出来。 “姑娘你醒醒，你醒醒！”“姑娘被梦魇住了，快去请大夫来。”叶无敌睁眼的时候就听见两个语气里带着点焦急的女声这样说着，我没说谎！她从床上跳起来，想要说话，却什么都没喊出来，她的喉咙像被火烤着一样灼痛，与梦中一样的情形，让她一时恍惚，心跳如擂鼓，惶惶然跳下床就要往外跑，却撞进个柔软的怀抱里，那人赶紧双臂一展紧紧箍住了她，叶无敌还要挣扎，但这人力气实在太大，她又刚醒，手脚无力， “姑娘，姑娘，别动，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您刚刚是在做梦。”那人一手拍打着叶无敌的背，一手环在叶无敌的头上，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咚，咚，咚…”安定又轻微的心跳声在叶无敌耳边鼓动，那人的声音也温柔又甜美，叶无敌就这样被她紧紧拥在怀里，听着她的心跳与安慰的话语，暖热的手心将热度传递过来，自己疯狂跳动的血管与躁动的情绪似乎也慢慢被平复下来了， “姑娘，您现在身体虚弱，不宜在地上走动，先回床上去怎么样？”“……”叶无敌挣了挣，没挣开，除了点头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脑袋都被人抱住了，她有点气闷，那人却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来，叶无敌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她这才抬眼看见这人的面容， “……”虽然只是一个侧面，却也能看出是个少有的美人，雪肤红唇，鼻梁高直，又黑又浓的睫毛带着惊人的弧度，人常说目如秋水，叶无敌从来不信，眼里有水不是掉眼泪就是风沙迷了眼，但眼前这双眼却是实实在在的黑潭，水光潋滟，却又深不见底，理论上来讲亚洲人的虹膜应该是深棕色的，所谓的黑眼睛只是因为光线原因而显得比较幽深罢了，但这人的眼睛却是纯粹的黑，叶无敌与她的脸离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自然不会看错，她的虹膜与瞳孔的颜色融为一体， 叶无敌下意识地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姑娘，凤乙只是眼睛颜色与常人不同，并不是瞎子。”自称凤乙的年轻女子脸上带着些无奈的笑，她身上穿着翠绿色的烟罗裙，由深到浅渐变到裙角成了白色，与之前见过的侍女装束稍有不同，似乎是地位更高些，她将面色有些窘迫的叶无敌放在床上，从怀里掏出个丝绸帕子给叶无敌擦了擦额头， “姑娘出了一身的冷汗，凤乙去给姑娘取些热水来擦擦身子。”她说着转身要走，却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大红色裙子的女子正把乐凉往屋里请，噩梦中的情景再一次出现在脑海，叶无敌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凤乙的手腕， “…凤乙留在这里陪着姑娘便是。”她也看出了叶无敌是因为乐凉的缘故才这样惶惶然，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却还是搬了把凳子坐到床头，将叶无敌扶起来半抱在怀里，暖热又柔软的女性身体与凤乙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都给了叶无敌莫大的安全感，这一切都在提醒她：梦已经醒了。 “没什么大问题，就跟你说不要乱喊，你这个嗓子险些就要坏掉了，这半个月不准大声说话。”乐凉也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她大闹前厅的事，只皱着眉头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那…”“不准说话。”乐凉少见地强硬打断了叶无敌，但很快神色便又缓和下来，“凌跃去找他二哥了，一会儿就回来看你，你且安心休息就是。这几日我们都在内城。” “…”叶无敌有点茫然地点点头，她还是头一次见乐凉这么温柔又认真地跟她讲话，虽然彻底地与梦中那个讨厌的乐凉区分开来了，却还是十分不习惯，直到那红衣女子将乐凉送出门口时，他不小心从头发丝里露出来半个红透的耳朵，暴露了原因，叶无敌这才注意到那一直一声不吭存在感极低的红衣女子， 真好看啊…… 叶无敌瞬间理解了乐凉，她记得自己头一次见方纤芸时，方纤芸也是一身红衣，张扬锋利，却又带着少女的娇憨，像是一团炽烈的火，亮眼又咄咄逼人。可眼前这一身红衣的女子却像…叶无敌说不出来像什么，像开在三途河边悄自摇曳的曼殊沙华，像神域失火众神陨落时身后的万丈红莲炽炎*2，像烟雾缭绕中夹着星火的一点蔻丹，又妖艳又危险，与身后若皎皎白月的凤乙比起来，这红衣女子是一朵艳丽的红罂，粟，又毒又美，就像…像“她”一样。 那红衣女子见叶无敌盯着她看，便知道也是被她惑住了，脸上漾出个甜蜜蜜的笑来，“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她声音甜脆惑人，与凤乙完全相反的感觉，“不用。”叶无敌这才醒了似的摇了摇头，从凤乙怀里挣出来，“我想见二，叶城主。”她现在说话都有气无力，那个二便连气音都没发出来，便被她自己又咽下去了， “您醒过来的消息已经告诉城主了，应该一会儿就来，您别急。”凤乙扶她躺下，女性独有的温柔魅力就算是叶无敌也抵挡不住。她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幼兽一般四下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凤乙出门去取水，留下那红衣坐在床边看着叶无敌， 但显然那红衣女子很不习惯这样安静的气氛，她用眼角去偷偷地看叶无敌，发现她并没注意到自己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端详，她与凤乙是突然被叫过来照顾叶无敌的，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既是主人吩咐的，便也没什么怨言，但心里总归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谁，能让主子把她与凤乙一同分过来照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第五十章 那红衣女子坐在叶无敌床头正胡思乱想，却突然听见叶无敌一声气音，“下来。” 叶无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她本意想喊，但实在是发不出声音），“诶？”红衣女子一愣，只见叶无敌伸手指了指房梁，那处又高又黑，什么都看不见，“您说什么呢，”她趴在床边顺着叶无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仍只能看见宽大的金丝楠木房梁，再深些却也只能看见黑沉沉一片， “那里有人。”叶无敌见红衣女子仿佛是真的看不见，便只摇了摇头，没想到那女子却站起身，一脚踩在床边的凳子上，轻盈地拔地一跃接着在空中翻了个身，便直接蹲在了最矮的横梁上，却连灰尘都没落下半分，她蹲在梁上仰着头向上看， “…”她不仅确实看见了个人，还挺眼熟的，对方正竖着手指头让她别乱说，“…姑娘，没人啊。”她睁眼说瞎话，“你既认识就算了，下来吧。”叶无敌哪有那么好糊弄，不过是在别人地盘上，她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不愿计较罢了。 “……”红衣女子的脸比她衣裳还红，连忙从房梁上跳下来，正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却听见门吱呀一响，她与叶无敌同时看了过去，却看见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须发皆白，鹰鼻剑眉，双目有神，被个中年男子推着进来，“城主。”红衣女子赶紧低头行礼，叶无敌愣了一下也跟着在被子里挪了挪，想起来的样子， “……”“不必起来，老夫只是想看看是什么人有胆子敢刺杀霜哥儿罢了。”看来这就是另外一位城主，卓馨秋了，叶无敌上下打量着这位老者，对方虽坐在轮椅上却气势十足，不愧是做过摄政王又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他年纪与叶霜敌年龄相当，面上带着笑，但眼底却是审视与不信任，叶无敌倒是没什么好隐藏的，坦坦荡荡地回望过去，两人正在僵持，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馨秋！”“城主，”推着卓馨秋的中年男人将轮椅交到叶霜敌手中，与红衣女子一起垂头行礼，“行了，你们俩先下去，馨秋，你也…”叶霜敌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压下身子伏在卓馨秋脸侧，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神色，但手上却已经先斩后奏地将人转了个方向， “哼，我还能吃了她不成，小气!”卓馨秋笑骂一句，但也并不是真的计较，招手让那中年男人接过了轮椅的扶手，屋里人很快便走了个干净，连房梁上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叶霜敌站在桌子边上看着叶无敌， 两人隔着桌子对望许久，谁都说不出话来， 叶霜敌知道，他们中间隔着的并不是一张桌子，也不只是六十多年的漫漫时光，还有无法被任何人理解，怀揣着只有自己明白的秘密，无处不在的孤独感，叶无敌不过是做了短短一个噩梦，便吓得浑身冷汗，叶霜敌的噩梦却持续了六十年，如今噩梦终于醒了，这样的狂喜，如何能叫人冷静下来，纵使已经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叶霜敌仍然克制不住地手心冒汗。 而叶无敌也觉得惶惑，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三个月前她见到的那个Februar了，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与她不认识的人，经历了她一无所知的砥砺艰辛，最终变成了面前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叶霜敌已经不是那个会拍着计划书说，放心，绝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的少年了，他眼底有一切她熟悉的东西，但她却分不出来是真是假。人，永远是变化最快的生物。她想与他说话，却又怕看见噩梦中的疏离笑容，怕他说，“你疯了。” 漫长到似乎成为永恒的沉默，叶无敌终于咬着嘴唇，先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她本就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景， “Ich（我）……”她刚开口，“不准用德语，不准说日语，土耳其语也不行。”叶霜敌双臂抬起，在面前比了个巨大的X，“藏语可以说一点，我还能看懂。” 叶无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带着笑，“你想听我还不会说呢。”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却又看着对方的样子大笑起来，虽然容貌变了，眼神变了，但两人一说话，便好像刚刚紧张感十足的两个人不过是一场幻觉，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叶无敌终于不再感到虚无与恐惧，之前的她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飘飞许久，而此时她终于找到了另一只同样的风筝，两只风筝将彼此的线缠在一起，虽然仍是无根浮萍，却有了彼此作为依靠。 “我觉得我可能在做梦。”她抿嘴笑了笑，撑着身体从被子里坐起来，“我也是啊。”叶霜敌单手一撑便轻松地从桌上翻过来，一点都不像个八十好几的老头，“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要这么过去了呢，没想到你竟然来了。”他凑到床前，伸手揉了揉叶无敌没有束起的长发，“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头发这么长的样子。”“胡说，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拍过那么多照片。”叶无敌竭力挣扎，把头发从魔爪中拯救出来， “你还敢说照片的事，第一次发过来的时候就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叶霜敌这么一说叶无敌才想起自己头一次给他发的照片，其实也不算她发的，那是她头一次正式执行任务，才十三岁的时候，目标人物解决之后大意轻敌，让人给堵了，成为了她整个任务生涯最惨烈的记忆，没有之一，第八夜去接她的时候，她浑身血肉模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第八夜把她扔到担架上之后拍下了惨状，本来想发给第一夜问他这人还用不用救的，但不小心手滑，连带着发给了第二夜，可怜第二夜还以为能看见第五夜在战场上飒爽英姿，没想到一点开就是个恐怖片拍摄现场，下面还有第八夜的留言，快没气儿了，还救吗。叶霜敌抖着手回了个“救！”，直接把手机扔出窗外，连带着从那之后再也不肯点开任何来自第五夜或者第八夜的图片信息。 “…老八确实皮了点，不过手艺好啊，你看我那之后不就马上重回战场了吗。”“得了吧，还重回战场，跟谁等着你似的。”“那可不，都等着我救命呢。”“是是是，我们老五最厉害了。”叶霜敌看着叶无敌脸上孩子气的得意，六十多年中只有在梦中才能偶尔见到的人，如今这样鲜活地坐在他眼前，他就算已经忍不住伸手将她整个人压进自己怀里，却还是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觉。 “……”“努力活到现在，可真是太好了。”他拍了拍在自己怀中轻轻颤抖的叶无敌的背，“不然就见不到你了。”叶无敌却完全没被他这样煽情的台词感动，反而十分干脆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将叶霜敌推开了些，眼角还带着些通红的痕迹，表情却严肃起来， “好了，说正事。”“啧，人说男人拔X无情，你个臭丫头倒好，抬头就没情讲了。”叶霜敌嘴上抱怨着，却十分配合地往后坐了坐， “这事儿你知道吗？”叶无敌讲话经常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头没尾，除了凌跃能跟她电波勉强合上，就只有叶（夜）霜（双→二）敌（第）能明白了，“大哥把老六送走之后，我才知道。”叶无敌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好在叶霜敌很快便解释了，“老六是倒数第二个被送走的。”“…他连你都瞒着。”叶无敌原以为叶霜敌不说参与，好歹该是知情的，毕竟当年最先跟着第一夜的就是他，两人合作无间领导整个“夜色”十多年，而第一夜却直到要送走第二夜之前才让他知道。 “好歹他是告诉我了。”叶霜敌脸上显出个无奈的笑，“啊，说的也是，你还是最后一个被送走的，可见他爱你至深了。”“啧，”叶霜敌又笑又气地拍了叶无敌的脑门子一巴掌，叶无敌倒也不生气，仍旧带着笑，又把话题带了回来，“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唔，”叶无敌看着叶霜敌欲言又止的为难神情，“…怎么，你也不知道？”“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我想说的事情稍微有点复杂，我在想怎么跟你解释。”他说着便出了门，没一会儿，拿着一根树枝回来了，好像还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断茬还是新鲜的，尤其是叶霜敌凶残地把上面的树叶全刷下来之后，更像个Y了， “你拿这做什么？”“反正不是用来打手板心的。”叶霜敌笑着走过来，把那根拽得光秃秃的树枝放到叶无敌面前，“你敢打我试试看，”她一面威胁着一面拿起树枝看了又看，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非要说的话，这树还挺香的… “你知道平行宇宙理论吗？”叶霜敌没有理会她的威胁之语，十分干脆地转换了话题， “…我知道漫威那个平行宇宙，”叶无敌一脸呆滞，不会是想跟她讲什么物理科学吧，她是文盲啊，没想到叶霜敌却一脸如释重负，“啊，那就行了。”他说，“漫威设定616是主宇宙对吧，那么我们也把之前的世界看做主宇宙，而现在所在的世界就称为第二宇宙，在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按照主宇宙的时间表达来讲，你能听懂吧。”“就当我听懂了吧，你先说。”叶无敌抓着树枝一脸茫然，然后选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叶霜敌是个彻头彻尾的理论派，她已经预感到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无数的人做出无数的选择，每一个选择就诞生一个平行宇宙，无数的选择诞生无数的平行宇宙。*1但创造出这个第二宇宙的，却并不是人类的选择，而是自然的选择。”叶霜敌拿过叶无敌手中的树枝，“树状图见过吧，把树枝的底部作为宇宙的起点。” ……这哪像树状图了，而且为什么竟然是从宇宙起源开始啊，槽多无口，叶无敌选择沉默，她最怕叶霜敌絮絮叨叨地讲课，忍不住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平日里一双谁都入不得她眼的狭目，如今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样子向上望着叶霜敌的侧脸，还摆出个八字眉，别说凌跃了，就算是幽冥见到也要吓一跳，正所谓一物降一物，然而叶霜敌不为所动，只伸手拍了拍叶无敌的脑袋，就跟哄小狗一样，然后便拿着那小树枝继续讲， “综合了前人的经验与猜测，最终将第二宇宙与主宇宙的割裂点确定为地球上第一次板块运动之初，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但从那个时候自然之力便将两个宇宙分割开来，第二宇宙形成了如今的地貌特征，而在这个过程中，第二宇宙上的生物也在经历着与主宇宙一样的进化历程，因为没有相关资料，就在此跳过，总之，最后进化出了人类。” “连经受的辐射都不一样，你确定进化出来的还能叫人类吗？”叶无敌眼里满是怀疑，“嘛…虽然按主宇宙的物理常识不能解释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根据前人遗留下来的人体解剖图跟我这六十多年的生活经验来讲，第二宇宙的人类与主宇宙的人类，差别并不算很大。” “…‘差别不大’是没有差别的严谨说法，还是真的有差别。”叶无敌没想到外星人假想竟有可能成立，一时间自己都有点怔忪，“严谨说法。”叶霜敌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吓叶无敌了，伸手又摸了摸她头顶上蓬松的卷发以示安抚，不过说实话，手感还挺像卷毛贵宾，他有点摸上瘾了…… 由于第二宇宙的地貌特征相对封闭，以至于他们现在所在的灼炎王朝，在发展了几千年之后，仍然只能与主宇宙的中国宋元时期相比，也就是公元九百六十年前后，而且这种封闭状况还将持续，很久， “……啊，这国家这么大的？”叶无敌愣了愣，傻乎乎的样子让叶霜敌笑着一巴掌压在叶无敌脑袋上使劲揉了揉， “嘛，大是真的大，”叶霜敌思考了一瞬，“这灼炎的地方单位是州城，和美国差不多，全国共有17州，州内有自治法，每州多有五城，少有三城。而有七个州是没有城的，五尖帝都还有恋州和焰州。整个灼炎的地形就像一把火焰，所谓的五尖帝都就是火焰的五个焰尖，在最北边，由东到西依次为焰林，焰峰，焰首（灼炎首都），焰池，焰未五州，而这束火焰被一条人字形的大河隔成东北，西北，中南三个区域，东北与中南那一段称钧川，隔断中原与西北的称为澜江，而两条大河交汇的部分隔断了焰峰与焰首，这一段为挽云江， 五尖帝都在至北尽头，城缘是高山断崖，断崖之北是绵延无尽的海洋，在其余三面的十几个外族，在经历了几百年前两次灭夷屠族之后，只剩下三个大国，两个小国，四个小族，全部都是灼炎的附属，要定期来朝进贡才能保国境平安，不至于被灼炎的铁蹄侵踏。而在这些附属国的外围，则是无尽的荒原。” “那……”叶霜敌听个开头就知道叶无敌想说什么，十分自然地接了下去， “人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往外扩张，但南面的环境太恶劣了，远离海洋的内陆地区，又鲜有河流经过，尤其是东南，绵延千里的沙漠有去无回，除非是想不开，一般人都不会往那边去，西北你也看见了，这里山脉连绵不绝，动辄海拔几千米的高峰，层峦叠嶂又有终年积雪，要是当年骁天族能翻山而过，也不会被逼死在这南歌城里了。” “…等等，我怎么听说…”“为了阻隔瘟疫对吧，呵呵。”叶霜敌又一次打断了叶无敌的话，脸上露出个轻蔑又冷淡的笑，“你也不想想，正常人干得出这种事？为了阻隔瘟疫蔓延把自己全族关在城里烧死？” “……”叶无敌皱了皱眉，正想再问，叶霜敌却挥了挥手，十分不耐烦的样子，“看在她留下不少好东西的份上。这些破事就不多说了。”她？叶无敌心里疑团越发多了起来，但叶霜敌却并没察觉，而是将话题又扯回了开疆拓土上。 “而西南与东北倒是挺合适的，西南水域丰富，土壤丰袤，是难得的农田。而西南与东南之间隔着一条‘S’形的阴阳山脉，东南面为阳脉，西南面为阴脉，这座山挡住了来自西南的水汽，也阻隔了东南吹向西南的风沙。但山脉总有尽头，据西南几个属国每年交过来的报告里便能看出，东南方的沙漠每年都在蚕食西南的良田。”叶霜敌似乎很是忧心这个问题，说着说着自己就陷入了沉思，直到叶无敌都转过来看了他两三次，他才反应过来，接着刚刚的话头继续说， “东北那边则是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之前还有几个较大的城市，几个游牧民族并在一起以辰央为国名，还与灼炎打过几场仗，只可惜贪心不足，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屠得一干二净，只剩关外几座空城。灼炎将国土扩张到那边之后，却没有守土之人，远走千里都只能看见草原狼，看不到半个人影。后来实在是觉得这片地空着可惜，便派了几个酷吏，将那空城改成个关押死囚的堡垒，没事就在把人拖到东北草原与东南沙漠交界的地方种树造林。” ……用劳动改造替换死刑，倒还挺人性化的。叶无敌满脑子不合时宜的感慨。 “至于为什么这片超级大陆上会出现古代中国文明，大概就是所谓四分之一的概率吧，”“什么四分之一？”叶霜敌屈起手指敲了敲叶无敌的脑门，“你记录片都白看了，当然是四大古代文明了。” “……可既然有穿越者的存在，为什么不是一个中国人穿越过来然后将中国的文明带过来了呢？”叶无敌一边说着，脑子里便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凌墨”。“嘛，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根据我目前搜集到的穿越者留下的资料来看，他们到达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也就是说，他们虽然也对灼炎文明的发展起到了各种各样的引导作用，但都并不是这个文明的创造者。虽然在完全不同的时空，却发展出了近乎一样的文明，既可以说是奇妙的巧合，同时也隐含着令人费解的规律。” “これは世界の広さというものですね（这就是所谓世界的广阔之处呢）。”叶无敌阴阳怪气地配合道，“都说了不准讲日语了。”叶霜敌一巴掌拍在叶无敌头上，却又像是怕拍疼了她似的，搂着她一同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说大哥到底知不知道咱们没死？”叶无敌笑累了歪在叶霜敌肩上，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那双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布满了细细的皱纹，与大片大片的老年斑，谁能想到叶无敌三个多月前见到的叶霜敌还是个挺拔的青年，双手仿若青玉雕刻，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叶霜敌似乎也注意到这件事，有点不自在地抽了抽，但跟叶无敌较起劲来哪里是轻易能挣开的，叶霜敌便也放弃了，将下巴压在叶无敌毛蓬蓬的头顶上， “谁知道了，他那时候的脸看着像是待会儿要被杀的是他一样。”叶霜敌没继续说下去， 他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第一夜的时候———— 第二夜眼看着第一夜将第六夜的尸体丢进“地狱”，然后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房间，但他凑过去看的时候，“地狱”已经跟之前一样，又变得黑漆漆空荡荡了，所有被扔进“地狱”的“东西”都会消失，这也是它被称为“地狱”的原因之一，但第二夜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消失的第六夜身上。 他急匆匆地走上台阶，往第一夜的房里走，整个夜色像往常一样空荡荡，但又有所不同，第二夜觉得那咚咚的脚步声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一样，他的胸口一阵阵闷痛，他有些紧张地敲响了第一夜的门， “Come in（进来）。”他听见厚重的门里传出第一夜沉稳醇厚的声音，并没有因为门板的阻隔而失真，第二夜扭了扭门把手，走进屋里， 第一夜正躺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手里捏着高脚杯，眉头紧皱着，而桌上虽然摊着几份文件，但显然第一夜并不是在为此烦恼，他仰躺在椅子里，手上的笔不停地转动，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安，第二夜却突然笑出了声，仿佛那个站在门外连门都紧张到不敢敲的是个别人， “所有人都送走了？”“嗯。” “轮到我了？”“……”“那开始吧。”第一夜沉默着，他看着第二夜玻璃珠似的蓝眼睛，这个人是夜色的最高智囊，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他们一起统治了夜色十多年，十多年的出生入死，十多年的感情，十多年的，相依为命，就算是把自己当做机器，自觉摆脱了情感束缚的第一夜，想到他要亲手将这个人送进地狱，也免不了心中升腾起些微苦楚的情绪。 “你可别是在伤心吧。”第二夜脸上的笑更夸张了，可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却还是冷冰冰地没有笑意，“你不是说了么，我们一出生，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我们只能忠于夜色，至死方休。大哥，如果人有来世……” “你这是在安慰我？”第一夜勾起嘴角，与第二夜脸上相似的笑容，“你是所有人里废话最多的一个。”“谁叫你这么舍不得我。” 第二夜在外一直是沉稳又冷淡的样子，只有在极亲密的人面前才会摆出这副少年一般的臭屁样子，第一夜站起身，笑着给了第二夜肩头一拳，第二夜捂着肩龇牙咧嘴地后退两步，“你可别打击报复了。”他说着，却看着第一夜慢悠悠地走到他身后，一双冰冷的大手压在他后颈， “咔嚓。”有几个人能听见自己颈骨断掉的声音？第二夜临死时还想着这样无厘头的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我问你话呢。”叶无敌有点不高兴地叫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叶霜敌，“啊，哦，”叶霜敌点点头，想了想才说，“谁知道呢，死人扔在地狱里，是多少年的规矩了，大哥下手又快又狠，我都没反应过来眼前就黑了。” “呵呵，他亲手杀你的？”叶无敌知道拿这种事来攀比简直有病，但还是忍不住要跟叶霜敌抱怨，“他给我一杯毒茶水。死前说给我听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夜色，从此以后就解脱了。’，这就是他送我上路的办法？他连跟我动手都不屑！” “合着你觉得这还是种荣幸？”叶霜敌都被叶无敌这语气给逗笑了，没想到叶无敌竟真扭过头来一脸认真，“大哥他想杀我的话，跟我比一场就是了，技不如人死在他手上我也甘心的。”“……所以说大哥就是觉得亲手杀你没把握才下毒啊，他那个人什么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只有计划A，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叶无敌扭着脑袋想了片刻，竟笑出来，颇为自豪地应了一句，“说得也是，”叶霜敌一脸无奈，果然他们夜色里出来的就没有正常人。 正说得开心的时候，却听见门上“哐哐”两声轻响，抬眼看过去，窗外的天色都暗下来，雕花格子门外影影绰绰像是站着人， “城主，大少爷回来了，请您去响雨阁用膳。”声音甜脆，听着是那个红衣女子， “行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先与我去吃饭。听凌家那个小少爷说你在老魏那儿什么都没吃，不饿吗？”叶霜敌站起身来，扶着叶无敌把鞋穿上，披了件厚重的织金锦大氅，系好衣带，“用不用再加个斗篷什么的？”“真当我是纸人吗？一吹就跑。”叶无敌翻了个白眼，拽过叶霜敌手里的衣带，又紧了紧， 两人走出屋子，大约是在城堡二层的回廊里，远远地还能看见之前魏羊儿带他们来时经过的山头，而那红衣女子正提着一只小灯笼候在门外，后边站了个黑衣男人，低眉顺眼地看不清面容，叶霜敌冲两人微微一颔首，便十分亲昵地搂着叶无敌的肩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指着前面带路的红衣女子介绍道， “这个是凤甲，早先那个穿绿裙子的是凤乙，我特意拨过来照顾你的，都是可以放心依赖的人，有什么不方便的，都跟他们说就是。”凤甲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回头给叶无敌揖了一礼，才又转回头往前走， “后面这个，影甲，是专门保护你的，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危急时刻救你一命还是没问题。”“……我又不是什么国家元首，谁想要我的命啊。”叶无敌嗤笑一声，但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那名为影甲的男人一眼，哪知道那人根本就没抬头，仍旧只能看见个发际线勾成的美人尖，而叶霜敌则大笑着拍了拍叶无敌的肩， “你都找到南歌城来了，还不知道我是谁？而叶无敌这个名字，也将会在月夕节之后，震惊天下。” “……”叶无敌一愣，站在了原地，随即狠狠将叶霜敌搭在她肩上的手摔了下去，“你！”她话只开了个头，“没错。”叶霜敌也只是回过头来浅淡一笑，并未多言，但两人多年来心有灵犀，早已在心里补全了彼此没说完的话， “我该说你变了，还是该说你一点都没变？”叶无敌的脸色冷淡得仿佛刚刚与叶霜敌一同靠在床头说话的笑闹都是幻梦， “稍微变了一点点。”叶霜敌却并不气恼，只是脸上的笑越发叫人心烦，“我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叶无敌双臂一插抱胸而立，“不怎么办，你再怎么说都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姐妹，我能把你如何？”叶霜敌顶着一张八旬老者的苍老面容跟叶无敌面对面讲这种话，真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但在场的人没一个注意这个问题， 叶无敌冷笑一声，“哼，说得好听，我还不清楚你的手段？”但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铺的莲花纹石板，再抬头时便又改了主意，“算了，先去吃饭。好歹要见见我的大侄子。”她脸上带着点恶意的笑，叶霜敌一看见她龇牙笑，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好在他想到这个主意之后就已经预感到注定有这么一场战斗，心理准备十分充足， “说的也是。”他退了两步又凑过去搭着叶无敌的肩，但与刚刚两人勾肩搭背的气氛完全不同了，此时只有姿势亲密，但气氛却古怪得让人窒息，前面领路的凤甲与后面跟着的影甲虽知道不能议论主人，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叫苦，这两位真不愧自称兄妹，变脸一个赛一个地快，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实在压力太大。 “你跟卓馨秋，谁上谁下？”叶无敌一点都没感受到前后两人恨不能消失的心声，一边走一边问着叶霜敌这种让人想把耳朵炸掉的问题，“……”“装什么傻。”面对叶霜敌的沉默，叶无敌一点都不客气，叶霜敌脸色有点不好看地沉默了片刻， “……我上。”完了，要被城主灭口了。凤甲走在最前面，面如死灰，盘算着现在要是把舌头咬断或者把喉咙毒哑，再砍断两根右手手指，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而走在后面的影甲则十分干脆，他翻身攀上了回廊的檐顶，只远远地缀行在三人身后，彻底把自己隔绝在了听觉范围之外。 “呵，看不出来，他这么喜欢你啊。”叶无敌想了想刚刚见过的卓馨秋，对方显然跟她是一国的，擅长以武服人，她虽然知道夜色里出来的人从没有吃亏的，却也没想到叶霜敌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文弱书生能压住个武将， “……”叶霜敌面对这样的夸奖还真是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只能青着脸沉默以对， “大少爷是亲生的吗？谁的种啊？”“……老五！”叶霜敌忍不住将叶无敌推开，有点凶狠地瞪着她，叶无敌问话的用词跟语气都实在叫人不舒服极了，而且场合也并不对，根本就不是想了解情报，她只是单纯地在报复他，但叶霜敌也清楚，叶无敌这人是天下第一爱记仇的，如果不在这里让她好好发泄出来，也不知道待会上了饭桌还要给多少人难堪， “…馨秋的。”叶霜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凑过去走在了叶无敌身边，为了之后的和平，他还是做好了在此牺牲的准备的，“哦~”叶无敌拖长了声音，好在她嗓子不行，说话有气无力，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并没有完全地表达出来，而走在前面的凤甲则彻底放弃自救，连着听到了两个惊天大秘密，别想好了，她已经开始盘算把城主杀了之后逃走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了。 “我听人讲有好几个少主啊，剩下的也都是卓城主的？”“……”叶霜敌面上一片冷灰般的死寂， “非得每个问题都问两遍？”而叶无敌则对这样的沉默感到十分不耐，“老二跟老四都是馨秋收养的，老三是我的女儿。老五是…”叶霜敌顿了顿，“第五个孩子是…旧友遗孤。” “呵，你们家挺热闹啊。”叶无敌冷笑一声，叶霜敌知道这话就是个地雷，千万不能碰，一碰就炸，但也不能沉默以对，思来想去还是选了个折中的答案，他指着前面拐角处单独伸出去的台子上的三层小楼，最下面与顶上都是四面透风的亭子，只有中间那层是个四面开窗的房间，内里由一条螺旋状的木制旋梯上下相连， “那是登云阁，光线比你刚刚呆的那间好些，你要是喜欢，便搬过来住。”“…啧。这种手段也使出来，你还真是老了。”叶无敌有点可怜地瞟了他一眼，叶霜敌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能让叶无敌忘了那一茬就行，招不在新，管用就行*1。只可惜叶无敌实在不是省油的灯，好容易跳过了这个雷，她又扔下另一个， “卓城主心够大的啊，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出轨罪证？” “……”叶霜敌什么表情凤甲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是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每当她以为自己会死的很惨的时候，总会有更惨的死法浮现在她脑海中，别说叶霜敌了，她现在就想给叶无敌把嘴缝上，难道只有她能感觉到叶城主身上散发的丝丝冷意？家务事可以不要连累外人吗！求求你们两位回房里把事情处理好再出来可以不咯…… “老五。”叶霜敌终于受不了似的，站在了原地，叶无敌一人走出去两步才看见这人没跟上来，回头看他，而领路的凤甲则十分知事地停在了前面不远的地方（她其实想站得更远些）， “你算计我的时候不早就想好了？”天色完全暗下来，山里就是黑得快，回廊里只有远处凤甲手中一盏小灯散发着浅淡的暖光，叶无敌背光而立，阴影笼在她脸上，叶霜敌眼神很好，就算在这样的光线下也能看清远处凤甲的表情，但他仍觉得自己有点眼花—— 他看见叶无敌在哭。 与白天两人见面时产生的那种剧烈的感情波动不同，她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里闪着些微的光，顺着眼角一直延伸到脸颊上，浑身散发着叫人不敢靠近的寒意，叶霜敌与她之间突然划出了一道鸿沟，他跨不过去，她也不会让他跨过去。 叶霜敌认识叶无敌近二十年，他只见过叶无敌在他面前哭过两次。那些眼泪就像是什么仪式或者洗礼，让她挣开了某些长久以来的禁锢，变得越发冷酷无情，自私恶毒，但不管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 叶无敌只是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昏暗的光从她背后透过来，薄薄的嘴唇颤了颤，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她自己紧紧咬住，直到冰冷的眼泪跟下唇上淌出的血汇在一处，缀在下巴尖上， 叶霜敌怔怔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似乎搞砸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叶无敌沉默地站在幽暗的回廊里，只能看见两条水光从她眼角滑下，一直延伸到两腮又滑到下巴尖上，沉甸甸地坠成一粒水珠，将落不落，如果她真的哭出声了，叶霜敌还有理由去安慰她，但偏生就是这种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便正是不肯给他机会的意思， 叶无敌抬起手擦干净了脸上混着的血跟泪，发出了低低地一声气音， “我不会再问了。”叶霜敌听见她说，然后她转身走向了凤甲， “凌跃在哪儿？”她问凤甲，“我想去找他。” 凤甲一愣，抬眼去看叶无敌，“诶，可，可您不是要与城主…”“他请我就一定要去吗？”被咬出血的下唇微微肿起，显出些艳丽的颜色，但凤甲显然欣赏不来，她比叶无敌要矮一头，稍稍仰脸就能看见叶无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在昏暗的光下显出些诡谲阴暗的阴冷色彩，凤甲一时间只觉得毛骨悚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忙垂下头引着她继续往前走， “叶霜敌派你来是伺候我。”叶无敌将重音压在“我”上，凤甲就知道不妙，“以后什么事就要以我为先，再跟我提他怎样，你就回他那儿去。” “是，是凤甲疏忽了，请主子恕罪。”凤甲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险些把灯掉到地上，赶紧转过来倒退两步，伏倒在地，连着磕了两个头， “……起来。”叶无敌沉默片刻，轻笑一声，“虽然我还挺喜欢你这样的漂亮姑娘跪在我面前的。”完了，新主子好像哪里坏掉了怎么办……凤甲心里警钟爆响，但叶无敌又催了一句，她怕对方又要借题发挥，赶紧站起来，领着叶无敌往前继续走， 内城依山而建，从外面看起来回廊曲折十分复杂，而在其中走动，则更加让人如坠迷雾，叶无敌看着月亮还能知道大概方位，只知道是在往早先进来的大门那边走，只是入眼的全是相似的雕梁画栋，好看是好看，但越看越眼晕，仿佛进了一个永无尽头的迷宫。 叶霜敌就在两人后面几米的地方不远不近地跟着，凤甲还没见过自家，不对，前主子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对叶无敌更加佩服了，想想叶霜敌八十好几了，却管她叫妹妹，说不定是个练了奇功的世外高人，话本看得不比凌跃少的凤甲满脑子都是这些不靠谱的猜测。 “你们去哪？”叶霜敌总算察觉出不太对劲的地方来，“回……”“关你什么事。”叶无敌转回身看着叶霜敌，十分不客气地打断了凤甲的回话，凤甲抬眼去看她，便看见叶无敌眼中精光一闪，也正看着她，霎时间背后密密匝匝地冒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只弓腰伸手把灯抬在叶无敌身前为她照亮， 叶无敌在那昏暗的灯光中显得越发唇红脸白，嘴角浮现着一丝苦笑，“Februar（二月），”她顿了顿，才改换成中文，“你以为我真的想知道那些事？”“……”叶霜敌一愣，虽然他们两个都极力无视在他身上流逝的这六十年光阴，但终究是无用的，人如果不顺应环境跟着改变的话，就会死，而叶霜敌在这个世界经历的时间，比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间还要漫长三倍，这改变不可抑制，同样无法逆转。她仍然站在原地，残忍尖锐地伤害着周围的人，像一把无鞘的尖刀，而他，则在时间的引领下，远远地抛下她，将自己收进鞘中，只在必要之时亮刃。 叶无敌终于放弃了欺骗自己，她清楚地看见，他们之间如山如海。 “我以为你是王子，可事实上，不过是一朵在园中任人采摘的玫瑰。*而我，也只是你一条好狗。不要跟过来了。” 叶无敌的眼里又一次氤氲起水汽来，她一手抓住凤甲抬在她身侧的胳膊，轻轻推了一把，“走。”凤甲垂眉敛目赶紧在前面带路，领她去凌跃住的院子，留下叶霜敌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出神。 叶无敌的脚步有点匆忙，但走得很稳，她的眼睛看着凤甲手中那盏昏灯，意识却不知道飘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叶无敌这个人性格古怪，别说朋友了，连狗都不敢与她亲近，而她自己也对这并不在乎，从来都只肯对比她强的人青眼相加。 唯独第二夜是个例外，可偏这个例外，却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叶无敌并不是真的石头人，就算她自己想成为那样断情绝欲的怪物，但最终也还是将心底为数不多的所有温情，尽数掏出来给了那个入她眼的人。 可世事变迁，驯养着狐狸的王子最终与狐狸分开了，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成为了别人的玫瑰，是叶无敌来得太迟了，她的花被人夺走了。 叶无敌只能捧着自己空落落的心掉眼泪。 又或者……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怕得不行，指尖都微微发起颤来。她现在这是在生气吗？可能吧，她可能是太过生气以至于都模糊了生气的定义，只觉得心口一阵撕扯般的疼痛，这是她的二哥，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人，要好的兄弟，是她前半部分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可也就是他，亲手把刀刃捅向了她。 这样巨大的背叛。 远比想象中来的要痛苦千万倍。 “姑娘，到了。”凤甲第五次这样提醒道，但叶无敌仍然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空茫茫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像是失去了魂魄的空壳，凤甲被自己的联想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大着胆子伸手推了推叶无敌， “做什么？”叶无敌这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凤甲赶紧伸着手里的灯给她照亮，她们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走到个小院门口了，院门半掩着，叶无敌伸手就要去推门， 却听见门里传出来一阵凌跃的爽朗笑声，叶无敌一愣，凌跃这个时候竟有客人？她往后退了两步，透过院墙上花草纹月窗往里看了一眼， “二哥你不知道，这些都不是最有意思的，我在路上遇见的那位叶姑娘才叫有趣，她的易容功夫连乐公子都觉得厉害呢，”凌跃正站在院子的石桌前手舞足蹈，那桌边上坐着个翠衫男子，不过因为角度原因，大部分叫凌跃的背影给挡住了，叶无敌什么都看不见，只听那凌跃的二哥低声笑说， “你别是喜欢上人家了吧。”“……”凌跃竟真一时静下来没说话，别说凌二了，窗外站着的叶无敌也是一愣， “……哈哈哈哈，被我吓住了吧，与叶姑娘,我们不过有同行的缘分，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关系。我从前总觉得她这人冷淡，又或者别人总待我不若我待他们那般亲昵。但被叶姑娘这样训斥一番，才惊觉其实是我自己站错了位置。”凌二听他这话，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带着些笑意，“家里人与你讲了无数次的道理你从来听不进，倒是个外人一点你就透了。” “是叶姑娘讲话锋锐刺骨，比你们旁敲侧击当然来的有效。”“哼，你个小混蛋，家里人与你和颜悦色怕伤你，是爱你护你，你倒好，反成了我们不对？” 凌跃与凌二兄弟两个笑作一处，而站在外面的叶无敌却是一愣，从前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凌跃不过是重复一遍，她却觉得眉心由人一点，豁然开朗， 她原想着自己该是特别的，没想到却只是一条得宠的狗，多得了些爱怜就以为自己能翻过天去，占个主人的位置，原来只是想太多，她也不过是站错了位置的，把自己看的太高罢了。这个认知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泼来，叫她浑身都打起冷噤，十几年间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胸中涌动，让她一阵难受， “姑娘，你…”凤甲见她这样子不太对头，轻声唤她，心里直呼自己倒霉，该是凤乙与她相性更合些，“我们走吧。”叶无敌回过身，伸手攥住了凤甲的胳膊，“诶，您不是要找…”话未说完，却抬头迎上叶无敌的眼，惊得她赶紧收声， “已经不用了。回去吧。”叶无敌原本也不是蠢人，不过是懒得过脑子而已，只是这一番心绪起伏之后，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隐约失落，只看那边凌二伸手抓着凌跃一个劲捶打，凌跃就假装疼痛，唉唉地叫唤，兄弟两个又笑又闹，气氛融洽得叫人羡慕。 “姑娘。”凤甲还以为叶无敌又走神了，赶紧提醒她一声，却见这人脸上露出个极浅淡的笑，在月窗中透出的院中灯火下，竟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走吧。”她轻声说道。 去哪儿？凤甲一愣，“之前二哥与我说的那个小楼，你领我过去吧。”叶无敌像是瞬间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温和又柔软，就连眼神也不再是那种让凤甲感到害怕的阴冷，虽然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凤甲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按她说的做，她真是不想见到叶无敌生气的样子，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凤甲低着头将叶无敌引着又回到小楼下，却没遇见叶霜敌。叶无敌却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坐到最下层的亭子围栏上，靠着柱子，这处的风景确实很好，因为这条回廊在最外层，所以向上看便正好迎着城外远处高山中飞出的一条瀑布，月色下银水白练，仿若新娘面纱*2，悬崖上青藤绿苔在水雾下若隐若现，如真似幻，像是传说中的精灵驻地，而回过身向下看便是环绕在内城周围的淡绿色温泉水，因着这里是依着山建起来的内城二层，便离水面尤其地远，与下面层层叠叠的嶙峋山石相互映衬，像是坐在悬崖边上看湖一样，抬头远眺，便能越过矮矮的城墙，看见白天望见过的风车与农田，山中月色清澈，便能将那白墙红瓦的风车与金灿灿的田野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走吧。”叶无敌十分满意似的，望着远处的瀑布头也不回地对凤甲甩了甩手， “……姑娘是打算住在登天阁？凤甲这就给姑娘收拾。”凤甲一愣，连忙就往旋梯那边走，“不必了，我，”叶无敌顿了顿，像是在想该说个什么理由才好，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姑娘要去哪儿？”凤甲险些把手里的灯摔到地上，“是不是凤甲说错什么话了？” 一直半蹲在梁上远远观察两人的影甲虽然听不见两人说什么，但总觉得凤甲的脸色不太好看，正在想她不会是又惹叶无敌生气了，接着便看见她咚地一下，直挺挺跪在了地上，一个时辰不到跪两回了，就算是铁石心肠如影甲也觉得有点惨，蹑手蹑脚地挪过去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被叶无敌回头一眼吓得浑身僵硬， “你也一样，都回去吧。”她说话声音很小，好在影甲能读唇语，一看她说这话，连忙也从梁上掠下半跪在凤甲身边，“属下知罪。” “……？”知罪？叶无敌倒是愣了一秒，这俩人怎么回事，自己不过是让他们回去罢了，怎么还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虽然她真的挺喜欢别人这么跪着，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人，而影甲虽然不如乐勾月精致漂亮，也不如乐白器宇轩昂，但刚才匆匆一眼，却也能看出轮廓深刻眼神锋利，是个堂堂的英俊男子。 “我不需要人服侍，何况你也没服侍什么，不过是一直盯着我看罢了，我讨厌别人这么看我。” 这话简直诛心，影甲猛地抬眼去看叶无敌，却发现她虽然眼神温和还带着点笑意，但语气却无比认真，“……属下知罪。”他拙于口舌，思来想去，也只会垂着头说这句话， “你没有罪，只要你别在我边上看我就行，你也是。”叶无敌又笑了笑，不再看这两人，转头又去看栏杆外的风景，秋风夜凉，她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眼神空茫地看着夜空，像是在想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月明星稀，叶无敌平日里最讨厌这样的月亮，但此时却一直盯着那轮白月，似是神往至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叶无敌一个人坐在那小亭的栏杆边上，无穷无尽的山水在她眼前铺陈开，月色光明，刺得人眼痛，却将眼前的风景映得分明， 不论如何，情感一旦公开鲜明地表达出来，它马上就有了一些虚假的东西，成了做戏与卖弄。真诚的人从不公开表达自己的情感，真正的感情总是蒙了一层面纱。只有虚伪的人才利用情感作秀，为了给大家看他们有多敏感。*1 叶无敌的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她并不是愿意卖弄的人，但她锱铢必较，人人都知，叫她难受的，一定会比她难受十倍不止，她若是高兴了要藏在心里，但叫她不舒服了，便一定要报复回去，还最好搞的人尽皆知，都知她是个心狠手毒半点不肯留情面的最好。 感情从来不是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东西，这样浅显的道理，叶无敌一点不懂，她不过被人捅了一刀，便要将人凌迟，从不肯吃半点亏。 而叶无敌的疑心病又比旁人要强得多，但凡是把人往坏处想的时候，就一定要推己及人，想着要是自己，一定如何如何，心里立刻筑起层层高墙，生怕被人坑骗了，但要她把人往好处想，便什么的都想不出来，像是从未被人好好待过一样，想不出人的半点好处。 她心里全是那些个龌龊又阴狠的算计，于是看别人也是这样的冷酷无情，不过早先在夜色里这样才是常态，她从没在正常人类的世界里长久生活过，从来都是龙潭虎穴里出生入死，没有过放松的时日，尔虞我诈，步步为营，只有这样才能最终活下来，她是个中的佼佼者，可是，这样的存活又有什么意义呢，从没有过欢愉的时刻，没有朋友，也没有感情，从最开始到最后都只是在破坏与屠戮，挣扎、痛苦、伤害、背叛这些词汇都纂刻在她的基因里，她只是一个危险的破坏者而已，存在的意义就是伤害周遭的一切。 叶无敌一心恨叶霜敌刚见面就算计着要利用她，逼着她应下这继任城主的差事，要她做这南歌城的看门狗，为他守着这城，护他的子孙，却不曾想过，就算是她这样阴毒冷酷的性子都觉得这样的算计过于无情，叶霜敌又怎么会这样对她，叶无敌于他来说，是漫长生命中见过的唯一的同类，亦是初次心动的爱侣，如果不是这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六十年光阴，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甚至连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可叶无敌却仿佛过去种种都过眼烟云，全然不肯信任叶霜敌倒也罢了，甚至还要这样揣测他，可见人心确实不是肉长的，也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叶无敌压根没意识到这事，满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被背叛的人，还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落在自己耳朵里，又干又冷。 “姑娘好雅兴！”声音有些熟悉，叶无敌觉得这一天过得真是漫长，脑子都有些钝了，她怎么都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倒是凤甲与影甲在她后面同时低低地唤了一声“青竹侍者。”，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白天带她们进来那个青衣男子，正站在回廊里冲她行礼，青竹此时披一件玄青色的白狐毛滚边的鹤氅，整个人看起来气势都不同了，叶无敌懒得理他，扭回头又去看月亮了。 青竹倒是一点不生气，笑眯眯地走过来，看了看跪在叶无敌身后的两人，轻斥道， “你们两个倒真是一点不会伺候人，难怪姑娘生气。凤甲你先去厨房给姑娘拿些东西过来吃，顺便通知凤乙一声，让她带着人过来收拾登天阁，里面的布置都还是夏天的，这时节住进去只怕要吹病。”这青竹果然是个说一不二的霸道人物，远远地还没走进亭子里，就开始支着人去做事了， “啊，是，是。”凤甲应下就要起身，却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一下就想通了什么似的，赶紧又低了头去问叶无敌，“姑娘觉得这样可好？” “呵，都说不必了，我明天就走，收拾出来做什么呢？”叶无敌笑了一声，倒也转回身专门认认真真回了一句，她这么说凤甲自然不敢再动，安安静静地又跪下了，青竹瞧了一眼倒还在眼底添了些赞赏的意思，接着又开口道， “姑娘想去哪里，在下好禀告城主为您安排行程。”青竹慢悠悠地走到叶无敌边上，依着亭柱给叶无敌又行了一礼，脸上仍是挂着白天那副干冷又疏远的笑， “想去死。” “……”她身边这两跪一站都愣住了。 “…什么寺？”青竹觉得自己还没到出现幻听的年纪，但他着实不敢想自己没听错的那个意思， “想。”叶无敌笑了笑，转回头来，特意做了个夸张的口型，“去死。”一字一顿慢慢说道，声音并不大，亭子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几个人都是呼吸一窒，亭子里死一样的沉寂，却听叶无敌一声笑， “哈哈。开玩笑的。”虽然您话这么说，可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啊，不，别说笑意了，连哈哈两个字都干巴巴得能在地上砸出个坑来，谁相信您在开玩笑啊。青竹心里苦，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跟着干笑两声， “姑娘真有意思，这种事怎么能拿来玩笑。” “你真烦人，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是说给你听的。管我做什么。”叶无敌大概这辈子的温柔都拿出来了，吵架吵得像是在跟人讲道理一样，话里一点情面都没有，但表情却是温和又认真的样子，她想了想，又笑道， “我就想坐会儿，不想住在这里，再问一百遍我也不会改主意的。倒是你们再在这里围着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算了，到时候跟二哥说你们逼我的。” “……”不不不，您这跳下去必死无疑啊，哪还有命跟城主告状，这是跟谁怄气成这样，脑子都糊涂了？ 青竹脑门上挂着几条黑线，但叶无敌这样子确实是有点不想活了的洒脱意思，青竹一时也懵了，脸上也显出为难之色，叶无敌见他们这脸色忍不住哼笑一声，有点随意地甩了甩手，“算了，不逗你们了。你跟二哥讲一句，总归刚刚是我不对，他想怎么做都随便，十年的感情，换一座城，反是我赚了，只是讨厌住在山里，所以才想离开。” 叶无敌话说到这里，肩膀微微一颤，却因她低垂着头，看不出是哭是笑，“你去弄些吃的来吧，我有点饿了。”她转头对凤甲说道， “啊，是，凤甲这就去。”凤甲赶紧站起身来，也不知是跪久了还是高兴坏了，出亭子的时候险些一脚踏空摔下去，叶无敌瞧着她那样子又笑了一回，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影甲跟站在一边苦着脸的青竹，摇了摇头，“你们两个随意吧，只要别盯着我就行，真的烦人。”说罢便转回去盘着腿撑着下巴看瀑布，真的不再理会这两人。 叶无敌从前看电视里讲“哀莫大于心死”，还觉得有趣，想着多半是电视剧里讲得夸张了，却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日，既不开心，也不难过，只觉得想笑，虽然一件好笑的事都没有，但仍然觉得可笑得不行。 毕竟思来想去倒也怨不得谁，到底还是怪她，自作多情了， 就算是伴侣犬，也终究只是犬，哪有能伴人一生的，何况中途还丢了六十年，已经失格了。若是一开始就看明白自己的位置，何至于像今天这样痛苦。她自嘲地笑了起来，本就只是豢养来保护主人的獒犬，得了些宠爱便想要翻过天去？真是可笑极了，如今还是该看清自己原本的位置，为自己的主子好好看家护院才是。叶霜敌既是残忍又是慈悲，前半生已在她身上耗了十年，十年深情厚爱，他对她已经是很好的了，也并不欠她什么，何况他如今还有了“家人”，自己在他心里便越发排不上号了。 她虽是这么自怨自艾地想着，心里却一点都不感到难过，竟像个旁观者一样，对着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指指点点，想到得意的地方还笑了出来，完全忽视了青竹还在她身后直挺挺地站着，像根戳在地上的矛，影甲被他遣去找叶霜敌了，也不知怎么用了这么久，好在另一个回来得快，远远地看见屋顶上一个黑影鹰隼似的掠下来，半跪在亭子前，仔细一看便是凤甲，背后背着个半人高的黑木漆金食盒。她刚把食盒放到亭子中间的石桌上，便听见一阵衣料在风中鼓动的声音，转脸一看，另一个鹰般的影子也悄无声息地落下来，是着绿裙的凤乙，身上也是大包小袱的， “姑娘，凤甲不知姑娘的口味，便每样都拿了些，姑娘过来看看先。”凤甲一边说着一边配合凤乙把身上的东西解下来，等青竹扶着（坐到腿麻）的叶无敌过来的时候，亭子已经被四面竹嵌锦的屏风挡住，绣的是四季花草纹，顶上挂了盏亮得异常的灯，叶无敌甚至能看清那厚织锦桌布上的白凤纹暗花， “……”叶无敌一双眼睁得溜圆，仿佛在看马戏。 这是……在做什么… 叶无敌盯着凤甲从身边那个半人高的巨大盒子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一会儿就用各种各样的精致菜肴摆了半张桌子，她见叶无敌看过来了才一样一样地指着给她报菜名，“这是川南小吃，不沾牙，刚做出来太烫了，您稍微晾一会儿。”一边说着一面端出一碟切得十分精致的肉片，“您要是饿了先拿这水晶火羊腿垫垫？”被凤乙提醒“太油了”之后，“啊，那您尝尝这山楂莲子百合粥，补身养胃。”叶无敌仍然没动，凤甲便以为是不喜欢，又端了一小碗乳酪似的东西出来，上面撒着细碎的干玫瑰，“这是得意楼的点心，玫瑰芸豆酪。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能暖身，您趁热尝尝？” ……叶无敌仍只是看着她身后的食盒，并不说话，甚至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似乎对这桌上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啊，您是不中意甜食吗？”凤甲勾着身子又端出一格，才恍然大悟地自语了一句，“那您觉得这四喜财饺怎么样？”她将食格摆到桌上，四色馅料的小巧蒸饺还在腾腾地冒热气，边上放着个装蘸料的小罐， “厨房就在隔壁吗？”叶无敌总算有了点反应似的四下望了望，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拿过来，虽然有屏风挡着，但仍是秋夜风凉的时候，此时那碟“不沾牙”就已经不再冒热气了， “姑娘说笑了，凤甲凤乙两人的轻功在江湖上能排前五，自然是快。”“哦~”叶无敌拖着声音应了，又瞟了一眼凤甲，不知在想什么。青竹则又往桌前凑了半步，“姑娘是需要试毒吗？”虽然他是认真问的，但叶无敌还是被他逗得闷头笑了一回才回答道， “…试吧，总归我死了二哥是要拿你出气的。”青竹便早有准备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袋子来，里面装着一副银筷子跟一个小银匙，一样一样拈起来都尝过一遍之后，才站到一边躬身行礼。“姑娘可以安心了。” 叶无敌呵呵一声干笑，刚要下筷子，便听见叶霜敌的声音从屏风外传进来，像是在笑她，“我竟不知道你这么不信我，在我的地界还怕人给你下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你不想我死，有的是人想我死啊。”叶无敌像是完全忘了刚才发生过的龃龉，只笑着说道，凤乙站在屏风边上冲外面福了一礼，才让开半个身子，伸手请叶霜敌进来。叶霜敌抬头看见叶无敌脸上的笑也是一愣，但对方都想揭过不提了，他自然也没有上赶着戳伤口的道理。 “但是在这南歌城里，还不会有这样大胆的人。”他笑了两声，坐到桌子边上，伸手将那碟又红又辣的麻婆豆腐挪到叶无敌面前，“我记得你爱吃辣，刚过了三个月，想来口味变化不会太大。” “嗯，人总是慢慢变的。”叶无敌点点头，“不过看样子，你爱吃点心的习惯倒是没变。”她一边说着一边避开那豆腐，夹了一个蒸饺放进嘴里，两人都刻意不谈刚刚发生了什么，把话扯到别处，和和气气地吃了顿饭，叶霜敌倒是第一次知道叶无敌原来可以这么久不说刻薄话，脸上还一直带着温和又疏远的笑，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过来了，刚刚不是还说有家宴？”叶无敌放下筷子，看向坐在她边上的叶霜敌，“是在下让影甲请城主过来的。”叉着手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边上的青竹像是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似的，在叶霜敌回答之前便先低头答了， “哦。你这人真是喜欢多事。”叶无敌一点不客气地笑着说道，青竹一时脸上有点难看，却又要附和她跟着笑，叶霜敌难得看他吃瘪，自然是不会理会他求助似的眼神，只抿着嘴憋笑，不过顿了顿，还是开口解释了一番， “小孩子才爱热闹，我年纪大了，去露个面也就差不多了，我坐在那里，他们玩的也拘束，不好。”叶无敌听了脸上笑容不改，只盯着站在一边的青竹， “那我要你带的话，你传到了吗？”叶无敌拿着凤甲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举手投足间都是十足的贵气，要不是叶霜敌从小与她一起长大，还真要以为这人是个矜贵的大小姐了。而那边青竹的脸皱成一团，支支吾吾地要应她，却总算是正主自己良心发现，应了一句， “你说那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可…”“Le langage est source de malentendus.（语言是误会的根源）*1。”这是叶霜敌曾为她读过无数遍的故事，他绝不可能忘记，“不要说了，有误会又如何呢，我依然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叶无敌的眼底闪着柔和的光，她抓着叶霜敌的手，头压在对方的肩上，柔顺的样子，像是一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我从来都没有！”叶霜敌双眼圆睁，大惊失色，一把将叶无敌推开，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叶无敌到底为什么前后变化这么大， “老五你听我说，”“不要说了，二哥，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不介意。”叶无敌微微笑着，全身散发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谜之光芒，要不是跟叶霜敌记忆中的面貌一模无二，他都以为面前坐着的是从庙里搬回来的菩萨， “你不介意，可我介意！从最开始到最后，我都把你当做我的伴侣，你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爱人，我们是彼此的唯一，我也从来只认为你是我的同类。但你却连解释都不肯听，就直接否定了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否定了我在你身上付出的全部心血，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同过我，以至于我们之间的信任感这么淡薄，你甚至都不肯信我不会害你？”叶霜敌大约是真的气着了，按在桌上的手都在抖，“老五，你没有心吗？我们之前的所有，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 叶无敌从没见过叶霜敌这么生气的样子，在她的记忆里，叶霜敌从没对她大声说过话，而就是这样的叶霜敌，瞪着眼，红着眼圈，说她，没有心。 “……”叶无敌被叶霜敌一番抢白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刚刚那张和善若女尼的面孔仿佛是被什么撕碎了一般，她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双拳紧握，又松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很快便不肯在这事上再花费半分气力，她一掌拍在石桌上，硬生生将那桌子砸得往地里陷下了半分，别说站得最近的青竹，凤甲凤乙连着影甲都是心头一抖，这叶姑娘不说别的，一身蛮力真是无人能敌。 “…我没有心？我要是没有心，我现在早一刀捅死你了！”叶无敌又怒又悲，“到底是谁，相认不到三个小时，就算计着让我替你守这城？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全天下人都盯着这城主更替，你舍不得叫自己的子孙站在风口浪尖，舍不得让他们抛了富贵荣华，还舍不得让他们被这城拘束了自由。所以才是我，是不是？！”叶无敌说一句便要拍打一下那石桌，手掌泛着诡异的黑紫色，但与她这近乎砸碎石桌的激烈动作相反，她说话又轻又慢，沙哑的嗓子里夹着哭腔，但她就是不肯掉眼泪，只是红着一双眼瞪着叶霜敌，“你说出的每个字，做出的每个表情都是算计好的，都只为他们全心考量着，可凭什么呢？就因为他们都是人，只有我不是，嗯？” “……”被叶无敌这一顿质问，叶霜敌反倒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被叶无敌又抢了先，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你对我的好，我一生都不能忘记，我，所以我也，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你知道的。所以你就拿这个来拿捏我？你连，连我爱你这件事都要算计？为什么你什么都算到了，却连半分为我考虑的余裕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之前说的喜欢如果都是假的，那，那你又何必要对我好，就让我安安心心地，只在我自己的位置上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分我那么些多余的东西，让我，”叶无敌说话颠三倒四，也是盛怒极悲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糊涂了，又是用她不熟悉的语言，只能拼尽全力地想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倾倒出来， “让我这么难堪。” 这话一说出口，叶无敌便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大约是最难出口的部分终于说了出来，“我真是恨你，恨得我想把这颗心挖出来把你从里面剔出来，可是我的恨跟爱一样深，全挖出来我会死的。我恨你恨到，就算你这样的背叛我，我也还是爱你，可你还要说我没有心？你才是那个最狠的人，Februar。”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争执着，而周围几人则极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惹来主子们的不快，尤其，原本吵架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不过好在他们俩总有一个是安静的，这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争吵，也不管最后的结果会如何，当其中一个人开始说话，另一个总会安静下来，仔细地听着。语言是误解的根源，但也是解开误会的钥匙，如果不沟通，就永远都没法继续走下去，而在夜色中，搭档的两个人彼此产生嫌隙的后果，则是致命的。 “你真的以为，我把这城给你，是为了让你替我的后代守住富贵荣华，保他们周全安稳，是因为不愿意让他们踏足危险吗？” “不是吗？”叶无敌的语气虽然还是那样冷淡，可身体的小动作却瞒不住别人，她甚至有些期待地瞟了叶霜敌一眼，却看见叶霜敌轻轻点了点头，“是。”他眼看着叶无敌脸色灰败，受挫似的撇开头，禁不住有些好笑，赶紧伸手将她拽过来，压在怀里，安抚似的拍打着她的背， 叶无敌哪受得了这个，他们前半生的所有时间都不曾这么亲密，她一面挣扎一面暗自称奇，第二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完全就是个文弱书生，他先前说自己与那卓馨秋的事情，她真的以为是两人情深甚笃，没成想叶霜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凭这副八十好几的老人身躯箍住她，她在蛮力上，输给了第二夜？ “你听我说先。这城，确实重要。如果你能庇佑我的子孙，我也确实高兴。但这都不是能束缚你的东西，”叶霜敌年岁大了，性子更慢了，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出现，我会像老七一样，把这城关掉，直到，合适的人出现。如果不是你，那么谁都不配。这城，从最开始，就是属于你的。” “……” 什么？ 叶无敌像是没听清，仍把头埋在叶霜敌怀里，沉默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撑住了叶霜敌的肩，“谁？” “老七。”“她也在这里！”叶无敌倏地站起身来，胯骨撞在桌子上，疼得她脸色泛青，却仍是直挺挺地站着，“她……”她伸着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攥着叶霜敌的肩，眼睛瞪得溜圆，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迸绽出了血丝，“你这是愿意听我解释了？”叶霜敌抓住叶无敌攥在他肩上的手，仰头看她，但叶无敌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 “你，你刚刚说，说的是，老七也来这里，了？” “嗯。但她已经死很久了，你不必担心。”叶霜敌完全误解了叶无敌这激动的举动，还以为她是不愿意见到第七夜， “…她，死很久了？”叶无敌被这一个接连着一个的爆炸性消息打击得回不过神来，一度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叶霜敌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是的，她死了，不论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又或者是按照我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的法则来看，她都是彻底地死了。” 叶霜敌的手十分暖热，这让叶无敌稍稍冷静了些，她缓缓地坐下，看着叶霜敌的眼睛，那双眼因为年岁渐长而不再呈现少年时大海一般湛蓝的色彩，却多了十分的沉静与温和，而叶无敌此时却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法思考叶霜敌刚刚说了什么。 老七，死了？她怎么…… 但叶无敌还是反应不过来，就算她讨厌第七夜，但她还是接受不了她死了的事实，她也不知道此时充盈在她心间的，叫她一阵阵胸口闷痛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那痛叫她喘不上气来，耳内一阵轰鸣，连带着连太阳穴都尖锐地疼痛起来， 叶霜敌看见她这个样子甚至有点不忍，但他当年在古籍中看见老七的名字时，比此时的叶无敌还要震惊，所以他十分能体味到叶无敌此时心中激荡的情感， 好在叶无敌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她抽出双手，按住太阳穴，抿着嘴，状似平静地问道，“怎么死的。” “九十二岁寿终正寝，喜丧，天下大赦。”叶无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又或者叶霜敌说的是什其他的宇宙的语言，她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紧紧攥着叶霜敌的衣领，将脸压在叶霜敌的肩头，无声地，将那团锦绣的布料揪扯得变形，叶霜敌的肩头又湿又烫，像是冬日在火炉上烤着的皮袄上的雪，消融做滚烫的水渗进皮肤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别说叶霜敌，就算是叶无敌自己都没想到，她会为了第七夜的死这么伤心， “以前听人讲，祸害遗千年，她竟还真的能活那么久。”叶无敌一面说，一面像是在笑，肩头带着颤，叶霜敌向前坐了坐，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她…”叶无敌说不下去了，死死咬着下唇，却还是止不住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她宁愿不知道这事，便还能以为第七夜与其他人一样，在别处好好地生活着， “她真的讨人厌。”叶无敌将头埋在叶霜敌肩头，闷闷地说着，叶霜敌一边拍打着她的背安慰她，一面轻声说道， “但她也可怜，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地方，但我运气很好，等到你了。” “嗯。我，我运气也很好。”叶无敌不肯抬头，只有越发用力地抓紧着叶霜敌的衣领，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全然陌生的，它会让你感到恐惧，肯定也有让你觉得无措的时候，但我在这里，不管遇到什么叫你为难的事，我都在这里。但唯有一点，你自己不能迷茫。如果看不清道路的话，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千万，不能迷茫，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坚定自己的道路…” 叶霜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叶无敌的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一扫，正对上边上躬身候着的青竹，略略一点头，并不出声，只一个眼神，便能叫青竹明白，他也垂眉敛目略一点头，倒退着走到屏风边上，也使了个眼色，只留下影甲，让凤甲凤乙跟着出去了，而那边叶无敌也总算慢慢平静下来，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数的变化，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抓着叶霜敌的衣领，又胡乱地抹了把脸，“老七，你，还有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到底想干什么。我，我都糊涂了。这都是为什么？” “不清楚，”“诶？”“我们被送来的世界是随机的，按照大哥的说法，除了这个古代文明的地球，还存在着许多连他也不清楚的世界，我们只是随机被扔了过来而已，我们也没有什么使命，拯救世界守护和平blablabla，都没有。不管是平庸地过完一生也好，又或者是过得跌宕起伏也罢，都不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比如我，也只是单纯地活着而已。” “少胡说了，哪有你这样的，‘我只是单纯地活着’，然后就从nobody变成了一城之主？”叶无敌鼻子上还鼓着鼻涕泡泡，却又笑起来，确实是幼稚的脾性。叶霜敌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说的平淡与精彩，不是我这一生做了什么。而是我怎么做的。”“你怎么说话越来越难懂了。”叶无敌从叶霜敌怀里掏出条手绢，擤了把鼻涕，又抽了抽鼻尖，“我从来都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只是运气很好，一直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遇见对的人，被时势与命运裹挟，最终走到了这个地方，成为了这样的人。所以说，我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顺应着周遭的环境活下来而已。” “……”“而老七跟我不一样，她争。不管她留下了些什么，都是她一拳一脚夺来的，但不管是她还是我，我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使它充实壮大，越发地完整，最后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按照我的经历来看，如果非要说我们对这世界有什么意义？”叶霜敌轻叹一声，“那就是成为后来者的灯塔。”他似乎是有点害羞于自己的豪言，轻咳一声作为掩饰，然后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这个世界有源源不断的时空穿梭者，虽然到达这个世界的时间各有不同，但在那边的时间却都是差不太远的，有的人运气不好，像老七，一直都是孤独一个，但也有运气好，像我一样的，能够遇见相识的人，但不管幸运还是不幸，都要成为光源，才有机会与想见的人见面。” “……”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默，他垂头一看，她已经抓着他的衣襟睡着了，也是，只有叶霜敌的身边，才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这长久以来，从来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叶无敌总算放松了下来。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叶霜敌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他看了眼亭子外面，早就候在外面的青竹带着人鱼贯而入，后面还背着个巨大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把床从楼上搬下来了… 叶霜敌将叶无敌安顿在床上，要松手却发现衣襟还攥在她手中，好在床大，他倒也没什么避讳，直接侧躺在了她身边，伸手将人勾进怀里，青竹等人在边上就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放下了床帘，几人抓住床脚，除了再次落地时的轻微一顿，几乎什么多余的声响跟摇晃都没有，待叶霜敌一个响指，青竹便带着人唰地一声四散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凤乙远远地守在门口， 叶无敌一夜无梦睡得极香，已经不大记得昨晚最后叶霜敌跟她说了什么了，困得头点地，虽然努力地强撑，但最后还是扛不住身体的极限，白日里的翻山越岭，下午又又惊又喜又怒又哀，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但她确实又还记得些零星词句，她记得叶霜敌跟她说，你可以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幸福的含义，它意味着自由。你可以与喜欢的人结交，可以远离不喜欢的人。而不是被任务驱使，不用被迫生活在一个你厌恶的圈子中，而在这之上，你想知道人生到底该有什么样的意义，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一遍不就知道了。 说得容易，叶无敌冷笑一声，却睁开了眼睛，“姑娘您醒了。”凤乙站在床边，手里端着铜盆，不知道是等了许久还是她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叶无敌瞪着眼睛看过去，才发现这不是她先前住的地方，虽然布置差不太远，但这屋子四面有窗，顶也要矮上许多， “这里，是登天阁？”“回姑娘的话，是。城主昨夜见您实在是疲累，又怕带着您回之前的屋子惊醒了您，便把您安排在这里了。”凤乙一面说着一面将铜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将搭在肩上的毛巾过水拧干递到叶无敌手里， “姑娘可是要起了？城主在沉海居等您呢。说是有要事商议。” “……”这架势哪容得她还倒下去再睡一觉，叶无敌也是迷糊了，真的就乖乖地接过那毛巾擦了一把脸，又拿盐水漱口， “城主吩咐过，姑娘不吃过人手的熟食，但是凤乙不知姑娘爱吃什么，便都准备了些…”凤乙一边给叶无敌穿衣服一边低声在她耳边絮叨，然后将她迎到桌边， “……”叶无敌看着满桌子果蔬市场一般的布局，眉梢跳了跳，凤甲凤乙这俩姑娘真不愧名字都那么像，行事风格简直一毛一样，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我没那么难伺候的。”她瞄了一眼凤乙有些忐忑的表情，从桌上抓起个苹果拿衣袖蹭了蹭便揣进了怀里，“走吧，我们去看看厉害得不行的叶城主要跟我商量什么要事。” 凤乙眼看着叶无敌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想了想还是伸手抓了个梨也学叶无敌的样子擦了擦便揣进怀里，赶紧跟上去，“姑娘等等，走这边。” 上午的南歌城与昨天见到的又不一样，山中雾气氤氲，叶无敌也不知道时间，直觉大约是九、十点，太阳刚升起来不久，又是夏末秋初，热气不足的时候，凤乙走在她前面，虽然小碎步轻轻巧巧但速度却不慢，“凤甲呢？”叶无敌今天没感觉到影甲那让人心烦的视线，却没想到连凤甲也不在，虽然凤乙让她觉得舒服，但凤甲却是那种放在边上就算很吵也不会介意的好看，“回姑娘，凤甲去迎她师父，下午才能到。”凤乙转身停下，双手交叠垂在身前，弓着背，眼睛看着地，很恭顺的样子，但叶无敌并不喜欢， “这是谁教你的？”叶无敌从凤乙身边经过，半步都没停顿，也没看她，但凤乙就是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大好了，想了想，小跑着到叶无敌右前方，抬着手给她指路，却并不再多说一句话，多说多错，她是这样想的，但叶无敌却很讨厌问第二遍话，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于是她停了下来， “我不喜欢你这样，你正常一点，我跟二哥不一样。” “……” 叶无敌说完便顺着凤乙之前指的方向走了，虽然这回廊分叉不多，但叶无敌走路步子大，性子急，很快就又站在了“丫”字口前，等着凤乙过来，一扭头却看见一身翠色的凤乙正从半空中翩然落下，正正巧巧半蹲在叶无敌手边的栏杆上，那轻盈灵巧的样子像是传说中幻化成人形的鸟类精怪一样， 凤乙站到叶无敌右后方，指了指左边，示意叶无敌往那边走，然后低声说道，“在宫主继位之前，六位者皆不得僭越。” “什么？公主？”叶无敌哪听得懂这个，正在嘀咕，“姑娘不必太过介怀，城主自会向您解释。”叶无敌回头一看却正好对上凤乙瞥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些不耐，虽然她立刻便垂眉敛目走上前去带路了，但叶无敌眼神那么好，自然不会错过，但她总是对女性更为宽容，而凤乙显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妥，比起刚刚更加沉默，甚至连走路都没有声响了，好在叶无敌向来不在乎气氛这种东西，两人便沉默着一路前行，并没有再多的交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沉海居名副其实，在地下，叶无敌在地下这七弯八拐的路上走得方向感全废，只知道走了很远，却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不过好在这地下大约是不深，通风很好，甚至越走越凉爽，这里也与之前那隧道一样，周围用矿石照明，青石板铺路，一路下行并不累人，直到在她前面的凤乙先停下了脚步，叶无敌这才往后退了半步，看见前面像是有门，地道里微光闪烁，看得并不明晰，凤乙从袖中掏出火折子抬手点亮了门两边的兽嘴烛台，火光又激得矿石光芒灼灼，叶无敌才总算看清这门的全貌，三米高的黑铁兽面双开门，看着像是老虎，却还有鬃毛，那双兽眼不知道是什么宝石嵌的，散发着诡异的绿光，再仔细看看，却发现跟那早先给她那个证明身份的胸针上凸印的的狮子头有些像，兽嘴衔环，环上有凹下去的手印，像是等着人去抓， “姑娘请。”凤乙抬手抓住那对铁环，转了个方向，然后便站到一边，叶无敌一脸莫名其妙，走上前伸手抓住那铁环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左边的兽嘴环上有字，看着不像是铸上去的，但实在是光线不好，她也没兴趣研究这个奇技淫巧，只把头偏开，让光照过来好看那环上的字， “……”Will liars be honest after they die (骗子死了之后会变得诚实吗)？ 叶无敌又看了看右边铁环，手印的左边是凹陷的Yes，右边是No。 “您把答案转到兽嘴里就行了。”凤乙见她实在是为难，便轻声提示道， “……哦。”叶无敌恍然大悟，抓住手印，将No缓缓地转进了兽嘴里，直到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叶无敌松开手，便看见那门缓缓地，升了上去…… ？？？升降门？那做成两扇还带门环干什么…这种诡异的出其不意还真是符合老七的个性，她走向门边，觉得不大对，赶紧停住，扭头一看，果然凤乙纹风不动地站在另外一边，安安静静地目送她呢，她见叶无敌往回看，还躬身一福，“姑娘请，城主在里面等着您呢。” 叶无敌满腹狐疑，但她出于对自己的自信与对叶霜敌天然的信任，怪异得很，她在情感上并不信任叶霜敌，甚至随时都会产生误会，但只要是他说过的话，哪怕是别人转述的，她也愿意相信，叶无敌深吸了口气，贴着门侧走了进去， 这是什么啊…… 叶无敌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大约十米高的巨大岩洞顶上嵌着成千上万的晶石，将不知哪里的阳光折射进来，让这洞里如同白天一样，而那穹顶之下，光线最集中的地方，立着一座六七米高的人像，如果叶无敌眼神没问题，那个应该是第七夜，自由女神一般的姿势，一手举刀，一手持鞭，而那雕像的主体是纯白的大理石，镶着翠金的眼，粉晶的唇紧紧抿着，柳眉倒竖，样貌凶狠，栩栩如生，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无风自动，身上还裹着艳红的锦绣华服，总而言之就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似人非人的诡异气息。 “Wow，creepy（哇，诡异）……”“我也永远都不能习惯这东西。”“啊！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叶无敌被走路无声的叶霜敌吓得浑身一抖，险些伸手打人，好在她的身体先于理智反应过来这是叶霜敌的声音，左手抓住了右手，叶霜敌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抓住了叶无敌鸡爪一样皮包骨的手， “今天要做的事情还不少，跟我来。”他拖着叶无敌一边绕开雕像往里走，一边在地上特定的几个位置各踩了一遍，那石门便在他们身后缓缓降下了，而凤乙则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勾着腰，“别担心，这地方不止一个出口，不止这个，我待会儿会把所有事情都一件一件跟你讲，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呆很久，不要慌，哥在呢。” 叶霜敌抓着叶无敌的手在唇边贴了一下，“你已经八十好几了，撩拨谁呢。”叶无敌翻了个白眼，不自然地抽了抽手，却还是挣不过叶霜敌，被他牵着走到了那石像的右侧，这岩洞很大，但构造并不复杂，石像正面迎着大门，它背后是一片深潭，深潭周边与岩洞石壁之间的道路，交汇在石像身前，而石壁上，从石像的右手边，依次有标注着“白朱玄青东南西北”的八个石门， “怎么，看见这就松了口气？”叶霜敌还抓着叶无敌的手，自然能注意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我一直怀疑自己的中文证书是不是考了假的呀。”“哈，这里用的都是繁体，你自然不识得，不过这地方是老七建的，自然用的都是她认识的字。”叶霜敌一边说着一边将人牵着走到了“白”门前，石门上嵌着个形状复杂的铁环，像是几十座高架桥扭在一处了似的， “……她怎么总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玩意而已，九连环，待会儿教你就是。”叶霜敌将那堆铁环在说话间全取了下来，只剩三个环固定在石门上，伸手抓住左转右转，那石门也慢慢地升了上去，“她倒是喜欢这个升降门。”叶无敌低声嘀咕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一面跟着叶霜敌往那门里走，一面有些不安地四下打量，她并不是怀疑叶霜敌，只是天然地对不熟悉的地方感到抵触，“跟我来就是了。”叶霜敌还在卖关子，他抓住叶无敌的手，大步跨进了石门。 别有洞天。叶无敌中文差劲得很，但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了这个词汇，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个岩洞而已，进去之后却是个，足球场一样大的房间，与外面的岩洞一样，顶上嵌着半透明的晶石，光线明晰，而房间里则放满了书，地上、书架上、桌子上，到处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质书、羊皮卷、竹简甚至还有铸文青铜柱，叶无敌下意识地就想跑，却被叶霜敌按住了肩， “想去哪儿？”叶霜敌将她推到一摞竹简边上，按着她的肩就要让她坐下，叶无敌倒是诚惶诚恐，腿只弯了一弯，从叶霜敌手里缩出来，那衣角还没沾到那竹简，便立刻弹起来，游鱼似的躲得远远的，“字里住着神灵。这还是你跟我讲的，你倒是不怕有报应。”叶霜敌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那你坐在地上吧，这两条腿，可经不起久站。”叶霜敌倒是不强求，只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折了两折做个坐垫抛在地上，自己则一点不客气地坐在了刚刚那摞竹简上，“你杀了那么多人，不怕有报应，倒是怕字里的神灵报复你。”叶霜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套茶具，跟一只小炉，茶盘摆在另一摞书上，他慢悠悠地给那小炉点上火，才站起身，去给水壶装水， “鬼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人变的，活着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死后更没法子对付我了，大不了再杀一次就是了。可知识不一样了啊，我又不认识。不懂当然怕了。”叶无敌慢慢曲着腿坐到叶霜敌铺在地上的大氅上，她这腿，啧，还从来没有这么难受的时候，虽然这么说不大好，但如果有的选，她还是宁愿是第八夜，大夫比这些书可有用多了……正在腹诽，叶霜敌已经端着茶壶回来了， “你又不是原始人，这些东西也不是未知，不过是你不了解而已，敬惜字纸是好事，却不必矫枉过正。你要喜欢知识，而不是敬畏知识。” “是是是。”叶无敌翻了个白眼，第二夜好为人师不是一天两天，没想到年岁渐长，这个毛病反倒越来越严重，“……那你自己看吧，我就不讲了。“被叶无敌这样抢白，叶霜敌当然是有法子治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吓得叶无敌赶紧伸手去拽他的衣角，“我错了，哥哥，我错了。”把她跟这一屋子书关在一起，还不如死了， “……”叶霜敌像是得意地笑了一声，又转回来，“喝茶？”那小炉个头不大，但烧得很快，只一会儿水壶里的水便开始咕嘟嘟地顶着盖了，“不会。”叶无敌看了那天青瓷的杯子一眼，摇摇头，她从前在日本看过茶道，连茶碗的花要朝哪边都有讲究，麻烦的要死，可说那一套还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想来这里更是麻烦，不了不了，叶无敌最怕麻烦。 “直接喝就是了，我又不跟你讲那些个规矩。”叶霜敌给茶壶里注了水，便看见一股热气蒸腾，而淡淡的茶香也从那壶嘴里袅袅升起，弥散开来，“你倒是不怕给这一屋子的书都熏潮了，”叶无敌皱着眉头，反倒真的是不看书的人才爱惜书， “点着火呢，”叶霜敌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将茶杯送到叶无敌手里，自己又清了清嗓子，便是要开始了，叶无敌也调整了一下坐姿，打算洗耳恭听， “昨天跟你说的，是这个世界的大致状况，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归生活的时间长了你也会明白些的，但真正跟你切实有关的事情，现在才刚刚要提到。” “第一点。我们回不去。你越早接受这个事情，我们越能尽早往下继续。”“ok，我接受了。”叶无敌点点头，一点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似的，反倒是叶霜敌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正要再问，“你脑子这么好使，都在这地方困了六十年，我就更想不出能回去的法子了。” “……你在这种事上，脑子倒是转得很快。”叶霜敌笑了一声，才接着说下去，“第二点，要惜命。想来这种事，你是不必担心的，就是有哪怕变成怪物也一定想要活下去的觉悟，才造就了现在的我们。而你，是我们中的佼佼者。” “是是是，我最怕死，行了吧。”叶无敌撇了撇嘴，却还是跟叶霜敌一并笑了起来，“行了，好好说事。”叶无敌笑过一回，才将那茶杯搁到身边，正色道，叶霜敌也收敛了笑意，将茶杯放回茶盘中，“你这么严肃，我倒还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叶霜敌抿了抿唇，又笑了笑， “那就从老七开始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那就从老七开始吧，”叶霜敌点点头，眼珠子转了一转，才开口， 五百三十七年前，也就是顺清三十二年，江湖上出了个人物，名为叶麒（夜七），她是当时江湖上最厉害的杀手组织，天意阁的一员。一般人都知道，做杀手这一行，要的是绝对保密，而叶麒之所以被人知晓，自然是她没能杀死任务目标。 叶麒的任务是刺杀当朝太子，她不但没能完成目标，还与太子禀明身份，反过来刺杀了任务委托人，当朝平南大将军，不仅如此，她还偷出了天意阁的账簿文书，以及平南大将军与天意阁阁主的来往书信，先发制人尽数公布于天下，当朝大将军意图刺杀太子，其心可诛。烈英宗当时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但就是这样的年岁，手段反倒更为狠辣，半个月不到，便将与平南将军有牵扯的人，不论青红皂白，打杀流囚无一幸免。而叶麒，虽然举报有功，但她毕竟是杀了人，死罪可逃活罪难免，被流放到临朔做苦力，也就是现在北关城附近，但也幸亏她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又咬出了天意阁，让皇帝对她尤其关注，这才让天意阁与平南将军残党不敢轻易对她下手，不然以她这样彻底的背叛，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 不知道是叶麒幸运还是不幸，在她被流放的第四年，烈英宗驾崩，太子继位，年号顺仪，史称显德宗。烈英宗在位时重武轻文，却在晚年大肆打压武将时也并没有放松对文官的钳制，以至于新帝继位时，朝中竟无人可用，而正值此局势动荡之时，适逢西北骁天族遇大雪天灾，大举进犯。 西北原本就是地广人稀的荒芜之地，不然也不会作为流放的场所，而再往北走，骁天族所在的南歌城自然也不可能物产丰饶，每隔几年都要在边境骚扰个几次，好争夺些人口物资回去，烈英宗脾气暴烈，在位时曾数次亲征，想将骁天族一举铲除，但西北气候恶劣，一年只有几个月可以行军已是不易，再加上地方偏远，粮草不济，自己的实力已经削减大半，而那在深山中的骁天族擅驭狼，又只为劫掠而来，灼炎兵将千里迢迢而来，人困马乏，自然是难以抵御，但胜在人多，倒也不会输得太惨，既没法完全消灭，却也不会让其在西北更进一步，而这样僵持了几十年的微妙平衡，终于在烈英宗驾崩之际，分崩离析， 新皇手中虽无人可用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外族在自己的国土大摇大摆，紧急发了征兵令，而那临朔靠近北关，自然在征兵范围之内，叶麒虽是女子，但戴罪之身，自然难逃兵役，成了离战场最近的先头兵。 这场战役让叶麒一战成名。但在后来，不管什么场合，就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没能问出她当年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那骁天族灭族的。而当年与她一同在北关守城的兵士，也几乎死绝了，仅剩的那几个，都是不了解内情的。 其实，只要稍稍研究过便会知道，那段历史虽是叶麒传奇生涯的开端，却并不是叶麒漫长生命中唯一的谜团。 说到这里，叶霜敌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那种鄙夷又轻视的神情，叶无敌并不陌生，他之前在提到南歌城的时候也表现出来过这样的神色，他停顿了一下，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又深吸了口气，像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难出口似的， “虽然后世流传的史料中，没有人知道她当年到底在南歌城到底做了什么。但事实上，叶麒自己把这些事全都记录下来了，不过使用的语言文字复杂晦涩，没人能读懂，几百年间络绎不绝的旅行者们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见这些记录，也曾想尽办法要弄清楚她到底写了些什么，却因为她使用的语言种类太过繁多，都只能翻译出一小部分，” “别跟我吊这个胃口，老七那个外语水平写什么你不知道？”叶无敌从怀里掏出那个擦得锃亮的苹果，啃了一大口，轻松的样子让叶霜敌露出了些苦笑， “我倒是宁愿我读不懂。”他顿了顿，“是鼠疫。老七不知从哪里弄到了病原鼠，让自己的战友感染了病菌，上阵对敌，然后她自己撤回城里，关上城门死守一个月，别说人了，连鸟都不曾放过去一只，当时的北关因为处在边境，全民皆兵，但这全城上下三千将士，最后只剩下十七个活人，” 北关城一进一出两座城门紧闭一个月，新皇从全国各地征调来的部队堵在北关城外整整十天不得进入，带兵的将领是之前掌管西北诸城的总领都统，世袭的官位，别说打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更别提攻城，最后是叶麒主动开的城门。 说到这里，叶霜敌脚下被什么碰了一下，一垂眼，才看见是叶无敌嘴里叼着的苹果，掉到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但她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似的，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嘴里低声喃喃，“鼠，鼠疫…？Wahnsinniger（疯子）……” 第五夜与第七夜都是做事不择手段的类型，但叶无敌顶多是把自己不当回事，而第七夜则是把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一切都不当回事，两人宿怨已久，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这个，但叶无敌实在是想不到，第七夜竟丧心病狂到这一步，但叶霜敌并没有理会她的震惊，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北关城门打开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样子，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有史书记载，那天的北关城里燃起了冲天大火，数九寒冬风凛如刀，却吹不灭那滔天烈焰，城门缓缓打开，灼人的热浪只逼得人不敢近前，但就是从这样的火里，出现了一座高台，十六个铁甲武士抬着那高台缓步前进，而立在那高台之上俯瞰众人的，就是叶麒。 火光潋滟，寒风猎猎，她一身红衣，一手持刀一手握鞭，容姿美艳，却神态凶狠，一双金绿色的妖瞳与那头浅金色长发更是映衬得她不像凡人。 而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塑造自己的形象的， 那十六个武士将高台缓缓放下，叶麒却仍站在高台上，厉声质问总领都统如何不跪。那草包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可怖的女人，竟想都不想，翻身下马赶紧行礼，而他身后的兵士自然也是见到将领行礼，便也赶紧跟着齐刷刷跪下，叶麒这才神色稍霁， 她声称自己多年前曾见过掌管战争与瘟疫的神，马尔偲，这位神祗是灼炎王朝的守护神之一，但很少在人间露面，但他感觉到了灼炎王朝将有危难，于是主动现身，想在人间寻找一个能够承受他神力的人，来成为灼炎的救世主，带领灼炎走出困境。而不巧的是，天神遍寻不着合适的人，最后只得在将要离开人间的时候，将一身神力给了偶然遇见的叶麒，毕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叶麒的凡人之躯是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的，所以她才会变成这样一副妖异的面容，但也正是依凭这位天神赐给她异于常人的能力，她才能如此轻易地消灭骁天族。而她接下来要传达的也是神的旨意，她要总领都统将她带回焰首引荐给新皇，她将成为战神在人间的化身，守护灼炎。 如果只是这样神神叨叨的一番话，与那样诡异的出场方式，就算是这草包一样的总领都统都未必会相信她的话，但当他站到北关城城墙上，看见南歌与北关之间道路上的场景，便瞬间信了———— 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官道，此时却如同人间炼狱。 冰冷的山风将残骸卷起吹向城市，也吹向了站立在城墙上的总领都统，他打了个冷颤，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铸造路碑的白石摔碎在地上，被烧得焦黄，人与狼的尸骸遍地都是，发黑的血凝固在石头、沙土上，啼哭的婴孩只剩下了头颅，尖叫的少女失去了双腿，不管是贵族还是乞丐，不管是老人还是幼童，在死亡面前都无力挣扎，只能留下一碰即碎的躯壳…… 不只是总领都统，就算是他带来的护卫们也没有几个见过这样的惨状，甚至有几位当场昏了过去，却也未能造成混乱，因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就算将地狱之门打开，让恶鬼流窜到人间，也未必会有这样的悲惨的情状， 总领都统浑浑噩噩地被叶麒带到了城下，土地都被血染上了诡异的颜色，踩上去的时候甚至有种被火灼烧的错觉，路边有的尸骸没有被火焰吞噬，却被鸟兽啃啄得面目全非，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遍地尸骸，只有木头焦糊味与尸体的焦臭味，熏黑的石子路上也只留下了这一行人不慎明晰的脚印， 人类是无法造成这样的惨状的，只有神的力量，只有神灵。而这样的战果，不要说是争功，就算是白送给总领都统做军功，他也是不敢要的。 “她只有三千人，却在一个月之内一举歼灭了骁天族上下六万余人，因为场面太过残忍，以至于连史书都只能摘取片段描述，但不管过程是多么的可怕，最终的结果是，叶麒凭借这一战，回到了焰首帝都，接受封赏，成了后来名震天下的麒麟将军。” “Ungeheuer（怪物）。”叶无敌浑身僵直，说不出话。 但这并不是叶麒传奇生涯的终点，相反，这才刚刚开始。显德宗在位六十二年间，她东征赤梭、卑荷、山溉，南伐图元，西讨骁天，三次平叛，灭四国屠六族，无一不是大获全胜。确实不负其战神之名。而叶麒其人思虑繁多，行事诡诈，常兵出险着，手段阴险残暴，虽战功赫赫，却为后世史家不齿。 顺仪七年，叶麒灭图元归来，称她虽身负神力但毕竟杀人无数，以至身背厉鬼债，需得龙气镇压，否则不过四十便会被厉鬼索命不得好死。话已至此，显德宗再如何不喜叶麒，她也是数次拯救灼炎于水火的股肱之臣，何况她还号称身受神眷，在民间呼声极高，显德宗不得已，封叶麒为天圣瑞麟英武明德神女。 顺仪八年秋，废皇后，迎神女，史称武麟圣后，后育有一子一女，封逍王、遥华郡主。在东征卑荷的时候，叶麒刚刚出生不到三月的小女儿娇菱被人掳走，叶麒因此大受打击，自此一战之后，便交出兵权，称病在宫中修养四十八年，再未出征。 “这，这就完了？”叶无敌等了半分钟，没见叶霜敌继续往下说，便以为他说完了，这才伸手去捞那个苹果，没成想叶霜敌只笑了一声， “你真以为她在宫里闲了四十年？她这人睚眦必较，自己的女儿被人掳走了，哪有那么简单就罢休。”叶霜敌顿了一顿，“你还记得最开始的天意阁吗。” 叶麒当年主动揭发天意阁与平南将军的交易后，朝廷就多次派兵围剿天意阁，可狡兔亦有三窟，何况曾是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几次围剿之后，天意阁仍然有残党流落在外，这些一直无法根除的残党，就成了困扰叶麒十几年的梦魇，后来甚至掳走了她的女儿娇菱，而正是这件事最终促成叶麒决定创建自己在江湖中的势力，除了为她暗中走访调查娇菱的下落，更重要的是，彻底铲除天意阁余党。 这，就是血麟宫的起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老七这辈子可够忙的。”叶无敌嘴上打趣，但神情却若有所思，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但叶霜敌并没有读心术，而且他也确实还有许多事要讲，便没有在意她这点小小的纠结，继续往下说道， 血麟宫虽然是老七建立的，但真正让它成为一个能称之为组织的人，却是凌墨。 又是她？叶无敌眉头紧皱，但叶霜敌却一脸钦佩。 “看来你是听说过这个人了，她也是归客的一员。” “归客？你不是说都是旅行者吗？”突然变化的称呼就算是叶无敌也感觉得出这两者之间的不同， “当然不是。”叶霜敌突然笑了起来，“旅行者在这个世界是没有归处的。而归客，却有。”他顿了顿，看着叶无敌，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而我现在，亦是归客。” “胡扯些什么，不是要说凌墨的事吗？”叶无敌翻了个白眼，像是很不喜欢这样的话，好在她耳朵很白，一泛红就很容易暴露心事。叶霜敌也没揭穿她，只点点头，接着往下说道， “凌墨的故事比老七又要复杂许多，但你既不关心，我也懒得啰嗦，就只说血麟宫的部分吧。” 凌墨其人是行商坐贾的天才，成名于战场，离世时仍是布衣之身，却以文学著作流芳后世。人生经历不可谓不复杂，而就是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与她一生相伴的恋人，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凌墨的丈夫，张昀影，是叶麒的外孙。 “什……” 当年娇菱被掳走之后，并没有死，而是被天意阁养大了。天意阁原本是打算培养她做杀手，去刺杀叶麒的，没成想叶麒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一早戳穿了娇菱的气海，别说习武，连寻常人的气力都不如。虽说计划落空了，好在娇菱的外貌并不像叶麒，而是与她姐姐遥华郡主一样黑发黑眼，只有五官深邃随了叶麒，倒是也没被叶麒那遍布天下的耳目发现，而且不管怎么说，毕竟将娇菱从小养到大，真要送她去死，竟也有些不舍，后来娇菱便与天意阁的一名管事结为良配，生下两个儿子。 但娇菱确实命途多舛，在她的小儿子三岁那年，川南遭了大旱，千里沃土变荒原，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尸气生瘟疫，病饿交加，江湖人也不过是□□凡胎，只能背井离乡往北逃难。可娇菱本就先天不足，又吃糠咽菜忍饥挨饿那么久，最后竟是死在了逃荒的路上，而那管事痛失爱妻之后神思恍惚，又是灾年，四处都乱哄哄的，最后竟先后与两个孩子走失了， 好在这两个孩子运气都不算差，大的张信，谎报年纪投了军营。而小的那个，遇见了云游施救的药王爷敬三达，做了药王弟子，改名张昀影，一直在药王门下学医，直到十七岁出师，遇见了北上行商的凌墨，两人就此结缘，相伴数十年。 而老七与她的交集，则是从凌墨的生意破产之后。 “……你不是说她是行商坐贾的天才，怎么又破产了？”叶无敌手里的苹果被她擦得起火，就是没法顺利放进嘴里， “总体来讲就是年成不好，又遭亲故背叛。嘛，话是这么说，不过凌墨的回忆录里这部分描述很简略，也没有其他相关记载可以作为佐证，便只能搁置争议了。” 听到“回忆录”，叶无敌不禁皱了皱眉，“所有穿越过来的都会写这个什么回忆录吗？” “大多数会写，我也在写，因为这是前人的经验，不写的话会疯得很快，一个人怀揣一个秘密，太辛苦了。” “……现在是两个人的秘密了。”叶无敌低声说道，但叶霜敌却十分煞风景地没有理会，只浅淡地笑了笑，便接着自己刚刚的话继续说道， “凌墨破产之后便投了军营，而一早就注意到凌墨种种超越时代常识的举动的老七，在这个时候，联系上了她。” 虽然叶麒与凌墨之间的巨大差异就像是天与地，但总归都是从同一个世界过来的，就算只是出于这个原因，凌墨便去见了叶麒一面。 之前说过，叶麒建立了血麟宫，虽然只有几百号人，但还是非常神奇地组织结构混乱，要不是她有个金库能养着它，不然早垮了。好在叶麒虽然不善于管理，却有一双很毒的眼睛，在与凌墨见面几次之后，她把便把血麟宫送给了凌墨。当然，也有一个要求，她想让凌墨辅佐当时的四皇子卓明轩称帝。” “老七跟这个四皇子什么关系？她自己的儿子呢？”叶霜敌顿了顿，只摇了摇头， “她不过看中卓明轩有帝王之才罢了。老七在后宫几十年，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她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浅薄的女人了。至于她自己的儿子，你想想她那一儿一女的封号，逍遥二字而已。而且她那个儿子长得跟她一模一样，金发金瞳，她说这孩子是战神之力的精魄，死后要回归神界的，不可做人间的帝皇，不然龙气与神力相冲，会毁了灼炎的龙脉。” …… 叶麒是不是还很浅薄，叶无敌不知道，但这编故事的能力绝对比以前强了百倍。 话再说回到凌墨，她原是不想答应的，因为她谁都不想扶持，这潭浑水，谁蹚谁倒霉。但她确实很想要血麟宫的力量，虽然混乱无序，但胜在暗处，且是完全忠于她的。所以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叶麒，并重新整合了血麟宫的结构，将它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叶霜敌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凌墨将血麟宫一分为二，一明一暗。明着的，是如今的凌家。暗着的，是南歌城。” 只这一句，叶无敌便整个人僵直在原地，那可怜的苹果终于是承受不住她这样几次三番的情绪波动，彻底在她手掌里碎裂开来，但叶无敌却完全注意到这事，大约只觉得手上黏糊糊的，头都没低，只在叶霜敌垫在她身下的外套上蹭了蹭，眼睛直盯着叶霜敌，生怕漏过一个字， “当年凌墨接手了血麟宫之后，将老七手下那几百号人，分作六组，名总六位，六位掌领称长老，名为栖凤、医鬼、影枭、啸鹰、冥狼、帝狮。” 栖凤，以轻功见长，女子居多，自幼在风月场所长养，擅长收集情报，传递消息。 医鬼，初代医鬼是张昀影，药王爷的关门弟子，医术超绝。 影枭，负责暗中保护血麟宫主，擅长潜伏、易容、模仿。 啸鹰，丐帮首领。负责寻人，打探消息，散布谣言等市井之事。 冥狼，六位之中武力最强，负责保护血麟宫主。 帝狮，是皇家暗卫，最初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叶麒的一双儿女，之后却渐渐成了血麟宫在宫中的耳目。 而这六位长老的选拔方式与夜色基本相同，强者得名。在长老离任之前，座下弟子强弱以十天干排名，待长老离任，甲位者升格为长老，其余九人统称为铸甲，至于血麟宫宫主的选拔，就奇葩得多了，叶麒跟凌墨各自留下一道遗嘱。 叶麒的遗嘱写的是，能够解开她留下的六十六道关卡就能成为宫主，而第一道关卡就是能看懂她留下的记录找到第二道关卡的所在，可惜她那个记录，各国语言混杂不说，还带着夜色当年的密码，这条遗嘱基本卡死了只有夜色的人才能做血麟宫主人，几百年来没人能做到。 而凌墨的遗嘱只写了四个字：公正无私。这一条怎么判定呢，也是做题，凌墨设计了一套三百题的卷子，只要能得到超过两百八十分，就可以判定为公正无私。 这两道遗嘱任意满足一条便可以成为血麟宫的主人，然而自凌墨亲自选了她的后继者之后，第三任宫主没来得及选自己的继任者便暴病猝死，之后也没人能符合这两个条件，血麟宫群龙无首十几年，最后自己研究出来一套办法，也就是六位长老共治血麟宫。 “可这跟南歌城有什么关系，那凌家是明面上的血麟宫又是怎么回事…” “你别急啊。”叶霜敌抿嘴一笑，继续说道， 血麟宫光是早年跟着老七的亲卫队还有她的皇家暗卫就几百号人，还没算那些从全国各地捡回来的孤儿种子，除了住的地方，还有平日的吃穿用度都要人伺候，上哪儿安置这些人，老七便把主意打到了这南歌城，而这天云神域，虽说是西北边陲，但事实上，与最北边的焰未帝都中间只隔着一条索丽高山脉，如果能够从那终年积雪的高山上越过的话，倒是离得不远。而老七自从她的小女儿娇菱被掳走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焰未帝都的行宫里，只有重要的年节才回焰首，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将南歌城内城改成了血麟宫的大本营。 “……她有办法穿过你说的那个，索丽高山脉？”叶无敌是从外面进来的，自然知道这南歌城周围的山有多高，哪怕是在现代，要从那山上过去，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老七在索丽高主峰坨林天峰上有行宫，她要上去还不简单。”叶霜敌笑了一声， “什么？”叶无敌脑袋偏得都快倒过来了，“过几日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叶霜敌不肯多说，只卖这个关子，把话头引到了别处， 而那凌墨心知自己军功高卓，必定会受到帝王猜疑。在天下初定之时，便向皇帝请辞，卓明轩虽知道她去意已决，却还是不肯放她，凌墨三次请辞，最后还是靠叶麒出面，认了凌墨做干孙女，封霜天郡主，挂虚职，无实权，封在川南吹雪城，还给了块官盐采制的牌子，让她掌管官盐买卖。 凌墨此时身份不同以往，又是做的老本行，自然是顺风顺水，不出三年，便将那川南吹雪城周边全变了她的买卖，而此时，凌墨才惊觉，早先靠老七的小金库养着的血麟宫，竟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因为叶麒没什么生意头脑，虽知道钱生钱的道理，却不会实施，而那些个手下，干活是一把好手，却没一个会算账的，竟是坐吃山空，凌墨一时头大不已。思来想去，只得先将凌家的货源与大客让出一半，又把凌家三年的进项挪出来为血麟宫立产业，待到血麟宫手下的店铺初有起色，便将它们收归凌氏，表面上看起来是凌氏收购了人家的地铺，立下四六分成的协议，可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凌家扔出去又捡回来，只为让血麟宫在凌家产业的支撑下，正常运转代代延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第六十章 “……凌墨是什么妖怪吗？”叶无敌突然明白为什么叶霜敌在说到凌墨的时候跟凌跃一样都带着些诡异的狂热憧憬，这人算无遗策简直跟妖物一样，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种心思太重的人，但她也觉得凌墨值得佩服， “哈哈哈哈这还不是她最经典的谋划，你可知道方家？” “当年张昀影的师兄方劭弥前来投奔，被她安排到川北，使这方凌两家隔着钧川一南一北，就像是两扇门一样，守护着北方，” “诶？方家跟凌家原来关系这么好？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叶无敌想起了凌跃在路上与她讲的两家秘辛，脸上露出些困惑的神情， “哈，外人看来当然是这样了，但其实，是因为两家暗中早有协议。凌墨这个人，虽然后来嗜杀成性，半疯不癫，但总归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心思缜密非常人能比，而为了让自己的子孙跟凌家脱清关系，她甚至算计到了自己死后几百年的祸事。” 几百年…脱清关系…凌家…还有祸事？ ……叶无敌脑袋一懵，她想起凌跃与她讲过，百年前有一场祸乱让凌家元气大伤，不得不将乐游原分出去，可叶霜敌此时却说凌墨为了让自己的子孙与凌家脱离关系，策划了一场祸事…虽然只是换了个角度说事情，但显然叶霜敌的版本透露出了些更为诡异的信息。 乐家，就是凌墨后代？ 叶霜敌将叶无敌的表情变化尽数收在眼中，“你也听过这件事？” 当年凌墨东征辰央时，曾留下一句名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诛之！” “然后……？”叶无敌虽然有点听不明白这句话，但总觉得从叶霜敌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后来西南属国颂杉派人来求援，说是受邻国吕哲骚扰不断，卓明轩本想着凌墨那几年行事残暴越发有叶麒的风格，原是不想让她去的，但凌墨几次自荐，又连番表示绝不多事，结果卓明轩前脚派她出去，后脚凌墨便屠杀吕哲全国上下一十三万人，震惊朝野。好在凌墨既不在焰首，不必听那些个文官念叨，再加上早有前科，卓明轩也猜到她不会那么规矩，只雷声大雨点小地下了文书责骂她一番便罢了，连职位都没降。 “等等，这跟凌墨的后…”“你先等我说完先。”叶无敌被叶霜敌难得的强硬噎得一愣，这才安安静静地又塌下腰坐好，听叶霜敌继续讲， 原来叶无敌此次南伐吕哲的时候，虽然屠族灭国，却不知为何，最后留下了吕哲国中两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带回来抚养，作为她凌家的家奴，从吕哲国姓为“乐”，以星月为名。 但事实上，真正被当做家奴长养起来的，却是凌墨一双亲生儿女，凌巧、凌奇。而那对吕哲遗孤则被她当做凌家的继承人抚养长大，这虽是鱼目混珠的诡招，但凌墨这样大费周章毕竟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女为奴做婢地伺候人，所以虽说是被当做家奴长养，但乐星乐月两人接受的教育与那凌家继承人——凌奇凌巧接受的教育一样，而且成年之后得到的产业也是从凌家账目里独立出去的，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这份产业不会成为儿孙后代离开凌氏的桎梏。 凌墨离世时留下遗嘱，说她年年征战杀伐，手段残忍，愧对天地，唯一庆幸的就是阴差阳错留下了吕哲乐氏，所以虽名为家奴，却实是有愧，所以千万不可怠慢乐氏，如若有朝一日乐氏想从凌家脱离 ，一不得阻拦，二不得亏待。 在那之前，凌墨给当时世上唯二知道整件事真相的方劭弥留下了一封锦囊，只写了一句话，待凌氏做大，方家无法制衡之日，便是乐家脱离凌氏之时。 接着便是凌墨与方劭弥闹翻的事。 从前凌墨占川南，方劭弥据川北，两家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正因此，两家的产业才越来越壮大，但凌墨大约是年岁大了，变得越发贪心，竟然把手伸向了方家的本业，也做起了药材生意，甚至还将凌家的仁心堂开到了川北，方劭弥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但怎奈何凌墨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经商天才，方劭弥哪有跟她抗衡的本事。幸中不幸，凌墨早年南征北战拖垮了身体，才五十多岁便卧床不起，只得扔了生意，不然按她那个手段，方家千金堂大约早就被仁心堂打垮了。 之后凌墨病重离世，张昀影给方劭弥发的丧报竟被他公然钉在川北千金堂总堂，全然不顾同门之谊，像是狠狠给了凌家一个嘴巴，两家就此交恶，之后两家大争小斗不断，百年前，方凌两家一场互斗，元气大伤，乐家借此机会从凌家脱出。 叶无敌沉默了。她见过不少豪门大院的恩怨情仇，但像凌墨这样，仿佛生了后眼睛一样，把几百年的身后事分毫不差半点不落全都安排好的人，却是第一次见。 “可是。”叶无敌眉头微皱，“凌家财大势大，为什么要让乐家脱离凌家？” “……”叶霜敌听她这一问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倒不知道你这么天真。凌墨当年南征北战杀伐决断，在朝在野都声望奇高，虽然后来行事越发狠毒为人诟病之处颇多，但她为灼炎立下的汗马功劳却是不可否认的。” 但凌墨熟读经史子集，深知古往今来落井下石多，锦上添花少，恩将仇报多，知恩图报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天下初大定，杯酒兵权释。凌墨虽解甲归田，却又转眼便手掌天下金银，哪里不明白这凌家看起来家大业大，事实上却有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随时落下来便会让这万贯家财化为烟烬。 所以她才精心安排，先是扶持方家，又策划两家反目，为的便是要让两家各自安全，而让乐家从凌家脱离之后，既可以让凌墨的子孙摆脱凌家，同时也削弱了凌家的势，变相也是救凌家于崖边。 “呵，凌墨也实在是狠。灭人家国，却还要让人家的子孙来替她的后代承担抄家灭族的危险。” “是啊。她这人是个秃鹫一般的奸商。只要让她盯上了，便是连人家死后遗骨都要算计，半点不留情。她说是予人泼天富贵，可亦是予人滔天劫难。”叶霜敌正在感慨，却听叶无敌想起什么似的一声大喊， “等等，可，南歌城不是你，那，那你老公，不对，你男朋友他没觉得不对劲吗？刚刚不是说老七把内城改了血麟宫…” 叶无敌这样支支吾吾的样子逗得叶霜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的错。我忘了说，馨秋，也是老七的后人，这血麟宫的事，他也知道的。” ……合着这血麟宫，其实还是世袭制？ 看着叶无敌脸上显而易见的困扰，叶霜敌抿抿嘴，又喝了口茶水， “老七不是还有一儿一女，逍王跟遥华郡主。逍王封地远在西南朝阳城，一生逍遥，无妻无子。而那遥华却实在是老七铁板钉钉的亲闺女，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搭上一身公主病就已经够祸害人的了，偏还真有公主命，好在看人的眼光倒是跟老七一样很准，千挑万选，选中了敌国大将，给老七气的把她逐出皇室，贬为平民，遥华却乐得逍遥，夫妇俩把一双儿女托付给逍王，自己却跑去浪迹天涯，十分潇洒。” 待逍王百年之后，遥华郡主的一双儿女便承了逍王的爵位与封地，几百年再未回过焰首，后来卓家先祖有一代皇室子弟衰微，整个卓家加上远封朝阳城的逍王才三个人，这才将卓馨秋的先祖请回焰首，之后这一支才有了加封摄政王的卓馨秋。 “那卓馨秋是老七的……那你跟，那我，我也…”叶无敌愣了一愣，脸上突然露出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来，“怎么了？”叶霜敌难得见她这么呆傻的样子，不觉有点好笑，哼笑一声， “…呵呵，哪里好笑。”叶无敌干笑两声，，张昀影是叶麒的孙子，乐家是凌墨的后代，乐家便叶麒的后人。这次倒是轮到她来给她二哥讲个故事了。只是话还未出口，肚子倒先喊了起来，叶霜敌听见那咕噜噜一阵响，忍不住笑出来，接着便站起了身， “说起来，也好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烤鱼怎么样？”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推开石门，两人来到那雕像后的深潭边上，叶无敌正想问哪来的鱼，却看见叶霜敌脸上露出个恶作剧似的坏笑，左手抓住右手的袖口，右手抬到耳边做掌状，往下对着水面一推，便看见那水面无风起浪，硬生生让叶霜敌推开一片水涡，紧接着他变掌为刀，竖劈下去，那水涡连着下面的石头都被劈开成两半，水花碎石溅起三丈高，幸好叶无敌站得远躲开了，而水无定形，待那水花落回池中，那池水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有一圈圈涟漪慢慢荡开， 而那水面上，则漂起了十几条翻白肚的鱼…… “……你刚干什么了”叶无敌把那鱼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叶霜敌却不说话只笑眯眯的，还想跟她卖关子，叶无敌倒是自己答了，“这就是内功的作用？炸鱼？” “是啊，都不必自己去抓了。”叶霜敌一面笑，一面把屋里的小炉拎出来，蹲坐在边上，小蒲扇啪啦啪啦地煽火，眼睛却看着叶无敌，“你竟然也知道内力。” “打不过，当然要问。”“哈哈哈哈哈哈好胜心还是这么强，倒是好事。”叶霜敌火煽旺了，叶无敌那边鱼也收拾得差不多，叶霜敌四下一望，正说没有棍子，却见叶无敌从怀里摸出两根长针，做了烤鱼用的钎子， “你从前不是连摸都不肯让人摸？”叶霜敌抓着钎子把鱼翻了个面，“我以前从不吃旁人过手的食物，昨晚不也陪你吃饭了。”叶无敌轻笑一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但凡你要，只要我有，我都愿意给你。” ……叶霜敌倒是不知道几个月（叶无敌的时间线）没见，她竟突然变成这样愿意直白地说出自己心意的性格了。 “这地方，话出我口入你耳，第三个活物都没有，我有什么好遮掩的。”叶无敌又不是瞎，自然是看得出叶霜敌眼里的惊讶，不过话虽说的坦诚，但动作却还是透出了些不自然。叶霜敌倒是不会在这里揭破，只笑笑，递给她一方绣花的帕子擦嘴擦手， 两人三四条鱼下肚，才又接起之前的话头，叶无敌就将自己这一路的境遇如此这般地给叶霜敌絮叨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话分两头，叶无敌这边是一见了叶霜敌便将那与她一同来这里的人全抛在了脑后，而幽冥那边，也正要出门去找那南歌城里的奇人，来为他师父孙青看伤。没成想，一出门，便撞上了那立在门旁的青竹侍者。 “幽冥左使这样着急，是要去哪儿？”青竹还是那张不远不近的笑脸，让人生不起气，却也没有好感，幽冥更不是那种擅长跟人谈天说地的类型，只点头作礼说了句“有急事。”便提气纵身，往那南歌城外城去了，只是两个翻身之后，那青竹侍者还在他边上，笑嘻嘻地，“幽冥左使不妨先随在下去一个地方？” 幽冥瞥他一眼，青竹侍者虽然武功不济，轻功却是一绝，让他这么跟着实在烦人得不行，便找了个屋顶姑且停下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幽冥左使既是少城主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南歌城的朋友。城主昨天便已吩咐下来，叫我们为孙先生寻访名医，如今这十二位名医早已在城南仁心堂等待了，您只需随我去迎孙先生便好。” ……幽冥面上不显，可心里却开始嘀咕，他跟南歌城的关系也就是那年随教主进城见过叶霜敌一面，何时何地又结交过一个什么少城主呢。而且这南歌城从来也没有少城主这么一个说法，不然大家又何以如此好奇谁是南歌城的继任者。 “自然是叶少城主。”青竹侍者常年在叶霜敌这张扑克脸边上伺候，最会看人心思，而面对幽冥这样的二愣子，光是拿眼角一扫便已知幽冥心中所惑， “……”叶无敌？幽冥想想这一路几人，姓叶的只有叶无敌，那疯婆子竟是南歌城少城主？幽冥眉头一皱却懒得再多思量，总归不是坏事便好，他现在一心只挂着孙青的伤势，偏头示意青竹赶紧与他去孙青那边接人， 两人提气纵身一前一后来到孙青院里，却看见孙青正与赵文奇在院里切磋，虽然没有动用内力，但两人掌风劲劲，拳拳到肉，看着也十分凶险… “……”这老头不怕死吗？幽冥一脑袋青筋，冲进两人阵中，一手按住一个，“住手！” “哈哈哈哈哈哈，两位前辈真是好身手。”幽冥话音刚落，不待两人说话，中间又跳进来个人，自然是青竹侍者，双手一展，一拂一推就将那赵文奇跟孙青从幽冥手边又推开几步，若说对着幽冥两人还可以腆着脸皮胡闹，可中间又加了个青竹侍者，亲疏有间，这两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问清来由，四个人便往仁心堂去了， 好在孙青的住所离仁心堂不远，不必用轻功也很快便到了，而那仁心堂门口候着的，却是乐凉。青竹走在前面带路，率先迎上去，鞠了一躬， “在下失礼，竟让水云公子久等。” “青竹侍者不必多礼，在下也刚刚才到。”乐凉也拱手回礼，往边上让开一步好跟在众人身后往仁心堂里走，仁心堂大堂里竟空无一人，只有个百无聊赖趴在柜台上裁纸的药房伙计，看着一串人鱼贯而入，竟也只抬了抬眼皮，看是青竹侍者领头便点了点头做礼，低头又开始裁纸，沙拉沙拉的声音，倒也叫人心静。 “青竹侍者别来无恙。”几人跟着青竹来到院中，还未进后厅便已听见个中气十足的老头扬声大笑，“青竹谢先生问，朱乌先生听着也身体康健。”青竹也赶紧笑着拱手回礼，这才进了后厅，厅堂宽阔能容下小几百人，却只摆着三张桌子，周围零散坐着些人， 幽冥抬眼细看，这才发现这后厅左右或站或立，竟全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而为首迎出来与青竹站在一处的那老头，想来便是刚刚青竹喊的朱乌先生。不过比起幽冥因一无所知所表现出的冷淡，乐凉显然要震惊得多， 在场的九位医者，竟有七位是他与他师父张千婷游方行医时拜访过的妙手名医，而为首的朱乌先生，更是出了名的医死不医活，专攻疑难杂症的国医圣手，看来孙青的蛊毒此次该是有希望了，自己也能在各位前辈身边学到不少东西，只是正在乐凉暗喜之时，却听见一个妇人脆声， “哪个是少城主的朋友，青竹你倒是赶紧让开，叫老身好好看看。”循声望去，便是个白头妇人，看容貌倒是看不出年岁，面上没什么皱纹，只是白发满头，神色也不像年轻女子，特别是一撇嘴，很有些刻薄的样子， “柳嬷嬷，着什么急，是少城主的朋友，又不是少城主，你这么好奇做什么。”与那柳嬷嬷讲话的是乐凉前年在游灵城见过的名医白头佛，人如其名，一头白发如雪，笑面似佛，医术高超，性格和善，从未与人红过脸。倒是那柳嬷嬷听着像是脾气很不好的样子，她冷笑一声道，“观其外,知其内,观其友,知其人。你个老丙懂什么。” 柳嬷嬷说着就上前挤开青竹，一手抓住乐凉，一手抓住幽冥，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惊，这柳嬷嬷刚刚身形变幻绝非寻常人，乐凉姑且不论，哪有人能这么轻易地就抓住幽冥，而且这老太太一出手就扣住了脉门， “啧。你是婷婷的弟子？这一手千针抚穴使得不错，可惜失了些力道，还要多练。”柳嬷嬷这话听着像是对乐凉说的，可眼却盯着幽冥的手腕，转脸她又去看乐凉，“绝天教内讧的事竟是真的了？不然这小子怎么会中席铁杉的断魂九指。”乐凉一脸无辜，这又不是他伤的，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正在大眼瞪小眼，却听见朱乌先生一声呵，“柳乙！” 那柳嬷嬷一听朱乌先生的呵声，竟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浑身一抖，甩开两人的手，嗖地一声便退了回去，青竹也趁这时站出一步，将乐凉推到前面， “想来之前各位也听朱乌先生说过，今日请各位大国手前来主要是为了孙先生身上的奇毒，而按照这位张千婷大国手的高足，乐水云乐先生的判断，孙先生大约是中了蛊毒。众所周知，蛊毒已在灼炎灭迹几百年，记载文书也多已湮灭不详，因此十分难为，” 青竹顿了顿，向两边各拱手一躬，“但孙先生也与少城主有同行之谊，所以既望各位大国手能药到病除，但也望各位千万慎之又慎，莫要出了差池才好。” “呵，青竹，这不必你说，就算不是少城主的朋友，我们也都要尽全力医治的，”朱乌先生走过来，伸手作礼迎过孙青，剩下的人也纷纷围住赵文奇幽冥他们三个，事无巨细地询问当日蛊毒发作的情形， “按照这个说法，确实是蛊毒无疑。”站在乐凉边上的白胡子老头一边捻着胡子一边笑眯眯地赞同乐凉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也觉得，不过只要确认是绝命蛊，反倒没那么凶险了。”坐在乐凉对面的老头也点头赞同道， “这个绝命蛊，确实与书上所载一般无二，只是文字与实情太过相符，未免令人生疑。”孙青那边仰躺在椅子上的老太太却皱着眉头，“癸妹说的有道理。”听见有声音传来，却没看见人，乐凉心里困惑，偏头去看，才发现这老太太脚边上还蹲了个老头在给她捶腿， 而相较于孙青与乐凉这边正经讨论的气氛，赵文奇跟幽冥那边则更像是鸭子开会，尤其是那脆声的柳嬷嬷，一直在围着幽冥问绝天教的事情，吵得他简直脑袋都大了，又碍于有求于人，不能直接呵斥，只能冷着脸一问三不知，而那边赵文奇则有意思多了，几个人围在他边上，就他一个人在中间滔滔不绝，仿佛江湖说书先生一样， “……说起来，你们谁看到辛弟了？”朱乌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辛弟？他不是去给幽冥煎药去了吗？”柳嬷嬷见撬不开幽冥的嘴，便已经转到了赵文奇这边，手里还捧着一把瓜子，还是听闻朱乌询问才吐了嘴里的瓜子壳，仰头答话， “煎药？幽冥左使需要什么药？”青竹站在边上一脸困惑，“固本培元罢了。辛弟也只能煎点这样的药了，”柳嬷嬷一脸不屑，又扔出了一把瓜子壳， “不不，是朝元公发现幽冥左使身上青芒尚有一丝余毒未清，是学生学艺不精，疏忽了，朝元公这才去为幽冥煎药的。”乐凉慌忙解释，虽然不知道这几位到底什么关系，但他这个做晚辈的该说的话却是不能省的， “是了，辛弟是这样细心的性子。”乐凉边上的老头继续点头微笑， “朱乌先生急着找朝元公何事？是不是想到了解除蛊毒的法子？”青竹见几人话毕这才又搭腔道，“啊，这倒不是，不过是辛弟尤其善于验毒解毒，而且心细如发，先让他再查一遍，毕竟癸妹说的确实有理，蛊术消失几百年，就算是代代亲传也未必能炼制出与百年前一般无二的蛊毒，与其猜测是蛊，不如先看看是不是什么新制的毒药。” “辛弟！辛弟！”朱乌先生年过七十却声若洪钟，就算是在外面的院子里也声声入耳，“啊，朱乌哥哥喊我？来了来了。”循声望去，便看见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端着药罐颠颠地跑进来，哐啷一声把那药罐砸在桌上，“赶紧喝赶紧喝，”他一边嘀嘀咕咕地跟幽冥叮嘱，一边又蹦蹦跳跳地往朱乌先生边上凑，他虽看着年轻点，却也是六十好几的年岁了，这样子看起来却实在活泼可爱得过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