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带刀》 第1章 子承父业 同仁三年,被绵绵雨云笼罩了近一个月的大燕京城终于放晴了。 和四抱着书袋算算日子,先帝爷差不多也走了快一个月了。伴随新帝的登基,大内宫墙里哀哀戚戚凄凄惨惨的哭声总算消停了点。天知道这些个弱不经风的主子娘娘们是怎么有力气哭上十天半个月,换成和四就不行,除了先帝爷驾崩那天流了两滴虚情假意的应景泪水外,大多数功夫他都是靠着两瓣儿老蒜头熬过了大丧。 想想那时,和四一边泪涟涟地往自个儿眼皮上抹蒜瓣儿,一边暗自握拳,男人么,就该对自己狠一点 眼看着该哭的哭够了,该走的也走完了,皇城内外逐步又回到了正轨之上。 譬如,和四又被他干爹手下的四大护法之一押送到了专供内侍读书的学堂里。 从早上被赵精忠从床上揪起来时,和四的眼皮就跳个不停,一直跳到了屁股挨着了学堂板凳都没停歇。 学堂里人头寥寥,毕竟有资格来这里读书认字的小太监不多,就这寥寥几个人,却没一个敢与和四搭话的。 没法儿,谁让他和四有个权倾朝野,丧心病狂到连阁老重臣都敢弄死的督主干爹呢。 正因如此,和四不是太监,却也能稳稳当当地坐在这学堂里,哪怕他的那颗心早一飞到了宫墙外去遛狗掏鸟。 虽然没人敢与和四搭话,但是四面八方偷瞄他的各色小眼神却不少。 有初来乍到,不了解他底细的新人;也有一直对他各种羡慕嫉妒恨的老人;更有一些暗藏秋波,欲语还休的 早已习惯了的和四将书袋往案头一扔,情不自禁地又按了按突突跳的眉头,总觉得今儿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发生。 授课的师傅还没来,听赵精忠说,似是换了个新师傅来。教内侍们授课是门技术活,不仅要尽心尽力教会这群打小文盲的小太监们读书认字,同时还要妥善处理小太监们时不时萌动的春心和骚扰。 宫里头很寂寞,和四心想,幸亏自个儿只是个狗仗人势来借读的插班生。 监学的宦官敲起了叮叮的钟声,走廊响起了脚步声,师傅来了。 和四勉强振奋起精神,还未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风风火火冲进学堂,双眼含泪,噗咚跪倒在他面前“少主子,大事不好厂公他” 余下的话,和四没听清,一句大事不好就让他蹭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连书袋都没拿便一头往外奔去。 他疾步而行,刚奔到门外差点和跨门而入的迎面撞上,为首的人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这是” 那人话音未落,忠心护主的赵精忠已极不耐烦地展臂一挥“闪开” 他这一挥带了点劲风,却在即将扫到来人面上时被斜伸出来的一只胳膊稳稳钳住,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股狠劲已顺势将他往后推了两大步。 从后走出的人吊儿郎当地笑了声“哟呵,好大的气性和排面啊,哪位公公啊” 话是冲着和四去的,岂料和四心急如焚,一低头一弓腰,竟是和条滑鱼似的直接从两人相击的臂膀下钻了过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风一样地走远了。 他一走,赵精忠当下也不敢多留,直接一头追了过去。 留下后面两人目送他两远去,头戴儒冠,捧书而立的长袍男子皱眉问“此人是谁” 他身后的人浑不在意道“没把的太监啊。” “” 等和四揣着一肚子担忧奔到东厂的内监堂,只见他出了大事的干爹安然无恙地坐在上首,除了赵精忠外的三大护法屏气凝神肃立左右。 老厂公闭眼数着串珠,听见响动,挑起满是褶皱的一边眼皮,瞅了一样和四,不紧不慢地拖长音道“哟,四儿回来了啊。” 和四一头雾水,便听老厂公道“来了就齐了,干爹有事儿要说。” 原来,和四那个为大燕奉献一生的干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辞官归隐,回老家买两亩地,强抢几个民女,做个为祸乡里的老财主。 离开京城前,他特意召集手下心腹连同和四这个义子在内开了这个告别会。可能常年受到干爹非人压榨,也压榨出了些感情,会上诸人痛哭流涕,左一个“厂公不要走”,右一个“督主人家舍不得你” 好好的一个告别会硬是给他们哭成了追悼会,也是惨。 唉声叹气地收完大家孝敬的心意,干爹翘着兰花指拈起瓷盖子吹吹沫儿“四儿,你过来。” 和四诚惶诚恐越众而出“请干爹示下。” 干爹满是慈爱地打量了和四一番,叹了口气“干爹兢兢业业为大燕的江山社稷辛苦了一辈子,平时省吃俭用也没给你留下些什么。” 和四不说话,和四只是痛苦地闭上了被他干爹手旁那堆小黄鱼闪瞎的两狗眼。 “咱家思来想去啊”干爹细着嗓子慢悠悠道,“干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俗话说得好,子承父业,从今儿起这东厂及司礼监啊干爹就交到你手里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唰唰跪倒一片,齐声喊道“恭喜少主子继任督主之位” 和四肝胆欲裂等一下啊干爹,做太监这种人生大事不经过他这个当事人同意真的好吗 “哦,还有一物,”老厂公似想起什么,在袖子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随意扔到案上,“这册子是干爹多年来为官的心得,便也交付于你。” 那册子应该是老厂公留下的唯一一件实在物了,和四望望它又看看那堆金光闪闪的小黄鱼,只感觉自己的眼皮儿都快夹不住眼泪水了。 于是,在干爹的担保下,和四身不由己地成为了东厂新一任厂公。 尊称,九千岁;俗称,狗太监。 想他和四活了一十八载,打过渔,种过地,讨过饭,一不小心竟然混成了朝廷的编内人员,还是人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东厂厂公,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了。 干爹将官印交予和四时嘱咐了三件事 一,将他未完成之事业,也就是东厂势力发扬光大,务必保持“不服就干,干死就算”的行事作风; 二,排除异己,打压别党的同时,时刻不忘搜刮民脂民膏,以保东厂金库充盈; 最后一句干爹特别的语重心长“四儿,干爹没做到,你可一定要争口气”五指一拧,狠色毕露,“替干爹灭了锦衣卫那帮小杂种” 和四琢磨着哪里不对“干爹,您不是常挂在嘴边说要让我谨记以效忠陛下为己任吗”这一二三条,哪条都不和今上有牵连啊 干爹哦了一下,漫不经心道“这个嘛你有空的话,关心关心陛下就好了。”他不放心地用他那东北旮旯的口音,追加一句“记得,一定要干死锦衣卫那帮老瓜攮子啊” 和四“” 对于老厂公的告老还乡,他手下的四大护法纷纷表示遗憾不已,毕竟老厂公虽是白发苍苍却仍精神矍铄,恁是熬死了六个皇帝,眼看着就要过第七个,即将在东厂乃至大燕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和四一摔笔,这有什么好遗憾的啊克死七个皇帝是能召唤神龙还是怎么滴 倏地一道黑影从房梁一飘而下,眨眼之间,在地上刚滚了半个圈的小狼毫被轻轻放回和四手中。 和四抬起头,与对方哭红的眼睛无声地对视一眼,慢慢开口“精忠啊” 虎背熊腰的大汉虎躯一震,双眼慢慢涌出晶莹的泪水,悬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和四与他对视半晌,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是的,在老提督离京前,和四曾经提议让他忠心耿耿的四大护法随他一同告老还乡,但被老提督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毕竟和四走马上任不久,根基不深,即便老提督朝里朝外积威已久,也难保有人不服他的,尤其朝里那些个顽固不化的酸儒老臣。 于是,干爹走了,四大护法留下来了,成为了新一任提督继续作威作福,迫害忠良的帮凶爪牙。 这直接导致了和四在东厂提督的位子上还没坐上一天功夫,参他的奏折就和雪花片似的飞进了宫里,一半是参老厂公以权谋私,居然自作主张将东厂将交到一个黄口小儿手中,简直是视朝纲法度如无物;还有一半呢是参和四的,说什么的都有,什么资历不够能力不足啦,什么心胸狭隘,排除异己啦,居然还有什么以色侍君,蛊惑君王,祸乱朝纲啦 其他的和四都能忍一忍,最后一个他不能忍了 “侍他娘个屁”和四忍不住掀桌,当今圣上才七岁呢,他用什么去蛊惑君王,父爱吗 赵精忠赶紧给他打扇子“厂公息怒厂公息怒这是在夸您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呢” 和四更生气了,猛一拍桌“老子是个男人” 赵精忠的手一僵,眼神不觉向下瞟了瞟,神情怜悯。 和四“” 对了,他忘了,他现在是个太监。即便不是个太监,他也是个悲催的天阉,要不然老厂公也不会从小将他带在身边,进出宫内。 临到头,做了太监还省下了那伤筋动骨的一刀,真是方便你我他啊 方便他姥姥个个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破书一本 眼下,这些本该送去皇帝御案上的奏折都小山似的堆在和四案头,和前任东厂提督一样,和四也兼任了司礼监掌印。当今圣上还没到亲政的年纪,大小朝务先由内阁票拟,再送入宫中供皇帝和垂帘听政的太后决断。 明面是这么一遭,实际上从先帝那时候起批红权就已经落到了掌印太监,也就是和四的干爹老厂公手上。 据说当时内阁连同其他朝臣连参了老厂公几百本,差点就把他从东厂提督的位子上扒拉下来了。可也终究只是差点,老厂公逮了几个跳得最高,叫得最凶的翰林,每天在水牢里上下来回地泡,泡烂了翰林的皮肉骨头,也浇灭了朝臣们那点为君为国的忠肝义胆。 和四本人甚是不赞成他干爹这种酷刑苦狱的行事作风,一面冷静下来悠悠地叹气,一面心里头呵呵,提着朱笔轻描淡写地将几个首辅参他的本子给驳了。 至于其他折子,和四此前虽不在朝中出仕当官,但跟着老厂公常年耳濡目染倒也知道眼下大燕朝里的这些个朝臣们大本事没有,但倒也折腾不出来什么妖风邪浪。 说到底他是个依仗皇帝伺候人的太监,辅佐小皇帝料理国事是阁老国公们的事,所谓的批红听着风光,也不过是经他手里的几个字罢了,哪能由他做得了主。 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老厂公如是教他。 自己几斤几两重,和四还是十分明白的。 他笔下走得飞快,不觉就到了弦月东升的时候,暮色还在天际残留了一点,将窗纸透成微微的黄。 和四支笔,将最后一本奏章往旁边一丢,使劲搓了一把脸,又灌了一盏浓茶,才将自己灌得清醒了一点。 到现在和四都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干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从风光无限的东厂提督位子上退下来,把这个烂摊子丢给自己。他觉着按照眼下大燕皇帝们的败家速度,败到他干爹寿终正寝,驾鹤西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和四盘着笔在指尖打转,正思考着该如何完成干爹留下“干死锦衣卫的重担”,余光不小心瞥见了被压在重重奏折下漏出的破烂一角。 他愣了一愣,才想起这是他干爹留下了的唯一一笔丰富的物质财产。 为官心得和四在心里琢磨着,东厂提督有什么为官心得,不就是不爽就干,干死了才算吗 他将那本破烂得快掉页的册子从奏折底下抽出,压了压页脚,发现首封上光秃秃的并无一字。 他随手翻了一页,却发现册子里的纸张虽旧,但如封页一样一字没有,好一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和四“” 哗啦啦将书从头翻到尾,始终不见一字,和四心平气和地将书扔到地上垫桌角。 扔下去的一瞬间,他眼前的烛火晃了一晃,似是有什么从书封上一闪而过。 和四略一迟疑,将书拿了回来,就见原本空无一字的封页上端端正正地用楷体写了两个大字奸宦。 和四“” 僵硬的破书“” 约是他反应太过平静麻木,僵持片刻,硕大的奸宦两字之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执笔徐徐写下一行蝇头小楷 和四刚眯起眼费神去瞅,忽然窗棂被人轻轻敲了三下,守值的小太监捻着嗓子隔门细声细气地说“厂公太后娘娘懿旨,陛下急召您即刻往宫里走一趟,陛下。” 和四冷不丁回过神,下意识瞅了眼时辰,这个时辰宫里快下钥了。既然是太后传得旨,那想必皇帝今儿就歇在了寿春宫里。 破书上的文字却似受了极大的惊吓,飞快地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和四又愣了一愣,随即有点头大,有点不乐意。 现在的皇帝是先帝的老来子,生母身份低微,哪怕误打误撞被先帝瞅见临幸了,回头也没升上高位,结果临到头还被辅政大臣给逼着做了朝天女,殉葬了。 按道理来说,皇帝那时候岁数小不记事,但就是和太后她老人家处不来,太后没有子嗣偏又要将皇帝养在身边,培养母子感情。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宫里隔三差五就要闹上这么一回。 从前干爹在时,他一去小皇帝就偃旗息鼓,安静如鸡。 因为宫里人都悄咪咪地说老厂公没事爱从东厂大狱的犯人身上刮下二两肉,佐酒下肚。 老厂公一走,换成了面嫩皮白的和四,小皇帝胆儿肥起来了,不仅敢动辄和太后唱反调,还全然不把和四放在眼里。 和四边扣上压领,边琢磨着干脆恐吓小皇帝他也吃人好了,不仅吃人,还就爱吃嫩皮嫩肉的小孩儿,裹上面粉丢油锅里一炸,筷子一夹搁牙齿间一咬,嘎嘣脆 哼 他临行前瞥了一眼破书。 装死的破书瑟瑟发抖“” 宫里头快下钥了,各宫各殿陆陆续续升起了灯火。小皇帝没纳妃也没封后,宫里头的灯火稀稀疏疏,完全没有先帝在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时灯火辉煌的盛景。 和四乌黑的皂靴踩着寂静的宫道,挑眼望着寥落的灯火心下颇是唏嘘,刚想和他身边的赵精忠感慨一下物是人非,前头寿春宫里的朱墙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杀人啦” 和四足下一顿。 守在寿春宫门前已久的小太监立即瞅见了他,如见救星般扑了过来喜极而泣“督主您老人家可总算来了” 和四被老人家这三个字刺得额头使劲跳了一跳,面上却是八风不动,甚至还和善地朝小太监笑了一笑,转身亲自拎过赵精忠手中的食盒,提着一盒鲜香,不急不慢地迈过了宫门。 寿春宫里闹得正欢,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片。小皇帝披头散发,赤足叉腰站在三尺来高的汉白玉桌上,乌溜溜的两个眼珠子瞪得老大,指着个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破口大骂“好你个没根的狗奴才,竟敢下毒谋害朕砍了,给朕砍了” 他骂得气壮山河,直把小太监吓得抖成个筛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呼“奴才不敢,奴才冤枉,奴才饶命” 小太监是被太后派去专门伺候小皇帝的贴身奴才,这儿功夫太后扶着宫女的手不住地抖,脸色铁青,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小皇帝状如泼妇的痛骂堵了回去。 和四拎着食盒,站在墙下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的戏,心下惊叹这小王八羔子可以啊,骂到现在居然一句都不带重样的,词汇量丰富得简直惊人 小皇帝骂着骂着风向渐渐就变了,从大逆不道谋刺皇帝骂到了“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男生女相”上面去了,边骂眼角还时不时朝着宫门处瞥瞥。 和四的脊梁骨一痛,觉得自个儿大约是不能继续看戏下去了,他摆出张和煦的脸,异常熟练地出来和稀泥了“陛下” “狗东西闭嘴让你叫唤了吗”小皇帝骤然暴怒,指着小太监大骂。 和四眼珠子一转,逮着时机立马接上小皇帝的话,怒斥道“没眼色的东西,陛下让你闭嘴,还在这叫什么魂,喊什么冤闭嘴” 小太监倏地闭上了嘴。 “”小皇帝一口气刚提起来,还没张嘴就被和四声色俱厉的一句“闭嘴”堵在了嗓眼里,不上不下,憋得他脸色通红。 众人见了他来,齐齐松了一口气,尤其太后见了和四两眼一亮,脸上的阴霾顿时消散殆尽,雍容尔雅地扶了扶发髻,不疾不徐地唤了一声“厂臣来了。” 和四躬身,温声问了太后一声安。 太后脸上终于带起了笑。 小皇帝厌恶地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了眼和四,宛如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刷地撇开了眼。这时候想再指桑骂槐是不可能的了,他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裹了裹身上破布麻袋似的袍子“你来做什么”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东厂是他得罪不起的,别说他,连他父皇在世时对离任的老厂公都是见面三分笑,和和气气连话都不敢太大声说。老厂公心黑手辣,凶名在外和恶鬼不相上下,可和四他却是不怕的。 和四早瞧出了小皇帝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心里把小皇帝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面上却是恭恭敬敬,甚至带了几分关切“臣听闻陛下为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大动肝火,晚膳都没用上,特意亲自备了膳食给陛下送来。” 他说着走近几步,将食盒双手奉上。 食盒样式普通,可盖不住里头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尤其对于晚膳没用的小皇帝来说,他闻着飘来的肉香不由自主地悄悄咽了口口水。小皇帝摸不透和四的心思,狐疑的视线在他和食盒间不停打转,奈何和四低垂着头完全看不清他的脸色,他冷眼瞧着和臻乌纱帽上的描金纹,绷紧着脸蛋儿问道“这是什么” 和四立即从善如流答道“肉糜,臣亲手从大腿上割下来的新鲜嫩肉,文火慢炖了几个时辰,熬出来的肉糜。入口即化,鲜美非常,陛下,尝尝” 小皇帝在听到肉糜时神色已微微一变,当听到和臻亲手从大腿上割下来的嫩肉时,双颊刷地苍白一片,馋人的肉香源源不断地飘来,却不再勾得他饥肠辘辘,反倒忍不住作呕。 尤其是和四在此时稍稍一抬头,朝着他微微一笑,翘起的双唇殷红得如同抹了血,加上他肤色雪白,活脱脱和个刚吃了人没抹嘴的恶鬼似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三省吾身 小皇帝头皮一炸,一股寒气嗖地从脚心蹿到天灵盖上,啊地了一声惨叫,跳下桌扑到了太后怀里,埋头再不敢看和臻,口齿不清道“母,母后,我累了快,快让厂臣走吧。” 太后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始终毕恭毕敬站在远处的和四“厂臣” 和四应了一声,抬头莞尔一笑“陛下既然已经乏了,便早些安歇吧,宫门即要下钥,臣尚有事务在身,便先告退了。” 太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又是一声叹息“去吧。” 和四出了寿春宫,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从袖口里摸出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提他一个没根没家的小宦官了 他不是他干爹,老厂公和先帝爷那是有着过命交情,当年崇元之变,那是老厂公领着三十番子,冲进乱阵里将先帝爷抢了出来。 先帝忌惮老厂公,但更倚重他。 而他和小皇帝呢,和四在心里呵呵冷笑两声,看见那小皇帝和看着恶毒后爹一样,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了没 和四沉沉地叹了口气,心下唏嘘,他要是有小皇帝这个小王八羔子一样的儿子,早八百年就大义灭亲,把他剁了蒸包子了。 他一边心里头唏嘘,一边没提防神出鬼没的赵精忠冷不丁地从背后蹿了出来,压低嗓音幽幽地唤了一声“厂公” 和四被唬了一个激灵,脱口而出“甘霖娘” 赵精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面露惊惶“厂公,我娘她今年六十八。” 你们到底是怎么干到我干爹手下四大护法的位置的,凭借你们出色的找死能力吗 和四百思不得其解,脸上已淡定如初,嗯哼了一声,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玺扳指,一派淡然地问“何事” 赵精忠见厂公没有再提他六十八的老娘,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小碎步贴近和四几步,忧心忡忡道“厂公太后娘娘觊觎您的美色,您可得小心着点” 和四“” 你一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东厂暗卫之首,这么八婆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一脸忧心忡忡老母亲似的赵精忠,和四深深觉着东厂药丸 悠长的梆子声穿透深秋的夜色,杳杳飘来,先帝大丧才过,宫里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凄清孤冷。 和四天性喜闹不喜静,听了两声梆子声越听越瘆得慌,摆手让赵精忠叫来步辇,打算回去好好和那本开篇就敢嘲讽他的破书较量较量。 岂料步辇尚未到,四大护法之一的李报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无声无息飘到和四面前,轻声细语地唤道“厂公” 和四还没被他吓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先被他叫得掉了一地,他禁不住又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和威武雄壮的赵精忠不一样,同为四大护法的李报国生得细瘦体长,又因常年藏于暗处不见天日,肤色更是死白得没有半点生气。 和四不知道他干爹挑选四大护法的标准是什么,可能是怎么不正常怎么来的吧 李报国仰起比死人还青白的脸,两个眼珠子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色。 和四淡定地和他对视,心里早就吓得直抖索。娘哎,他干爹到底给他留下了一帮什么样的牛鬼蛇神哟,他还能不能带领这群朝廷走狗们继续愉快地鱼肉百姓,欺凌朝臣了啦 李报国轻启薄唇,幽幽地吐出一句话“厂公玉蟾宫的庆娘娘要见您” 有刚才赵精忠提的那个醒,和四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庆娘娘也觊觎上了他的美色,想和他搞一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天杀的,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一个太监,怎么搞得起来事哟 然而他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玉蟾宫不是冷宫吗,这个庆娘娘他似乎也有些印象,那好像是先帝在潜龙邸时的老人了。先帝是个风流多情种,不仅热衷每年从各位股肱之臣家里挑选秀女,还极为爱好借着微服私访的名义在民间来段情缘佳话,若是对方身份尚算上的了台面,便直接将人带回宫中。 一来二去的,皇城里的美人多了,宫室渐渐也就不够住了。奈何这大燕朝祖宗打下来的家业被前几任不孝子孙败了不少,轮到先帝时又逢数年大旱,财库吃紧,也没那么多财力修建宫室。 这庆娘娘作为早就被先帝忘到脑后的老人便不得不和其他妃嫔们挤在一宫里,挤着挤着便把自己挤进了玉蟾宫。 玉蟾宫,俗名冷宫。 和四纳闷“这庆娘娘找咱家作甚等等,你又为何知道庆娘娘要找我” 李报国抿唇一笑,笑得鬼气森森,人也和鬼魅一样飘到和四身侧,附耳小声道“厂公这是老督主交代下来的,要我们帮您监视这宫里的一举一动您瞧这君心叵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和四被他阴柔的语气说得背后发毛,不自觉问“那要是有个万一呢” 李报国眼中寒光一闪,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和四情不自禁地又举起帕子擦了擦冷汗“行,行了去玉蟾宫吧。” 他不敢再问下去,再问下去总觉得自己会在东厂完蛋前先一步嗝屁。 玉蟾宫离太后的寿春宫极远,和四乘着步辇到时,中天已悬着一轮孤月,几点星子孤零零地挂在天际。 一身缟白的庆娘娘正大马金刀,岔开两腿坐在门槛上抬头看月亮,见了和四来也只是轻飘淡写瞟上一眼“来了啊。” 那口气和唤老熟人似的。 和四瞧她有几分眼熟,兴许是随干爹出入宫禁时的某一次遇见过。 不论是冷宫还是寿春宫,宫里头的娘娘都是主子,和四恭恭敬敬地给她请了安,微微低着身腰道“娘娘唤我可有事要吩咐” 既然是李报国特意来请他的,想必此人身份并不只是先帝的一个冷宫妃嫔那么简单。 庆娘娘比不得精心保养的太后,鬓角已是花白,脸上难掩衰老之态,她道“你就是新来的东厂头子” 东厂头子和四从这个庆娘娘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匪气 尤其是庆娘娘问完后抓起身边一壶酒,直接爽利地灌了一口,一抹嘴冷冷地道“叫你来,是有事交代你去办。办得好了,重重有赏,办不好,哼” 和四“” 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浓了 他越发谨慎地笑着说“娘娘请说。” 庆娘娘又灌了一口酒,神色冷峻“我有一个儿子因战乱,走失在宫外,你且替我找回来继承大统” 和四倏地抬起头,满脸掩饰不住的震惊,他迅速回头看了周围,发现赵精忠和李报国皆是无比冷静,不禁心下一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皆无异色,想必心中早有底数。他们的态度便是干爹的态度,如此重要事关江山社稷之大事,干爹为何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他 和四心中一时间冒出重重猜测,正要开口询问个仔细,只见玉蟾宫的管事太监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一看庆娘娘“哎哟”一声拍响大腿“我的主子娘娘,您怎么又跑出来了,今儿是不是又忘了吃药,还是偷偷把药倒了没吃” 和四“” 于是庆娘娘就被管事带着的两个小太监给“请”走了,走之前还挥舞着酒壶慷慨激昂地朝和四吼道“记住老娘交给你的重任先帝的唯一血脉就看你的了,年轻人” 和四面无表情地吐出个冷漠的“呵呵” 玉蟾宫的管事将庆娘娘请走了,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外的和四。他虽是个冷宫管事,却也认得这位年纪轻轻便执掌东厂的督主,东厂凶名在外,刚一眼认出人,管事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头上直冒冷汗,哆嗦着道“奴,奴才见过厂奴才实、实是不知您老人家来” “无妨,”和四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瞟了一眼被押送进屋的庆娘娘,握着帕子擦了擦手指,口吻淡漠地问“这位主子娘娘是怎么一回事啊” 管事忙回道“这位娘娘是先帝爷前的老人了,早些年得圣宠有了一子,但是福薄没能保住,自此便疯疯癫癫,也失了圣宠。”他带着一丝小心谄媚的笑,“说来还多亏老厂公在宫里时多关照了她两句,才能让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要不然” 要不然,就随那些殉葬的朝天女们一个墓穴里扎堆了。 和四弄明白了事儿,便没多留,只随口道了句“继续关照着吧。” 又看了一眼幽寂如坟的冷宫,才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原路返回,翩跹的曳撒带起一道金色的流波,随之没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等到步辇行远,管事太监才颤巍巍地直起腰,使劲用袖子左右擦了擦汗。 这东厂的新厂公明明年轻而貌美,可当那双含笑的眼睛看过来时却让人陡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危险,他的眼里仿佛藏着未出鞘的刀刃,敛藏的锋芒直压得人不敢直身。 那厢,年轻貌美又危险的督主疲惫又气愤地回到庑房 搞事情的小皇帝,春心萌动的太后,忘记吃药的太妃,还有一帮神经兮兮的手下,他现在不仅觉得东厂药丸,整个大燕可能要一起玩儿完了。 他将自己摔进了高椅里,随手拿起桌上的破书使劲扇风,才扇了一下,眼神一顿。 翻开的第一页上徐徐冒出一行字 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干死锦衣卫了吗 和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不做会死 和四打小混迹三教九流之间,怪力乱神的故事听了不少,第一次亲眼见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抱臂匪夷所思地盯着那本破书,虽然破书躺在桌上的姿态十分安详,但和四莫名觉得它躺得很僵硬,像一个身不由己被强迫的黄花大姑娘 两两对峙半晌,和四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精神地夹起扉页翻了过来,只见脏兮兮的扉页上摆着硕大的奸宦两字,之后跟了一行米粒大小的字眼为官心得。 合起来就是奸宦为官心得。 和四“” 和四冷静地将书合上,虽然他不清楚这本书究竟是何方妖孽,但是他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这本书绝对是他干爹亲笔所书。 也就是他干爹对锦衣卫上比山高,下比海深的怨念了 其实和四觉得完全没必要嘛 众所周知,锦衣卫只在太祖皇帝为帝风光过一段时间,到了景宗皇帝继位之后便迅速被兴起的东厂打压了下去,到现在几经沉浮,还没能彻底咸鱼翻身。毕竟东厂的提督历来是皇帝跟前从小照应到大的近身人,那份信任可谓是绝无仅有,独此一家。 反观之锦衣卫迄今为止,仍然勉强能和东厂分庭抗礼,屹立不倒,倒也有自己的特别之处。 太监那到底是太监,即便权势滔天,在士大夫眼中也只是出身低微,伺候人的玩意儿。而锦衣卫的历任统领大多数武将出身,旗下也多是有点文化出身的贵门子弟。 但在和四看来,两者的实质其实一般无二,都是以自己的名义给皇帝料理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儿,简称背黑锅 所以和四完全不能理解,两者掐得死去活来究竟所为何由啊,比谁背得黑锅大吗 从目前东厂在朝野内外的声名狼藉来看,显然东厂在遗臭万年这条路上拔得一筹 和四一想到周围人每次都用看喜怒无常,残忍无情变态老太监的眼神看自己,就觉得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和四瞅着那本挺尸的破书,踟蹰片刻终于问出一个酝酿已久的问题“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破书沉默了几秒,泛黄的纸张上有气无力地冒出一个字“书”。 和四也沉默了,他放下石榴,挑起寒光熠熠的匕首在指间把玩,居高临下地俯视那本破书“你是喜欢肢解,还是喜欢焚烧” 破书“” 躺平的破书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作,只是过了许久,书页上慢慢冒出了三个字“嘤,嘤,嘤”。 和四心想,自己是不是没睡醒,为什么会一本正经地和一本丢进垃圾堆都没人多看一眼的破书进行这么复杂有深度的对话 “算了。”和四决定管它是书是鬼,反正干爹留下来的东西总不会害他,就让它安详地垫在桌脚下,做一本会嘤嘤嘤的破书吧。 和四是个心宽之人,在东厂提督这个位子上不心宽不行,老得快。他还得留着点姿色,等小皇帝长大来狐媚惑主呢。 和四随意将破书垫到了桌脚下,转往内堂休憩了。 东厂提督是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的,只不过和四刚上任便奏折缠身,尚未来得及去看自己的官邸。唉,头一回做提督没经验,他是在官邸建个金山好呢,还是银树好呢 和四美滋滋地闭上了眼,哪想这一闭眼就是一夜噩梦。 梦里一直有个绕梁不绝的哭声在他耳边嘤嘤嘤,嘤就算了,嘤完还和老和尚年纪似的不停重复“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干死锦衣卫了吗” 干死锦衣卫了吗 吗吗吗 翌日,和四没用赵精忠叫醒起床,在窗外啾啾鸟鸣里眼眶青黑地睁开了眼。 他双目无神望了一会纱帐,霍然全身迸发出慑人的煞气,长袍一裹,气势汹汹地冲进庑房,掀了桌子抓起那本神叨叨的破书,管它是不是干爹所赠,格老子的他今天一定要烧了它不烧他就不是权倾朝野,鱼肉百姓的大燕头一号狗太监 破书似早有准备,冷不丁被抓起,不慌不忙也不抖,封皮一卷,几个大字展现在和四眼前听干爹的话 和四“” 和四目不斜视,一脚勾过火盆。 破书抖了一抖,坚强地又冒出一行字不听会死哟。 和四“” 破书见他动作略有一迟疑,马上再接再厉地冒出一行字真的哟 和四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屈指顶住太阳穴,阴沉沉地裹着长袍盯着破书“你,放,屁。” 他说完,破书再无动静,和四冷笑一声直接将它往火盆一丢。 刚一撒手,胸口陡然一阵剧烈的心悸,似有一把钢钎直接捅进入他的心脏,搅合得翻天覆地。 和四脸色铁青踉跄一步,下意识一脚踢翻火盆,哐当一声巨响,破书落在灰黑里。 值守在屋顶上的赵精忠听闻响动,嗖地一下翻身而下,直接闯入 和四恰时喉头一甜,弯腰朝前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溅在破书上猩红几点,煞是吓人。 赵精忠在闯入房中一刹间便已发现房中只有他家督主一人,又见和四吐出的血液色泽鲜红,并无异样,顿时松了一口长长的气“哦,只是吐血啊。” 和四“” 赵精忠大大咧咧上前一步,将火盆翻了过来,还顺手捡起了那本埋没在灰烬里的破书,随意拍了两拍,放回和四案头。这才转身将和四扶到椅子上坐好,眼看自家督主脸色实在不好,才想起来解释两句“这个督主啊,吐血嘛不要太担心,我们练功习武之人一个气息不调就容易吐血嘛。得了,我回头让报国给您熬点红枣桂圆花生补补。” 和四含着一口血,只想将它喷到赵精忠黝黑的脸庞上 破书毫发无损地躺在桌头,和四被扎穿了似的心脏总算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缓慢地抬起手摆了摆“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等赵精忠出去了,和四与桌上破书对视良久,破书努力把自己摊成一张无辜的饼。 和四一脸冷漠,郑重地将那本名为奸宦的破书拿到眼前,翻开第一页,那行“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干死锦衣卫了吗”已变成触目惊心,鲜血般艳红的大字。 和四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按额角,努力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斟酌了下,试着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今天干死锦衣卫了”“今天干死锦衣卫了吗”“今天干死锦衣卫了吗” 只见鲜红的字迹慢慢褪去色彩,恢复成了寻常墨色。 “”和四呵呵冷笑了两声。 笑得破书情不自禁抖了一抖,不怪它啊,它只是个无辜的小书书啊qaq。 和四见第一页的字迹恢复如常后便无变化,思忖片刻,翻到了第二页。 果然第二页上,缓缓写下一行字迹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哟呵,还挺会为自己开脱的啊。 破书矜持地抖落一滴墨,又写到,今日之事,向锦衣卫借钱 和四的脸刷得黑成了锅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借钱事大 向锦衣卫借钱 和四将那几个字反复看了几遍,最终得出结论,和蔼可亲地问候了破书“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哦不对,你一本书哪里来的脑子。” 破书“” 众所周知,东厂从创建之初到现在,历经几代督公呕心沥血,坚持不懈地搜刮民脂民膏,已然成为朝中最富得流油的衙门,没有之一。反观,一直被东厂明里暗里打压的锦衣卫虽然出身士贵,才是个不折不扣的清水衙门,每月发个俸禄都磕磕绊绊,好几次锦衣卫指挥使闹到户部尚书门口,非要扯下裤腰带在他门口上吊。 和四和赵精忠曾深度探讨过在抠门成性的户部尚书家门口上吊的可行性,两人讨论来讨论去,认为得与其在他家门口上吊,不如干脆直接献身睡了他比较好,毕竟户部尚书是整个朝廷公认的死基佬。 总而言之,不论是以东厂雄厚的身家底气,还是和对门水火不容的立场,身为东厂提督的和四怎么也不会开口找锦衣卫借一个字儿。 和四冷冷望着这本不知天高地厚的破书,心想他是拿一千两银票拍在它的脸上,还是拿一万两银票拍在它脸上,好让它认清事实呢 纵然和四的视线如刀,破书依旧威武不屈,甚至还大着胆子将借钱两个字放大数倍,简直是在挑战和四的忍耐力 呵,你这本破书,看来必须让你清楚你的男人,不,主人是多么地富可敌国,不可计量了 和四优雅从容地掖了掖袖口,扬声唤道“赵” 他话未说完,赵精忠蹭地一下出现案下,还没等和四开口,他已一脸如临大敌,苦大仇深地跪地抱拳“督主户部尚书他求见。” 今儿是半月一次的休沐日,以本朝官员能翘朝绝不上朝,能迟到绝不早到的尿性,这个时候不都应该躲得离皇城有多远就多远吗 和四怔了一怔,正要将户部尚书请进来,话到嘴边忽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他来做什么” 赵精忠面色更加沉重“要钱。” 和四“嗯” 在和四不解的眼神下,赵精忠慢慢吞吞道“之前老厂公为了修缮东厂的缉事堂和给手下的弟兄们发红利,以进购铁器的名义从户部支了一笔银子,至今未还。” 和四了然地哦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从库里提了银子还了便是。” 赵精忠不说话。 和四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赵精忠咽了咽口水,晒成黑碳的脸庞一片痛色“没钱。” 和四“” 当和四看到赵精忠从他桌子下地砖里撬出来的账簿时,发现赵精忠并没有和他开玩笑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账簿上连月的亏损,亏损,又亏损后,这何止是没钱,这简直还是欠债累累 赵精忠眼看和四脸色发白,呼吸加快,连忙一个鱼跃上前,抽出早就备下的蒲扇,使劲给和四扇风“督主冷静督主淡定督主保重身体” 他怎么冷静啊和四掀桌,怪不得他干爹卷着细软带着小老婆跑路啦这个老王八蛋,拿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做生意亏了足足四五年了投米行,当年旱灾加蝗灾;投茶叶,当年阴雨三月,茶树尽毁;投丝绸,结果商道遇匪,一车不剩 本朝被前几任狗皇帝败尽的气数刚有点起色,就被这老王八蛋折腾走了一半,和四现在看那点起色不是起色,可能是回光返照吧。 他现在觉得自己离回光返照也不远了,如果可以,看着这本债务累累的账本,他宁愿当场暴毙。 可是他不能暴毙,他要是暴毙了,那群龙无首的东厂就真任人鱼肉了,毕竟东厂搞了大家这么多年,大家也肯定想搞回来。 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就算死了,都要被暴跳如雷的干爹掘地三尺挖出来鞭尸,搞不好还要切了他有当无的小丁丁,让他下辈子还做太监。 太惨了,和四简直不敢想。 和四喝尽了一盏茶,噗咚噗咚乱跳的心脏勉强恢复些节奏,他一抬手,赵精忠适时递上一个小瓷瓶。 和四“” 赵精忠言简意赅道“保心丹。” “”和四额头突突直跳,他一把夺过保心丹,在赵精忠惊恐欲绝的眼神下哗啦啦倒完,面无表情地吞了下去,将瓷瓶一扔,阴沉沉地搭着扶手道“请户部尚书进来吧。” 赵精忠对这位处乱不惊的年轻督主顿时肃然起敬,躬身退了出去。 吞了一瓶保心丹,和四的心脏总算没那么痛如刀绞了,他拎起破书,冷漠地看了一眼“向锦衣卫借钱”,随手将它扔到桌底垫桌脚。 破书“” 好过分哦它要嘤嘤嘤了 很好,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要得拉下自己和东厂那张老脸低声下去地去找撕逼撕了一百多年的老对头借钱了。 其实和四对自己的脸面没什么顾惜的,对比曾经他做过的那些偷鸡摸狗,混迹江湖的行当,借钱这种小事他眼皮都不带眨的。但是嘛,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他一言一行代表着东厂,随便一个举动都够让人揣摩半天了。 说真的,他超害怕他找锦衣卫指挥使借钱,会被那些想象力丰富的百官们脑补出一出“霸道提督俏锦衣”的相爱相杀戏码,他干爹知道了一定会从乡下提刀来砍他的 和四将账簿眼不见为净地扔到了地上垫了另一边桌脚,户部尚书云丛正好跟着赵精忠进来了。 云丛是朝里的老油条了,在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上干得那都是人精里的人精,故而即便见了和四,他也不像其他“忠肝义胆”的老臣一样面露不屑,而是面带笑容,不卑不亢地抬手见了个平礼“督主安好。” 和四现在一看到他这张老狐狸脸头皮就发麻,他刚刚忘了问赵精忠,他干爹从户部支了多少银子。和四私下里盘算了下,觉着修缮个缉事堂和发点红利,理应是出不了血的,这么一想,他又自我安慰了一些,轻轻清了清嗓子,维持平易近人温柔可亲的人设不变,笑了笑道“问尚书大人安了,尚书大人有事吩咐,只管指个人来叫我过去便是,何须劳累贵体来跑这一趟。” 他说着场面话,屁股挨着椅子却是动也未动。 云尚书是个好脾气,没有半分反倒笑得客客气气地说“督主才上任,想必诸事繁琐,无暇抽身,我便自行上门叨扰了。” 他一笑,和四就心头发虚。 果然,云丛客气完了后便开门见山,直接道“督主公务繁忙,我就直接说了。不知老厂公可曾与督主提及过,此前东厂从我户部支了一笔本用来发往江浙赈灾的备银。今年年景好,国泰民安,这一笔备银一直没用上,便一直存在东厂这,长久搁置了。” 瞧这老狐狸场面话说得多好听啊,存在东厂这,和四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抽。 云丛留意着他的神色,没能从这位新任东厂提督脸上窥测出半分神情来,心头略一斟酌便继续笑道“昨日锦衣卫司得了内阁的话,来我部里支银,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笔银两来。我便厚着脸皮,来向督主讨银子来了,督主可莫怪我呀。” 锦衣卫和四太阳穴高高一跳,锦衣卫锦衣卫,怎么哪里都是锦衣卫 和四也笑了,笑得满是真诚“此笔银钱本就属国库,早应归还户部,要怪罪也是怪我手下人粗心大意竟忘了此事,没能及时还了去。” 云丛连忙说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和四状若从容问道“当时我尚未入东厂,不知其中内情,不知当时东厂提了多少银子” 云丛比了三根手指“叁拾万两。” “”和四心头骤然一痛,妈的,我的保心丹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被调戏了 许诺会及时还款送走云丛后,和四一个人在房中坐了许久未动。 他在思考,他是效仿干爹卷铺盖跑路呢,还是卷铺盖跑路呢,还是卷铺盖跑路呢 和四心想,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他本以为自己一飞冲天,从个身残志坚的江湖小混混一跃成为大燕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结果临到头发现自己居然被自己敬仰多年的干爹给玩了一手仙人跳 叁拾万两,和四算了算,他不吃不喝,大概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赚钱也还不上 和四顿时心如死灰,了无生趣,只想当场去世。 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云丛走了没多久,赵精忠一脸“天塌了地陷了,大燕要完蛋了”的表情进来。 他还没开口,和四平静地举手示意他先住嘴,问道“还有保心丹吗” 赵精忠略略松开捂得严实的嘴,蹦出一个含糊的“有”。 和四招招手“再来一瓶,要不然我怕听你开了口后抗不过去。” 赵精忠一脸为难“督主,那保心丹虽是个好药,但大夫交代了不能多吃。多吃” 和四冷冷一嗤“会死是吧,正好你家督主我也不想活” “不是,会不举毕竟那是清心宁神的药。” 和四“” “不举就不举”和四骤然爆发,掀桌怒吼,“我这样子举不举有区别吗” 和一个太监讨论举不举真的有意义吗 赵精忠“” 片刻后,和四安详地坐在桌后“好了,说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坏消息” 赵精忠窥测着他的神色,觉得他尚在理智范围之类,一字一句斟酌道“不是快过年了吗,弟兄们问能不能这个月连同下个月的饷银一起发了,让大家过个好年。” 东厂说在外面有上千番子,实际上远不止这些。大燕国土辽阔,虽然此前和邻国交战损失了一些城镇,但要想耳目遍布全国这一千人马远远不够。光是养活这些人便是好一大笔费用,往日里和四不当家,跟着他干爹出入东厂,只认识些高等属官。那些属官虽不常驻京城,但领着的俸禄却赶得上朝中有品有阶的官员,故而和四一直有一个错误的认知东厂俸禄优渥,不愁银钱。 现在,轮到他当提督了,外债欠的不说,一低头,底下千百嗷嗷待哺的嘴,偏生库底儿比他脸还干净。 和四愁得甚至开始考虑抢国库了 赵精忠看和四的眼神越来越危险,不禁心惊肉跳“督、督主,老厂公交代了,万事没有过不去的槛,可千万要想开。”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小声道,“别为了弟兄们,真向太后娘娘出卖美色啊” 和四“” 和四心很累,和四不想说话,他望着桌脚下的破书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淡淡来了一句“我去趟锦衣卫。” 赵精忠“” 锦衣卫的官署设置在皇城外围,全称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从名称上可以看出,锦衣卫和东厂的性质上原本是不一样。正如东厂的头儿和四官职是提督,而锦衣卫指挥使的级别则是将军。 原先这锦衣卫本是皇室的仪仗军,用和四的话来说就是花里胡哨专门负责宣扬皇室威严的。后来太祖可能觉得他们太闲了,便给他们指派些见不得光的机密任务,渐渐地就发展成了情报探子之类的存在。 等到景宗皇帝设立了东厂,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从理论上看,太监当家的东厂勉强算是母的那一只,但大家都知道,在家庭关系里母老虎总是占据上风的。所以锦衣卫没落了,成了仰望东厂鼻息的小可怜 可怜归可怜,但人家到底是挂着正牌军的门面。和四慵懒地斜倚在步辇上,远远就看着进出官署的几道挺拔身影。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和四托腮看着几个年轻千户腰上的绣春刀。 刀身纤长,柔韧且刚,和四见过它出鞘时的样子,锋芒如电,划破了夜幕下的雨帘,有种别样冷冽又残酷的美感。 东厂番子们配制的武器各有不一,一般都是看什么顺手拿什么,虽然东厂压锦衣卫一头,但却没有资格佩戴这绣春刀。 这是当年太祖赐给锦衣卫,独一无二的荣耀。 走近了,和四还没下步辇,早有眼力见灵通的人去通报了现任副指挥使急匆匆出门迎接他。 没错,副指挥使。 前任指挥使在和四上任之前,接了某个机密任务,不幸以身殉职。锦衣卫虽然比不得东厂势盛,但好歹也是个体面衙门,尤其还是皇帝的亲卫军,指挥使这位子,朝里多少双眼珠子盯着在呢。 这不,一时半会还没角力出个靠谱人选担任,便由副指挥使司暂时代理。 按理来说,副指挥使是理所当然的接班人,但坏就坏在他出身寒门,全靠自己一条命杀到了副指挥使位子。 对于这样的励志人士,走后门当官的和四还是很敬重的。 但敬重归敬重,该摆得谱还是要摆,干爹说了,东厂提督必须要有排面 有排面的和四,等锦衣卫副指挥使岳钟走到跟前了,才不急不慢地撩了曳撒从步辇上下来。 他仪容不俗,跟在老厂公身后天天耳濡目染,自也学会一身狐假虎威,不威自怒的气势,把一干年轻锦衣卫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岳钟匆匆在他身前数步之外停下,抬手略躬了躬腰,见了礼,面色努力挤出几分笑“锦衣卫副指挥使岳钟见过厂公,厂公突然驾临蔽属,不知所为何事” 和四看出他笑容有几分勉强,这人他知道,是个古板严肃的性子,也因为从来不趋炎附势,所以这次选正使提都没有提他。如今向他这挤出几分笑,估摸已经算是尽力了,和四也不为难他,毕竟是要找人开口借钱的,他意思意思虚扶了一把“岳指挥使客气了,咱家嘛正好是顺路而来,便想着上任以来也未曾来拜访贵司,便想着进来看望一下诸位同僚。”他将场面话说得极为圆满,抬臂向大门示意了一下,笑盈盈道,“岳指挥使,咱们进去说” 向锦衣卫借钱这种丢了东厂祖宗十八代人的事,还是找个没人的小黑屋,悄咪咪地说比较好。 和四算盘打得啪啪响,研究着该如何找个体面委婉的说法把这钱借了,却没想到岳钟竟是半步未挪,面露难色“这个今日怕是不大方便。”他是个耿直人,换作其他人,即便不方便,也会找个好听的理由圆过去,这么直白地说不方便 本来没在意的和四突然想看看,这青天白日下,天子脚下,这锦衣卫衙门里有什么不方便之事 他想,总不至于和他干爹之前那样强抢了个如花似玉的小美男回来那么离谱吧 他看着岳钟像个直男,不像基佬。 和四温文一笑,眼梢略一上挑,带出几分潋滟的风情,很是亲切柔婉地说“岳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有什么难事不妨直言,我等都是为陛下分忧解难之人,既为同僚,理应相携相助。” 他嘴上说得可亲,脚下已分外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向了衙门里。 岳钟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焦灼模样,换作以前嚣张跋扈的东厂老太监他还能刚正不屈地拦他在门前。这个新厂公性子截然不同,说话好听人又温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岳钟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更不知该如何拦住他了 一个恍神间,和四已大咧咧地晃过了大门内的屏挡。 入了衙院,和四心里哦豁了一声,哟,这是在干啥,玩强制虐待爱吗 四方见宽的院子里,架着几个鲜血淋漓的人,各个身上鞭痕累累。 这种鞭伤和四熟悉得很,挂满倒刺的铁鞭,沾了盐水,辣椒油或者其他作料,具体视施刑人的口味而定。就像东厂每次审犯人时都是喜欢辣椒油加孜然,这种刑场里旁边多半有火盆,每次抽下碎肉乱飞,溅进火盆里,烤得香飘十里。 有次和四不知详情,进门被馋了满嘴口水,见到了被抽得血糊的人,他又把口水连同胆汁全吐了。 现在和四已经见惯了这种大场面了,非常淡定地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在周围直男气息爆表的氛围里非常惺惺作态地捂住口表,完全无视了那些阳刚威武的锦衣卫们“瞧啊,这果然是个娘炮的死太监”的眼神,略挑起一边眉,含着一缕笑,问岳钟“这是怎么回事啊,自家兄弟用不着下这么狠的手吧” 岳钟脸色发黑,这种关起门来的事他本来不愿给和四看见。他再愚钝,也知道东厂和锦衣卫势不两立,如同水火,东厂督主这一问铁定不是看笑话就是来寻由头发难了。岳钟笑都笑不出来“这这是底下人犯了错,没办好事,伤了人性命,这才罚他们。” 他这可真是冤枉了和四,和四真切是看着几人被打得可怜,按照他目睹东厂审人的丰富经验判断,再打下去,这些人铁定没气了。就算熬下来了,回头并发伤也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他第一次上门,总不好见了这种场面撒手不管的。 和四掩着口鼻,叹了口气“人孰能无过,该罚的罚了,岳大人卖我个面子,算了吧。” 他都这么说了,岳钟直言拒绝呢,便只好挥手让人给放了。 受刑的几人皆是年轻男子,和四随意瞟了两眼,都打得不成人样了,心里直发憷,这锦衣卫手够黑的啊,对自己人都能下得了这么重的人。他有点担心随后向它借钱的自己,会不会被狮子大口狠狠摆上两道。 他这么一瞟,不意间和一人的视线对上了。 那人刚从架子上被放下来,腿都站不稳,被两人拖着行走。偏他正好一抬头,看见了和四,满是血污的脸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和吃人的狼似的,笑得和四背后嗖地窜起一股凉意。 那人冲他一笑,咧着一口血水吹了一个轻佻的口哨,干裂的嘴唇无声动了动。 和四居然看懂了他说得话“美人儿” 卧槽和四懵逼了,他是被调戏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钱难借呀 和四活了一十八载,第一次被人调戏,不是很习惯,没有及时给出反应。等他做完一系列“卧槽,说好的锦衣卫都是钢管直的直男呢”“哼,老子当然知道自己很美啦”“不对,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勃然大怒,而不是有点小开心啊”心理活动之后,被打得半死的那个小缇骑已经被拖走了。 作为东厂提督的和四这时候再计较显然是不合适的,何况人还是他开口讨人情饶下来的,他心情复杂地按住澎湃激昂的心情,决定回头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让手下的四大护法把这个觊觎他美色的王八蛋套麻袋,好好教他做一下人。 “厂公,厂公”岳钟的连声呼唤响在他耳边,他本就摸不清这位东厂提督突然造访的原因,但眼下见他不问缘由为那几人开了口,心下更是迷惑,亦有几分不快。锦衣卫现下虽是式微,蛰伏于东厂之下,但终究也是个挂着官牌的独立卫所,这位东厂提督好大的威风,一来就插手了他们的“家务事”,看来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岳钟情不自禁越想越多,心里头忿忿又扼腕,说到底还是缺了一个强势精干的指挥使啊 和四自然不明白这位副指挥使突然就灵光起来的脑回路,他被喊回了神,咳了一声,收起满肚子腹诽,云淡风轻得和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笑道“走吧,岳大人,我们进屋详谈。” 岳钟看他皎皎面容上那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一咯噔,果然还是有大招等着来发难了 锦衣卫官署其实是一南一北一分为二的,远在偏都的副署主要管理人员档案和军匠,而位于燕京的正署则是负责刑狱和拱卫天子。既然被称作亲军,人数自然比东厂要多的多,也自然不可能全放在皇城之中,皇城里的不过是挂着个官牌的衙门,里头多是轮值的堂官和文职,大部分人马安置在皇城周边。 故而官署不大,不过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入了待客的春秋堂,待人上了茶水,和四怡然坐在高座之上,摆手示意随扈人等退下。 岳钟瞅着这架势,心里头越发凝重,一面忐忑一面也让自己的人退下。 任他如何来者不善,这里终究是锦衣卫的地盘,他东厂提督难道还能在这公然杀人放火不成 和四姿态端雅地撇了撇碧青色的茶汤,天光穿堂而入,将他的侧颜映照得白皙透亮,正是肤色如雪,绯衣如霞。 “岳大人,”和四慢慢挑着茶沫,并未轻呷,“有句话我知道不该说” 岳钟紧张地一握拳,那你就别说 “但我还是要说。” “” 和四浑然不知一句话把岳钟堵得差点心梗,“这里到底是皇城,陛下和各位娘娘们近在咫尺,大行皇帝走了又不久,这打打杀杀的血腥事还是少来些好,以免惊扰了贵人们,您说是不是” 岳钟心说狗太监果然是狗太监,这点鞭刑在你们东厂连下饭小菜都算不上,现在居然摆出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来指责他们打打杀杀 呵,好一朵盛世白莲花 岳钟心里头不屑又咬牙,嘴上干巴巴地说道“厂公提点得极是,以后必不再犯了。” 和四浑然不知道自己才当上太监头子几天,就已经得到了一个即将跟随他一辈子的光荣称号,他只觉着开场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得直切主题了。他清清了嗓子“这个岳大人” 岳钟神思一凛,瞬间提高警惕。 和四厚着脸皮说“最近东厂手头有点紧,转不过来,不知锦衣卫的弟兄可” 岳钟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斩钉截铁道“没钱” 好啊,你们东厂欺人太甚敲竹杠居然敲到他们这里来了岳钟气得心肝直抖,一双铁拳握得青筋凸起。 和四“” 和四和情绪激动的岳钟对视半晌“不是,兄弟,我们有借有还嘛,借的不多” “没钱”岳钟恨得牙咬得死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厂公尽管拿去” 岳钟心道,就算锦衣卫没有指挥使撑场子,也不能任由东厂这么践踏上门,欺辱了去他今天拼了一条命,也不能让东厂的手伸到他们头上,有一就有二,这种事绝不能在他这开先河 和四“” 和四被岳钟的铮铮铁骨惊呆了,借钱而已嘛,兄弟你冷静点好不好我要你一条命作甚啊,让你天天给我表演胸口碎大石,铁掌劈西瓜吗你们直男我真的好不懂啊 因为岳钟的寸步不让,这场东厂和锦衣卫有史以来可能发生的第一次金钱关系,无疾而终。 两人不欢而散。 和四在回去的路上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怎么办,借钱的事儿没办成,回去那本破书会不会直接让他心痛而亡 和四想到尚欠了户部的叁拾万两白银,算了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投胎当狗都不到东厂当太监 赵精忠神出鬼没地闪现到步辇旁边,看看左右皆是自己人,压低声音道“督主办妥了。” 和四“” 赵精忠声音压得更低“我已摸清楚岳钟他家尚未婚娶亦无相好,家在城西五里墩,有宅院一座。每天除了轮值守夜之外,定时上值回家,偶尔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兄弟去酒馆喝酒,从不去烟花之地。” 和四一头雾水“等等,你摸清楚出这个作甚” 赵精忠一脸“我明白我理解我懂”的表情“督主,您和岳钟关小黑屋说悄悄话,不就是看上他了吗督主放心,岳钟此人家世清白,可以下手,只要您一声令下”赵精忠做了一个咔嚓的凶狠表情。 和四“” 和四心好累,他只有十八岁,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他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忘掉这些日了狗的手下和锦衣卫。 今日是休沐,皇城官署里人烟稀少,难得小皇帝今天又安分守己没作妖,受到精神创伤的和四决定出宫转悠一圈,排解一下躁郁的心情,顺便见一下千里迢迢,从外地赶回的四大护法之一王招财。 赵精忠说,王招财此番从幽州回来带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重要消息。 为此,和四在出宫前特意多带了一瓶保心丹。 他实在害怕王招财突然冒出来,对他说,哦豁督主您不知道吧,老厂公还欠了宁王一百八十两万银子哟 对了,幽州是宁王的地盘儿,那也是一位曾经掀起血雨腥风的主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美你大爷 从被老厂公日日押送到内学堂之后,和四便少有时间在京城蹿街走巷,逗猫遛狗。 提起已经退学的内学堂,和四不禁虚伪地好生唏嘘了一番,干厂公还是有点前途的,除了担心狗头不保这个小缺点外,起码不用日日被那帮翰林学士一边鄙夷,一边罚抄四书五经。 当个有文化的太监真是太不容易了 和四唏嘘着换下曳撒,身着便服,戴上帷帽,领着以赵精忠为首的几个东厂番子,无声无息地打马出了皇城的门,从西太平街转到了城西最为繁华的宣武大街。 入了宣武大街,和四明显感觉到赵精忠和其他几个隐藏在暗处的番子瞬间提高了警觉度,并且做好随时开打的准备。 和四很理解他们,毕竟东厂提督的项上狗头一直挂在黑白两道赏金榜的前十位。 听赵精忠说,最开始都是当仁不让,高居榜首的,后来因为这个位子的危险系数太高,东厂提督的人选更换太频繁,杀了一个又换一个,发布悬赏各位金主们很是吃不消,赏金才逐渐下降。直到和四的干爹,老厂公上位,成为东厂有史以来在位最长的提督,赏金榜上的位置才一路奋起追赶,俨然有回到榜首的趋势。 不过赵精忠安慰和四,让他不要太担心,且不说他们武艺卓绝的四大护法,便说那无处不在的东厂番子,也定能护住和四的安危,确保无恙。最重要的一点是,和四接替老厂公上位之后,东厂在赏金榜上的排位有所下降,原因是新来的小白脸好像看起来不太能打 和四“” 和四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来,美貌也是一种罪过 他挑起眼帘,瞅了一眼赵精忠,忽然问“你武艺有多精干,会胸口碎大石吗” “”赵精忠虎躯一震,神色几分心虚。 和四“” 赵精忠惭愧欲绝地低下头“督主,属下尚未能练成金钟罩铁布衫此等绝学,不过您放心我师父说了,以我现在的层次,约莫再过两年便可大成了” 和四沉吟了一下“你师父是谁,明天让他来东厂,算了今天就来报道吧。” “”赵精忠的眼眶里顿时涌出了晶莹的泪花。 欺负完了赵精忠,和四心情舒畅地驭马慢慢行走在喧嚣震天,琳琅满目的街市之中。 如果没有那欠了一屁股的烂账,每天吃饭睡觉打忠忠,也挺开心的嘛 今儿是十五,京畿周遭逢一逢五皆是一节,每当今日,街市上总是格外热闹。 本朝风气开放,女子并不常年拘于家中,故而街市上男男女女,绸紫丝黄,俨然一副盛世气象。 可是和四心里头明白,这盛世和兑了水的烈酒似的,几分真几分假,也只有他们这些时刻盯着这个王朝每一处每一角的人才心知肚明。 想当初,因为太祖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大燕的开国史崎岖得和块搓衣板似的。烽火连天了十来年,草根太祖皇帝勉强定下国界线,建立起了小朝廷,经过三代人的内外兼并扩张,终于把那烧饼大小的版图扩张成了今儿的一只大公鸡。 可能前几代燕帝太过出息,把子孙辈的气运给折腾完了,自德宗之后大燕皇帝的行为做派陡然变了个画风。各个上朝理政不会,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倒是颇有心得,除了做皇帝外三百六十行里都出过杰出人士,直把塞外和西南的那群豺狼虎豹乐开了花,一高兴就举兵里外夹击把大燕京城给围了 这一围围了三年,也许是本朝气数未尽,凛冬之际天降暴雪,硬是在京城熬到山穷水尽之时,苟到了勤王的各路兵马,这才偷得一线生机。 经历了这么一次大波折,其后的皇帝算是老实了一些,规规矩矩上朝,规规矩矩批奏折,无功无过吧,但到底亏空了元气。 和四对此心知肚明又如何,他只是个连老婆都不能娶的太监啊。所以说内阁他们没事就上折子抨击他专权擅断,不如有空盯盯皇城里龙椅上的那个小王八蛋发愤图强,多读点书,给他老祖宗们长点脸。 省得自个儿屁股还没坐热的皇帝,被一些不省心的豺狼虎豹觊觎着,让和四这个和他捆绑在一条线上的蚱蜢都睡不安稳。 对,没错,和四说得就是宁王。 也不知,王招财此番究竟带来宁王什么消息,和四揣摩了最不利的消息,那就是宁王终于按捺不动要造反了。 想想,他欢脱起来的心情又沉重了下去,直到他心不在焉地下了马,一抬头 等等,他退了两步,抬头仔细又看了看。 没错,大写加粗的三个大字怡红院。 和四沉默了,他想起一句被东厂反对派篡改的打油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行太监上青楼 太特么应景有没有 王招财为什么要将接头地点挑在这里,他是不是在暗示他也想一刀,来宫里陪他做相亲相爱的小伙伴呀‵′︵┻━┻ 这个点还没到青楼开门接客的时候,秦楼楚馆一条街都没几个人影,赵精忠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才掀了罩帽,轻轻叩了几下门。 隔了一会,才有人吱呀一声抽了门条,透着一条缝往外看,瞧见了赵精忠那人“哎呀”轻轻叫了一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时候来了。” 和四听这声音眨了一下眼,怎么听着不像个女子的声音 等那人开了半扇门,带着几分小心,让他二人入内,和四这才瞧清,那果然不是个女子,而是个二十左右,身着红衣的青年。 他脸上残妆犹存,眼角眉梢都带着慵懒妩媚的倦意,红色的纱袍半开半掩地罩在雪白的肌肤上,里外透着一股撩人诱惑的媚色。他显然是有几分怕他们这些东厂人的,微微躬着声掩嘴小声道“还是老地方,葵花阁。” 赵精忠冷着脸点了点,看得出是常与此地来往,向前走了半步,又回来,没有表情地从兜里摸了一粒银锞子给了那男子,这才上前给和四引路。 和四不动声色地瞅着两人互动。 楼上楼下静悄悄的,这个时辰不论接客的还是寻欢的都在春梦里尚未醒。 清醒的大约只有和四他们主仆两人了,和四是无欲则刚,至于赵精忠嘛 和四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站在原地对着手里银锞子发呆的青年,低声问“你喜欢他” 赵精忠“” 赵精忠憋红一张老脸“督督主,莫要乱讲” 哦哟和四心里头哦豁了一声“我就要乱讲那他喜欢你” 赵精忠脸红脖子粗“没,没有的事” 咦嘻嘻嘻,你一说没有就是有的喽,和四还想再接再厉再问出些八卦,忽然路过的一间厢房内传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哼声,听上去很是 不寻常。 和四天生耳力比寻常人灵敏许多,他在东厂待了许久,自然听出这一声的古怪。 随即他眼风微微向一扫,果然瞥见了楼下那青年来不及掩饰的一丝慌张,他不由在此扇房门前驻了足。 赵精忠本还未反应过来,但见和四停下脚步,怔愣不过片刻,立即面色沉了下来,他侧身上前两步,将和四挡于身后,一手按住腰间的短刀。 他心里懊恼,这个地方是他们常与各地探子接应的熟点,按理说不会出岔子,可偏偏 他遍布老茧的虎口卡着刀柄,一边心情复杂地留意着楼下青年的动静,一边无声无息地靠近那扇门,无论里面藏了何人,东厂的番子就守在楼外,只要一有动静便能破门而入 和四很自觉地拢起双袖,静退一步。 房中的动静不知何时已经消停了,安静得恍如无人在其中,赵精忠的神色更为冷峻,甚至已经卡着刀柄微微向上一提。 俄而,鞋底碾过地板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径自到了门边。 赵精忠与和四皆是提了一口气。 雕花木门猝不及防地霍然大开,开门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慵懒地叫道“阿嬷,有热水吗呀,这谁呀” 那人被脸黑如碳的赵精忠吓了好一大跳,小脸苍白地向后退了数步。 赵精忠没理会他的恐惧,目光犀利地审视着他。 不仅赵精忠发现了异样,连和四都闻到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你身上有血。”赵精忠语气肯定,宛如冷面煞神一般将孱弱的少年瞪得像只鹌鹑似的簌簌发抖。 和四狐疑地嗅着空气的淡淡血味,又狐疑地打量里少年仿佛饱经摧残弱不经风的身体,联想到此时此地,突然有了一个不太和谐的猜测。 他咳了一声,还没开口,少年已经羞得耳垂都通红,唯唯诺诺道“这不是昨夜里头玩得凶了嘛” 和四“” 钢铁直男赵精忠仍然冷冷盯着少年,厉声呵斥道“玩什么,和什么人玩” 少年既羞又惊地嗔了他一眼,小声小气地说“爷你懂的嘛。” 赵精忠极度冷漠道“我不懂。” 少年“” 和四抬手捂住半边脸,不忍再听下去这段越来越不正经的对话,叫住赵精忠“忠忠哇,别为难人家了。我们还是去找招财吧” 他话音未落,怡红院的大门被人重重敲响了三下,一下大过一下,惊得楼里几人皆是一愣。 被叫做阿嬷的青年反应最快,迅速看了一眼赵精忠与和四。 赵精忠给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青年硬着头皮扬声道“谁呀,这个时辰还没开张呢。” “应天府的有人检举你们楼里私下贩售官禁之物,我等奉命来查证快开门,否则以定罪论处” 大门又被重重捶了一下,显然下一刻再不开门,那些官差直接就要破门而入了 楼里渐渐有了抱怨的人声,甚至有人开门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说时迟那时快,和四与赵精忠对视一眼,赵精忠虎掌一推,直接将呆呆的少年一把搡进房门,和四衣摆一扫,人已敏捷地闪身入内。 赵精忠也随他入内,反手将门关上,和四悠闲地撩起帷帽上的网帘,对着少年亲切一笑“别怕,我们不是好人。” 少年“” 少年顿时更加面无人色,摇摇欲坠地立那,随时仿佛都会晕倒似的,好不可怜。 楼下,官差已经闯进来了,吆五喝六地在审问那名叫阿嬷的青年。 和四分神听了两句,原是有人举报这里向客人兜售美人樱,供其吸食。 美人樱是一味西域番邦那边传来的草药,药效与名字一样令人目眩神迷,使人成瘾。听上去和魏晋时的五石散差不多,但其掏空吸食者身体的速度却远比五石散快上许多,成瘾性也很大。早在仁宗年间,此药已被列为禁品,官家民间都严禁出售,违者一旦查到立即处斩。 在搜剿美人樱这件事上,东厂和锦衣卫达成过有史以来第一次联手,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种害民误国的草药杜绝在大燕境内。不过这种联手只是昙花一现,在美人樱彻底销毁之后,锦衣卫便立即单方面终止合作,再无往来。 真是一个拔吊无情的渣男啊 应天府按下的这个罪名实在不下,一旦真被查到,这个楼里的人谁都跑不掉。 当然,和四肯定能跑掉,不仅能跑掉,说不定还能厚颜无耻地借此替东厂邀功一件。 但问题来了,他该怎么向应天府解释他一个东厂提督出现在怡红院里的缘由呢 和四悲伤地想,他这辈子嫖是不可能嫖的,但总不能说是来被嫖的吧他堂堂东厂提督不要面子的吗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偏偏他前脚来了这里和王招财接头,那群官差后脚便至,这为免也太凑巧了叭 和四有理有据地怀疑,有人想搞自己。 赵精忠递了一个眼神给和四,示意他无妨,守在外的东厂番子们在看到应天府进怡红院时定会有所行动,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找个缘由将他们引走。 和四明白了赵精忠这个眼神,遂稍稍放下心来,回过头打量这间充满脂粉气的屋子。 看得出少年在楼里应是个不大不小的角儿,屋子布置得尚算精致,就是摆设俗气了些。左有金龙鱼跃龙门,右有弥勒佛托元宝,中间还挂了一张关二爷脚踏貔貅,手持玉白菜的威武泥像,看得出少年是个对金钱很有追求的人。 这一点和四不免与他惺惺相惜,想想回头是不是也要请个专门的风水先生,把东厂也改造改造,摆个招财局,好早日脱贫致富,还清巨债。 和四惺惺作态地打量房中陈设,小眼神终于一步一挪,落到了垂挂着水红纱的床铺之上。 和四“” 床上被褥凌乱,半坐半卧着一个人。那人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中,正在闭目养神,衣衫松松垮垮挂在臂膀上,露出一线若现若隐的结实腰线,察觉到和四的眼神,他缓缓睁开双眼,转过头看来。 对上那双熟悉双眼的刹那,和四脑袋嗡得一声响,情不自禁响起在锦衣卫官署里,从此人嘴里无声冒出来的那一句“哟,美人儿” 美你大爷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欠了一命 和四心道这种重逢方式可真是太离奇了,前半天他还在围观这人被打成一条死狗,后半天他居然在这里围观他身残志坚地嫖小倌儿 缘,妙不可言。 和四和他对视半晌,年轻缇骑的眼神漠然而冷淡,仿佛看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你们楼里就是这么让人随意打扰客人兴致的吗” 和四“” 兄逮,早上你还叫着我小美人小甜心,现在就装陌路人了 呵,男人。 不过眼下也的确不是认亲的时候,楼下的官差已经开始逐层向上排查每一个房间,很快就要到了他们这里。到时候一开门,看他们四个男人,一个衣衫不整,一个被过度的倒霉样,还不知道会联想到奇奇怪怪的场景。 这就算了,万一有个眼尖地认出了他的身份,估摸着明野上下就传出了“震惊东厂提督居然在青楼里和三个壮汉做出这种事” 他总不能丧心病狂到满朝文武都给灭口了吧 走廊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慌慌忙忙地看着房门,结巴道“这,这怎么办” “他们是来查美人樱的,你这里如果没有那着急什么”和四面上稳如老狗,心里头其实已经慌得一批,底下人怎么办的事啊,实在不行假装绑了应天府尹那死老头把他扔到郊外去声东击西也好哇 躺在床上的男子一派事不关己地阖目养神,和四没有留意到他的眼梢微微瞥向着他,敛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兴味。 等到隔壁屋盘查完毕,脚步声即将走到这扇房门前,一直作壁上观高高在上的男子突然沙哑着声音道“上床。” 和四和赵精忠“” 少年双颊一白,失声轻叫道“公子不可” 门外的差役听见里头的人声,已粗暴地砰砰叩响门扉“还躲在里面做什么开门” “快点。”男子睁开冷冽的眼,他忽然露出个怪异的笑容,直直看向和四,“或者你现在脱了衣服也行。” 等等,和四大为不解,为啥只让他脱,那赵精忠呢 男子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颇为嫌弃地瞟了一眼赵精忠。 直男赵精忠“” “开门”差役已毫无耐心,一脚跺到门上,脆弱的雕花门板吱呀一声,不堪承受地垮下半边。 淡淡的尘絮飘扬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一时迷了差役的眼,昏聩的房间里仅能见着一道瘦长挺秀的背影,垂首端坐在红木小桌边,白皙如玉的手指勾着一壶清酒,徐徐斟酌。 半方侧影,一缕绮思。 一声急报从怡红院外蹿入楼内“班头府里走水,大人被困于火场,生死不明” 领头差役顿时脸色一变,握刀一挥百年带人转身疾奔下楼。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近到远,很快消失在了怡红院外。 常年生活在东厂和锦衣卫阴影下的京城百姓们,抗压性极强,这种普通衙役完全不具备威慑性。睡得半梦半醒的恩客和倌儿,抱怨了几声,重新关了门继续做他们的鸳鸯美梦。 心虚的只有屋内心怀鬼怪的几人。 和四面色冷淡,将酒壶咚地一声按在桌上,房内气氛一时凝结如冰。 殊不知和四心里头已经嗷嗷如土拨鼠尖叫了完犊子了他才上任几天,手上就折了一个应天府尹。虽然他知道手下人一定做得滴水不漏,但是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敢在天子脚下放火烧死一个府尹,除了东厂就是锦衣卫,不作第三人想 和四面色凝重,俊秀如刻的五官隐隐透着一丝杀气丧气。 赵精忠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心惊胆战地捧起披风送到和四面前。 和四却是看也没看,将酒壶在桌上转了一转,慢慢起身走到仍旧躺在床上动也没动的缇骑身边。 年轻的缇骑睁开双眼,那一双眼在床头一点豆大的灯光下凝着一点若有还无的锐光,既锋利又冰冷,仿若刀尖上的一朵寒芒。 和四不带表情地望着他,眼神不由地落在他右手始终搭着的那把绣春刀上。 仅仅是一瞬间,和四收回了视线,居高临下地微微欠身,高傲而衿贵地俯视着他“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他伸出手指,挑开男人遮掩的衣裳,露出大片被白布包扎的皮肉。因为时刻保持着紧绷状态,有些鞭伤已经裂开了,和四冰冷的手指落在纱布上,用力一按,血水迅速四处蔓延。 指腹下的肌肉因为痉挛微微抽动,男人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刀一样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和四。 少年倒抽了口冷气,忙上前两步,却被赵精忠一个眼神硬生生逼停了脚步。 “走了。”和四装完逼,心满意足地抓起赵精忠手里的披风,却只随意搭了半边肩,便步下生风,飘然离去。 跨出房门前,他察觉到男子的视线似是烧灼在他脸上,他踯躅了片刻,却是没有回头,径自带着赵精忠而去,留下个十分高冷霸道的身影。 “爷”少年憎恶地瞥了一眼门外已经走远的两人,连忙从床下的倒柜里翻出匆匆收拾起来的药瓶棉布,撕扯着布条,咬牙道,“这两人是什么人,怎生那么蛮横不讲理” 男子抬起粗糙的手指头摸了摸方才被和四按过的地方,那一处的伤口已经全部绽裂了,血水染透了布,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处,轻轻一笑,“没把的太监。” 少年先是茫然,随即醒悟过来顿时一惊,低声道“是东厂的人吗”他年轻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少许与年龄不符的狠辣老成,“要不要” 男子失声笑了出来,直接从少年手中拿过布条,自己胡乱缠了上去,略显冷硬的五官染上一丝疲倦风霜“用不着,你也做不到。”他忽然古怪笑了一笑,那一笑使他刻入眉宇间的戾气稍稍消退,他用一种旁人听不起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个带刺的美人儿。” 和四尚不知以后自己多出若干例如“带刺玫瑰”“火辣宝贝”等辣耳朵的昵称,他此时已成功和四大护法之一的王招财在一间氛围诡异的小黑屋里碰了头。 小黑屋的诡异氛围来源于它随处可见的奇怪道具,和四面色隐忍地一脚踢开挂在椅子上的黑色皮鞭,瞟了瞟这暗红的灯火和大大方方当镇纸用的某个形状粗壮的玉器,十分怀疑四大护法里最老实巴交的王招财在这出去的一段时间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王招财戴着半片面具,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跪地抱拳哑声叫了一句“督主。” 和四在这间屋子里无处落座,只得生硬地站在那,示意他不必多礼,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干爹派去你去北方打探宁王的消息,你此番匆匆回来,可是新帝继位,宁王不安分了” 王招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和四整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安分还是不安分啊 王招财是个闷葫芦加面瘫,和四从小没事就爱找他玩,主要是把他当个树洞,吐槽吐槽宫里头娘娘们的虚假姐妹情,还有公公和宫女为了同一个侍卫争风吃醋的撕逼大战。 王招财嘴严还有耐心,每次都能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听和四巴拉巴拉说上半个时辰,直到后来和四发现他们四大护法都精通睁着眼睛睡觉 和四了解这是个属驴的闷葫芦,只好主动详细问道“宁王他到底怎么了” 王招财这才慢慢一字一句道来“宁王兵马未有异样,但是属下回京复命前,查探到有几个行迹隐匿之人从北边入境,与宁王的人有接触。” 和四不觉问“戎狄人” 北边是戎狄人的地盘,当年围困大燕京城的一群王八蛋里就有他们。后来被勤王而来的老宁王给一顿暴揍,揍回了北境之外,当时的皇帝也因此感念老宁王的救命之恩,将幽云数州划给了宁王一家子,让他们驻守在此。 和四在内书堂时读过史书,知道北方虽不是个养人的地方,却是个练兵训马的好地方。放任本就兵强马壮的宁王一家在那,日日拿着戎狄人磨刀练枪,时至今日已是大燕不可多得的一支强军,算算,也快是京城天子心中的一块心病了。 不过现在皇帝小,他的心病估摸着还在纠结他的后娘和他这位美貌提督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真是个不懂事的小王八蛋 王招财却是摇头道“那行人虽作戎狄人打扮,但经我手下人多方观察,发现他们的举止习惯倒更似晋国那边的人。只是宁王的人太过警觉,我等暗中窥伺不久被露了行踪,为免进一步打草惊蛇,我便暂先撤回了人马,回京向您复命。” 晋国 和四心道还不如是戎狄呢,戎狄好歹只是一群每年一到春季就发情的野猫,在大燕国境边沿东掏一爪,西挠一把,烦不胜烦,但总归无伤大雅。 但宁王就不一样了,他是皇室子孙,手握重兵,卡着大燕,万一和别国私相授受,里应外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必先帝在时已经动过削宁王权的念头,否则不会让他干爹将四大护法之一的王招财时常派往幽州。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一命呜呼,留下个个儿还没龙椅高的七岁小皇帝,这时候能动宁王吗,敢动宁王吗 换成和四,那绝对是不敢动不敢动的。 再说这晋国,从大燕立国开朝起就是盘踞在东边的一只豺狼虎豹,当年燕京被围之时这厮绝对没少在其中煽风点火。 听说这任晋国的皇帝缠绵病榻已久,东厂派到那边的眼线说是皇子皇女为了储君之位斗得很凶,此时此刻晋人来见宁王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可惜那宁王是个历代皇室里罕见的聪明人,不好糊弄,和四思来想去,便让王招财从京中挑选几个眼生的番子,再去幽云打探,若能寻到真材实据证明宁王和别国私通是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就留在那一直盯着。 和四不信,他宁王偷了鸡还露不出那条狐狸尾巴 王招财默默领令,等和四说完他厚实的嘴唇动了一下“督主” 和四满腹心思盘桓在宁王这件事上,寻思着戴个时候得和小皇帝通通气,让小皇帝知道就是让太后知道了。当今太后出身宰相之家,撇去那点早年守寡,不安于室的小心思,该有的政治觉悟还是有的。告诉太后,等于是和内阁那几个辅政大臣们通了气,让他们心里头有个数,别总以为天下太平,海清河晏,闲得蛋疼没事上折子抨击他这个小太监。 王招财这么一喊,和四愣了片刻才回神“怎么” 王招财老实巴交地看着他“之前我路过青州遇见了老厂公,他让我问您,对锦衣卫动手了吗” 和四“” 怡红院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何况之前应天府的差役来此大闹了一通,想必已引起了京中其他势力的注意。和四敷衍地打发走了王招财,承诺在有生之年内一定会拳打内阁,脚踢锦衣卫,将东厂恶势力发扬光大,做不到名垂青史但一定做得到遗臭万年,王招财这才松了一口气 和四看着他和赵精忠老怀欣慰的模样,内心很复杂,他觉得在东厂待久了,他的三观迟早会崩坏得彻底,现在没准已经歪了 离开怡红院的时候,和四没有再去找那个小缇骑的麻烦,他一个东厂提督犯不着和一个连千户都不是的小锦衣卫过不去。 降身份,不值当。 他没找,不代表有人没找。 大约是看和四对小缇骑几次三番关照,贴心暗卫赵精忠在回去的路上,不无详细地将那个叫陆铮鸣的老底向和四翻了个干净,连他三岁当过乞丐,四岁挖过煤,九岁差点被狗咬死在街头都刨了出来。 和四忍无可忍“忠忠哇。” 赵精忠暂时闭嘴。 和四额头直跳“你们到底为什么会认为你们督主我一定会喜欢男人的啊啊” 赵精忠小心翼翼地看着和四,问道“您不喜欢吗” 和四“” 和四沉默了许久,绷紧着脸说“回宫” 他转移话题的方式太生硬了,赵精忠忍不住想插嘴,但和四万分凶恶地恐吓住了他“再多说一个字,阉了你” 赵精忠终于彻底闭嘴了。 他心里很委屈又为难,自家督主不喜欢男人,难道还喜欢女人吗强抢民女这回事他们其实也干得很熟练了,但是他家督主生得这么美貌,和那些漂亮小姑娘在一起更像花样姐妹花呀 回到宫里,宫里一切太平,小皇帝今天难得安安分分读书习字,听说新来的帝师十分严苛,整治得小皇帝苦不堪言。和四欣慰幸灾乐祸地笑了,决定回头再给这小王八蛋请个教授武艺的师傅,看这小王八蛋还有没有精力三天两头给他搞事情。 小皇帝不给他搞事情,和四意思意思地听了各宫各司的上报,便称乏了,遣退了众人。 和四悠闲地净了手,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着手指,又喝了一盏茶,看了半卷书,直到实在无事可做,他才不情不愿地看向桌脚。 左边是他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账簿,右边是他不看都会做噩梦的破书 两者的恐怖程度不相上下,但又不得不看,和四痛苦地抉择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从破书入手。 万一之前是他没睡醒,发梦呢 如果不是发梦,一本书怎么会自己冒出字儿来呢 和四如是安慰着自己,慢腾腾地从桌脚抽出破书。 被压了一天的破书显得憔悴又沧桑,桌脚在它的封皮上压出一片深深的印子,仿佛一个偌大的囧字。 和四眼角抽抽地翻到第二页,只见那行向锦衣卫借钱的字迹仍在其上,只不过在他翻开的瞬间,浓黑的字迹如同浸了水般慢慢消失,余下一片皱巴巴的空白书页。 和四“” 这是什么意思,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纸上都没露出半个字。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书,又翻回到封页,偌大的奸宦两字仍旧十分醒目。 它的意思是他今日之事已经完成了 所以他没有再心痛如绞,也所以不论他都没有找锦衣卫借钱,只要他做了这件事便算是完成了 和四支手托腮,手指在封面上无意识地画着,越发觉得自己思考得是对的。 但这本破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向锦衣卫借钱呢 他就算债台高筑,但以东厂的门路,哪怕还不了那叁拾万两白银,弄点应急的钱总会有法子,实在不行他想法拖着不还,云丛那个户部尚书也不能将他怎么着,毕竟他干爹积威犹存,这些朝臣还是十分惧怕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的。 和四带着满腹疑问躺在床榻上闭了眼,他今日在宫外跑了一趟,却好似比上了一天内书堂的课,还要疲倦。 主要是梦里似曾相识的嘤嘤声又出现了 嘤嘤嘤,督主一天都不理人家,人家好伤心哦qaq 嘤嘤嘤,人家那么娇弱,督主还拿人家垫桌脚qaq 和四“” 翌日,和四使劲搓揉了两下发黑的眼底,忍气吞声地从桌脚下抽出了皱成咸菜的破书 他面无表情地抓着破书,几次深呼吸后才按捺下去将它扔进火盆里的冲动。 在随手将它丢到一边时,和四突然想到了什么收回手。 他迟疑了一下,翻到第三页,果然第三页上出现了一行崭新字迹儿行千里母担忧,记得常回家看看哟今日之事,回家看看吧少年郎 和四“” 和四冷冷地对着破书说“我娘早死了。” 破书悄悄抖了一抖,纸上的字改成了儿行千里父担忧 和四冷笑“我爹也早死了。” 破书“” 破书索性故技重施,躺平装死。没有什么是装死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装一次 和四连连冷笑,你就装死吧,今天下朝回头我就把你送到司天监让那群神棍们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哪成想,和四还没来得及上朝,寿春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匆匆找上了门,噗咚一声五体投地跪在他门前哭嚎“督主您老人家可快去看看吧陛下,陛下他不愿上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是你的人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作妖的小王八蛋会迟到但不会不到。 和四眼皮使劲跳了一下,将破书往袖中一卷,穿衣戴冠,匆匆赶往了内廷。 诚然太后一门心思想和这不是亲生的皇帝儿子培养好母子关系,但小皇帝年纪再小也是正儿八经的九五之尊,偶尔在寿春宫住一宿就算了,次数多了难免招御史们的抱怨。 故而,大部分时候小皇帝还是住在大燕历代皇帝的专属寝宫乾清宫里。 和四来时,乾清宫里竟没有闹得人仰马翻,安静得和让和四突然有点儿忐忑。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倒宁愿小皇帝喊打喊杀,把宫里闹得鸡飞狗跳,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小王八蛋。 小皇帝的贴身太监来福正耸眉搭眼地歪在门槛外打瞌睡。 和四迈着无声的脚步过去,轻轻踹了他一脚。 来福一个激灵,扶了扶帽子刚想破口大骂,一见着和四两腿一软,哎哟了一声差点没跪了,细声细气说“督、督主您可算来了” 和四高冷地微微颔首,朝里头递了个眼神,怎么回事 来福挂着张苦瓜脸,给他将半掩的宫门轻轻推开,同时小声告黑状“昨儿陛下下了朝,去上书房读书,让太傅大人给教训了。罚抄了一百遍书,抄到天亮还没写完,这回功夫正闹脾气呢。” 和四一时没忍住内心的幸灾乐祸“哦豁” 来福“” 和四变脸变得飞快,心里刷着“咦嘻嘻嘻嘻,你这个小混蛋也有今天”,面色已淡漠冷静如初“这新来的太傅委实严厉了些,罢了,今儿上朝定是迟了,索性你去前朝和各位大人们说了一声,就道陛下龙体不适,今儿休朝。” 来福听得连连点头,末了为难地用拂尘柄搔搔头“那上书房那头” 和四淡淡道“等我安抚完了陛下,亲自去一趟好生和太傅大人说一说。你先去吧。” 最好能说动那位刚正不阿,不畏皇权的太傅大人,下次再罚个两百遍,岂不美哉 来福领命而去,和四自行迈进了殿门。 乾清宫分东西两阁,如今时节入了深秋,天气渐渐转凉,小皇帝日常作息于东暖阁。 外间伺候的宫人被赶得一个不剩,和四径自穿过金玉琳琅的朱廊,到了暖阁外。 暖阁门半开,里头传来孩童若有还无的哭泣声。 和四收回推门的手,鬼鬼祟祟看看左右,确定无人后便侧身附耳在门上,正大光明地听起了墙角。 就听见里头小皇帝一边啜泣,一边似乎是在撕纸,嘴里哽咽着骂道“坏太傅,坏太后,狗太监” 和四“” 等等,他不服凭什么他们都还算是人,到了老子这里就成了狗太监我们太监不要面子的吗 和四很生气,刚刚泛起了那点怜惜之情立马喂了狗,他决定回头就把小皇帝上课开小差的这事偷偷透露给御史台和几位辅政大臣,让他们再接再厉给小皇帝罚抄大业上添砖加瓦。 生气归生气,人都到这了,和四决定还是去“安抚”一下小皇帝好了,免得明天再不上朝,后天他利用男色“蛊惑”君王的谣言又要满朝飞了。 做太监不容易啊,做个有美色的太监更不容易,哪怕他的主子是个只有七岁的小崽子 和四收拾好了心情,平静从容地推门而入,弯腰给皇帝行礼“陛下。” 小皇帝的抽噎声顿了顿,十分惊悚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飞快抹了两把眼泪,恶声恶气道“你怎么来了滚出”话还没说完,打了个哭嗝“嗝” 和四“” 小皇帝“”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和四琢磨着要不干脆就顺水推舟滚出去了 小皇帝努力吸了口气,态度更为恶劣“我让你滚,你没听嗝” 和四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场了 “”恼羞成怒的小皇帝蹭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蹬蹬蹬跑到他面前,抬脚就要踹他,“狗奴才,朕让你滚,你耳朵聋了吗” 那一脚刚挨着和四肩上蟒纹,和四已倏地抬手牢牢抓住了小皇帝的脚踝。 小皇帝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和四已经顺势拽着他脚踝轻轻一扯,在他重心不稳时又立即诚惶诚恐立即撒手。 趔趄了两步的小皇帝,屁股向后一坐,掷地有声地摔坐在了地上。他睁大两个挂着泪痕的眼睛,呆呆地坐在地上,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哆嗦着说“你,你既然敢推” 和四哎呀一声打断了他,忙不迭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单膝跪地将他身上从头到脚好好拍了一拍,叹着气苦口婆心道“陛下啊陛下,您就算再和太傅大人置气也要当心龙体。” 小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得话都说不完整“明,明明是你推了” 和四半跪半蹲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他,瞳眸深处藏着一点极不易察觉的寒意“陛下,您说笑了,奴才怎么敢推您呢” 小皇帝想说什么,可是和四的眼神让他嘴巴动了动,却挤不出一个字来。 和四将小皇帝身上莫须有的灰拍了“干净”,眼神越过他头顶,飘向他身后凌乱的龙榻,忽然眉梢略带了丝不怀好意地一挑。 小皇帝登时心中一紧,刚想推开他,和四却已起身径自走向来铺褥杂乱的龙榻。 “你给朕站住”小皇帝急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猛地扑了过去,“朕的话你听见” 说时迟那时快,和四闪身一避,双手已抓住被角,猛地一掀,明黄的褥子上一块偌大的水痕清晰可见 小皇帝眼圈立刻红了,泪水慢慢涌出眼眶,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哭了粗来。 过了半晌,和四递了一块干净帕子给抱膝坐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小皇帝,语重心长道“陛下,尿床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奴才们收拾干净便是了。” 小皇帝一把抓过帕子狠狠擦擦眼泪“可是朕七岁了要是被他们知道朕七岁了还还尿床,一定会在心里头耻笑朕就譬如你”他恶狠狠瞪着和四,“你一定在心里头笑话朕,是不是” 和四心里头说对没错老子就是在心里快笑死了,但是我怎么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呢我又不傻 于是和四义正言辞道“臣不是,臣没有,臣冤枉” 小皇帝“” 小皇帝磨磨牙根,又使劲擦了擦眼睛,将帕子一甩,破罐子破摔道“好了,你笑话也看够了快滚吧今天我不会上朝的你要是想和太后他们去告状也尽管去告吧” 和四幽幽地叹了口气“臣在你心中就是这种小人吗” 小皇帝斩钉截铁“是” 和四“” 还能不能愉快聊天了啊,你这小王八蛋‵′︵┻━┻ 眼看着小皇帝哭得差不多了,和四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将小皇帝扔得满地皆是的纸张一一捡了起来,收归案头,回头看着小皇帝长长叹息“陛下,臣知道先帝骤然驾崩您匆忙继位,心中定然惶恐。但不论如何,您现在已经为君了,满朝文武大燕子民都要仰仗着您。不论是太傅大人罚您抄写课业,还是太后娘娘日常教导于您,都是期盼着您成为一个明君。” “明君”小皇帝握着两个小小的拳头,嘲讽地嗤笑了一声,“像父皇那样的明君吗,还是像祖父那样的明君” 和四认真想了想说“臣说到底是个奴才,不该评议先帝和孝宗皇帝。但陛下您既然问了,那臣便斗胆犯上说上两句。” 小皇帝愣了一下。 和四神情沉静“您想必知道,孝宗皇帝在民间乃至史官笔下其评不佳,只因其沉迷雕篆,被称玩物误国。但您可知他在江淮水患之时也曾亲自下到灾地,与当地官民同食同宿,甚至亲自参与到当地水利堤坝的建造之中。而至于先帝,您的父皇,他虽未有过多被百姓称道的彪炳功勋,但在位时兢兢业业,鸡鸣便起,露深未眠。” 他直视着小皇帝的眼睛,慢慢道“每个人的天资所长都是有限的,所谓明君也是天时地利人和才得成就。”他将润好的笔放进小皇帝手中,俯身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成明君者先成人,陛下看呢” 小皇帝怔怔地看他,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哼”了一声。 身心俱疲地哄好了小皇帝将剩下的书文抄写完,和四出了乾清宫时抬头一看已是过了晌午,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想着干了太监头子以后的生活就是“今天是吃鲍鱼呢,还是海参呢,要不搞个鱼翅”结果现在回头连司礼监伙房里的热汤头都赶不上,和四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饿就算了,还没等他回去在小厨房倒腾一碗炸酱面,结果突然心头一抽,眼前一花,险些没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 赵精忠适时出现一把扶住他,一脸沉痛地看着他“督主委屈您了” 和四“” 等一下,你这一副我被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轮着糟践了十几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小皇帝才只有七岁他看上去就那么禽兽不如吗 和四不敢问出口,他很怕赵精忠诚实地点点头 和四原以为自己是饿到心慌,等下一波心悸猛地传来时他忽然想起了揣袖子里面的那本破书 儿行千里母担忧,常回家看看哟少年郎 和四“” 你一本破书能不能别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啊‵′︵┻━┻老子做了十八载孤儿,哪里来的家 最终和四还是身不由己地出了宫,亏得最近在盘点东厂小金库,他蓦然想起干爹似乎忘记卖了他在京中的一处私宅。 思来想去,这应该就是他在这个京城或者这个世界上唯一勉强能算得上家的地方了 和四面色泛青地捂着时而痉挛地胸口,马不停蹄地找到了京郊那处被遗忘依旧的偏僻私宅。 人还没跨进门,他先眼尖地瞅见了躺在门檐下的一道人影。 那人脸上盖着个斗笠,听见响动,便随手掀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循声转了过来,打了个呵欠“来了啊。” 和四一脸懵逼。 那人见和四反应不过来,嘴角一扯,嗤了一声道“不是督主您老人家说我欠你一条命吗,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和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狐狸崽子 气氛十分诡异,和四不用看,都知道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一定脑补了一出“霸道提督强取豪夺小锦衣卫,虐心又虐身”的精彩戏码。 和四使劲按了一下眉心,努力抑制住“我不是,我没有,我还是个纯情良家少男”的咆哮声,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路过,推门而入前他冷冷一笑“就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语气里的嫌弃与不屑分外明显。 顿时,赵精忠和躲在暗处的东厂番子们齐齐吸了一口冷气,看向和四的眼神已然填满了大写加粗的两个字渣男。 和四“” 当初随手装个逼,谁能想到今天居然就被人找上门碰瓷了呢 渣男就渣男,谁年轻时没当过几回人渣呢,和四决定冷酷到底,直接从袖中取出钥匙开门而入。 孰料,钥匙尚未插进落满灰尘的铜锁,和四的曳撒被人重重一攥,向下一扯。 和四冷漠地低下双眼,在对上那双黑如点漆,亮如星辰的眼眸时不自觉地怔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就像和四看见它时第一印象,像一把锋芒暗藏的刀,而现在那把刀微微亮出了冰冷的寒光,虽是在笑却极具胁迫性地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一张一合“提督大人,难道您想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吗当初在怡红院的厢房里时您可不是那么说的。” “”和四甚至能听见角落里清晰传出一声“哇哦”,他脸上的笑容终于裂开了一条缝,他有些气急败坏,脑袋一热脱口而出,“放屁男人在床上的说得话能信吗” 赵精忠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渣男了,而是畜生 和四“” 不能再和他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和四有种预感,再纠缠下去明天就会传出来“东厂提督与锦衣卫私会怡红院,大战三百回合”的惊悚话题。 和四果断地干脆利落一抽腿,曳撒刚撩起半片,还没离地一尺高,那人却已一个骨碌滚下了台阶,鲜血迅速染透了浅色的麻布料,在他胸口大片蔓延,触目惊心。 和四“” 和四和赵精忠对视了一眼,和四抬起手捂住半边脸,挫败地挥挥手,有气无力道“把他弄进来吧。” 把人弄进来后,和四发现长久无人居住的宅子脏乱得根本没地儿下脚。好在东厂的人办事效率极高,不到片刻,便将东厢收拾干净,将人抬了进去好生安置好。 领头抬人的番子是赵精忠手下的得力人,名唤燕春,人和名一样生得白净文秀,使得一手好弯刀。和四见过他杀人时的样子,弯刀如银月划过,人还没发出惨叫,割下的头颅便和熟透了的西瓜似的,咕咚滚了下来。 燕春将人仔细安置好,犹豫地看了一眼塌上脸色惨白的人,低头恭敬地拱手道“督主,是否要去给他请个大夫来瞧瞧。” 赵精忠搬了个椅子过来,和四懒洋洋地一坐,双腿一叠,换作旁人这坐姿定然粗俗不堪,奈何他做起来便恁地生出一种慵懒风雅的味道来,他摆摆手示意不用,想了想又道“把厨房打扫干净,烧点热水稀粥来。” 人毕竟是他“踹”下去的,干放着等死,和四那点仅存的良心过意不去。 燕春听罢,不该多言,领命而去。 东厂的番子们各个技多不压身,别说烧水煮粥,和四听说干爹身边曾有个精通厨艺的掌刑千户。 杀人如砍菜,刀尖落地头点地;掌勺如绣花,勺起勺落色香俱。 此人年年被评为东厂优秀干探,可惜在一次缉拿要犯时伤了腿,再也不能成为干爹手中进出皆可的利刃,便也渐渐地消失在了东厂中。 和四听到赵精忠提起他时,曾问过此人下落。 毕竟杀人的利器易得,掌勺的大厨难寻。干不了杀人放火的活,还可以到宫里当御厨嘛,俸禄高风险低油水足,简直是和四的理想职业 和四望着赵精忠那双下个面能烧穿锅底的手,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然而赵精忠说,那人约莫是死了,废了的刀也是刀,尤其是知道了干爹太多秘密的刀,是不可能存在于世上。 和四听罢,良久,他拍拍赵精忠的肩膀“放心,忠忠。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赵精忠黝黑的脸上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感动之情“督主,您也放心。一般来说,我们活不到被您卸磨杀驴的时候。” 和四“” 且看手下的番子们煮粥的煮粥,去别屋打扫庭院的打扫庭院,和四坐在太师椅中盘着一串磨得光亮的碧玺,苦恼地看着床上的人。 赵精忠也看了两眼,觉着那人状态不大好,小声说“督主,真不给他找个大夫来瞧瞧” 和四啧了一声“他是锦衣卫的” 话音未落,赵精忠已拔刀而上。 和四“你等等” 他一声叫住赵精忠已经架在那人脖子上的刀。 赵精忠杀气腾腾道“督主此人居然能找到这处私宅,可见他是处心积虑刻意接近您,必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 说罢,刀又沉下两分,已压在那人苍白到青筋可见的脖子上,一道血痕缓缓露出。 那人却是动也未动,可见仍未醒来。 和四镇静地说“既然是居心不轨,那更要留他一条狗命回头审问。忠忠,我与你说过许多遍了,做事不得鲁莽,须三思而后行。” 赵精忠恍然大悟,钦佩又惭愧地看着和四“督主所言极是。” 和四唯恐他留在这里,一言不合又举刀砍人,便将他打发到门外守着。 赵精忠本来尚有犹豫,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但是见和四执意如此,忽然脑壳一亮,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脸“我懂了”的表情,呐呐道“那我便先在外守着”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和四,小声道,“督主,既然想着留下他,那您可轻一些,毕竟来日”方长。” 和四一脸震惊地看着赵精忠迅敏地退出门外,甚至还体贴地关上房门。他痛心疾首地想,忠忠哇忠忠,到底是谁污染了你,让你一个比钢管还直的直男居然懂了什么叫“来日方长” 房中一时安静如斯,只听见和四手里的碧玺珠串哒哒地一粒粒滚过指尖,清脆又悦耳。 滚过十声后,和四等没了耐心,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榻前。 他弯腰仔细看着那人,皱了皱眉。 闭上眼昏迷的男人面上不再带有那种冰冷桀骜的戾气,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轻佻痞气,反倒透着一种脆弱。 那是种和四轻轻一捏就生机全无的脆弱,和四的虎口卡在他脖颈上徘徊,脉搏跳动在他掌心里。 一下一下,节奏稳健。 他猛地一使力,那人纹丝不动。 和四掌下的力道逐渐加大,淡淡的红晕从他掐住的地方向上快速蔓延,男人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直到和四预感不妙,松手的一刹,那人也倏地睁开了双眼。 男人张开口,还未说话先剧烈地干咳了两声,咳得胸前的血色晕得更深,更广。 他边咳边道“我原以为督主是打算让我在这自生自灭,原来是想杀人灭口。” 和四微微偏着头,日光从他低垂的脸庞滑过,将他的眉眼修饰得无辜而动人“哎,不要这么说嘛,咱家只是担心你一晕就彻底晕了过去,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叫醒你而已。” 在这布满旧色家具的房间里他是唯一的一抹艳色,绮丽却危险“督主不是你们锦衣卫叫的,咱家听着不舒服,你还是按照你们的规矩,叫我一声厂公吧。” 男人听着露出一个似微嘲又似苦笑的微妙表情,眼睛落在和四的脸上。 这位东厂提督捻起的腔调,和别的小太监刻意掐着嗓子说话完全不一样,他的尾音带着一点软侬又清澈的少年音。躺在床上的人心想,也许他的祖籍是在姑苏那边,姑苏富庶,他又是男儿定是家中爱重,不知缘何流转到了京城,入宫为奴。 和四见他分神,不太高兴,他在这拿腔捏调半天,不说捧场地鼓鼓掌,好歹给个面子嗯个两声吧。 好气哦,还是把他丢出去喂狗吧。 男人直觉很敏锐,几乎瞬间就发现了和四藏在眼中那一点小小的生气,他虚弱地咳了两声“督主莫要怪罪,我实在精力不济” “得勒,别和我在这装腔作势。”和四不愠不火地哼了一声,眼角捎着一点讥诮,“你这身伤唬别人可以,在我面前就省省力气瞎编排吧。你们锦衣卫和我们东厂早先是一个刑堂师父教出来的,逼供刑讯那套三板斧我门儿清得很。你这伤看着血肉模糊,惨绝人寰,但实则外重内轻,里头的脏腑我估摸着一点都没坏。” 和四撇了撇嘴,瞅着他,凉凉地笑笑“你说咱家说得对不对” 他的模样有点儿不屑,又有点忿忿,还有种看穿了一切的狡黠。 小狐狸崽子,男人心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直言相告 男人仰面躺在单薄的铺褥里,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厂公说得极是,是我不自量力,妄图蒙骗慧眼如炬如您。” 和四哼哼了两声,他瞥了一眼男人血迹斑斑的衣襟,坐回太师椅中,揉着那串老碧玺慢条斯理道“陆铮鸣是吧,年二十二,军户出身,秦岭人氏,父母双亡。原是北镇抚司里的一个力士,此前不久刚升了校尉,现住在东康坊北洛胡同一十三户。对不对” 陆铮鸣没有说话,只微微拉扯了一下嘴角,算是默认了。 对方是东厂提督,满朝耳目最多的情报头子,只要有心,别说他这点底细,甚至连他一日间吃了几碗饭,见了几个人都能摸得一清二楚。只是他有些诧异,日理万机的和四居然有心将他这个锦衣卫最是不起眼的一个小校尉摸清了底。 陆铮鸣望着那张美而不妖,俊秀非常的年轻脸庞,心道自己还是大意了一些,险些看轻了这位小提督。 东厂能力压锦衣卫,稳坐钓鱼台这么久,自有其传承选拔之道。上一代的老厂公想也不会因一己之私将偌大的东厂随意交付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干儿子,任其糟蹋。 要是和四知道陆铮鸣的想法,一定热泪盈眶,大兄弟你可真是想太多了他干爹就是一个任性妄为,任人唯亲,完全不讲道理的老王八蛋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退休,丢下负债累累的东厂给他这个干儿子来背黑锅。 和四对陆铮鸣的态度勉强算是满意,他给了一个下马威,希望对方知道,虽然他现在暂时灭不了锦衣卫,但是拿捏他的一个小小的校尉还是有三百六十种不重复的手段的。 在这个偌大的京城里,以东厂的手段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消失,那真是太简单了。 和四手肘撑着扶靠,懒懒洋洋地托着腮“说吧,你处心积虑接近咱家,所图为何”他摆了一个松散的姿势,眼神却似牢牢地锁住对方的双眼,一字一慢道,“咱家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岳钟作为副指挥使,怎么会和你这个连堂上官都算不上的小校尉过意不去。你若真犯了错,自有底下人磋磨你,哪轮得到动手” 换成旁人,被和四这种虚张声势的眼神压迫着,早两股战战,不说交代个一清二楚,背后冷汗也湿透了衣背。 陆铮鸣的表现却是平静如初,他面对和四就和面对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和四不觉得他这是胆大,只觉得他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了 陆铮鸣额头也有点点汗水,不是被吓得,只是疼的那一摔,摔裂了他本就未愈合的伤口,他这一身伤虽是外重内轻,但却实实在在从他身上刮下来了几两肉,他脸色愈发苍白,语调却还是尽力保持平稳“我犯了大错,没有完成岳大人交代的任务,自该受罚。至于为何劳得他亲手处置我,”陆铮鸣带着一丝苦笑,呼出口浊气,“自然是我运气不好,恰巧被大人他撞见了这大过错,便被带回来受罚。” 这话和四是一百个不信,他注意到陆铮鸣白得发青的嘴唇,却没有暂时放过他。他干爹曾教过他,这审问犯人就像熬鹰似的,非得一鼓作气,步步紧逼,逼得他没有片刻喘息,才能套出话来。 和四闲闲地拨弄腕间的碧玺“哦你们岳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你们家现在连个正当家的都没有,这里外事务都是他一个人打点,居然还有心思去审你一个小校尉” 陆铮鸣本微阖的眼睛稍稍睁开,眼光在碧玺串下那截白如素瓷的手腕上一掠即过,他想开口,不想呼吸间牵动伤口,不由自主地使劲皱了一下眉。 和四丝毫不为所动,冷漠得像高座上无情的神佛。 陆铮鸣几个吐息方平复了那种刮心撕肺的疼,他微微喘着气道“督主不信,我说什么都是无用功。”他闭了闭眼,“至于督主想问的,我一个校尉只知道那夜奉命去抓人,至于抓的是何人,姓甚名谁,实在不知。” 他说话着实困难,一口气说完,人已面如金纸,豆粒的汗从瘦削的脸颊上刮下。 和四本该继续逼问,却被他刮过颧骨的那滴汗莫名吸引走了注意力,他突然发现锦衣卫的这个小校尉瘦得惊人,好听点像把柴火,难听点就和披着人皮的恶鬼似的。 不应当啊,作为当朝两大恶势力其一,锦衣卫的待遇甚至比东厂还要丰厚些。即便是个小校尉,平时走在街头巷尾少不了人孝敬。 他摩挲着嘴唇,微微一出神,陆铮鸣便已孱弱地闭上了眼。 门响了三下,和四一个激灵回过神,想也不想随口道“进来。” 于是,端着粥进来的赵精忠一进门就看到床上气息奄奄,浑身染血的锦衣卫,还有浑身透着“欲求不满”气息的自家督主。他顿时大惊,将粥迅速放到一边,上前两步探了一探陆铮鸣的气息,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幸好还留一口气,万一被督主你搞死,这嘴就撬不开了。” 和四怒了“我没有搞他,你不要乱讲” 赵精忠明显不信,小眼神乱瞟,人家都被摧残成这样了,还说没有对他辣手摧花。 和四更怒了,悲愤地拍椅而起“我拿什么搞他啊” 此言一出,满屋寂静。 躺在床上的陆铮鸣眼皮微微动了一动。 和四面无表情地与赵精忠对视,你他娘的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找十个八个壮汉好好地搞一搞你 赵精忠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捧起粥碗,拍向陆铮鸣“别装死了,起来喝粥。” 在赵精忠巴掌落下前,陆铮鸣已“及时”地睁开了迷茫的双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虚弱地咳了一声,艰难地坐起身,低低道“多谢。” 他每动一下,身上的血布就染深一分,看上去比刚受刑时还要惨不忍睹。 和四有种自己仿佛真得把人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一百遍的错觉,他使劲顶了顶脑门,指着赵精忠道“你来喂他。” 赵精忠“” 陆铮鸣“” 陆铮鸣脸上的虚弱之色顿是消退了一半,摆着张与和四刚才差不多的晚娘脸,冷漠地看着赵精忠和他手里的粥。 赵精忠内心惊慌,他只是一个忠心耿耿,随时做好替自家督主献身挡刀的炮灰暗卫而已。为什么会突然身陷自家督主和男宠之间的三角关系之间 忠忠不高兴,忠忠想去练胸口碎大石,都不想留在这个修罗场。 和四一看赵精忠复杂又欲言又止的眼神就知道这货又脑补什么奇奇怪怪的剧情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对赵精忠道“忠忠哇,粥放下,你去给他请个大夫来。” 赵精忠立刻和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身法如鬼影一般瞬间逃之夭夭。 叫了个番子去请大夫后,赵精忠沧桑地蹲在树下,凝视着磨台。 燕春正和几人将宅院里外大致收拾得差不多了,卷着袖子正要打水洗手,一来院子里就看见自家老大愁眉苦脸地瞪着磨台。 燕春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掌班您这是在做什么” 赵精忠沉默许久,幽幽道“你说我们督主为什么就不能看上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民男呢” 先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现在又是校尉,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家死对头相爱相杀呢,很虐的有木有 燕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随即就被赵精忠狠狠瞪了一眼,他赶紧收敛了笑容,淡淡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门窗紧闭的东厢房,嘴里无声地念了一声“督主” 东厢房里的气氛很僵硬,和四盯着手里的那碗粥就像盯着一个苦大仇深的杀父仇人。 陆铮鸣看他实在不情愿,便主动解围道“万不敢使唤厂公,我自己来便是” 和四没有搭理他,而是拿起勺子搅了一搅,舀起半勺。 陆铮鸣愣了一愣,面色迅速划过一丝复杂之色,配合地稍稍坐直了身。 然后就看见和四理所当然地将那勺送进了嘴里。 娘的,饿死他了,和四吃到嘴里的热粥感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太不容易了,从早上给小皇帝做树洞做到现在,粒米未进,他快饿得能生吞活猪了 陆铮鸣“” 和四毫不惭愧地一勺勺默默吃完了粥,吃完后心满意足地抽了帕子慢慢地擦净嘴角,他舒服地呼出口气,慈祥地对还等着的陆铮鸣道“别慌,锅里还有。” 有也不给吃,一句实话都没有,还想吃老子的粥吃屁吧 陆铮鸣依旧不吭声,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看着和四,没有谴责也没有失望,半晌他仰面靠在床头淡淡地笑了笑“没事,我也不饿,习惯了。” 他就那么风平浪静地一说,和四看着骨瘦如柴的他突然就莫名心虚了起来。 陆铮鸣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和四“督主已经看出来我是刻意接近于你了吧” 和四“” 大兄弟,你突然这么直白,我没有个心理准备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交投名状 和四的神情乍然间变得高深莫测,实则茫然无措外加懵逼的。他和锦衣卫的斗争经验稀少,不太了解敌方这种剑走偏锋的野路子,脸上只好继续保持“对,没错,你那点伎俩本座早就一眼看透”,然而和四盯着陆铮鸣那张瘦骨突起的脸,只能看到他左下眼的一粒红痣,其他屁都没看出来。 哦,还有这人瘦归瘦,五官倒还是端正,甚至算得上英俊。 等等,他想得是不是太偏了 他的沉默并未让陆铮鸣感到意外,陆铮鸣按着伤口,一字一句缓慢道“实不相瞒,我接近督主,不为其他,只为攀附督主,以求升官加俸。” 和四握着碧玺呆呆地站在那,心里充满了茫然,他说啥 他摸不清究竟是自己耳朵不好使,还是这个锦衣卫小兄弟忘了吃药,他抿紧唇角无意识地来回踱步了几趟,最终镇定地开口道“你别急,药马上就到了,你吃点药后脑袋清楚了再说话。” “”陆铮鸣安静地注视着和四。 和四觉得他这眼神很不对劲,和那晚在怡红院看他时十分相似,一般来说这种灼热眼神不是暗恋他就是想宰了他。以两人的身份,只有后者的可能性。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一个男人对名利权势的炽热渴望。 他原以为陆铮鸣觊觎的是自己的这条狗命,万万想不到他居然图谋不轨,想要自己潜了他 和四心想,这情形有点糟糕,接下来这个锦衣卫小校尉是不是就要脱衣露肉,强硬地用男惑他这怎么办,他第一次受贿,还是受色诱,经验不够丰富,他是应该坚定拒绝呢,还是欲绝还迎呢万一他拒绝得太过干脆,伤了对方的身后又伤了他的心,是不是不太好 陆铮鸣看和四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纠结,嘴角微微一抖,这个年轻的东厂提督似乎和他了解得不太一样 和四理了理纷杂的思绪,胡乱走了两圈最终徘徊在陆铮鸣床前,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陆铮鸣,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咱家是那么好骗的先不说你一个锦衣卫想要升官发财途径多不胜数,却偏要求到我东厂门下你想必清楚,我东厂和你们锦衣卫眼下是个什么关系,你若真投了我,便等于绝了自己在锦衣卫的后路,你敢说我还不敢信呢。其次,”他微微俯身,半眯起眼,想要看透陆铮鸣那张极瘦的脸,“别的不谈,你不如先说说,是如何找到我这处私宅的” 这处私宅是和四干爹早先初初发达时买下来的,位置偏僻得很,与老厂公离京前卖掉的那座前朝王府想必简直云泥之别。和四在刚被他干爹从死人堆里捡出来时曾在这里住过短短一段时光,那时候他干爹忙着和上司逗,和锦衣卫斗,斗得天昏地暗,压根没时间回这里落脚,差点忘了这个随手捡来的便宜儿子。 亏得和四是个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嚼不烂的铜豌豆,没人照应自个儿居然也能靠着偷鸡摸狗,和邻里偶尔接济,顽强活了下来。对那时候的他来说,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和一床干净被子,已是幸福至极。 等他再见到那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干爹”,就是被四大护法之一赵精忠给拎到新买的王府里了。 这座私宅便也彻底空闲在了这里,直到今时今日和四被那本破书指派了回来。 也许,在和四心里,这儿才是他真正的“家”,毕竟此处是他自记事起四处漂泊以来,头一次真正踏实睡下的地方。 陆铮鸣按着的伤口血渗透得厉害,他便一边慢慢解开绷带,一边在和四的注视下不慌不忙道“我先回答督主第一个疑问,这个问题我想督主看到我眼下的模样,便已有几分明白。我办事不利,得罪了岳副指挥使,等于已经断绝了自己以后在锦衣卫的升官之路。” 和四微微一笑,笑得虚情假意“要真是绝了后路,你现在就不是躺在这还有气儿和我说话了。” 几次交锋已经证明这位姿容绝世的年轻提督,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陆铮鸣叹了口气,如实相告“行刑的人是我一个同乡兄弟,下手留了分寸。再者,我一个小小校尉,岳副指挥使也没必要与我锱铢必较。” 是了,一个校尉而已,罚只为了出气,打得血肉模糊,场面上好看,让岳钟那口气出了便是。 至于是死是活,想来岳钟也并不在意。 和四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料他不敢在他面前说这种一戳即破的假话,眉梢轻挑示意他继续。 陆铮鸣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将缠在胸膛上血红的布条缓慢拆下来,露出道道绽开的破碎伤口,布条撕开时带下点点碎皮肉。他显然极能忍受疼痛,刷白的脸上汗如雨下,但也只是咬着牙吸气没出声。 浓浓的血腥气并未冲得和四面有异样,倒是陆铮鸣拆下布条后露出的瘦骨嶙峋的身躯令他眉梢微微一动,看得出他身体的底子原来是不错的,体态端正骨骼分明,只是太过清瘦,光看那副胸膛简直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 和四低垂眼睑,没吱声。 这个小校尉有点鸡贼,已经看出来他是个心软如棉,三观端正,不走历代东厂提督老路的新一代好督主了。使完美男计,这回又使苦肉计,他看上去就那么傻,那么好骗吗 不得不说,苦肉计还是有点效果的 比方说,这时候和四就下不了决心,让赵精忠把这个处心积虑想抱他大腿的小校尉扔到门外去了。 虽然等赵精忠知道小校尉试图上位,成为他的第五大护法后,可能会愤怒地自己悄咪咪地把他扔出去喂狗 算了,为了内部属下们的和谐,还是暂时让他们继续误以为这个陆铮鸣是他男宠好了 陆铮鸣丢掉浸透了血污的破布条,花了一点时间平息了不稳的呼吸,才重新开口“至于我为何会找到这里,”他偏过苍白的脸,与和四的目光相接,朝他笑了一笑,“这一点督主大概还未查到,我幼年时也曾在这巷里住过,算是督主的邻居吧。” 既是邻居,便有可能会碰面,这倒也能说得过去。 和四发现这人很喜欢笑,第一次是朝他轻佻露骨一笑,第二次冷漠阴鸷一笑,这一次的笑却是有几分与故人相逢的真情实意在。 陆铮鸣笑完便收敛了容色,对和四平静道“不知督主可愿赏我一个替您卖命的机会” 和四不动声色地将他脸上的认真纳入眼中,指头转着碧玺,转了半圈后淡淡问道“我手下三千番子,想替我卖命的人数不胜数,我为何要用你这个半道变节投靠过来的锦衣卫”他顿了顿道,“你总该给我一张值得用你的投名状。” 陆铮鸣仿若早已料到他所说,冷汗顺着他脸颊滴落在皮肉翻卷的伤口上,并未影响到他从容平稳的语速“十月二十八,酉时,同庆楼,天字三号。”他望着和四略带不解的脸庞,唇角微微一扯,“那日便是我犯了大错之日。” 和四心中顿时了然,这个陆铮鸣显然是个聪明人,先不说他到底知不知道当日他所抓的人是谁,但两人互相试探到现在,他仍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没有真正吐露出那夜锦衣卫办案详情。但光是他说出的这几点,就足够东厂查出所有底细了,他既然敢拿这个做筹码,想必那夜锦衣卫办得绝非普通案件。 眼下,锦衣卫群龙无首,没有正指挥使当家,那么下令的人必然是岳钟。 放眼前朝后宫,能指派得动岳钟的人,只有那寥寥几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给岳钟下令抓人的幕后之人竟绕过了他们东厂。 这不是个好兆头,和四陡然间有了危机感。他才上任几天,别说还没享受到身为东厂提督作威作福的待遇,就已背了一屁股债,这回提督的椅子还没坐热了,居然就有人想架空东厂和他 这还了得,这要是不赶紧将这点苗头掐灭在摇篮里,东厂一倒 和四快速流转的念头突然一顿,等等,东厂要是倒了是不是就不用他还债了 想想,好像还挺美好的 不行,不说万一东厂真败在他手里,他干爹会不会千里迢迢提刀砍了他;便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东厂一嗝屁,那些被他压迫已久的朝臣百姓还不将满腔怨念发泄到他身上,将他凌迟个百儿千刀的 和四心念转了几转,心下已是信了陆铮鸣七八分,以陆铮鸣的身份完全没必要,也不敢用这种事欺瞒他,他斟酌一番开口道“你说得我姑且信了,等查明之后,若你所说为真,我再考虑考虑。” 陆铮鸣听了,似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也不强求,点了点头道“督主慎重,是情理之中,那边我随时静待督主佳音了。” 和四摆摆手“佳不佳音另说吧,”他瞅着陆铮鸣自始至终都似胸有成竹的平静脸庞,有点儿纳闷说,“你该知道即便我是东厂提督,能插手你们锦衣卫的地方也实在有限,你为何便想到投我门下” 陆铮鸣看着他眸光清透的双眼,忽而淡淡一笑“因为我初见督主,惊鸿一瞥,自此难忘。” 和四“” 他就知道这人是看上了他的美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留宿私宅 不多时,大夫到了。 虽然和四他们都皆做便服装扮,但光凭赵精忠满脸“生人勿近”的凶相,大夫都知道这些人绝非善类,故而一进门二话不说,眼神都不敢乱瞟,埋头给陆铮鸣清理伤口。 陆铮鸣身上的鞭伤之前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奈何和四那么一“推”,他那么一滚,直接把自己滚得伤上加伤。 大夫一边治,一边摇头叹气。 和四数了,从这老人家下手,到包扎完毕,他一共叹了四十六口气。 搞得他以为姓陆的快挂了似的啧,真要挂了还挺麻烦,这儿不是东厂里头,还得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人悄咪咪地拖出去埋了 实在不行,干脆把李报国手下那个杀猪匠叫过来,就地解决了算了。 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陆铮鸣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老大夫给陆铮鸣包扎妥当,长长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公子,这位郎君身上的伤大多是皮外伤,万幸没有伤及内腑。但这皮外伤也是伤,后又没经过妥善处理,如今怕是有些伤了骨头,须好好休养才是。” 和四没料到,那一摔居然还真给他摔到了筋骨,现在碰瓷得都这么专业了吗 大夫看看床上衣衫褴褛、“弱不经风”的陆铮鸣,又看看清贵矜傲,风姿卓然的和四,心生怜悯,鼓起勇气咳了一声隐晦地提醒道“公子,这位郎君伤势不轻,那个闺房中事还须谨慎,谨慎。近期,最好不要” 老人家通红着脸,又重重咳嗽了几声,之后的话大家都懂的都懂的。 和四“” 陆铮鸣“” 和四平静到麻木地点了点头“行了,你去开药吧。哦,找那个姓赵的拿诊资。” 端着粥进来的赵精忠“” 忠忠心里苦,忠忠不说qaq 大夫被燕春领去开药了,被迫付了诊资的赵精忠蹲在墙角里画蘑菇,和四觉得房中的气氛很不对劲,尤其是陆铮鸣在说出那句话十分暧昧,类似表白的话语后,和四感觉只要一对上他那双眼,就浑身不自在。 毕竟他是个身有缺陷,不敢祸害人家姑娘的天阉,后来半路出家做了太监头子,那就更没有和人搞对象的想法了。 宫里头的宦官找相好的不是没有,多半是找个宫女凑合过日子,当然也有少数找个好基友相依相伴,相互扶持的。 只有极少数如和四干爹那样,位登权鼎,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才能有事没事强抢个民女民男回来,养在后宅里。 和四见过他干爹后宅里的那几位,刚开始无不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宁死都不愿当个太监的妻妾。到后来,和四居然看见他们凑在一桌打麻将,打的还其乐融融 和四不是他干爹,没有强抢良家子的爱好,他要真想找个伴儿,就只有被对方搞的这条路可以走但是堂堂东厂提督居然是下面那个被人搞的,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啦 陆铮鸣这半挑半藏的一句,让和四的小心脏跳动得有点快,但也只是快了那小会功夫而已 在大夫开药方的时候,和四趁大夫叮嘱陆铮鸣的间隙,将赵精忠拎到外边开小会。 和四将陆铮鸣给出的时间地点告诉了赵精忠,赵精忠虽然有时候婆婆嘴爱八卦了些,但在正事上却从不含糊,立刻叫来燕春和另外一个番子,叮嘱了几句,便让他们自行去探查。 秋风飒飒,万里碧空上两行远雁由北向南而去,几堵墙外有挑货郎摇着拨浪鼓,吆喝着胭脂水粉穿街过巷。 和四拢着袍袖站在光秃秃的老树下,晴空的碧色落进他瞳孔里,晃起一点悠悠波光。 没有穿蟒袍玉带的他静静地仰头望着那一行迁徙的归雁,只像一个年轻俊秀的高门子弟,也像是个清贵雍容的闲散王爷,唯独不像是被大燕所有百姓朝臣暗自唾弃憎恨又人人畏惧的东厂提督。 陆铮鸣透过窗楞的一线缝隙,便是看到如此一个和四。 他扬起的脸庞上并无忧愁,也无算计,忽然他嘴角轻轻泛起了一个笑容,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陆铮鸣突然想看一看,这位年轻的提督眼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是大燕虚假繁荣的盛世景象,还是他所立的万丈庙堂之下的累累白骨 事实上,和四只是看到了老树上的一只猫,和它屁股后的猫蛋蛋 和四心想娘耶,这猫居然还活着 还有,哈哈哈,它的蛋蛋依旧那么小哎 和四的笑容突然僵住,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看看自己,心里满是无处诉说的忧伤。 唉,小蛋蛋总比没蛋蛋好,更比有当无的好 陆铮鸣看着他突然低头神情略显失落,不禁眉梢微微一扬,刚刚不还一派胸有成竹之象么 赵精忠在外晃了一圈,和隐藏在各处的番子们碰了个头,确定没有可疑人士,才转回院中。 一回跳下墙头,就看见和四怀中抱着一只奋力挣扎的三花猫,正笑容狰狞地强撸。 赵精忠看得心惊胆战,觉得自家督主的口味是愈发重了,现在居然连猫都不放过 他心里替三花猫点了个蜡,但并不敢多言,只是看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道“督主,我们已经出来一天了,可要回宫” 作为位高权重的东厂提督,留宿外宅并不是个稀奇事,只是和四刚接替老厂公的位子,朝里朝外的非议尚未停歇,各方人马蠢蠢欲动,此时留宿在外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主意。 何况,这里还有锦衣卫校尉。 即便被督主睡过了,在被老厂公洗脑多年的赵精忠眼中,那也绝对不是个可信任的对象。 和四正脸带冷笑和花猫做斗争,乍然一听赵精忠问道,手下顿了一顿,看了眼乍亮天色,又看看手里的花猫,又再看看东厢房“罢了,回去吧。” “那这人”赵精忠小心问道,“是留还是” 他比了个手势“反正督主您也睡过了。” “”和四空出一只手捏捏眉心,几番酝酿才有勇气说出口,“忠忠哇,其实我还没睡过他呢。” 妈的,不仅没睡过,连手都没牵,他的清白名声在今天就要毁于一旦了。 他一想到,明天上朝满朝文武都将用唾弃的眼神看着他,无声谴责他居然将魔爪伸到了锦衣卫身上,他就彻底不想回宫做太监了。 赵精忠立刻露出个“明白,我懂,好的”的神情,既然没睡过,那还是留他一条狗命极好。 和四满脸沧桑“留个人照看着他,回头还得和他核实同庆楼的事。对了,你再找几个人将他底细查一查,”和四略有迟疑,眸光闪了一闪,“我总觉得,这个姓陆的,不简单。” 他的直觉总是很准,尤其是在坏事上 比方说现在,他刚一脚踏出门,突然一阵心悸,还没反应过来就一阵头晕目眩,栽了下去。 和四两眼一抹黑前,只来得及紧紧抓着袖子里的破书,将它祖宗十八代和造纸的蔡伦都骂了一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洗手下厨 和四晕得十分突然,醒时已是掌灯时分,暮色尚有一丝昏黄,渗透窗纸,涂上层淡淡暖意。 可屋内的气氛却十分凝重,燕春跪在床脚下,口角挂着一缕血丝,脸色发白,呼吸短促。 赵精忠正一脚踩在他肩头,压得燕春又是一声痛哼,肩肩胛骨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和四一睁眼就瞧见这么一副不太和谐的画面,原来“老实巴交”的赵精忠此时气场全开,狂霸酷炫,睨着燕春的眼神让和四觉得下一瞬他就要邪魅一笑,勾起燕春下巴“男人,你居然能扛住我这一脚,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想一想,和四琢磨着自己要不再闭上眼,说不定还能有什么“霸王硬上弓”的名场面出现 噫,想想,真是,好激动啊 可惜的是,赵精忠与燕春这类习武人的听觉何等敏锐,几乎立刻发现了和四已然醒转过来。 燕春脸色霎时一白,比从乱坟堆里爬出来的走尸好不了多少。 赵精忠一瞬间切换人格,虎目含泪,和看到回光返照醒过来的老父亲似的,捧着一片孝心殷殷切切道“督主,您老人家可总算醒过来了” 和四不太能接受他的风格突变,接过赵精忠捧来的茶水润润喉,慢条斯理地举着帕子擦了擦双唇,瞟了一眼仍旧低头跪在地上的燕春“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手下哪里都好,就是脑子都不太好,比方说赵精忠的精分严重 燕春握紧拳头,不敢不语,嘴角的鲜血滴落在衣襟上,已经湿了一小片。 赵精忠瞥了他一眼,道“他办事不利,同庆楼被人赶了先手给抄了。” 抄了是东厂里的行话,抄家灭口的抄,意思是同庆楼里一个活口都没了。 “全死了”和四愣了一愣,有些意外。 赵精忠看了一眼燕春,粗声粗气道“你亲自来和督主禀报。” 燕春咬了咬发白的唇,吸了口气,拱手道“属下率人赶往同庆楼时,门户紧闭,并未开张。我等察觉不对,便破门而入,同庆楼上下从掌柜到小二乃至后厨伙夫,皆被人一刀毙命,无一活口。” 和四擦拭嘴角的手顿了一顿,喃喃道“这么巧” 他前脚从陆铮鸣那得了消息,后脚同庆楼里的人就全死了,不怪赵精忠发怒,人死了是其次,赵精忠怒的是有人盯上了他们却居然没被燕春等发现了。 赵精忠容色凝重“督主,既然您现在无恙,我等便立刻送您回宫。” 他们的行踪说不定已经暴露,虽然东厂的番子各个精干能打,但奈何敌暗我明,宫外的防备总有疏漏。 他何尝不想走啊和四刚一动这念头,才安稳下来的小心脏就突突开始作妖。 和四痛苦地闭上眼,按了按心口,努力按捺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从容不迫道“无妨,此事尚未查清,也许真是碰巧而已。但可以肯定,那夜锦衣卫要抓的人身份必不一般,”他思忖着慢慢道,“你跟在我身边,抽不开身,就去将李报国从宫里头找出来,想法查到锦衣卫行动当日,朝里有谁和他们的人接触过。” 抓的人不一般,下令的人更不一般,这件事从头到尾他们东厂都一无所知,这是个很不好的兆头,代表着老厂公走后,朝里甚至宫里已经有人想趁着东厂这段新旧交替的动荡时期搞事情了。 他顿了顿,又道“招财还没离京,你让他去跟进同庆楼此事,同庆楼里的人死了,但这些死人总还有家人,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斩草除根全灭口了,恐怕也得闹出点动静,留下蛛丝马迹。” 和四从来都不想主动搞事情,但是事情搞上门了,他总不能躺平任搞,总得想法查出这幕后的人。 赵精忠本还想出言劝和四回宫,但是见其有条不紊,一派“局势尽在掌握之中”的姿态,一一吩咐下来,心中便也渐渐定了下来,厚实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抱拳领命道“督主英明,我这便与报国他们联系。” 和四看着他满脸敬仰,嘴角抽了一抽,他很想说忠忠哇他一点都不稳啊,他心里其实慌得一批啊 慌有用吗没用,和四只能掏出保心丹默默地吃了半瓶,让自己心静如水,无欲无求。 他吞完保心丹,见燕春还低头跪在墙角,叹了口气“起来吧,你头儿这一脚踹得你不冤,别人在你们眼皮底下灭了同庆楼,回头也能这么不露风声地要了你们的命。” 赵精忠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燕春低头轻声道了个“是”,起身时身体晃了一晃,捂着肩膀默默躬身退了出去。 和四望着他清瘦落寞的背影,想教育一下赵精忠以后对自个儿兄弟下手轻点,没看都把人家快揍哭了吗,但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也没说。 和四清楚,他不该说。 都说东厂人无恶不作、心狠手辣,其实东厂内部对自己人才是最狠的,不狠活不下去,不狠混不出头。 锦衣卫亦然。 燕春这事算是一笔带过了,和四这才想起藏在自个儿袖里那本作妖的破书,还有在东厢里躺尸的陆铮鸣。 他摩挲着袖中僵硬的书册,问道“那人怎么样了” 赵精忠立刻露出“我就知道,督主果然是为了那个小妖精才留下来的”痛心疾首之色,唉了声道“回督主的话,骨头裂了,大夫给他打了板,说是要躺个十天半个月” 和四“哦”了一声。 赵精忠始终觉得那个小校尉不可靠,尤其是他刚给出了同庆楼的消息,同庆楼的人都死绝了,一身洗都洗不干净的嫌疑,留着他实在是个大缓,便试探着道“既然大夫已经给他治好了伤,我让人将他扔不,送回家去” “”和四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一顿,别以为你改口改的快我就没听见啊不过,留着个身份尚未查清的锦衣卫在身边的确不太合适,刚想开口,和四心头一动 和四安详地靠回床头,平静如水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说吧。” 赵精忠看和四的眼神俨然像看一个被男色迷得五迷三道的亡国昏君,沉重地叹了口气“督主说的极是。” 和四面色淡定,心里汪汪哭成了个狗子,他不是,他没有,他是被逼的啊忠忠 随便找了个理由将赵精忠打发出去,和四脸色一变,恶狠狠地从袖中一把拽出破书,哗哗一翻。 果然见到在“常回家看看”后的一页纸上,写着一行崭新墨迹神农识五谷,惠与天下人。今日之事皆言君子远庖厨,可是太监不用远呀洗手作汤羹,分食与他人吧,少年郎 和四“” 和四森冷地对着破书呵呵笑了两声。 破书的书页簌簌发抖,它后悔了,它不该兴冲冲地跟出来,它应该安详地去垫桌脚qaq 和四平静麻木地合上书,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和这本破书同归于尽的。 破书“” 不应当它只是一本无辜的小书书 秋冬日短,那一点紫红暮色很快被鸦色的云山收去,落下沉沉灰黑的雾霭。 和四将自己收整妥当,跨出房门时,太平鼓恰好敲完了第三百下,京城白日里的繁华仿佛随着鼓声一并沉入了夜色之中。 宅院外的巷道静悄悄的,打更的还未出来,只能听见隔壁人家极为微小的人声。 和四心里头忽然有些怪异,他依稀记得看过的一本书中写道,许多年前的京城夜里不似这般冷清寂静,街市上车走如龙人如潮,宝马香车穿梭于香树繁花间,朱袖彩衣晃花人眼 那是怎么样的盛景,和四从不曾见过,但他心里却清楚如今京城夜里的冷清是缘何造成的。 是多年前胡人番邦围堵了京城数月,造成街头巷陌易子而食的劫难,也是穿梭在夜幕里,无所不在的他们这群人。 檐下灯光轻轻地落在和四的眉宇间,氤氲了他的神色。 落在刚晃出门的陆铮鸣眼中,他仿若在那张年轻的脸庞上看到一层淡淡的忧愁。 陆铮鸣跨出门的脚一顿,凝视着和四的侧颜,双眉向上微微一挑“督主” 和四闻声看来,眼中尚有一丝来不及收回的茫然。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瞬,陆铮鸣嘴角挂上了笑,刚要开口,陡然间一声嚣张跋扈的“喵”打断了他的话。 一只品相绝对称不上好的三花猫在光秃秃的老树上伸了个懒腰,又“喵”了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径自蹦向了和四。 和四猝不及防被撞了一脸猫毛,还没从懵逼里缓过神,三花猫已经呲溜跳到了他肩上,牢牢抓着他的肩,使劲在他脖子,脸上蹭啊蹭“喵喵喵” 和四“” 陆铮鸣“” 陆铮鸣看着脸色发青的和四,努力憋住笑,一本正经道“它可能饿了。”又咳了声,指了指自己,毫无愧色道,“我也饿了。” 所以,一猫一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和四。 和四怒了,滚哪老子是你们娘吗,饿了找我有奶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同桌而食 一刻钟后,赵精忠从番子手上接过大包小包,提进了厨房。 他神色几分惶恐,看着慢腾腾卷起袖子的和四像是看一个提着砍刀的刽子手“督主,您不放心外边采买来的酒菜,我给您做些膳食就是了,哪能劳您亲自下厨” 和四优雅自若地卷起两边袖子,在铜盆里净了手,冷漠地拒绝了他“不要”。 赵精忠仍要劝说。 和四没有表情地看向他“我听干爹说过,你十岁第一次下厨烧了伙房;十二岁给自己师父下长寿面,结果把断肠草当成五爪龙放进了汤里,差点欺师灭祖;十八岁那年你去宁王开在京城的酒肆卧底,结果一个时辰不到就被赶出了大门” “”赵精忠两眼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嘤咛一声,捂住脸扭头咚咚咚地跑出了厨房。 和四沉重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他实在无法理解,忠忠粗犷的外表下为何有一颗这么柔弱娇嫩的少女心 可能干爹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派他专门贴身伺候,和自己做一对好姐妹的吧。 和四净了手,一转身就看见坐在小马扎上的一人一猫“” 那两相依相偎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两嗷嗷待哺的小羔羊。 和四一边匪夷所思地想着,自己一个东厂提督为什么会和一个锦衣卫走狗和平共处一室,现在居然还沦落到要给他做饭;一边忍无可忍地将刀一摔“过来切菜” 巴掌长的窄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坠星般直劈陆铮鸣面门。 陆铮鸣避也未避,反手快如闪电地将猫往肩上一搭,电光火石间,刀尖抵着他鼻梁,却未再进分毫。 他两指夹着刀片,不慌不忙地起身,顺手还捎上了马扎,坐到和四身边,随手摸起个土豆麻溜地削了起来,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督主之命,小的何敢不从哪。” 三花猫惊魂未定地趴在他肩头,双眼湿漉漉地软软叫了声“喵” 和四料想陆铮鸣身手不差,不想随意一试竟是把他试愣了。 他虽然跟着干爹习武,但天生不是这块料子,练外功是皮嫩头不铁,练内功是气弱丹田窄,从小气死的武学教头能绕京城三圈半。后来他干爹放弃培养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改培养四大护法了,结果那段时间东厂里时常传出四大护法的鬼哭狼嚎,和四为此很不好意思了一段时间。 和四虽然拳脚生疏,但是没吃过猪肉也看多了猪跑,陆铮鸣刚才亮的那一手不比灵敏见长的李报国差多少。 这么一看,和四倒是真觉得可以考虑考虑再多添个小弟,前提是查清了陆铮鸣的底细。 他干爹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有思想不够达标,意识不够到位的人一概不能入东厂,更不能放在身边。 和四听了后很费解,他们东厂有什么思想底线啊 别家衙门录人得起码明面是个好人,而他们东厂呢 人吏部尚书说了,别的不求,只求东厂做个人就行了 和四对陆铮鸣的身手啧啧了两声,对这人又添了一份好奇,有这好身手,得人缘多差还没在锦衣卫里混出头啊 时辰不早,赵精忠弄来的食材有限,和四简单地做了几个家常菜,油爆豆腐,醋溜鱼段,清抄脆瓜,江混生下来的料还给三花炖了个清水鱼头。 厨房的灯火不算明亮,即便赵精忠生怕他家督主切了手指头,多添了几根蜡烛,却也只能照亮灶台前的一方小小天地。 和四弯腰低头,舀了一勺汁儿浇在鱼段上添汤头,烛火拉长了他的身影,将腰背的线条勾勒得分外流畅柔和。 他神情专注,对于陆铮鸣的凝视浑然不觉。等到弄好了菜肴,他慵懒地抻了抻脊骨,才发现陆铮鸣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阴影遮住了陆铮鸣的眉眼,和四嘀咕了一句“睡着了,不会吧。” 陆铮鸣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混杂了难以捉摸的一缕深意“督主亲自掌勺,这般奇景,怎能错过。” 和四呵呵笑了两声,是啊老子累死累活,白天伺候小皇帝,晚上还得屈尊纡贵伺候你两位大爷,要不是看你哭着喊着,甚至要出卖色相抱我大腿,这回功夫你该在郊外乱葬岗里躺着看星星看月亮,和隔壁的吊死鬼谈谈心了。 这时候和四完全没想到的是,自己现在不经意的一句吐槽,在不多久后竟真一语成谶,只不过是他和陆铮鸣两人并肩躺在乱葬岗里看星星看月亮 眼下,他为了赶紧完成破书上的事项,勉为其难地容许这个小锦衣卫和他同桌而食。 和四本还想诚恳地邀请赵精忠和燕春一同入桌,结果赵精忠被吓得拎起燕春直接飞到了屋顶上,说是他们练武之人过午不食。 放屁老子之前还好几次看见你中午吃完饭,还从御膳房里偷了两鸡腿,和李报国一人一根躲在树上吧唧吧唧地啃。 搞得御膳房里以为进了老鼠,天天吵着要养猫。 可是大燕皇宫里自几百年前就禁猫,没别的,只因曾经的太祖他老人家属老鼠那时候有位神乎其神的国师说了,禁庭之内绝不能养猫,否则便冲撞了太祖乃至大燕的气运。 结果,御膳房没法,只好逮了几只狗,煞费苦心地训练他们抓耗子。 直到最后御膳房里的狗各个都是抓耗子的高手,可是该丢的鸡腿依然雷打不动地丢 于是,饭桌上只有他和陆铮鸣,还有只十来岁的老猫。 两人一猫,吃得沉默又莫名和谐。 和谐到和四越吃,越觉得气氛很诡异,尤其是和他一起吃饭的这人前不久刚坦坦荡荡表明对他美色的觊觎。 这种莫名其妙的一家三口氛围是怎么一回事啊 和四狠狠抖了个激灵,赶紧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赶出脑子。 他一定是保心丹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 好在吃完饭后,破书没再使幺蛾子,和四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神出鬼没的番子无声无息地蹿进厨房,收拾残局。 陆铮鸣眼角余光无意地瞟了瞟他们,淡淡目光一瞥而去,揣着怀里吃饱喝足的三花猫,徐徐起身道“今日多谢督主照拂,时辰不早,不敢再多叨扰督主,下官先告辞了。” 喝茶清喉咙的和四愣了一愣,没想到他死皮赖脸赖到现在,居然要告辞了 兄弟,你不是要死要活,非要上我这条贼船,现在船还没上你就要跑路了 你难道已经看穿了我们东厂邪恶残酷的本质了吗 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锦衣卫也没白到哪里去嘛。 和四心里头犯嘀咕,最多的吧,其实还是有种被人骗吃骗喝打了秋风的恼羞成怒 他拈着茶盖儿,轻轻撇了撇沫,没有看他,幽幽地问“告辞” 当着东厂的人面,陆铮鸣抱着猫额首低垂,看上去卑微又恭敬,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调“督主救命之恩,下官定会结草衔环相报。” 东厂的番子一脸冷酷地刷着碗,内心早沸腾开了锅,嗷嗷嗷,新主子果然有手段,居然不用老督主强取豪夺那一套,心甘情愿就让人家以身相许了好手段,好手段啊 和四要是听见了他们的心声,可能他们明天就不是去提刀砍人,而是端箩喂猪了。 和四听不见,和四沉浸在被诳了一顿饭的愤怒之中,虽然愤怒却不能自降格调。和四心平气和地轻呷了一口茶,姿态端方,愣是把一间破厨房喝出了茶室的风雅,他看也没看陆铮鸣,轻描淡写道“去吧。” 那姿态,仿佛陆铮鸣只是他靴边一只渺小的蝼蚁。 以两人的身份,也的确如此。 一个是高高在上,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东厂提督;一个是混迹锦衣卫最底层,生死都不由己的小小校尉。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悄悄围观的赵精忠都快被自己脑补出来的虐恋情深给虐哭了,呜呜呜。 陆铮鸣躬着身子,行了个礼,慢慢往外退去。 这一步出了门,很可能就会丧命在东厂人手里,但他依旧头也没回地跨出了门槛。 “等等。”和四突然开口。 陆铮鸣身形一顿,背对着和四,看不见他的表情。 和四淡淡道“把猫留下。” 娘的,吃了他的饭,还带走他的猫,好气哦 陆铮鸣“” 陆铮鸣似是带着一丝无奈,极轻地叹了口气,快速转过身,将猫双手奉上。 三花猫顿时叫得撕心裂肺,不论谁靠近都会被挠出满脸血,死活不愿离开陆铮鸣。 和四脸如黑炭,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好啊,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吃了老子的鱼居然还要跟人跑路。 早知道就把你阉了 三花猫感受到了杀气,僵了一僵。 和四没了趣,意兴阑珊道“罢了,带它去吧,好生替咱家照应着。” 陆铮鸣低声谢了恩,拖着微瘸的腿,一步一慢地蹒跚走向院门外。月光将他本就瘦如柴骨的身影照得更为单薄,像个伶仃的孤魂野鬼。 和四只看了一眼,就任他去了。 和东厂有了牵连的人是逃不掉的,真要想走,只有一条路黄泉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快上车呀 打那日连着折腾了和四两遭,破书兴许也知道将人得罪狠了,余后数日都安分守己地乖乖垫着桌脚,没再作妖。 过了霜降,入冬便在眼前,前朝内廷里都闲散了不少。 所谓秋收冬藏,忙活了一年到头,不论哪一个衙门都到了收关休养生息的时候了。内廷里则是从大行皇帝走了后便一直没多少实事儿,内宫里的事儿都是绕着皇帝和各位娘娘的,皇帝尚小没有立后纳妃,那这禁庭里头便清闲了一大半。 也无聊了许多,和四忙里偷闲很是怀念了一下,先帝在时后宫里头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的盛景。他样貌生得好,人又乖巧爱笑,跟在他干爹行走在内廷里头各位主子娘娘见了都忍不住赏点什么,每年隆冬时分各宫的赏例下了,和四的腰包里更是鼓鼓囊囊,俨然一个小金主。 今年年尾,是没往年宫里那般热闹了,最多大年三十那几天,外命妇们进宫给皇帝太后拜年时会闹腾闹腾。然大行皇帝走了没多久,这闹腾也是有个限度的。 虽是如此,和四肩上的担子却是分毫没少。 先不说东厂每日必要派出一定人马,散在京城各处,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京城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从关乎百姓生计的粮油米面的价格浮动,到有无命案,雷击等等失常发生,这些都是要呈报到和四案头,供他翻阅筛选之后再呈到小皇帝那儿去。 譬如说,昨夜里吧,东城就出来桩走水案,烧了一连排的屋子。东厂的番子去查了,报上来是天干气躁,意外走水,死了几个卖油的货郎。 这活计锦衣卫那儿也有,只不过东厂叫做“打事件”,锦衣卫那称为“听记”,谁有文化逼格,一比皆知。 撇去上述这些东厂必行的日常琐事,到了年关,散在外的东厂各路人马也要陆陆续续回京,或者回老家过年。 那么问题来了,往年这时候按旧例,厂署里是要向这些在外辛苦奔波了一年的人马发放红利,算是给大家的过年费。 可今年 和四端起第三盏茶,听着户部尚书云丛的絮絮叨叨,面上镇定,内心悲凉。 别说红利了,他连欠户部叁拾万两白银的利息都抠不出一个子儿来。 云尚书忆苦思甜,追忆过往了半天,总算点明了主旨“提督,锦衣卫那边催了本官三四回了,内阁里的几位阁老也提了几遭,这年关眼看近了,您看着银子” 云丛充满暗示意味地搓搓手指头。 和四给自己打了个气,不要慌,这天下事难就难在一个字钱,可简单也简单在三个字不要脸。 于是和四平静如水地开口道“钱自然是要还的,可我一事实在不解。云大人您是六部里的财神爷,您最清楚这锦衣卫从太祖那时候就是这皇城脚下底子最结实的亲军。不论是俸禄还是赏利,历来都是衙门里最丰厚拔尖的那一拨。我说句实话您别介意,明面上咱东厂和它锦衣卫的开支相差无几,但你我心知肚明,它锦衣卫从来发的是真金白银,那可是连您这样的尚书大臣都比不上的。” 这倒是真话,和四在坐上这位子没多久,就了解到外朝那些个官员的俸禄其实发放并不稳定。要是碰上个天灾人祸,国库吃紧的时候,甚至要拿绢布物资来充数,只有它锦衣卫雷打不动,一个子儿不少地发着米面银钱。 和四搁下茶盏,双手捧起手炉慢慢搓着掌心,他尤为怕冷,尤其是今年天寒得早,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缩在被窝里。可惜即便他想,赵精忠这个老妈子似的大护法也会念念叨叨将他烦起来。 他眉梢勾了勾,可嘴角却平直成一条线,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咱家就不明白了,它锦衣卫怎么会缺钱,还缺得如此之急呢” 云丛一见和四这神情就知道今儿这钱八成是讨不回来了,说句良心话,这满朝文武里谁乐意和这东厂打交道,尤其还是从老虎嘴里拔牙,要不是这东厂新提督模样俊俏,打死他也不乐意踏进这道门。 可是没法啊,东厂得罪不得,内阁里的几位阁老也得罪不得。 云丛也笑了,他笑得是真心实意“提督英明,自是知道到了年尾,各家都是银子如流水淌出去。这锦衣卫今年没指挥使坐镇,底下人心浮动,内阁几位辅政大人们的意思便是安抚安抚,这事儿太后也是知晓的。加上那头的确该换一批兵器了,督主知道,这绣春刀把把都是重工精制,投下去的银子可不是一星半点。今年不提年初时候江南春涝,就是国丧时的花费就是好大一笔,”云丛苦着一张脸,摊摊手十分无奈,“我这小小户部,可实在挤不出银子来了。” 妈的,一个户部尚书跑他这哭穷,和四恨不得抛去这身形象包袱,和他一起抱头痛哭,他不仅会哭,他还会嘤嘤嘤 和四已经不要脸了,但实在丢不下仅存的那一点高冷人设,只好打肿脸继续和他打太极“云大人这话和马上要来京里的各位王爷们说说,倒倒苦水便是了。咱们关起门是自家人,自家人还不知道自家的底儿户部真要是连这点银子都抽不出来,那明儿咱们这六部也别开张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云大人您自个儿也说了,这年关各家都吃紧。不瞒您说,我这东厂养了三千番子,光靠朝里拨下的那点俸禄,早饿死千儿八百了,更别说还有其他没摆在明面上的线人们。这几千上万的嘴一张,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云丛脸色被他说得越来越苦,刚要张口却被和四一个手势给阻止了,和四不紧不慢道“您别急,这钱肯定是会还给您户部的。这样吧,等腊月里头,庄子里的钱粮一收上来,我便亲自将那叁拾万两双手奉上如何” 云丛能如何,云丛还能拿着刀架在他和四脖子上,逼着他吐出钱吗 那他今儿是别想好胳膊好腿,走出这东厂厂署了。 云丛重重叹了口气“也罢,提督都这么说了,那本官也只好这么回禀内阁了。” 哟哟哟,这是被欺负了回家告小状了是吧。 和四才不怕呢,他连脸都不要了,还怕你内阁几口唾沫星子 送走云丛后,和四捧着手炉恹恹地窝在高椅里没动弹。 赵精忠从房梁上飘了下来,一时落地没小心打了个饱嗝。 “”和四阴沉沉地说“你再和李报国去御膳房偷鸡腿吃,明儿你就给我去御膳房替人家捉耗子去” 娘的,偷鸡腿也不知道给他带一个 赵精忠“” 赵精忠猛地捂住嘴,及时咽下去了又一个饱嗝,他咽咽喉咙,小心观察了下和四的脸色“督主,您这心情不佳,可是云大人又来讨债了” 和四鼻腔里发出声冷哼,摸着手炉点了点头,突然又摇了摇头。 赵精忠一脸迷茫。 和四撇了撇嘴角“我到现在总算明白过来,到底是谁绕过我们东厂给锦衣卫下令了。” 原来是内阁里那群早就看不惯东厂的阁老辅臣们,想想也能理解,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世族贵胄出身,由得宦官率领的东厂在头上作威作福了这么久。这一次总算等到老提督退位,让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可不赶紧扶持锦衣卫打压东厂。 和四原以为他干爹退休没多久,怎么着大家面上也得意思意思,过段时间再给他使绊儿,没成想这么快就有小动作了。 他寻思着这样不行,别在他当这东厂提督期间,没能把锦衣卫干死,反倒给了它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干爹不还气得冲回京城,杀他祭天 好在年关到了,各地藩王也要进京了,他得抓紧这次机会,好好提高一下小皇帝的危机意识,让他知道谁才是最靠得住的人。 虽然吧,和四打心眼里觉得,搞不好那小王八蛋第一个就想弄死自己这个死太监 算算时辰,这时候小皇帝理应在上书房里刻苦读书,下学的时间尚早,和四盘算了下决定先出宫一趟,召见京郊附近的几个庄子管事,看看今年地主家到底有没有余粮。 出宫之前,他叫来了秉笔太监余涟,让他这几日将六部的眷本都暂时搁置在那。 给他脸色瞧他倒要趁此机会看看,这朝里到底是哪几个在他背后打小人。 换上锦衣秋服,和四仍觉着凉了,正想着再披件薄氅,忽然外间啪嗒一声脆响。 和四一愣神,出外一看,原本好好搁在案头的玛瑙笔洗骨碌碌滚在地上,桌子斜了一半,垫桌脚的破书此时安静地仰面朝天摊开着。 和四脸色顿时一黑。 走近一看,破书上翻开的那页上写着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更不如救人一命。今日之事来不及了,快上车 和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死里逃生 众所周知,东厂的人只擅杀人,每一个东厂的刑官都精通三百六十种杀人技巧,有的更潜心研究将这当成一门艺术。 和四虽然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但是莫名其妙让他去救个不知地点,不知性别,不知姓名的人 和四呵呵了一声,温柔多情地抚摸着破书,和声问“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啊你说一声,不能过,咱就同归于尽,你说好不好呀” 破书“” 破书感受到和四浑身上下冒出的黑气,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战战兢兢冒出一个字火。 和四阴沉地盯着那个火字,哼了一声,吞下一口保心丹。 破书好可怕qaq,它还是去垫桌脚吧。 上了马车,和四掩着薄氅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转着那个火字,刚隐约转出些思绪来,窗户被人轻轻敲了敲,是赵精忠。 赵精忠分外谨慎小心地问“督主,下边的人已经通知到了,您看咱们是先去东头,还是西头” 和四不说话,过了一会嘴唇动了动“哪都不去” 赵精忠轻轻吸了口气,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大胆道“督主,属下见您出宫时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难事” 老厂公说过,少主子从小苦吃多了,养成有话憋心里的闷性子,得时时开解开解他。要不然容易走极端,变态。 和四很想拉个人一起吐槽这本无所不用其极难为他的破书,但是只要他一有这个念头,自个儿的喉咙就和塞了盐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除此之外,忠忠也不是个好吐槽的对象,毕竟他是个碎碎念的婆婆嘴,跟了他不到一个月,已经将老厂公为了后宅和睦,买了多少龙阳秘技,春宫图册都一五一十倒出来了。 虽然和四很怀疑他干爹买这些东西回来究竟有没有用 赵精忠等不到和四回答,于是担心地又敲了敲窗。 只听和四幽幽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男人么,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没什么。” 赵精忠“” 赵精忠惊慌欲绝,这哪是没什么,这分明是问题大了 不起眼的马车一路疾驰向了城东,东平坊,正是昨晚走水失火之地。 城东这一代保留着前朝时的大部分建筑,外边灰瓦白墙,里头木椽高架,整体建筑以木料为主,年年一到秋冬,常有火灾发生。 次数一多,衙门对这块的管制便格外严,此处的老百姓们救起火来也格外训练有素,这时间久了,近两年失火的事故也渐渐少有发生。 可昨夜发生在东平坊的走水,却烧死了好几个人,应天府给出的官方说法是卖油郎们半夜炼油,半昏半醒,倒了烛火,没个提防就烧大了。 东厂这头番子们上来的线报倒是更详细一些,将那几个卖油郎的身份大致查探了出来,但大致上和应天府的相差不离。 可现在和四踏上这一片焦土,却是若有所思。 破书虽然没点明,让他救的人是谁,但一看到那个火字,和四第一反应就是“打事件”里报上来的这处。 从开始到现在,破书每次给出的任务看似散乱,莫名其妙,让他十分费解。但渐渐一条清晰的脉络浮现出来,和四发现他每一次完成破书交代的事儿,次次都和锦衣卫有关 眼下,他抱着手炉站在断壁残垣里头,心里头直犯嘀咕,难道要他救的人也是个锦衣卫 他突然冒出个不好的猜测,总不会是那个姓陆的吧 算算日子,从陆铮鸣表明要抱他大腿上位之后,就再也没在他眼前出现过了。一个锦衣卫的小校尉嘛,又得罪了顶头上司,以后哪能有好果子吃呢,搞不好伤还没养好,就被上面的小百户找个理由发落了,轻得是打发出了京城,重的那就再没影儿了。 和四心里头忽然有些微妙的感觉,分辨不清是一点点可惜,还是一点点失落 唉,好容易有个主动积极要做他小弟的人 失火现场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了,烧死的人被家属各自认领走了,没认领的被抬到了义庄,等不到人认领估摸就随便一裹,丢乱葬岗去了。和四让赵精忠派人再去将那几个卖油郎的身份仔细打探一遍,再查探查探当夜失火前东平坊有没有什么异常。 银狐灰氅刮过焦黑的碳木,宛如印上了一根根蜷曲的指印,和四毫不在意地踩碎断木,往深处走去。 赵精忠手搭腰间刀柄,寸步不离,紧随其后。 烧毁的屋子不少,有几间还单独成了院落,几面漆黑的焦墙像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注视着两人。 今天天气不好,没有日头,天际堆了雨云。不知道是残留的热气,还是浇水灭火时的湿气,才废墟里升起了淡淡的薄雾,萦绕在灰黑的墙壁、断木间,衬得周围愈发莫测,诡谲 和四脚下突然嘎吱一声响,宛如乌鸦嘶啼,惊得他心头一条。 赵精忠立时警觉地环视左右,虽然这儿只有他两人,但是东厂的番子却定是环绕左右。 可现在,和四突然觉得,这里太静了,静得只有他和赵精忠的呼吸声,那些番子呢 他给了赵精忠一个眼神,赵精忠脸色倏地变了,他打了个飞哨,燕子叫,一长一短,是和东厂人接头的特定暗号。 无人应答。 赵精忠的气息瞬间变了,用和四的感觉来说就是,傻狗一样的赵精忠不见了,现在的赵精忠起码是条与狼对峙的猎犬。 糟糕的是,他们的小伙伴们可能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人间,而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很有可能是个狼群。 大意了,和四心想,这段日子每天吃饭睡觉打忠忠,都快忘记他干的是大燕头一号高危职业了 赵精忠声音压得极地“督主,我们走。” 和四也不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他自己都快去投胎转世喝孟婆汤了。真要是挂了,他一定得记得哭着求阎王爷,下辈子别让他当太监 走走走,赶紧溜,如果还能走得掉的话 和四和赵精忠一样收敛声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他才一迈步,噌地一声响。 赵精忠尚未反应过来,和四却已辨认出那是擦火折子的声音 眨眼间,原是焦木遍地的废墟里突然冒出窜天的火焰,眨眼间就将两人拽入地狱般的烈焰之中。 与此同时,外围不断有咻咻的飞箭声窜入,每一声响起,火势便猛涨一尺,铺天盖地般向他二人袭来。 和四甚至来不及去辨认出路,赵精忠横臂一挡,将他从当头砸下来的断梁上拽了过去,火星簌簌落下,赵精忠的胳膊瞬间烧得皮开肉绽,鲜红淋漓。 “是桐油”和四嗅到炸裂的火花里传来的味道,瞳孔一缩,顺手将赵精忠往后拉扯两步,堪堪避开迎面扑来的热浪。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身后的火圈尚未成合围之势。 此时和四完全没有精力分神去想,为什么已经烧成焦土的废墟里还能起这么大的火,又是谁居然能算到他会来这里 他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落成了雨,说时迟那时快,在火圈合并之时,直接扯了薄氅兜住脸,与赵精忠一头冲了出去。 然而和四万万没算到,冲出去的窄道之外竟是浩浩荡荡的护城河他脚跟尚未站稳,背后的鸣镝声催命一般如影随形而之 这里的异样已经惊动了附近巡视的武卫,可是此时哪里来得及赶过来 对方明显是要赶尽杀绝,致他于死地 赵精忠背对着他挥刀如电,一边挡箭,一边呜呜呜地哭道“督主我有负老厂公嘱托,竟没能好好护住您这让我再有何颜面去见老厂公” 和四“” 忠忠,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认为我两还能脱身而出的,去见我干爹的你以为你是哪吒转世,有三头六臂吗 和四还想说啥,突然背上被狠狠拍了一掌,猝不及防脚下一歪,摔进了河里 赵精忠怒吼道“督主您先走” 和四“” 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你家督主我不会水啊 甘霖娘 和四认为自己应该是当场去世了,毕竟他不会水,在呛水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间,他用尽所有力气将破书辱骂了十遍 可是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像东厂提督这种级别的祸害,不说活个千把年,但是想轻易嗝屁也是难的,证据就是和四没去世。 他醒了,醒在月黑风高,阴风飒飒里。 带着泥腥味的细雨扫在他脸上,混着某一种独特的腐臭味。 这味道和四很熟悉,大约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当年他干爹捡到他时,他浑身上下就带着这股味儿死人味。 他被河水呛得头晕,差点以为自己压根就没从那座死人山里走出来。 不远处立在坟头的乌鸦突然嘎地一声叫,像是被什么惊到了,粗哑难听,倒是把浑浑噩噩的和四惊醒了过来。 他拖着一身湿衣艰难地坐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双颊热得发燥,应是起了烧。眼下他没工夫去关心身体状况,晕乎乎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状态。 一抬眼他惊悚地发现一道形销骨立的瘦长身影立在眼前,一只露着白森森指骨的漆黑手掌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势伸向他。 和四张了张嘴,那一声“鬼啊”卡在嗓眼,半天没挤出来。 他实在吓懵逼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在人间,还是入了地府十八层地狱。 “怎么,督主被水泡晕脑子了”略为耳熟的嘶哑男声低低响起,似乎还隐含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 和四一个激灵,脱口叫道“姓陆的” 陆铮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夜宿坟头 和四是从声音和语气辨认出眼前这块人形黑炭是陆铮鸣的,毕竟天底下在认出他身份后,还敢用“哟,这不是隔壁老王”一样语气和他说话的人寥寥无几,姓陆的算一个。 等等,刚刚他说什么来着的,说他被水泡坏了脑子 大胆放肆找死 和四张开嘴刚想怒斥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锦衣卫,哪想话没骂出口,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了出来,惊得站在坟头的乌鸦刷刷飞起一片,黑色的羽毛飘在破烂的丧幡里,气氛一时诡异又尴尬,要是此时此刻有个倒霉鬼路过,没准会被活活吓死。 比气氛更尴尬的是和四的脸,他这辈子丢脸丢过无数次,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感觉颇有些烧脸皮,下不了台。 也许是受到了这深更半夜,乱葬岗上,孤男寡男同站一个坟头氛围的影响吧。 尤其是这个小锦衣卫还对自己有点非分之想,和四不停打着喷嚏,看看一身湿衣,磕碜得和溺死鬼一样的自己,心头有种淡淡的被打回原形的忧伤。他那高贵冷艳,清纯又不做作的人设才立了没两日,就崩坏了个彻底。 太特娘的忧伤了有木有。 陆铮鸣嗓子里发出声沙哑的笑声,他的嗓子大概受了伤,笑得干哑难听,笑了两声后他扯过来一块烂兮兮的破布扔给了和四“你在水里泡了半天,应该受凉了。等过会我找找有没有野山姜,煮口热水驱驱寒。” 和四吸吸塞住的鼻子,一边挂着张晚娘脸,一边麻溜地扯过破布一裹。他浑身湿透了,裹这么一块破布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和四心理上就是觉得暖和了不少。 他举目环视周围,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个破草棚下,蒙蒙细雨落在棚头,沿着茅草滴答落下。他又看向一瘸一拐就地坐下的陆铮鸣,心头百般不解,迟疑了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雨已下到了尽头,惨淡的浓云渐渐移走,露出含羞带怯的月亮,陆铮鸣满是血污的脸庞渐渐清晰了起来,他坐在那给自己掰着扭曲的手掌,头也不抬道“我以为督主会先问,是不是我从水里捞起了你。” “”和四才凉下去的脸又烧起来了,他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从善如流问,“那是你从水里救了我吗” 陆铮鸣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抬脸,露出两行白森森的牙,回答干脆“不是。” 和四“” 你到底是怎么在锦衣卫里混到现在还没打死的啊‵′︵┻━┻ 陆铮鸣绷紧着脸,将自己的指骨一根根撇指,汗水混着血污从他额头落下,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东西,比夜色还黑沉的两眼一瞬不移地盯着自己手掌。等到所有指骨都纠正整齐,他才轻轻舒出口气,随意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抬头道“你是被护城河冲到了这附近的浅滩上,幸好现在是浅水期,河不算深被我看见了,就顺手拖回来了。” 顺,顺手拖回来了 和四想象着当时死狗一样被拖着的自己,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说好的觊觎我美貌,对我一见倾心呢你这样是找不到对象,注孤生的知道吗 和四气得脸颊滚烫,手指颤抖。 陆铮鸣看着他的样子愣了一下,剑眉微皱,动作迟缓地挪过来,倾过上半身,抬起黑灰的手搭了搭和四的额头“烧得有点厉害。” 和四被他娴熟摸上来的爪子惊到了,一时没回过神,那只脏兮兮的爪子已经放了下来。 因为受伤的缘故,陆铮鸣的动作很迟缓,但仍然拄着一截木棍慢慢站起身,拖着生硬的步伐往棚子外走去“你在这待着,我去给你找点草药来。” 和四全程云里雾里,等陆铮鸣蹒跚地走出几步,他方如梦初醒,张开破铜锣的嗓子“你等等,一点烧而已” 陆铮鸣似浑然未听到他的话,只懒散地朝后摆摆手。 和四心惊胆战地看他单薄得像秋风里的一片落叶,随时会被吹走似的,便想站起来拉住他。 岂料刚站了一半,整个人天旋地转地噗咚倒下去,那真是倒得分外干脆,直挺挺得像条没风干头的咸鱼 陆铮鸣回来的时候,就见着烧得稀里糊涂的和四已经累得蜷成一团睡着了 在乱葬岗上居然还能睡着,陆铮鸣嘴角狠狠抽了一抽,眼神复杂地盯了他片刻,闭上眼长长地舒出口气,等他再睁眼,眼底已恢复了古井般的波澜不惊。他从沾满污泥的靴底抽出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将野姜和鬼针切成碎块,慢慢搓成一团。 他的手指伤得不清,但还好没断,掰正过后问题不大,就是肿得厉害,动一下仿若千百根扎在骨节里。 陆铮鸣知道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再动这只手了,除非他想它废了。 可是他仍然一点点将草药揉成个小小的泥团,样子不大好看,也不干净,但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能再强求了。 年轻的提督大人应是彻底烧糊涂了,没有知觉地任他用胳膊一点点架了起来,像坨软趴趴的烂泥。 说烂泥是折损他了,陆铮鸣静静地望着东厂提督烧红的侧脸心道,还真是任人拿捏。 只要他手上的刀在这血管分明的颈侧轻轻一划,他便能亲手结束了这条价值千金,不,或许是万金的性命。提着他的人头,去领黑红榜上的悬赏也好,去向锦衣卫和内阁邀功也罢,他都能获得一笔绝对不菲,足够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报酬 陆铮鸣红肿的手指捏着薄薄的刀片,在和四颈侧来回摩挲。他指下动作忽然一顿,只见那片白到青筋脉络可见的皮肤上已多了几道淡淡红痕 太娇贵了吧,陆铮鸣愣了一下,他是知道一些这个东厂提督的底细的。 孤儿出身,被前任老提督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充当干儿子的。 对这些位高权重,没根没后的太监来说,所谓的干儿子,也就和养着的猫儿狗儿差不多,得个心理上的安慰,和平时当个乐子打发。 如若不是老提督出人意料地将东厂交到这人手里,兴许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宫里任人大骂践踏的小太监,也更可能被老提督的政敌们给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了。 陆铮鸣想着忽然就笑了,笑得有些莫测,他捏着刀背向上一划,轻轻撬开那张烧得干裂的嘴,将搓成的药泥团子塞进了他嘴里。 塞了一半,被吃到苦味的舌头顶出来了。 陆铮鸣再塞。 又被舌头强硬地顶出来,并且同时咬紧了牙关以示倔强。 陆铮鸣脸色不好地看着那张抿紧的嘴巴,吃力地用两指夹住他的嘴巴,迫使他张开嘴,将泥团又一次塞了进去。眼见着那条不服起的舌头又要动,陆铮鸣面无表情地冷声道“再不吃,我就用刀塞进去。” 晕晕乎乎的和四陡然意识到危险,识时务地闭上嘴,喉头动了两动,乖巧吞下。 “”陆铮鸣扶了扶额,不太确定这人到底是晕着,还是醒着。 雨已经停了,银月如盘,敞亮地挂在夜幕当空,几粒疏星散于四周。深秋的夜里已是寒意深重,尤其是这死人遍布的乱葬岗,更是冷得彻骨。 陆铮鸣皲裂的嘴唇又干又白,身形骨瘦如柴,全然一副病入膏肓之相,唯有他一双眼精亮如刃,将乱葬岗上一丝一毫的动态皆收入眼下。 按理来说,东厂的番子已经快要找过来了。 陆铮鸣知道为免不必要的麻烦,自己不应当留在这里,况且他再不走,也要有人来找他了。 但一看烧得人事不知的东厂提督,他始终没起身离开,这个季节乱葬岗上夜里多有一些出来寻食的野兽。 他看着和四即便狼狈也不掩俊秀的眉头,心道,要是被这么啃了,倒也可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噩梦乍醒 和四昏睡得沉沉浮浮,人如漂在海浪中起伏不定,难以踏实。 梦中的他的确是站在滔天的巨浪之上,磅礴的雨水伴着雷电倾泻而下,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他冷得牙齿打颤,像条落水的狗崽紧紧依偎在船舷一侧。他的眼睛被雨水淹没成蒙蒙灰色,可是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点火红 那是在遥远岸边的火光,撕裂雨帘,冲入云霄,直接烧进和四的瞳孔深处。 “走吧,走得远远的,再别回来,就算死,也死在外边” 和四被雨水浇透的脑袋里不期然地冒出这么一句话,那句话像一支利箭,穿破层层沉浮的噩梦,势不可挡地扎入他脑海最深处。 他快淹死了,和四想,他坚持不住了,不如死了算了吧 现在死了,也许还能和来福偶遇,一人一狗携手同走黄泉路,听上去还挺温馨感人的。 和四却知道自己是死不了的,纵然他有过无数次想放弃的念头,但是他又有更多次找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活下去吧,为了肉包子,为了酱肘子,为了大肉面,为了未来媳妇,为了那一簇萦绕在他眼底多年的火光 和四大汗淋漓地惊醒了,醒的时候耳畔恍惚有雷声轰鸣,但一瞬间就被啾啾的虫鸣冲散,了无痕迹,如同他记不清的那场梦。 他大口喘着气,高热烧去了他的所有体力,汗水再次湿透了他的里外衣,和四感觉自己像条才从水里艰难爬上岸的死狗 风一吹,胸口有丝丝凉意,使得他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他下意识低头,就见着一只焦黑的手正扒着的他衣襟,风正是从敞开的衣服里钻了进去 他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缓缓抬头。 陆铮鸣无辜地看着他,手还探在他衣襟里没缩回。 和四抬起软绵绵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扯开破铜锣一样的嗓子“解释一下” 陆铮鸣立即诚恳又认真地解释“你衣裳湿透了,再穿着寒气入体,怕是要一病不起了。” 和四面无表情地哑声道“我礼貌地相信一下好了。” 陆铮鸣很满意他的识相,于是继续扒衣服。 “”和四顿时奋力挣扎,“拿开你肮脏的手别碰我” 陆铮鸣“” 他烧才退了,挣扎起来和只蹬蹄子的羊羔差不了多少。 奈何陆铮鸣此时也带着不轻的伤。 两人你按我踢地撕扯了一会,武艺废柴的和四最终被气喘吁吁的陆铮鸣给压制住了,不仅被压了还顺手被扒了外边的衣裳。 和四两眼瞪得和铜铃似的,要是眼里能飞刀,陆铮鸣此时已经被凌迟了千百刀。 陆铮鸣在镇压他的过程中拉扯到了受伤的手指,此时疼得冷汗直冒,将和四灌满泥水的衣服扔到一边的篝火旁,便搓起一团草药随意敷在肿大的指节上“你这反应怪有意思的,比黄花大闺女还三贞九烈,大家都是男子,有必要吗” 和四严肃地说“有必要。” 为了证明有必要,他还使劲拉了拉衣襟,以示自己对清白的捍卫。 “” 陆铮鸣看着他不合常理的举动,确定他应该还没烧醒过来。和一个烧糊涂的人没发计较,尤其还是个病美人。 他支着一条腿,慢条斯理地靠在烂木头上给自己的手指裹药泥,他敷衍地点点头“行吧,我会对督主你负责的,回头我就上门提亲。”他说着似是被自己逗乐了,歪头看着病恹恹的年轻提督,眉梢一挑,“督主可满意了” 和四这时候晕劲儿还没过,东西南北还没认清,冷笑一声,嘴皮一翻“你有田吗,有地吗,有宅子吗马车能坐四个人吗,出门能包一条街吗没田没地没大宅子,还想上门提亲” 陆铮鸣“” 他到底是醒还是没醒 和四冲得他哑口无言,心里头畅快了,和只蔫白菜似的歪在那养神,歪着歪着脑袋上的热度慢慢退了,他人也渐渐清醒了过来。刚刚的一言一行,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回放在他脑海里,和四脑袋嗡地一声巨响,整个人微微一哆嗦。 他艰难地抬手按住那边脸,不敢去看旁边的陆铮鸣。 陆铮鸣留意着他的举动,心里头哦了一声,知道他应是真正清醒了过来。他觉得有趣,宛如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他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嘴角,没有戳穿和四,而是顺着他刚才的话道“下官虽然现在一贫如洗,无宅无地,但日后未必没有出人头地之时,待那时督主便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和四心如死灰,压根不想接他的话茬。他想不明白,半天前他还命悬一线,生死未卜;现在怎么就和一个锦衣卫校尉幕天席地,坐在乱葬岗上谈婚论嫁 剧情发展得像只脱缰野狗,和四已然拉不住它的缰绳。 说起乱葬岗,和四挑开一只眼扫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那个破草棚下,而是坐在间勉强有瓦遮头的破屋内。 烂成两截的门板被根棍子支起来,抵住了门,地方不大,像是个废旧的祠堂。 他两人面前烧了一团小小的篝火,因为才下过雨,湿气过重的原因,篝火烧得有气无力,随时会撂了摊子个屁,和现在的和四差不多一个状态 和四吃力地撑起身,学着陆铮鸣的样子靠在泥墙上,冷冷一撇嘴“等你功成名就了再说。” 陆铮鸣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吹了声愉快的口哨,仿佛就此与和四达成了一个协定。 和四心里恶狠狠地想,你放心,在你得势之前老子一定会亲手干掉你这个趁人之位的王八蛋 两人暂时无话可说,安静地围着气若游丝的篝火烤火。 半晌,和四实在忍不了这愈发诡异的安静,低声说“我们怎么来这里了”他顿了顿说,“没人找过来” 陆铮鸣懒懒散散地挑着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脏衣服烤火“晚上乱葬岗上出来掏尸体吃的野狗多,为免他们把我们和坟里的当成一家,我就将督主扛到这里暂时避避险。至于东厂的人为什么没来”他无辜地摊摊手,“我一个小小锦衣卫又怎么知道” 和四打不过他,于是努力保持住心平气和,又问“你和东平坊的走火案” 陆铮鸣突然打断他“督主,你知道你刚才说梦话了吗” 和四微微一怔,带着几分茫然看他。 陆铮鸣的眼神从他没有掩实的锁骨轻轻一掠,银灰的衣襟堪堪掩住白皙的肤色,但仍是不小心露了一点绯色 似赤阳初升的灼灼辉光,又如凤凰尾羽的一抹艳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美人千相 和四完全没有留意到陆铮鸣探究而略带露骨的眼神。他现在十分焦虑,他不清楚自己烧昏了头后是否已经泄露了,他处心积虑消灭锦衣卫,带领东厂走上人生巅峰的雄途壮志。 与此同时,他还担心自己神志不清时有没有将三岁尿床,七岁被狗咬屁股,十岁试图给常春宫小宫女送花,结果被他干爹揪着耳朵拎到小黑屋,鼻涕眼泪哭了一夜的丑事,一一倒尽。 和四这头焦虑万分,陆铮鸣那厮却是不急不忙,不慌不慢地往篝火里随手扔了根潮树枝。 很好,原本就奄奄一息的火堆噗呲一声,灭了个一干二净。 悠悠一缕烟气升起,陆铮鸣的脸色在从破窗漏下的月光下晦暗不明,再有一身宛如从焦土里爬出来的破烂行头,简直和行走在深夜里凶神恶鬼没有两样。 和四下意识地往怀里掏掏,很好,他的保心丹没了,他必须要靠自己来面对这比日了狗还残酷的人生。 当然,真要给他条狗他也日不了,毕竟他是个遭天恨的天阉。 和四强行振作起精神,拿出绝技,打肿脸撑胖子,淡淡然道“哦咱家倒是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他眼光轻转,与陆铮鸣的眼神相接,似笑非笑道,“陆校尉可小心着点儿听,这有些事啊只能留在那道宫墙之外,出了宫墙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事。” 老子后发制人,吓不死你 和四本想以一个“宫闱禁秘”的大罪名冠下来,堵住陆铮鸣那张贱兮兮的嘴。 哪想陆铮鸣淡定地摇了摇头,也是似笑非笑看着和四的眼睛,轻声道“督主说得不是禁庭里的事儿,而是关于督主您自个儿的督主不问问是什么吗” 和四脸上稳如老狗,内心已慌得一批。 完了完了他一定知道自己三岁尿床,七岁被狗咬,十岁调戏小姑娘不成反被残酷的命运艹了一顿的黑历史 生活太残酷了,而他只是个才十八岁的孩子,和四心里的眼泪水淌成了护城河。 和四强撑着最后一点逼格不倒“哦,你倒说说,咱家梦里说了什么” 陆铮鸣没有再管那堆灭了的篝火,怕冷似的搓了搓胳膊,抱臂仰头靠在柱子上,脸上的笑容和四看得并不清楚“我说了督主肯定要生气,指不定回头就要拿办我。” 呵呵,你知道就好,和四不动声色道“咱家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你说便是” 陆铮鸣歪过头,像真仔细在打量他是否是这么小气的一人,忽然咧嘴一笑“的确不是。”他顿了顿,在和四紧张的心情下,用着一种急死人不偿命的语调一字一慢道,“我听见督主哭了。” 和四愣了一下。 陆铮鸣像是看穿了他的不解,淡淡然一笑“我听见时起初还不敢相信,毕竟督主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上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整个大燕没有比您再煊赫风光的人了。”他嘴唇轻轻抿了一抿,“怎么会哭得,那么苦呢” 最后的那三个字,被陆铮鸣咬得很轻,仿佛再重一点,落下时便会击碎什么。 和四高高悬起的心随着陆铮鸣的话,慢慢落下,却是落入一片茫然中。 诚然,他的幼年乃至少年时期,过得颠沛流离,如今回望满是坎坷波折。 但和四很少觉得苦,可能是他忘性大吧,再难的事回头舌头卷上一颗糖,便也渐渐忘了。 和四神情怪异地问“就这些” 陆铮鸣偏头看他,颇有深意道“督主还想让我听见什么” 和四被堵了一堵,杀人灭口的心情暂时熄灭了,他连忙状作不在意道“东厂提督也是凡人,别说梦里落泪,醒时咱家一想起英年早逝的先帝,和咱们幼年失怙的陛下,便也止不住那满眼的泪水。” 为了强有力的证据,和四很真实地低头擦了擦干巴巴的眼角。 陆铮鸣“” 他见过许多脸皮厚的,这么厚颜无耻的倒是第一次见 和四以“出色”的演技,成功掰回一局,他不愿在自己的梦话上做多纠缠,鬼知道这个陆铮鸣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黑历史,赶紧划掉划掉 他擦完眼泪,瞬间又恢复成平时矜傲清贵的模样“闲话说完了,说回正事儿吧。陆校尉,我看你这身行头,”他好似才将陆铮鸣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啧了一声道,“东平坊的失火案和你们锦衣卫脱不了干系吧。你别急着遮掩,我这次大意了在这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即便你不说,回头我就是将这京城扒了三层皮,也得将这幕后的人给揪出来剥皮抽骨,有干系的一个也逃不了。” 和四说这话时脸上是没有表情的,但无端地就让人看出一种高深的冷漠与杀气。他上了东厂提督的位子,手上还没沾过血,大约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以为他是个好揉搓的软柿子,屡屡在毒打的边缘试探。 他们却是忘了,每一任东厂提督,走的都是修罗道,佛系的早在还没在东厂混出头就死于非命了。 陆铮鸣见惯了和四虚以委蛇的样子,乍然见到这个样子的他,愣了一愣,随之而来的是种隐隐的兴奋。 每见到一次这个年轻提督的陌生样子,就像从他脸上扒了一层面具下来,每一次都让陆铮鸣既是新奇又有种隐秘的愉悦。 所谓美人千相,不过如此。 陆铮鸣看了一眼唇色雪白的和四,弯下腰,动作僵硬地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摸到两块指头大小的火石,慢慢擦着火花,边擦边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督主的。当夜我是被派到东平坊去杀那几个所谓的卖油郎,到了那才发现自己被上头坑了。那几人哪里是什么卖油郎,分明是几个武艺高超,潜入京城的晋国探子。” 和四略一吃惊“晋国人” 他惊得不仅是对方的身份,更是他们居然在东厂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京城 算算这是第几次情报有误了,不行,和四决定这次回去之后要召集东厂的高级头目们开个小会,好好地教训教训这群拿钱不干活的王八蛋们 陆铮鸣点头“他们似是借卖油郎身份藏在东平坊里,等着和什么人接头。我们在和他们交手的过程中,打翻了油桶,导致了那场火灾,差点连我这条命都搭进去了,”他苦笑了一下,“至于督主您这次大约是受了牵连,遭了这无妄之灾。潜进来的晋国人应该不止他们那些,今日之事应该是其他人过来查探风声,也可能是想杀与他们接头的人灭口。种种可能都有,”陆铮鸣费了半天劲,才重新打出一点火花,赶紧拢到了灰烬里没烧完的白纸上。 和四一边沉思,一边眼神飘到灰堆上,这才发现那些白纸居然是扎纸钱也不知道姓陆的从哪个坟头抓过来的,他就不怕坟里的大哥爬出来找他要钱么 和四刚一胡思乱想,破祠堂之外,死寂的夜色里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声响。 那声音沉闷凝滞,不是寻常人的走路声,倒像是双并拢的脚,在地上一蹦一蹦的声音 和四的脸色顿时一变,陆铮鸣亦是面露诧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祠堂观相 这月黑风高的乱葬岗上,前无人家,后无宅院的。在这个时辰出没的,除了野狐野狗,那就只有死人了。 和四心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但要说怕,还真没什么好怕的。他和四打小走南闯北,游荡江湖,见过万人坑,也爬过死人山。自从被干爹收养之后,那便天天在东厂大狱里见识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活死人狱。 死人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来个会蹦的尸体也不过如此。 和四在极短的时间里给自己做好了心理铺垫,你瞧他陆铮鸣一小小的锦衣卫校尉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一堂堂东厂提督还能怂吗 那是肯定不能的,哪怕和四心里头的小鼓已经敲得七上八下,砰砰响 一蹦一缓的脚步声停在了废祠堂之外,鬼火似的火苗摇曳在和四与陆铮鸣两者之间,他两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呼吸节奏,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眼神。陆铮鸣将插在靴子边的小刀拔了出来,和四则随手抓起方才陆铮鸣挑火的木棍,有模有样地架在胸前。 情况不大妙,不管来者是人是鬼,凭他两一残一病的颓势,恐怕都不好对付。 和四有点不甘心,想他东厂提督的椅子还没坐热,民男民女没抢,民脂民膏没刮,还没被人羡慕嫉妒恨地骂上几句“死太监”。临到头居然要和死对头,一个小锦衣卫同生共死,搞不好黄泉路上还要手拉手一起走,简直不能好了。 不知道阎王爷看到同样作恶多端的他两,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们发配进畜生道,得了,下辈子还得一起在一个猪圈里讨生活。 和四突然就悲秋伤春了起来,公公不甘心啊 脚步声在门外停驻了片刻,祠堂里外一片死寂,夜里的冷雾沿着破石板的地面蜿蜒爬了进来,门板突然被有节奏地敲了两下。 每一下都清脆响亮,和夜半丧钟一样惊心动魄。 和四抿唇不语,只将木棍稍稍用力一握。 陆铮鸣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捏着那柄巴掌大的小刀,对着破门低声道“来者何人” 外边瞬间寂静了下来,仿若方才的敲门声只是两人的幻觉。 陆铮鸣把玩着小刀,双目如鹰,锐利地钉在那扇破门上,将声音微微提高三分“来者何人” 这一声里透着丝丝血气,令和四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莫名觉得他骨瘦如柴的躯壳里像藏了什么极为危险的东西,在此刻戳破了这副瘦弱的皮囊,拔刃而出。 门外终于又响起了窸窣的动静,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缓缓道“过路人,夜深露重,不知老朽能否借宿一宿。” 听声音是个老人家。 陆铮鸣看了一眼和四,和四蹙眉微微摇了摇头。 陆铮鸣便又问“一行几人” 老头低声下气道;“只我一人,行走江湖讨生活的手艺人,下了集市往家里赶,没成想半路下了雨,耽搁了。这天气,要是在外边冻一宿,明儿老朽能不能爬起来都难说。公子行个好吧,我不是歹人。” 他说不是歹人,两人自然是不信的。 和四武功虽不行,但耳力向来不错,他侧耳仔细聆听了片刻,从那奇怪的脚步声出现到现在,祠堂周围的确没有其他动静。他抓起篝火边的半干外袍搭在肩上,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刚走出一步却被陆铮鸣拦下。 陆铮鸣嘴唇无声地朝他动了动哪能劳督主动手。 他说着单手支地,像张蓄力已久的弓,一跃而起。 身形利落得让和四两眼发直,他回味了过来,不对啊,之前他不还是步履蹒跚,一副随时要嗝屁的倒霉模样。 敢情着受伤生病,要死要活的只有他一个 和四情感受到了欺骗,很不高兴,决定等这次成功苟活下来,干脆就答应了这姓陆的,把他收进东厂当太监 这一回倒真是他误会陆铮鸣了。 陆铮鸣的确受了伤,那伤看着吓人,烧得他面目全非,但还不至于让他动弹不得。至于之前的步履蹒跚也不是装得,任谁像条咸鱼似的,在死人堆里硬邦邦地躺上一天,再爬起来多少都会些肢体僵硬,行动不便吧。 陆铮鸣头也不回地走到门板后,两片破得漏风的门板在此刻倒显得坚实可靠,掩耳盗铃般地将他们与未知的危险隔开。陆铮鸣迎着漏下来的月光,对着门缝不知看到了什么。 和四只见下一刻,他伸手干脆利落地挑开了支门的棍子,懒懒散散地对门外人道“老人家进来吧,说一人就一人,多一人可都不行啊。” 潜台词的意思很明确,多一人,便会少一人。 到了这份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还没找来,他两人就只有鱼死网破一条路可以走了。 门外老叟连声道谢,提着个被布料卷起来的木杆,背着个箩筐,慢慢腾腾地走进来了。 他的腿脚不便利,木杆被他当成了拐杖,走一步拄一下,声声掷地,盖过了脚步声,正是之前和四与陆铮鸣两人听见的奇异声响。 和四脸皮抽得厉害,觉得刚才胡思乱想的自己就是个猪脑子 那老叟在江湖走动久了,知道祠堂里的两人防备他,十分自觉地找了个远离他们的角落,将木杆放下,松开卷着的长布铺在地上,便缓缓坐下。 陆铮鸣重新将木门支起,回头时与和四交换了一个眼神。 和四便知道此人没有武功在身,外头也应该没有异样,不禁略略松了口气。 陆铮鸣瞟了一眼角落里吃干粮的老人,坐回原地,顺手将和四肩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又夺走他手里的木棍挑起衣服,架在那簇微弱的火苗上烤着,语气亲昵地与他道“都让你别穿这湿衣了,小心着凉,怎么不听话呢” 他画风陡变得很不正常,简直像个吃了春药的基佬。 和四警惕地缩了缩,但是看了一眼墙角里的老人,他似乎领悟了陆铮鸣的意思,嘴角狠狠一抖,内心痛苦地挣扎了下,眼一闭陪着陆铮鸣演了下去“我这不是冷嘛” 壮汉撒娇,他也会的 老叟听见两人的对话,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嘟哝了一句“两位公子是一家人” 锦衣卫和东厂是一家人,这大概是和四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但是他不能笑,还得含蓄地点点头捧场。 老叟了然地点了下头,走江湖的人见多识广,也没有那些读过书的书生士大夫们迂腐不化,更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 他不说话,陆铮鸣也不吭声,哼着小曲儿笑吟吟地给和四烘衣裳。 和四有点受不了他身上的春意盎然,即便知道是逢场作戏,仍是小心地朝旁边挪了挪。他瞥了一眼默默吃食的老叟,看到他坐着的那片布料“老人家是个风水先生吗” 老叟咽下去一口干粮,连忙摆手道“风水先生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给人看看相,占个卦,混口饭吃的荤门子。” 陆铮鸣被他两的谈话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问道“先生会看相那你可能看出我二人是何人” 此言一出,顿时场面安静了下来。 和四不说话,只是淡定地往篝火里添干草,顺便忍无可忍地打掉陆铮鸣偷偷往里塞树枝的那只手。 塞塞塞,湿柴火也往里塞 那老人慢慢地将干粮吃完,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看他们,又揉揉眼,赧颜道“离得远了,瞧得不大清。” 陆铮鸣笑道“那便请您上前仔细看看” 老叟哎了一声,叨咕着“献丑献丑”,磨磨蹭蹭地凑上前。 他的视线从陆铮鸣脸上一扫而过,突然像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移开双目,落在了和四脸上。 他愣了一愣,两眼凑近少许仔细端详着和四的面容。 老叟看得极为认真,目光和刀似的一寸寸从和四面上刮过,过了许久,就在和四不耐烦时他拈了拈山羊须低声道“这位公子相有五德,燕颌鸡喙,麟前鹿后,心合德,耳聪达,乃是龙章凤姿,非凡人之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脱离险境 此言一出,和四与陆铮鸣皆是神情微妙。 陆铮鸣面带趣色,仿若听见了什么可乐的笑话似的,一边漫不经心地给和四烤衣裳,一边斜睨着他。 和四则是笑容微凝,不细看发现不了他脸上那一丝古怪。 他早年在街市头上骗吃骗喝,晓得这些风水先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病能给你说成灾,无德也能说成圣人。有本事的的确也有,比方说司天监里储着的那位大人,据说早些年间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上自帝王大臣,下至平头百姓,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只不过听说后来这位大人感情受创,便隐居在司天监死活不不出门,连皇帝见他一面都难。 和四听闻这个小道八卦后便觉得这位国师大人修行得不地道,都是出家人呢怎么还能谈情说爱呢,也不怕三清爷爷几道天雷劈死他么 至于这位相面先生,他自己都说是荤门子了,和四看他也不像是有正儿八经本事的,估摸着是看陆铮鸣是个不好惹的硬骨头,就想着哄了一哄他。 和四介意的倒不是他扯犊子连篇糊弄他们,只是在意他鬼话的内容。他上过几年内学堂,读过几本杂七杂八的书,这相面先生所说的相有五德,燕颌鸡喙,麟前鹿后,分明意指凤凰。 和四嘿了一声,砸了砸嘴道“这倒稀奇了。” 陆铮鸣闻言也笑了一笑,不知附和,还是也听出了相面先生话里的意思。 听出了和四也不在意,不过一个江湖术士的扯淡而已。他觉得稀奇那是因为即便往这些个祥瑞神兽上强行附会,他身为东厂提督身着蟒袍玉带,是怎么也和凤凰扯上联系。 和四将相面先生的这番“高谈阔论”当成了玩笑话,笑一笑后便没放在心上。夜已过半,可照样冷得他直搓双手,他往篝火苗上哄着手,忽然瞥见旁边老神在在的陆铮鸣,“咦”了一声,指向他道“先生啊,您可还没给我家这位看看呢。” 陆铮鸣不知道被什么突然呛到了,连咳了好几声。 那相面先生浑身一哆嗦,竟是不敢抬头看陆铮鸣,怕他如同怕什么洪水猛兽,低着头慢慢往角落里蹭回去,连连摇头“不敢不敢,老朽不敢。” 他说不敢,和四越发好奇起来,瞟了瞟陆铮鸣。 陆铮鸣摩挲着下巴佯作没看见他不怀好意的眼神。 和四笑吟吟道“先生不必怕他,你尽管敞开了怀说,好的坏的都无所谓,他听我的,绝不敢发难你。” 一小小锦衣卫校尉,可不是任他捏扁搓圆都不敢吱一声。 老叟突然像是在这更深露重的夜里热了起来,举着补丁打补丁的袖子连连擦了好几回汗。最终挨不过和四催命刀子似的逼问,只得战战兢兢地拢着袖子,缩着脖子道“这位公子,他、他乃将星之命。这天上啊,有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得这三星为命格者古往今来皆是数一数二的大英雄。这位公子便是如此。” 相面先生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和四心下道,陆铮鸣是个锦衣卫校尉,不说上阵杀敌,就这一柄长刀割颅也过千百,和这三星勉强也算有些牵连。 就是 和四岔着双腿,闲散地坐在石墩上,胳膊抵着膝头,手托腮似笑非笑看着陆铮鸣“我说当家的,没成想你还是将军命。咱家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陆铮鸣烧得焦黑的脸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抽,他禁不住又咳了两声“好说好说。” 相面先生看着这两人,尤其深深看了一眼陆铮鸣,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古怪,却没敢再多言。 和四调戏完了陆铮鸣便也没再多话,他的高烧退了,低烧又起了,脑壳里像煮沸了的一锅水,煮得他耳边嗡嗡之响。他疲惫地靠在破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手串。 忠忠哇忠忠,你再不来捞我,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你家温柔可亲,和善待人的督主大人了。 念谁谁到,和四刚在心里把赵精忠抽了一百八十鞭,祠堂外传来一声夜枭尖啼,叫声凄厉,足足绕着祠堂飞了三圈。 和四倏地睁开了眼,与此同时陆铮鸣将烤得半干的衣服也递了过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和四冒着冷汗的苍白脸庞“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和四淡然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衣裳,不想陆铮鸣没放。 和四微微一扬眉。 陆铮鸣微微躬身,体贴地将衣裳披拂在和四肩头,他两离得很近,他几乎是贴着和四耳畔轻声道“今日我与督主同生共死一遭,也算有了情谊,不知督主可愿应我所求之事,提携下官一二” 他明明说着邀功的话,可脸上半分谄媚也无,眼带轻笑,仿佛真是在和心上人说着私房话。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令和四脊梁骨陡然一抖,他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蹭地站了起来,外衣沿着他的肩滑下半截“你放肆” 他一声怒喝,陆铮鸣半分惧色也无,反倒顺手将他滑下来的衣裳拉了回去,面露讶然“督主何处此言,您如皎皎明月天山雪,天下人谁敢在您面前放肆,我不过是想讨您个欢心而已呀。” 和四“” 可拉倒吧,讨个欢心就动手动脚,真要是老子叫你乐一乐,你是不是就得脱光躺床上去 老叟缩在墙角里打盹打得正香,被他两一番动静惊醒,迷瞪瞪地睁眼一瞧,看清拉拉扯扯的两人,眼睛瞪得老大,“哎哟”叫了一声。 和四杀人的眼光陡射了过来。 陆铮鸣的眼睛也淡淡扫来。 老叟连忙闭上眼,嘴唇蠕动着“梦话梦话”,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和四“” 陆铮鸣“” 祠堂外的呼哨声更急了,再耽搁下去人估计就立刻冲进来了。和四脸色阴沉地一把推开陆铮鸣,双手揪着衣领狠狠往身上一裹“滚蛋。” 陆铮鸣立即“滚”到了一边,殷勤地给他让路。 外头的赵精忠嘴皮子都快吹破了,才见着自家督主面带潮红,仪容不整地从祠堂里大步走了出来,忙领人迎了上去,眼含热泪“督主,属下总算找到您了都怪属下办事不利,让您受了如此委屈属下罪该万死” 燕春等人也纷纷低头认罪,口称该死。 和四面无表情地环视一遭“我说该死,你们就真去死” 赵精忠“” 番子们“” 和四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四面漏风的祠堂,冷声道“回宫。” 赵精忠迟疑了一下,也瞅瞅祠堂“那这” 和四轻而慢地撩起眼皮“里面有人吗” 赵精忠立即识相地回答道“没人没人。” 只有蛊惑督主,试图用男色上位的狐狸精 待人声远去,祠堂里头篝火烧得仍旧有气无力,摇摇曳曳。 形如焦炭的陆铮鸣安静地坐在篝火边,用小刀慢慢削下伤口上烧烂的肉,汗水沿着他的脖颈流成了河,但是他握刀的手却纹丝未动。 角落里传来了窸窣的声响,原本睡着的老叟在此时慢慢坐了起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陆铮鸣此时的神色,确定无虞后方一点点蹒跚着走到他对面,坐下。 陆铮鸣完全没有在意他的举动,仍是低头刮着伤口,许久后才张开惨白的双唇“都收拾干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欺师灭祖 破祠堂里,老叟佝偻的身躯渐渐挺直,随着他直起来的腰杆,他身上那股子垂垂老矣的朽木气息一扫而空,陪着那张皱纹满布的脸是怎么看怎么违和,一开口竟是连嗓音也换成了中气十足的青年音,得意洋洋道“搞定了,死了的都埋了,活了的再也不能开口了。” 陆铮鸣仍是耐心地处置自己的伤口,他下手又快又狠,简直不像是从自己身上刮下皮肉来,半晌“嗯”了一声。 相术先生看他手起刀落的利落劲儿,看得肉疼,赶忙挪开眼睛,瞅着破祠堂呼呼漏风的木门“我在来时路上碰见了东厂的番子们,形容鬼鬼祟祟地四处查探,似是找什么人” “你想问什么就直问。”陆铮鸣没好气地打断他,“芝麻大的心眼还玩拐弯抹角,当我和你一样傻么” 相术先生被他冲得吃了个瘪,悻悻地摸摸鼻尖,他骂骂咧咧地念了两句,忽然嘿地一声笑,鬼唧唧地问道“刚那位落难公子哥是你从哪里拐来的,这般丰神俊秀,唇红齿白我听闻东厂新上任的那位提督与他一般年纪,据说也是个面如冠玉,使人心驰神往的妙人儿” 陆铮鸣平淡地嗯了一声“他就是。” 相术先生沉默了。 陆铮鸣见他呆若木鸡,扬眉冲他一笑,里外都写着一个“贱”字“你自己已经猜到了,还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对了,”陆铮鸣将刀刃上的血沫在衣裳擦净,“你方才胡说八道的那通是真是假” 都胡说八道了,还问他真假相术先生感觉自己受到了双重侮辱,可是被对方那冷森森的眼珠子一盯,到了嘴边的骂娘话又原路咽了回去,他吞了吞喉咙“一半真一半假吧。” 陆铮鸣“哦”了一声。 相术先生啧了一声“别的不说,你那一半肯定是假的。”他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一脸倒霉灾星相,还命主杀破狼,将星命格你也不怕你自家祖坟一把大火烧通了天。” 陆铮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指尖一谈,小刀嗖地声直取对方咽喉。 相术先生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回,失声惊叫了一声“妈呀”,屁股一撅往下一滚,刀刃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叮地一声扎进了他身后墙中。他一脸崩溃地大喊道“你不是快嗝屁了么” 陆铮鸣顶着一脸冷汗,蔑视他“我就算下一刻蹬腿翘辫子,这一刻武功也还在。” 相术先生服了,他开始认真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好,为什么要和这个蛮横狠辣,一意孤行的王八蛋讲道理。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心疼地拍拍自己破衣裳上的灰尘“你个野夫粗人老子好歹也是给你卖命的兄弟,动起手来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不干了” 陆铮鸣不为所动,慢悠悠地撕着衣裳给自己包伤口。 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甩手不干三百六十天,他习惯了。 相术先生看自己的单方面散伙完全威胁不到他,蔫了,没精打彩地一拢袍子坐回原地“你不是说要混进锦衣卫混出头的吗怎么又和东厂的牵扯上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儿的东厂和锦衣卫两水火不容,是对斗了几百年的冤家。” “锦衣卫嘛,暂时混不出头了。”陆铮鸣懒洋洋道,“上次办差搞砸了,向上的路算是绝了。”他浑不在意地说,“这不,另想条出路,看看东厂能不能走通。” 相术先生大惊失色“你要去东厂当太监” 陆铮鸣“” 相术先生忧心忡忡道“别吧兄弟,咱两到了这大燕,天高皇帝远的,真想一走了之,那边拿我们也没辙。没必要为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奉献自己一生幸福。再说了,你攀得这朵天上雪莲已经是个不能人道的了,你这再下边一割”他同情地睇了一眼陆铮鸣下边,“你拿什么去攀他的高枝儿” 陆铮鸣;“” 这次飞来的不是小刀,而是一把洒着洋洋火星的热柴火 再说那厢,被攀得高枝,朝中新贵,东厂提督和四正一脸冷漠地站在上书房外头。 他匆匆赶回了东厂,刚洗漱完毕换下那声从坟堆里爬出来的衣裳,正打算打个盹,醒了后召集自己的走狗们密谋大事,找到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的晋国人。 结果靴子还没脱呢,就被一道急召,召到了这儿。 天刚亮没多久,朝会刚开完,此时正是小皇帝在上书房里读书习作的时候。 和四困得两只眼睛亲亲热热地使劲往一处黏糊,烧得浑身无力的他恨不能就地倒下,偏偏上书房里头的大吵小闹和苍蝇叫似的嗡嗡直往脑子里闯。 吵得主要是小皇帝,甩书踢桌子的,恨不能把房顶给掀了。 和四心想先帝去的还是太早了,没人给这魔星把脊梁骨给撑一撑,让他知道吵人清梦,不给睡觉的王八蛋是会挨毒打的。 小皇帝平日的作息会由起居郎一刻不差地记录在案,送给和四过目,故而和四知道这位小祖宗和新来太傅相处得不大愉快。 和四秉着小王八蛋不高兴他就高兴的原则,一直睁一只闭一只眼,直到今日小皇帝要欺师灭祖杀太傅了,他才发觉不能再由着这小王八蛋作下去了。 他得想个法子,让他知道,人若作,就会死,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里头叫嚷了有一会了,来福的脸急得比石榴花还红,和四斟酌着差不多是时候了,敲了敲上书房的门,唤了声“陛下”。 上书房里顷刻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恼羞成怒的小皇帝大骂道“你这个狗奴才来作甚 和四一边困成了狗,一边还得强撑着精神,恭恭敬敬地说“臣听闻陛下近日心绪不佳,便从宫外寻来一些新鲜玩意和吃食供陛下解闷。” 小皇帝一阵沉默,隐忍着怒气恶狠狠道“朕不吃肉糜,也不要见你,滚” 和四充耳不闻,径自推了门进了上书房,就见着上首书案上坐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约二十四五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此时他的外袍上沾满了被泼上的浓墨,一脸无奈地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像个点着的炮仗,小脸通红,一脸“见谁杀谁”的恶相。 他一扭头见着了一身鲜红蟒袍的和四,再一见他手里的盒子,顿时大惊失色,犹如见了阎王的小鬼“你你你,朕不是说不见你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