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色袭人》 第1章 绣像走马灯 上元佳节。 安平街是离州最主要的商业大街,原本就是繁华之地,这夜更是热闹非凡。各家商户为了招揽客人,在门前挂出各式花灯,兔子灯、花篮灯、龙凤灯、宫灯等,此时,许多人都聚在锦绣坊门前,观看店门前的花灯。 这是一盏六角走马灯。 六面灯屏皆覆上好的轻薄绢纱,每一面上绣有一位人物小像,是志怪话本中的人物。这些人物绣工极好,丰神宛然、服饰绚丽,他们手持兵器,或驾车或骑马,在灯内烛火映照下栩栩如生。 起风了,走马灯的轮轴飞速旋转起来,灯屏上车驰马骤、人影追逐、兵器飞舞,如此光影流转、回旋如飞,仿若一场大混战。 这盏神奇的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有人赞叹道“这盏花灯真好看,瞧这人物绣得多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在花灯上刺绣的。” “店小二,你这盏花灯卖不卖啊”一个年轻人问道。锦绣坊的店小二靠在门边揣着手正在赏花灯,听见有人问,摇着头道“不卖不卖我们店是卖布匹的,卖什么花灯” “花灯上的绣品是何人所绣啊”那人不甘心地问,“这手艺,倘若在你家布匹上绣花,你店里的布匹也不至于卖不出去啊。” “绣花恐怕不行,那位如今正在吃牢饭呢”店小二不耐烦地说道。街上热闹得很,他却不得不守着这间无人问津的店铺。 “吃牢饭”那人不解。旁边有知情者小声告诉他“锦绣坊是谢家开的铺子,他家二小姐因伤人罪如今还关在牢里呢,想必这盏走马灯是她以前做的。” 众人皆了然,再看那花灯,便有些神色复杂。 谢家是离州的大户人家,祖上原是京里的高官,告老还乡后来到离州定居。谢二小姐自小在千娇万宠中养大,虽说人在深闺,但见过的都说她容颜绝色,温婉知礼。孰料,这样的女子几个月前却失手伤了人,伤者是华府的小公子。虽说人没死,但如今还没醒,咽气只是早晚的事,到那时,谢家二小姐就是杀人犯了,恐怕免不了要断头。 几人细细端详着花灯,想象着那位有着惊人绣技的女子,不免连声叹息。 夜渐深,城中开始放烟花,朵朵银色梨花砰然怒放,将湛黑的夜空渲染成光影的海洋,就连皎洁的明月都要相形见绌。 与此同时,城西的女牢内,一片阴沉沉的死寂。 别说上元节,就是年节对这里的犯人而言,也没有任何影响。唯一重要的日子,是行刑前的那晚,因为有顿丰盛的断头饭。此刻,她们躺在干草堆上,有的人睡着了,有的人则一动不动躺着等死。其实,生不如死的牢狱生涯,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走道里有脚步声传来,女犯们警惕地抬起头,看到张牢头带着两名狱卒走了过来。这意味着又有人要吃断头饭了,不知是哪位。 “谢以禅,起来吧”张牢头命狱卒打开锁链,朝里喊道。 犯人们探头望着睡在单人牢房的一名年轻女犯,脸上神色各异,有的居然是羡慕。谢以禅坐起身,神色平静地尾随着张牢头走了出去。就是今夜吗她短暂的人生就要在今夜结束吗虽然早就料到了,但死到临头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谢小姐,你命大啊,华小公子醒过来了。华家撤了诉状,你可以出去了。今儿是上元节,回去和家人团聚吧。”张牢头顿住脚步,笑吟吟说道。 华宝暄醒了 谢以禅惊喜地抬起头。这么说,她不用死了 张牢头点点头“贵府中已有人来接,谢小姐请吧” 从阴冷的牢房出来,新鲜冷冽的空气冲入肺腑,谢以禅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她仰起头,看到遥远的夜空中各色烟花争奇斗艳,绚丽而美好。 回家的路上开始下雪,先是雪粒子,好似细盐,继而便是雪片,宛若白蝶,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待到了熟悉的家门口,地面已经覆了薄薄一层雪。 谢以禅透过雪幕,遥遥看到母亲谢夫人在一群人簇拥下,站在大门口等着她。灯笼晕黄的光照亮了她鬓边的霜华,不过才几个月的光景,母亲竟然老了这么多。她下了马车,谢夫人早迎上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心肝宝贝地叫着,哭得肝肠寸断。 嫂子白苹抹着眼泪劝道“娘,外面冷,让阿禅回屋吧。” 谢夫人牵住她的手,一路穿廊过院,送她到了听雪院。屋内烧了地龙,暖意融融,谢夫人将她外罩的连帽斗篷脱了下来,及至看到她里面破旧的囚衣,瞧着她瘦骨嶙峋的身板,又摸了摸她生了冻疮的手,眼眶又红了。 “我苦命的孩子,让你受苦了。”谢夫人哽咽道。 以禅晓得爹娘使了不少银子,不然这几个月她也熬不过来。 “娘,我没受苦,张牢头很照顾我,饭食虽说不如家里好,但能吃饱,你瞧瞧我个头还窜高了,比娘高出不少呢。”她伸手在谢夫人头顶比划着。 谢夫人强忍着泪水点点头,吩咐丫鬟“红绒,你服侍小姐去沐浴。紫线,你去我屋里将最好的冻伤药取来。” 趁着以禅沐浴的工夫,白苹与谢夫人商议“娘,要不要告诉阿禅爹的事”提起谢老爷,谢夫人更加伤心,用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凄然说道“先不要说,不能说,阿禅如今这身子骨,如何能撑得住,能瞒一时是一时,让她好好歇息,养好了身子再告诉她。倘若她问起老爷,就说老爷去京城办事了。” 白苹点头“我晓得了。” 谢夫人有些不放心,白苹是个老实人,向来不会撒谎,生怕她露出马脚,便催她离开“你去照顾焕儿吧,待明日再与阿禅说话。” 红绒捧着巾帕候在汤池边,呆呆看着氤氲水汽中少女瘦削单薄的身子。五个月的牢狱之灾,纵然有人照应,依然被消磨的不成人样。原本的纤纤玉手居然生了冻疮,手背上红肿裂口,犹若粗使丫头的手。原本莹润有些婴儿肥的脸庞如今成了尖尖的瓜子脸,衬得一双美目越发大而幽深。这双眼睛以往眼神都是亮亮的,眼珠深处是一望无垠的纯真雀跃。现如今看人时却带着几分“小惊惶”,虽然看上去更惹人怜惜,却让红绒心里特别难受。 以禅从汤池中出来,红绒忙将月白浴袍披在她身上,取出巾帕擦拭着以禅长及腰间的乌发。 “我爹和大哥去哪里了,回来时怎么没瞧见他们”以禅取出面脂细细敷在脸上,轻轻问道。 “老爷和公子”红绒心思疾转,正想着如何回话。紫线推门走了进来,打开手中冻伤药的盖子,轻笑着说道“小姐,这冻疮膏子是最好的,抹上几日红肿便会消去。”说着,挖了一大块牙白色药膏,轻轻抹在以禅的手背上。 “老爷出远门办事去了,大公子外出也还没回来,他们不晓得小姐今日出来。听说是华府那边忽然撤了诉状,张牢头特意派人来报信,夫人才派人去接的。大公子这会儿应该得了消息,但回来应该就晚了,小姐明日见他也不迟。”紫线敷好了药膏,又伸手轻轻揉搓着,以便药膏尽快起效。 “我听张牢头说,华宝暄醒过来了,可是真的” “应当是的。这几个月,夫人和公子没少往华府送银两,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老太太和夫人四处托人,不知到华府说了多少好话,华重锦就是不肯撤诉状。现如今既然肯撤,想必是华宝暄醒了。”红绒说道。 以禅神色一顿,转身望向红绒。 她说错什么了吗红绒求救的眼神瞥向紫线,紫线也不知所措。 “我爹出远门多久了”以禅静静问道。 红绒哦了声,蚊子般哼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出门有些时日了。” 以禅飞快披上衣袍,湿着头发走了出去。 “娘,爹去哪里了何时回来出去多久了”以禅连珠炮般问方夫人。爹最是疼她,可方才红绒话里,为她四处奔波的是娘和大哥,甚至连多病的祖母都出面了,就是没有她爹。莫不是,她爹出事了 谢夫人面色一僵,伸手接过红绒手中的巾帕,绕到以禅身后亲自为她擦拭头发,埋怨道“你瞧瞧,头发还没干,你跑出来作甚,别得了风寒。方才紫线没告诉你吗,你爹去京城办事了,一时三刻回不来。” “今日是上元节,还在年节里,爹怎么会出远门我出了事,他怎么会不管我他是不是出事了你若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去问祖母。”以禅伸手抢下方夫人手中的巾帕,不依不饶地问道。 谢夫人眼见实在瞒不住了,搂住以禅哭道“孩子,我说了你可千万要撑住,你爹他,他早在三个月前就因病故去了。” 以禅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片刻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五蝠袜 谢以禅病了。 牢里阴冷,或许是一股意气支撑着,这几个月居然没病,也或许是所有的病痛都积攒在体内了,趁着她伤心,风寒、胃痛、咳症一并发作,将她整个人打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此浑浑噩噩躺了小半个月,日日汤药喝着,病痛方慢慢消去。 这日天色晴好,红绒和紫线将软榻搬到窗边,以禅靠在软榻上,晒了会儿日光。早春的日光明丽而不耀眼,照在身上暖暖的。她吩咐红绒将她的花绷子取来,上面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绣活。 这是五蝠图。 她自小喜欢女红,却从未给父亲绣过什么,因她一说给他绣东西他便嫌弃地说不要。后来,她才晓得父亲并非不喜她的绣品,而是舍不得她操劳。出事前,她正在绣五蝠图,准备给父亲做双袜子。而如今,父亲永远穿不上了。 子欲孝而亲不待,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她抚摸着已绣好的四只蝙蝠,眼眶微热。 红绒分好了丝线,以禅手指灵活地绣了起来。在冻伤药膏和面脂的滋养下,她手上的冻疮已经痊愈,双手纤细灵活如初。 谢远山一进屋便看到歪在榻上的妹妹,他用手中的书敲了敲以禅的头“阿禅,病刚好就做绣活,仔细再伤了身子。” “哥,你怎么得空来了”以禅放下手中的活,“今儿不是要去书院吗”因着她的事,谢远山东奔西跑年前都没去书院,如今以禅出来了,谢夫人便打发他依旧到书院读书去。 “我惦着你的病,过来瞧瞧,一会儿就去书院。”谢远山说完,示意红绒和紫线出去。两个丫鬟避出去后,他神色羞愧地说道,“阿禅,哥对不住你啊,害你在牢中受了苦,哥却没成事,科考落第了,你怨恨哥哥吗” 以禅摇摇头“哥一介书生,都是为了我才那样,我怎会怪你。” 那日,华宝暄欲对她不轨,若非哥哥赶到,她恐怕逃不过。哥哥为了她,情急之下一棒子砸破了华宝暄的头。当时谢远山科考在即,以禅不能让哥哥因此事受牵连影响科考,便替哥哥顶了罪。谁也没想到华宝暄伤得那么重,更没想到的是,华家的新家主华重锦如此强硬,非要把她关到牢里才罢休。 以禅又道“哥哥不必气馁,读书求取功名虽是极好的事,却不是唯一的途径。一次不及第有什么,再考就是了,纵然最后考不上,也没什么,哥哥只需尽力就好,不要负担太重。”谢远山点点头“妹妹好生将养着身子,待病好了,哥哥带你出去,你想到哪里玩西郊樱花谷的樱花快开了,东山的杏花也要开了,哥带你去赏花。” 以禅小半年没看到花啊草了,歪头想了想“去西郊看樱花吧。” 谢远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瞧见她手中的绣活,问道“妹妹这是在绣什么” 以禅目光微黯,低声说道“给爹的五蝠袜。” 谢远山叹息一声,揽住以禅拍了拍她的肩。谢以禅趴在哥哥怀里泣不成声,自回府后,母亲每见她一次,便哭一次,她却不敢哭,怕惹得母亲收不住。 “所有的委屈今日一并哭出来吧,阿禅。”谢远山低声安慰。 以禅哭够了,又叮嘱哥哥“书院不比家里,添置的衣服带全了,脚炉手炉也带上,读书虽要紧,却不及身体要紧,哥哥万万要珍重。” 谢远山连声应了,自去书院。 以禅将最后一只蝙蝠绣好,这才收了绣线。她照着袜样剪了布,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紫线端了熬好的汤药过来,以禅一口气喝了,眉头都没皱。紫线早备好的蜜饯她也没吃,只是饮水漱口,对紫线说“不是说了吗,以后不要备蜜饯了,这些甜品我也吃腻了,能省则省吧。”她在牢中待了几个月,早不似以往那般娇气。张牢头对她颇多照顾,饭食虽不好,却没拿馊的给她。其他的女犯就没这么好命了,馊饭冷饭哪个没吃过。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怎么还会嫌药苦。 日影西斜,天光微黯。 再在窗边待着有些冷了,以禅起身到了床榻上。她将做好的五蝠袜收了起来,准备待身子大好了,去祭拜爹爹时烧给他。 “小姐,你还记得去年上元节时做的那盏花灯吗”红绒点亮火烛说道。 以禅凝眉想了想“是那盏人物绣像走马灯吗我记得焕儿喜欢,让他拿去玩了。怎么了为何说起这个。” “今儿锦绣坊的刘掌柜过府来报账,我听他与夫人谈话时说起那盏花灯了。好像是大公子为了招揽生意,上元节时把花灯挂在锦绣坊门前了。听说,后来有人看上了上面的人物绣像,非要买了那盏花灯。” 紫线蹙眉“大公子怎么如此糊涂,姑娘亲手绣的花灯怎么能随便挂出去” 红绒笑嘻嘻道“那也没什么,说不定还是好事呢,这不有人要买花灯吗。” 紫线敲了敲红线的头“你个不长心的,姑娘绣的东西能卖吗难道刘掌柜把姑娘的花灯卖了” 红绒忙摆手“他哪里敢做主,不过,他说起又有人看上了小姐的绣品,重金从锦绣坊订货呢,好像是出了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摇了摇。 “五钱” 红绒摇摇头。 “难道是五两”紫线不可置信地问。她晓得有些姑娘以做绣品贴补家用,但也不过一件几钱,能出到五两一件的,她从未听说过。 红绒颇为得意地点头“那人一气订了十件,刘掌柜心动了,便过府来禀告夫人,不过,被夫人骂走了。” “我看那刘掌柜是被猪油蒙了心,这种事根本不用想的。”紫线哼道。 “倒是可以应下来。”以禅忽然说道。 烛火映亮了她的双眸,眼波闪亮,仿佛落入月色星光的秋水,再不似前几日那般静若死水了。 “小姐,万万不可,哪家深闺小姐会卖自己绣品啊,这与小姐的名节有损。”紫线忙阻拦。 以禅抬眸,凄然一笑“紫线,你以为,我一个蹲了五个月牢房的人,还有名节可谈吗” 两个丫鬟或许不知,但她却很清楚,牢里的女犯,很少有几个清白的,尤其那些死刑犯。起初她并不知,有时看到那些女犯夜里被带出去,过后又会送回来,还以为她们是去过堂了。后来她才晓得,是被那些牢头狱卒带出去凌辱了。更可怕的是,有些女犯是自愿的,只为了一顿饭。她虽然清白,可那些知晓牢狱龌龊的人,私下却不知如何想她呢。在牢里那些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只要能活下去,名节又算什么,她再不想自己的人生困在狭小的后院里。 她虽回来没几日,家中状况却瞧出来了。她院里原本五个丫鬟,除了红绒紫线两个一等丫鬟外,还有三个粗使丫头,这次回来,发现只余一个了,母亲和祖母房里的丫鬟也都少了。爹原本任州中通判,官职虽不大,好歹有俸禄,外面还有几个店铺的进项。如今爹爹过世,哥哥一心只读书,外面的铺子无人照看,想必生意不好。府中这么多人吃穿花用,若无进项,再多的余钱恐怕也不够用。 倘若她能用自己的双手贴补家用,又有何丢人 “紫线,你明日悄悄去锦绣坊一趟,告诉刘掌柜,就说这个活我接了,此事务必瞒住老太太和夫人。”紫线看到以禅坚定的目光,知晓自己再劝不住,只得应下。以往,小姐从未拿过这样的大主意,每日里只绣花作画玩乐。一场牢狱之灾,瞬间将她家小姐从少女催成了大人。 第二日,紫线到锦绣坊去了一趟,回来时,告诉以禅,事情成了,只是订货的人,要亲自见她一面,详细说说绣品的事。 以禅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这日,她以出门散心为由,带着红绒出了门,径直去了凌云阁。 凌云阁是离州最大的戏园子,也是最出名的戏园子,以禅以前曾跟随谢远山到这里听过戏,知道能在这里登台唱戏的戏班都是绝好的。这次订绣品的便是凌云阁常驻戏班凤鸣戏班的班主王庭。凤鸣戏班曾经入京为皇帝唱过戏,戏班里有好几个名角,在离州乃至京城都很有名气。 守门的小厮引着以禅来到二楼包厢,让她先稍候,说是班主随后就到。 这个包厢位置是极好的,正对着戏台。此时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惊鸿记,以禅和红绒边听戏边等候。过了一会儿,王庭走了进来。他万分感激地朝以禅施礼,原本以为以禅绝不会接这个活,如今自然惊喜。 以禅挑眉问道“王班主为何会请我绣戏服” 王班主微笑道“谢小姐想必也听过戏,晓得有名的戏也就那么几出。这次我们特意请人编了一出新戏,一个月后要在凌云阁试演,但是新做的戏服总不尽如人意,还是兰舟向我举荐了谢小姐。我特意到锦绣坊看了你绣的花灯,当真令人惊叹啊如果谢小姐能为我们的戏服绣花,定让这出新戏更出彩。” 红绒闻言惊喜地问“兰舟,可是唱旦角的君兰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金线荷花戏服 君兰舟是凤鸣班的台柱子,他的旦角扮相秀雅温婉,唱腔细腻优美,他不仅演花旦,刀马旦也演得极好。红绒跟随以禅听过君兰舟的戏,对他近乎痴迷。 “这出戏的旦角是位荷花仙子,聪慧灵秀,由兰舟来唱,他对戏服一向要求精细。”王班主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一件戏服展开,“便是这件。” 这是件湖色女戏服,立领宽袖,除领缘、袖口及下摆有缠枝花纹外,通体没有纹饰。 “裙身上没有花纹,兰舟的意思是要绣荷花,谢小姐可否依着裙身先画出荷花绣样”王班主伸手指着裙身上的空白处问道。 以禅曾得过书画名家沧浪客的指点,绘画底子扎实。她自己又喜欢独创,平日里经常独辟蹊径,画一些花草鸟鱼,因此,画绣样对她而言是小菜一碟,不像有些女子,虽然绣技也好,却只会绣现成的绣样。 她命红绒将几案上的茶盏收掉,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出宣纸和炭笔,眯眼端详了一会儿戏服,便开始在宣纸上勾起线稿。 戏台上一个青衣甩袖抬眼,朱唇轻启,嗓音婉转动听,引来喝彩声声。包厢内却静寂无声,只有炭笔划过宣纸时的唰唰声。 以禅时而蹙眉凝思,时而温柔浅笑,手中的炭笔却一直没有停,眼睑上密长的睫毛犹如蝶翅微颤,丽目灼然生光,整个人已然沉浸到画的世界里。她画得太专注,以至于没有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整个线稿便起好了。诺大的宣纸上,几朵荷花亭亭玉立,疏密有致,荷叶铺展其中,又添风致。 “不错,这线稿起得好,你欲如何配色”一道清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以禅抬眼看去,这才惊觉屋内多了两个人。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模样俊雅,身材纤秀,似乎站在她身侧有一会儿了。另一人也很年轻,他歪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颌,一双令人惊艳的凤眼微眯,神色颇为冷峻,让人望而生畏。 以禅见问起配色,便徐徐说道“既然是荷花仙子,自然是清丽高雅,荷花便用粉白,绣出荷花的外深内浅。因底色是湖色,荷叶不宜用碧色,宜用金色,既亮眼又高雅。” 王班主连连赞叹“听上去不错,兰舟以为如何” 红绒掩唇惊呼“你就是君兰舟” 君兰舟瞥了红绒一眼,轻笑点头“配色甚合我意,金色用得妙,不过,戏服主要远看,所以,姑娘不必绣得过于精细,色泽上略明艳些,遥看要有立体的观感。”以禅收起炭笔,将宣纸卷了起来“那我便用平套、刻鳞、平金和勾金的针法。君公子还有其他想法吗若没有,我回去便依照绣样开始绣了,大约十几日便可完成。” 君兰舟摆摆手“二十日完成便可,姑娘不必为了赶工过于劳神,万一伤了身子,我后面还有九件戏服可如何办” 红绒目不转睛地盯着君兰舟,一副痴迷的样子,连以禅起身都没有发现,这会儿估计皇帝来了她都看不见。以禅伸指戳了下她的胳膊,这丫头才回过神来,细声说道“君公子不必担忧,奴婢一定看好小姐,不会让小姐劳神的。” 以禅心说你到底谁家丫鬟 君兰舟朝着红绒展颜一笑“那便劳烦姑娘了。”他本就生得俊,否则也演不了旦角,此时一笑,更是俊逸不凡。红绒被他笑得芳心乱跳,双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磕磕绊绊说道“不不劳烦。” “可以走了么”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不耐地挑眉,声音冷冽。 以禅看出君兰舟还有事,命红绒接过戏服,又收了王班主付的定金,两人告辞而去。 “一件戏服,你也太费心了。”待以禅走后,年轻男子啜了口茶,似笑非笑说道。君兰舟淡淡一笑“六爷有所不知,戏服与我,就如你在战场上杀敌时穿的盔甲战服一样,你能容忍你的战服是劣衣吗” 六爷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么说,戏台倒是你的战场了。只是不知,你从哪里找的小丫头,能将你的战服绣好吗” “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小丫头啊,你是没见过她绣的花灯,简直妙不可言,她不光绣技高超,绣品也极有灵气,这是最难得的” 六爷放下茶盏,不屑地嗤笑一声“走吧,宝暄还等着呢。” 王班主忽然想起了什么,将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欲言又止。六爷眉头微皱,扫了他一眼,笑道“王班主有话快说。” 王班主自然不敢说,摇头朝着君兰舟使了个眼色。君兰舟不解“有什么说不得的吗”王班主哭丧着脸说“依我看,还是别让谢小姐绣了,六爷恐怕会不高兴。” “为何”君兰舟诧异地挑眉,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这个”王班主小心翼翼瞥了六爷一眼,见他凤目微眯,神色颇冷,晓得事情早晚瞒不住,踌躇着说道,“六爷莫怪兰舟,他不晓得方才那个姑娘就是打了六爷侄儿的谢家二小姐。” 华重锦在家行六,人称六爷。 “你是说,方才那姑娘就是谢以禅”华重锦脸色阴了下来,他虽然将谢以禅送入了牢房,但自始至终没见过她。 君兰舟沉默了一瞬,看了眼华重锦“六爷,总不能因为人家得罪过你,就不让人家绣东西吧”华重锦起身冷笑“自然不会,我若想和她计较到底,也不会命人撤了诉状。” 君兰舟轻叹一声“宝暄好点没有” “你一会儿见了他便知。”华重锦蹙着眉,漆眸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他前面一个大哥,四个姐姐,大哥早逝,留下这么个侄儿,只比他小了四岁。华宝暄自小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人虽懒但心善,且胆子小,从小连只老鼠都没有打死过,更不要说欺负人了。他在西疆服了三年兵役回来,正赶上华宝暄被打昏迷不醒。家里母亲和嫂嫂正吓得六神无主,对方还说是宝暄要欺凌人家姑娘,她是为了自保才打的他。那对兄妹红口白牙连个证人和证据都没有,他侄儿头上一个血窟窿生死不明。后来,他打听到,谢远山在书院和宝暄有过不睦,他怀疑是兄妹二人联手害他侄儿,便将两人告到了州府,直到谢以禅认罪被关到了牢里。 宝暄始终昏迷,他四处请名医,日日用参汤吊着,汤药喂着,原以为活不过来了,或许是老天开眼,前几日,宝暄终于醒了。母亲和嫂嫂喜极而泣,嘱咐他派人去撤了诉状,说是为宝暄积福。只要宝暄没事,他也不愿再追究。可是,宝暄那样,算是醒了吗 君兰舟不是第一次来华府。 华宝暄喜欢听他的戏,有时府中设宴,也会请他来。他随着华重锦穿廊过院,来到华府的后园子。华宝暄受伤后,一直住在后园的小楼中,园中花木繁茂、清雅怡人,很适宜休养。 大丫鬟桃枝看到他们,掀开棉帘,请他们进去。室内陈设华贵,暖香怡人,只是,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萦绕其间,这是久病之人的屋子会有的味道。 “今日怎么样”华重锦问桃枝。 桃枝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夫人送过来一只白兔,公子很喜欢。” 君兰舟在屋内没看到华宝暄,正想问桃枝他在哪里,忽见窗边有人影。他缓步走过去,就见华宝暄正坐小杌凳上拿着一块肉喂一只关在竹笼里的白兔。那只白兔对于送到嘴边的肉无甚兴趣,头扭来扭去,若非是关在笼里,估计早就逃之夭夭了。 桃枝拿来一根胡萝卜递过去“公子,兔子不吃肉的,你要喂它青草、萝卜。” “萝卜是什么”华宝暄好似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很是新鲜。他微微抬起头,脸颊消瘦得不成人样,唯有一双俊目澄澈如春水。 君兰舟惊愣地看着华宝暄,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转身问华重锦“为何会这样宝公子连兔子爱吃萝卜都不晓得”在他眼里,华宝暄可是个人精,整个离州,就没有他不晓得的事。 华重锦皱眉说道“也不是什么都忘了,他还记得我却不记得嫂嫂,他不知道白兔吃萝卜,却会哼唱戏曲,这也是我请你来的缘故,劳烦你每日过来给他唱会儿戏,我想对恢复他的记忆有利。” 君兰舟艰难地走到华宝暄面前,问道“宝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华宝暄抚摸着白兔,喂给它一根胡萝卜,看它吃得欢,脸上露出宛若五月晴空般的笑容。他抬头看到君兰舟,双目一亮“这不是兰舟吗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今日不登台唱戏吗” 君兰舟一愣,继而笑了起来,他用力揽住华宝暄的肩膀“我今日不登台,专门来给你唱戏。” 华重锦负手凝立,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鸳鸯枕 一大早,谢以禅便命红绒和紫线将尘封了几个月的绷架支了起来,绣小件绣品用手绷便可,绣大件绣品就要用绷架了。上好绷后,红绒和紫线开始分线,因君兰舟说戏服要有立体观感,她便决定用略粗的绒线,荷瓣自红渐粉至白,约有二十多种色泽。金线也有六种之多,便于绣出叶片的正反光影。 紫线心疼以禅病刚好就要操劳,不断唠叨“小姐,你绣小件可以,这大件绣品太费心神,就不能过些时日再绣。” 红绒将红色丝线摆好“君公子说新戏一月后就要在凌云阁试演了,没有戏服可不行,不如,小姐命赵家娘子和李扇一起来绣。”这两位是谢府的绣娘,府中的针线活多由她们两个来做。 紫线瞪了红绒一眼“三句话不离君兰舟,你说说,你从昨夜到今早说了多少句君公子了,姑娘家家的,羞也不羞”红绒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你是嫉妒我见到了君公子,要不我做回好人,下次让你跟小姐过去。” “谁稀罕”紫线将针线匣端了出来,将粗细不同的绣针一一摆好,“奴婢也觉得可以让赵家娘子和李扇过来一起绣。” 以禅灵活地穿好线,坐在绷凳上“这可不行,人家看中的是我的绣技,让旁人代绣岂不坏了口碑。” 以禅少时曾随着赵家娘子和李扇学过刺绣,后来,谢老爷看她钟爱刺绣,从京城重金请了当时较有名气的绣娘沈三娘过府教习了几年。沈三娘以摹绣名人字画而出名,她的绣品针法运用与色泽搭配都极其神妙。她跟随沈三娘学了几年后,再看赵家娘子和李扇的绣品,便入不了眼了。倘若让她们代绣,定然被人一眼看穿。 紫线蹙眉“小姐,你还真打算长久给人做绣品啊,这又能得多少银两”红绒笑吟吟说道“要我说,银两还在其次,小姐她就是喜欢绣,旁人以为做绣活是负累,她却乐在其中呢” 这话让以禅很意外。 别看红绒性子跳脱不够沉稳,居然比紫线还懂她。 她确实喜欢绣,喜欢用那绮艳秀雅的针脚,绣出人世间的山水人物、花草鸟鱼、日月云霞、田园美景。这与她而言,不仅是雅事也是乐事。 以禅绣到手腕发酸,看着逐渐成型的一朵荷花,她起身饮了杯茶,想到祖母房里走走。 紫线服侍着她梳了一个单螺髻,斜簪梅花琉璃钗,外罩一件孔雀氅,穿得厚厚的。今日天色不太好,说不准会有雪。 刚走到祖母的松香院外,就见老夫人屋里的丫鬟琉璃引着张府的夫人王氏走了出来。 老夫人前两年将她许给了张家的次子张宁山,张老爷与谢老爷是同僚,两人关系不错。张宁山人也很好,相貌周正,温雅知礼。以禅很少出门,认识的男子一个巴掌都能数得清,最熟稔的也就是张宁山,因此对这门亲事也不是很反感。 以禅归家后,张家一直没有人过府来探望她。祖母和母亲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但她心中对这门亲事已经不抱希望。此时看到王氏从老夫人院里出来,又见琉璃面上笑意冷冷,便明白王氏过府的用意。 王氏看到以禅,唇角牵出一抹尴尬的笑意“谢姑娘来给老夫人请安啊”王氏以往见她,可没有叫过她谢姑娘,总是亲亲热热呼她以禅。 以禅唇角轻扬,朝着王氏规规矩矩施礼,客气而疏离地说道“伯母何时来的,怎么不再坐坐,这就回去啊” 王氏笑容牵强“啊,府里还有事,我就不久留了。”说着便急匆匆走了。 待到王氏走远了,以禅却不进院,问琉璃“王氏是来退亲的吧”琉璃没想到以禅这会儿过来,既然撞到了,也知道瞒不住,毕竟,以禅是当事人。她点点头,冷哼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张家都是这样的人,姑娘出了事,也不见帮忙,如今还落井下石。”红绒鼻子都气歪了,骂道“张宁山那个混蛋东西,怎么能这么对小姐,要是让我遇见他,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以禅勾唇笑了笑“退亲是好事,我若嫁到张家,才是一辈子的憾事。” 早有婆子到院里报了信,老夫人命翡翠出来迎她们。以禅进了屋,就见祖母坐在卧榻上饮茶,母亲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见她进来,朝着她强颜欢笑,但眼角的泪痕还没干。 她晓得母亲方才又悄悄抹泪了,轻轻叹了口气,故作欢快地依偎到老夫人身边,娇嗔地问道“祖母,有什么好吃食,阿禅肚子好饿啊” 老夫人将她搂在怀里,叹息一声“唉,我的乖乖阿禅,这么神仙般的好人儿,怎么命就”老夫人晓得以禅已经知道了退亲的事,但还是不忍心说出来,红着眼圈命琉璃和翡翠摆饭,“今儿你和你娘都在祖母这里用饭。” 以禅接住老夫人的话头“我才不命苦呢,我这辈子就不嫁人了,好好守着祖母和娘亲。” 谢夫人听了眼圈微红,眼见得泪又止不住了。老夫人皱起了眉头“你可不能这样,如今我们家全指着你掌事呢,天天似个水做的人可如何得了。你瞧瞧你,还不及阿禅呢,她都没哭。” 谢夫人也明白自己不该这样,可她本来性子软,以前又被谢老爷宠惯了,自从谢老爷去了,以禅又出了事,她就觉得天塌了般没了依靠。如今以禅又被退了亲,她感觉闺女这辈子恐怕嫁不出去了,想到这泪就停不下。 老夫人摇摇头,拍了拍以禅的手安慰道“阿禅,都说患难见人心,自你出了事,张家人就没露过面,这样的人家我原本也不放心你嫁,退了更好,祖母给你找更好的人家。还有张家的聘礼,我们一件也不要,都给他退回去。”原本,假若男方悔婚,女方是不用将聘礼退回去的。可方才王氏话里话外埋汰以禅,言下之意虽说是他们家退亲,却是以禅名节不好在前。老夫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当下答应将聘礼全部退回。 说话间,琉璃和翡翠将膳食摆好了,老夫人实在看不下谢夫人的泪眼泡,挥手道“你还是去你院里用膳吧,你这样子,以禅如何用得下饭。” 谢夫人告辞去了后,以禅搀着祖母到了偏厅去用饭。以禅一瞧之下,便看出祖母这边的膳食也不及以往丰盛了,她故作不知,以银箸夹了块豚肉,边吃边赞道“祖母这儿的膳食就是香。” 老夫人却不吃,命琉璃每个菜都夹给以禅“多吃些,瞧这身上都没几两肉了,祖母看着心疼,早点养回来。” 以禅点点头,吃得畅快。以前她还曾嫌弃过膳食不精细,如今就是让她吃糠咽菜她也不会再说什么,只盼着多吃些,身体康健才好。 老夫人笑眯眯的,原本还担忧以禅想不开,如今看她吃得欢快,她也比往常多添了半碗饭。 用罢饭,外面又飘起了雪。只是天暖了,雪片落到地面便化了。以禅吃了杯茶后,便穿好衣服,回了听雪院。 一路上雪花飞舞,以禅打着油纸伞缓步而行。甬道一侧有早开的黄色小花,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红绒心疼地说道“可怜见的,开得这么早做什么,一个倒春寒,岂不冻死。” 以禅停下步子看了会儿花,淡淡笑道“不会,雪停了它还会开的,而且会更绚烂。” 紫线早得了消息,一直在担忧,看到以禅回来,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伞,瞧见以禅唇角的笑意,才略放了心。以禅脱下大氅,抱起手炉暖了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命紫线去将她以前绣的鸳鸯枕取了出来。 女子一旦定了亲,就会开始绣嫁妆,譬如嫁衣、被面、枕头、床饰、绣花鞋,以禅只绣了一对枕套,其余的大件嫁妆还没有开始绣。 紫线打开箱笼,将那对枕套取了出来。 这是一对鸳鸯枕。 皆以白色的暗花素缎为绣地,绣了一对戏水的鸳鸯。两只皆色彩斑斓,其中一只在水中畅游,另一只伸颈为伴侣梳理羽毛。整个绣品针脚细腻,绣面浑然一体,色泽富丽侬艳。 “南山一树桂,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庆不相忘。” 张宁山,终究不是她的良人。 以禅命紫线取来剪刀,咔嚓咔嚓,将一对鸳鸯枕剪碎了。 红绒惊呼一声,扑过来说道“姑娘,为何剪了它,这么美的一对鸳鸯枕,好可惜。你日后若是再定亲,岂不是还要重新绣” 紫线敲了敲红绒的头,嗔道“你个傻子,姑娘再定亲,自然要绣新的。”红绒还是不死心“这旧的不要可以给我啊。” 紫线觉得自己无法跟红绒说话了,她将以禅剪碎的布片拾起来,倒入炭炉中。 火舌吞吐,片刻便将女子凝注了情感和憧憬的鸳鸯枕焚烧为灰烬。 以禅盯着火红的火苗发着呆,心中却暗暗决定这一世,就不嫁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樱花香囊 一场春雪后,天气渐渐回暖,听雪院井台边栽种的两株杏树开始含苞了。 听说西郊樱花谷的樱花已经盛开,离州有四大著名景观,其中之一便是樱花谷,花开时满谷粉红,人称“十里粉妆”。据说这里的花来自于东瀛,在离州,桃杏遍野随处可见,樱花却不多见,因此,每年樱花盛放时,赏花者络绎不绝。 以禅也喜欢樱花,它虽不及桃花侬艳,却有一种素雅之美。倘若桃花是艳丽的美人,那樱花便是淡妆的美人,各有各的风姿。 谢远山还惦着要带以禅去赏樱花,适逢书院休沐,他早早回到府中。老夫人不放心以禅到人多之地去,生怕她又遇到登徒浪子,可又怜她在不见天日的牢中关了多日,最终还是同意了。谢夫人生怕他们出门饿着,早早让厨房备好了软香糕、青团、八宝酪等糕点,盛了满满两大食盒。 清晨,以禅天蒙蒙亮就起身,穿了身秋香色襦裙,外罩月白斗篷,乌发梳成云髻,簪红珠银蝶儿步摇,素雅俏丽。她收拾妥当,便到嫂嫂白苹的含香院去。 焕儿知道要出门去玩,也早早醒了,正在丫鬟服侍下穿衣,看到以禅进来,甜甜地唤她姑姑,张开手让她抱。三四岁的小娃,生得粉妆玉琢,小嘴又甜,正是讨人喜欢时。她刚回府时,焕儿还对她认生,如今终于熟稔了。 她抱上焕儿,与嫂嫂白苹一道登上了府里的马车,红绒、紫线和嫂子房里的大丫鬟珊瑚和李嬷嬷乘坐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谢府,沿着平宁大街向城外驶去。 出了城天光已大亮,这日天色不错,天空明净,日光耀目。以禅掀开车帘,只见远山漠漠,近水迢迢,春草如织,花开渐次,连日来的郁气顿时消散。 以禅和焕儿一样,姑侄俩都很少出门,看到什么都新鲜,趴在车窗边不时向外张望。偶尔路过幽静的山村,遥遥看到几个垂髫小儿正在驱赶着鸡鸭嬉戏。 陌上车马络绎不绝,皆是往西郊樱花谷去的,也有背筐挑担子的货郎步行,看样子也是到樱花谷去的。焕儿看中了货郎担子上的麻糖,谢远山和白苹说外面的吃食不洁净,怕焕儿吃坏了肚子,惹得焕儿哭了一路,以禅将谢夫人准备的糕点拿出来哄他也不行。 好在很快便到了樱花谷,一下马车,便看到几百上千株樱花在朝日下绽放,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好似粉色的云朵沿着山谷蔓延,一眼望不见尽头。 焕儿早忘记了麻糖,被谢远山抱着,好似出笼的雏鸟般不停地问东问西。赏花的游人中,有闺阁千金富家公子,也有农人村妇,樱花谷不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它属于所有人。 一行人说说笑笑,沿路逛了一会儿,走累了,谢远山便命尾随的仆役在樱花树下铺上绒毯,几人席地而坐。白苹命珊瑚将食盒打开,取出糕点分给大家。焕儿到底年纪小,填饱了肚子便开始犯困,趴在白苹怀里睡着了。 谢远山和白苹守着焕儿,以禅带着红绒紫线和两名仆役一道沿路向前逛去。谢远山嘱咐她不要走远,让两名仆役紧随她们。 赏花的人大多在樱花树下席地而坐,成群,有些书生模样的在吟诗作对,也有吹笛弄箫的,还有一些姑娘家,聚在一起说着体己话。挑着担子的货郎夹杂在人流之中,以禅注意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提着几串绣花香囊在叫卖。 以禅叫住他,取了一个香囊细细端详。 这是一个樱花香囊,再看他手中那一串,全是樱花香囊。难得的是每一个香囊上的樱花都不同,怒放的、半开的、含苞的,有的三两朵飘落,有的一枝怒放,姿态各异,可见并非照着绣样依样画葫芦绣出来的。绣品针脚雅丽绵密,色泽娇艳,显然每一个香囊都是花了心思的。 “这香囊是何人所绣”以禅问道。 那小子皮肤黝黑,衣衫破旧,看样子是附近山村中的孩子。他方才叫卖得起劲,看到以禅问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是我阿姐绣的。”他也不敢看以禅,低着头呐呐说道。 “你阿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不知为何,以禅看到这些香囊,心中起了爱才之心。紫线和红绒跟了她这么多年,两人没学到她一星半点的绣技,红绒不用说,她本就坐不住,紫线倒是心细,但她不喜绣花,裁剪做衣服倒是拿手。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黑小子听到以禅问他的阿姐,警惕地抬起头。 以禅耐心地解释“你莫怕,我就是看这些香囊绣得好,才想问你阿姐是谁这些香囊又是多少银两一个” “我是周家村的,香囊十文钱一个。”男孩子说道,却依然不肯告诉她们阿姐是谁,“你们要买吗” 才十文钱一个 布料和丝线自然不值多少银两,但这份心思和花在绣品上的工夫却很宝贵,十文钱确实便宜了。 紫线取出五十文钱递给黑小子,以禅只拿了一个香囊。黑小子追上去非要给她们四十文,以禅轻笑着说道“你阿姐的香囊绣得很精致,一定费了不少工夫,卖十文钱太便宜了,我们只是给了应给的价钱,你不用不好意思。” 黑小子挠了挠头“可是阿姐说了,十文钱一个,我怎么能乱要银子。” 真是个实心眼的小子,红绒瞪了他一眼“银子多了还怕扎手吗,快收起来吧”黑小子这才收起银子,朝她们连连道谢。 “做绣活虽然费心费力,酬金却低得很,小姐还要做这个吗”紫线忍不住说道。 以禅轻笑“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更要做下去。”她记得,师傅沈三娘曾经说过,有人认为刺绣只是“女工小技”,因此不值什么钱,但师傅认为,刺绣并非女红小事,而与书画同等重要,甚至,有些好的绣品比书画的价值还要大。 “倘若有沈师傅那样的人教习,那小子的阿姐会成为一名不错的绣师。”以禅把玩着樱花香囊,轻声说道。 “就那黑小子,看他的家境,别说请沈师傅那样的刺绣大家,便是填饱肚子都很艰难吧”紫线说道。 以禅也觉得很惋惜,紫线说的是实情。 她驻足赏花,一株樱花树下,有几个年轻男子席地而坐,正在以樱花为题吟诗。以禅原以为他们是自己作诗,听了听却原来是在吟前人的诗句。 一人摇头晃脑吟道“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怎么样,白乐天的诗句。”另一人赞道“不错不错,我来接。初樱动时艳,擅藻灼辉芳。缃叶未开蕾,红花已发光。张兄,该你了。” 以禅回首望去,那位被唤做张兄的,居然是张宁山。他低首凝思,轻轻一笑,吟道“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禅禅妹。” “禅禅妹我记得下句是,樱花永巷垂杨岸,是不是啊张兄,罚酒一杯”有人提出罚酒,但张宁山已经起身走了。 他快走几步,便追上了以禅,拦在了她面前。 红绒一看到他,气得撸起了袖子“张宁山,你居然还敢追我家小姐,看我不揍扁你。”紫线忙拉住红绒,两名随行的仆役上前,拦住了张宁山。 “禅妹”张宁山不甘心地喊道。 以禅静静望了他一眼,眼波如雪一般洁白而冰冷“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宁山挥手甩开仆役,急切地说道“禅妹,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原本要去探望你的,可是家里人不让,我真的好想去看你的”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话说吗”以禅淡淡瞥了他一眼,如玉般的脸庞沐浴在早春的日光里,让张宁山有片刻的失神。或许这段日子不好过,少女原本丰润的脸褪去了婴儿肥,越发清绝秀美。 “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妾室吗”张宁山踌躇片刻,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说你你这个混蛋”这次连紫线也拦不住红绒了,她冲上去扇了张宁山一巴掌。 “你”张宁山捂着脸,对红绒说道,“你这个丫头,你想害你家小姐嫁不出去吗你不晓得她坐过牢吗” 以禅觉得,她还是高估了这个人。 她静静看着他,或许是自认识以来,从来都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他。白皙的脸庞,浓眉秀目,模样不错,说起话来也温文尔雅,怎么看都像是女子喜欢的良人。她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希望能看到歉意,可是没有,他唇角的笑意居然带着一丝施恩般的意味。 “你认真的”以禅眯眼问道。 张宁山点点头,正色地解释“母亲可能会不答应,毕竟你坐过牢了,不过,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蝴蝶萱花绣帕 以禅笑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应该像针刺般难受,然而并没有。她平静地瞥了眼四周,三三两两赏花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人驻足朝他们张望,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 此时此地,有些事原不该做,然而,她忍不住了。 世人都说她温婉知礼,却不知她骨子里也有悍勇的一面。她朝张宁山招招手,笑得灿若花开“你过来下,我答复你。” 张宁山以为以禅同意了,走上前说道“我就知道禅妹会”话未说完,前襟衣领被以禅揪住了,看不出她娇小的身子力气还挺大,迫使张宁山低下头,耳畔传来少女充满戾气的话语“你忘了姑娘我是因为什么进的牢房吗你若再敢提此事,小心我将你脑袋开瓢” 以禅说完话,笑盈盈地松开手,好心地将他被揉皱的衣领抚平,朝他娇声说道“张家哥哥,保重哦” 张宁山惊愣地瞧着以禅远去的背影,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方才似乎被威胁了。 以禅无心再赏花,转身向回路而去。焕儿已经醒了,正吵闹着要找姑姑,以禅抱过他对哥嫂说道“哥,你陪着嫂子去逛一圈吧。” 谢远山和白苹走远后,焕儿搂着以禅的脖子,可怜巴巴说“姑姑,我想要麻糖,爹和娘都不给我买,姑姑给焕儿买好不好” 以禅点了点他鼻尖,笑道“小精灵鬼,姑姑给你买别的好玩意儿好不好” 恰巧有货郎担着担子过来,见他们这儿有小孩子,停下来摇着拨浪鼓叫卖“草编蚂蚱泥娃娃”府里焕儿的玩物儿也不少,但市井小娃玩的这些玩意儿他还真没见过,小手指着这个也要,那个也要。 以禅给他买了泥娃娃、草编蜻蜓、木雕小推车,陪着焕儿玩了会儿,原以为他会忘记麻糖的事。岂料,卖麻糖的过来一叫卖,焕儿又闹着要吃。以禅便让紫线去买了几块,小孩子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惦记,然而麻糖不一定比府里的点心好吃。果然,焕儿尝了一块便不再要了,麻糖虽甜却粘牙,黏得连连吐口水。 以禅问他“要不要再吃一块儿”焕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再也不要了。” 以禅轻笑着取出绣花帕给他擦了嘴,又擦了擦他黏糊糊的小手“爹娘不让吃的东西都是不适合焕儿的,以后可记住了” 焕儿连连点头,以禅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一阵风来,吹落樱花无数,以禅伸手去接,手中的绣帕被风吹走了。她惊呼一声,就见绣帕飘飘悠悠,飞落在一位年轻男子脸上。 他伸手拿下绣帕,神色茫然地朝以禅望来。 四目相对。 以禅心中“咯噔”一下。 已是早春,那人却穿着厚厚的白狐毛裘衣,或许是太瘦的缘故,衣衫在他身上飘飘荡荡随风翩舞着。墨发高束,一张脸瘦得脱了相,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他怔怔地凝望着以禅,双目中是无限的迷惘,好似在追忆什么,忽然,他仿佛记起了什么,双目瞬间灼然发光。 “谢姑娘,是谢姑娘。”他挥舞着手中的绣帕高喊道。 他是华宝暄。 以禅觉得自己今日出门前若看看黄历,一定是忌出行。她统共也就认识那么几个男子,居然遇到了两位,还都是她不愿见到的人。 那日,若非哥哥及时赶到,她可能贞洁不保。这些日子,她每每想起华宝暄,都是又惧又怕,但并不希望他死。一来他罪不至死,二来,她不想哥哥背上人命。 可她从未想过,或许是不敢想,会再次遇上他。 既然遇上了,只能形同陌路。 他因她病了几个月,她因他坐了几个月牢,谁也不欠谁。 可是他,居然没事人一样,朝着她高兴地喊谢姑娘,谢姑娘 这是什么情况 以禅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她抱紧焕儿,慢慢后退,一不小心被散落在地上的泥娃娃绊了一脚,若非红绒及时扶住,她就摔倒在地了。 她面色惊惶地对紫线和红绒说道“是华宝暄,我们快些走” 红绒和紫线也认出了华宝暄,红绒说道“小姐,我们去哪里公子和少夫人还没回来。大庭广众之下,他若敢放肆,我饶不了他。” 以禅摇摇头“这个人我们惹不得,你忘记他叔叔多厉害了,难道你也想蹲牢房” 紫线眼见华宝暄举着绣帕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忙说“我们先去马车上等,公子回来看不到我们,自会去马车那里找。” 随行的仆役手脚麻利地将铺在地上的绒毯收拾妥当,簇拥着她们出了山谷,沿着山路朝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而去。 华宝暄不明白谢以禅为何见到他就跑,不甘心地要追过去,无奈身子骨实在太弱,没跑两步便气喘吁吁,他疑惑地问随行的侍从“谢姑娘怎么一见我就走了” 随侍是他六叔华重锦的侍从夏扬,奉命随行保护华宝暄,见他问起,胡乱编道“谢姑娘可能没看到你吧,她应当是早就来赏花了,这会儿恰巧该回府了,并非故意避你” 华宝暄觉得夏扬说得在理,谢姑娘好端端地不应该躲避他啊。他看了看手中的绣花帕,为难地说道“可这是谢姑娘的绣帕,我还没还给她呢” “这样吧,公子不如把绣帕给我,我去还给谢姑娘。”夏扬伸手欲从华宝暄手中拿走绣帕。华宝暄摇摇头,攥紧了绣帕“不行,我要亲自还给她。” 他听的戏文里,唱的都是闺中小姐喜欢上了谁家的公子,便故意丢掉绣花帕啊香囊啊,等着公子捡到后去还给她,如此一来二往,两人便会互生情愫,或月下幽会,或花园赏花,最后必成一对佳偶。他喜欢谢姑娘,怎么肯让夏扬去还绣帕。 如此一想,心中忽然欣喜起来,莫非谢姑娘是故意丢了绣帕的,她急匆匆离开,就是不让自己现在就还绣帕吧 华宝暄小心翼翼地将绣帕塞到了衣襟里,招呼侍从随他去赏花。 谢以禅惊魂未定地登上马车,过了会儿,谢远山和白苹也回来了,问起她们为何躲在马车里。以禅说道“方才我们遇到了华宝暄,他还朝我打招呼,他既然能出门游玩了,想来病是大好了,哥哥可以放心了。”她晓得,哥哥一直担心华宝暄的病好不了。 谢远山沉默了一瞬“听说他苏醒后,我倒是去华府探望过他,但是华重锦没让我进门,听你如此说,我确实放心了。妹妹,日后你尽量避着此人,不要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车夫驾着车沿着山路慢慢驶离樱花谷。 以禅挑开车帘,回望那片淡红色的花海,想着回府一定画一幅樱花图。 是夜。 夜凉如水。 华府后园子里万籁俱静,冷月自云雾间穿梭而出,清光流泻,月色婵娟。 华重锦缓步走入园内小楼,在院子里的杏树下驻足。他长身玉立,一袭月白色轻袍和月色融为一体。 夏扬悄无声息地走到华重锦身后,听他问道“今日到樱花谷,宝暄可曾想起什么” 夏扬禀道“公子不记得樱花,但是他遇到了谢二小姐。”说着便将华宝暄遇到谢以禅的经过叙说了一遍,“公子还记得她,却似乎忘记了她打他的事情。” 华重锦眉头拧了起来“怎么偏就记得她”他生怕华宝暄记起谢以禅,自他醒了后,就没告诉是谁打了他,只说是他自己摔的。 “我觉得”夏扬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似乎喜欢谢姑娘,他捡了谢姑娘的绣花帕子,好似得了珍宝一般。” 华重锦眉头皱得更深了,漆黑的眸中掠过一丝冰冷之气。 一朵杏花从花枝上悄然坠落,被华重锦接在掌中,缓缓揉碎了。 他缓步入了屋,桃枝见了他,忙过来禀告“公子刚刚睡着了。” 华重锦点点头,掀帘入了内室。屋内一盏油灯如豆,照着躺在榻上的少年,双目紧闭,睡得正酣。 这种情景,他看了五个月,一百六十个日日夜夜,每一次,他都先伸指在他鼻端试探下,生怕他不是睡着而是死了。 纵然后来他醒了,一到夜里他睡着了,他依然生怕他醒不过来。宝暄是母亲和嫂子的命根子,倘若他去了,华家也就完了。 今夜,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他略略放了心。只是,当目光触及到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绣帕时,他双目微眯,目光冷然。 他将华宝暄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拿走了绣帕。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芒,他看到绣帕右下方绣着一朵蓝色的萱花和一只粉蝶儿,虽然配色秀雅,但也不过如此而已。他看了眼熟睡的华宝暄,拿着绣帕走了出去。 想起君兰舟说谢以禅绣技超群,他拿着绣帕问桃枝“这绣品有什么好你给我说说。” 桃枝拿着绣帕看了看,又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忽然倒吸一口气“这这绣品简直绝了,这是双面绣中的双面异色异形绣,我还从未见过。” 华重锦挑眉“那又是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蝶恋花绣帕 桃枝解释道“所谓双面绣,就是绣品有两面,一般的双面绣,是两面图案配色皆相同。难绣的是双面异色绣,就是两面图案一样,但配色不同。譬如一面是蓝色萱花,另一面便是粉色萱花。可是这绣帕上的绣品,公子你看,这面是蓝色萱花,是盛开的,落在花上的粉蝶,蝶翅是合着的,而背面却是,”桃枝翻开背面指给华重锦看,“背面是粉色萱花,是含苞待放的,蝴蝶是蓝色的,蝶翅是张开的。两面图案配色皆不同,这是双面异色异形绣” “这么说,她绣得很好”华重锦淡淡问道,声音漠然。 何止是好,简直是绝技 可是看到华重锦阴沉沉的脸,桃枝忙收起赞叹的神色,轻声说道“是的。” 华重锦瞥了她一眼,负手走了出去。 他站在阶下,将手中的绣帕展开,借着月色眯眼瞧了会儿,凑到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混合着麻糖的幽淡清香。 居然还吃小娃娃才爱吃的麻糖 他运起内力揉搓了一会儿,再次摊开手掌,细碎的布片在夜风吹拂下,纷纷扬扬落下,手中只余一只针脚雅丽的蝴蝶儿,一面蓝色展翅,一面粉色敛翅。 一连几日华重锦都很忙,京中的任命下来了,他任离、吉、邓三州的都督,因和前任都督交接,早出晚归没顾上去探望华宝暄。 这日他又忙到很晚才回家,一进府便见母亲华老夫人的丫鬟杏枝在门房等着他。 “出什么事了”华重锦微微皱眉。 杏枝说道“是宝公子一日没有用膳,老夫人让你一回府马上去后园。” 华重锦以为华宝暄的病情有变,快步朝后园而去。刚到小楼前就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影憧憧。这段日子,因为怕打扰华宝暄休养,楼里的丫鬟都是蹑手蹑脚的,夜里也不敢燃太多灯烛。 他一进门,就见母亲华老夫人端坐在院内亭子里的藤椅上,神色冷凝。华重锦是华老夫人年近四十才有的幺儿,在父母大哥和四个姐姐的宠溺下长到五岁,然后,大嫂有了宝暄,自此,他的宠爱就被侄儿分走了大半。尤其是大哥过世后,府里六个女人都围着宝暄转,母亲华老夫人疼爱孙子比他这个幺儿更甚。因为他大,又比宝暄大一辈,母亲让他多护着宝暄。 华重锦见母亲脸上无一丝笑影,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低声问杏枝“宝暄到底怎么了为何不用饭” 杏枝刚要说话,华老夫人将手中的拐杖狠狠在地上一敲“过来” 华重锦笑容满面地走到母亲面前,见一侧服侍的丫鬟手中捧着玛瑙碟子,里面摆着几样糕点,他用箸子夹了一个八宝酥送到母亲唇边“娘尝尝这个八宝酥。” 华老夫人神色不变,连眼皮都没抬。 华重锦放下箸子,皱眉问服侍的丫鬟“天色已黑,这院子里有些凉,怎么不让老夫人到屋里等,倒在这里吹风” 丫鬟们本来就怕华重锦,听他问话吓得呐呐不敢出声,就听老夫人冷哼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 华重锦立刻微笑着绕到老夫人身后捶背“娘何出此言,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华老夫人指着丫鬟手中的碟子,哼道“把这个端走,我的暄儿不用膳,我就陪着一直饿肚子。” “哎呦,脾气可真大,我怎么舍得娘饿肚子呢”他拍了拍老夫人的肩,“娘放心,我去看看宝暄,保证让他用膳。” 室内一片狼藉,几案翻倒在地,柜子的抽屉全都打开了,床榻上更是被翻得一片狼藉。华宝暄蜷缩在椅子上,正朝着大嫂王氏哭喊“我告诉你哦,我不会吃的,除非你们还我的绣帕,不然我还是饿死算了。” 华重锦无奈地扶额,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冷哼一声“一个绣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也值得你闹。你若想要绣帕,十个八个我都给你,赶快用饭吧。” 华宝暄一看到他,一双漆眸黑亮夺目,好似有火焰在里面燃烧“六叔,是不是你撕了我的绣帕。”他说着张开紧攥的手,里面有几块绣帕的残片,“我找了一日,把屋子都翻遍了,最后在阶下花丛里找到了这个。” 华重锦皱眉冷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要绣帕做什么” “那不是一般的绣帕,那是我的姻缘。是我喜欢的女子给我丢的绣帕,她还等着我还给她呢你把它撕了,我拿什么去还她。”华宝暄带着哭腔喊道。 华宝暄自醒来后,因为遗忘了一些人和事,人一直有些呆。难得今日话说得这么流畅,看来他的病是大好了。 王氏起身叹息一声“重锦,暄儿不懂事,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我们劝了一日他也不听,他最是听你的话,你与他说说,先让他用饭。绣帕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王氏不过四十岁,生得雍容端庄。这三年华重锦人在西疆,家中诸事都是嫂子掌管,日夜操劳,又因华宝暄受伤,她担惊受怕,额头眼角已有了细纹。 华重锦低声应了,见王氏出去了,他坐在床榻上,略带了笑问华宝暄“你很想见那位谢姑娘” 华宝暄连连点头“可是我没有绣帕还她了。” 华重锦冷冷一笑,从案头上取下铜镜递给华宝暄“你先看看自己的脸。” 华宝暄揽镜自顾,见镜中人脸色苍白如纸,脸颊深陷,乌发也毛糙糙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字“丑”。 “你如今这样子,病弱得风一吹就倒,一张脸好像刚从棺木里爬出来的骷髅的脸,你便是拿着一百个绣帕去还给人家姑娘,人家也不会正眼看你。你如今要做的不是撒泼绝食,而是按时喝药用饭,养得你这张脸能见人了,六叔就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绣帕。” “当真”华宝暄瞪圆眼睛问。 华重锦点点头。 华宝暄丢开铜镜喊道“桃枝,快些拿饭食来,小爷我要用饭。” 桃枝和杏枝欢天喜地将早就备好的饭菜端了进去。华老夫人欢喜得连连念佛。王氏欣喜地抹了把泪说道“还是重锦有办法。”老夫人瞪了华重锦一眼,哼道“臭小子,今日暂且饶你一回,再敢胡乱扔掉暄儿的东西,我这拐杖饶不了你。” 华重锦轻轻一笑问道“娘和大嫂可晓得那绣帕是哪个姑娘的” 王氏蹙眉问道“他说是他喜欢的姑娘,说姓谢,不会是”王氏惊愣地瞪大眼睛,“是那个谢家吧” “那个谢以禅”华老夫人气哼哼问道。 华重锦点点头“他前几日去樱花谷遇到了谢以禅,宝暄捡到了她的绣帕,他还认得她,但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谢老夫人恨得咬牙“这个狐媚子,竟然还敢勾引宝暄吗” 华重锦摇摇头“应该不是,绣帕被风吹到宝暄脸上后,谢以禅吓得仓皇逃了,我认为她不敢再与宝暄有纠缠。” 王氏问道“那绣帕的事” “宝暄既然要,那就给他绣一个,一个绣帕而已。”华重锦吩咐杏枝,“让府里的绣娘到我院里去。” 府里统共五位绣娘,不到一炷香工夫就都召集在了华重锦的院里。他先让绣娘们将手头有的蝴蝶绣帕取出来瞧了瞧。绣工都不错,只是皆是单面绣,多是蝶恋花的绣帕,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显然是依照同一个绣样绣的。 华重锦将绣帕残片取出来给她们看,又命绣枝将绣帕的花样叙说了一遍,然后问“怎么样,五日内能绣出来吗”他记的君兰舟的戏服需二十日完成,一个绣帕应最多五日便可。 几位绣娘面面相觑。 她们细细端详了绣枝递过来的绣帕残片,一面蓝蝶展翅,一面粉蝶敛翅,同时摇头道“六公子,你别说五日,便是一个月,就是一年我们也绣不出。” 华重锦惊异地挑眉“怎么说” “倘若一般的双面绣,我们还可以绣出,但这是双面异色异形绣,奴婢们往日只听说过,连见都不曾见过,你让我们如何绣得出”华老夫人房里的绣娘李氏说道。 “这么难你们都不会”华重锦有些惊讶,他虽听绣枝说过,但不曾想到这么难绣。 绣娘们点点头。 华重锦顿时傻了眼“那么,你们觉得,离州城里有人会绣吗” “不晓得,除非是京里的刺绣大家,还从未听说过谁有这么好的绣技,也许有些深闺小姐会绣,但我们也不晓得啊。” 华重锦靠在椅子上,凤目微眯,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片刻后,他挥挥手,说道“既如此,你们都回去吧。” 李氏指着绣帕残片,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六公子,这是何人所绣” 华重锦轻轻一笑,淡淡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李氏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倒是很想结识她,若能跟着她学绣最好了。” 华重锦轻哼一声“别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挑花鞋垫 以禅收了最后一根线,剪掉线头,伸手摸了摸,见绣面秀丽整洁,色泽艳丽明净,便命紫线和红绒将绣品落绷。她将戏服翻来覆去看了会儿,又在衣领内侧以朱红色丝线绣上“谢氏女红”的绣章。 算算日子,也该到交绣品之期了,她用罢午膳,便乘马车去了凌云阁。 王庭引着谢以禅和红绒入了上次那间包厢,含笑道“兰舟今儿有戏,烦请谢姑娘稍候。”言罢便退了出去。 以禅便坐下听戏,唱得是十面埋伏,一身戎装的刀马旦将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周边之人不时被她击倒在地,到最后戏台上只余她一人凝立在战旗下,回眸舞了一个枪花,和着月琴声声,曼声而唱。唱腔婉转,声音清澈中透着一丝沙哑,很是动听。 这刀马旦容颜俊秀,粉面含威,以禅认出是君兰舟。 怪不得是名角,君兰舟确实唱念做打俱佳。 包厢的门敲了两下,以禅推了推听得入迷的红绒,命她去开门。门一开,便见戏班里的小厮引着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着一袭天青色长袍,模样俊美,两道修眉浓淡适宜,一双凤目好似秋天的泓水般清澈、深邃,泛着幽冷的涟漪。此时他双目半眯了看过来,眸中光华迫人,令人不可直视。 以禅认出他是上次与君兰舟一道的男子,便起身施礼。 随行小厮引荐道“这位六爷是君公子的挚友,听说姑娘绣艺超群,也想托姑娘做绣活。” 以禅朝着他微微一笑,鸦黑的单螺髻上,镂空珠花步摇轻轻摇曳,衬托得她面容越发白腻,那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白,然而,这丝毫无损她朝花般的清新绝丽。 “不知六爷要绣什么” 华重锦在以禅身侧的椅子上落座,勾唇浅笑“上次见过谢姑娘勾的线稿颇为传神,不知绣出成品来如何我可以先瞧瞧吗” 红绒从包袱里取出戏服,展开给他看。 只见湖色戏服上,粉荷不知用的什么针法,略微凸出来,更显逼真,而金色的荷叶衬得戏服越发亮丽高雅。 华重锦略带惊奇地赞叹“离州府那么多绣娘,怪不得兰舟只让谢姑娘绣戏服,这绣工当真雅洁臻丽,令人惊叹” 以禅听他说话好听,瞧了眼他波光潋滟的双眸,微垂了头。她总觉得此人目光犀利,似能看穿人心。 “我想让姑娘绣几幅绣帕,不知姑娘可愿接下此活”华重锦浅浅一笑。 以禅原以为他要绣屏风,不然就是屋内的挂画,再没料到他居然要绣帕子。也不是说男子不能用绣帕,他们也用的,但一个小小绣帕似乎不值的在外面找人绣吧 华重锦斜睨一眼以禅“怎么谢姑娘不愿接吗”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嗓音是低沉的,带着一丝慵懒至极的韵味,偏又让人觉得凉薄至极。 她活了十七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他语气温和,唇角含笑,可却无端有一种迫人的压力。 “不知六爷想要什么样的绣帕”只是几个绣帕而已,以禅还是决定接下。 华重锦淡淡问道“不知谢姑娘都有什么绣样” 以禅出门并未带绣样,只好描述给他听“因绣帕不大,一般在右下角绣花,多是芙蓉、莲花、梅花、水仙、秋菊、桃花、樱花这些花草,也有翠鸟、仙鹤等鸟类,还有翠鸟芙蓉、蜜蜂月季、蝴蝶萱花略微难绣些。” 华重锦哦了声“为何难绣蜜蜂月季不过比月季多一个蜜蜂而已。” 以禅蹙眉沉吟了下,点头道“也是,并不难的。”其实这几个绣样都是双面绣,但她觉得眼前之人不一定晓得双面绣是什么,或许也不一定能欣赏,便决定绣成单面绣。 华重锦原以为以禅要解释双面绣,可她不说,他便不好再说要她绣双面异色异形绣。他正在踌躇如何开口,包厢门打开,君兰舟走了进来。 他刚下了戏,还未卸妆,依然勾着脸穿着戏服。 “让谢姑娘久等了”君兰舟清澈的嗓音传了过来,“谢姑娘果然守诺,居然在二十日内绣好了。” 红绒捧着戏服迎了上去“君公子,戏服在这里,请您过目。” 君兰舟伸指轻抚戏服上的荷花,连连赞叹“不错,当真不错,让我试一试。” 他伸手接过戏服披在身上,在包厢内走了两步。包厢内光线黯淡,但戏服上微凸的粉荷和金色荷叶却依然亮眼,随着君兰舟缓步而行,衣上荷花光彩潋滟,颇有几分步步生莲的意味。 君兰舟满意至极,将余下银两付给以禅,又订了件戏服。以禅看向华重锦“六爷可选好了绣样” 华重锦皱眉“我听说姑娘的绣品别致,可有特别之处你说的这些绣样,我府里绣娘也可以绣出来。” “若要别致,那便是双面绣了。”红绒插话道,“我家小姐会绣双面异色异形绣,这位爷可晓得什么是双面异色异形绣” 华重锦唇角笑意渐渐扩大“让我猜猜,听名字,可是双面都有绣品但图案不同配色也不同” 红绒点头“看来六爷对刺绣很了解。” 君兰舟一脸茫然,红绒只好给君兰舟解释了一番何谓双面异色异形绣。他疑惑地望向华重锦“六爷,你何时对刺绣如此了解的还有,你要绣帕做什么” 华重锦挑眉“我只是听名字猜的,哪里就了解了。”他望向以禅,“那便劳烦姑娘绣两幅绣帕,蜜蜂月季、蝴蝶萱花各一幅,绣成双面异色异形绣,每个绣品我给姑娘十两银,可使得” 红绒连忙捂住嘴,不然她会忍不住惊呼。 绣帕要比戏服好绣,这位六爷却出了二倍的银两,当真是财大气粗啊 “六爷何时要”以禅心中自然也欢喜,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以禅和他约好了交绣品的日子和地方,便带着红绒离开了。一路上红绒很兴奋“小姐,你看看,因为戏服绣得好,便又接到了绣帕,如此下去,会有更多绣活找上门来。倘若奴婢会绣就好了,只小姐一双手怎么够用。不如,小姐收徒吧” 以禅笑了笑“你以为徒弟那么好找” 师傅沈三娘虽是被父亲重金请来的,但后来,她听沈三娘说起过,若非看了她平日的绣品,师傅见她颇有灵气,才会答应教她。否则便是父亲出再多的银两,她也是不教的。 刺绣一技,并非手指灵活便可,而是心思细腻,耐得住性子,有巧思缺一不可。自然,还有最重要一项,便是喜爱刺绣。 “小姐,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在樱花谷买的香囊,你不是说那女子若是得沈师傅那样的人教习,必有大进宜。那女子家贫,定是请不起师傅,不如,小姐来教习她。小姐接到的绣活可以交给她来绣,付给她酬金,如此得的银两,比她自己绣了在外面兜售多很多吧。” 以禅觉得可行。 她总不能只靠自己一双手绣下去,倘若能教出几个徒弟,也是幸事。 翌日,以禅与红绒乘车去了周家村。 那黑小子一直不肯说他阿姐的名字,但周家村却不大,也就二十多户人家。她和红绒到村中一打听,村人们听说售卖香囊的黑小子,便一指村东头的那户人家“你说的是周老憨的三小子,他家二姑娘很能绣。” 在村口玩耍的小童们没见过以禅这样衣着鲜亮模样好看的人儿,好奇地盯着她,跟在她身后蹦蹦跳跳不肯散去。有个年岁稍大点的姑娘还好心地说道“我带你们去。” 一路上,以禅向那姑娘打听周老憨家的状况,那姑娘说“周老憨早就过世了,如今只余孤儿寡母。周二丫的姐姐出嫁了,有两个弟弟,她娘身子也不好,一家人全指着周二丫养活。她靠着卖绣品糊口,只是我们这些村里人,谁用得起绣品,所以,她也卖不了多少。她姐姐嫁到镇上了,会帮着她在镇上接活,运气好了接到大户人家的活,还能多挣几文钱。” “你们是不是来找她绣东西的”那姑娘好奇地问,“是不是你不会绣嫁衣,才来找周二丫” 红绒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这姑娘还挺能想象“我们确实是来给她找活做的,但不是绣嫁衣。” 一行人沿路到了村东头,只见篱笆环绕着一方院子,房子是土砖房,因为没有院墙,在外面便能看到院子里一口水井,栽种着几畦菜,菜苗刚发芽,嫩绿绿的。院子打理得干净整洁,一个十七八岁身着碎花布衫的姑娘正坐在院子里绣鞋垫。 “周二丫,有人找你”小姑娘在外面嚷了一嗓子。 周二丫抬头看过来,她生得肤色偏黑,但五官俏丽,清亮的眸中透着干练聪慧。她拿着手中的鞋垫,走到篱笆门边,朝着以禅和红绒上下打量了一番,迟疑地问“你们,找我什么事” “我可以看看你绣的鞋垫吗”以禅伸手接过鞋垫。 鞋垫是用多层粗布贴糊后,外罩一层经纬线分明的粗纱,再手工锁边。上面的图案是喜鹊登枝,用的是挑花绣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折枝花裙 这个鞋垫无论绣工、图案、还是精致程度,都不及以禅在樱花谷买的那个香囊。若非看到黑小子提着木桶从屋内走出来,她几乎怀疑周二丫并非绣樱花香囊的人。 以禅从红绒手中接过买的那个香囊,指了指黑小子,问周二丫“这樱花香囊我是从他手中买的,可是你绣的” 别说周二丫家,就是周家村,都没见过以禅这样的大家闺秀。以禅今日出门前还特意换了身半旧的杏色长裙,裙摆与袖口处都有银丝滚边,裙身上绣了繁密的折枝花,以平绣为主,看上去繁而不杂,侬丽雅致。耳垂上佩戴红翡翠滴珠耳坠,皓腕上戴有雕花银镯,这身妆扮不算奢华,可看在周二丫眼中,还是富贵逼人。而且,以禅身后还有两名仆役跟随,一看便是大家小姐。 周二丫不明以禅来意,心中有些慌乱,说话的声音便带了一丝惶恐“是我绣的,你是不满意来退货的吗我这便把银钱还给你们。” 以禅轻笑“不是,你别慌。我来是想请你做绣活的。” 周二丫这才松了口气,忙热情地招呼了她们进院,对黑小子喊道“三小,去搬几个杌凳出来。” 以禅心想这家起名这么简单吗,二闺女就叫二丫,三小子就叫三小。周二丫似乎晓得以禅在想什么,笑道“我大名叫周菱,三弟叫周顺,在家叫惯小名了。” 以禅坐在周顺搬来的杌凳上,问周菱“我看你香囊绣得极好,这幅鞋垫为何绣工如此粗劣” 周菱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姑娘,绣这些樱花香囊很费神,勾线稿描绣样,我花了一个多月才绣那么几个,虽然都卖出了,但算上耗在香囊上的工夫,却不及鞋垫得利多。鞋垫好绣,省工夫,反正垫在脚底下,有个图案便可,买的人也不挑精致不精致。有货郎专门过来收鞋垫,也是一副十文钱。” 刺绣是个精细活,不仅耗费心神,也费工夫,有些绣品几天可完成,有些却需几月甚至更久。遇到不识货之人贱价售出,的确不值。周菱周二丫要养家糊口,就只能绣这些好卖的绣品。 以禅很懂周菱,倘若是她,或许也会这么做,她想许多绣女或许就是因此绣技不再提高。 她指着自己裙摆上的绣花问“周姑娘,你觉得我裙上的绣花如何”周菱的目光早就在以禅裙上瞄了又瞄,听她问起,说道“我识得这叶片是平绣,这却是什么针法”周菱指着花瓣问,“这样绣出来花更逼真,我是绣不出的。” “这针法叫反戗,你若想学,我愿意教你,待到学成,我会雇你做锦绣坊绣工,到时绣一方帕子,便可得好几钱,你可愿意”以禅问道。 周菱闻言双目放光,只是很快眸中光华便黯淡下来“姑娘肯教我是我的荣幸,可是我却没有银两答谢。” 以禅说道“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学成后愿意在锦绣坊做活就好。” 周菱不意还有这样的好事,教她刺绣却什么都不要,学成还给找活做。她自然欣喜万分,便进屋去跟母亲商议。周家娘子自然没话说,一家人都靠二闺女养活,如今有了更好的出路,自然愿意。 “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周菱问道。 “你隔一日便到城中安平街的锦绣坊来,那是我们谢家开的布行,我在那里教你。”周家村到城中不算近,步行要一个多时辰,以禅又问她,“你如何到城中去” 周菱说道“村里有叔叔大伯一早到城中去摆摊卖菜,我可以搭他们的板车过去。” 告别了周菱,以禅先去了锦绣坊一趟。 这些日子锦绣坊的生意越发不好做,刘掌柜和店小二正对着一屋子的布匹犯愁,一抬头见以禅进来了,颇为惊讶地迎了上去。 以禅一直养在深闺,平日极少出来,逢年过节也是刘掌柜挑好了布匹送到府中,因此她很少来锦绣坊。 “这些日子生意可好” 自从谢老爷过世,锦绣坊虽照常开门做生意,但生意惨淡。原本春暖花开,该贩适合做春衫的布匹了,可冬日的厚布还未售完,前些日子刘掌柜到府中报账,便是让谢夫人拿主意的。谢夫人说先将厚布售完再说,可眼见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谁还会来买冬日的厚布。 刘掌柜指着堆在店内的布匹说“二小姐,你看看这些布,都是稍厚的罗布,适合做冬衫,往年到春日都能售得差不多,可今年,却余下这么多。” 以禅抚摸着布料,微微叹息“既如此,我们便拿这些布料做成衣衫售卖。” “二小姐,你的意思是,要改布匹铺子为成衣铺”自谢家出事后,刘掌柜也盼着有人能掌事。可谢夫人是个软弱的,谢老夫人又多病,谢公子虽然关心店铺,却想不出法子。再没想到,到头来出主意的是谢家小姐。 以禅点点头“锦绣坊,这个名字适合做绣坊,往后这里就做成衣铺也做绣坊,刘掌柜一会儿就挂牌子出去,说接绣活,披肩衣裙、被面、帐沿、床饰、门帘、椅垫、桌围、屏风、墙画,便是荷包、烟袋、绣花手帕也接的。” “小姐这是做什么”君兰舟的戏服虽是刘掌柜接的,但他也是因为酬劳高,才过府去告诉谢夫人的,完全没料到,以禅会长期接活。 “二楼有什么”以禅问。 刘掌柜道“原本贩了新布后,余下的厚布,会搬到楼上存起来,今年没有贩新布,楼上只堆着些不多的存货。” “你们将二楼的布搬到楼下,清扫干净,明日我会让人去置办几台绷架,往后我在楼上教绣女刺绣。有一个叫周菱的姑娘,近两日会过来。” 刘掌柜有些不放心地问“夫人知道小姐要改锦绣坊为绣坊吗老夫人和夫人同意小姐接绣活吗” “这事你不必担忧,我会说服她们的。”倘若小打小闹接几个绣活,可以瞒着祖母和母亲,可若将锦绣坊改为绣坊,长期做绣活,便不能再隐瞒了。 “不行”谢夫人午睡刚醒,小丫鬟正拿着牙梳给她通头发。听了以禅的话,谢夫人头也不梳了,“阿禅,你一个大家闺秀,怎能出去接绣活,旁人岂不笑死。你放心,便是家中再艰难,也不会短了你的吃喝用项。” 谢夫人在这件事上很固执,她自小千娇万宠的闺女,怎能放她出去做绣活。闺阁之中,闲来无事,作画刺绣是雅事,可一旦出去接活,那岂不和府里的绣娘一样,在她看来,只有奴婢和贫苦人家的人才会做绣活贴补家用。 “娘,我凭自己双手赚银两,不是丢脸之事。府中养着这么多人,哥在书院每季都要交束脩,将来考科举也需要银钱,眼瞅着焕儿也要开蒙了,祖母要喝药,这处处都是花销,可府中无进项,总不能待到捉襟见肘撑不下去时再想法子吧凡事需未雨绸缪,娘说是不是”以禅接过小丫鬟手中的牙梳,为母亲绾了一个发髻,打开妆匣,取出一支镂空金簪插在发髻上,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母亲就答应了吧” 谢夫人叹息一声。 以禅的话说到了她的痛处,如此下去,也不过撑个三年两载,到了那时再想法子,岂不是更难。倘若谢远山不去科举,倒是可以让他想法养家,如今让以禅抛头露面接绣活,怎么想都觉得委屈了她。 “我晓得娘心疼我,舍不得我,可是我乐意做这些。”以禅抿嘴笑,“再说,我还想为自己攒嫁妆呢。” “你呀”谢夫人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眼圈又红了,“你去与老夫人说吧,她若答应了,我也没话说。她若不应,我也不应。” “娘与我一道去和祖母说吧”以禅噘嘴求道。 谢夫人摆摆手“不去,老夫人若不答应,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以禅无奈,只好独自去求谢老夫人。没想到祖母倒比母亲开通,听她一番话说下来,点了点头道“倘若你只想接个绣活养家,我是不赞成的,但你要教习刺绣还要开绣坊,祖母不拦你。纵然赚不到银两,成为刺绣大家也不错。自古以来,女子能成事者起初都会受些风言风语,你若能看开这些,自可放手去做。” 老夫人又摸出铜匙让琉璃到里间开了钱柜,取出一托盘白花花的银锭子,足有五十两。 “不是要上几个绷架吗,那些库存的布若要做成衣衫,还要雇裁剪衣服和做针线的,还有绣花针和丝线也要挑好的用,刚开始要打下招牌,处处都要使银子,这些你拿去。”老夫人说完拍了拍以禅的手,“苦了你了。” 以禅含泪笑道“祖母,阿禅不苦的。我喜欢刺绣,又能为家里分忧,简直一举两得。” 老夫人叹息一声,心中酸涩。倘若家里无变故,以禅今年便该风风光光嫁出去了,哪里还需如此操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百蝶穿花裙 打了春,天气日暖。 拂晓,以禅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窗外花影摇曳,清香怡人。以禅梳洗罢过去开了窗,一株粉桃的枝条横斜,枝上桃花绮艳妩媚仿若娇美的女子。和风轻吹,片片花瓣飘了一肩。 以禅得了祖母和母亲的许可,心中再无顾忌,便是看到落花也不再心忧。用罢早膳后,她便带着红绒和紫线出了府。 安平街是离州最繁华的街道,珍珠布帛、胭脂首饰、香药茶点、古玩字画铺子处处皆是。以禅先去看了绷架,谈好了价付了银两让仆役送到锦绣坊去。她又转到如意阁,这是家老字号的针线铺,她每年总会来这里几次,与铺子的钱掌柜也算熟稔。 因是老主顾,店小二看到她进来,忙引着她去看新上的绣线。她看了一圈,挑选真丝线、绒线、综线、毛线和麻线中上好的,每种颜色都要。仅红色绣线便有深浅十七种,青色也有十四种,如此每样都要,片刻便选了一大包袱。 钱掌柜早已眉开眼笑,之前以禅每次来,虽也要许多绣线,却远不及这次多。钱掌柜亲自上前,正要引着以禅再去二楼挑选,就见几个丫鬟簇拥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 这两个女子,无论发髻上的金钗玉簪,还是绫罗裁就的罗衣,抑或是身后的随从,都昭示着她们并非普通人家的闺秀。 为首的女子身着艾色飞鸟织锦裙,云鬟玉簪,肤色白皙,标准的杏目樱唇,五官很漂亮,只是看人时带着一丝孤傲之气。她是离州刺史的千金何玉芙,以禅的父亲是何刺史的下属,因此以禅和何玉芙也算手帕交。 她身侧的女子身着藕色衣裙,圆盘脸,一笑时眉眼弯弯。她名郑鱼,以前与以禅走得也很近。只是,自她从牢中出来,她们都不曾去探望她。不过,郑鱼曾托人给她带过信,安慰她好好养身子。 以禅毕竟蹲过牢,在旁人眼中便是不祥之人。倘若别人不愿与她来往,她也不想强求。但既然在这里遇上了,她便上前打招呼“何姐姐,郑妹妹,你们也来买绣线啊” 郑鱼抿着嘴,笑吟吟地看着以禅“谢姐姐,你买这么多绣线啊,何时能用完” 何玉芙瞥了一眼红绒提着的包袱没说话,径直越过以禅,问钱掌柜“可有金银线” 钱掌柜忙说“有的有的,请何小姐随我到二楼来。” 以禅没说话,倒是郑鱼颇不好意思地朝以禅笑了笑。以禅还没选够,原本也想要些金银线和孔雀线,便也上了二楼。 金银线起初为回人所制作,乃添加了真金真银制作而成,日久不变色,但却有假线,品质较差,容易褪色。孔雀线乃是丝线和孔雀羽毛捻在一起制作而成,织成的绣品绚烂姝丽,多用于绣鸟雀的羽毛。 以禅刺绣多年,在辨别金银线优劣上很有眼力。 钱掌柜指着案上琳琅满目的绣线说“这是本店所有的金银线和孔雀线,几位姑娘可自行挑选。” 何玉芙去挑选金银线,以禅不愿和她挤在一处,便去挑选孔雀线。她命紫线每样颜色都选了,见何玉芙选好金银线付了银两,她才走过去挑选。 “谢二,你如今还用得起金银线吗”何玉芙忽然说道。 以禅微微一愣,几个月前,何玉芙还与她姐妹相称,如今却喊她谢二,可见心中对她鄙薄至极。她宛然一笑“瞧何姐姐说的,我们谢府如今虽大不如前,但区区金银线还是用得起的。” 她先以手搓了搓金线,又眯眼细细辨别色泽粗细,最终挑选出几样颜色不同的金线,又以同样的法子挑好了银线。 何玉芙跟在她身旁问“你为何挑那几样我看这与别的没什么区别啊” 以禅耐心解释“我只是觉得这几样绣线含金银的量要多一些,也更精细。” 何玉芙不以为然地挑眉“说得好像你很懂的样子。你为何买这么多绣线,难不成要绣嫁衣我明明记的张家已经退婚了呀” 郑鱼拉了拉何玉芙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 一种强烈的失望涌上心头,以往,她是真心待何玉芙的,可人家却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她木然地扶住柜台,笑着说道“是我要开绣坊,还会做成衣。倘若两位要绣什么,可到锦绣坊找刘掌柜去订货,我会给你们让两成的利。” 郑鱼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谢姐姐,你是说要开绣坊你要接绣活做”在她看来,就算谢家再没落,也不至于让她一个大家闺秀出来做活。 何玉芙心中的惊讶不亚于郑鱼,她冷冷笑了笑“做绣坊,亏你想得出来,还真当自己的绣技无人可及啊。” 以禅懒得与两人周旋,径直到钱掌柜处结账。 “钱掌柜,方才我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要开绣坊,日后少不得到你这里来选绣线,我是要做长久生意的,钱掌柜就给让个利吧”以禅朝着钱掌柜甜甜一笑,细声细气说道。 何玉芙和郑鱼简直都看呆了,以她们的身份,讨价还价简直丢脸死了。 钱掌柜叹息一声,好好的大家闺秀,居然出来谋生,颇同情地点点头“好的,就算谢小姐不说,你买这么多绣线,我也会给你让利的。这样,我给谢小姐让两成的利,如何” “太感谢你了,钱掌柜真是大好人。”以禅忙命紫线去结账。 从如意阁出来,红绒气得跺了跺脚“怎么也没想到,何玉芙居然是这样的人,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紫线瞥了她一眼“那句话怎么说的,患难见人心” “还真是”红绒撇嘴说道。 以禅去了锦绣坊一趟,刘掌柜已经将接绣活的牌子挂了出去,却并未有人来订绣品。刘掌柜提议道“小姐,上元节时,君兰舟便是看中了小姐绣的花灯才订的绣品。如今已经出了正月,花灯不能再挂,小姐该把自己的绣品取一件挂在铺里。” 以禅深觉有理。 旁人自然要看了绣品,才能知道她的绣工如何,才会放心地订绣品。 回到府中,以禅便命紫线将她没穿过的绣裙取出来。 既然要接绣活,也要做成衣,自然是在铺里挂一件绣裙比较合适。紫线将衣裙取出来叠放在床榻上,一件件展开给她看。 以禅倚在贵妃榻上,端详着衣裙,手中却不停,一直在绣蜜蜂月季的绣帕。 紫线展开一件白色兰花裙,以禅摇摇头“这件不行,颜色太素,花色也不够艳。” “这件颜色太旧,不出彩,上身还可以,摆在铺里当样品可不行。”以禅对一件藕色莲花裙摇了摇头。 紫线又取出一件衣裙,展开问“这件呢” 以禅和红绒双目一亮,异口同声“就这件” 红绒凑到衣裙前赞叹道“我怎么忘记这件裙子了,这件挂在店里定有人争相前来订做。” 这是件百蝶穿花裙。 因为太华丽,以禅一直不曾上身,她平日喜欢穿颜色素雅的衣裙,这件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场合穿。 衣裙的布料选用轻盈若无物的白色鲛纱,绣蝶所用的丝线是火蚕吐的火绒线,所绣的蝶绒绒的犹若真蝶。最重要的是,衣裙上的蝶没有一只重样的,种类不同,颜色不同,姿态也不同。花是芙蓉花,娇妍秾丽。 为了画绣样,以禅在后园子的花丛中盘旋数日,只为观赏蝴蝶的姿态,她又四处搜寻关于蝴蝶的藏书,最终寻到一本百蝶谱,里面全是蝴蝶的图样。因此,她才能画出这么多活灵活现的蝶。 红绒不舍地说道“小姐,你真舍得将这件衣裙挂在铺里”这件衣裙,算上观赏蝴蝶、勾线稿、画绣样、绣蝴蝶,前后花了两个多月。而以禅一次也没穿过,就这么挂出去当真不值。 以禅放下手中的花绷子,起身道“那便让我上一次身吧” 紫线服侍着她穿上百蝶穿花裙。 衣裙上身后彩绣辉煌,光华流丽,衬托得她原本苍白的脸鲜妍娇美。她在室内走了几步,行走间裙袂翩飞,群蝶绕着她翩跹起舞,场景可谓美轮美奂。 紫线也道“还是别挂这件了,小姐穿上这件简直美如仙子。” 以禅瞥了她俩一眼,嗔怪地说道“难道我不穿这衣服还不美了你们两个啊,我日后再做一件就是了。” 她脱下衣裙,命紫线放在包袱里,准备明日到锦绣坊时带过去,明日该周二丫到锦绣坊学刺绣的日子了。 天色渐晚,以禅倚在榻上又绣了会儿绣帕,便打起了哈欠,在外奔忙了整日,她有些累了。 “天晚了,小姐别熬了。”紫线心疼地说道。 以禅点点头,刚要起身去梳洗,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紫线“明儿是二十几” 紫线想了想道“明日二十五了吧” “完了”以禅一下子栽倒在卧榻上,“明日是和那位六爷约好交绣帕的日子,可我还没绣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蜜蜂月季 华府最近很热闹,因为出嫁的四个姑娘都回府了。 华宝暄昏迷期间,四个姑姑曾过来轮流照管过他一段时日,他醒来后便都回去了。这在自家待了没几日又回来探望他。华宝暄只记得二姑,忘记了三姑、四姑和五姑。是以,三个姑姑轮流在他面前念叨他儿时的事情,这自然包括他光屁股玩泥巴那些糗事。 华宝暄被姑姑们照顾得几乎忘记了绣帕之事,但华重锦没忘。二十五这日,他在约定的时辰到了锦绣坊。 他知道这是谢家的店铺,可能近来生意不好,铺子里摆满了积压的布料,而且店外还挂了一个木牌,上面刻着接绣活和做成衣。 店小二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掸灰尘,抬眼看到他,满面堆笑地迎上来“这位公子,您要挑选布料吗您看看,可有瞧中的。” 华重锦没说话,目光淡淡从布料上掠过,最后凝注在墙面上的百蝶穿花裙上。 这件光彩夺目,绚丽别致的衣裙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店小二张兀见眼前之人身着雪青色素袍,初看并不华贵,细瞧才发现袖口衣领处闪耀着暗金的冷光,原是用金线绣着交错的菱纹。他不敢怠慢,忙上前继续说道“您真是好眼光,这衣裙是我家小姐所绣,你看看这绣工,我敢说在离州找不到第二个人了。这衣裙叫百蝶穿花裙,上面每一只蝴蝶都不同,我家小姐绣了几个月呢。公子若要订绣活,来我们锦绣坊就对了” 华重锦依然负手而立,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张兀惯会看人眼色,此时却瞧不出华重锦的心思。他凝视这件衣裙这么久,照理是喜欢的,但脸上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丝喜色。 跟随华重锦进来的夏扬冷声问“谢小姐在何处我家主人早就订了绣品,今日是来取货的。” 张兀恍然大悟“我家小姐在楼上,容我上去说一声。”他很快又下来说道,“小姐请公子上楼。” 以禅熬了通宵,却依然没绣完。双面异色异形绣不似寻常的单面绣,绣得快难免错针无法补救。夜里紫线和红绒挑亮了火烛,陪着她熬了一晚,此时两人都歪在榻上打盹,可她却还在忙着赶活。只余下最后一片花瓣了,她纤手不停,在绣底上运针如飞。 华重锦踩着木质楼梯上了楼,就见谢家二姑娘身着缃色撒花织锦裙,倚在临窗的藤椅上,一手执花绷子,一手飞针走线。日光透过窗棂的梅花形镂空照映进来,笼在光影里的女子温柔娴静。 屋子里摆了四个绷架,一个卧榻,靠窗处一个高几四个藤椅。两个身着绯色绫裙儿的丫鬟头碰头坐在卧榻上睡熟了。 “六爷,您来了。”以禅起身朝着他微施一礼,歉意地说道,“能稍等一会儿吗,我马上就要绣好了。” 华重锦拉开她身侧的藤椅落座,挑眉道“我若等不了又如何”低眸看她手指灵活地捏着绣花针在花绷子间穿梭,就是与他说话也不见停。 以禅抬眼看他神色清冷,不像是玩笑之语。他离她有些近,衣衫上的暗金花纹在日光照映下有些晃眼。锦绣坊虽上了不少金线,但在离州,能穿绣金线衣衫的人还真不多,他瞧着非富即贵。 以禅浅浅一笑“那实在麻烦您跑这一趟了,您自可去办事。我绣好会派人送到贵府,价钱上再让二成的利。” 华重锦摇摇头,不知为何就是想吓吓她“只怕不行,这绣帕没及时绣好,耽误了我的事情可不是让二成的利钱能解决的。” 以禅蹙眉。 若是衣衫,他急着穿或许会误事,但一个绣帕她还真想不出能误什么事。 华重锦似看出了她心中想法,凤目微眯“这绣帕是我要送给心爱之人的,原本约好要去见她,送给她绣帕,倘若晚了,你岂不是断了我的姻缘,这难道还不算大事吗我看锦绣坊门前挂着的木牌了,谢小姐这是要做长久生意,这样误时可不太好吧。”话音方落,就见以禅的左手在几上小箩筐中摸索一阵,取出一把剪刀来。 一个绣帕,还能断了他的姻缘 熬了一晚,原本都困得眼皮打架了,还要听此人磨叽。她举起剪刀,日光一映,剪刀的幽冷寒光映着她充血的双目,令人有些胆寒。 华重锦眉头轻皱“你要做什么” 以禅嫣然一笑,抬手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 “我记得约好是巳时交绣帕,可没说是巳时整,如今还在巳时内,不算误时吧。”以禅说着熟练地将绣帕从花绷子上取下,连同早就绣好的另一幅绣帕一起递给了他。 一幅蝴蝶萱花,一幅蜜蜂月季。 华重锦有些惊愣,没想到她说话的工夫便绣好了。他主要端详蝴蝶萱花绣帕,确认与他撕掉的那幅相同,唇角勾出一抹微笑“虽然晚了会儿,绣得的确不错。” 半晌不见有人答话。 华重锦抬眼一瞥,不禁失笑。 谢以禅左手还拿着剪刀,右手托腮,头一点一点的已经睡着了。 这到底是有多困啊,再瞥一眼坐在卧榻上睡得正酣的两个丫鬟,他猜测她们定是熬夜了。 他小心翼翼地掰开以禅的手指,将剪刀拿出放在箩筐里。低首见她睫毛又长又密,如蝶翅般轻颤着,樱唇微启轻声咕哝了句什么,头便朝桌面垂了下去。 眼看她一头就要磕在箩筐上了,华重锦忙伸手臂接住。以禅的头一挨上去,大约是觉得舒服,在他手臂上蹭了蹭,便枕住不动了。 华重锦将箩筐挪走,手臂搭在桌沿上不再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子熟睡的样子,细致白皙的脸颊上蒙着一层薄红,衬得整个脸庞娇憨柔润,好似向晚而开的花。 花吐胭脂,香欺兰蕙。 鼻息间尽是若有似无女子特有的淡香。 华重锦明白这样不妥,可又不好就这么走掉。也不知过了多久,整条胳膊都被枕得酸了,候在楼下的夏扬终于寻了上来,原本张口要说话,看到眼前状况,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傻傻愣在了当场。 华重锦面上淡冷无波,内心深处却有暗流涌过,忽然觉得右臂好似被烙铁烫过般灼热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将我家小姐怎么了”店小二张兀从夏扬身后探出头,喊道。 这一嗓子将红绒和紫线都喊醒了,两人揉着眼睛起身,斥责道“张兀,你喊什么” 张兀急道“你们两个都睡死了吗” 红绒和紫线慌了神,紫线快步走过去,扶着以禅的肩头摇了摇“小姐,醒一醒。” 虽然只是小憩了会儿,但刚醒来人有些呆呆的,以禅半合着眼,懵懂地瞧着紫线,娇声说“紫线啊,我困死了,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着又向华重锦的胳膊上依偎过去。 紫线顿时涨红了脸,正要说话,就听华重锦漠然开口“可以放开我了吗” 以禅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枕在他胳膊上,霎时睡意全无。她霍地起身,结结巴巴说道“啊,我怎么会睡着了,你怎么不唤醒我” 华重锦狭长的凤目中是一贯的从容不迫“唤得我嗓子都哑了,你就是不醒。” 她睡得这么沉吗 “那你怎么不走”以禅问道。明明她都睡着了,他却不走,这不是登徒浪子是什么 华重锦慢条斯理抚平袖子上的褶皱,甩了甩麻木的胳膊,淡淡开口“是吗我该一走了之吗我还没付银子呢,就这样走了谢小姐愿意吗” “你可以到下面铺子等啊”以禅蹙眉,想到自己睡觉时被此人看了,心里就有些别扭。 华重锦微笑着掏出银两放在高几上,微微俯身,凑到以禅身畔,压低声音说道,“口水流出来了。” 以禅一惊,忙掏出绣帕擦嘴,半晌也没擦出什么,再看华重锦,已经含笑快步而去。 紫线端着白瓷梅花杯过来,让以禅饮了杯水,告罪道“小姐,都怪我们睡得太沉了。” “无事,你们莫要自责,是我太困了,绣完帕子心头一松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以禅转向张兀,“你上来有事吗” 张兀这才想起自己上来要做什么“小姐说的那个周菱来了,正在楼下候着。” 华重锦到了楼下铺子,便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裙的村女正凑在百蝶穿花裙前,神情专注地看着,一脸痴迷。 他挑了挑眉,心说这又是做什么的 周菱自小聪颖,只要见过的针法就能学会,如今也会十多种了。她自以为学得不错了,可眼前这件百蝶穿花裙,她数了数,竟有十多种针法是不会的,确切说是不曾见过的。她曾跟着姐姐到镇上的大户人家接过绣活,当时看那家的门帘绣得分外精致,觉得是见过的最好的绣品,但与眼前的这件裙裳简直没法比。 她心中对以禅充满了敬仰和感激。 倘若不是她,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好的绣品,更不要说学刺绣了。 “周菱,我家小姐让你上楼来。”张兀下楼喊道。 周菱忙答应一声,匆忙上了楼。 华重锦回身瞧了一眼,眸中闪过疑惑之色。夏扬解释道“这姑娘是要跟谢小姐学刺绣的,听说是谢小姐亲自找到了她家里,要教她学刺绣,据说不收银子白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怒猫披帛 夏扬瞥了眼华重锦,见他神色淡淡,试探着说道“属下觉得这位谢姑娘倒是个能干的。”其实他更想说,这谢小姐看着也不像是坏心眼之人。可这么说,就相当于承认他家小公子是坏人。毕竟,那次的事件,不是小公子欺辱谢小姐,便是谢小姐陷害小公子。 华重锦没答话,一路去了都督府,办完了公事,恰巧何刺史过来拜访,两人闲聊了会儿,他便回府去了。 自从被华重锦说他丑得像骷髅后,华宝暄深受打击,喝药用膳根本不用桃枝提点,也不挑肥拣瘦,养了这几日,身上总算有了几两肉,不用担心出门被风吹走了。就这四位姑姑还不满意,每日争相做自己的拿手好菜来投喂他。 华重锦刚进了后园小楼的月亮门,就听见暖阁内二姐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宝暄,尝尝二姑的手艺,老鸭汤,最是补身子,来喝一口。” 早有小丫头瞧见他进来,掀开暖阁的织锦门帘,迎他进去。 一进门,饭菜的香气便扑鼻而来,四个姐姐围着华宝暄,几个小丫头或捧碗或托碟子静静侍立。 二姐华重棠正用勺子舀汤在喂华宝暄。三姐华重莲也不甘示弱,用银叉子从白瓷梅花碟里叉起一个小饺子,送到华宝暄嘴里“宝暄啊,这是鱼肉饺子,听说最是补脑,你多吃些,早点记起三姑啊。”四姐华重桂端着一碟子裹了糖皮的核桃仁,拈起一块儿塞到宝暄口中“鱼肉哪里有核桃仁补脑,宝暄,你不是不喜欢吃核桃吗,姑给你裹了糖皮,怎么样很甜吧” 华宝暄嘴里塞满了饭食,哪里还能说话,只顾着点头哼哼了。 五姐华重梅的声音如娇莺鸣啭般不徐不疾传了过来“我说三位姐姐,你们是打算把宝暄噎死吗” 华重锦心说总算还有位清醒的。 他刚要说话,就见华重梅推开环绕着华宝暄的姐姐们,舀了一勺虾仁粥喂到华宝暄口中“来,虾仁粥味道特别鲜美,你只吃这个就好,不会噎到你。” 华重锦“” “我看啊,该补脑的不是宝暄,是你们几位吧”他抱臂靠在门边,慢悠悠开口。 他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在他去西疆的三年里,华宝暄被娘和嫂子以及四位姐姐宠溺坏了,说他有可能欺凌人家小姑娘,他都有点相信了。 “老六回来了这是在衙门里吃了炮仗了回来就撒火,莫不是嫉妒我们宝暄,这鱼肉饺子啊,就是不给你吃。”华重莲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穿着淡黄色云烟衫,举着饺子扭着身子气他。 二姐华重棠到底年长些,不满地瞥了一眼华重莲“老三啊,话可不能这么说,怎就不让老六吃了。老六,别生气,等宝暄剩下了,这些老鸭汤全都给你喝。” 华重锦“” 他还是不要了。 他在心中庆幸她们都出嫁了,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日,否则,他可能要少活好几年。还没有庆幸完,五姐华重梅就幽幽地说了一句“老六啊,跟你商量个事儿,我这次来了就不走了,我打算和姜于和离。” 华重梅只比他大一岁,模样生得极美,当年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她也没相中哪个,一直挑到二十有二,她自个儿看中了姜于。姜家是邓州的望族,除了离家比较远外也没别的不好。谢老夫人便点了头,岂料,这才出嫁三年,就要闹着和离了。 华重锦只当他们夫妻又吵架了,也没将姐姐的话放在心里,点头道“随你,咱们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我就知道老六最好了。”华重梅欣喜万分地说道。 华重锦凝眉“你说的是真的当真要和离” 华重梅朝他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笑容“不是要和离,是已经和离了。”她刚回华府时,还不敢说,先告诉了大嫂和姐姐们,大嫂又告诉了母亲,这会儿才敢告诉华重锦。 “你们,你和姐夫不是很恩爱吗怎么冷不丁就要和离了,他做错什么了”在印象里,五姐夫可是个老实人啊。 “还不是为了子嗣,老五这几年肚子没动静,姜家便给他安排了通房,姜于还是个有情义的,一直都没碰那个通房。后来也不知姜家老太太用了什么招,让那个通房爬了床,如今那通房有孕了。”二姐华重棠恨得直咬牙。 华重莲塞了一个饺子到宝暄口中,接了话“做婆婆的为老不尊,这日子不能再过,姜于起先还说就要阿梅一个,居然还是让那通房有了孕,这男人还能要老五别难过,咱还能找更好的。” 华重梅脸上哪有一分难过的意思,她生得黛眉凤目,丽目一眯,与华重锦有几分想像,此刻笑得眉眼弯弯“我早瞧不上那姓姜的了,以前的恩爱也是假的,趁此机会和离最好。” 华重莲斜了她一眼“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自个儿相中的人,不好好看住了,如今又瞧不上人家了。” “是我走了眼,日后我要好好挑。”华重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一口,我一勺,华宝暄早就吃得肚儿圆,他见众人都在说五姑姑的事,无人注意他,便起身要偷溜,被二姑姑一把拽住了后领“把这老鸭汤喝完了,你没喝多少呢。” 华宝暄哀嚎一声“六叔救我” 华重锦皱眉“二姐,他将饺子和虾仁粥都吃完了,你觉得还能喝完你的汤吗” 华重莲和华重梅笑逐颜开地伸手“快点,一贯钱。” 华重棠幽怨地瞥了她们一眼“好,这顿算你们俩赢了。”说着,她从身上摸出两贯铜钱分别给了华重莲和华重梅。 两人又朝着华重桂伸手“快点,你的宝暄也没怎么吃。”华重桂无奈也给了两人一人一贯钱。 这敢情还设赌了华重锦简直不忍直视。 二姐抚摸着华宝暄的头,柔声问“乖宝暄,告诉二姑,晚膳你想吃什么” 华宝暄此时饱得听到“吃”、“饭”这些字眼都想吐,哪里晓得自己晚膳想吃什么。 华重锦原本还有些羡慕华宝暄,如今瞧着他捧着肚子可怜兮兮缩在那里,居然一点也不羡慕了,还万分同情他。他心情好,便随手将蝴蝶萱花绣帕取了出来,递给华宝暄“诺,你要的绣帕,再丢了可别找六叔了。” “呦,这是双面绣。”华重莲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把将绣帕抢了过来。华重棠和华重桂也凑过去看。 华重梅不屑地哼了声“双面绣有什么了不得,我也会绣。”她将身上的披帛取下来,展开给她们看,“瞧瞧,让你们开开眼。” 华重梅是四个姑娘中手最巧的,自小也喜欢作画刺绣,只是她不喜绣那些花啊草的,最喜欢绣动物。她的披帛绣底布料用的是软烟罗,质地轻柔飘逸,姑娘家绣几朵花披在肩上,最是飘逸如仙。可是她绣的却是一只花猫,还是一只怒气冲冲的猫,双耳竖立,瞪圆了眼睛,看上去极其凶猛。 虽说这只猫也绣得极好,活灵活现,但三位姐姐都觉得没眼看。一个姑娘家披着这只猫在身上,是个什么意思 三姐的嘴最是毒,将她的披帛翻过来看了看“确实是双面绣,但你这猫,是三个月逮不到老鼠了吧,还是被别的猫抢了伴儿,瞧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和你的脸有得一比。” 华重梅一把夺回披帛“你是嫉妒我。” “我看是你该嫉妒了吧你过来看。”华重桂招招手,一贯的温柔语气,“你那猫虽说是双面绣,但两面是一样的,你瞧这个绣帕。这两面颜色不同,图案也不同。” 华重梅凑过去看了两眼,顿时被吸引住了,她神情专注地瞧了半晌,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轻颦,最后摇了摇头“这样的我还真绣不出,咱们府里的绣娘哪个有这么好的手艺”她猛然抬头,问华重锦,“快说,是谁” 华重锦摇摇头“不是咱们府里的绣娘。” “我就说呢,没听说她们有这样的手艺,那这是谁绣的”华重莲问。 “问这个做什么” “呦,老六,不过问你是谁绣的,你倒拿起乔来了,说吧,你是不是有女人了莫不是你的心上人绣的”华重梅一向口快,她声音清澈,一气说完,几个姐姐都朝他瞪大了眼睛。 华重锦眼光也是高,以华家的家世和他的品貌,离州多少女子想嫁他,可他就没正眼瞧过哪个女子。三年前正是适婚之龄,他却跑去西疆了。如此一蹉跎,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他回来后,恰逢宝暄出事,老夫人也顾不上他的事。如今,宝暄好了,老夫人近日正托了媒婆四处打探呢。四个姐姐也在操心他的事,听闻他可能有了女人,顿时四个人八只眼都盯着他瞧,好似他脸上写着心上人的名讳。 “说吧是谁家姑娘别藏着掖着了,你要真喜欢,让娘赶紧去提亲,你也老大不小了,和你一样大的人家的娃都满屋跑了。”四姐华重桂一向话少,此时居然也说起来不停。 姐姐们目光交织的网笼着他,他觉得自己就如被网住的飞虫般活不到明日了,感觉今日不说出一个女子的名讳姐姐们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狮子狗绣伞 谢宝暄的声音解救了他“六叔,这绣帕是不是谢姑娘绣的可是我喜欢她啊,怎么会是六叔喜欢的女子” 华重锦郑重地点点头“四位姑奶奶,宝暄说得没错,我压根不认识绣这帕子的女子。我还有事,你们继续。”说完,他很不厚道地脚底抹油溜了。 谢家四位姑娘转身,如狼似虎地围住了华宝暄。 锦绣坊。 以禅将平日里描的绣样取出来几幅,让周菱挑了一个先学起来。 要说周菱的确是学刺绣的好苗子,她在听以禅讲述时分外认真,毕竟有刺绣的底子在,懂得也很快。以禅教了她一种新的针法,叫结籽绣,是用丝线挽成小扣,结成小颗粒。以这种针法绣出来的花蕊真实而饱满。 其实这种绣法很显功底,倘若用力不均匀,绣出来的籽粒大小不一,绣面便会显得杂乱,所以要多习练。周菱是个聪慧的,也不用她一直教,只自个儿拿着花绷子绣起来。 既然要接刺绣的活计,这铺子里就要重新布置一番。 以禅支使着紫线、红绒、张兀将从府中带来的绣花门帘挂上,椅子套上绣花椅搭,桌案也铺上绣花桌围。 她又看了看积压的布料,决定先做些衣衫摆在店里售卖。棉、麻和罗布稍厚,便做成外罩的连帽斗篷,春秋天很能穿一段时日。薄的绸缎和绢纱做成披帛。因为斗篷和披帛不挑身材,她决定先从这两样下手。裁剪上不用再找旁人,紫线便是裁剪上的好手。 如此忙了半日,过了晌午,周菱便带着绣样回村去了。她练了半日,绣得越发好,最后一朵花的蕊比第一朵要均匀多了。 以禅强撑了这许久,有些头疼,待周菱走了,她便也回了府。主仆三人什么也不做,都自去补觉。 醒来时已是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老夫人那边的大丫鬟翡翠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让以禅到她的松香院去用晚膳。 以禅梳洗好了,看自己面色比早上好多了,但还是怕祖母担心,便上了妆,面上透出淡淡红晕,看上去没了疲态。 一时到了松香院,就见已经摆好了饭,老夫人坐在正座上,谢夫人在她身侧落座,看到以禅进来,翡翠琉璃便命小丫头添箸子。 “用饭吧”老夫人脸色微沉,话也不多。 以禅看了母亲一眼,见她朝着她使眼色,她便晓得祖母生气了,难道自个儿惹祖母不快了。她起身接过翡翠手中的箸子“一整日没见祖母,怪想的,今日就让我给祖母侍菜吧。” 她专捡老夫人爱吃的菜肴夹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还尽心尽责地介绍菜肴的好处来,时不时还说两句俏皮话。她的声音娇美中带一丝甜糯,听上去分外黏人。一顿饭没用完,老夫人已经被她逗得笑了两回。 饭罢用香露漱了口,老夫人坐在卧榻命琉璃拿了张请帖给她。以禅翻开看了看,是君兰舟送的,他的新戏明日开演,邀她带家人去看戏。以禅觉得,祖母多半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君兰舟虽是名角,但在人们眼中他却依然是被人瞧不起的戏子。 她也不知该如何给祖母解释“是我给君公子绣了戏服,他才邀我去看戏的。其实,君公子是个很不错的人,温和谦逊,有礼有度,比我认识的许多世家公子要好得多。” 老夫人吃了口茶“既如此,我便放心了。罢了,我也不唠叨你了,你若要开绣坊,难免与不同身份的人见面,但你切记自己是女儿家,要亲而不亵,近而不狎。明日你去看戏,带着你嫂子和焕儿吧。” 以禅点点头“多谢祖母提点。” 琉璃送她到松香院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姐,老夫人今日不全是因为请帖的事心烦。今儿午后西府里的三姑娘来了,好像是听到了你在外刺绣的事,过来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琉璃这么一说,以禅就明白了。 西府是谢家二房,是庶出,但谢二老爷是个惯会钻营的,官职做的不大,认识的人倒不少。谢家出事后,他嘴上说得好听,却并不出力。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许生怕得罪了华家,这些日子找借口都不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三姑娘谢以荣今日过来,是不晓得祖母知道以禅开绣坊的事,特意来告她的状,怪不得祖母心里不痛快。 “我晓得了。”以禅嘱咐琉璃,“多劝着点祖母,莫让她再生气。” 回到听雪院,红绒听说明日要去看戏,喜滋滋说道“姑娘自认识了君公子,听戏不用抢戏票了。我可听说了,君公子这出新戏的票可不好买,我们姑娘这还是第一场。” 紫线斜睨她一眼“瞧把你高兴的,君兰舟又没有请你去看戏。”红绒笑嘻嘻地说“可是姑娘会带我去的。” 紫线问以禅“姑娘明日要去看戏吗” 以禅实不想去凑那热闹,她如今哪有心情去看戏,但君兰舟一片好心,她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明日我与嫂子一道去,她也多日不曾出门了。” 第二日是个阴雨天,午后,待焕儿歇了午觉醒来,以禅便携着嫂嫂焕儿和丫鬟们乘坐马车到了凌云阁。 这日凌云阁门前非常热闹,停满了马车和轿子,也有步行而来的,都打着伞。那些卖吃食的小贩却不撑伞,沐着细雨在戏园外面奔走叫卖,冰糖葫芦、麻糖、海棠糕。这次焕儿听到麻糖,再也不吵着要了。 因雨并不大,下了马车到戏园大门也就几步路,以禅便没使伞,只将焕儿的小伞撑开,让珊瑚抱了他下马车。 这小伞是绣伞,以禅专门给侄儿做的。伞面是赭色细绢,绣着一只狮子狗,通体绒绒的白毛,乌溜溜的黑眼珠,看上去温顺可爱。小狗的眼睛追着一只在它头顶翩飞的蝴蝶儿,眼神好奇,那蝶儿是彩色的,斑斓艳丽。 焕儿很喜欢这把伞,晴天时还要撑着出去,别说今日是雨天了。 守门的小厮看了以禅手中的请帖,晓得她是君兰舟的贵客,便唤了人引着她们上了二楼包厢。以禅挨着嫂子落座,紫线、红绒和珊瑚也在后面椅子上坐下。从包厢向下看去,可以看到楼下座位上人挨人已经满座。焕儿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探头看下面的人。 戏还没开始,戏园子里一片喧闹声。 嫂子低声问她“这出新戏是讲什么的” 以禅也不甚了解,只听君兰舟说过,演得是荷花仙子相助贫寒学子求取功名的事。 几人闲聊了会儿,只听得“锵”一声,戏园内嘈杂声退去,好戏开场了。 最先出来的是贫寒学子张生,赴京赶考路上夜宿寺庙。这庙里有一荷塘,夏日里荷花盛开,极其娇美。学子见有人要采摘那开得最艳的荷花,便上前阻止,被毒打了一顿。到了夜里,荷花便化作美貌女子,前去探望他。 此时,君兰舟扮演的荷花仙子便登场了。 君兰舟扮的荷花仙子说是仙子其实也是精怪,性子很是活泼,这身戏服衬得他娇俏中有一丝高贵冷艳,当真美极。 红绒掩饰不住心中的欢喜,指着戏服对珊瑚说“你瞧,这戏服便是咱们姑娘绣的,美不美”珊瑚连连称赞,白苹也说“这戏服真是漂亮。”就连焕儿都奶声奶气地夸她“姑姑绣得好看,最喜欢小狗狗。”他说的是伞上的狮子狗。 二楼包厢之间是由屏障隔开的,隔音不太好,以禅忽听隔壁包厢内有人说“怪不得你这么喜欢听君兰舟的戏,原来他扮起女子来这么美艳啊” “我哪里喜欢他了,我只是喜欢听他唱戏,他再美艳也是男子。”一个男子说道。 “哈哈哈,这我就放心了,姑还担心你喜欢他呢,就说我侄儿怎么也不会是断袖。”那女子高声说道。 以禅心说这女子居然是男子的姑,一个姑姑怎么对侄儿说这样的话。她心中正腹议着,就听那男子气哼哼说道“五姑,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的是谢姑娘。” “不行”男子话音未落,便被四道高低不同粗细不一语气却同样坚定的声音同时驳斥。 就听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声说“就算你是断袖,就算你去喜欢君兰舟,也不能喜欢谢家那位。” “二姐说的是,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离州的好姑娘多的是,凭我们的家世还不是任你挑,为什么偏去喜欢她” 男子显然被逼急了,喊道“为什么我不能喜欢谢小姐,你们又没见过她,怎么晓得她不好” 他问完这句,隔壁一片寂静,无人理他。 以禅和嫂子白苹面面相觑,毫无意外地看到嫂子脸色发白,眸中满是惊骇之色。而以禅的脸色早已惨白如雪,华宝暄的声音,她这辈子恐怕是忘不掉了。 她还记的,那日他强搂着将她按在树干上,嘴里说的便是“谢姑娘,我好喜欢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云纹袖 以禅的兄长谢远山与华宝暄同为岐山书院的学子。虽然焕儿已经三岁,但谢远山成亲较早,因此岁数并不大,或许是有家有子的原因,谢远山为人比较稳重,实是看不下华宝暄那样的纨绔公子哥儿。华宝暄也同样看不下谢远山,什么人哪,就以为当了爹,说话就老气横秋的,师长们也喜欢他。因此可以想象,两人关系并不和睦。 学子们日日吃住在一处,时日久了难免拉帮结派,华宝暄手下一帮狗腿学子,有时会作弄谢远山。谢远山也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不怎么搭理他们。在书院外面遇见了,还会客客气气寒暄。 以禅便是在随着谢远山外出游玩时,偶遇过华宝暄两次。当时,见他锦绣华服,长身玉立,是个俊秀不凡的少年郎,只是,一双桃花眼有些不老实,和兄长说话时,总是偷偷瞄她。 出事那日她去郑家贺郑鱼芳辰,郑鱼与其弟郑欢是龙凤胎,因此那日也是郑欢的生辰,谢远山也去了郑家。 姑娘们聚在后园子的花亭内,烹茶赏花,饮酒作诗好不快活。 郑府后园有个荷花池塘,花开正好,也不知是谁最先提议的,说是要数清荷塘里有多少朵荷花。又有人说谁最先数清,有彩头。 姑娘们当日都饮了几口桂花酿,多多少少带着几分醉意,闻言一窝蜂绕着荷塘寻荷花。以禅瞧见重重叠叠荷叶下,有一朵开得正艳的红荷,它躲在荷叶下,好似冷艳的美人避世而居。她端详着荷花的样子,想着回府把它画下来,一时便落到了众人后面。 忽听前面尖叫声连连,有人喊不好了,张小姐落水了。也有喊救命的,想是有人掉到了荷花池里。红绒会水性,以禅忙催着她过去救人。她原本也要跟过去瞧瞧,刚起身便被人拦腰抱住了。 以禅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口便要喊,可惜还没有发出声,那人又捂住了她的嘴,将她连抱带拽带到了荷塘旁边的树丛后。 暮色降临好似是一瞬间的事,脚底下杂草丛生,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阴森幽冷之感。虽说荷塘那边喧闹沸天,这边却寂静得可怕。 以禅何曾遇到过这种事,心想此人莫不是要杀了她她又惊又怕,吓得手脚发软,浑身颤抖。 那人却松开手,一把将她抵在树干上,此时她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却是华宝暄。 “谢谢姑娘,你别怕,听听我说。”华宝暄应当是饮了酒,脸上红红的,说话有些结巴。 以禅见是认识的人,终于冷静了下来,颤声问“你要做什么”她脚下悄悄移动,想趁着他不注意时逃掉。华宝暄伸胳膊拦住她,说出的话让她有些懵“我喜欢你,你哥哥说不要你嫁给我,我就问你问你愿不愿意。” “这事我做不了主。”以禅小心翼翼说道,其实她想说不愿意的,但又生怕激怒他。 她说完不见他答话,一抬头就见他双目直勾勾盯着她“你真好看,他们说只要你跟了我,你爹娘还有你哥哥就会愿意让你嫁给我。” 这是什么混账话 她还未曾反应过来,他的脸便朝着她压了下来,朝着她脸上脖子上乱亲。 要说以禅自小见过的男子屈指可数,最多和男子说个话,自及笄后,连兄长谢远山都不曾牵过她的手,最多摸摸她的头。如今却被一个陌生男子搂着亲,心中自然慌乱。她挣扎着喊救命,可惜荷塘那边太热闹根本无人注意这边。 偏华宝暄这样还觉得不够,手还试图伸到她的衣襟里。 就在此时,谢远山赶了过来。 方才在席上,华宝暄曾说要到谢府去提亲,被谢远山直接拒了。他看不上华宝暄,怎会让他做妹妹的夫婿。两人闹了几句不愉快,后来华宝暄便离席而去了。 谢远山看天色不早了,便准备到后园寻妹妹回去,岂料,居然看到了华宝暄轻薄妹妹。他扫了一圈周围,刚好看到地面上有一根棍子,二话不说,抡起来就打在了华宝暄的头上。其实,用的力不大,但也许是他盛怒之下没有分寸,华宝暄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昏倒在地。 以禅以为,醒来后的华宝暄即使不记恨谢家不记恨她,至少会远远躲开她。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这位谢家小公子不仅不打算记恨她,似乎也不打算疏远她,看样子还盘算着更加亲近她。 莫不是傻还想再挨一棒子吗 等等,不会真的把人打傻了吧 以禅心神不定,再也无心听戏。除了嫂子和她,其他人离屏障较远,又看戏入了迷,都没注意到隔壁的说话声。嫂子白苹在她耳畔轻语“隔壁是不是华家那位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府吧,免得遇到他们。” 以禅摇摇头。 戏还没散,她怎能煞风景地要她们回去。既然事先知道他们在隔壁,总有办法能避开,倘若避不开,有些话便说清楚,也没什么大不了。 “看完戏待他们走了我们再走。”戏台上到底唱了什么,以禅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支着耳朵,想再听听那边说什么,但华宝暄的四位姑姑极有默契地住了口,再不理华宝暄,只顾着谈论君兰舟的戏。 君兰舟这出新戏确实精彩,赢得了满堂彩。 一时间戏散了场,以禅听到隔壁包厢人都走光了,又待了会儿,她们才一道出去。戏园子外人流都已经散了,倒是不再拥挤。 方才还是微雨绵绵,这会儿雨已停,殷红妍丽的夕阳自西天洒下余晖,照得戏园外湿漉漉的地面一片红彤彤。 等马车的工夫,又有一行人从里面说说笑笑走了出来,华宝暄也在其中。原以为他早已走了,不知为何会落到后面。 红绒眼尖,将手中的狮子狗绣伞撑开,恰好挡住了以禅的脸。几个女子拥着华宝暄从她们身边走过,忽听一个女子“咦”了声,问红绒“这位姑娘,我能看看你这把绣伞吗这狮子狗是用什么针法绣的啊” 女子身着胭脂色织锦裙,眉目如画,朝着红绒淡淡一笑,清雅而灵秀。只是,紧随在她身旁的人却是华宝暄。 “哦。”红绒心思疾转,“这把伞是我家小公子的,他最是喜爱,从不喜生人触摸,怕是不能给你瞧了。” “你家小公子”女子转向被珊瑚抱着的焕儿,“是这位小公子吗”她朝着焕儿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把木剑晃了晃,“这是我方才从戏园后台那儿要的,看上去是不是很好玩” 木剑的剑鞘上雕刻着一只威武的猛虎,眼睛处镶嵌着黑曜石,剑鞘处垂挂着一个大红色络子。焕儿一看到木剑双眼顿时亮了“剑,好玩的剑。” 女子将木剑送到焕儿面前“送给你玩,让我瞧瞧你的伞好不好” 焕儿使劲点点头,小手一伸便要去拿木剑。白苹一看到女子身旁的华宝暄,便猜到这女子应是他的姑姑。她拦住焕儿,示意珊瑚将焕儿抱远了,淡淡说道“姑娘,我们不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女子笑吟吟说道“这只是小孩子的玩物,哪里贵重了。” 华宝暄忽然指着焕儿,皱眉“你你这个小娃不是谢姑娘那日抱着的小娃娃吗你是谢远山的孩子吧,谢姑娘的侄儿”华宝暄回头对蓝衫女子说,“五姑,这是我说的谢姑娘的侄儿,那,谢姑娘是不是在这里” 华宝暄伸长脖子左顾右盼,不见以禅,失望地问焕儿“小娃,你姑姑在哪里” 焕儿此时的心神都在木剑上,顾不上应他。华重梅却怒了,柳眉一扬“你连自个儿的姑姑都忘记了,居然总惦记着别人的姑姑,一个小娃娃你都认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不记得姑姑的。” “五姑,我这不是记得你吗,我想找谢姑娘,你别拦着我。”华宝暄忽然看到举着狮子狗绣伞的女子也很眼熟,“唉,你不是谢姑娘的丫鬟吗谢姑娘,谢姑娘”华宝暄总算看清了红绒旁边的女子是以禅。 早在他们说话时,以禅便与红绒从凌云阁的大门口悄然挪开了。此时听到华宝暄喊她,更是加快了脚步。方才她已经从话里听出来了,华宝暄不记得他姑姑了,这意思是他可能忘记了一些事。 那么,他对她的态度便说通了,他应该是忘记了那日在郑府的事。 对这样的华宝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记得了,她只怕什么也说不清楚了,还是避开的好。 谢府的马车还没有过来接她们,几人沿街快步向前走。 华宝暄在后面追“谢姑娘,我有话和你说” 一辆青呢华盖的马车沿街驶来,在以禅面前忽然停住,青绸的车帘一掀,伸出一段宝蓝色衣袖,袖口处以白色丝线绣着飘逸的云纹。 “谢姑娘,上马车吧,我家公子送你们回去。”以禅认出坐在车辕上的人是那位六爷的侍从。 “这人你认的吗可靠吗”白苹凝眉问。 以禅点点头。 “那你便与红绒先回去,稍后府里马车来了,我们再走。” 以禅嘱咐紫线和珊瑚照顾好嫂子,便与红绒一道上了马车。 华重梅终于拦住了华宝暄,目送驶远的马车“咦我怎么觉得那辆马车好眼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丁香裙裾 以禅觉得贸然上别人的马车有些冲动,她对那个六爷并不了解,方才对嫂子说他很可靠是为让嫂子宽心。她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万一他对她居心不良如何是好 到了马车上她便觉得自己多虑了。 车厢很宽敞,两排车座间有一个小几,上面摆着一盏青釉卧狮明灯。身着宝蓝色锦袍的青年坐在马车内,正手握书卷在灯下翻阅,听到她进来,抬眼轻瞥,朝她略一点头,便垂下头继续看书,显然对她并无丝毫兴趣。 以禅的藕色裙摆不小心擦过他握书的手,她忙欠身致歉,小心翼翼在他对面落座。 “叨扰六爷了。”以禅微微欠身。 华重锦伸指翻页,轻轻“嗯”了声。 随后车厢内便陷入寂静中,就连一向话多的红绒不知为何都没说话。对面的人,看上去岁数不算太大,目光中却有一种掌控千军万马的气势,尤其他不说话时,让人有些战战兢兢。 以禅掀开车帘,马车离凌云阁越来越远,华宝暄也被他的姑姑们拦住了。她放下车帘,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在轻微战栗,原以为可以平心静气地面对华宝暄了,但内心深处那种惧怕还是通过她不经意间的动作暴露了。 “你方才在害怕”不知何时,对面之人的目光已经从手中的书移到了她身上。 以禅愣了下,微微点了点头。 “倘若我没看错,方才有人在追你,莫非是那个人很可怕”他仿若不经意般问道。 以禅思量片刻,简单说道“六爷应当听说过我坐牢的事吧,便是因为他。” 华重锦轻轻合上书,眯眼问“哦,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我听说他被你打得昏迷了几个月,若非请了名医诊治,恐怕活不了。这件事,到底谁的错我看着他也不像坏人。” 以禅从牢中出来后,很少与人谈论华宝暄,母亲和祖母也极少在她面前提起,就是怕触到她的痛处。除了兄长谢远山,眼前的男子是第一个问起她那件事的人。 自相识以来,从他的行事,以禅不认为他是一个八卦之人。 那么他问起此事,是因为她 他定定凝视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幽深如潭的凤目,在灯光映照下潋滟生波,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本锐利的目光此时柔和多了。 以禅忽然想起那日她靠在他手臂上酣眠之事,脸颊忽然烫了起来。那日醒来她只觉惊吓,今日再见他方觉有些尴尬。 华重锦半晌不见她答话,却见女子细致白皙的脸庞不知何时红了,好似春日枝头上最艳丽的那一抹绯红。或许是他离她太近,少女身上清冷幽雅的淡香忽然沁入鼻端。 原本宽敞的车厢,忽然觉得逼仄起来。他不自觉向后挪了挪,不敢再靠近她。 “他确实不是坏人,只是,好人有时也会犯错。”以禅轻轻说道。 “这么说,是他有错在先。”华重锦挑眉,神色凝重,没有再问下去。 这让以禅心中舒了一口气,任谁也不愿将自己的痛苦说了又说,他的不问在她看来也是贴心。 车厢内再次陷入寂静,只闻车轮辚辚。 华重锦重新握着书卷看起来,可不知为何,心中烦乱,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目光不时飘到女子裙摆上,藕色绣底上,几朵茶白的丁香含苞待放。随着马车晃动,裙裾轻曳,花朵如在风中摇曳。 马车很快到了谢府,以禅含笑起身,朝他告别后便下了马车。 她目送马车远去,回首见红绒朝着她眨眨眼说“小姐,这位六爷莫不是喜欢小姐,上次在锦绣坊胳膊都被你枕麻了都不动,这次又特意送我们回来。” “休要胡说”以禅轻斥。 她看得出人家对她无意,而她,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她嘱咐红绒“锦绣坊之事和今日之事再不许提起。” 红绒委屈地闭上了嘴,两人在门房候了片刻,嫂子白苹乘坐的马车也回来了,几人一道回了府。 华重锦并未回府,而是去了月满楼。 这是离州颇有名气的一家妓馆,虽说门面不大,但这里的菜肴做得别致,妓子多是清倌,于琴棋歌舞方面皆有一技精通,因此,他与朋友们多在此处小聚。 花坞是这里最贵的一间雅室,他进去时,何玉寒、雷洛早已候他多时。 两人正坐在案前听白药抚琴,见他进来,雷洛嚷道“我们的华都督来迟了,稍后定要罚酒三杯。”他身着华贵的锦袍,面容白净,浓眉俊目,体态略丰,说话有些粗声粗气。 室内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踏上去静寂无声。靠窗处摆着一盆花木,是暖棚栽种的芍药,花朵儿温柔绽放,满室郁香。 白药坐在琴案前,见华重锦进来,眉眼含笑遥遥朝他施礼。 何玉寒朝华重锦身后张望,皱眉问“重锦,怎么不见兰舟” 华重锦在案前坐下,招手让侍酒的小厮进来,吩咐他可以上菜了。 “我到凌云阁接他时出了点岔子,便没去,下回再邀他吧。” 何玉寒点点头“也罢,他今日有戏,恐怕也累了,让他歇息吧。”又对抚琴的白药说,“换一曲六爷爱听的六幺。” 白药丽目流转,轻轻一笑“六爷一去西疆三年,不知还喜欢六幺吗是不是有了其他喜欢的曲子呢” “白药,你这话里有话啊放心,重锦便是换了口味不喜六幺,也还是喜欢你的。”雷洛调侃道。 说话间,月满楼的仆从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美味佳肴陆续摆了满满一桌案。一名仆从将酒坛的封泥打开,瞬间酒香满溢。 “醉乡酿”雷洛咧嘴笑道,“曲子听哪一首都随意,但酒还是醉乡酿最好,够劲。”他斟了满满一杯,递给华重锦,“罚你的酒。” 仆从们摆好了菜肴,便陆续退了出去。 华重锦接过酒盏在手中晃着,慢悠悠说道“说起曲子,我在西疆倒真听过一首,我记得曲名是十面埋伏,不知白药姑娘可会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桃夭绣花鞋 白药轻轻一笑“自然会弹,六爷确定要听这首曲子” 她玉指在琴弦上一搭,轻拢慢捻,泠泠乐音便从指下流淌而出,犹若金戈铁马,战场厮杀,充满了凛然和悲怆。 这首曲子显然不适合在妓院这样的温柔乡弹奏。 雷洛原本满腔旖旎,被琴音全吓没了,侧头见华重锦和何玉寒依然神色自若地饮酒,他放下酒盏嚷道“重锦,这就是十面埋伏白药,快别弹了,换首好听的。” 何玉寒举杯朝华重锦一笑“怎么心事重重的,衙门里事情多吗”他模样不算俊美,但目光温润,看上去极为亲切。 华重锦饮了口酒,皱眉说“衙门里倒没什么,还是宝暄的事,我一去三年,这孩子似乎变了。” “人总会变的,再说三年也不短,足以让宝暄变成大人,你当叔叔的不能总拘着他,不能总把他当孩子。” “何公子说的是。”白药一曲而终,提着酒壶过来为华重锦斟满了酒,盈盈浅笑,“宝公子确实是大人了,他与朋友们一道来过这儿几次,与楼里几位姑娘都熟识呢。” “他来做什么”华重锦眉头皱了起来,仿若听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白药瞥他一眼,娇嗔地说“六爷放心,宝公子与你一样,也就是饮酒听曲子,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倒是他的朋友中,有的在楼里有相好的。” 雷洛夹了块豚肉放入口中,笑道“莫非你担心他长歪了放心,宝暄本性纯善,学不坏的,这几年你不在,他也就是顽劣了些,比不得你这个叔叔,看着正儿八经,其实心肠最硬了。” 华重锦“” “雷洛,我记得你说过宝暄出事那日,你也在郑府”华重锦摇晃着手中的酒盏问道。 雷洛点头“我本不想去,但父亲与郑伯父交情不错,我便过去吃了几杯酒就走了,你也晓得,郑欢那些酒友都比我们小,与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席间你可有留意谢远山” 雷洛抚着下颌想了想“没怎么留意,谢远山话不多,似乎与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华重锦曾派人到岐山书院查过,知道华宝暄和谢远山关系不睦。 “他们没有吵架吗” 雷洛摇摇头“那日宝暄对谢远山的态度很好,我记得他们还互敬了几杯酒,还说什么提亲。” 华重锦眉头一动“提亲” “似乎是吧,我那日喝多了点,不太记的了。哦,对了”雷洛忽然兴奋地说道,“说起提亲,你可晓得,你家里要与你说亲呢。” “这事你怎么比我还清楚”华重锦脸色微凝,淡淡问道。 雷洛得意地说“还不是你五姐,那日特意到府中与我家那口子说,过两日要在府里开花宴,让我家那口子带她娘家妹子过去。你说说,这不是要给你相看媳妇吗要说我那位妻妹,模样可真漂亮。” 何玉寒慢悠悠问“比弟妹还漂亮” 雷洛自恋地摸着自己的胖脸,说“你看看我这张脸,就晓得我媳妇多漂亮,我妻妹哪能与我媳妇比,不过,配重锦这张臭脸正好。” 何玉寒摇着头忍不住笑了。 雷洛“哦,对了,妙染呢我记得她歌唱得好,叫她过来唱一曲。” 自从华重锦去了西疆,雷洛又成了亲,他们很少来月满楼聚了,这还是几年来的头一遭。妙染是月满楼里歌喉最清甜的姑娘,模样也生得甜美,雷洛最是喜欢听她唱歌。 白药斟酒的手一顿,叹息道“只怕是不行,她已经不在这儿了。” “怎么,被谁赎出去了”能从烟花之地出去的妓子,多半是被人赎身了。 白药眼神微黯“倒不是,就是前些日子,两位客人因为她大打出手,其中一位客人的娘子是个泼辣的,非说客人赏给妙染的玉佩是妙染偷的,说那玉佩价值连城,那个客人也是个妻奴,由着妙染被诬陷,差役就把妙染抓到牢里了。” “还有这等事那妙染如今人呢,还在牢里关着吗”雷洛问。 “关了一个多月,她将这几年攒的银两托给妈妈打点,才放了出来。不过妈妈说她既入过牢,便不能在月满楼待下去了,便将卖身契给她了。” 雷洛诧异地挑眉“哦,你们不是都晓得她是冤屈的吗怎么还不让她在楼里待了” 白药凄然一笑“女子一旦入了牢房,再出来岂有干净之身,满月楼多是清倌,妙染自然不能再待,便是到其他妓馆卖身,恩客多半也会嫌弃的。原以为我们风尘女子是最低贱的,可从牢里走一遭出来方知,我们也不算最低贱。妙染赎了身,也有人觉得她因祸得福,可我觉的,她这般出去,怕是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雷洛睁圆了眼睛,一脸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是那些看守的狱卒,哎呦,他们这么大胆吗” 白药蹙眉继续说道“尤其是死囚,过不了几日就没命了,谁还当她们是人,还不是任人欺凌。” 雷洛忍不住转头看何玉寒和华重锦“这种事,你们听说过吗” 何玉寒皱眉“我晓得牢里有些龌龊之事,倒没料到会这样。” 华重锦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颇为震动。 灯光透过布满缠枝花纹的灯罩流泻而出,映在他宝蓝色的衣衫上,那些枝枝蔓蔓的阴影纠葛着,如同此刻他内心深处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忽然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日又到了周菱学刺绣的日子,以禅一早便与红绒和紫线去了锦绣坊。 刘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店小二张兀正在打扫,瞧见她们忙迎上来,朝外张望了一眼说道“小姐,今早有一个奇怪的人总在我们锦绣坊门前转悠,我招呼她进店她却摇头,也不知要作甚。” “在哪里”红绒好奇地问他。 “那里。”张兀指着店门斜对面说,“就那个女子。” 红绒站在张兀身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那边墙角处站着一个女子。张兀说她怪异,是因为她头上蒙着一块披帛,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身上衣衫料子不错,只是有些脏污了,似乎是多日不曾洗过了。 以禅听刘掌柜报完了昨日的账目,便上楼去了。紫线将绣好花的布料已裁剪好,吩咐做针线的开始做成衣。 正忙得不可开交,红绒上来禀告说有个人说自己会刺绣,想见她一面。红绒得了以禅许可后,便下楼将那人领了上来。 以禅正在描今日要教给周菱的绣样,眼眸低扫处,先看到了一双绣花鞋。黑色的绣底,绣了几朵绯红色桃花,以缠枝叶蔓连,纹样新颖,绣工雅丽。鞋筒略高,原是冬日里穿的。 这双鞋以禅曾经见过的,只是那时这双鞋不似如今这么旧,鞋面的桃花花心处曾缀着黄豆粒大的珍珠,如今也不见了。 以禅放下手中的绣样,吩咐其他人都下楼去。 她望着女子问“你是妙染” 女子将披帛掀开,露出白皙秀丽的面容,抬头望着以禅,动了动嘴唇,半晌方道“谢小姐,我原不想来找你的,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说着,慢慢跪倒在地,“我听说你在接绣活,我会刺绣,你看这双绣花鞋,当初在牢里,你也夸过我绣技好的,我能到你这里讨口饭吃吗” 以禅是在牢里认识妙染的,她俩住的牢房毗邻,处得久了,两人便熟识了。她晓得妙染是妓院的清倌,被诬陷入的牢。妙染是个可怜人,自小被发卖到离州,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她是个肯学之人,除了天生有副好嗓子,手还巧,喜欢刺绣,可在妓馆没有闲暇绣东西。 妙染比她出去的早,原以为她又回了月满楼,岂料居然流落到这般地步。 妙染哽咽着说道“黑心的妈妈,说将我的银钱全用做打点了,姐妹们凑了些银钱给我,我在城西租了一个屋住着,原本想自己有这双手能赚些银钱的,可后来听说我是妓院出来的,又曾偷过东西,都不肯用我。手里的银钱花光了,也没脸再去找姐妹们。” 以禅扶她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蹙眉想了会儿。 人在牢里,没什么贵贱,一样儿的都是囚犯。狱卒们就是见钱眼开,谁使得银两多,便会多照应点,虽没怎么欺凌她,但看她的目光无疑是看死人。那会儿谁都觉得华宝暄必死无疑,她的头也是保不住的。 妙染比她大两岁,又与各色人都打过交道,对她颇多照应。倘若在外面,她与妙染这样的人,恐怕连说话都不屑说的。往日里她也曾瞧不起她们,那时方知,但凡有活路,谁甘心去做下贱之人,都是被逼的。 “你来吧。”她终于下定决心,“只是,我店里如今生意也不好,我也是刚刚开始接绣活,日后会做成什么样,还不晓得。只要你肯学,肯吃苦,我想,总会有你一口饭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富贵满堂门帘 妙染是她在月满楼的花名,如今自然不能再用,那岂不等于昭告天下她出自青楼。以禅问她原名是什么,可惜妙染并不记得,只依稀记得姓陆,于是更名为陆妙真。 以禅让她暂时宿在锦绣坊二楼,将刚做好的一套衣衫鞋袜让她换上。海棠色千水裙,茶白襦袄,妙染原本生得甜美,妆扮一番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看到以禅绣的百蝶穿花裙针法巧妙,也想跟着以禅边学刺绣边做绣活。红绒和紫线并不知她出身,见她刺绣功底很扎实,很为以禅能有这样的帮手及徒弟而高兴。 恰巧有人看到锦绣坊挂的绣花门帘好看,在店里订了一副富贵满堂门帘。这是平金打子绣,会用到平金的绣法,恰巧周菱和陆妙真对这种针法都不太了解,以禅便决定先教她们。待两人针法熟练后,以禅便将门帘交给她们两人绣。 陆妙真宿在锦绣坊二楼,守着绷架,她每夜都熬到子时方歇息。因此一副门帘,三人合绣,不过用了几日便完成了。客人拿到门帘后甚是满意,又一气儿订了八个椅搭和两个桌围。每完成一件绣品,以禅便将刺绣的佣金付给陆妙真和周菱。她晓得两人手中银钱紧缺,等不到她按月付银钱。 紫线缝制的绣花斗篷和披帛也卖出去两件,也有自家会裁剪缝衣的,直接将绣好花的布匹整匹买走,店里总算不似往日那般门可罗雀了。 华府后园。 天气日暖,后园的海棠全开了,一树树粉红浅白的花在绿叶掩映下,玲珑娇艳。 华重锦刚入月亮门便听到院内一片哄笑,还伴随着怯怯的“叽叽”声。 就见海棠树下,一院子女人围着华宝暄。 母亲华老夫人坐在藤椅上晒着春光,大嫂王氏站在母亲身畔,四个姐姐围成一圈不知在瞧什么。他再走近两步,只见包围圈中蹲着两个人,华宝暄和四姐华重桂的儿子钱钏。钱钏今年才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 华重锦再凑近了些,才瞧清楚他们是在看新出壳的小鸡崽。 也不知她们是从哪里寻来的,四只毛茸茸的小鸡在地上啄来啄去,华宝暄趴在地下拿了根小棍子逗引着小鸡,吹着口哨“呜呜来,来,来我这儿。” 他想起昨日何玉寒说他这个当叔叔的总拿宝暄当小孩子。如今方知,何止是他,这家里每个人都拿他当孩子,可以想象,这三年他在母亲和大嫂的宠溺下,是个什么性子。 前几日,宝暄刚醒来时,许多事情不记得,让他养个兔子也不算什么,如今他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居然还让他玩鸡崽。 四姐一回身看到他,笑着夸赞“老六你来了。宝暄可喜欢鸡崽了。” 华重锦寒着脸嗯了声,他先到母亲和大嫂跟前见了礼,说道“母亲,我看宝暄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带他出去历练历练。” 华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惊讶地抬头“历练他有什么需要历练的你看看他身子刚好,可不能出去吹风。” 王氏问“去哪里” 华重锦平静地说道“去平川军营。”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院子女人顿时炸了。 “老六,你要做什么他可是病人啊。” “他才好没几天,怎么能去军营,你要害死他吗” “可不能去,我们宝暄哪能跟你手下的兵蛋子比。” 华重锦抬头“我晓得你们疼宝暄,但他身子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让他去军营先见识见识,不会让他做什么的。” 华重锦掌三州兵马,平日里在平川扎营训兵,平川距离州不远,马车过去也就半日车程。 “那也不行,兵营可不是我们宝暄待的地方。” 华宝暄也望着华重锦“六叔,你是不是生宝暄的气了”他手中托着小鸡崽,双眼圆瞪和小黄鸡一样可怜巴巴的。 华老夫人一看心疼了,一拐杖捶地“不去” 华重锦气得抚了抚额头“娘,你当年送我去西疆时,怎么那么痛快” “你能和宝暄比吗你自小练武,皮糙肉厚,可宝暄不是啊,他只会读书。”华老夫人辩解道。 华重锦懒得再理母亲,只是目光平静地望着王氏“大嫂,宝暄是你的孩子,我只问你的意见。我问过书院的师长了,宝暄几个月没去读书,功课拉下不少,今年入秋再去,这段空闲,正好让他跟着我,练练筋骨,长长见识。你好好思量思量,拿个主意吧。”说完,他也不看一院子的女人,负手离去。 夏扬跟在他身后担忧地问“宝公子去军营,他能受得住吗” 华重锦在后园凉亭里驻足,目光徐徐转向他,神色冷峻“受不住也得受倘若让他待在家里早晚会废掉。” “老夫人和大夫人会同意吗”夏扬问。 “会的。”华重锦晓得母亲和大嫂不是糊涂人,她们只是太溺爱宝暄了,舍不得,不表示她们看不清事实。 果然,片刻后,王氏便一个人过来了。 “就听你的,过几日,便让他去平川吧。” 华重锦点点头“大嫂,我昨日又去了趟书院,听韩讲师说,宝暄在书院交了些不学无术的友人,平日里只知玩乐。这次的事故,虽说目前没证据,不过却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宝暄心悦谢家姑娘,做出了越轨之事才被打伤了。” 王氏吃了一惊,任谁都不相信自己的乖乖孩子会做出坏事。 “他醒后,还记得他丢了绣帕后绝食吗,他一直说喜欢谢小姐,这话当是真的。”华重锦淡淡扫了大嫂一眼,见她沉吟不语,又道,“他在戏园门口遇到谢小姐,一路追着跑。” “可是,她既喜欢谢姑娘,怎还会做出那等事”王氏不解。 华重锦叹了口气,目光飘过眼前的花树,好似看到了那日那个女子惧怕惊恐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身子。他低声说“那便待宝暄记起来后再问他吧。” 他也不相信宝暄会做出那种事,更不敢想的是,他冤枉了谢家姑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樱花连帽斗篷 “倘若当真如此,我们太对不住谢家姑娘了。这几年是我太惯着宝暄了,便让他随你到军营去吧,也免得他在家惹祸。”大嫂似下了狠心,原本柔和的双目坚定地望着他。 华重锦知晓大嫂这几年不容易,阖府上下全靠她一人掌管,每日里分不出闲暇教导华宝暄,最难的是,还有母亲这个拦路虎。 “大嫂放心,我已问过大夫,宝暄如今就是因长久卧床有些体弱,头已经没有大碍,我看他日常之事都已记起,有些记不起的需慢慢恢复,心急不得。到了军营,我不会让他过于劳累的。待他身体完全恢复,我想让他重新学武。”当年,华宝暄是随他一道学武的,因为怕苦怕伤总是到华老夫人那里哭诉,最后说什么也不肯学了。 王氏听了便笑“这倒与我想到一处了,宝暄虽聪颖,但性子却是坐不住的,读书不如让他学武,纵然学不出名堂,也能强身,不至于被人一棍子打倒。虽说起步晚了点,但有你教导,我也放心。日后你自可放手管教他,我不会有二话。” 大嫂表明了态度,华重锦也便放了心“大嫂既如此说,那我便不客气了。”他朝夏扬微一点头“你去将宝暄院里的兔子和小鸡都收走,送到四姐住的院子吧。”这些小动物钱钏玩可以,宝暄不行。 夏扬依言而去,王氏欣慰地说“重锦,我很高兴宝暄有你这样的叔叔。” 院内的喧闹声遥遥传来,华重锦面色微凝,想必是华宝暄不愿意。王氏叹息一声“你过去吧老夫人还在那里,夏扬恐怕不好办事。” 华宝暄抱着白兔站在祖母华老夫人的藤椅旁,扬着下巴睥睨着夏扬“夏扬,你倒是过来抢啊” 夏扬哪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垂着手不敢动。 钱钏显然高兴极了,正将小鸡崽一只只捉到竹编的笼子里。华宝暄不甘心地提醒“好弟弟,给我留两只。”钱钏歪着头笑眯眯说“夏扬说,六舅说的,全给我了。”华宝暄气恨地跺脚,朝着华老夫人撒娇“祖母,让钏弟给我留两只小鸡崽。” 老夫人忙哄着他“宝暄啊,那几只小鸡崽你还没养,就给钏儿吧。”华宝暄十分不乐意地叹息“好吧,那便给他吧,但这兔子可不能给他。”其实,他主要在意兔子,怎么说也养了段时日了。 “不行”华重锦快步走了进来,他蹲下身摸了摸钱钏的头,朝着他微微一笑,“钏儿,你跟外祖母先走好不好一会儿六舅让夏扬把兔子给你送过去。” 钱钏乖巧地点头,提着鸡笼跑到华老夫人跟前仰着头说“外祖母,我们走吧。” 华老夫人瞥了华重锦一眼,哼了声,捶了下拐杖,意思是别太过分了。 钱钏回身朝着华宝暄做了个鬼脸,华宝暄握拳朝他挥了挥,回头见华重锦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他打心眼里还是惧怕小叔叔的。他求救般朝着祖母喊了声,奈何祖母耳朵聋了般拄着拐杖快步走了,好似生怕走慢了会改变主意。 四个姑母晓得母亲的态度,也见风使舵,心疼地拍了拍华宝暄的肩头,一哄而散。 小院子里瞬间只剩下夏扬和华宝暄院里的几个丫鬟。 华重锦看着他不说话,只是伸出手,示意他将兔子送过来。 华宝暄不舍地抚摸着兔子,试图装可怜说服六叔“六叔,我就是每天喂喂它,都是桃枝在照顾它,其实我不怎么和多多玩的,六叔,就让我再养一段时日吧。” 华重锦根本不吃他这套,低头轻嗅手中拈着的海棠花“我说最后一遍,把它给夏扬。”他仪态悠闲,唇角甚至还漾着一丝笑意,然而华宝暄还是感觉到一股慑人的气势在六叔周身蔓开。 华宝暄望了一眼怀里的白兔,壮着胆子摇头“六叔,就让我养着它吧。” 华重锦冷哼一声,沉沉的目光落在华宝暄身上。他伸指一弹,手中的海棠花便朝华宝暄飞去,击中了他腕上的麻筋,手一松,白兔便从他手中掉落。华重锦足下一旋,转瞬间人已经到了华宝暄近前,伸手一捞,便将白兔提溜在手中。 他单手提着白兔的耳朵,任凭白兔在他手中挣扎着。 “六叔,你还我多多。”华宝暄猛然扑过去抢,被华重锦侧身闪开。他提着兔子摇了摇,冲着华宝暄淡淡一笑“来抢吧,你要能从我手中抢走它,我就允许你养它。若不能,便给钱钏。” “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哪里是六叔的对手。”华宝暄嚷道。 华重锦转身走到夏扬跟前,伸手将他挎在腰间的宝剑拔了出来。华宝暄惊恐地张大嘴,大喊道“六叔,不要不要杀死多多。” “谁说要杀它的”华重锦语气轻松好似春日的熏风。他提着剑一转,将剑柄朝向华宝暄,抛了过去。 华宝暄猝不及防接过宝剑,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做做什么” “你使剑,我空手”华重锦慢悠悠说道。 华宝暄看着一只手提溜兔子的华重锦,咬了咬唇。六叔只用一只手,而他有剑,或许,他有赢的可能很快他便知晓自己有多天真了。身手差,有剑只是摆设,根本派不上用场的。 他双手握剑,大喊一声朝前刺去,也不见六叔怎么动作,便轻松避过了,宝剑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蹭到。然后,他就觉得手腕一痛已经被六叔单手握住,轻轻一扭,宝剑便掉落在地上。 一招 两招 也许六叔根本就没出招。 华宝暄绝望极了,不仅因为没抢到兔子,他儿时随六叔一道跟着师傅学过武的,虽说后来不学了,但总会个一招半式的,以往他还能和六叔过几招,怎么如今竟在他面前溃不成军了。 华重锦伸手一抛,将兔子扔给夏扬“送到钱钏那里去。” “别,六叔”华宝暄忍不住喊道。 “别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话不算数”华重锦挑眉,勾唇一笑,伸手阻止了夏扬,“既如此,送到厨房去,好久没喝兔肉汤了” “六叔,我错了”华宝暄拽住华重锦的衣袖,急急说道,“就给钱钏吧,我再也不养兔子了。”他晓得六叔说得出也做得出,养在钱钏院里,待四姑带钱钏走了,兔子不还是他的。 华重锦挥挥手,夏扬弯腰拾起落在地面的宝剑,抱着兔子走了。 “宝暄,你的问题,不是养兔子的事,你自己好好思量,到底错在哪里了。”华重锦负手凝立在海棠树下,慢慢说道,“你已经二十了,你想过日后要如何活吗养兔子玩乐逛青楼饮酒追求姑娘还欺凌姑娘” “欺欺凌姑娘”华宝暄颇委屈地问道,“六叔说的是我吗” 华重锦叹息一声,换了轻松的口吻问道“你真的喜欢谢以禅为何喜欢她” 华宝暄想了想“她长得好看,我一看就喜欢。她好像也喜欢我,上次在樱花谷,她还故意将绣帕丢给我了呢。” 华重锦沉默了一瞬,说道“宝暄,你戏文看多了。”谢以禅并不喜欢你,反而很惧怕你呢。 华宝暄哪里听得进他的话,想起谢以禅,俊目便亮闪闪的。 “宝暄,你连一只兔子都保护不了,将来如何保护你在意的人。”华重锦忽然问道。 华宝暄愣住了。 或许是习惯自小被家人保护了,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也要去保护别人。 “大嫂已经答应送你去平川了” 华重锦拍了拍宝暄的肩膀,负手离去,留下一脸沮丧的华宝暄。 锦绣坊的生意日渐兴隆。 以禅将布匹绣上花做成连帽斗篷后,售出去不少件。 周菱坐在绷架前,小心翼翼将刚绣好的斗篷落了绷。 这是一件樱花斗篷,绣样是周菱画的,她虽没有专门学过画,却凭着天赋学会了画樱花。周家村距樱花谷不远,她自小便喜欢樱花,每年花开时都到樱花谷去观赏。她作画的技法虽不好,但樱花的韵致和形态却画得很好,以禅又将她的画稍作修改,做成了这件斗篷的绣样。 茶白色绣底虽淡雅,搭配娇艳的樱花却娇艳别致。 红绒披上轻轻转圈,朵朵樱花宛若飘洒而下。 “很漂亮啊”紫线忍不住夸赞。 “周菱学得很快呢。”陆妙真也夸道。 周菱都被大家夸得害羞了。 这件斗篷刚挂出去,便被人买走了,听说要穿了去参加花宴的。据说有户人家过几日要开花宴,邀请了许多闺秀前去。 红绒望着坐在绷架前绣花的以禅,心中颇有些难过。以往,这样的花宴她家小姐都会收到请帖,这次却没有,或许以后,都不会有了。红绒很不解,她家小姐,明明这么好的人,就因为坐过牢,难道就嫁不出去了吗 陆妙真自然知晓怎么回事,只能轻轻叹息。 以禅倒没事人般,在绣底上飞针走线。 张兀在楼梯拐角处禀道“小姐,君兰舟过来订绣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花鸟纹戏服 以禅下了楼,一眼便看到君兰舟。 他着一袭月白春衫,正站在楼下端详店内的绣品,看到她出来,含笑问道“谢小姐,店铺的生意还不错吧” 以禅微微扬起唇角“多亏君公子相帮,每日里倒能售出一两件。” 因有人来订绣品时言道君兰舟的戏服便是在锦绣坊所绣。以禅问她如何得知,那人说君兰舟唱戏时特意提起过,以禅方知君兰舟私下在帮她。如此一来,他每日登台,那件戏服简直就是锦绣坊的活招牌。 君兰舟轻笑“原是你绣的好,我不过是借着唱戏多说了句话而已。” 他环视一圈,见店内摆着好几件女子的绣花斗篷和披帛,惊异地挑眉“你一人如何绣这么快” 以禅轻轻一笑“我教了两个绣娘,她们与我一道绣的。” 君兰舟更加吃惊,原以为以禅只在锦绣坊接绣活,未曾料到她居然还教习别人,还一道绣出成品售卖,这是要认真做生意啊,不禁暗暗佩服。 “你今日来,是要绣戏服吗”以禅问。 君兰舟命跟随他的仆从将包裹放在柜台上“这件戏服绣花鸟纹即可。” “我这里有现成的花鸟纹绣样,你瞧一眼,看有相中的吗,若没有,我再另描绣样。”以禅命红绒上楼将所有花鸟纹绣样取来。 君兰舟接过绣样,细细端详。 店铺里又有人进来,张兀忙迎上去招呼“这位公子,您是要订绣品还是看布料” 那人却不接话,只是探头探脑朝君兰舟这边张望。 以禅见那人身着团花绸衣,体态略胖,一双眼眯缝着直直盯着君兰舟。看他的样子,似乎认识君兰舟,莫非是君兰舟的戏迷 她拽了下君兰舟的衣袖,低声问他“你可认识此人” 君兰舟疑惑地转头,那人一看他便哎呦一声,高声喊道“方才在外面我就看着像你,果然是你啊。兰舟啊,你的新戏扮相真是美艳,想的我夜里都睡不着啊” 这人嘴里不干不净,手也没闲着,在君兰舟肩头拍了下,又揉了揉,看样子还要摸下去。君兰舟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蹙,向外挪了两步,这才躲过那人的咸猪手。 君兰舟唇角扯开一抹笑意“孙兄啊,你这是要买绣品”说着,将绣样递给以禅,朝着她使眼色,示意她上楼。 以禅也瞧出来此人有些不正经,点点头,转身便要上楼。 那人却忽然盯住了她。 “哟,兰舟啊,这位莫不是你的相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了相好的怎么不让为兄瞧瞧。”孙崖上前两步拦在了以禅面前。 他抬头瞧清楚以禅的容貌后,双目顿时放光,好似馋嘴的猫儿看到了美食,一脸垂涎三尺的样子。 以禅顿觉浑身恶寒。 她初入牢房时,狱卒中也曾有人看她,便是这样的目光,直直的,毫不掩饰目光中淫邪之意,让她有一种被扒光的羞辱感。 “你是谁”孙崖喃喃问道。 以禅早垂下头避到一侧。 刘掌柜和张兀忙过来招呼“孙公子,既然进来了,便瞧瞧这些布料吧。我们铺子里的布料可是别家没有的,上面有绣花。” 孙崖一把推开刘掌柜和张兀,喝道“起开,没见本公子在与美人儿说话吗”说着,伸手便去拽以禅的衣袖。 君兰舟忽然伸手抓住了孙崖的手腕,笑微微说道“孙兄,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我们去吃杯茶如何” 孙崖回首,君兰舟朝着他眨了眨眼,一双秀目波光潋滟地流转,好似瞬间入了戏。 孙崖痴迷君兰舟已久,每次听完戏都会到后台去骚扰,但君兰舟从未给过他好脸色。这会儿见他主动来拉他的手,如何受得住他这样撩拨,顿时喜笑颜开,可又舍不下以禅。他颇为难地想了想,决定先跟君兰舟走,这美娇娘他日后也不会放过。 以禅见君兰舟与孙崖相携而去,担忧地问“君公子不会吃亏吧” 张兀胆战心惊地说“这应该不会吧。” “不会,小姐你忘记君兰舟是刀马旦了,他可是有真功夫的,我看今日倒霉的是那个孙崖。”刘掌柜说道。 “那人是何来历刘掌柜可认识”以禅问刘掌柜。 “那是孙家的次子,他仗着族中有人在京城做官,在离州欺男霸女,小姐不用理会这样的人。”其实刘掌柜颇有些担忧,倘若孙崖当真惦记上小姐了,还真是麻烦,谢家如今不比从前。 “小姐,日后出门多带几个仆从,出门还是要小心孙崖这样的恶霸。” 以禅明白刘掌柜的意思,点头上了楼。 这一日,是华府邀各家闺秀赏花的日子。 明里说是花宴,但姑娘们都心知肚明,这是华府要为华重锦和华宝暄相看妻子人选。 华府是离州的世家大户,华重锦的父亲原是镇军将军,镇守西疆多年,后来与长子一道战死沙场。华重锦当时年幼,都说华家的荣华可能就此止步,谁也不曾想到,三年前,华重锦悄然到西疆服役,据说是立了大功,圣上御旨任命都督,掌三州兵马。 华重锦生得俊美不凡,就是性子有些冷,纵如此,他依然是离州姑娘们心目中的佳婿人选。就算不能被华重锦相看上,被华宝暄瞧上也不错,他可是华府孙辈中唯一的子嗣。 因此,花宴这日,凡接到请帖的都到了华府。 春日渐浓,华府的后园开满了花。 海棠、玉兰、紫藤缱绻绽放,花事隆盛,处处是人间好景色。 但华府最出名的花却不是这些,而是暖棚中的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国色天香裙(上) 华府后花园有一处暖棚,以竹片围成,上方以特制的白色布帛覆盖,日光可以透布而入。内有一眼温泉,使棚内严冬也暖意融融,花木在此种植,冬日亦可开花。 依着时令,距牡丹盛放还有两月,然在暖棚培育的牡丹却已经芬芳吐艳。 世人只知华府暖棚出名,却不知培育花木的是华老夫人。一般老太太都喜礼佛,没事烧个香念个经,整得家中处处香火味,偏华老夫人不信那些,她喜侍弄花木,闲来无事便待在暖棚,能自己动手的活,绝不假手于人。 此时,她身着粗布旧衣,正猫着腰修剪花木。 “娘,你为何还不去换衣服你不是要亲自给老六和宝暄相看那些姑娘吗”华重桂手中捧着母亲的拐杖,在一侧问。 华老夫人没说话,小心翼翼将多余的枝丫剪了下来。她一头花白的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未簪任何钗环,看上去就像府中仆妇。 “换什么衣服,今儿我就在这儿侍候我的花儿。一会儿暖棚开门,她们进来赏花时,休要告知她们我的身份。”华老夫人伸指轻抚一株罕见的墨绿牡丹,亲昵地说,“宝贝儿,一会儿给你施肥。” 华重桂皱起眉头“娘,今日就别施肥了,我们邀人家姑娘们来赏花,你弄一地牛粪像什么话” 华老夫人呵呵一笑“怎么了,嫌牛粪臭没有牛粪这些牡丹能开这么艳,花香能这么浓” “罢了,你先过去招待客人吧,无论如何,今日也要为暄儿选一位端庄贤淑的姑娘,不能让他再念叨谢家那丫头了。”华老夫人接过华重桂手中的拐杖说道。 华重桂搀着华老夫人在假山一侧的藤椅上坐下“有阿梅和二姐三姐在呢,我陪娘一会儿。娘怎么只说宝暄,难道不为老六选吗” “得了吧”华老夫人冷哼道,“你想给重锦说亲,那不是痴心妄想吗他的性子,倘若他不喜,你便是说破了嘴,他也瞧不上。这么多年,你看他正眼瞧过哪个女子,他的终身大事,我是管不了啊你们几个也管不了,他的媳妇儿就让他自个儿选吧。” 华重桂笑了“娘说得对,不过,就老六那眼高于顶的样子,谁家的姑娘能入他的眼啊” “总会有的”华老夫人笑微微说道。 各府的小姐陆续来了,华重梅派仆妇引着她们到园中花亭落座。花亭中早摆好一张大条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糕点干果。 姑娘们都是特意妆扮而来,遥遥望去,花亭内彩衣飘飘,比之园子里的鲜花还要争奇斗艳。 华重梅出嫁前的闺中好友武丽容引着胞妹武丽若向她见礼“阿梅,这便是丽若。” “丽若啊,出落得越发俊俏了,我都快认不出了。”华重梅曾在武府见过丽若,那时武丽若年纪尚小,生得娇俏可爱,天生的美人胚子。这次她特意到雷家去给武丽容发请帖,邀她到娘家带妹子来赴花宴。 见到武丽若华重梅还是有些失望的,并非武丽若长歪了,而是没她想象中惊艳。但她身上的樱花连帽斗篷很别致,华重梅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件斗篷可是你自己绣的这樱花花瓣针法巧妙,倒让我想起曾经见过的一把绣伞上的针法,这是什么针法” 武丽若微微一怔,继而抿嘴轻笑“这是朱雀街一家绣坊的绣娘绣的,我也是看它别致,便忍不住买了下来。” “那绣坊叫什么名字”华重梅感兴趣地问,那日在凌云阁门前,没问到狮子狗的绣法,如今再见到同样的绣法,哪还肯错过。 “锦绣坊,听说那里也教刺绣的。” 华重梅一听甚是欢喜“教刺绣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倒真想向她讨教下这新奇的针法。” 武丽容一笑“这还不好办,若妹,你让随你去过锦绣坊的仆从去跑一趟,接了绣娘过来,就说我们有人要订绣品。” 武丽若点头应是,自派人去请。 华重棠和华重莲也在花亭待客,瞧见华重梅进来,问她“你可见老六了我方才派人到他院里去,杏枝说他一大早便出门了。” 华重梅气恨地磨牙“这个老六,我千叮咛万嘱咐,他怎么就不听呢,活该他孤独终生。” 华重锦一早便出了府,他没有乘马车,而是骑马到城外奔驰了一圈。 这日天色清朗,日光煦暖,陌上柳绿花红,让人心中顿时舒朗。他晓得四位姐姐开花宴是为他和宝暄的婚姻大事,原该露个面,可他就是不想迁就,且心中莫名烦躁。 他一直奔到西山脚下,沿着蜿蜒的溪流,一直奔到溪涧尽头,方拨马回转。直到近午,他方回到城中,驰马从朱雀街上经过,在锦绣坊门前,他忍不住勒马。 他仰头凝视着锦绣坊二楼的轩窗,明明瞧不见那个人影,他却能想象她坐在绷架前,飞针走线的样子。 他问尾随在身后的夏扬“可晓得今日府里都请了哪家闺秀” 夏扬低声禀告“雷公子的妻妹武丽若,郑府的郑鱼,何府的何玉芙,穆府的穆音,谢府的谢” 华重锦猛然转头,凤目对准夏扬,问道“也请了谢府的姑娘” 夏扬被他一问有些懵,瞧着他灼亮的眼神,顿时有些结巴“是,是的,是谢家西府的谢以荣,不是谢二姑娘。” 华重锦哦了声,压下心底的波澜,淡淡笑了笑。 “统共请了十多位姑娘,听说个个姿容出色,公子不去瞧瞧吗”夏扬小心翼翼问道。 华重锦没言声,面容微冷。他一扬缰绳正要离去,忽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锦绣坊门口停下,片刻后便见谢以禅领着一位衣衫朴素的姑娘及贴身丫鬟一道上了马车。 他微微皱眉,策马跟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国色天香裙(下) 在花亭赏罢花,华重梅又引着一众少女来到暖棚。听闻棚内的牡丹已经盛放,少女们心中顿时雀跃,她们早听闻华府暖棚中有许多珍奇花木,倒没想到这个时令牡丹已经开花了。 一入暖棚,浓烈的花香便扑鼻而来,但却夹杂着一股怪异的臭味,少女们纷纷拿帕子捂住口鼻。 棚内的花匠娘子在一侧解释“今早刚给花儿施了肥,气味不太好。” 多半闺秀从未到农田去过,别说劳作了,听到施肥还一脸懵懂,也有略懂的问道“听闻施肥可以使花木越发茂盛,但从不知气味如此”那姑娘绞尽脑汁,方找出一恰当之词,“清奇” 华重梅忍不住笑了“因为用的牛粪马尿,气味自然清奇了。” 少女们闻言顿时神色各异,强撑着没有呕出来,但不免影响了赏花的心境。只有武丽若并不避臭味,反而微笑着说道“若不施肥,花木不会如此繁茂,便是我们盘中菜果,也会施肥。” 何玉芙不服气地哼了声,颇觉武丽若有卖弄之嫌。 要说牡丹不愧为国色,朵朵雍容艳绝,华贵绚丽。最让人惊艳的是一株墨绿牡丹,据说是极难培育的,硕大的花朵香气馥郁,花瓣重叠。 “这是最名贵的翠玉流芳,栽种三年方开花。”花匠娘子指着绿牡丹细细介绍。 “不愧是名贵品种,美得忍不住想挥毫画下来。”何玉芙忍不住赞叹。 “这么说,何小姐擅长丹青了”武丽若轻笑着问。她身着胭脂色绣花罗衫,秋香色下裾,发髻上双蝶金钗,腕上镂花金镯,耳上明珠辉映,衬得整个人华贵娴雅。 何玉芙斜睨她一眼“听说武小姐也擅长作画,何时能让我等见识一番。” 华重梅闻言接话道“你们提到作画,我倒是想起,母亲一直想请人作画,欲将牡丹的绝艳留下来。一会儿我命人备好笔墨纸砚,稍后赏完花,大家在花亭饮茶作画如何” 少女们表示赞同。 这些出身大户的姑娘,自小修习各色才艺,瑶琴、书法、丹青、刺绣纵然不太精通,也都习练过。 “若能摘一朵簪到发髻上,定会美艳动人。”谢以荣指着一朵盛开的姚黄说道。 “不可”一声冷斥将赏花的少女们惊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着粗布罗衫手拿花剪的老妇从一株盛开的红色牡丹后转了出来“小姑娘,动辄就摘花可不好,你可晓得,花草皆有灵,它们也会痛的。” 谢以荣瞥了眼她手中亮闪闪的花剪,后退了几步,说道“我也没说摘啊,只是说簪在发髻上会很漂亮。” “这也是府里的花匠吗”武丽若问一侧的花匠娘子。 花匠娘子不敢说话。华重桂忙说“她精通花木种植,时常到棚内指点府里的花匠。” 武丽若走上前搀住华老夫人“您老歇息片刻,我来帮您修剪如何” “你会修剪”华老夫人颇惊讶地瞧了一眼武丽若。 武丽若嫣然一笑“我也喜欢花草,在家中曾随着花匠学过。”她接过华老夫人手中的花剪,将多余的枝叶剪掉。 华老夫人见她动作利落,倒没想到她一个娇小姐肯做这些,默默点了点头。 众人赏完牡丹,自暖棚出来,花亭内已经摆好数个梨花木条案,上面设着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专门有一张条案上设着各色茶具,有小丫头在一侧扇风烧着茶水。 姑娘们沐着春光,品着清茗,在宣纸上挥毫作画,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美景。 何玉芙不悦地扫了一眼武丽若,见她专心作画,她提笔蘸了颜料,开始细细描画牡丹。她一心要赢过武丽若,实在瞧不下她占着姐姐与华府五姑娘相熟的便利,时时出风头。 进了府以禅才晓得这是华府。 邀她们来的仆从只说是武家小姐有请,说是因樱花斗篷刺绣别致,武家小姐要订绣品。樱花斗篷本是周菱所绣,绣样也是她描画的,以禅本想让周菱前去,然而周菱从未去过大户人家,心中胆怯不敢前往。 以禅只好一道前来,原以为要去武家,不想竟是华府。 红绒想得很开“华小公子伤也好了,小姐也为此坐过牢了,华家没理由再为难小姐了。” 以禅倒没那么担忧,华家再为难她能如何,总不能再将她送入牢中。如果事先知晓,她一定不会来。如今已到华府,再返回似乎不妥,她生意还是要做的。 后园花亭内,姑娘们画罢,正在互相欣赏,便见仆从引着以禅主仆沿着青石小径走了过来。 巧的是,以禅今日穿了一件茶白色罗裙,裙裾上绣着大朵牡丹花。衣衫上绣大朵花,穿不好极易让人有披着被面的感觉。 以禅这件罗裙只在裙摆上绣了数朵牡丹,由于花色深浅和疏密搭配得当,牡丹看上去国色雍容,上身后不仅不显俗气,反而华贵绚丽。 她在花亭外站定,清风徐来,裙裾飞扬,衣衫上侬艳的牡丹花随风翩飞,衬得人比花娇。 花亭中的闺秀有几位是认识以禅的,也知晓她与华府的过节,见到她皆有些意外。 武丽若并不认识以禅,也并不知锦绣坊是谢家的,原以为不过是做针线的绣娘,哪会料到来的人会是大家闺秀。 她起身迎上去,问“哪位是绣娘” 以禅扫了一眼花亭,见何玉芙和郑鱼都在,以往这样的场合她也在被邀之列,今日却只能以绣娘身份而来。听到武丽若问话,回道“我是谢以禅,这是周菱,我们两位皆是锦绣坊绣娘,樱花斗篷是周菱所绣。你便是武小姐吗听说你要订绣品。” 武丽若盈盈一笑“正是,既然斗篷是周绣娘所绣,便请其他人在此稍候,请周绣娘随我至暖棚,华家五小姐要见你。” 周菱扯了下以禅衣角,接触到以禅鼓励的眼神,硬着头皮随武丽若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牡丹图 以禅站在花亭外石阶下寂然等候,她没有再看亭内,但亭内的少女们却都在打量她。 “她不是打伤了华小公子吗,怎么还有脸来这儿参加花宴”一个圆脸盘的女子轻声说道。 “似乎不是华家请的,听说她最近在接绣活,刚才武小姐请的绣娘可能就是她。她就算参加花宴又能如何,都坐过牢了,难道你还怕她抢了你的风头。”另一个女子嗤笑一声说道。 两人说话声音虽低,但以禅恰站在顺风处,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全随风送入她耳中。她抬眼瞥了那两人一眼,圆脸盘的女子她不认识,另一个却有过几面之缘,是穆府的穆音。 穆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何玉芙拦住了“穆小姐,你画的这是牡丹吗我怎么瞧着像狗尾巴草啊。” 穆音闻言恼羞成怒“说什么呢,你画的才是狗尾巴草呢。” “让我瞧瞧。”郑鱼凑过去看了一眼,“穆小姐当真是画技高超。”穆音欣喜万分,得意地瞪了何玉芙一眼,却听郑鱼继续说道“高超得都能将牡丹画成狗尾巴草了。” “你”穆音气得说不出话来。 华重锦凝立在海棠树下,遥遥望向花亭,朝身后侍卫使了一个眼色。片刻后,侍卫便引着一个在花亭服侍的丫鬟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为何谢以禅会在这里”华重锦不悦地问道。 丫鬟将为何邀请以禅详细禀告,华重锦微微蹙眉,吩咐道“你去告诉我五姐,别让小公子遇到谢家二姑娘。” 华重梅从暖棚刚出来,便见武丽若引着一个姑娘过来,说是绣樱花斗篷的绣娘。问了方知,她只会描樱花绣样,针法也是旁人所教。 “既如此,怎不请你师傅一道过来” 周菱忙道“她在那边候着。” 武丽若见状说道“我以为你只要见绣樱花斗篷的绣娘。” 华重梅轻笑“她的技艺既然是师傅所教,自然要见师傅了。” 待看到以禅,华重梅也不免有些惊愣,既称师傅,原以为徐娘半老,哪曾想是二八少女,还是美貌的少女。她瞬间明白了武丽若的小心思,任谁看到比自己出色的女子,怕都会有几分忌惮。又看到以禅身上的牡丹裙,华重梅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这牡丹裙可是你所绣”华重梅满眼惊艳。 以禅点头应是。 华重梅又问“绣样也是你自己画的吗” 以禅再次点头。 华重梅方才已经瞧过花亭内众人所画的牡丹,虽然也都很不错,但却不及以禅裙上牡丹有灵气。 “家母一直想绣一幅牡丹图挂在室内,也曾让府中的绣娘描过绣样,皆不尽如人意。她看到你绣的牡丹一定欢喜,还请姑娘到暖棚赏花,稍后我们再详细商榷刺绣一事。” 以禅唇角挂着淡淡笑意,径直说道“华小姐想必还不晓得我的身份,我是谢以禅。” 华重梅一惊“谢以禅,谢家的二姑娘,你就是打伤宝暄的那个谢二” 以禅微微施礼“原以为武小姐邀我等到武府,未料到是贵府,还请华小姐见谅。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留步”华重梅上前拦住以禅,“怎么,你是谢二又如何,难道我们华家的生意你不做” 以禅浅笑着问“华小姐知晓我的身份,还要让我做绣活” 华重梅确实不喜以禅,尤其听闻她故意伤了宝暄,害得宝暄在病榻上躺了几个月。可见到以禅本人,不知为何,她却讨厌不起来。眼前的女子,一双眼睛清澈明净,好似被冰湖的水洗涤过,难以想象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故意去伤害别人。 “我看中的是你的手艺,与你是谁无关,其他人在外面候着,你随我来吧。”华重梅率先入了暖棚。 周菱跟了以禅这些日子,也已知晓她和谢家的过节,不免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轻声提议“我们还是不接这个绣活了吧。” 以禅原本也不想接,可仔细一想,事情既然到了这地步,倒不如接了绣活。一味逃避不是办法,倘若能化解恩怨总比一直结怨要好。 她让周菱稍安勿躁,自个儿入了暖棚。 暖棚很大,栽种了好几排珍奇花木。由于温泉的缘故,棚内温暖而湿润。只是气味不太好,闻上去应是马粪。 华重梅瞥她一眼“气味不大好,谢小姐受得住吗” 以禅轻笑“那是自然。”牢中气味也不好闻,她还不是受了几个月。 入眼处一株一人高的牡丹,数朵碗大的绿牡丹在枝头盛放。牡丹以绿为上品,以禅晓得这株牡丹很珍贵。不过,她倒不觉的名贵的牡丹就最好看,后面还有诸多品种,也都很美。 姚黄、赵粉、蓝田玉、状元红硕大的花朵竞相开放,铺洒着各自的绚丽雍容。 然而,这些牡丹全部入画会使画面杂乱不堪。 以禅对华重梅说道“不如让老夫人挑三四种牡丹入画。” 华重梅自去请示华老夫人,以禅在等待的工夫,就听又有人入了暖棚。 “好臭啊,今儿又施肥了吗” 以禅听出是华宝暄的声音,忙弯腰躲到了花丛后,她实在不想招惹华宝暄。 又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小祖宗啊,怎么样,那些女子有你喜欢的吗我瞧着武家姑娘不错,容貌美,又知礼,画得又好。还有何小姐也不错的。” “我的三姑啊,她们花也赏了,点心也用过了,画也画了,是不是该请她们打道回府了。我就问你,谢姑娘去哪里了,我看到她的丫鬟在外面了,怎么不见她人” 以禅透过花枝的间隙向外望去,就见华宝暄和一个华服女子一前一后正在花丛中穿梭。 “谢府的姑娘你说那个谢以荣啊,她在花亭里作画呢。” “三姑,我说的是谢以禅,不是谢以荣,她是不是在暖棚赏花”华宝暄驻足,皱眉说道。 “没有啦,那两个丫鬟是随谢以荣来的。”女子试图将华宝暄哄出暖棚,偏华宝暄执拗得很,非要在暖棚找以禅。 以禅缩在花枝后,眼瞅着华宝暄从不远处的花丛中走过,很快就要发现她了。她慌忙挪了挪身子,躲到了花卉间的盆景山石后。 忽听一侧花丛中有人小声说“谢小姐,请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以禅转头望去,认出是方才跟在华重梅身边的丫鬟。她猫着腰尾随着丫鬟在曲曲折折的花丛中穿行,片刻便来到暖棚一角。此处瞧上去没什么异样,但丫鬟伸手一扯,这边的白绸布居然打开了,原来是一个隐蔽的小门。 她忙随着丫鬟闪身出去。 “谢小姐,我叫梨枝,五小姐说老夫人选了姚黄、赵粉、翠玉流芳和状元红。”梨枝低声说完,又道,“五小姐吩咐奴婢送谢小姐从偏门先出府,稍后再派人送你的丫鬟也出去。” 以禅蹙眉“我在哪里等她们” “就在偏门等候。” 以禅晓得华宝暄在暖棚找不到她,定会寻红绒和紫线去问,这会儿也不好带她们,便随着梨枝而去。 华府的后园子本就临着街,但因占地广阔,两人绕着园中小径,穿过一片海棠花树,又绕过一处池塘,才看到一处角门。瞧着平日也不常用,门上挂着一个大锁。 梨枝打开锁“劳烦谢小姐稍候片刻,稍后五小姐会派府中马车送您回府。”因以禅来时是武丽若派人接的,并未乘谢府马车。 外面是一条偏僻的街道,正午时分,行人寥寥。 梨枝陪以禅等了会儿,还不见红绒紫线和周菱出来。以禅有些不放心,对梨枝道“不如,你回府去瞧瞧,她们何时过来。” 梨枝回去不久,街道上驶过来一辆青呢马车。 “哟,这不是谢二姑娘吗”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自马车中传了出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百子千孙绣样 青呢马车在以禅面前停下,一个男人从马车中跳了出来。 “谢姑娘在这里做什么”那人笑嘻嘻问道,一双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以禅。 以禅认出他是那日在锦绣坊被君兰舟带走的孙崖,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故意装作不识的样子“你认错人了。” 孙崖呵呵笑道“怎么会那日我特意找人打听了,你就是谢家二小姐。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大爷我了,放心,很快就会让你忘不掉我。” 以禅听他说得不像话,转身去推门。 孙崖上前两步拦住她“想跑你晓得这是谁家吗这是华府,你进得去吗” 以禅取出几张绣样,朝他晃了晃“华家五小姐要订绣品,我是特意来送绣样的,很快就有人来接我。” “你以为我会信吗”孙崖冷笑一声,招了招手,驾车的车夫也朝这边走过来。 以禅隐隐感到不妙,环视四周,这条街本就偏僻,此时并无行人。以往,她被父兄保护得不知人间险恶,如今却不再那般单纯。她知道,孙崖这样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你看看这些绣样,倘若见不到我的人,华小姐定会找我的。”以禅一张张翻着绣样,纤手微微一抖,一张百子千孙的绣样掉在了地面上。 孙崖根本没将以禅的话放在心上,他嘿嘿一笑,伸手锁住以禅的胳膊“刺绣有什么好玩,跟了本大爷,你就晓得比这好玩的事多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谢家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混蛋。”以禅怒声说道,毫不犹豫地往孙崖身上一撞,手肘猛击在孙崖腹部。 孙崖虽说看着挺胖,人却虚浮得很,大约是长期在风月场合厮混,身子早就被掏空了。以禅一撞,他踉跄着摔倒在地。 以禅趁势推门,一边扯着嗓子使劲喊道“来人啊,有坏人。”不想车夫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拖拽着她到了马车前,掀开车帘将她推了进去。 以禅一头撞在车厢壁上,眼前一黑,她强忍着疼痛刚刚爬起来,便被刚钻进车厢的孙崖连踢了两脚,又抬脚踩在她背上跺了下。 以禅痛得差点背过气去,一丝血顺着唇角淌了出来,她蜷缩在车厢角落不敢再动。 孙崖目光中闪过一丝森冷,恶狠狠说道“你还当自己是以前的谢以禅,在牢里不知被多少人睡过了,要不是看你生得美,以为我稀罕你这样的。识趣些,老子或许会开恩让你做个小妾。我收了你,你母亲和兄长还得感谢我呢。不然,你就等着老死在谢家吧。” 马车飞快向前驰去,她强忍着没有流泪,这会儿充斥在她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凄凉和绝望。 她很努力地忘记过往,努力地刺绣,以为只要不嫁人就好。她努力不去听闲言碎语,以为只要不在意世人对她的看法就好。可是,她根本无法阻挡人心的恶,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地狱。 她原本是天上的云,可在旁人眼中,她早已是地面的烂泥,任谁都想踩上两脚。 以禅失踪的消息传入华重锦耳中时,他正在书房品茶。 他轻轻摇曳着茶盏,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犹若温婉的女子在伸展腰肢,茶色清淡,入口略有一丝苦涩,慢慢品味,便是满口清香。 华重梅风风火火地闯入书房,华重锦以为五姐要强行带他去花亭见那些女子,品了口茶笑道“五姐,别费心了,我不会去的。” 不想华重梅却焦急地跺着脚道“老六,不好了,出事了。” 华重锦自氤氲茶汽中抬眼瞟了她一眼“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五姐这么跑。” “谢以禅走丢了。” “你说什么”华重锦握茶盏的手不自觉轻抖,茶水倾了出来,烫到了他的手。他放下茶盏,问道“你不是派人送她出去了吗” “梨枝带她从偏门出去的,让她在外面等她的丫鬟,可她们出去却没找到谢以禅。我想她可能自己走回去了,便送她的丫鬟分别到锦绣坊和谢府,可她没回去。”华重梅懊悔不该让武丽若请以禅来,倘若谢以禅真在华府走失,就目前两府的恩怨纠葛,谢家说不定以为谢以禅是被她们华家暗害了。 “会不会还在后园,派人找了吗”华重锦问。 华重梅摇头“找了,没有。” 华重锦起身在屋内转了两圈,微微皱眉“既然说了要等她的丫鬟,谢小姐不会不守诺的,难道她被别人强行带走了” “谁谁会带走她”华重梅问道,忽然一愣,“怎么说得好似你与她很熟识般。” 华重锦忙摆手“不是。门外可有什么发现” 华重梅猛然想起什么,掏出一块绣样递过去“她的丫鬟红绒说,这是谢以禅的绣样,掉在了偏门外。” 这绣样是百子千孙图,亮金色绣底,上面绣着许多小童,或扑蝶,或抱鱼,或骑牛,个个古朴纯真。 华重锦翻来覆去看了会儿,说道“谢以禅应当带了不少绣样,为何只有这件掉在了地上。莫非子、孙、童,你去问问她的丫鬟,是否得罪过梓姓、孙姓或童姓之人。” 倘若谢以禅知晓逃不过,说不定故意遗落这个绣样给他们信息。 华重梅派丫鬟出去问,片刻后,丫鬟回来说,前两日,孙崖曾在锦绣坊欲调戏谢以禅。 华重锦一惊,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孙崖其人,他是知道的。倘若谢以禅落到了他手中,他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来人”华重锦眯眼说道,声音冷澈没有一丝温度。 夏扬闪身出来,华重锦吩咐道“飞鸽传书,命城门关闭,不放任何车马出城。倘若有孙崖的消息,即刻去追,务必生擒。另外,派人去查,孙崖在离州或者其他地方可还有别苑。” 华都督一声令下,离州城的兵马都动了起来。 华重锦又问五姐“谢家可知晓此事” 华重梅摇头“还不知。” 华重锦说道“你让她的丫鬟回府报个信,就说她家小姐今晚要在锦绣坊赶活,不回府了。另外,你安排她的丫鬟今夜先住在华府,告诉她们不必担忧,就说我们华家一定会将谢小姐毫发无损地找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竹叶纹袍服 以禅被缚住了手脚,堵住了嘴,一路上死人般蜷缩着,但心中却很清明,她知晓马车出了城。 逃脱似乎无望,那便同归于尽吧。 其实死,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 在牢中,以禅见过死人。 有一名女犯在夜里断了气,一直等到第二日晌午才被狱卒抬了出去。尸体躺在稻草上一动不动,同牢房的女犯还用棍子戳着尸体,漠然地说道“瞧瞧吧,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下场,不是死在牢里,就是死在断头台上,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出去死在家中的床上。不管怎样,最后都是难免一死。” 在此之前,以禅的世界和死没有沾过边。那日之后,她才真正晓得死原来便是这样,无声无息,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成了物,如同一个破旧的袋子,一堆干枯的稻草。 她宁愿变成那样,也不想被孙崖玷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被孙崖拖拽着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处别苑,举目四望,还有好几处别苑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脚下。 天已向晚,夕阳浑圆,嫣红如血。 以禅瞧了眼离州城的轮廓,知晓这里是东山脚下。城中富贵人家多在此地和西山建别苑,平日里不怎么居住,只在春暖花开或夏季炎热时,会在此小住赏花或避暑。 “怎样,这里风景不错吧”或许是踢了以禅两脚出了气,孙崖居然和颜悦色地与以禅说起了话。 以禅乖觉地点了点头。 “老实了想通了就好,我不会亏待你的。”孙崖伸手将塞在以禅嘴里的布条取了出来,又将她手上绳索解开“这里你随便喊,没人来救你的。你乖乖伺候老子,明日回去我便到谢府去提亲。” 孙崖自夕阳余晖里打量以禅,这少女越看越有味道,虽说年龄小没什么风情,但容貌绝丽,身姿曼妙,尤其一双含着泪光的丽目,引得人更想把她弄哭。这么一想,孙崖便觉得身下硬了起来。 他急不可待地搂住以禅“心肝儿,我们快些进去吧。” 以禅被孙崖搂住,只觉恶心得快要吐了。她强行笑了笑“孙公子,我没用午膳,这会儿腹中饥饿。” 孙崖此番出门,遇到以禅是意外。 他在锦绣坊被君兰舟设计带了出去,被他耍得团团转,最后也没占了便宜。他寻思君兰舟或许是为了保护那女子,后来一打听,晓得她是谢府小姐。原本的谢家,他是不敢得罪的,自谢老爷过世后,谢家官场上没了依仗,又得罪过华家,早已不如从前。是以,他便动了要纳她为妾的念头。 本想着到谢府去提亲,但偶遇到以禅,便按捺不住了。临时起意将她带到了别苑,并未带厨下的仆妇过来。 以禅说饿,他也忽觉腹中空虚。 别苑只有两个守门的仆从,他将以禅带到院内,问守门的仆从“可有吃食” 仆从刚做好一锅粥准备用饭,听到孙崖问起,便端了出来。 粥饭熬得还不错,只是佐饭的小菜只有清炒蕨菜和老腊肉。孙崖瞄了一眼便无甚食欲,命车夫自去打猎。 以禅倒不觉得什么,这粥饭既是那些仆从熬好准备自己吃的,她便不担心里面有毒,于是便坐下用了两大碗。 用了饭才有力气。 用罢饭,她朝孙崖一笑“我去厨下瞧瞧可有食材,我做给孙公子。” 孙崖乐得笑眯了眼。 以禅在厨下转了一圈,摸了一把小巧的刀在手中,上面还站着菜蔬的皮,是用来去除果皮的刀。 她将刀攥在手中,垂下宽袖,怏怏不乐地对孙崖道“没有什么食材,我可以先去屋中歇息吗” 孙崖将她送到了房中,久等车夫不回。 眼前美人如画,他有些等不及,笑眯眯地朝以禅走过去,伸手便去扯以禅腰间的玉带。以禅翻身将孙崖压在床榻上,嫣然一笑“我先给孙公子脱。” 孙崖正心中窃喜,忽觉脖颈间一凉。 “别动,不然我一刀下去,让你身首分家。”以禅的声音冷冰冰地在耳畔响起。 孙崖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置信。他刚想动,就觉得脖颈间一阵刺痛,有血淌了下来。孙崖吓得直翻白眼再不敢动。 以禅冷眯着眼,手中的刀就抵在他脖颈上跳动的血管处。她扯下一块布揉成一团塞在孙崖口中,又将孙崖腰间玉带扯下将他双手缚住绑在了床柱上。 她将刀移开,当真杀他为这样的人赔上自己的命似乎不值的,以禅凝眉,伸脚踢在了孙崖的命根子上。 孙崖疼得呜呜呜乱叫,以禅晓得是在咒骂她。 她打开屋子后窗,见后面是一处坡地。她翻身上了窗子咬牙跳了出去,她不晓得自己能跑多远,但还是拼命地跑着。 暮色降临,天光微暗。 不远处是一片黑压压的密林,她若能逃进林中在那里躲一晚便有生机。以禅飞快奔跑着,老天似乎专门与她作对,就在冲入密林的一刹那,遇上了打猎归来的车夫。 以禅双手护住头脸,蜷缩在地面上,任凭孙崖踢打着她。膝上、胸腹处、背上她觉得可能会被打死,她没有哭,只是后悔方才怎么没捅死他。 孙崖一边踢打一边咒骂,恶狠狠说道“我倒要看看,这把刀到底让谁身首分家,敢踢老子的命根子,我让你生不如死。” “住手”冷澈的声音如冰泉流泻,金玉相击,“拿下” 脚步声响起,以禅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得孙崖、车夫和仆从的惨叫声响起。片刻后,小院内恢复了寂静。 她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头有些眩晕,身上哪儿都痛,她以手肘支地,方费力地抬起头。 眼前有一抹光,影影绰绰的,有一人从光影中缓缓走了过来。 白衣黑束带,外罩一件玄色斗篷,白色袍服衣襟上绣着几片浅墨竹叶纹, 灯笼的亮光在山野的迷雾中散开,衬得眼前人朦朦胧胧的,她依稀看清了他的模样,不知为何,莫名感到心安。 他慢慢走近,在她面前驻足,弯下腰看着她,灯笼的亮光映得他一张脸俊美雅绝。 “你还好吗”原本冷澈的声音,此时低醇而温和。 她强忍了好久的眼泪好似决堤的水不断淌了下来。她其实不想哭的,不知为何忍不住,大颗大颗泪水滴落在衣袖上,晕开一片片湿渍。 华重锦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 自从结识她,她在他面前,一直是端着的,温婉端庄,说话礼数周全,头脑也冷静。如今她丽目中泪水肆虐,沾了草叶尘埃的脸蛋被泪水冲刷得一道道的。 她哭得似乎停不下来,而他觉得,她的眼泪似乎一颗颗都滴在了自己心上 他柔声问她“你能起来吗” 以禅点点头,撑着身子欲起身,岂料胳膊一阵疼痛,险些趴个狗啃泥。他伸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又托住她的腰将她带了起来。 华重锦的侍从夏扬忍不住笑了笑,他似乎从未听过华重锦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别的女子说话。另一位侍从冬眠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夏扬,走过去说道“公子,不如让我抱她吧看她的样子是走不了啦。” 夏扬一把将这个没眼色的家伙拉了回来,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还轮不到你抱。冬眠不解地瞪圆了眼,问“你什么意思” 夏扬朝华重锦说道“属下先到外面候着。”拽起冬眠就跑,临去朝着华重锦眨了眨眼。 华重锦扫了一眼以禅,“我在此处也有别苑,我先带你过去,先看看伤得如何,若无事,便送你回城如何你现在若走不了,不介意我抱你吧。” 以禅试了试,膝盖处有些疼,恐怕就算能走也慢得很,便点了点头。 华重锦脱下玄色斗篷,将她整个人裹住,弯腰横抱起她出了院子。夏扬和冬眠在前方打着灯笼,照亮了蜿蜒的山路。 清月挂在天边,淡淡清光洒满了山野。 月色下山间的草木花儿显得朦胧而缱绻,好似都已进入梦乡。山风轻轻吹拂,树影摇曳,远山脉脉。原本令人惊恐惧怕的密林和山野,或许是因为明月,居然变得绮丽静好。 她依偎在他怀里,脸贴着衣襟上的竹叶纹,感受到他胸腔下有力的心跳,心中奇异地不再有一丝惧怕。 华家别苑同样只有守门的仆从,华重锦将以禅抱到屋内,命仆从前去烧水。待到水烧好,以禅洗干净了手脸,他方问道“不知都伤到哪里了,可有伤到筋骨” 以禅摸了摸身上,轻蹙了眉头“只觉得疼,膝盖,后背”她按了按胸前,“还有这里。”说着,忍不住疼得哎呦了声。 华重锦的眉头拧了起来,膝盖、后背应该事不大,但是胸前,别是踢断了肋骨。他出去拿了药膏,冬眠近来一直在军营,身上随时都带着伤药。 “那姑娘怎么了”冬眠问。 华重锦轻轻叹息“别处的伤都无碍,就怕踢断了肋骨。” 冬眠不解“那肋骨到底是断了还是没断。” “不知” 冬眠“你摸摸不就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凤尾花内衫 夏扬忙斥道“冬眠,你在军营厮混惯了,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我知道啊”冬眠偷瞄了眼华重锦的脸色,暗搓搓后退了几步,“可方才不都抱上了吗再说,想晓得肋骨断没断,不摸一下,难道要亲眼看吗” 夏扬居然无话可说。 华重锦淡淡哼了声,接过伤药径直入了屋。 冬眠与夏扬面面相觑,都督居然没动怒 以禅坐在榻上借着烛火打量了下室内,见屋内摆设简约,一红木雕花的床,一卧榻,一衣柜,临窗处一张檀木书案,上面摆着一个白瓷花瓶,花瓶中的花已经干枯,应是有段日子无人在此居住了。 摆设虽简约,但从细处端详,无论是帷幔上茱萸纹刺绣,被褥上的艳丽的缠枝花,书案上的发簪,还是瓶中的干花,都可看出这原是女子居室。 莫非这位六爷已有家室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华重锦缓步而入,目光扫过以禅身上脏污破损的牡丹裙,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月色衫裙,说道“家姊出嫁前每年会来此居住,这是她的衣裙,你不妨换上。” 以禅点点头,方才心头浮起的一丝忧虑顿消。 “多谢六爷相救,你是如何知晓我”以禅其实想问,你如何得知我出事的,但又觉不妥,好似人家是专门来救她的,想想不太可能。 华重锦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我在附近办事,天晚了来不及回城,便想在别苑暂住一晚,恰巧遇到孙崖行凶。” 果然是自己运气好。 “若非六爷来得及时,我恐贞洁不保,我还有一事相求。今夜之事,还请六爷不要外扬。我声名虽不好,但也不想和孙崖沾上干系,否则,他定会以此要挟我做妾,我是宁死不从的。” 华重锦晓得以禅所谓的声名不好是什么,沉默了一瞬,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孙崖那里,我也会让他闭嘴的。” 以禅朝他欣然一笑,着他手中的小瓷瓶问“这是伤药吗” 华重锦点点头“这是化瘀的伤药,最是灵验,抹到淤青上翌日便可消肿。” 以禅接过瓷瓶,轻声道谢。 华重锦凝眉又道“谢小姐觉得肋部伤势如何,肋骨没断吧倘若只是皮外伤倒不打紧,若是肋骨断了,需连夜进城医治。” “我也不知,只觉得很疼。” 华重锦蹙眉“我倒是会摸骨,只是有些失礼。” 以禅怔了下,微垂了头没说话,片刻后抬首望向他,目光坦然“我便当公子是大夫,望闻问切有何不可。” 她的坦然反而让华重锦有些不好意思,搬了杌凳坐在她对面,以巾帕蒙眼,低声说道“隔着内衫便可。” 以禅掀开原本已经破损的牡丹裙前襟,华重锦抬手摸过去,内衫布料入手丝滑柔软,纵然瞧不见,鼻端却有隐隐淡香。他轻轻挪动手掌,察觉到掌下内衫的绣纹,不知是什么花 只是手下触感绵软,似乎位置不对,手掌上移,终于摸到肋部。 室内烛火摇曳。 以禅惊愣地发现,不知因烛光昏黄,还是因深蓝色巾帕的衬托,面前之人的脸庞上晕染出两团嫣红,为冷俊的他平添几分艳绝。 华重锦不敢用力,只轻轻抚摸,察觉肋骨并未折断,但他轻轻摁动时,她却疼得吸气,想来是有裂纹。 他在战场上多么严重的伤势都见过,有的肋骨折断了,正过骨缠上绷带照样上战场。以禅这般伤势,其实不算什么,但他还是有些紧张。 “无大碍,应是有裂纹,最好不要颠簸了。”华重锦摘下巾帕说道,“我派人到锦绣坊报信,以免你家人忧心,明日一早再派马车” 目光不经意扫过以禅的内衫,他忽然卡了壳,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纯白色丝绸上绣着朵朵胭脂红与淡蓝相间的凤尾花,设色精妙,清新雅丽。内衫下摆露出一角桃红色布料,大约是内里的肚兜。 他顿觉目光无处安放,忙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漆眸中,莹如露珠,明澈动人。 华重锦将药瓶放到案上,轻声道“记得敷药。”说完,不再看以禅,匆忙转身出去了。 只要骨骼无事,淤青便让她自己抹药吧,倘若伸手够不到,明日再让丫鬟抹,耽误不了,他不能再逾越了。 他走得太急,一出房门便撞到夏扬和冬眠身上,原来这俩人正扒在房门口,探听房内的动静。以他们的耳力,想必他与谢以禅说的话都一字不漏听到了。 华重锦快步走向院内,只听身后冬眠问道“咦都督脸怎么红了” 夏扬忙伸手扯他衣袖,阻止他再说下去。 冬眠颇委屈,每次说实话都被阻止,他只是好奇都督这样冷峻的人居然也有害羞之时。 华重锦神色微冷,问道“孙崖如何了” “囚在林子里。”夏扬忙答道。 夜晚的山林幽深而神秘,风声呜呜宛若鬼哭,也不知是夜鸟还是动物的叫声在不远处时不时响起。不过,使孙崖惊惶的并非这些,而是眼前这些人。 他们举着火把包围着他,目光冰冷,神色冷然,周身气势迫人。他不记得何时得罪过这些人,看样子是军中人。或许是得了命令,无论他问什么,他们都一言不发。 他在包围圈中一动不敢动,方才他试着向外挪动,一把剑擦着他的腿钉到了地面上。 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好久,这些人终于闪开一条路。 一个眉眼峻冷的年轻男子负手走了过来。 “这不是六爷吗”孙崖欣喜地喊道。 方才事发突然,他被几名兵士带了过来,根本就没看清华重锦。他与华重锦虽不熟识,但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他起身正要迎上去,夏扬闪身拦住他,冷声问道“老实交代,你方才做什么了” 孙崖战战兢兢说道“也没做什么,我就是看上了一个丫头,想要纳她为妾,可她不愿意,我便教训了她几下。六爷恐怕不知,那丫头是谢家的姑娘。”他深知华家和谢家的恩怨,以为华重锦不知以禅身份才会救她的。 “那丫头看似柔弱,没想到辣得很,六爷,您既知她的身份,不若将她给我,我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孙崖还在喋喋不休,浑然没发现华重锦慢慢变了脸色。 华重锦缓步走到孙崖面前,漆黑的凤目中翻涌着肃杀之气。他伸手揪住孙崖的衣襟,一拳便砸到了孙崖脸上。他是练武之人,孙崖嘴角立刻鲜血直淌,门牙都被打飞了。 接连几拳下去孙崖便瘫倒在地不动弹了。 夏扬和冬眠有些懵。 收拾孙崖这样的败类,华重锦从未亲自动手过。 “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冬眠扯了下夏扬,两人忙上前拉住了华重锦。 冬眠过去检查了下,扬眉道“肋骨折,手臂断,牙齿掉了三颗。” 孙崖气哼哼吼道“我不诱就打了她几下吗她踹我萌命根几子不该打吗她打伤你叽叽侄子你忘了吗” 冬眠噗嗤笑出了声,缺几颗牙说话都漏风了。 夏扬却惊讶得瞪大了眼,谢小姐看似柔弱,居然这么生猛 华重锦居高临下望着孙崖,语气冷得让人不寒而栗“日后不许打任何姑娘的主意,更不要说谢小姐。还有,今日之事不可外扬,倘若敢说出去一个字,你就等着暴尸荒野吧。”他知晓孙崖这样的人,不给他点厉害吓唬吓唬,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今日之事关系到以禅,不好将孙崖治罪,似他这样的人,隔不了几日便会犯事,早晚有收拾他之时。 清晨醒来时,以禅觉得身上疼痛轻多了。 昨夜,她试着抹了药,此时查看伤处,红肿都已消去,只余淡淡淤青。虽说还有些痛,但已无碍。只有肋部还有些痛,想来需静养些时日。 她穿上衣衫,刚梳洗罢,便听有人敲门。 以禅打开门,便见冬眠站在门外笑望着她“谢小姐,早饭已好,是端到你房中,还是你到东厅去用。” 以禅觉得伤势已无大碍,便道“我过去吧。” 她随着冬眠出了房门,山间空气格外清新,就连鸟鸣声也格外清脆。 红木小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一粥,不丰盛却很精致。笋尖炒肉、鲜蘑炖鸡、青菜豆腐、枣仁粥、那道汤她看不出是什么汤。 冬眠解释道“六爷吩咐我们一早出去打的兔子,特意为谢小姐熬制的骨汤,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以禅感激地致谢,拿起汤匙尝了口,鲜香可口,忍不住赞道“没想到别苑的庖厨手艺这么好。” 冬眠轻笑“谢小姐有所不知,那些饭食不是庖厨做的,是我家六爷做的。” “他他居然会做菜” 冬眠猛点头,当年在西疆,那位馋了就自个儿钻研菜肴,他们都跟着沾了不少光呢。 “六爷怎么不过来用膳”以禅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冬眠虽说是个实心眼,却是个机灵人,早看出华重锦对以禅有几分意思。他凑到以禅跟前,悄声道“别看他人冷冰冰的,其实他脸皮有点薄。” 以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双鸭莲花盒套 刚用罢早膳,便有马车过来接以禅,夏扬跟随马车送她回去。 她在离开前,再没见到那位六爷。她其实想问他名讳的,原本她一个女子不便打探男子的名讳,但他救了她,她总该问问的,可他没出现。冬眠也不肯说,只说让她日后亲自问他,好似那位很神秘似的。 她登上车撵,遥遥回望。 远山脉脉,近水迢迢,一座座别苑掩映在粉白的杏花梨云中,不远处还有大片的金黄油菜花。 很美,如果忽略她糟糕的际遇,这里确实是令人难忘的地方。 她不断向后张望,始终没看到那个人。 夏扬看出她的心思,说道“六爷一早有事,不用与他告别了。” 以禅眸光微黯,淡淡一笑“我晓得了。” 马车沿着山路渐渐远去,冬眠凑到站在杏花树下的人身后,笑嘻嘻说道“都督想知道谢小姐方才问我什么了吗” 华重锦瞧都不瞧他一眼“不想” 冬眠原本都张口要说了,不想被华重锦一口回绝了。他眨了眨眼,还是怏怏说道“她问我你的名讳。” 华重锦倏然一惊,转身问他“你说了” “我哪敢啊,只让她日后亲自问你。”冬眠暗戳戳想,不晓得谢小姐知晓都督身份后什么反应,好想看哦。自然,最想看的,还是都督的反应。 华重锦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花树下。 任凭春风吹拂衣角,杏花落满肩头。 清晨的朱雀街车马稀少,以禅回到锦绣坊时,街两旁的店铺大多都还没开门,只有锦绣坊开着门。 马车在门口刚停下,红绒和紫线便迎了出来,将她搀下了马车。 红绒和紫线自得了消息,知晓以禅无事,便连夜回到了锦绣坊。周菱周二丫因惦念以禅也没回村,让同村的大叔捎信回去说在锦绣坊赶活。 几人在锦绣坊二楼挤了一夜,整夜没睡好,虽得了以禅无恙的消息,还是担忧至极。只有陆妙真沉稳些,一直宽慰她们。 清晨,几人早早起身至楼下等候,如今看到以禅回来,忍不住喜极而泣。 以禅在二楼歇息了会儿,便让紫线去请郎中,倘若回到府中再请,若让母亲和祖母知晓,怕是日后再不会让她出府。 紫线瞧见以禅身上伤势,早默默落了泪,听见以禅吩咐,忙拭去眼角泪水下了楼。还未出门,就见一位女郎中负着药箱入了店门。她自称姓白,说六爷的侍从到医馆相请,让她过来出诊的。 以禅倒未想到六爷做事如此细致,忙让紫线请了白郎中上楼。 她查看了以禅身上伤势,说道“淤青就用你涂的药膏便可,这是最好的伤药,天就会消去。肋骨有裂伤,但不打紧,我一会儿开方子,静养些时日不要乱动快跑。”又宽慰以禅,“姑娘年纪轻,骨骼痊愈很快的。” 她自去窗畔高几前写药方,以禅忙让紫线取诊金。 “不用,诊金已经付过了。”白郎中又轻轻一笑,“也请谢小姐放心,你的伤势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她将写好的方子交给紫线:“去药房抓药,每日分两次煎服。” 送走白郎中,紫线自去抓药。红绒为以禅又抹了一回药膏。 以禅这一日自然不能刺绣了,便歪在榻上歇着,时而指点一下陆妙真和周菱。当晚,她没敢回府,又在锦绣坊宿了一夜,怕回府被母亲和祖母看出端倪。她晓得以赶绣活为借口也顶不了几日,果然,第二日母亲便命她房里的大丫鬟前来探看,瞧见她安然无恙在锦绣坊才放了心。 母亲派来的人刚回去,锦绣坊便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华府的五小姐华重梅。 以禅再没想到华府会有人来探望她,她出了事,华家不是该高兴吗 “谢小姐身子可大好了”华重梅在藤椅上落座,微笑着问道。 以禅命红绒斟茶,盈盈浅笑“已无大碍,有劳华小姐过来探望。牡丹图的绣样勾画好后,我会派人送到府中的。” 华重梅展眉轻笑“怎么,我看着像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吗你都受了伤,我岂能催你赶活” 以禅心说你倒不像那样的人,可你家有不讲理的人。 华重梅命随行大丫鬟梨枝将一个食盒捧上来。 食盒外面套着一层棉盒套,上面绣着双鸭莲花,淡黄的底色,两只白色鸭子,一只较娇小,正在游玩嬉戏,另一只略肥大的鸭子探头在水中捉鱼。还有一枝莲叶,两朵莲花,整个绣图十分生动。 梨枝将厚厚的盒套取下,打开食盒,里面是一个带盖的白瓷钵,隐隐有热气冒出,显然里面的汤饭还是热的。 华重梅道“那日原是我的过错,不该让你一人出府,所幸未酿成大错,不然我这一世都不得安心。这是我命厨下做的骨汤,你暂住锦绣坊做这些不方便,我会命人每日送来。” 以禅忙推辞“这可使不得。” 梨枝又取出一个红匣子放在高几上。 华重梅道“这是一根上好的老参,你收下吧。” 人参何等珍贵,她更不能收。 她原也不想和华家再有牵扯,若非阴差阳错去了花宴,华府的绣活她也不会接的。 华重梅何尝不知她的心思,沉吟片刻问道“谢小姐,我们两家的恩怨都是自宝暄而起。宝暄几次生死悬于一线,那时我们都急疯了,做事欠思虑。如今细细想来,谢小姐与我华家无冤无仇,令兄与宝暄也不过有些小纠葛,怎会为此去伤他。今日,我便问一句,那日,当真是宝暄非礼了谢小姐,你才失手伤了他吗” 以禅心中苦涩,当她想说时,无人听她。如今已时过境迁,华家却有人来问她了。 她抬头,眯着眼睛细细端详华重梅,见她目中神色真诚,方淡淡笑道“我的话,华小姐相信吗” “自然信的,否则我便不会问。” 以禅睫毛敛下,点点头道“华小公子当日饮了不少酒。” 华重梅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我们华家欠你太多了。”她将木匣推过去,“我晓得你瞒着祖母和母亲,便是府中有人参也不好取用,如此要将养到何时我还待你身子大好后绣牡丹图呢。” 以禅还要推辞,华重梅又道“我明白你不愿受此恩惠,那便当做我交的束脩吧。” 以禅一愣。 华重梅一笑,转头瞧了瞧周菱和陆妙真“这两位是你收的徒儿吧,你若过意不去,便也收下我吧,这老参就当束脩可好” 此言一出,别说以禅,满屋人都愣住了。 就算华家和谢家没有那些恩怨,她们也不敢想象,华府金贵的小姐会跟着以禅学绣。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如此,今日便不打扰了。”言罢,好似生怕以禅会拒绝,带着梨枝,径直下了楼。 红绒瞪大眼睛问道“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学刺绣” 紫线和周菱点点头。 陆妙真说道“似乎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红绒“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以禅也觉得难以置信 或许,华重梅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华府。 华重梅回府后径直去了华重锦居住的墨香轩。 “怎样五姐,她收了吗”华重锦提笔端详着自己刚写的字,问道。 华重梅气不打一处来“你姐我的老脸都丢尽了,她还能不收吗” 华重锦扬眉“何出此言” 华重梅气呼呼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自己的脸说“看看我,我的脸还在不在我居然拜了一个比我小七岁的姑娘为师傅,就为了送出你的那根老参,还有你那碗骨汤。” 华重锦淡淡“哦”了声,轻描淡写说道“有何不可能者为师嘛在我眼里,五姐可不是迂腐之人。” “呦呵,”华重梅好似不认识般他般后退了几步打量他,又凑到他跟前瞧他的脸色,最后啧啧说道,“我以为府里就宝暄一个疯了,原来还有一个。” 华重锦正提笔写字,闻言手一抖,刚写的字便毁了。 “放心,我可不会疯”华重锦知晓五姐在打量她,脸上神色淡然。他换了张纸,在砚台上蘸了墨,重新提笔。 华重梅忽然想起什么般双眸一亮,高声说道“老六,你老实交代,那日在凌云阁门前,带走谢小姐的是你吧我就瞧着那辆马车很眼熟,一定是你吧。你与她” 华重锦蓦地心头疾跳,修长的手又一抖,刚写的一撇便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五姐年纪轻轻眼神便不好了吗”华重锦收起笔,淡淡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还是多操心宝暄的事吧,或者操心下自己的事。既然和离了,总不能日后就不嫁了吧” 一句话戳到了华重梅的痛处,气得她直咬牙“狠心的家伙,我咒谢小姐不喝你炖的骨汤。” 锦绣坊。 谢以禅发愁地望着那碗汤,轻声道“华府送的,会不会有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芍药衣 时令已是仲春,景色越发明媚鲜妍,天气日暖,人们都开始将夹袄换了春衫。 以禅身子已经大好,她先在锦绣坊养了几日,待能活动自如后便回了谢府。她这伤势痊愈得快,要多亏华府每日送到锦绣坊的骨汤。 起初她并不想喝,但一想,堂堂华府总不会用这阴毒伎俩来害她,且那骨汤做的实在鲜美。有时是肉鸽炖汤,有时是野鸡炖汤,有时是羊骨豚骨,无论何种骨汤,味道都鲜香可口。 直到伤势痊愈,以禅再不肯喝,她觉得自己再这么喝下去,恐怕腰肢都要粗几分了。梨枝怎么送来,她还原封不动让她带回去,华重梅这才不让梨枝再送。 这些日子,锦绣坊积压的布料终于售得差不多了,以禅手中也有了周转的银两。 其实离州大大小小的绣坊也不少,有主绣戏服的行头店,有的是寿衣绣坊,还有主绣被面帷幔的,但主绣成衣女裙的却极少,是以锦绣坊生意还不错。 朱雀街上原有一家主绣被面帷幔的吉祥绣坊,看到锦绣坊生意红火,便也开始接成衣女裙,分去了锦绣坊不少客人。 恰值换季之时,以禅便让刘掌柜南下到吉州贩做夏裳的丝绸布帛。吉州与离州隔着条庆水河,气候比离州暖了不少,适合养蚕,乃是丝绸之乡。 同时,以禅又修书一封给京里的师傅沈三娘,将自己开绣坊收徒的事情告知师傅。 这日,刘掌柜自吉州贩了布帛回来,以禅一大早便到了锦绣坊。 往年,到了换季之时,刘掌柜便将店内上好的时新布料挑出几样送到谢府,由各院自行挑选。既是刘掌柜挑过一回,自然不如店铺里面的齐全。 夏裳布料相比冬日布料,无论色泽花纹品种都要多得多。 以禅还是头一回看到花样繁多的布帛,柔软有暗纹的绫,花纹繁多柔韧的绸,细薄的绢,以及罗、纱、缎,还有两种布料,以禅往年却是从未见过的。 “这是今年吉州新出的布料,云烟罗。”刘掌柜指着其中一种素白柔软的布料说道。 以禅轻抚布料,只觉入手轻柔绵软,细薄却不透,比在身上试了试,如穿了云朵轻烟般飘逸。 陆妙真赞道“这简直是神仙布料,做成衣裙穿在身上,转瞬变瑶池仙子啊。” “绣些花在衣摆上,那花好像开在云雾中。”周菱识字不多,说的话也朴实。 红绒笑吟吟道“小姐的花容月貌配上这神仙衣裙,在朱雀街上走一遭,第二日我们店里的衣裙定会售空。” 以禅伸指弹了下红绒的额头,嗔道“就你这张嘴会说。”她指着另外一种布料问道,“这布料是纱吧,也是新出的布料吗” 刘掌柜点头“是的,这是霞影纱,色泽极艳丽,无论做裙裳还是床帏账幔都极好的。” 霞影纱也极细薄,但色泽晕染艳丽,若做成衣衫穿在身上,便如天边一道晚霞,极是靓丽。 陆妙真忧心地说道“最近接的活有些多,布料来了便要赶活,我们人手怕是不够了。” 以禅点点头,算上裁剪和做针线,她们也不过才十来个人。刺绣是个慢工细活,若想多做,还是要广招绣娘。 周菱自跟了以禅,见识了不少绣样和布料,也算开了眼界。如今见这满屋琳琅满目的布料,还是看得入了迷。听到陆妙真的话,她忽道“其实可以把活分出的。我们村还有两个手艺好的绣娘,只是她们要带孩子离不开家,若能让她们在家中绣就好了。” 陆妙真说道“这使得吗这些绣娘技艺水平参差不齐,她们又没工夫来学针法。” 以禅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毕竟一件衣衫并非所有花纹都难绣。她可以将绣样拆分,挑简单常用的纹样让她们绣,许多绣娘并非绣技不行,而是心思不够巧,针法学得少,但绣简单的纹样是足够的。余下针法复杂、新颖、繁琐难绣的由她来绣。 只是还有一样不妥,以禅道“倒是可以试试,只是,一件衫裙让她们带回家有些不妥,倘若她们绣坏了整件衣服便废了。” “你看这样行吗”紫线凝眉道,“奴婢将布料裁剪好,把这些布片拆分出去让她们绣,待全部绣好再缝制成衣衫。如此,纵然绣坏了,也只是一块布片,再裁一块便可。” “如此甚好,把成衣和绣样都拆分来绣。”陆妙真含笑说道,“让菱儿同村的两名绣娘先试试。” 一句话方说完,陆妙真唇角笑意忽凝,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眸瞬间添了几分惊惶。 原是店内进来几位客人,刘掌柜和张兀忙去招呼客人。 以禅瞧出陆妙真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只见一位女子正踏入店内,听到陆妙真的说话声,正抬眼看过来。她身着白色裙裳,裙摆上织绣了胭脂色花纹,她身段窈窕,模样俊俏,一双丽目极是潋滟动人。 “妙染”女子不可置信地喊道。 以禅一颗心忽沉,妙染在锦绣坊也有些时日了,无人知晓她原来的身份。这女子既唤她花名,想来是妙染在月满楼的姐妹。 以禅瞥了一眼陆妙真,见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垂了头只是不言语。白裳女子似乎急了,正要开口说话。 以禅忙迎上去道“这位姑娘,你是来挑绣品的吗我们楼上还有些绣品,不如让妙真带你去挑。” 白裳女子听到妙真二字,瞬间便明白了过来,知晓妙染的身份不宜被旁人知晓。她朝以禅点点头,便随着妙染上了二楼。 红绒不解地凑过来问“小姐,此人认识妙真怎么唤她妙染” 以禅轻笑“应是叫错了。” 她虽不在意陆妙真以往的身份,但还是要顾忌她的感受。 两人在楼上聊了一会儿,片刻后妙真又送了白裳女子下楼。 女子径直走到以禅面前,施礼道“我名白药。我瞧店内绣品针工巧妙,不知可否订一幅芍药衣,尺寸和布料我已与陆姑娘说过,让她来绣便可。” “自然可以。”以禅很快明白白药的心意,她是生怕陆妙真在锦绣坊没有活计,自己不会再用妙真。 以禅很为妙真有这样的姐妹而欣喜“白姑娘眼光不错,妙真的绣品臻丽精美,许多客人都很喜欢。” 白药极是欢喜,唇角笑意扬了起来。 白药有一股清冷的韵致,完全瞧不出是风月中人,此时一笑,方显几分风情。 “多谢”白药压低声音说道,“她离了月满楼,能得以在谢小姐这里谋生,是她的福气。” 以禅将牡丹图的线稿勾好后,命红绒送去华府,交到了梨枝手上。前些日子,梨枝日日来送骨汤,红绒与她已经熟识了。 红绒回来后,说华老夫人对于牡丹图的线稿甚是满意,于是以禅便开始着手绣起来。 “小姐,我这次到华府,正遇上华家那位小纨绔出府。”红绒说起华宝暄从来都是“小纨绔”,“哎呦,你是没见到,这么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的被两位侍从强行架到了马车里,我看手上还被绳子缚着呢。” 以禅眉头微凝“让你送线稿,不是让你去瞧热闹的。华家之事,与我们无任何干系,他们家的事,少打听勿多言,免得惹祸上身。” 虽说喝了华家的骨汤,但以禅领的只是华重梅的情,她不觉得华家人都如华重梅那般通情理,尤其是华重锦。 “我也没想听什么,但华家那位喊那么大声,我就是捂住耳朵也能听见。他说不去平川,我不去平川。”红绒学着华宝暄的声音说道,“后来,我听到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才知道,华家小纨绔被他叔叔强行带到平川军营了。” “不是没偷听吗”以禅凝眉说道,“人家私语声也是你捂着耳朵听到的” 红绒嘻嘻笑道“我就是好奇啊。” 以禅凝眉再没说话,只专心飞针走线。 倒是紫线接话道“缚着手去平川呵呵,听闻华狠心如今任都督了,平川驻扎的都是他的兵,华宝暄去了平川能有好原来华狠心不仅对外人狠,对自家人也狠啊。” “你们说的是华重锦”陆妙真扬眉问道。 红绒轻轻嘘了一声“在小姐面前不要提那狠毒之人,就叫他华狠心。” 以禅斜睨了红绒一眼“别只顾着说话,过来分丝线。” 姚黄、赵粉、翠玉流芳和状元红,虽同为牡丹,但各有自己独特的风姿。姚黄花色明丽、光彩照人,赵粉清雅绮丽,翠玉流芳内敛幽美,状元红繁艳馥丽,芬芳流艳。 简单的线稿并不能绘出它们神韵的十之一二,甚至上色的绘画也不能,唯有华美的各色丝线方能更好地将牡丹的国色天香华彩四射体现出来,因丝线有艳丽的光泽。 牡丹茎叶处由周菱和陆妙真合绣,牡丹花则由以禅来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海棠绣裙 三人日夜赶绣,半月光景,已绣得多半。 以禅整日在锦绣坊忙碌,这日难得陪焕儿玩了会儿,到锦绣坊便有些晚了,她发现店里顾客稀少,往日这个时辰,纵然不是顾客盈门,三两个总是有的。 以禅问在柜台前发呆的张兀“怎么回事今日人怎么这么少” 张兀叹息了一声“小姐,听说吉祥绣坊新出了几件成衣,与我们店的花纹款式都一样,又比我们店要价低廉,客人都跑吉祥绣坊去了。” “还有这事”红绒闻言眉毛都扬了起来,“我去瞧瞧。” 紫线倒沉得住气,一把扯住红绒“罢了,纵然绣纹与我们的一样,针工决计比不上我们小姐的,你急什么。” “可是她们仿我们的绣品,难道不该去要个说法” 正说着,店里的一位常客张姑娘走了进来,对以禅说道“谢小姐,你快瞧瞧,这是吉祥绣坊新出的成衣,我这位姐妹买了一件。” 张小姐抖开衣裙,只见衣摆上绣了连枝海棠,花开烂漫,煞是绚丽。与前些日子锦绣坊新出的衣裙相仿,尤其上面的绣花,无论花型、布局还是配色,可以说有八分相似。 锦绣坊这些日子生意好,除了绣品精致针法好,与以禅独创的新颖绣样分不开。这张海棠绣图乃是以禅亲手勾的线稿,描的花样,岂料轻易被人仿了去。 红绒气不过,接过衣裙就要冲向吉祥绣坊去理论,被以禅拦住了。 她细细端详着衣裙上海棠花纹样说道“纵然一样的绣样,针法却不同。我绣的海棠花蕊是打籽绣,花瓣采用齐针绣,运用的是留水路和压瓣的技巧进行绣制,如此层层相压,绣出的花纹平整有重叠的真实感。” 以禅示意紫线将店内的海棠裙取来,两相一对比便看出不同来。另外,在绣线色泽的运用上,也有明显的色差,锦绣坊采用绣线皆为上等绣线,色正有光泽且不易褪色。 上身后再对比,明显看出,锦绣坊的成衣上面的绣花色泽鲜亮,光华夺目,衬得人也更娇艳。 张姑娘的同伴瞧了瞧便道“如此,我倒要去吉祥绣坊理论理论,把衣衫退了。” 以禅忙拦了她道“姑娘倒不必,其实没有比对也看不出什么。既买了,便穿着吧。” “是吗”姑娘犹豫着问道。 以禅点点头。 待两人走后,红绒不解地问“小姐,为何不让那位姑娘到吉祥绣坊趁势闹将一回,既能砸了吉祥绣坊的口碑,又能让人知晓他们的东西比不上我们锦绣坊的。” “何必呢”以禅轻笑,“你以为那姑娘不晓得那衣服比不得我们锦绣坊的她也不是不识货之人。” “这么说,她是图价廉”红绒说道,“小姐,我们也可以用便宜的丝线啊。倘若都图价廉,我们店岂不没有生意了。” 以禅摇摇头“做生意贵在诚字,决不能想着降低成本来贪图一时的小利,这样做不长久的。” “那如何是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客人都跑吉祥绣坊了,我们店岂不是要亏了。”周菱在一旁担忧地问道。 紫线不紧不慢回了一句“怎么会,愿意出高价买好绣品的人多得是。你们忘了,君兰舟便是放着专绣戏服的行头店不去,专门找小姐绣戏服的。” “说的也是。”周菱点点头。 以禅瞧着众人还是有些担忧,又说道“放心吧,我们再出新绣样。前些日子出的多是花卉绣品我也腻了,夏季罗衫我们就主绣雀鸟。” 华重锦在衙门忙了一日,临近黄昏时正要回府,夏扬急匆匆拿着从信鸽上取下来的纸条禀告“方才冬眠通传,说是小公子从军营逃了。” 华重锦冷冷一笑,抚着额头问“这都第几次了” 夏扬掰着指头算了算“三次,哦不,第四次了。前三次都没出平川,这次是真的逃出去了。” 夏扬也很头疼,小公子太能折腾了,去了平川半个月,先是绝食了两日,华重锦命人不要劝他,就让他饿着,最后这位终于扛不住了,夜里偷着出来烤地瓜,差点把营房给烧了。每日里就想着逃跑,捉回去三次,这次倒是精明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蒙汗药,给守着他的兵士用了药,又溜了。 “飞鸽传书,让冬眠别搜寻了,动静越大,他越躲着不敢出来。”华重锦凝眉,对夏扬道,“备马,我们去截他。” 华宝暄除了回府,没别的地方去。 俩人骑马沿路向平川而去,半路上遥遥看到了华宝暄的身影。 华重锦抬手示意,夏扬忙下马牵着马躲到了路旁林子里。 华宝暄在匆忙赶路,这个时节,夜幕降临时还是有些凉的,可是他却跑出了满头大汗。 天色已晚,不远处的离州城在黯淡的天光下变成了一片苍凉的剪影,看上去很近,却怎么也走不到。 路两旁是桑麻地,随着天光越来越黯,林子看上去黑黝黝怪吓人的。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只要听到点风吹草动,便机警地躲到林子里,生怕再被人抓回去。 军营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他每日里要绕着训练场跑三圈,听说后面还要给他加到十圈,那岂不是要把他累死。 这次怎么也要逃回去,好生求求祖母,再不要去军营了。 华重锦隐在林中,瞧见华宝暄迈着沉重的步子从道上走过,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逃跑也不晓得偷匹马。” 眼见他去得远了,华重锦和夏扬才从林中出来,慢悠悠骑在马上,在不远处遥遥跟着华宝暄。 当华宝暄筋疲力尽赶到城门前时,天色已近夜半。 城门早已关,他缩在城门外欲哭无泪,忽想起东山脚下还有一座别苑,但实在没有力气走过去了,只好在城门外高喊,希望守门的兵士放他进去。 华重锦实在听不下去了,示意夏扬过去。 “小公子,别喊了,我送你回营里吧。”夏扬下马走到华宝暄跟前说道。 “夏扬”华宝暄回头看到夏扬,再一抬头,见六叔骑在马上,正垂了眼瞧他,登时吓得一激灵,抖着唇说道,“六六叔,你你们,何时找到我的” 夏扬低声说道“我们一直跟在小公子后面,你走得倒不慢啊。” 华宝暄原本累得快瘫倒在地了,这会儿倒来了力气,抹了一把泪哭喊道“六叔,你太不厚道了,既然要抓我回营,怎么不早点抓,白白让我走了这么远。呜呜呜” 白让他跑了这么远,累得他都快灵魂出窍了。 华重锦懒得跟他废话,只说道“跟夏扬回营,月底你祖母六十大寿,若你好好跟着冬眠训练,届时我会好好考虑,派人接你回府。” “当真”华宝暄双目一亮,随即嘟嘴道,“可我都到城门了,今夜就让我回府去歇一晚吧。” “不行”华重锦口气决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华宝暄不甘心地嘟囔“每日里绕着训练场跑圈有何用” 华重锦冷笑“怎么无用,若非每日跑圈,你今日能徒步到这里” 华宝暄想想也是,他都没觉得自己居然走了这么远。 “六叔,说好了,让我回府给祖母过寿。”华宝暄殷切地望着华重锦,无论如何,只要能见到祖母,他就能想办法求的她心软。 华重锦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只冷着脸点了点头。 牡丹图终于绣好。 以禅命红绒和紫线将绣品落绷,挂在墙面上,向后退了几步,细细打量。 这是她在锦绣坊接活后的第一件大绣品,长六尺,宽三尺,虽然还没裱糊,但挂在室内,顿时感觉满室花影摇曳,芳华繁盛,仿若能闻见花香。 倘若室内有蜂蝶,恐怕早已飞到绣图上了。 周菱和陆妙真凑到牡丹图前,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出于自己之手。 周菱道“这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绣图了。” 陆妙真轻笑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我怎么觉得,这是个好的开端呢。日后恐怕你会绣出更多这样的绣品。” 周菱看向以禅“真的” 以禅微笑着点点头“记得华小姐说要月底交活,可是今日” “梨枝一会儿来取绣品。”红绒说道。 正说着,听到楼下张兀喊道“小姐,有人找。” 她们皆以为是梨枝过来了,待到下了楼才知,是以禅托带书函给师傅的刘砚。他方从京城回来,带来了沈三娘的回函。 以禅忙打开师傅的信函,看完后心情很是激动。 沈三娘在信里说,她年岁愈长,愈感觉应当将刺绣技艺流传下去,以禅肯收徒教习,她甚欣慰。她又说,世间如今并无关于刺绣之书卷,她原想著之,但她虽精于刺绣,也识字,但无奈文采不够,每提笔总觉言辞过于累赘,或词不达意,深以为憾。倘若以禅能将刺绣之道落于纸上,当为利于后人大功一件。 沈三娘还在信函中将她近年来新研制的针法配以图形描述了一番,又听闻她在做成衣生意,便将今年春夏京城贵族小姐们流行的衣裙款式画成图附在后面。 以禅扫了几眼图样,很是惊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孔雀花笼裙 除了传统的襦裙和百褶裙,还有两种以禅从未见过的留仙裙和花笼裙,据师傅说这是今春时兴的新裙,式样别致,看上去优雅飘逸。纵然她们常穿的襦裙和百褶裙,从细节上也分出来不同款式,色泽之多、图案之华丽、样式之新颖,也让以禅忍不住惊叹。 “一样出一件,今夏也出不完。”陆妙真欣喜地说道。 周菱使劲点头,虽说她起初跟着以禅是为了谋生,如今是真的热爱上刺绣了。 “紫线,这些你可以都裁剪出来吗”红绒问道。 紫线端详着图样说“让我好生瞧瞧。” 一众人围着图样叽叽喳喳地商议,以禅的思绪却不在衣衫的图样上,而在师傅说的要她将刺绣之道著书这件事上。 其实很多技艺,都是作为家族之技代代相传,绝不外传。 沈三娘却让她著书传于后世,并鼓励她多收徒,当真是胸怀宽广的奇女子,让以禅极是佩服。 其实,刺绣的针法若只靠口口相传,的确不易流传,著书确实是很好的法子,以禅下决心试着做做。 而那边,陆妙真她们也商议出要先做一件花笼裙了。 以禅从以往自己描画的绣样中,翻出几张孔雀的绣样来,说“就做孔雀花笼裙。” 这日是华府老夫人的寿宴,虽说华重锦身在官场,但他行事低调,三州的官员本都要前来道贺,俱被他拒了。但纵如此,亲戚们前来道贺的也不少,一直到了晚间华府方清静下来。 除了华重梅因和离住在了华府外,其余三位姐姐前几日都回自家了,这会儿又携家带口过来祝寿。 至晚间,便在正屋大厅开家宴。 几个姑娘都带着自个儿的孩子来祝寿,老夫人一手搂一个手不够使,瞧着外孙外孙女都在眼前,便开始念叨自个儿的孙子了,直说华重锦狠心,这样的日子也不让华宝暄回来,他是官大了,娘的话也不听了。 大家正劝着呢,就听外面有人唤祖母。 华老夫人还当自个儿的耳朵出毛病了,就见帘子一掀,华宝暄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他一路走到华老夫人跟前,抱住祖母就开始嚎。 尾随他进来的华重锦忍不住冷了脸,其实他怕的就是这样,是以白日没让他回来,怕他在亲戚们面前丢人。如今嚎就嚎吧,都是自家人。 “祖母,我可以在家里歇几日吗军营里又脏又累,你瞧瞧我,是不是黑了瘦了。”华宝暄哭够了,便开始施展战术,打算求老夫人留他在家里。 他知晓开口就求她再不去平川恐怕不行,先在家留几日,再多留几日,然后再赖着不走。 他确实黑了,之前养回来点肉,如今又瘦回去了,不过与以往的瘦不同,人瞧着精神了也皮实了。但这是旁人眼里的华宝暄,在老太太眼里,就瞧见自个儿孙儿又瘦又黑,忒可怜了,定是被华重锦虐待了。 一边心疼孙儿,一边喊华重锦过来要训话。 华重锦见势不好,忙道“母亲,我到厨下给您亲手做一道菜。”说着,趁势溜了。 及至菜端上来,老夫人早忘记了先前的事,正在孙辈的围绕下说话。 王氏送了寿礼后,几个姑娘便轮流上来送寿礼,都晓得老夫人喜欢花草,皆投其所好。华重棠送了折枝花鸟的座屏。华重莲捧上来一个描金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玉雕莲花。华重桂不知从哪里淘来一本书,上面全是如何种植花木的。 轮到华重梅时,她扫了眼华重锦,说“你先送吧,我最后来。” 华重锦唇角含笑“看来五姐是要最后压轴,那定是好东西了。” 华重梅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 华重锦命仆从搬过来一盆花,这是一盆郁金香,大祈国并没有,而是他托人从安国捎来的,这几日恰是开花之时。 长叶细茎,托着典雅宛如酒盏的花。 高贵而不失妩媚。 老夫人甚是欣喜,忙命人将花送到暖棚中。 接着孩子们也一一送上了贺礼,轮到华宝暄了,他今日方回,没那么多工夫准备,虽说六叔替他备好了,但他却铁了心不用,认为显得自己心不诚。 他换了身短打,将这几日新学的一套拳脚打了下来,虽说还不太熟练,但老夫人瞧了甚是欣慰,这会儿觉出来华重锦用心良苦了。 到了最后,众人都瞧着华重梅笑道“老五,将你的牡丹图送上来吧。” 她找人绣牡丹图已不是秘密,家里人都知道。 华重梅心说就是知道又如何,还是会让你们惊艳的。 她早已将牡丹图裱好,命两个仆妇抬了上来。 这幅图当真将牡丹的国色天香绣了出来,最重要之处是这是华老夫人暖棚中的花。华老夫人原本是看过线稿的,未曾料到成品如此出彩。 同样的牡丹,朵朵皆不同,有的迎风滴露,有的鲜妍夺目,有的则雍容华贵,每一朵都鲜活传神,如同性格迥异的少女。 华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近前,一寸寸抚摸着绣品赞不绝口“好,好,当真是极好的。” 做一幅牡丹图的绣品是她的夙愿,再没想到在今年寿辰实现了。“这是哪里的绣娘绣的”华老夫人说着,凑到绣品一角去看绣章。 华重梅悄悄与华重锦对视一眼。 锦绣坊的绣品用的绣章乃是“谢氏女红”,华重梅特意叮嘱以禅,将绣章改成了“锦绣坊”。老夫人念叨了两句锦绣坊说道“锦绣坊是一个接绣品的店铺吗” 华重梅点点头“娘,这绣品是锦绣坊一个姑娘亲手描的绣样,又与她的徒儿一起绣的,你瞧瞧,这花瓣花蕊都是她绣的。” “姑娘年轻的姑娘有这样技艺真不容易,蕙质兰心啊。若有机缘,真想见她一面。”老夫人满面欣喜,忽想起什么又问道,“她来暖棚看过花吧怎不让她过来见我” 华重梅忙道“那日匆忙,没顾上。” 华宝暄凑过来瞧了会儿绣品,默默将锦绣坊三个字记在了心底。祖母如此喜欢锦绣坊的绣品,改日他也要过去订一件送给祖母。 锦绣坊的第一批孔雀花笼裙面世了。 白孔雀、绿孔雀、蓝孔雀,开屏的、未开屏的,每件罗衫上的绣纹都不同。开屏的绿孔雀和蓝孔雀斑斓炫丽,尾屏如扇状,用紫、蓝、黄、绿等多色丝线精绣覆羽。未开屏的白孔雀则高贵优雅,覆羽迤地舒卷,采用晶亮的白色丝线,绣出后轻盈飘逸,洁白晶莹。 衣裙在店中挂了没几日,便售空了,同时接到多件花笼裙预定绣品。 张兀高兴地招揽着客人,同时不忘打听吉祥绣坊那边的动静,据说仿绣出来的那批衣裙起初卖了几日后,如今已经无人问津了。 吉祥绣坊乃是一对夫妇所开,做了多年生意,夫妇俩都有些油滑。妻子孙氏是个能绣的,多年来一直绣被面账顶,瞧着锦绣坊生意好,也动了做衣裙的心思。 郑老二瞧着屋内积存的衣裙埋怨孙氏“我就说别去做仿品,现在如何是好,难不成你还要去仿制人家的孔雀花笼裙等我们都做好了,她又换别的样式了。” 孙氏凝眉“那丫头怎么如此能耐” 郑老二没好气地说道“不是人家能耐,是你不行,你倒是也想几个新花样啊。” 孙氏恨恨地瞥他一眼“我要能想出来,还用你说” 郑老二唉一声道“依着我,咱还是做被面账顶如何绣娘们都已做熟练了,非要去做衣裙。” 孙氏偏不服气,瞥了眼锦绣坊的方向,心说等着吧,早晚我让你开不下去。 华宝暄在祖母的帮衬下,终于让六叔点头允他在家歇几日。 这日他带着两名仆从转悠到了朱雀街,在古玩字画、珍珠布帛的店铺间闲逛,忽然就看到了锦绣坊的招牌。 “原来在这里。”他带着仆从大摇大摆进了店。 店里人多,张兀和刘掌柜早就招呼不过来,陆妙真恰好闲着,便与红绒一道招呼客人。瞧见又有客进来,陆妙真忙迎上去问“这位公子,可是要订绣品。” 待她看清了来人长相,不禁吃了一惊。 华宝暄随着他的朋友去过几次月满楼,听过妙染的歌,如今乍见她在锦绣坊,还以为她也是来订绣品的。听她招呼自己,吃惊地问道“你不是月满楼的妙染吗怎么在这里” 自在店内见到白药后,陆妙真已经很小心了,等闲不下楼。今日看楼下人手不够才出来的,原以为来绣坊的皆是女子,哪有女子到青楼的,因此不会有人识得她。谁曾想到,居然会遇到华宝暄。 她打定主意不承认,气定神闲地朝华宝暄微施一礼“公子认错人了,我是陆妙真。” “当真”华宝暄心说莫非自己真认错了他这一场大病后,脑子确实不太好使了,前些日子连自己母亲都不认得。 他盯着陆妙真瞧了几眼,莫非世上真有相似之人 他晃了晃头,一转身,便瞧见了红绒。 “那个,你你不是谢小姐的丫鬟吗”他笃定这次肯定没认错,前些日子才见过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红尾雉鸡 红绒怔了下,随即眉毛挑了起来。 “那个,你你不是谢小姐的丫鬟吗”每次听到这句话她就脑仁疼,这位华小纨绔你就不能换句开场白 她对华宝暄简直厌烦至极,对小姐做出那样的事自个儿却忘记了,偏还做出一副无辜痴情的样子。她积攒了一肚子脏话,偏小姐不让她骂,说华宝暄病没全好,骂得犯病了她们可担待不起。 红绒又攒一句新的脏话,这才抬起头,唇角微扯挤出一抹假笑“这不是华小纨公子吗您来挑绣品啊” 华宝暄东张西望四处寻找,不见以禅,问道“谢小姐呢” 红绒眼波流转,说道“小姐派我过来挑绣品,她自然在府中。” 华宝暄一双明眸瞬间黯淡了,他无甚兴致地欣赏着店内的绣品。红绒凑到他跟前,热情地提议“这家店铺的绣品极好,华小公子要不要买几件” 她随手取了几件孔雀花笼裙,一股脑捧到华宝暄面前,向着张兀使了个眼色。张兀也是个伶俐的,立刻会意,对华宝暄道“我听说华小公子四个姑姑,这一共四件衣裙,都是今年京城新出的款,咱们离州就我们锦绣坊有得卖,上身绝对雍容华贵,谢小姐就穿了一件。” 听到最后一句华宝暄双目一亮,爽快地付了银两,也不考虑二姑都快四十了,适不适合穿。 华宝暄让侍从捧着衣裙出了店,红绒和陆妙真对视一眼,陆妙真再不敢在楼下盘桓,径自上楼去了。 她刚上去,华宝暄又回来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锦绣坊是谢家开的。”他一出锦绣坊就遇到两名客人正在夸赞谢以禅手艺好心思巧,这才晓得这些衣裙皆是以禅设计的。他翻开衣领,便看到了“谢氏女红”的绣章。 “你也没问啊”红绒摊开手,瞟了眼他身后侍从手中的裙裳,“我们的衣裙售出不退换哦。” “退换”知晓锦绣坊是谢家开的,他怎么会退换。华宝暄随手指着墙上挂的几件男衫“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我都要。” “好咧”张兀动作麻利地衣衫打包好,交到华宝暄的侍从手中,接过银两。 华宝暄这才满意,冲着红绒笑道“我的衣衫日后就在锦绣坊买了。听说谢小姐在二楼,我去看看她。” 红绒忙拦住了他,蹙眉说道“华小公子,二楼皆是女子,岂是你随便进出的地方你若诚心要见我家小姐,待我先上去通报一声。” 楼上正是忙碌之时,以禅和周菱、陆妙真在刺绣,紫线裁剪,几个做针线的赶着缝衣衫。其实楼下的事情以禅已听陆妙真说过了,这会儿见红绒上来,说道“你说你,店里的衣衫又不是售不出,做什么敲诈他” 红绒轻轻一笑“哪里是敲诈,是他自个儿要的,这不,刚又要了几件男衫。这会儿他正在楼下候着,等着小姐见他呢,就让他等着去吧。” 以禅眉头轻蹙,手中的绣花针一顿,瞥了眼红绒“你越来越胡闹了,不该戏弄人,即刻下去说我正忙着没空见人,让他回吧。” 红绒看以禅脸色冷凝,知晓她不高兴了,忙转身下楼。忽又听以禅说道“让他上来吧”总是避之不见也不是办法,他既然知晓她在锦绣坊,怕是还会来。 不如见一面,让他死心也好。 华宝暄一看到以禅,就如蝴蝶看到花儿一般,唇角含笑,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谢小姐。” 以禅坐在绷架前朝他点点头,她正在绣一只红尾雉鸡,禽鸟比花卉要难绣,尤其是鸟目之眶,需用戗针。她小心翼翼地收了针,起身引着华宝暄到窗畔的高几前坐下。 “华公子找我何事是要订绣品”以禅淡淡勾唇,似笑非笑。 经历了这许多事,如今再见华宝暄,她再不似樱花谷时那般惊惶。 “我来还谢姑娘的绣帕。”华宝暄伸手在衣襟里掏了半晌,也没找到蝴蝶萱花的绣帕。这才忽然想起,那日回府沐浴时,他将一向带在身上的绣帕收在了匣子里。 华宝暄顿时有些尴尬,勉强一笑“我可能是忘在府中了,这就回府去取。” 以禅实未想到,他见她只为还绣帕,忙道“华公子不必特意回府去取,改日打发人送过来便可。” 华宝暄一愣,神色极柔和地说道“那怎么可以,那是姑娘丢给我的绣帕,自然该我亲自来还。” 以禅琢磨了下这句话的意思,眯眼问“丢给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明明是风将帕子吹落了。” 红绒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华宝暄回首一看,满屋子姑娘婆子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的脸颊瞬间热了,脑子有些懵,冲口而出“谢姑娘,可我喜欢你倘若你有意于我,我让母亲派人到谢家去提亲。” 这句话说完,他倒冷静下来,双目定定望着以禅。 以禅实未想到,华宝暄会当着满屋子人说这种话。到底还是有些狂妄啊,她在心底轻轻叹息,脸上却无甚波动,只眉头轻颦,抬眼瞧着他,眼风凉凉的。 她坐在日光笼罩的窗畔,用一种淡到极致的语气说道“我无意于你,永远都不会。” 既然他说出这种话,她只有直截了当回绝他。 华宝暄原本发红的双颊瞬间白了,衬得一双黑眸越发黑亮,他直直盯着她,固执地问“为什么” “我无意,便是不喜。华公子与我本不熟,日后你我无需相见。”以禅起身到绷架前坐下,继续刺绣,“红绒,送客吧” “请吧”红绒走到华宝暄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华宝暄一腔热忱被浇了冷水,只觉万念俱灰,也不知是如何下的楼。他原本也是伶牙俐齿之人,府中除了他与六叔,俱是女人,她们都宠着他,事事依着他,这还是头次在女子面前碰了壁。 原以为她喜欢他的。 祖母常说他生得俊。姑姑们也夸他俊美不凡,姑娘们定会喜欢他的。 可她为何不喜他 是他不够好 夜幕初临。 以禅端着茶盏坐在窗畔藤椅上歇息,店里其他做针线活的都已回去,只余陆妙真。她如今也积攒了不少银两,正准备在附近租房子,总在锦绣坊居住到底不方便。 以禅饮了口茶,无意间向窗外看了一眼。 因天色已晚,街上行人稀少,除了谢府前来接她的马车外,街角边还有一辆马车,有一人凝立在马车边,一袭白色长衫在月色和灯光交织的光影里,影影绰绰飘洒着。 以禅心中一动。 她看不太真切那人的面貌,但那蓝顶华盖的马车她却认的。 是他 以禅微怔,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涩。 自那日在别苑一别后,再没见到此人,甚至离开时都没见他露面。 她敏感地察觉,这位六爷的行为有点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意思。莫不是因为摸了她怕她要他负责 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她或许难嫁,但也不至于因此赖上他。 她仰首饮尽了茶水,起身道“我们走吧” 以禅自锦绣坊一路走出去,在登谢府的马车时,忽而朝前瞧了一眼,故作惊讶地哦了声,朝着华重锦说道“那不是六爷吗” 华重锦刚从衙门下值,回府的路上绕到了锦绣坊。华宝暄前来锦绣坊之事他已听夏扬回报过,其实他有些担忧,不知以禅是否知晓了他的身份。他原本想稍微停留便离开,没想到被以禅看到了。 听闻以禅唤他,低低应了声。 以禅让红绒和紫线稍候,朝着华重锦走去。 她淡淡一笑“六爷怎么在这里,是从此路过吗” 月明星稀,街道两侧的槐树上,开满了细碎的小花,风一吹,零零星星地四处飘落,散发着隐带清甜的香气。 华重锦的目光扫过她淡然疏离的笑意,点点头。 以禅轻轻哦了声“其实我一直想向六爷道谢,那日,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已经不在人世。”遭受那样的凌辱,她定活不下去的。 “这样的大恩,我日思夜想,不知该怎样感谢你。不如以身相许吧。”以禅轻声说道,神色凝重。 街上有风,她的话声音虽轻,但华重锦却清清楚楚听见了,他忍不住瞪大眼,完全不敢置信。 “你”华重锦还未曾开口,以禅却噗嗤一声笑了。 她看到华重锦原本冷静如冰封般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庞终于因为她这句话而有了裂纹,虽然她看不太清那是什么表情,但她还是笑了。 华重锦怔怔望着月色之下,灿然而笑的以禅。 眉黛唇红,双目弯弯。 这样大笑的样子,让她宛若春晓之花,清纯鲜妍。 “六爷吓到了吧,我是戏言,话本里都这么写,不过六爷放心,我绝不会这么做。我思来想去,不如这样,日后你和你家人到我们锦绣坊做衣衫,我给你让五成的利,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白孔雀 戏言 天杀的,他方才居然当了真。 华重锦说不清此时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失望失落抑或是惆怅 总之心情不是很好。 他想起在凌云阁初见她时,当时她正在为君兰舟的戏服勾线稿。那般神情专注,使得她有一种别样的婉约静雅,而当她画完线稿抬头那一瞬,丽目中光彩潋滟,又是那样明艳绝丽。让他沉静的心湖泛起细微的涟漪,当他得知她是谢以禅时,他心情便极其不好。 现在的感觉与当时一般无二,应是失落吧。 以禅见他半晌不说话,不知是被她吓到了,还是不高兴,正要再问他,却听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六成” 以禅轻轻一笑“好的,那便如此说定了,六爷可要常来锦绣坊。”她瞧了瞧天色,又道,“天色已晚,就此告辞了。” 华重锦静静望着以禅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远去,凤目中闪过一丝懊恼。方才,他到底说了什么 回府的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刚到墨香轩,便见母亲房中的大丫鬟杏枝在院外候着他,一见他回来,便过来禀告,说华宝暄今日又闹将了一回,老夫人命他过去瞧瞧。 华重锦也想知道华宝暄在锦绣坊与以禅说了什么,便衣衫也没换,随着杏枝去了后园。 路上,杏枝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对,虽说平日里华重锦本就冷峻,但今夜怎么瞧着格外阴沉,与小公子方才回府的样子有些像。 入了后园华宝暄居住的院落,只听屋内一片笑语声,华重锦忍不住瞥了杏枝一眼,杏枝也很奇怪,方才华宝暄一回府便蜷缩在卧榻上生闷气,谁问话也不理。 “谁在屋里”华重锦问出来相迎的桃枝。 桃枝笑意盈盈“五小姐过来了,小公子正让她试穿新衣呢。” “小公子肯说话了”杏枝问。 桃枝颔首“不知五姑娘与他说了什么,这会儿心情正好呢。” 一进屋就见华重梅穿了一件新裙,胭脂色,后背上绣了一只站在山石上的白孔雀,身姿高雅,神态高傲。 华重梅本就喜欢绣动物,这只高傲的白孔雀很称她的心,伸指掂着裙摆转圈,连华重锦进来都没有留意。 华宝暄在一侧伸着拇指称赞“五姑简直就是姑射仙子。” 华重梅笑得眉开眼笑“嘴这么甜。” 华宝暄继续赞道“我看这衣裙也就适合五姑穿,反正二姑她们也走了,我把这几件都给五姑。五姑你不是要告诉我如何讨姑娘家欢心吗,怎么还不说。” “好说,好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华重梅凑近华宝暄正要再说,一转眼看到华重锦,话音戛然而止。 华重锦悠然踱到屋中,目光扫过小丫头手中提着的浅白深粉的衣衫上,似笑非笑说道“怎么这么多衣衫。” 华重梅美目流盼,嫣然笑道“老六,你来了。” “五姑,快说啊。”华宝暄有些心急。 他从锦绣坊回来,在屋里闷了半日,心情郁郁,话都不想说,反复思量以禅的话,尤其是那句,“我无意与你,永远也不会”,这是断绝了他所有的念头,不想与他有一点牵扯啊。他怎么觉得,她不但不喜他,反而有点厌烦他呢。 五姑过来说,姑娘家不喜他,或许是因为他做过错事。可他不记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五姑说,既不记得,那只要从今往后只做对的事讨姑娘欢心就可。可他不晓得如何做。 “就让六叔一道听吧,六叔也未曾娶妻,如何讨姑娘欢心,他也许也想听呢。”华宝暄说道。 华重锦摆了摆手“不必,你们自管说你们的。”他从一个小丫头手中接过一件女子衣裙,凝目欣赏着上面的绣纹。 华重梅斜睨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宝暄,我告诉你哦,她最后是不是说与你不熟其实,我认为还是有余地的,你若能想办法与她熟悉起来,让她知晓你一心对她好。” 华宝暄忧愁地说道“可她说再不想见到我。” “你不能装作与她偶遇吗她既是开绣坊的,你去订购绣品总不好赶你走吧,你天天去订绣品。” “那样好吗她会不会烦我。” “烦你也不能赶你啊,她生意还是要做的。” 华重锦“” 太不要脸了。 “你放心,五姑也可以帮你。我原本不想跟一个小丫头学刺绣的,为了我们宝暄,我便拉下这张老脸来,到锦绣坊去学刺绣,顺便在谢姑娘耳边多说说你的好话。五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华宝暄感动极了“五姑真好。”他心情好了,浑然没留意到华重锦的脸更阴沉了。 华重梅又打量了下他的衣着,摇头道“你不是小孩子了,日后衣衫要穿的庄重些,不然姑娘家不喜欢的。” 华宝暄立刻命桃枝到内室取出几件男子衣衫来“五姑,这都是我从锦绣坊带回来的,你瞧哪件合适” 华重锦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件衣袍,华宝暄宝贝似地护住“六叔,这可不能给你摸,这可是谢姑娘亲手做的。” 华重锦冷笑“不见得吧,锦绣坊可是有好几位绣娘的,听说她还雇了一些外面的绣娘,你这衣衫说不定是哪个村旮旯的妇人绣的呢,那手说不定刚给孩子擦过屎。” 华宝暄“” 六叔今儿有些不对啊,嘴为何这么毒。 “既是她做的,自然每件都不错。”华重梅指着件淡蓝色衣袍道,“明日先穿这件。” 月白色底子,深蓝色滚边,上面绣着深蓝色枫叶纹样,衣袍的底料还有暗纹。华宝暄到内室将衣袍换在身上,衬得整个人清爽而俊逸不凡。 华重梅连连赞道“我们宝暄就是俊。” 华重锦面上带笑,绕着华宝暄转了两圈,点头道“不错,很俊。不过,宝暄,男子空有一副好皮囊是远远不够的。” 华宝暄一听就知道不好,果然,华重锦紧接着道“我记得你说在家歇几日,何时去平川啊” 华宝暄“六叔,那几件衣衫我送你好吗” “我又不缺衣服穿。”华重锦冷哼一声走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词 月色清幽,花影摇曳。 以禅倚窗绣花,一针一线自素白的绫布上穿过,织就一行行犹若墨染的词句。 紫线放好了被褥,过来劝道“小姐,天已晚,在锦绣坊已忙了一日,回来就别熬了,不然眼睛如何受得了。” 以禅揉了揉眼轻笑“就余最后几针了,日后再不绣了。” 这件衣袍自裁剪到缝制再到绣花,一针一线未曾假手于人,她只在府中绣,所以绣得很慢,到如今已近一月。 红绒过来拨亮烛火,眯眼笑道“就让小姐绣完吧,说不定明日就能送出去了。” 以禅凝眉道“胡言乱语,送给何人这是我给兄长绣的。” 红绒呵呵笑道“送给大公子也是送啊,难道奴婢说错了吗还是,小姐以为我说的是六爷” 以禅绯红了脸,放下针线道“居然敢调侃我了,再胡乱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紫线,给我抓住她。” 紫线难得笑闹道“小姐啊,自六爷救了你,你便开始做这件衣衫,难道不是做给他的” “你们两个,简直反了天了。”以禅扔下手绷,追打着两人。 三人闹将了一会儿,红绒求饶道“小姐,我们再不敢乱说了。倘若老夫人和夫人问起来,我们就说这件衣衫不是给六爷的,小姐也没有给六爷让六成的利。” “你还说。”以禅这回真的恼了,扭身坐在卧榻上不再理她们。 红绒朝着紫线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小姐害羞了。”俩人关了门悄没声出去了。 以禅借着烛火,将最后一个字绣完,方收了线。 红绒和紫线说得没错,这件衣袍确实是绣给那位六爷的。她感念他的大恩,却觉得自个儿除了一手绣艺,无甚可送,便亲手做了这件衣袍。然而,如今,她却送不出了,待过几日,兄长回府时送给他穿吧。 她将衣衫叠好,放在了榻前的匣子里。 翌日。 华重锦原本要回府,忽想起华重梅昨日的话,问夏扬“宝暄今日去锦绣坊了吗” 夏扬回说没有。 华重锦心中稍安,忽又想起昨夜宝暄穿的那件衣衫,便吩咐马夫转道朱雀街。既然,她都要为他让六成的利了,他似乎有理由要过来照顾她的生意。 天已向晚,正是店铺打烊之时,锦绣坊楼下已熄了灯,刘掌柜和店小二已经走了。他到店门前时,恰逢以禅主仆三人下了楼。 夏扬忙上前说道“我主子过来挑几件衣服。” 以禅也瞧见了华重锦,眸中有些讶然。紫线和红绒倒会心一笑,似早就料到般。俩人忙去掌灯,片刻后,烛光摇曳,映得一室的绯红流黄,锦衣华裳。 因锦绣坊主绣女子衣裙,男子衣袍只是试做本就没几件,昨日被华宝暄挑走三件,如今只余两件了。以禅命紫线过去取下衣衫,摆在了柜面上。 “只余这两件了,六爷挑一件”以禅笑吟吟说道。 一件玄色,一件宝蓝,皆在衣角绣着简单的花纹。 华重锦扫了眼,也没有细看,点点头“都包起来吧。” 紫线将衣衫叠起来,递给了随行在后的夏扬手中。夏扬自去掏银两,华重锦淡淡问道“店里生意可好” 以禅点头“还算可以,每日有不少订绣品的,有些老主顾帮衬。”自接绣活起,倒也有了不少回头客。 华重锦又问“店里如今有几个绣娘”每日里这么晚回府,可见是人手不够。 “刺绣的包括我有三位,紫线裁剪,外面还雇了几个绣娘,只在家中做活,到日期了过来交活。”以禅倒没想到华重锦与她拉起家常了。 红绒抿嘴笑了笑,忽然起身上了楼。 “三位”华重锦问道,“有一位是村里的姑娘,还有一位” “她叫陆妙真。”陆妙真恰寻到了房子,刚刚搬走。 华重锦哦了声,再没话说,正要告辞离去。红绒从楼上快步走了下来,手中捧着一件衣衫“六爷,您瞧瞧这件衣衫,定会喜欢的。” 红绒手一抖,衣衫展开。 素白色衣衫,上面有着水波暗纹,在灯光下闪耀着流水般的光泽。通身没有绣花卉鸟雀,却用墨线绣着一首词“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勘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自前襟到衣摆再到后襟,排列疏密有致,字体流畅洒脱,龙飞凤舞,最奇的是,用墨线绣出了墨色的深浅和晕染的效果。 面料轻柔,可以想见,这件衣衫若是穿在身上,当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这件衣衫,一看就与方才那两件不同,可见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以禅一惊,这不是她昨日才绣好的那件衣衫吗何时被红绒带到店里来了 红绒根本不去瞧以禅的眼色,只是得意地对华重锦道“六爷,这件衣衫是小姐亲自选布料,亲手裁剪缝制的,一针一线皆出自她手。怎么样,六爷喜欢吗” 华重锦抬眼看向以禅,问道“我可以要这件吗” “本来就是要送你的。”红绒说道,偷瞄了一眼以禅,见她脸色虽沉静,双颊却已经微红。她将衣衫放到柜面上,再不敢说话。 华重锦唇角不自觉漾起一抹笑意,双目紧紧盯着以禅,问道“当真是送我的吗”声音也柔和至极。 以禅极力压抑着心跳,只觉从未有过的紧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日在别苑,当他说要为她摸骨时,她也不曾如此。 “哦,店里如今买二送一,你既买够了两件,这件自当送给你。”以禅口吻淡淡的,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她不敢再与华重锦直视,垂手匆忙将衣衫叠好,递给他。 华重锦如捧珍宝般接过,温声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以禅送了华重锦出门,命红绒将店内烛火熄灭,一道上了马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四季屏风 陆妙真新租的房子与锦绣坊隔着两条街,并不算近,但因有一条小巷直通过去,走起来倒不远。她走到半路想起绣品落在了锦绣坊,便返回去拿,准备夜里再赶会儿活。刚出巷口,便见华重锦手中捧着一件素白衣袍上了马车。陆妙真借着店内昏黄的灯光,瞧见衣衫上面绣着墨字。 白日里红绒悄悄拿出来让她看过,知晓是谢小姐亲手绣给救她的恩人的,她能察觉出来,谢小姐有意于他。 可为何这件衣衫如今在华重锦手中 陆妙真认识华重锦,因他曾与朋友们在月满楼听过她的歌。 莫非华家六公子华重锦就是谢姑娘的恩人 陆妙真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呆了。 父亲和大哥过世早,华重锦自十几岁便开始掌家,练就一副冷静沉稳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唇角久久微扬,显见是心中极其欢悦。 室内烛火通明,映亮了榻上那件素白色衣袍上的诗词。华重锦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原来她的字也写得这般好。他身上衣衫皆是府中绣娘缝制,她们依着时兴的花纹在衣衫上绣花,虽也雅致精美,但却不曾有这样巧思,自然也没有这么好的绣技。 前面三位姐姐出嫁早,五姐华重梅又与他年龄相仿,不曾如此体贴他。母亲年岁愈长早已不动针线,大嫂自不能给他一个小叔做衣衫,所以,这种亲手缝制的衣衫,他乃是第一次收到。 他想起红绒说的话,“一针一线都不曾假手于人”,唇角笑意更浓。 夏扬呆呆看着华重锦,他晓得,以都督冷峻的性子,这样的笑容若挪在旁人脸上,恐怕便是大笑了。 他又扫了眼那件衣衫,都督宝贝地捧着回来,都没让给他摸一下,看来是真的喜欢,恐怕不仅喜欢衣衫,而是喜欢做衣衫的人。 在他看来,便是谢小姐给他做件乞丐衫,他也会乐呵呵地供起来。 夏扬忽想起谢小姐和都督的恩怨,先替他发起愁来,况且府中还有一位小公子日日嚷着要娶谢小姐。 他小心翼翼说道“都督,听小公子身边的侍卫说,明日小公子要随着五小姐到锦绣坊去。” 华重锦微微眯眼,捧着衣衫放到柜子里,说道“我记得前些日子雷洛和何玉寒、君兰舟邀我到东山射猎,你派人去通传一声,便说明日恰好得闲。” 翌日,天还未亮,华宝暄便被桃枝唤醒了。 原本有些迷糊,忽想起今日要去锦绣坊,一骨碌便爬了起来,欢喜地说道“桃枝,给我取那件淡蓝色有枫叶纹的衣袍。” 桃枝却没动,而是捧着一身蓝紫骑射服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六公子在外屋里等着,说是让你穿这身去射猎。” 华宝暄眉头轻皱,穿着内衫便下了床榻,径直朝外屋而去“我去与六叔说。” 一掀帘子就看到华重锦,一袭黑色缂丝骑射服,腰系玉带,上面镶嵌着明珠美玉,足蹬黑色皮靴,腰间配剑,衬得整个人英气逼人,也冷峻至极。瞧见他没穿衣服,双目微眯“怎么还没穿” 华宝暄忙道:“六叔,五姑和我约好了,今日带我去锦绣坊的,我能不去射猎吗” “可以。”华重锦淡淡说了声,回身对夏扬说,“准备带小公子去平川。” 华宝暄忙喊道“别,别,别,我还是去射猎吧。”回到内室,乖乖将骑射服穿好了。 仲春时节,万物复苏,东山脚下,正是小动物出没之时。一众人带着侍从,自山间小路上奔驰而过,惊得鸟兽纷纷躲避。 华宝暄拉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出,箭擦着兔子的耳朵尖飞走了,那兔子惊得翻了个身,又起来逃窜而去。雷洛拉弓补了一箭,将那只兔子射倒在地上。 君兰舟欢呼一声“雷洛,你终于射中了。” 雷洛挥舞着粗粗的胳膊,不忿地说道“什么叫你终于射中了好好夸赞不行吗” 君兰舟促狭地说道“如若我没记错,这是你今日第一次射中吧。” 华宝暄垂了眼,他可是一只也没射中。 雷洛气呼呼道“你们等着。来,宝暄,跟着你雷叔,今日咱俩让他们大开眼界,不射到虎豹不回城。” 华宝暄通常不和这些人一道出来玩,这些人虽只比他大几岁,但因与六叔交好,总在他面前充长辈。 他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了半晌,朝着树丛中一只野鸡射去。 又没中。 华宝暄拗劲上来了,对雷洛道“我们下马到林子里去猎。” 两人下马去了林中,华重锦命人先将猎物送到别苑,让那里的仆从先行宰杀做菜,今日来时是带了庖厨的。 临近晌午时,华宝暄终于猎了两只雉鸡,高兴地眉开眼笑。这些日子在军营,虽说苦累,但到底不白去。 一行人骑马沿着山路向谢府别苑而去,路上瞧见一辆马车,随行仆从瞧见一行人过来,翻身下马施礼。为首之人径直走到雷洛面前“见过姑爷。” 雷洛瞥了眼华重锦,轻咳了声问“是武安啊,车中是何人” 就见车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一个女子自车中步出,朝着雷洛轻笑“姐夫,是我。” 雷洛惊讶地说道“原来是丽若,你这是要到别苑吗” 武丽若身着烟霞裙裳,发髻高束,斜簪一支碧玉簪,模样秀美,眉眼含笑。她曼声道“在府中待着烦闷,想着来东山游玩,倒未曾料到会遇到姐夫。” 雷洛笑了笑,引荐道“丽若,这位是华家六公子。重锦,这是我妻妹武丽若。” 武丽若走到华重锦马前施礼,笑意盈盈说道“扰到六公子打猎了。” 华重锦淡淡扫了武丽若一眼,轻轻哦了声,说道“无妨。” 雷洛又一一介绍了其他人,华宝暄还沉浸在亲手射了猎物的欣喜里,没怎么注意武丽若,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待到武丽若上了马车离去后,君兰舟忽抓住雷洛的胳膊,问道“老实交代,你这位妻妹为何这么巧来东山了。” 雷洛脸色忽僵,目光闪烁“我如何得知” 何玉寒难得开口问道“说吧,她是为了六爷,还是为了小公子。” 雷洛一把拍下君兰舟“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君兰舟学着雷洛的声音说道“你当我们都是傻的,这是华府六公子,这是华小公子,哪有你这样在路上引荐的。” 雷洛笑骂道“去去去,不要胡说。” 哄笑声中,众人拍马而去。 华重锦特意落在后面,轻声问夏扬“那日花宴,来了那么多世家小姐,小公子哪个也没瞧上” 夏扬点头“是的,小公子说他心中只有谢姑娘,去了也没正眼瞧别人。” 华重锦皱眉沉吟“老夫人和大嫂中意哪位,你可知晓” 夏扬说道“我悄悄向杏枝打听过,老夫人喜欢武家姑娘,说武家姑娘会体贴人还勤快,适合宝暄。大夫人中意的是何家姑娘。我听说何家姑娘傲气些,武家姑娘随和些,两位都是丹青妙手,极会作画。” “是么”华重锦扫了夏扬一眼。 夏扬忙道“自然都及不上谢小姐,要不然五小姐也不会让谢小姐画牡丹图。” 华重锦勾唇一笑没说话。 一行人到了华府别苑,庖厨早已将方才送来的猎物烹饪成一桌精美菜肴。众人早已饥肠辘辘,洗漱过后便围坐在院子里的矮桌上开始用饭。 雷洛忽指着一道松菇烧兔肉问华重锦道“重锦,我家妹子这会儿来,或许没用饭,不如,送给她一道菜吧。” 原以为华重锦会拒绝,岂料他眉一扬“不如你邀武姑娘过来用饭吧。” 雷洛顿时眉开眼笑“好说好说,我这便派人过去说。”他被媳妇唠叨了整整一夜,要他一定要寻机让武丽若和华重锦说上话。纵然华重锦瞧不上武丽若也没什么,总得认识一下吧。 武丽若换了一袭胭脂色劲装骑射服过来,原本繁复的高换成了简洁的发髻,未戴任何钗环,瞧着很是利落干练。原本雷洛是在华重锦身侧的,这会儿硬是把武丽若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自个儿跑去与君兰舟挤在一处。 华重锦扫了一眼武丽若的妆扮,问道“武小姐会骑射吗” 武丽若点点头“我喜欢骑马,只是射箭的功夫还不行。”她用箸子夹起一块香辣鸡肉,慢慢吃起来。 华重锦觑了她一眼,忽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我侄儿人怎么样” 武丽若一惊,顿时被鸡肉噎住了。 华重锦伸手从仆从手中接过水递过去“慢点吃。”武丽若接过饮了两口,羞得脸都红了,她只是被吓了下,不是急着吃的。眼见华重锦牢牢盯着她,似在等她回答。她抬眸瞧了眼华宝暄,见他正在用饭,浑然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听闻华重锦很宠这个侄儿,她总不能说他的不好。于是斟酌着开口“小公子人很好。” 华重锦淡淡一笑“宝暄性子是有些顽劣,但人很好。不知可否劳烦武小姐一会儿教他骑射” “这个”武丽若原本想让华重锦教她骑射的,怎么成她教华宝暄了。她神色有些黯淡,但也不好拒绝,只好说道,“好的。” 以禅执笔,在素白宣纸上以淡墨勾形,分别画了梅兰竹菊四君子。 前两日,锦绣坊接到了一件大活,是四扇屏风,分别绣梅兰竹菊。以禅勾好了绣样,命张兀送了过去。 最近锦绣坊活多,她们忙了多日,都不曾歇息,以禅决定放大家歇息一日。每人赏了一两银,做针线活的放她们回家,她和周菱则决定到陆妙真的新家中去聚聚。 几人步行走了过去,院落不大,只有两间屋,天井里栽着一株海棠,如今正是花期,繁花满树,极是热闹。树下还有一口井,用水也很方便。 屋子虽小,但被陆妙真收拾的干净整洁,瞧着很是舒适。 陆妙真早备好了菜蔬肉食,正在灶间忙活。她早先是不会做饭的,自月满楼出来后,倒学会了几样菜。周菱却是做饭的好手,相帮着做出一大桌菜肴。 陆妙真在炕上放了一个矮桌,几人脱鞋上炕,围坐在一起。 以禅过来时让红绒和紫线也带了不少吃食,红绒从中摸出一坛子桂花酿出来“我们今日一醉方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喜鹊花瓶门帘 陆妙真先斟了杯酒敬给以禅“谢小姐,你收留我在锦绣坊,授我刺绣,予我新生,你比我小,师傅两字我一直叫不出口,实在是我的不是,日后我便改口称师傅可好” 以禅忙摆手“可别这么说,你在牢中照应我在先,不如我们便姊妹相称吧。” 当下,俩人与周菱依照年龄排序,陆妙真最大,以禅和周菱年岁相当,但比周菱大一月,因此行二,周菱最小。 陆妙真从未想到,她不仅获了自由身,还能依着绣技糊口,如今又与以禅做了姊妹。周菱也是欣喜万分,她原本放不下地里的活,隔日才来一次锦绣坊,如今做绣活比下地赚银两要多,她便每日过来,家中的活都让三弟做了。 “师傅姐姐就是我这辈子的贵人,这杯酒我一定要敬。”她举杯也敬了以禅一杯。 红绒笑道“姐姐就姐姐,师傅就师傅,做什么叫师傅姐姐。” 周菱不服气地说道“师傅年轻,自然是师傅姐姐了。” 她又取出自己亲手绣的一个喜鹊花瓶的门帘送给陆妙真“我祝陆姐姐早日赚够银两,将这处小院买下来。” 喜鹊花瓶,寓意喜乐平安,用的是十字挑花绣法,画面艳丽喜庆。 陆妙真凝眉道“怎么还让你破费了。” 周菱眨眨眼道“姐姐难得的乔迁大喜,我怎能不送贺礼,师傅姐姐也备了礼的。” 以禅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个丫头,还怕我不送吗” 早有谢府的仆从过来,紫线出去迎了进来,搬进来一套梨花木的衣柜、桌椅,皆是寻常过日子不可或缺的物件。 陆妙真起身道“禅妹,这太贵重了,如何使得。” 以禅浅笑道“哪里贵重了,都是一般的物件,你便用着吧。” 一时间,几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一坛子桂花酿很快便饮了大半。 周菱平日里话少,饮了几杯酒话也多起来,又举杯对以禅道“祝我的师傅姐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红绒忍不住笑道“周二丫,想不到你的嘴也这么甜。” 提起如意郎君,陆妙真忍不住蹙眉,想到昨晚见到的那人,试探着问道“禅妹,你绣的那件诗词墨线衣袍很是别致,可是已经售出了” 以禅已有些微醺,原本润白如玉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她唇角微扬,眉眼弯弯,颔首道“算是售出去了。” “算”这是什么意思 红绒晓得小姐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替她解释“其实就是送,便是救小姐的那位,小姐谢他相救之恩,特意做的衣袍送他。” 陆妙真一听,便知自己的猜测是真。 华重锦便是救以禅的人,她不由地有些担忧,看样子,以禅并不知华重锦身份,但她似乎已对华重锦有意,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将华重锦的真实身份说出。 其实她与华重锦并不熟识,听白药说起过,他为人极好,沉稳端正,在楼里也只是吃吃酒听听琴,不是那等好色之徒。 她犹豫再三,见以禅心情欢悦,难得今日歇息几人聚在一起,不忍破坏以禅的好心情,便想过了今日再说不迟。 以禅有些醉了,她以往没怎么饮过酒,最多就是沾沾唇。今日多饮了几杯,桂花酿入口绵软,居然后劲也挺大,她迷迷糊糊的,只是笑,时而说句胡话。 “你说,他收那件衣衫时,是不是笑了” “会不会不喜欢呢” “不然,我再做一件给他。” 声音软软糯糯,正是情窦初开患得患失时。 这样子是暂不能回府了,谢夫人若知晓恐怕再不肯放她出门。 陆妙真在风月场合待过,酒量早已练就出来,她将炕上收拾妥当,铺好了被褥,让以禅躺下歇息。 陆妙真听她言语心中越发不安,也无心收拾,问红绒和紫线“小姐所说之人,便是救她之人吧” 红绒点点头“他是个极好的人,你没来锦绣坊前,他曾来订过绣帕。” “依着你们看,那人对小姐是个什么心思”陆妙真问道。 紫线和红绒同时愣了下,有些事恐怕连当事人都不甚清楚,她们就更不晓得了。 日落西山时,一行人准备回城。 他们午后又去山间射猎,如今算是满载而归。最高兴的当属华宝暄,午后分了两组比赛,六叔和君兰舟、何玉寒一组,他与雷洛和武丽若一组。原以为自己这组输定了,没想到武丽若骑射不错,比他和雷洛射中的猎物还要多。 最后清点猎物时,他们这组比六叔那组多了一只,算是赢了。 “武姑娘,真没想到,你身手这样好,我还以为你弓都拉不开呢。”华宝暄忍不住赞道。 武丽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眯眼瞧着前方华重锦的身影,清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她唇角依然勾出一抹灿然笑意“宝公子谬赞了,熟能生巧罢了。” “我的马车来了,恕不能与你们一道同行了。”她与众人打了招呼一一道别,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仆从,自个儿登上了马车。 君兰舟目送马车渐渐远去,扬了扬眉,对华重锦说道“依我看,宝公子与武姑娘处得挺好,不枉我们故意输给他们。” 何玉寒轻笑着点点头“我也瞧着宝公子心情不错。” 华宝暄一扭缰绳,骏马小跑着来到华重锦面前“六叔,我射的猎物可以自己处置吗” 华重锦点点头“自然。” 君兰舟促狭地问道“我倒是想听听,宝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分给祖母、母亲和姑姑,让她们尝一尝我亲手打的猎物。”华宝暄洋洋得意地说道。 何玉寒一指猎物中唯一的鹿“这只鹿,宝公子想送给谁” 华宝暄轻轻一笑,清亮的黑眸流光闪过,喜滋滋说道“这是我平生猎的第一件大猎物,自然要送给谢姑娘了。” 谢姑娘说与他不熟,他便多送她东西,让两人熟悉起来。 华重锦的脸色冷了下来,瞥了他一眼,慢慢说道“你送一只死鹿过去,别人会怎么想” 华宝暄嘀咕着说道“自然认为我勇猛,骑射高超了。” “怎么会”华重锦说道,“我在西疆听说过西萦国那边的习俗,送死鹿过去的意思便是死路一条。倘若谢小姐恰巧听过这个习俗,岂不以为你在咒她。” 华宝暄一惊“那,我还是不送了,若非六叔提点,我险些犯了大错。” 夏扬瞥了眼华重锦,心想都督,你可真会编,西萦国的习俗分明是送平生第一件猎物给女子,不拘鹿狼虎豹,都是爱慕的意思,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死路一条呢。 以禅醒了酒后,便乘马车回了谢府,晚间简单用了些膳食,又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醉酒时的胡话自然不记得了。 陆妙真忘不掉,不知以禅心意时倒不觉得,如今知道了,便察觉出以禅的异样来。刺绣时偶尔会发呆,会不小心扎到手指。在窗畔藤椅上歇息时,总会时不时朝窗外张望。 她心中忧虑,却不忍心在以禅心头浇冷水,只盼着华重锦少来锦绣坊中。 这日,以禅她们刚走,她准备绣完最后一朵花再回去,忽听楼下有人说话。她匆忙下楼,华重锦负手凝立,淡橘色的烛光在他身周围成一圈圈朦胧的淡光。 华重锦抬眸看去,见来人不是以禅,双目微眯“你是”他感觉眼前之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你是这里的绣娘” 陆妙真轻轻施礼“我是陆妙真,华公子不记得我了吧” “你认识我”华重锦眸中闪过一丝愠色,声音冷冰冰的。 “谢小姐已经回府了,她并不知你的身份。”陆妙真缓缓说道,“我三年前在月满楼见过你一面,我是妙染。” 月满楼。 华重锦唇角微微一沉。 他心情不好时,偶尔会到月满楼听琴,那些妓子中,最相熟的便是白药。其余的没怎么留意过,听她说叫妙染,忽想起前些日子白药提起过,那个入了牢房的妓子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华重锦心思疾转,瞬间明白了妙染何以会在此处,眯眼问道“你与谢姑娘是在牢里认识的,她收留你在锦绣坊做了绣娘” 陆妙真点点头“我已更名陆妙真。华公子是来找谢小姐的吧” 华重锦直视着陆妙真,淡淡说道“我来订绣品。” 陆妙真轻笑“华府想必有不少绣娘,便是绣出的东西不及锦绣坊,也不必劳动公子大驾前来订绣品吧,派个侍从来便可以了。”言下之意,你来还不是要见谢小姐。 “公子救过谢小姐,是她的恩人,你无论求什么,她定有求必应,听闻还给你让了六成的利。可你若真心与小姐相交,不该隐瞒身份吧。” 沉寂许久,华重锦淡漠的声音传了过来“依你之见,她若知悉我的身份,会如何” 依着以禅的性子,恐再不会与他相见。 “先不要告诉她。”清清冷冷的声音,但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言罢,他转身离去。 这日,到了交屏风的日子。 以禅早早来到锦绣坊,将四幅绣品挂在墙面上,细细检查,梅兰竹菊,看到每一幅绣品都精致完好,才放了心。 四扇屏风是大件,订屏风的蒋家是要拿来送礼的,是以以禅极是慎重,生怕绣品有瑕疵。 周菱摸着朵朵梅花道“装潢好摆在屋内该多漂亮啊,客人定会满意的。” 岂料这句话刚说完便打脸了。 蒋府前来取绣品的管家蒋同却是连看都不看绣品,在楼下便直接跟刘掌柜说要退还定金,屏风不要了。 “这怎么行”刘掌柜生气地说道,“几个姑娘连着绣了多日,如今已经完工,你却不要了,倘若都如你这般,我们锦绣坊还如何做生意你若对绣品不满意也说得过去,可你连看都不看就要退,是何缘故” 蒋同叹息一声,拍了拍刘掌柜的肩头道“你们的难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家主子如此吩咐的,说是不要了,我也没有法子。”他凑近刘掌柜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刘掌柜神色顿时变了。 他皱眉道“蒋管家,你们莫信那些谣言。你先稍等,我上去向小姐通报一声。” 刘掌柜连张兀都没叫,亲自上楼去找以禅。 他见陆妙真正在专心刺绣,小声对以禅道“小姐,楼下蒋府的管家要求退定金,说是屏风不要了。说是,我们锦绣坊绣娘中有有青楼之人,生怕脏了屏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绣章 以禅一惊,下意识扫了一眼陆妙真,忙随着刘掌柜下了楼。 短短几步路,以禅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当初收留陆妙真时,她便想到总有一日,她的身份会瞒不住。可没想到会这么早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脏 什么是脏 陆妙真出身青楼,住过监牢,或许已不是清白之身,可她在走投无路时并未选择堕落,而是用自己的双手来维持生计,她正直、善良、内心纯净,这样的人怎么会脏 难道出了青楼,她就不能靠着自己的双手过活了吗做了妓子,就要一辈子是妓子吗 “刘掌柜,退给蒋管家银两。”以禅冷冷说道。 蒋管家忙拱手道“谢小姐,我也知这样不合规矩,但夫人吩咐了,我们做奴才的不得不从。” 因是清晨,锦绣坊尚无客人,蒋管家选这个时辰来,显然也是留了情面的。 以禅客气地说道“蒋管家,如今这生意难做,总有人眼红我们锦绣坊的生意,说些不好的言语。我这里的绣娘都是手艺精心思巧的良善之人,做绣品也力求臻美,这样心思纯净之人怎会玷污绣品,还请蒋管家将这些话带给蒋夫人。” 蒋管家点头应是“其实我们夫人很喜欢锦绣坊的绣品,听闻这些传言,连说可惜了。” 以禅眉头微凝“蒋管家可知蒋夫人从何处听闻这些话” “这我做奴才的便不清楚了。”蒋管家摇摇头。 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日,来锦绣坊的客人多是来退订绣品的,以禅事先知会了刘掌柜,让他在楼下便把事情了结,万不能传到陆妙真耳中。 然而,这种事又如何瞒得住。 以往售出的衣裙也有人前来退货,有些情理之人因衣衫上过身便不再退,但也有人穿过几回还拿来要退,若不应便要在店里大闹。以禅吩咐刘掌柜一律应下,万不能让人闹将起来。 前些日子店里预定绣品的人极多,以禅投了不少银两补了一批布料和绣线,周转的银两本不多,如今又有人不断来退货,眼看着将赚取的银两皆赔了进去。 风言风语到底还是传到了陆妙真耳中。 周菱和红绒、紫线原先并不知陆妙真是青楼出身,如今知晓也极是惊讶,相处久了,都知她为人不是印象中的狐媚子,待她与以往并未有任何分别,可陆妙真心中却难受至极。她从未想到自己的身份会给锦绣坊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她将这些日子赚来的银两全部拿出来,非要还给以禅。 以禅不应“开铺子哪能只赚不赔,若赔了便将你们的工钱收回来,谁还敢跟着我做绣活。你放心,总有法子的。” 陆妙真眼波流转,恋恋不舍地望着屋内的绷架,又伸手抚摸着挂在墙上的绣件,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禅妹,我家里还没收拾好,既无人再订绣品,那我今儿就早些回去了。” 以禅双目一凝,伸手拦住她“你不会偷偷离开离州吧。” 陆妙真被以禅看穿了心思,眼眶忍不住红了“禅妹,都是因为我,若是我离开,锦绣坊定会好起来的。”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禅抬眸,下巴轻扬,声音坚定,“对方针对的是锦绣坊,不是你,便是你离开,他们还是会想法子要整垮锦绣坊的。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学刺绣,让我们的绣品更精美,无人可及,总会有人过来买的。” “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红绒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要不要去查一下是何人所为” 以禅摇摇头“查出来又能如何那些话已经传了出去,我们能做的,只有绣得更好。沈师傅要我将刺绣之道著成书,如今正好得闲,我便着手做这件事,你们也趁机多学几种针法。” 以禅的话稳住了众人的情绪,让原本惶恐不安的她们平静了下来。 “放心天塌不了”以禅云淡风轻地说道。 其实她内心又怎会不焦躁不难过,眼瞧着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都打了水漂,还是很心疼的。可她知晓焦躁难过无用,如今能做的,还是绣,这是她开绣坊的立足之本。 她怀疑针对锦绣坊的就是吉祥绣坊,上回他们仿绣锦绣坊的衣衫被她新出的雀鸟衣裙完败,如今又开始打别的注意。只是,消息没传开前,蒋夫人便知晓了此事,这让她又不敢肯定了。毕竟,蒋夫人在内宅,坊间传闻一般不会那么快传入内宅的,那是谁告诉蒋夫人的 锦绣坊再次门庭冷落。 以禅还是会每日到锦绣坊教习周菱和陆妙真新的针法,在她们刺绣时,她便坐在窗畔,将刺绣的技巧和针法用简洁的语言描述下来。 这日,几人正在忙碌,便听张兀在楼梯拐角高声通传“小姐,华府的五小姐和华小公子求见。” 以禅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笔,叹息一声道“请他们上楼吧。” 这会儿来,不会是来退牡丹图的吧,倘若果真如此,她恐怕是赔不出银两了,那幅图,当初华府出价可是很高的。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尤其陆妙真,眉头都拧了起来。 “今日为何如此清静”华重梅一上楼便问道。 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她既然说这话,自然是并未听到那些流言蜚语。而且,她身上穿的衣裙,便是绣有白孔雀的花笼裙,正是华宝暄那日买走的。 以禅起身相迎“五小姐此番来可是有事” 华重梅饶有兴趣地瞥了眼众人手中的绣品,指着尾随身后的华宝暄道“宝暄过来还绣帕,说是你的。” 华宝暄生怕以禅不见她,上前走了几步,将绣帕递了过去。紫线上前两步伸手接过来,随手放在了高几上的小箩筐里。外面男人沾过手的帕子,小姐自然不会再用,若非华重梅和华宝暄还在这儿,这帕子便被直接烧了。 华重梅瞧了眼到了以禅跟前就傻愣愣的侄儿,她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宝暄就是单相思,谢姑娘确实对他没一分意思,看着华宝暄的目光还有丝警觉。 她想起重锦的话,倘若宝暄当真对以禅做过那等事,换在她身上,这会儿只怕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对他还有别的心思。 华重梅瞬间歇了撮合的心思,拽了把宝暄,说道“绣帕既然还了,我们便不打扰了。宝暄,走了。” 华宝暄还不情愿,说道“五姑,你不是过来要”要跟着谢姑娘学刺绣吗,话还没说完,便被五姑堵了回去。 “你六叔不是让你明日就去平川吗早回府收拾东西。”言罢向以禅告辞,拽了华宝暄下楼去了。 红绒奇怪地说道“还真是就来还个绣帕啊” 以禅轻轻笑了笑,她这会儿没别的心思,只要不是来退绣品就好。 华重梅这些日子并未来过朱雀街,出了锦绣坊,便想在街上转转,字画铺子,珍珠首饰铺子里走了一遭,该听的不该听的便都知道了。 甚至还有个妇人专门走到她身边,好心提醒她“这位小姐,你还没听说吧,锦绣坊有个绣娘是妓子出身,说不定你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她绣的呢。” 另一个妇人又道“其实这还不算糟心的,那位谢小姐不是在牢里关了几个月吗,你可知她为何又被放出来了,听说啊”两个姑娘附耳细语,声音虽小,但华重梅却听见了,说谢以禅委身牢头,这才得以被放了出来。 谢以禅被放出来,难道不是他们华府撤了诉状吗,怎会有这么难听的流言蜚语。 华重梅目光一凛,冷哼道“不知道的事别乱传,谢姑娘是华家撤了诉状被放出来的,你们莫要乱嚼舌根,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两个妇人见华重梅神色清冷,缩了缩头走了,不忘嘀咕一句“心灵手巧的,怎么偏坐了牢,牢里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名声。” 华重梅一回府便直奔墨香轩。 这日华重锦恰回来的早,正坐在躺椅上看书,便见五姐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了,什么人惹你了。”华重锦翻了页书问道。 华重梅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卧榻上,问道“倘若有人惹了我,你待如何” “自然是为你出气了”华重锦漫不经心地说道,将原本挡在脸前的书卷移开,目光在华重梅脸上逡巡良久,“看来是真有人惹你了,是谁啊,说出来听听。” “怎么出气将惹我的人也送到牢里去,便如当初送谢姑娘一样” 华重锦闻言坐直了身子“怎么,为何忽然提起她” 华重梅叹了口气“倘若宝暄的伤没治好,一直半死不活地躺着或者真的去了,或许我会恨死她。只是如今,我倒觉得她怪可怜的。” “怎么说”华重锦静静问道。 “我今日去了朱雀街,你是不晓得,那些话传的多难听,我瞧着,这锦绣坊八成是开不下去了。说什么锦绣坊的绣娘中有青楼的妓子,还说谢以禅在牢里曾委身牢头,这些话传开,谁还会到锦绣坊订绣品,听说这几日都是去退绣品的。” 华重梅一口气说完,便见华重锦起身去拿衣衫,似乎是要外出。 “你要去哪里”华重梅忙问道。 “忽想起衙门里还有事。”言罢人已经如风般穿过珠帘,华重梅只来得及瞧见他飞卷的衣角一闪而逝。 关于以禅的流言是在陆妙真之后,说得更难听。紫线和红绒想瞒过以禅,但她又不是在深宅,久了自然会漏些风声到她耳中。她既知众人好意,便也故作不知。 她心中明白,倘若她倒了,锦绣坊便真的开不下去了。 “今日便早些散了吧。”以禅收了笔墨,轻笑道。 红绒指着小箩筐的蝴蝶萱花绣帕问道“小姐,这绣帕如何处置” “拿回去烧了,留着做什么。”紫线伸手从小箩筐里取了出来。 以禅的视线扫过绣帕,目光忽凝,说道“拿来我瞧瞧。” 确实是她的绣帕。 她翻来覆去地瞧着,双面异色异形绣的蝴蝶萱花,只是,在绣帕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绣章。浅茜色丝线所绣的四个字谢氏女红。因丝线与底布颜色相近,是以不留意很难看出来。方才紫线拿着时,夕阳的光线恰好照映在帕子上,茜色绣章隐带光泽,被她不经意间瞧见了。 她自己用的绣帕明明没有绣章,只有从店内售出的绣品才会有绣章。 那日在樱花谷华宝暄捡到的明明是她自用的绣帕,怎会有绣章 这些日子,店里售出不少绣品,然而绣帕,却只有一人订过。 那人所订的绣帕,如何会到了华宝暄的手中 以禅攥紧了绣帕,脸色忽然惨白如雪。 “小姐,怎么了,这绣帕可是有异”紫线心细,见以禅神色忽变,担忧地问道。 以禅这才惊觉失态,将帕子塞到袖中,说道“先不要烧,我还有别的用途。” 日暮时分,街上行人稀少。 以禅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着穿过街道。 她心乱如麻,想起他去订绣品时,凌云阁的小厮介绍他说“这位六爷是君公子的挚友。” 又想起在别苑,问起他的名姓时,他的侍从支支吾吾的样子。 六爷,可不是在家行六吗 她怎会如此大意,居然连这都没有想到 起风了,海棠花期已过,满树花瓣无根飘零,飘落在她肩头。她伸手拈起一朵花瓣,只觉自己的心也如这花一般,枯萎了。 难道差点被凌辱,坐牢,被流言蜚语羞辱还不够,还要被华重锦如此愚弄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