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是我心尖宠[重生]》 第1章 驾崩 冬夜,朔风凛冽。 大宁朝第四任君主齐瑄的寝宫承明殿,香炉里燃着活血利气的龙涎香,却被一股浓重的药味掩盖。 “咳咳”龙床上传来咳嗽声,听音色分明还是壮年,却气若游丝,虚浮缥缈。 太监总管长康听见动静,跪俯到脚踏边,看着年仅三十二岁就病入膏肓、面无血色的宣启帝,颤着声唤道“陛下,您醒了” 守在寝殿内的太医立刻上前给宣启帝把脉,片刻后,对长康微微摇了摇头。长康咬牙,忍住眼中的泪。 “阿珩阿瑶”齐瑄张了张唇,吃力地喊出这两个名字。 长康朝身后挥了挥手,小太监便去传旨了。 宫女把药端了上来,齐瑄本是不打算喝的,这副残躯早已药石无灵,却又怕自己突然咽气,不能把未尽之事交待清楚,还是让长康一勺一勺喂着,强咽了下去。 大抵人死之前都会追忆平生,想起一些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人或事,齐瑄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宋淮。 梦见宋淮说他们不能在一块,梦见宋淮始终皱着的眉,梦见宋淮为他落泪,因他受伤 梦见那传信兵说“宋、宋小将军舍身殉国” 所有与宋淮有关的记忆,齐瑄在失去宋淮的这十年里饮鸩止渴般地一遍遍回味,嚼烂了咽下,融进了骨血,随他生,随他死。 齐瑄记得,自己当时颤着手打开宋淮的父亲定北侯宋骁亲笔所书的军报,上头“宋淮”二字刚劲坚毅,“殉国”二字却脱了形,笔划扭曲,连笔锋都收不住 阿淮死了。 齐瑄只觉心脏一紧,一口腥甜涌到了喉间,耳畔一阵轰鸣,眼前的一切突然扭曲,变得光怪陆离,什么也看不清。 齐瑄不听、不看、不信,自欺欺人,直至灵车将宋淮的棺椁运回京,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与期盼。 定北侯府的灵堂,齐瑄抚着宋淮的棺,想着,若是将它凿穿,是不是就能重新见到那个人鲜活的眉眼 “开棺”齐瑄咬着牙道。 “使不得陛下”长康劝他。 “朕说,开棺” 九五至尊字字铿锵,可这话一出口,为何满心悲凉 朕 朕坐拥这万里江山啊可放在心尖上的人,怎就只剩一副骸骨了呢 “陛下”原本健硕刚强的定北侯宋骁,此刻形销骨立,形容枯槁,挡在齐瑄面前,哑着嗓子道“请莫扰我儿清净。” 齐瑄抬头看向他,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宋淮,宋淮的相貌与定北侯有七分相似,剩余三分遗传自侯夫人柳眉山。 可偏偏这三分尽在眉眼,让宋淮和定北侯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定北侯面容刚毅,高大健硕,神色冷峻,威严慑人。而宋淮眉眼多了一丝秀气,清冷俊秀,更像一个书生,而不是靠着一杆长枪以一当十的昭勇将军。 此刻,齐瑄从这双和宋淮截然不同的眼睛里,看到了憎恶与怜悯。 定北侯不同意他与宋淮在一块,曾讽刺他“王爷,请自重,莫纠缠我儿。” 可他怎么能放手呢他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也从未想过放弃宋淮。自他抓住了宋淮的手,就没想过要放开。 可命运终究愚弄了他们,侯夫人的死横亘于二人之间,让他与宋淮,再无可能。 那一别,竟成了永别。 齐瑄偏过头,不敢直视定北侯的眼睛,哀求道“让我看看他。” 一国之君先服软,宋骁虽心有怨言,还是侧身让开,心中叹道,那浑小子想必也想见他吧 齐瑄如愿看到了宋淮最后一眼。 哪怕是冬天,骸骨从北疆运回来,也开始腐烂了。 齐瑄却仿佛看不见那腐烂的创口和可怖的尸斑,闻不见那腐臭,站在棺前,将宋淮的眉眼细细描摹。 阿淮脸色青白,左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即便已经被缝合,依旧狰狞可怖,脸上、手背还有许多细小的划痕、擦伤。 阿淮肤色很白,尤其是那双常年不见光的脚,齐瑄曾打趣他,若不是个高脚大,腿上肌肉紧实,那双腿脚真像个女子。 因为太白了不像个武将,容易被军营里的同僚笑话,阿淮自个练武的时候,都爱打着赤膊,把脸和上半身晒黑些。可只要一不晒,很快又白了。 北疆冬日苦寒,阴晦多雪,没几日晴天,宋淮的脸又白得不像话了。 会被人笑话的,阿淮,起来罢,我陪你去晒太阳可好齐瑄手扶着棺木,心中哀求,可向来有求必应的那人,再也不会回应他。 宋淮不爱笑,因为定北侯宋骁曾责他性子太过温和绵软,若是再嬉皮笑脸,如何服众如何接过宋家世代护卫北疆的重任 宋淮对父亲宋骁又敬又怕,追随着父亲的脚步,保家卫国,战功赫赫。世人道“虎父无犬子”,不喊他官职,也不叫他世子,就爱喊他宋小将军。 齐瑄知道,当被称赞“有乃父之风”的时候,阿淮心中是得意的。 因为不爱笑,宋淮看着孤傲冷清,难以接近。但又不同于定北侯身上那种令寻常人害怕的肃杀之气,宋淮身上,透着一种君子如兰的孤傲高洁。 可当长枪在手,弓箭在侧,他又是那般英姿勃发,锐不可当。 宋淮其实对齐瑄笑过,在齐瑄送他生辰礼物的时候,他抿唇笑了。那个笑容很淡,但齐瑄却记得很清楚。 后来,齐瑄总是不遗余力地想逗宋淮笑,可寻常顽笑的招数并不好使。再后来,路越来越难走,那浅浅的笑容再也没有在宋淮脸上出现过。 他还总爱皱着眉,好似比齐瑄这个为应付朝堂诡谲而绷紧心神的人还要忧心忡忡。 齐瑄一直不明白宋淮在忧虑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总说,他们不该在一块,不能在一块。 皇位继承他可以不要 宋家血脉宋淮是定北侯独子齐瑄不敢肯定,这是否是一个原因。 又或者,因为那些流言蜚语,给他、给宋家带去了伤害 宋淮曾说“我不曾奢望过同你在一块,是我没将心思藏住,拖累了你。” 是啊,喜欢是藏不住的,宋淮喜欢他,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他们的开始并不愉快,甚至可谓糟糕。齐瑄一直无比懊悔自己当初的混账行径。宋淮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他只是在利用他。 宋淮定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引人注目,不知道像齐瑄这样皮相光洁、内里晦暗的人,有多容易被他吸引。 齐瑄极少对宋淮表白心意,他以为宋淮都知晓,后来才发现,宋淮不敢肯定他的心意,更不敢向他求证。 意识到这一点,齐瑄时常把自己有多中意他挂在嘴边,可惜,宋淮总是当他在说笑,在哄他。 可阿淮啊,喜欢,也不是那么容易能伪装的。 若我不爱你,为何此刻会心痛到麻痹,好似被扼住咽喉,无法呼吸呢 齐瑄看着宋淮的遗容,忽然发现,宋淮到死都蹙着眉。他欠了宋淮一辈子,一辈子不曾让他欢颜 堵在齐瑄喉间那口腥甜冲了出来,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从那之后他就病了,身体时好时坏,心却病入膏肓,恨不得随宋淮去,又怕对不住这宋淮舍身护卫的国,没脸去地下见他。 一直到宣启十年的冬天,终于到时候了,他终于可以去见宋淮了。 宣启帝病重,皇太弟齐珩和长公主齐瑶都在宫内侍疾,前脚刚回偏殿稍作休息,又被传旨的小太监领了进来。 “皇兄”齐珩和齐瑶跪在床边,红着眼,哽着喉唤他。 先皇宏光帝好男色,虽有一后四妃,佳丽几人,却只得了三子一女。 齐瑄不是嫡子,却是皇长子,比岳皇后所出的嫡子齐琛大六岁,比公主齐瑶大七岁,比最小的皇弟齐珩足足大了十五岁。 宏光帝做太子时,齐瑄的生母崔氏是太子良娣,在齐瑄未满周岁时病逝。此后齐瑄被记养在太子妃岳氏名下,原本也算作嫡长子,可岳氏后来有了自己孩子,齐瑄不仅成为了弃子,还成了齐琛的挡路石。 自幼不知何为父子情深、母子温情、兄弟相亲,还要应对宫廷倾轧,防备诡计暗箭,齐瑄自认内里阴暗扭曲,自私利己,是个薄情黑心之人,何人不让他好过,那便一起不好过。 直到有了宋淮,才在最艰难困苦的日子,攀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没坠入深渊,那藤蔓上还凝结着甘露,滴滴甘甜,沁入肺腑。 也是宋淮见岳皇后偏疼齐琛,苛待待嫁的齐瑶和年幼的齐珩,心有不忍,问齐瑄能不能帮扶帮扶二人。 齐瑄当时觉得好笑,阿淮为何这般心软他自己已是举步维艰、自身难保,哪还有闲心管别人 可宋淮开了口,他便答应了。 后来,齐瑄暗自庆幸当初听了宋淮的话,在失去宋淮这十年间,还有齐珩和齐瑶两个伴着他,守着他,没让他变成那御座上的孤家寡人。 齐瑄身子不好,不曾纳妃立后,膝下无子,早早立齐珩为皇太弟,如今,便要把皇位交给他。 “阿珩”齐瑄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弟,突然笑了一下,道“你十七了,早知如此,该先给你娶亲的。” 齐珩抓着他的手,摇头落泪,“皇兄” “要娶的,娶一个可心人,坐那个位子,才不苦。”齐瑄喃喃着,声音越来越轻。 他歇了一会儿,看向齐瑶“阿瑶,我要去见他了。” 已为人母的长公主齐瑶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神色比齐珩要冷静,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她咬了咬牙,道“去罢,下辈子遇着,别放开他。” 齐瑄牵起了嘴角“会的我会的” 阿淮,你等等我吧等我来寻你。 宣启十年十二月初二,宣启帝齐瑄驾崩,传位于皇太弟齐珩。 “唔”齐瑄头痛欲裂,揉着额角睁开眼睛,入目的却不是龙床上的鹅黄床帐,而是烟紫色的纱帐。 齐瑄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的薄被滑下去,发现自己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连衣带也不曾系好。 齐瑄眼睫一颤,他分明记得自己死了,死在宣启十年的冬天,死在承明殿的龙床上。 而眼前这些寝具,分明是夏天这里,分明是他宣王府的卧房 齐瑄一把掀开被子,欲要下床查探,却被床铺上的景象惊呆了月白色的床铺凌乱不堪,残留着红白之物,还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气味。 齐瑄愣了好一会儿,猛然扯开自己的衣襟,果然摸到左肩有一个牙印,这般场景,只有过一次 这是宏光十年的夏天 齐瑄近乎喜极而泣,是做梦吗还是他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重生 房门被叩响,“王爷您起了” 是长康 齐瑄打开门,见到了年轻十岁的长康。 是宏光十年的夏天 “宋淮呢”齐瑄抓着长康的胳膊,急切地问他。 长康愣了愣,才道“宋、宋小将军昨夜就回去了。” “混账怎能让他自个回去”齐瑄吼道。长康吓得一抖,忙解释道“小将军坚持要走,奴婢派车送他回的。” 齐瑄一把推开长康往外走,“备车去定北侯府” “王爷衣裳衣裳”长康小跑上去拦他,齐瑄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件中衣,衣襟大开。 齐瑄折回房中,匆匆洗漱一番,带着谢礼,去了定北侯府。 宏光十年夏天,他还是宣王,宋淮是生擒了北狄王子、战功显赫的宋小将军。 随父驻守北疆六年,十三岁初上战场,十九岁被宏光帝封为昭勇将军,宋淮意气风发,盛名远扬。 齐瑄记得昨日是五月十八,永老王爷的古稀寿辰,在永王府大宴宾客。永老亲王是皇祖父承顺帝的兄长,是如今宗室里头最年长的王爷,齐瑄要喊他一声大爷爷。 在自家人的宴会上,齐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中药,药性猛烈,来势汹汹,齐瑄无暇细想到底是酒具还是饮食被人动了手脚,趁着理智尚存,以酒醉的借口避席离开。 永王府宴客,宾客众多,宾客带来的随从都留在外院等候,齐瑄来不及唤人,就被几个奴仆拦住,说是要带他去客院休息。他那时脚步虚浮,意识开始模糊,差一点就无法脱身。是宋淮从后面赶上来,带着他离开。 宋淮发现了他的异状,喊上他的随从,把“不胜酒力”的他送回了宣王府。齐瑄记得,在马车上宋淮还泼了他一脸冷茶,让他清醒了片刻。 回了宣王府,齐瑄靠坐在床头任太医诊脉,浑身燥热难耐,额前青筋暴起,手抓着床沿,指节泛白。 太医说这药就是专门用来助兴的,解药能配,但费工夫,且强忍伤身,不如纾解来得快。 长康领着贴身伺候他的两个婢女进来,催促他拿主意。 齐瑄当然明白太医和长康的意思,如今是在宣王府,眼前都是信得过的人,他根本就无须忍耐。 可视线扫过身边的两个婢女又收了回来,齐瑄不愿意这样,不愿如牲畜一般受欲望的驱使,可是勃发的欲望让他渐渐丧失理智 直到他看到送他回来之后,一直站在门外不曾离去的宋淮。 宋淮目露哀伤,与齐瑄视线交汇。 齐瑄清楚记得,自己分明已经不甚清醒了,却明明白白地从宋淮的眼中看到了哀伤。 为什么呢 因为宋淮喜欢他。 齐瑄早就有所察觉,宋淮在封赏的庆功宴上频频偷看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在朝堂上总是盯着他的背影,令他如芒在背;在方才他离席的瞬间就发现不对劲,跟上来替他解围。 宋淮的目光时时刻刻倾注在他身上,就是因为喜欢他 尽管宋淮竭力隐忍,装作平常,甚至在今日之前,不曾和他私下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但齐瑄笃定他是喜欢自己的。 所以,他此刻在难过吗难过他要与别人云雨 “出去”齐瑄呵斥道。 他站起来,踉跄着将人都赶到门外,一把把门边的宋淮拉进门,在两个婢女捂唇掩下惊呼声之时,大力甩上了门。 齐瑄将圆桌上的茶具扫落,把宋淮压了上去,身子贴紧他,猩红眸子看着他,说“帮我。” 宋淮没动,没拒绝,也没反抗,只看着他,他的眼睛好像抖动了一下,眸中的哀伤加深。 齐瑄没听到他的回答,也没有耐心再等他回答,劈头盖脸地吻下去,啃咬他的脖颈,撕扯他的衣襟 齐瑄感觉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与意识分裂成了两半;而意识又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顺着本能啃咬吮吸,另一部分,只有极小的一部分,在命令自己停下。 可当宋淮抱住他回吻的时候,那极小的一部分意识也放弃了挣扎,一起沉沦在欲海当中。 他占有了宋淮,在中了药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极其粗鲁地占有了他。 这是一种侮辱,也是对那人一片真心的践踏。 齐瑄懊悔不已。 若是在清醒的时候,他决不会碰一个男人,也不会对一个不熟悉的男人产生欲望。即便断袖在大宁朝早已不是新鲜事,父皇也曾纳过一个男妃,有过男宠。 他根本无心情爱,更对宋淮没有非分之想,却偏偏轻薄强占了他 宋淮是战功赫赫的小将军,不是可以随意轻贱、随手打发的人。 齐瑄无颜见他,可一想到宋淮连夜离开,竟然有些生气,他这是讨厌我了可转念一想这情形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必定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想让宋淮不讨厌他也难 上辈子,齐瑄在大朝那日见到了宋淮,下朝后,齐瑄的马车拦住了他。 马车上,两人尴尬的并肩坐着,齐瑄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猜到是身子不舒服,心中歉疚,吞吞吐吐地对他说出思虑后的决定“是本王对不住你,你可要出气或是补偿” 宋淮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王爷言重了,不必如此。” “不必”歉意被无视的齐瑄有些恼,抓着宋淮的肩将他压在车壁上,质问他“是对本王避之不及,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宋淮看向他,眸中却一片空洞,他问“臣不在乎,王爷何必在意” 没有了,那种哀伤,那些恋慕,好像全部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齐瑄不知道为何有些心慌,他抓住宋淮的手,脱口而出“你跟我吧。” 宋淮瞪大了眼睛,神情讶异,可他很快垂下眸子,抽出被齐瑄握着的手,道“王爷说笑了,臣不是女子,也不是勾栏间里的玩意儿。” 齐瑄正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混账话羞恼,谁知宋淮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顿时气笑了,他勾起唇,语气有些得意“可你喜欢本王。” 宋淮瞬间脸色煞白,狼狈地避开齐瑄的视线。 话一出口齐瑄就后悔了,暗骂自己混账,正欲道歉,宋淮却一把推开他,丢下一句话,翻身跳下了马车。 他说“往后不会了。” 可他是个小骗子,妄图自欺欺人的小骗子,最后没骗过自己,也没瞒住齐瑄。他还是喜欢齐瑄,还是跟了他。 而齐瑄也在被宋淮拒绝之后才意识到,分明是他自己想要宋淮。 从一开始,就是他先注意到了宋淮,否则怎会察觉他倾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怎会笃定他钟情自己又怎会在算不上非他不可的时刻,将他拉进房内 齐瑄每每忆起两人的开端,忆起自己粗鲁的言行,混账的态度,以及宋淮当时的表情,都悔恨不已。 此刻纵马赶往定北侯府的齐瑄也懊恼着,为何不能早回来一日呢若是昨夜就回来,他定然不会那般轻贱阿淮。 他会将他的心意珍之重之,好好待他,扫除所有阻碍,拥他入怀。 齐瑄无法确认自己到底是重回到了十一年前,亦或仅仅是入了梦,可他不在意这些,他只要立刻,马上,见到阿淮 见到生离死别十年、令他魂牵梦绕的阿淮 勒马停在定北侯府,定北侯府的管家迎了上来。 齐瑄下令备车之时,长康就命人快马加鞭将拜帖送到定北侯府,道昨日多亏了宋小将军送王爷回府,王爷稍后将前来致谢。可齐瑄等不及,不坐带着礼品的繁重车架,骑着马先一步赶往定北侯府。 管家领着齐瑄往里走,“王爷恕罪,世子爷昨日回来就病倒了,不能前来相迎。” “病了”齐瑄脸色一变,转瞬意会,昨日自己那般粗鲁定是伤到他了,立刻转头对长康道“带李太医过来一趟。” 李太医分属在宣王府任职,是自己人,昨日也是他给齐瑄诊的脉。 管家却苦着脸道“多谢王爷厚爱,只是世子爷不愿意看大夫,侯爷和夫人如今也在那厢劝着。” 齐瑄当然明白宋淮为何不愿意看大夫,那种伤怎么好意思看大夫,便道“带本王前去看看。” 管家带着齐瑄往宋淮所住的院子去,定北侯宋骁听见下人回禀,前来相迎,“见过王爷。” 齐瑄见到年轻十岁的定北侯,再次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宏光十年的夏天。他死的时候,宋骁早就封了镇国公,知天命之年,却满头白发。 “侯爷不必多礼,阿”齐瑄话音一顿,道“听闻小将军病了” “略有不适,劳王爷费心了。”宋骁言辞间并不热络,恭敬有余,却并不谦卑讨好。 这便是定北侯宋骁。只有他才敢对父皇说出“我宋家上战场,是为了保护黎民,不是为了满足陛下开疆扩土、建功立业的私欲”这样的话,拒绝父皇出兵南征的命令。 那是宏光四年,宋骁战胜的北狄,宏光帝与他商量要不要打南疆,后来北狄再生事端,打南疆一事才不了了之。 齐瑄不怀疑定北侯的忠心,只觉得,定北侯忠的是国,是民,唯独不是君。 大宁朝开国以来,宋家一直护卫北疆,手握兵权,却不贪权,不做乱,只一心保家卫国。 宋家人善战,也厌战,就如阿淮,一面希望自己向父亲宋骁一样出众,一面又厌弃战争与杀戮。正因着心中这点悲悯,即便在战场杀敌无数,阿淮身上也没有那种令人胆寒的血腥味。 所以定北侯责他过于心软,怕自己死后,宋淮无法护住北疆。可谁能想到,宋淮竟然先一步舍身殉国,战死沙场 齐瑄跟着定北侯进了宋淮的院子,在卧房门口,见到了定北侯夫人柳眉山,她对着齐瑄福身行礼“见过王爷。” 宋骁闻见了药味,便问自家夫人“肯喝药了” 柳眉山轻叹一声,道“熬了一剂退热药,超影进去服侍了。” 宋骁嗤了一声,对着卧房内训斥道“我看就是京城的水土给他养娇了,一点小病小痛就这么折腾,明日就给我滚回大营去,好好锤炼筋骨” 柳眉山微微蹙眉,却没有异议,见齐瑄盯着房门不说话,便道“让王爷见笑了。” 齐瑄看向柳眉山,她如今约莫三十六七的年纪,许是保养得宜,容色未衰,气质温婉,娴静大方。 在他的印象里,柳眉山是宗妇典范,是贤妻,是良母,且学识过人,眼界开阔,通透达观,远胜于一般后宅女子。 如今她还活着,还没有成为横亘在他与宋淮之间的一道天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剖白 柳眉山嫁给宋骁是齐瑄的祖父承顺帝赐的婚,起因却是一场闹剧。 那时齐瑄刚出生,父皇宏光帝还是太子。定北侯世子宋骁年方十八,被人撞破与男子断袖,闹得满城皆知。 断袖之风可以追溯到前朝,在大宁朝也不算稀奇。前朝曾有一任君主娶了男后,其律法还规定庶子可娶男妻。 大宁朝立国之后,沿袭了前朝大部分律法,也包括这一条。 但“可娶”是一回事,当真娶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有人纳男妾,也极少有人娶男妻。 因为,除了奴婢贱民,寻常男子都不愿意冠上他姓,委身于人。而勋贵之家,最看不起这样的人,既然是奴婢贱民,纳做妾已算是厚待,如何能为妻 因此男风始终只能盛行于风月场所,被当做风雅韵事,难以成媒成婚。 但与宋骁断袖那人,扬言要娶定北侯独子宋骁为妻。可后来,那人忽然间销声匿迹,传言传来传去,竟然无人知道他到底是何身份。 只知道一夕之间,与宋骁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纷纷避嫌,未成婚的都争先恐后定了亲。 勋贵之子差点给人做妻,又被人所弃,宋骁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定北侯府颜面尽失,老侯爷以“德行有亏”为由,向承顺帝请旨废世子,承顺帝却下旨赐婚,让宋骁娶了淮安侯贺家的外孙女柳眉山。 而后几年,哪怕宋骁有子宋淮,仍被世人认为好男色;哪怕宋骁不曾纳任何男妾女婢,后宅只发妻柳眉山一人,仍常有命妇轻视奚落柳眉山,甚至宋淮小时候也被骂作野种。 直至宋骁立下战功,成为神勇无敌的北卫大将军,在老侯爷逝世后继承了定北侯的爵位,手握大宁大半兵权,这些流言才渐渐平息,而好男色,也成了宋大将军的“雅癖”。 宏光帝也好男色,登基后纳了一个男妃,还给臣子赐过男妾,以致男风愈发盛行。 齐瑄记得,宏光四年,他十五岁,宋骁大胜北狄,北狄派使者前来求和。 宏光帝给宋骁的赏赐里头,有一个男宠,送到定北侯府,却被宋骁当场斩杀于府门口。当时有不少官员趁机参宋骁大不敬,也有御史劝诫宏光帝不该助长男风,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子。 齐瑄记得当时父皇并没有生气,但他不清楚宋淮和柳眉山对此作何反应。那时候,他与十三岁的宋淮只在宫宴上打过照面,并不相熟。他也不曾料想,自己会在六年后,与宋淮在一块。 更料不到,他与宋淮之事于柳眉山,竟如晴天霹雳般难以承受。 宏光十一年春天,定北侯夫妇意外撞破齐瑄与宋淮的私情,柳眉山竟然急火攻心,吐血晕厥,当天夜里就去了。 定北侯拔剑要杀宋淮,宋淮跪在咽了气的柳眉山床前,犹如被抽走了魂魄,双目空洞,压根不知道躲避。 若不是齐瑄冲上前握住了剑刃,定北侯那一剑说不定当真会削了宋淮的脑袋。 齐瑄也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他与阿淮之间,再无可能。 长期给定北侯府看病的大夫说,柳眉山偶尔会犯心悸,是思虑过重、郁结于心所致,因为症状不算太严重,并没有开药,而是用熏香调理。 可作为丈夫的定北侯和作为儿子的宋淮,竟然对柳眉山的病情毫不知情。 难以接受柳眉山被活活气死的真相,定北侯怪宋淮,宋淮也恨他自己,自那时起,定北侯没再同宋淮说过一句话。 而后父子俩匆匆上了战场,抵御北狄入侵。冬天,宋淮被围困,战死沙场。宋骁怒极,北卫军一鼓作气,直指北狄王庭,灭了北狄王族,将北狄变成了大宁的属国。 齐瑄不相信宋淮会战死。定北侯将丧妻之痛发泄与战场之上,大宁的军队锐不可当,当时的战局明明是他们占优势偏偏宋淮领兵突击时中伏 齐瑄不禁怀疑,是不是定北侯要宋淮死又或者,是不是宋淮自己没想活 当时齐瑄脑子也糊涂了,柳眉山逝世之时,父皇已缠绵病榻许久,他与齐琛的夺位之争到了关键时刻,形势严峻,他亦如履薄冰,就连私情被撞破,恐怕也有齐琛的手笔 接着被关押的北狄王子潜逃,北狄再次发兵北疆,宋淮远赴北疆不久,岳皇后和齐琛意欲逼宫,幸而他和父皇都留有后手,没让齐琛得逞。 没过几日父皇驾崩,传位于他,等一切事毕,齐瑄才疑心起了柳眉山的死。 柳眉山逝世之后,定北侯府没了女主人,两个男主子又匆匆上了战场,除了管家和几个老人,大半的奴仆都被遣散,包括当初伺候柳眉山的两个嬷嬷四个婢女,都消除奴籍,被放归家。 可齐瑄登基不久,其中一个婢女突然急病暴毙,让齐瑄起了疑心。 齐瑄派人暗中调查,却未能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太干净了,反而更令人起疑。 到底是何人要害柳眉山是针对定北侯府,针对北疆,还是针对宋骁个人 亦或是针对宋淮,针对齐瑄先下毒手,再与揭露齐瑄与宋淮的私情,合成一招连环计,以柳眉山的死逼定北侯府与齐瑄反目成仇 齐瑄斟酌着,是否要将此事告诉远在北疆的定北侯和宋淮,却没想到先接到了宋淮战死的消息。 宋淮死后,齐瑄仍是没能找到证据,但还是将自己的怀疑告知已被封为镇国公的宋骁。 齐瑄以为按宋骁的脾气,定然不会放弃追查,可没想到宋骁好似骤然间老了十岁,两鬓斑白。 齐瑄不禁怀疑,是否不需要证据,宋骁已有心证 可是,就算柳眉山之死另有隐情,他与阿淮之事,仍是一道催命符,害了柳眉山。 此刻齐瑄看着柳眉山,想扫除一切障碍拥有阿淮的决心开始动摇,是不是,放过宋淮,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他不放手,重蹈覆辙,阿淮又该如何自处 阿淮有多敬爱柳眉山,齐瑄是知道的。 柳眉山十分疼爱宋淮,定北侯曾责怪柳眉山慈母败儿,将他养得太过于温和绵软。 柳眉山怀着宋淮的时候,宋骁前往北疆御敌,等战胜归来,宋淮已经五岁了。 阿淮曾说,他从蒙昧天真到认字懂理,都是娘亲手把手教的,儿时那些流言蜚语,玩伴骂他野种,欺他,辱他,也只有娘亲护着他。 那时定北侯远在北疆,确实无力照顾他们母子俩。 柳眉山告诉阿淮,他父亲是大将军,是大英雄,可即便后来与父亲并肩作战,几经生死,阿淮仍是对宋骁又敬又怕,心中最亲近的、最牵挂的,仍是母亲柳眉山。 柳眉山待宋淮,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只因宋淮与齐瑄交好,柳眉山便将齐瑄母亲的书信整理出来,给了齐瑄。 柳眉山的父亲柳朝云是天元二十年的状元,与齐瑄的外祖父文渊侯崔澹是知己好友,齐瑄的生母崔莹与柳眉山更是闺中密友。 读了那些书信,齐瑄才知道,母亲怀着他的时候多么欢喜,多么期待他的降生。齐瑄相信,若是她还活着,也一定会像柳眉山疼爱阿淮一般护着他。 那时齐瑄得意忘形,以为柳眉山能接纳他与宋淮,没曾想竟然害死了她。 不会的,齐瑄心想,这一次,不会重蹈覆辙了,他会保护好阿淮,也保护好阿淮的家人。 齐瑄定了定神,对柳眉山道“侯夫人瞧着气色不大好,本王差人去传了太医,也给侯夫人请一道平安脉。” 柳眉山有些诧异,不知与宋家无甚往来的宣王为何如此热络,下意识瞥了一眼宋骁,对齐瑄道“劳王爷挂念,妾身无碍。” 倒是宋骁盯着柳眉山的脸色瞧了一会儿,对齐瑄拱了拱手,道“多谢王爷。” 此时宋淮的房门被打开,伺候宋淮的小厮超影走了出来,对齐瑄行礼“王爷恕罪,少爷有请。” 齐瑄终于踏进了宋淮的卧房。他觉得自己每一步都是轻飘飘的,如踏云端,若一脚不慎踏空跌下去,这梦就醒了,他还是在宣启十年的龙床上等死,或者在阴曹地府,等着饮孟婆汤转世投胎。 他不会喝的,齐瑄心想,他决不能忘了阿淮 房门到床榻的距离并不远,绕过屏风,齐瑄就看到靠坐在床头的宋淮,就这样,与他视线交汇。 齐瑄突然眼眶一热,眼前一片模糊。 “王爷”宋淮讶异不已,宣王竟然哭了他为何哭呢让他的胸口一阵酸涩,跟着难受起来。 齐瑄快步走上前,倾身抱住了宋淮,“你没事就好我、我混账你别躲着我,阿淮,千万别讨厌我” 齐瑄语无伦次,将宋淮揽得死紧,怀中人的体温如此真切,这不是梦他真的回到了宏光十年的夏天 宋淮僵住了,有温热的水珠落在他颈肩,打湿了他的衣裳,渗进了他心里,又酸又麻。 “嘶”齐瑄胳膊揽得太紧,勒着宋淮的腰,牵动了下面的伤势,宋淮忍不住龇牙。 齐瑄连忙松开手,扶住宋淮的腰道歉“对不住我、我不知轻重你骂我吧,打我一顿也成。” 宋淮看向齐瑄的目光越发惊奇,又听齐瑄道“不过得等你好了再动手,如今你不方便。” 宋淮推开他,别开脸道“王爷莫说胡话。”脸却烧了起来,幸而身体本就发着热,脸红也看不出来。 齐瑄抓住宋淮的手,坐到床边,看着他认真道“我是真心实意同你道歉。” 宋淮脸色一僵,垂下眸子,抽出手,道“王爷言重了,宋淮不是女子,不计较那些。” 齐瑄再度抓住他的手,道“不是为昨夜的冒犯,虽然昨夜我也不对,但我如今是为没能先同你表明心意就轻薄了你道歉。” 宋淮猛然抬头看向齐瑄,比先前被他抱住的时候还要惊愕,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却没有从齐瑄的神色里看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齐瑄扶住他的肩,与他平视,道“我心悦你。” 宋淮的心尖一颤,眸中燃起一丝光亮,又迅速熄灭,他偏过头,道“不过一夜风流而已,王爷何必消遣我” 齐瑄露出一丝苦笑,接着哄道“并非消遣你,也不是一夜风流,若非钟情于你,昨夜我我也不会拉你进房那般对你” 宋淮眼睫一颤,忆起昨夜的意乱情迷,脸红到了脖子根,忙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仍偏头不肯看他。 齐瑄见状,知道他不信,便松开扶着他肩膀的手,改握住他攥紧的拳,道“我知你不信,无妨,你且看着。” 齐瑄将他的手掰开,按到自己左胸,道“我会向你证明,这里面,全是你。” 宋淮清晰地感受到了掌心之下有力的跳动,而自己的心跳竟然跟上了对方心跳的节拍,越来越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下跪 齐瑄将宋淮的手掰开,按到自己左胸,道“我会向你证明,这里面,全是你。” 宋淮清晰地感受到了掌心之下有力的跳动,而自己的心跳竟然跟上了对方心跳的节拍,越来越快 鼻头突然一酸,他差点就信了,可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呢 他抽回手,更加不敢看齐瑄的眼睛,道“多谢王爷厚爱,可宋淮不能答应。” 齐瑄并不意外他的拒绝,上辈子,宋淮也迟迟没有松口,哪怕他们已有过肌肤之亲,宋淮仍拒绝坦诚。若不是后来共患难,逼出了他的心里话,齐瑄还真降不住这个小骗子。 此时齐瑄也极有耐心,握住宋淮的手,道“我知道,难处总会有的,可既是两情相悦,你未婚我未娶,没道理不试试就放弃。” 宋淮看向齐瑄,“王爷向来这般天真么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有些难题,是无法解决的。” 齐瑄微微一笑“与其说是天真,不如说是孤注一掷。有什么难处,我都愿意与你一起扛。方才我说两情相悦,你可没有反驳,不许抵赖” 宋淮一噎“” “我会排除万难走向你”齐瑄摊开手心,递到他面前“你只需握紧我的手,好不好” 宋淮盯着面前这只手,同自己的手差不多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分明是养尊处优的手,却好像比他的手还有力量,将一颗沉甸甸的心,和沉重的未来,托到了他面前。 宋淮犹豫许久,抿了抿唇,慢慢伸出手 才伸出一半,就被对方一把握住,接着眼前一暗,唇上贴上了一片柔软。 齐瑄怕扯动他伤势,不敢拉他,便自己凑上去吻他的唇。 宋淮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面前这个闭着眼吻着自己唇瓣的男人。 他没有躲开,男人近乎虔诚的姿态让他不忍避开,而这个比昨晚要温柔千万倍的吻,让他感觉到了对方的珍视与怜惜。 相信吗 排除万难,就能一路同归 不信的。 不过姑且伴你走一程吧,走到穷途末路为止,伴你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一只手被对方抓着,宋淮便抬起另一只手,搭到了齐瑄的肩上。 齐瑄以为宋淮要推开他,下意识睁开了眼,恰好看到对方柔顺地闭上眼睛,羽睫颤抖,承受着他的吻。 齐瑄欣喜若狂,轻轻环住他的腰,凑近一些,伸出舌头,试探着舔了舔宋淮的唇。宋淮微微张开唇,将这“不速之客”请了进去。 齐瑄获得允许,舌尖立刻侵入,动作却细致轻柔,哪怕心中的喜悦澎湃得难以抑制,恨不得将对方吃拆入腹,齐瑄仍克制着,温柔地吻着他。 分开的时候,宋淮因发热而微红的脸颊彻底红透了,再也无法直视齐瑄的眼睛,偏头抿唇,只觉唇上一片湿润,又羞得不行,正要抬手去抹,齐瑄的指腹就擦过了他的唇瓣,宋淮撞上他热切的目光,心怦怦跳起来。 齐瑄吻了吻他的眉心,“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宋淮闭上眼睛,仿若下定决心,轻轻应了一声“嗯。” 李太医赶到定北侯府,给宋淮诊脉,开了退热药和外用的膏药。 宋淮把想要给他上药的齐瑄赶了出去,齐瑄无奈,领着李太医去给柳眉山诊脉。 柳眉山的病症与上辈子一样,思虑过重,郁结于心,但心悸的毛病发作得并不频繁,症状比上辈子要轻,李太医建议不用药,以熏香加上药膳调理,最重要的是少操劳,莫忧心。 宋骁不知道柳眉山有心悸的毛病,很是担心,询问了李太医诸多调养的细节。柳眉山被宋骁的急切模样惊到,闹了个大脸红。 下人带着李太医下去写药膳方子,齐瑄便对宋骁夫妇开了口“齐瑄有一事,恳请侯爷和夫人应允。” 宋骁同柳眉山对视一眼,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挥手将其余下人屏退,等着齐瑄开口。 齐瑄站起身,跪到了二人面前,道“齐瑄厚颜,想要阿淮。” 齐瑄被赶出了定北侯府。 他咬牙摸了摸胸口,定北侯那两脚踹得真重,齐瑄怀疑自己肋骨都断了。 “吁”侍卫唐铮骑着马赶过来,下马跪地对齐瑄行礼,道“王爷,陛下召见。” 齐瑄点点头,忍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翻身上马,往宫里去。 唐铮策马跟在齐瑄身边,小声道“在永王府客院的是礼部陶侍郎家的小女儿陶冉,在您酒杯上动手脚的是陶侍郎的夫人南阳郡主。” 齐瑄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上辈子也是如此,陶冉想做宣王妃,南阳郡主也给过齐瑄暗示,被齐瑄婉拒。 南阳郡主是永王爷的小女儿,是齐瑄的堂姑母,也是陶冉的母亲,想出昨日这种主意,欲要生米煮成熟饭,逼齐瑄就范。 毕竟陶冉也算半个皇亲国戚,永王爷又是皇室宗长,若是齐瑄轻薄了陶冉,怎么也得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 后宅女人,不外乎这些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 只不过,能说动南阳郡主冒着爱女失贞的风险铤而走险的,恐怕是另有其人。 “安阳侯家是不是有个儿子,对陶冉感兴趣”齐瑄勾唇一笑,对于算计他的人,齐瑄报复起来毫不手软,那便同上辈子一样处置吧。 “给安阳侯的儿子做个媒吧,生米煮成熟饭再好不过了。” 齐瑄对唐铮道。 唐铮立刻明白了齐瑄的意思“属下这就安排。” 城内骑马的速度快不起来,齐瑄便一心二用,回忆着上辈子的事,他清楚这次父皇召见他会说些什么,有信心应对,只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有几个疑点,齐瑄要趁早弄明白。 被定北侯赶出来之前,他特地与定北侯夫妇提了一句柳眉山身边那个婢女头上的珠钗很别致,瞧着眼熟。 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能让宋骁警惕就够了。如今他们占据先手,顺滕摸瓜,总能把上辈子害了柳眉山的人揪出来。兴许幕后之人还没来得及对柳眉山下手,但这个吃里扒外的婢女,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另一个是北狄王子潜逃之事。定北侯和宋淮今年四月初战胜,压着北狄王子和战俘归京。 是时,北狄王子被关在天牢内,不久之后北狄派来议和的使者抵京,才改为圈禁在禁宫内,重兵把守。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他有机会在次年三月潜逃 当时和谈一事由齐琛主持,他没怎么插手,又忙于收拢势力与齐琛争权,将北疆的情形忽略了,都不知北狄竟然早就做好了发兵的准备。 若是这辈子能早点瓦解北狄的阴谋,阿淮就不用仓促地披甲上阵,就不会战死沙场 阿淮,不管上辈子有多少谜团未解开,这辈子,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你分毫,决不允许你战死沙场。 你的归宿,只能是我怀里。 定北侯府,主院卧房内,大夫给柳眉山诊完脉,开了一剂安神药。 齐瑄刚被赶出去,柳眉山就心悸发作,跌坐在椅子上,把宋骁吓了一跳,恨不得把齐瑄押回来再踹两脚。 一刻钟前,齐瑄跪在他们夫妻面前,开口要阿淮。 “王爷,我们宋家不参与皇储之争。” 宋骁想也不想就拒绝。 谁知齐瑄不顺着台阶下,竟然道“齐瑄求的不是宋家的支持,而是阿淮一人。” “混账”宋骁拍桌而起,顾不得眼前人是个王爷,一脚踹向齐瑄胸口。 齐瑄闷哼一声栽倒,爬起来又跪了回去。那不避不躲的坦然姿态让宋骁更加愤怒,下意识摸向腰间,可惜没有佩剑,否则定要一剑削了他。 柳眉山从齐瑄开口开始就惊愕到失神,压根来不及劝阻宋骁的以下犯上。她甚至觉得,这个满口胡言的王爷,该打 宋骁怒急,胸膛剧烈起伏着,齐瑄胆敢开口要阿淮,当他宋骁是什么人卖子求荣的混账吗 宋骁竭力克制怒火,却突然想到了昨日之事。 昨日昨日阿淮送喝醉的齐瑄回府,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突然病倒,连大夫都不敢看除了那档子事,还能有什么 宋骁怒到指尖颤抖,指着齐瑄问“我问你,昨夜,你可是对、对我儿用强” 柳眉山一愣,明白了宋骁的意思,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齐瑄道“是。” “竖子尔敢”宋骁又踹了齐瑄一脚,直接将齐瑄踹飞出去半丈远。 齐瑄咬牙不吭声,又爬起来,朝定北侯夫妇跪好。齐瑄知道此刻无论怎么辩白,都无法令定北侯夫妇消气,只能咬牙受着。 宋骁还想动手,却被柳眉山拦住了。她站到齐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王爷是君,您这一跪我们受不起。” 齐瑄道“跪天地,跪君王,跪父母,阿淮的父母,便是我的父母。” 宋骁冷哼一声“本侯当不起” 柳眉山攥着手心让自己保持平静,问齐瑄“王爷的意思是,要与我儿成婚” 齐瑄道“是我心系阿淮,愿娶愿与他共度一生。”齐瑄看了看宋骁,把“娶阿淮为男妻”换成了“与他共度一生”。 柳眉山却追问道“若来日你坐不上那个位置,能否有命与我儿共度一生若是坐上了,又如何许我儿一生” 这回不止齐瑄抬头看她,连宋骁也忘了生气,惊讶地看向自己夫人。 “王爷,要效仿前朝太治皇帝么”柳眉山问。 前朝太治皇帝,便是那位娶了男后的皇帝,而那位男后也入朝任职,官至宰相。 宋骁心尖一颤,没想到柳眉山竟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齐瑄却立刻应道“是” 柳眉山冷笑道“王爷太贪心了。” 齐瑄道“若我做不到,甘愿舍弃一切,只求阿淮。若我赢了,一辈子就只要阿淮一个。若我自身难保那我决不拖累阿淮。” 柳眉山又问他“若侯爷与我不同意” 齐瑄沉默片刻,咬牙道“那我守着他,直到侯爷和夫人” “够了”宋骁打断齐瑄,“不管王爷话说得多漂亮,我宋骁宁死也不会点头”又顿了顿,咬牙切齿道“你休想碰我儿” 齐瑄竟点了点头,道“若非阿淮愿意,我决不碰他。” “混账你”被齐瑄曲解语义的宋骁气得不行,近乎咆哮道“你给我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父母 此刻宋骁坐在床前,看着卸了珠钗、面色苍白的柳眉山,一阵心虚。 当年之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他却从未亲口同她说过。仿佛知道他不愿意提,柳眉山竟也从来没有试探过他。 “侯爷,妾身无碍。”柳眉山对皱着眉的宋骁笑了笑。 宋骁动了动手,想摸摸柳眉山的脸,却只抬起手覆在柳眉山的手背上,劝慰道“莫忧心,我会看住那臭小子。” 柳眉山摇了摇头,叹道“若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宋骁惊愕不已,没想到她竟做这般打算。不,从刚刚她质问齐瑄那些话,他就该意识到,她在替儿子考虑。 “夫人不介怀”宋骁试探着问道。 柳眉山看向宋骁,道“不论他断袖还是娶妻,他都是我儿子。”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儿子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并非蠢笨糊涂之辈,能叫他喜欢的,总不会太差”柳眉山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道“即便是看错了人,用错了情,那也是他该受的。” “只不过,若是吃了亏,上了当,咱得替他讨回来。” 宋骁看着她,抬手抚上她的脸,笑道“还是夫人看得明白。” 有妻如此,何其有幸。若是当年,早些遇到她,也许,他就不会撞得头破血流 他当年看上的人薄情寡义,父亲自然打断他的腿也要把他掰回来。如今,怕就怕齐瑄,也是个混账东西 御书房内,齐瑄这个跪礼行了有半刻钟了。 御座上,宏光帝低头批阅奏章,仿佛不知道齐瑄跪在面前一般。 这情形,与齐瑄上辈子的记忆不一样。 上辈子宏光帝把齐瑄叫进宫,询问他为何在寿宴上中途离席,嘱咐他去向永王爷赔礼。齐瑄乖乖应了,便被打发了出去。 而如今,他进来跪下行礼,至今没被叫起。 齐瑄有些猜不透宏光帝,他不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夫君,却是一个心思诡谲、手腕强硬的皇帝。 他喜好男色,但在登基之前竟无人知晓,君权在握之后才放肆纳男妃。可他看似对那男妃钟情,却又好像只将他当做一枚棋子,牺牲他压了岳皇后的权。 他对后妃甚至子嗣都不算上心,吝于恩宠,齐瑄觉得,他也许没有爱过任何人,包括传闻中父皇心口的朱砂痣齐瑄的生母崔莹。 上辈子还有一个疑点,当时他与齐琛和他身后的岳皇后、承恩公斗了那么长时间,齐琛为何突然铤而走险,选择逼宫 而逼宫失败后,父皇毫不留情赐死齐琛,诛岳家九族,岳皇后和齐琛连皇陵都不得入。 对此,齐瑄上辈子心里就有一个怀疑,但上辈子那些人都死透了,无从查证,这辈子还来得及,若是能早日找到证据 不过父皇知道吗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查不到,是不是因为父皇抹去了痕迹 这般想着,齐瑄抬眼瞟了一眼御座上的宏光帝,恰好与宏光帝身边的御前侍卫白朗的视线撞个正着。 齐瑄不喜欢白朗,白朗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怎么瞧都不顺眼。但齐瑄知道,白朗不仅仅是御前侍卫,还是父皇的男宠,其他侍卫都守在门外,偏偏他有资格随侍君王左右,甚至出入御书房。 白朗撞上齐瑄的视线,面色毫无波澜,站在御座旁不动如山。 齐瑄也不指望和白朗有什么交流,重新低下头跪好,就听见“啪”的一声,宏光帝合上一本奏折,对齐瑄道“起来吧,没有外人,不必行跪礼。” 齐瑄依言起身“谢父皇。” 跪都已经跪了,却要反过来谢恩,这便是君王的权力。 “你与宋家那小子交好”宏光帝状似随意地问。 齐瑄心里咯噔一下,上辈子父皇明明呵斥他突然离席失礼无状,并未提起宋淮。 不过,上辈子他并没有一大早就大张旗鼓地去定北侯府致谢,而是只派长康去表了谢意。也许是他这次的举动过于招摇,让父皇起了疑心 齐瑄突然想到,南阳郡主做得并不高明,他能查到,以父皇的手段,不会不知道。那上辈子,父皇是不是也清楚他避席离开的原因甚至清楚他与宋淮之间发生的事 那上辈子父皇为何不曾过问 不对,父皇当时将与北狄使者和谈的差事给了齐琛。与北狄使者打交道,就避不开熟知北疆事务的宋骁和宋淮,难道父皇当时就是在试探他 齐瑄后背渐渐冒汗,他看不透父皇,上辈子也是在登基后才发觉,自己也曾是父皇的一枚棋子,帮他牵制岳皇后一派。他最终坐上帝位,不过是因为除了他已经没了旁的选择,而他恰好合了父皇的意。 齐瑄心念急转,也不过一瞬功夫,便答道“不曾,只是昨日小将军送儿臣回府,才有所接触。可惜昨日儿臣精神不好,没能当面致谢,所以今早还特意跑了一趟定北侯府。”齐瑄说着,脸上带上了笑。 宏光帝看着他,眉头微蹙“你对那小子印象倒是不错。” 齐瑄点点头“小将军正直纯善,英勇不凡,值得相交。” 宏光帝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勾起了唇角“确实是个好孩子,那般小的年纪就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不输他父亲你与他相交也好。” 齐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揖首道“儿臣明白。” 宏光帝翻开另一本奏折,提起笔,道“回去吧,记得给你永王爷爷赔礼。” “是,儿臣告退。”齐瑄揖首,退了出去。 下了御书房的台阶,齐瑄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印象中,父皇召见他的次数并不多,儿时教考过几次功课,成人后都是训话或吩咐差事,从不曾与他这么闲谈过家常,关心他交友,还笑着夸赞别人家的孩子 齐瑄极不适应,是他的错觉吗父皇今日的举动只是心血来潮,还是别有深意亦或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自己与宋淮的开始,也让父皇起了疑心 父皇方才的意思,是不是真的支持他与宋淮、与定北侯府交好这算不算,默许他发展自己的势力 上辈子,父皇不曾给过他这样的暗示和机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瞒着父皇,和齐琛争权博弈,也不敢闹到明面。 但其实父皇眼明心亮,都知道的吧 齐瑄突然觉得乏力。上辈子,为了替母亲报仇雪恨,为了活得扬眉吐气而非受制于人,才非要争那个位置。可与宋淮在一块之后,他其实已经萌生了退意,甚至想过,舍弃一切跟阿淮离开,观山踏野,望海听潮。 只可惜,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所在的位置,不争,只有死路一条;不争,如何保护外祖父一家不争,又如何护住阿淮 若是齐琛登基,想必首要的两件事就是寻到由头抄了齐瑄的外祖崔家,再收回定北侯手中的兵权。 父皇信任定北侯,齐琛和岳皇后可不会信。 齐瑄正想着,跟他一道入宫的长康迎了上来,他身边还有一人岳皇后宫里的大宫女红袖。 “见过王爷。”红袖福身道“皇后娘娘召见。” 齐瑄挂上一个笑容,抬步上了辇车“赶巧今日入宫,正要去给母后请安。” 红袖跟在辇车旁,笑得仿若情真意切,道“二皇子也在呢,听说王爷进宫了,说是许久不曾与王爷叙话,想念得紧。皇后娘娘便差奴婢赶紧来请。” 齐瑄透过尚未放下的帘子看她,笑容越发灿烂“是么昨日才在寿宴上见过。” 齐瑄最大的一个优点,大概就是不管心里多阴暗薄情,面上总是温润谦和,无人知道他其实已经磨尖了牙,准备咬下对方一块肉,反倒夸他温润端方,郎朗如仙。 与岳皇后和齐琛虚情假意的本事,齐瑄更是早就炼得炉火纯青。 红袖道“二皇子时刻挂念着王爷呢方才还说,若不是年纪不到,不能封王出宫,定要请陛下在王爷隔壁赐座宅子给他。” 齐瑄笑了笑“那倒好,我也想与皇弟毗邻而居。” 语毕,齐瑄就将帘子放下,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齐琛如今才十五岁,不到封王的年纪。齐瑄比他大六岁,去年封了宣王,虽然十六岁开始,父皇就给了他一些差事练手,但封了王,才正式进入朝堂议事。 齐琛想与他做邻居,不如说是迫不及待想封王。只可惜,没有这样的先例。 而上辈子,父皇把接待北狄使臣的差事交给齐琛,齐琛因此破格入了朝堂。 当时齐瑄也知道这是岳皇后和承恩公在为齐琛谋划,恰好宏光帝也想平衡朝局,如今想想才明白,或许父皇也有意考验他,试探他,试探他与宋淮是一夜风流,还是确有私情,亦或者是党谋。 若是后者,父皇将与北狄和谈的差事给了齐琛,齐瑄就算明面上无法参与,也会暗中联络宋淮,不让齐琛获利。 只是齐瑄上辈子没意识到宏光帝的目的,也并没有与宋淮结盟,并未利用他暗中作梗,因而此时齐瑄也无法肯定,上辈子若是试探出是党谋,父皇会如何处置父皇对他和宋家交往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 看父皇今天的意思,是支持的难道说,他上辈子白白错过了这个机会 上辈子因为齐琛突然入朝,形势突变,齐瑄不得不将与宋淮之间的问题暂时搁置,哪怕自己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宋淮吸引,也实在无暇谈情说爱。 直到宋淮为了救他差点丧命 想到这里,齐瑄不禁捏紧了拳头,这辈子,一定,一定不能让他受伤 这般想着,已经走进了朝凤宫,他对上首雍容华贵的岳皇后露出一个笑,俯身揖首“见过母后。” 低下头却收敛了笑意,面如寒霜,所有害了母亲,伤了阿淮的人,都得死 十五岁的齐琛坐在岳皇后下首,抢白道“皇兄不必多礼,过来坐。” 齐琛说着话却不起身,自己占着下头第一张椅子,招呼齐瑄坐到他的下位。 “琛儿莫胡闹”岳皇后假模假样道“怎能对你皇兄呼来喝去” 齐瑄笑笑,道“不碍事,二皇弟年幼,不懂事罢了。” 齐瑄上辈子没少被岳皇后和齐琛这般奚落冷待,他都忍过来了,但如今,做了十年皇帝的他再回到这时候,可没那么好脾气了。 这种早就习以为常的侮辱不是不能忍,但齐瑄不愿意受这个气了,便不痛不痒地顶了回去。 岳皇后和齐琛被齐瑄一句“不懂事”噎住了,这话不仅说齐琛不敬兄长,还把岳皇后教导无方也骂进去了。 岳皇后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却很快恢复过来,对身边的宫女呵道“愣着作甚还不快给宣王上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愤怒 岳皇后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却很快恢复过来,对身边的宫女呵道“愣着作甚还不快给宣王上茶” 红袖最先反应过来,把齐瑄引到齐琛对面、岳皇后左下方的第一把椅子的位置。齐瑄笑着坐下,抿了一口宫女奉的茶。 他记养在岳皇后名下,自幼时起就受制于她,直到封王出宫,才渐渐放开了手脚,但养恩和孝道还压在他身上,所以面对岳皇后,齐瑄一直很有耐心地虚与委蛇。 但重活一世,做了十年皇帝的他,在宏光帝面前还愿意收敛锋芒装一装,面对岳皇后,已经全然不惧了。 年轻时不明白,后来便懂了,岳氏野心勃勃,得不到父皇的宠爱,便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做了皇后还想做太后,若非没有先例,说不定还想做女皇帝。 至于她爱不爱宏光帝,齐瑄就无从知晓了。但就算不爱,也不妨碍她内心的嫉妒与偏执;就算爱,也阻挡不了她的野心。 有野心,也有手段,只可惜还不够高明,也沉不住气,藏不住意图,太容易叫人看透她的虚伪。她若是有父皇一半深藏不露,深谋远虑,齐瑄面对的局面就要棘手多了。 如今齐瑄不主动“表孝心,话家常”,岳皇后便开门见山进入正题“听说你昨日在永王叔的寿宴上喝多了往后切莫贪杯,有失体统,也损伤身体。” 瞧瞧这看似嘘寒问暖,实则指责他贪杯无度、不知分寸的嘴脸。若是真的关心他,不应该先问问他宿醉之后是否身体不适,再来分辨对错么 齐瑄不欲与她分辩,答道“谨遵母后教诲。” “你肯听母后的话就好。”岳皇后挂上和蔼的笑,“今儿个叫你来,是有一件喜事要同你说。” 齐瑄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岳皇后笑着看向齐琛。 齐琛竟然有些脸红“母后,还是你说吧。” “这有何好害羞的不就是有了心上人么”岳皇后笑道。 “哦”齐瑄挑眉假作惊讶,“二皇弟有心上人了” 齐琛迫不及待答“是霍家七小姐。” “哦可是霍尚书的孙女” 前朝那位做了宰相的男后逝世之后,太治皇帝便废了宰相一职,大宁朝开国也未曾复立,六部尚书直接由皇帝管辖,地位也相应提高。 东川侯霍耀文正是吏部尚书,是宏光帝的心腹。 齐琛点点头,那欣喜又不好意思的表情,倒真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齐瑄道“皇弟眼光极佳,霍家风严谨,他家女儿想必也蕙质兰心。” 岳皇后道“是呢,本宫见过那姑娘,确实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就是她和琛儿都年纪尚小,若是你父皇点头,先定亲也是好的。” 齐瑄心中冷笑,可不是年纪小么齐琛十五,霍家七姑娘估计也就十三、十四的年纪,谈婚论嫁确实早了点。定亲倒是可行,可齐琛上头还有他这个兄长尚未娶亲,好端端地哪里轮得到齐琛先定亲 这么一想,怂恿南阳郡主对他下药的幕后主使就一目了然了。 岳皇后巴不得齐瑄赶紧定亲,若是出了无媒苟合的丑事,对方又是半个皇亲国戚,齐瑄不想娶也得娶。陶侍郎是个草包,凭借祖辈和姻亲才混到那个位置,而永王爷是皇室宗长却没有实权,这门亲事对齐瑄毫无帮助。 但这样一来,齐琛就可以早日定下霍家七姑娘。 再者,齐瑄若是真的在永王爷的寿宴上轻薄了永王爷的外孙女,那便是不敬尊长、放纵失德,就算娶了陶冉,也洗不掉这个污点。 这是岳皇后一箭三雕的计策,只有爱女心切的南阳郡主和痴迷他的陶冉傻乎乎的以为可以美梦成真,也不想想,就算齐瑄当真娶了陶冉,会待这个毁了他一切筹谋的女人好么 齐瑄上辈子就想过,若是当时他真的中计,不得不娶了陶冉,想必也会破罐子破摔,变成父皇那样,对枕边人毫无情意,只有利用。 到那个地步,他就彻底黑心冷肺,绝情寡义了。 幸好,阿淮救了他,没让他变成深渊里头的怪物。 拉回思绪,齐瑄对岳皇后道“如此再好不过了,二皇弟不如向父皇表明心意,请父皇赐婚。” 岳皇后饮了一口茶,道“确有这个打算,但眼下更要紧的是你的亲事,你都二十一了,还未娶亲,朝臣该指责我薄待你了。” 齐瑄笑了笑“哪里的话母后待儿臣如亲子,是儿臣自己不着急娶亲”他顿了顿,道“说到底,还是看父皇的意思。” 齐瑄刚去见过宏光帝,正好搬出来压岳皇后,让她误以为宏光帝对他的亲事有了打算,即便没有,齐瑄这话也没说错,他的婚事由父皇做主,谁也不能说不对。 齐瑄也不怕岳皇后去当面问宏光帝,因为她心虚,怕宏光帝看透她的打算。 但岳皇后肯定坐不住,必然会插手探一探情况,否则,万一是能给齐瑄带去极大助力的勋贵之家女子,岂不是便宜了齐瑄 齐瑄就怕她不插手,她在宏光帝身边的眼线一直没动过,上辈子,齐瑄也是在齐琛逼宫之时才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只要她动了,齐瑄就有办法让宏光帝察觉,折了她的羽翼。 岳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齐瑄封王出宫后越来越圆滑,不受控制,今日格外难以捉摸,无视她的明示暗示不说,还不软不硬地顶撞她,实在是可恶至极 由陛下做主,宣王妃的人选就不受她控制了,所以她才想先给齐瑄定下“最合适”的人选。 若是昨日陶冉那事成了,齐瑄就是不想娶也得娶。 不只要齐瑄进了客院,就算没碰陶冉,败坏女子名声的流言也能逼他就范。偏偏被定北侯家的小子插了一脚,坏了她的大事 定北侯府,果真是她的克星 原本想着就算陶冉不成,今日也要给齐瑄许一个她选好的女子,即便他不答应,放风出去,就说是齐瑄向她表露意属哪家女儿,如此一来,流言真真假假,管他有意无意,都解释不清,到时候她再请陛下赐婚,就能给他定下亲事。 齐瑄必须娶亲,必须尽快娶亲,并且一定要娶一个废物,如此,才能给琛儿扫清障碍。 谁知陛下竟然要插手他的婚事,那她要是放错了风声,岂不是会让陛下一眼看透她的打算不行,未免弄巧成拙,她得想办法探一探,弄清陛下的心思。 知道今日的目的达不成,岳皇后便懒得应付齐瑄,假作乏累,让齐瑄告退。 齐瑄出了朝凤宫,吐出一口浊气,他真的感到厌倦了,上辈子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十年,可惜,一刻也不好过。 他想阿淮了,没有他在身边,当真是度日如年。 但今早才去了定北侯府,再去就太不合适了,所以即便心中再想,也只能回自己的宣王府去。 齐瑄乘着辇车,带着长康往宫门去,穿过园子的时候,听见一声稚嫩的呼喊声“大皇兄” “停”齐瑄道。 那声音又低又怯,若非齐瑄耳力好,压根听不见,撩起车帘循声望过去,六岁的齐珩爬在两丈高的树上,死死抱着一截树干,撞上齐瑄的视线,还抖了抖。 “王爷,是三皇子殿下。”长康急忙道。 齐瑄立刻下了辇车,快步走到树下,张开了手“下来,皇兄接着你。” 齐珩犹豫了一会儿,豁出去一般闭上了眼睛,撒开抱着树干的手,朝齐瑄扑过去,稳稳落在齐瑄怀里,死死抱住齐瑄的脖子,瘦小的身子还在发抖。 其实今日之前,齐瑄和这个年龄差太多的弟弟接触并不算多,封王出宫之后就更少见面了,难为齐珩还认得他身边的长康,向他求助。 齐瑄抱住他,轻抚着他的背,“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齐珩的声音小而颤抖“摘枇杷。” 齐瑄抬头望了望,原来恰巧经过枇杷园了。父皇当初纳的那个男妃喜欢吃枇杷,父皇便命人将这个小花园改成了枇杷园。 齐珩爬的这棵枇杷树,就长在园子最外围的位置。夏初恰好是枇杷成熟的时候,树上结满了枇杷。 “这么贪嘴”齐瑄笑他。 齐珩在他肩上摇了摇脑袋,静了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开口“母妃病了宫女姐姐说要吃枇杷才能好。” 齐瑄这才回想起来,宏光十年六月,齐珩的生母良妃因肺疾逝世,距今也没几日了,于是他放缓语调,问怀里的小人“为何不让宫人摘” “宫女姐姐说,我摘给母妃,能让母妃更高兴。” 齐瑄拍着他的背,声音轻柔,脸色却沉了下来“那你怎么上去的” “搭梯子”齐珩靠在他肩上,小声嘟囔。 “梯子呢” 齐珩不说话了。但他不说齐瑄也猜得到,无非是宫人捉弄他,先哄他去摘枇杷,又把梯子拿走了。 良妃虽然是四妃之一,但并不受宠,却因为生下了三皇子齐珩,没少被岳皇后磋磨。 如今眼见良妃的病不好了,宫人为了讨好当权的岳皇后,故意暗地里捉弄齐珩,向岳皇后表忠心。 齐瑄印象中,没有齐珩年幼从树上摔下来这件事。但是登基之后,他把齐珩带在身边教导,发现齐珩左额有一道很深的疤,只不过位置靠近鬓角,藏在头发里,不是很显眼。 当时齐珩告诉他是小时候不小心磕的,此刻齐瑄摸了摸齐珩的左额,一片光洁,想必就是今日摔的吧。 而他上辈子完全不知情,除了自己漠不关心之外,恐怕还有良妃压根无力替齐珩喊冤叫屈的原因。 自从那个男妃逝世后,这片枇杷园除了宏光帝无人敢踏足,宫人也是有意怂恿齐珩进去摘枇杷,若是触怒了宏光帝,良妃也救不了他。 “阿珩,你是皇子,不能让奴婢欺负你。”齐瑄把他转过来,对他正色道。 齐珩垂下头,手指抠着衣袖上的绣线,哽咽道“我太笨了” 他哭了起来,泪水沁湿的眸子看着齐瑄,软软地问他“母妃会死吗” 齐瑄静默,不知如何作答,犹豫了一会儿,抱紧了他“不怕,有皇兄在。” 齐珩趴在齐瑄肩上哭,齐瑄对长康使了一个眼色,长康立刻调头离开,而齐瑄抱着不停掉眼泪的齐珩,送回到良妃的锦绣宫。 一路上,见到齐瑄的宫人都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了。宣王做皇子的时候一贯好脾气,从没有这样怒气冲冲的时候,又见三皇子趴在宣王怀里哭得伤心,也不知道是三皇子惹怒了宣王,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齐瑄确实生气了,不自觉把上辈子做皇帝的威压表露了出来,把宫人吓得不轻。 卧病在床的良妃听见宫女的禀报,也急得不行,撑着身子要下床。 齐瑄恰好抱着齐珩走到寝室门口,他是成年皇子,为了避嫌,不能再往里面走,便把齐珩放了下来,齐珩哭着跑进寝室,趴在良妃怀里接着哭。 齐珩隔着门,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良妃。 良妃听了跟着泣泪,哭着哭着又咳了起来,好像还咳了血,齐珩吓得止住了哭,齐瑄听见室内一片兵荒马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疲惫 齐瑄方才让长康去了御书房,将事情禀给宏光帝,这会儿长康领着太监总管余有全和太医赶到锦绣宫。 齐瑄也料到宏光帝寡情,不会亲自来过问,但至少也派了余有全和太医过来,这就够了。 太医给良妃诊疗,齐珩抱着齐瑄的腿,一块在寝室外候着,他已经不哭了,只是紧紧抓着齐瑄的衣袍。 齐瑄摸了摸他的脑袋,齐珩抬头看他,吸了吸鼻子,问“大皇兄,您能教我习武吗” 齐瑄看向旁边的余有全,余有全笑道“三殿下确实到习武的年纪了,待小的禀明陛下,给您安排武艺师父。” 皇子三岁会请夫子认字,一般到了五岁就开始习武强身,皇家子嗣多的时候,会集中开课。 但齐珩不受宠,又是宫里唯一一个稚龄皇子,去年才请了夫子学文,幸而良妃教过他识字,学得也快,但学武却一直搁置着,良妃年初就病了,根本无暇替他筹谋。 上辈子齐瑄也没有闲心和善心管这个弟弟,还是后来阿淮注意到,提醒了齐瑄,齐瑄才搭了一把手。 那时候良妃已经病逝了,齐珩跟着无子的丽妃,但丽妃胆小懦弱,靠巴结岳皇后度日,知道岳皇后不喜欢齐珩,便打着养废齐珩的主意,对他压根就不上心。 后来齐瑄当着齐琛的面,向宏光帝提起齐珩,齐琛想要展现自己敬长爱幼,跟着帮腔,宏光帝便把齐珩交给生了大公主齐瑶的德妃照顾,还给他挑了文武师父。 齐琛不是不知道岳皇后打算养废齐珩,但他觉得齐珩太小了,就算聪慧过人,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他根本不明白,岳皇后偏执起来,压根就不讲道理。 如今父皇能早一步插手教导齐珩,再好不过了。 齐珩听了余有全的话却拧起了小眉毛,“我不能和大皇兄学吗” 余有全笑道“宣王殿下事务繁忙,恐怕没时间教导三殿下。” 齐瑄又摸了摸齐珩的脑袋“你若是得空,可以同父皇请旨,出宫来找我。” “真的”齐珩眼睛一亮,又暗了下去“父皇会答应吗” 齐瑄“你去问问父皇不就知道了。” 齐珩看了看余有全,抱住齐瑄的腿,把头埋了下去。 余有全仍笑眯眯“宣王殿下说的是,三殿下若是想见王爷,便让宫人来寻小的,小的替您回禀陛下。” 原本后妃、皇子和公主出入宫禁,都应该向皇后请旨,但齐瑄那么说,就是让齐珩绕过皇后,直接去找父皇。 父皇不关心齐珩,是因为他生性薄凉,齐瑄也不指望他做一个好父亲,只是教齐珩多去父皇面前露脸罢了。父皇即便再无情,也不会看着宫人欺负齐珩,那无异于是打他的脸。 在宫里,得父皇的庇护才能活下去。除非,是父皇打算放弃齐珩。 齐珩听余有全也那么说,便点了点脑袋。 太医出来,看见齐珩在,犹豫着不好开口。齐珩盯着太医不肯走,齐瑄便揽住齐珩,示意太医实话实说。 良妃确实是不好了,太医说无力回天,只能用药吊着命,多活一日算一日。齐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而后自己抬袖子擦掉眼泪,对齐瑄道了一声谢,跑进了室内。 余有全回宏光帝那头复命,宏光帝命宫人每天摘一篮新鲜枇杷送到锦绣宫,又下令将欺辱齐珩的一干宫人杖杀,包括岳皇后宫里的一个太监。 岳皇后被打了脸,气得摔了茶盏,给多管闲事的齐瑄又记了一笔帐,“好啊原当他是个没脾气没心肝的,没想到竟然敢为那个小贱种出头” 齐琛也骂道“平日里,连亲外祖父都不敢喊一声,如今倒是猖狂了起来。”齐瑄寄养在岳氏名下之后,就被岳氏暗示要疏远亲外祖崔家。 “他这是要与本宫撕破脸”岳氏攥紧了帕子,狠狠啐了一口“跟他娘一样是个贱种” 原本还顾忌自己和齐琛的名声,不好直接下手弄死他,如今一想,倒不如直接弄死了好 另一头,齐瑄已经带着长康出了宫。 一大早去了定北侯府,接着又进了宫,正午在朝凤宫,岳皇后却压根没有留他用膳的打算,如今已经是午后了,齐瑄滴米未进,身心疲惫。 唐铮带着宣王府的马车在宫门口候着,还给齐瑄备了茶水和点心,齐瑄却毫无食欲。 重活一世的欣喜已经慢慢淡去,渐渐浮现的是同上辈子一样的难题和麻烦,一样的斗争和倾轧若非有阿淮,若非想与阿淮白头到老,真不愿意再活一世。 齐瑄不好再明目张胆去定北侯府找他,只能让暗卫九刃给宋淮送了一封信,就两句话 “身子可好思君甚已。” 晚间的时候,收到了宋淮的回信,就一个字“嗯。” 齐瑄知道宋淮明白他的心意,也不怕宋淮不愿敞开心扉回应他,即便宋淮不承认,他也能确定宋淮心里有他。 “他气色如何”齐瑄问带着回信复命的九刃。 “瞧着尚好。”九刃顿了顿,回禀道“属下离开的时候,定北侯和侯夫人恰好前去探望小将军。” 齐瑄挑眉“可听见说了什么” 九刃垂下头“属下无能,定北侯过于警觉” 齐瑄了然“罢,回去吧,守在他身边,听他差遣。若是被定北侯发现了如实交代。” “属下明白。” 定北侯府,宋骁和柳眉山正在宋淮房中,看着他用完了晚膳。 宋淮已经退了热,下床坐在桌边自己用饭,却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宋骁和柳眉山。 宋骁见他那副不敢吭声的样子就来气,但看柳眉山蹙眉心疼那小子的模样,只能压下火气,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走去了门外。 宋淮搁下舀粥的勺子,目送父亲的背影离开这是第几次让父亲失望了 柳眉山叹了一口气,抬手想摸他的头,却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儿时那个与玩伴打架之后,跑回来抱着她的腿无声流泪,却对打架缘由只字不提的小孩子了。 柳眉山还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我们从来没有对你失望。” 宋淮道“是孩儿做的不够好。” “你父亲只是不善于表露真情实感。”柳眉山顿了顿,回忆道“你小时候练武受伤,我心有不忍,你父亲斥我妇人之仁,他说,若是你学不好本事,上了战场,只有死路一条。” “那时我问他,我儿非上战场不可吗” “父亲定是说,定北侯府的子孙,若不死在战场上,就只会死在天牢里。”宋淮道。 “没错,你父亲就是这般回答我的。”柳眉山看着宋淮,道“他平日待你严厉,只不过怕你将来护不住自己。” “孩儿明白。” 柳眉山顿了顿,道“今日你父亲动手打了宣王。” 宋淮猛地看向柳眉山,撞上娘亲的视线,又飞快垂下头,内心羞耻不已。 “有爹娘在,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欺辱你。” 宋淮咬紧了牙,眼眶开始发热。 “宣王你中意他么”柳眉山问他。 宋淮静默一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柳眉山微微蹙眉“那为何” 剩下的话她问不出口,这也是宋骁气愤到极点,却没有当场杀了齐瑄的原因,也是柳眉山追问齐瑄,听他种种辩白的原因。 儿子的武艺宋骁和她都清楚,绝对不会轻易受制于人,除非宣王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可昨日宣王明明喝醉了 那便只有一个原因,是宋淮自己愿意。 柳眉山见宋淮不说话,便道“罢了,娘不问你这些” “娘亲喜欢父亲吗”宋淮突然问。 柳眉山一愣,看了看门外,笑着对宋淮摇了摇头,“娘和你父亲这样的夫妻,不谈这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看他”宋淮苦笑道“也许是鬼迷心窍,第一次见,就记在了心里。” 那时候,他根本不懂什么情爱,那个人就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又总在那颗种子深埋入土、快被他遗忘的时候,闯进来松一松土,浇一浇水。接着那颗种子便生了根,发了芽,等到他发现树根缠住了他整个心房的时候,为时已晚。 已经除不掉了,这棵树。 意识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一面唾弃厌恶自己,一面却又无法停止想拥有他的念头,真的想拥有他 宋淮知道自己昨晚太不计后果了,但他并不后悔与齐瑄有过一夜,哪怕昨晚痛到极致,就算齐瑄今日没有赶来同他表白心意 他也不后悔。 有些事,明知道是错,仍会情不自禁去做。可“情不自禁”,并不能成为他辩白的借口,错了就是错了,要认,要改。 昨晚离开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把整个心剜出来,将树根一根根斩断,将整棵树拔除 如此,这颗心纵然千疮百孔,却终于可以,与他无关了。 可以再也不看他,不想他了。 可他没想到,齐瑄会同他表白心意。 一字一句敲碎了他的坚持,撞进胸膛,被树根包裹的心苏醒了过来,盘踞在上的那棵树,好像骤然间汲取到了无限养分,瞬间枯叶脱落,嫩芽抽发,“噗”的一声开出了一朵花,慢慢的,一声接一声,一朵接一朵,挤满了整个心脏。 心花怒放,不过如此。 所以他又做了一件错事,他答应了齐瑄。 可如今,面对父亲母亲,他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宋淮低声问“娘亲怪我吗” 除了令父亲失望,他其实更让娘亲伤心吧。娘亲因为父亲已经受了许多委屈,而他竟然还在娘亲心口捅刀子 “若是怪呢”柳眉山的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苦笑“逼你改过像你祖父当年一样,逼你父亲娶亲,让你走你父亲的老路,让旁的女子,来与我做伴” 宋淮犹如被扼住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你同他好。”柳眉山的声音渐渐哽咽,道“若是喜成良缘,那娘便为你高兴,若是信错了人” “那你也会知道痛知道悔知道所谓情爱不过是过眼云烟” 宋淮看向柳眉山,见她泪盈于睫,跟着落下泪。 柳眉山哽了哽喉,放低声音继续道“你可以像你父亲与我这般,将就糊涂着过一辈子,也可以随心所向去求索。娘告诉你再多道理,都不如你自己体会来得透彻。” “你今岁及冠,不再需要娘和父亲替你分辨对错,推着你往前走。要不要同他好,你该自个决定。” 宋淮看着柳眉山走出去,垂头将脸埋进掌心。 我为何,偏偏喜欢你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撩拨 五月二十,大朝。礼部尚书方询请奏北狄使者接待处置的章程。 四月初北卫军战胜,北狄求和。四月中,宋骁率兵归京接受封赏,随后北狄也派出了使者入境。 如今,北狄使者也即将抵达京城。 朝中当然不是今日才收到消息,只是礼部今日提出来,请宏光帝核准接待北狄使者的章程。 情况与上辈子差不多,所以齐瑄在朝堂见到头一次入朝议事的齐琛时,毫不意外,倒是很想回头多看宋淮几眼。 朝会开始之前,齐瑄还与宋淮交换视线打了个招呼。见他气色尚好,齐瑄放心了不少,情不自禁翘唇露出一个笑,谁知定北侯突然挡在宋淮面前,狠狠瞪了他一眼。 如今齐瑄和齐珩站在百官之首,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然不好回头看宋淮,齐瑄正遗憾着,突然听到上头的宏光帝发话了。 “与北狄和谈一事,就交由宣王主持,二皇子协理。” 齐瑄怔愣一瞬,和齐琛一道出列接旨“儿臣领旨。” 宏光帝“宣王,多教教你弟弟。” 齐瑄“儿臣明白。” 上辈子,宏光帝直接将和谈一事交给了齐琛,这辈子却交给了他,而承恩公岳振涛竟然也没有异议,齐琛也表情平静,没表露出任何不满。 齐瑄突然觉得心头发寒。 上辈子宏光帝确实试探过他,但是齐瑄不明白,宏光帝为何要试探他与宋淮之间的关系若说不许他们“勾结”,那么昨日认可他与宋淮来往的话都是假话 齐琛提前入朝肯定是岳皇后的主意,但宏光帝不会轻易同意。上辈子为了平衡朝局,也为了考验齐瑄,宏光帝允许齐琛提前入朝。 而这辈子,宏光帝昨日为良妃和齐珩出头,竟然只是为了抓岳皇后的错处,逼她对齐琛入朝的职位做出让步 如若不然,宏光帝就有理由惩治岳皇后,治她一个善妒不仁、治下不严,剥夺她的凤印。 那么上辈子,宏光帝看着齐珩受伤,又同意了齐琛主持和谈一事,究竟是岳皇后作出怎样的利益让步才说服他的 他当真,半点也不在乎他们这些儿子 尽力忽略心头盘踞的寒意,齐瑄听朝臣汇报起其他政务,竟然有朝臣上书给他选王妃。 后头不远处站着的宋淮心头一跳。 齐瑄平静听完,出列对这位礼部侍郎道谢“多谢诸位大人为本王着想,只是如今大战方歇,北疆百姓刚刚脱离苦海,还未过几日安生日子,和谈一事也尚未谈妥,实在不宜为本王的私事兴师动众。” 齐瑄这么一说,不仅自己推了亲事,岳皇后想给齐琛选妃也不敢提了,否则不就是不顾黎民社稷,“兴师动众”吗 齐瑄注意到身边的齐琛握紧了拳,藏进了宽大的衣袖里,承恩公的脸想必只会更臭吧 而宏光帝称赞了齐瑄一番。齐瑄连忙谢恩,又刻意欲言又止道“儿臣的亲事还是想请父皇做主。” 宏光帝笑得玩味,道“这么说宣王是有心上人了” 齐瑄揖首“父皇圣明。” 站在后头的宋骁和宋淮一愣,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又低下头掩盖此刻的表情。 宋骁心跳如鼓,怕齐瑄胆大妄为,当场求娶阿淮。 而宋淮不知道昨日齐瑄对父母亲的许诺,此刻难免想岔了,内心泛起苦涩,他,终归是要娶王妃的那,他真的另有心上人吗 昨日说的话,都是哄骗他的吧。 宋淮,你疯了么什么话都信如今更犹如一个被抛弃的怨妇,在这里自怜自艾,兀自感伤 上头宏光帝的话打断了宋淮的思绪,只听他笑道“好,将和谈一事办好了,朕给你赐婚。” “二皇子也一样,办好了差事,重重有赏” “谢父皇。”齐瑄与不甘不愿的齐琛一同谢恩。 下了朝,宏光帝一离开,齐瑄喊住宋淮“小将军,本王同你一道走,有些关于北狄的问题向你请教。” “王爷言重了。”宋淮揖首道,又偷偷看向身边的父亲大人。宋骁扫了两人一眼,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周围的臣子嘀咕着,这定北侯真是越发目中无人,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齐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偏头靠近宋淮,小声道“你别同我这般客气。” 宋淮不自在地退开两步,朝堂之上这么多人,就算是装样子也要装得客气些,正欲委婉地提醒齐瑄一番,却见齐瑄抬步走了,又转身招呼他“小将军快些,我们边走边说。” 宋淮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跟着勾起唇角,可一想到方才的心上人一事,翘起的唇角瞬间压了下去,他冷静下来,抬脚跟了上去。 齐瑄找到了光明正大的借口,煞有其事地把宋淮请上自己的马车,大摇大摆去了醉仙楼用早饭。 三楼的包厢里头,宋淮愣愣地看着齐瑄点了菜,清蒸鲈鱼,鲜虾芦笋,桃花糕竟然全是他爱吃的。 “够了”宋淮打断齐瑄,见齐瑄和小二诧异地看过来,宋淮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生硬,便放低声音劝道“吃不完。” 齐瑄让小二报了一遍方才点过的菜,觉得差不多了,便打发了小二,亲手给宋淮倒了一杯茶。 宋淮看着面前慢慢满起茶水,香气盈杯,被撩拨的心弦久久无法平静。 齐瑄看他低头不语,突然想到到方才点菜,下意识都点了阿淮爱吃的,都是上辈子与阿淮在一块,自己慢慢观察出来的。 不知道阿淮是否因此不自在,毕竟他们如今的交集那么浅薄。 其实也挺深入了,齐瑄自认。 不好直接承认自己熟知他的喜好,齐瑄便道“方才没有问过你,点的都是我爱吃的东西。” 宋淮诧异地看向齐瑄,慢慢、慢慢红了耳朵,“没、没关系”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真丢人 可齐瑄爱吃这些吗他总是偷偷观察齐瑄,在宫宴上,在前两日永王府的宴会上,齐瑄都没有碰过鱼和甜食 还是说,他谨慎到,在外人面前,时刻注意隐藏自己的喜好,那么如今,又为何让他知道 因为他们的关系吗 齐瑄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通红的耳尖,猜到阿淮方才说不定真的以为自己在迎合他的喜好,虽说这是事实,但如今齐瑄却不想承认了,而是忍不住逗他“真的没关系吗还是你也喜欢吃这些” 宋淮避开他含笑的视线,含糊道“恰好也是臣爱吃的。” 齐瑄笑道“原来如此,那我记住了,你还有什么喜好,一并告诉我吧。” 宋淮突然看向齐瑄,动了动唇,终是开口问“王爷与我是什么关系” 齐瑄一愣,道“什么什么关系” 齐瑄将身边人转过来面对自己,“上回你分明答应了我,你说是什么关系” 宋淮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而非尖锐“王爷方才说有心上人,要请陛下赐婚。” 齐瑄突然松了一口气,接着内心一阵狂喜,阿淮这是吃醋了吗 他握住宋淮手,“要说我的心上人,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只有你一个,若不是怕你父亲当场拒婚,我倒是想直接向父皇求娶你。” 宋淮愣愣地看着他,对上齐瑄温柔的眼神,耳尖红得滴血,一时间手脚都不自在起来,原来原来又是他自己想岔了。 太丢人了 宋淮只觉在齐瑄面前,自己的脑子完全糊涂了。 没想到与心上人在一块,竟然比上阵杀敌还要难 宋淮内心挫败,觉得自己无用透顶,索性豁出去了,坦诚道“对不住,是我想岔了。” 齐瑄笑道“没关系,你如此在意我们的关系,我很高兴。” 宋淮放弃了自己那糊涂的脑子,反手握住了齐瑄的手,低低应了一声“嗯。” “不过,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讲清楚。”齐瑄严肃道。 宋淮见他神色严肃,不禁紧张起来,却见齐瑄笑起来,道“你我之间,不该用王爷、臣这些称呼。你喊我名字就行。” “我嘛,就喊你阿淮。” 宋淮觉得脸上又热了起来,偏偏齐瑄不放过他,凑近道“喊一声我听听。” 宋淮“” 宋淮闭上了眼睛,努了努唇,小声道“齐瑄。” 齐瑄扑上去,在他嘴上啃了一口。 宋淮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在齐瑄面前脸红,或许,只要他一撩拨自己,自己脸上的热意就别想退下来。 他的睫毛颤抖着,不敢睁开眼睛。 宋淮感觉齐瑄轻舔着自己的唇瓣,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应他,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宋淮立刻将齐瑄推开。 房门被敲响,齐瑄虽然觉得可惜,却也没有让人旁观的癖好,便迅速坐了回去,一副正经模样,将上菜的小二唤了进来。 等菜上齐,小二带上门退了出去,齐瑄给宋淮夹了一块桃花糕,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欠一次,下回补上。” 宋淮“” 若是由着齐瑄撩拨,这顿饭就别想吃了,于是宋淮主动换了话题,“我待会去北大营。” “这么急”齐瑄诧异道。 宋骁和宋淮领了三千北卫军回京接受封赏,如今驻扎在京郊,就在京卫军北军大营旁。 大宁朝有禁卫军十二卫治内,保证禁宫和京城内部的安宁,还有约七万京卫军保外,驻兵南北京郊,拱卫国都。 宋骁是北卫大将军,无战事时就如同一份闲职,如今则被宏光帝钦点,率三千北卫军和京卫军一同训练,务必将京卫军也训练出风骨和胆魄。 但为了锻炼儿子,宋骁将实操训练的任务都交给了宋淮,自己只负责验收成果。 宋淮道“职责所在,躲不得懒。” 前两日永王爷寿宴,宋淮恰好休沐,便与父亲一同赴宴,谁知因病多歇了一日,今日确实应该去上职了。 齐瑄一脸沮丧地看向宋淮,叹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一日不见你,就难受的不行。” 这人怎么聊正事也能变着法地撩拨他 宋淮抬手捂脸“王爷莫要逗我了。” 齐瑄凑上去,笑道“怎地你不喜欢那我可改不了,对旁人能正经,对你不行。” 宋淮捂脸不说话,唇角却翘了起来。 真没想到,堂堂宣王竟是这样一个没脸没皮的人,据他之前的观察,齐瑄分明是一个霁月风光、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 如今眼前这人,分明是个登徒浪子 更没想到,自己竟然面红心跳,如此欢喜。 心上人都是这般甜的么 像藏在心尖尖上的桃花糕,甜到发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笑颜 宋淮没脸抬头,不肯看齐瑄,心里又唾弃自己太小家子气,扭捏得像个姑娘家。 可他实在没办法想齐瑄那般厚颜将恋慕宣之于口。 齐瑄再三保证自己不逗他了,宋淮才长舒一口气,告诉他四日后休沐就见得上面。 大宁朝每月逢十大朝,逢五小朝。小朝时,只有各部尚书和侍郎以及部分领了要职的大臣参加,回禀重要事宜,长传下达。 平日里,朝臣的奏章都是由各部尚书定好轻重缓急,递到御书房给皇帝批示。若有重大事项,则可能会临时召开大朝。 正常情况下,官员大多是五日一休,每月底大朝后的下午休半日,共休四天半。 五月十八是休沐日,所以算上今日,宋淮要四日后休沐才能回来。 齐瑄便道“那我待会送送你。” 宋淮“不、不必了吧。” 齐瑄透亮的眼睛看着他“我想和你” “你别说了”宋淮打断他,道“让你送就是了。” 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我知道呀 齐瑄见好就收,拿面前的湿手帕擦了手,剥起了虾。 宋淮正夹了一块鱼往嘴里送,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齐瑄修长的手指吸引。 原本剥虾这种事,都有奴婢代劳,但齐瑄竟然十分擅长,指节翻飞,一只虾就被掐头去尾,剥掉了外壳,放进了宋淮面前的碟子里。 齐瑄见他盯着自己的手,道“我见宫人都是这般做的。” “我也试试。”宋淮见了,也来了兴致,擦了擦手,学齐瑄的样子剥起了虾。 他懂事以来,大半时间待在北疆,根本吃不上虾蟹这种精细的吃食,倒是偶尔在水里抓两条鱼,去山上打只山鸡、兔子,打打牙祭。 虾蟹鱼类他倒是爱吃,只是即便回到京城,他也没自己动手剥过几回虾,如今只觉得,自己分明学着齐瑄的动作做的,怎么剥出来的虾肉,这么磕碜 剥完想放到齐瑄的碟子里,又动作一顿,实在拿不出手。 齐瑄正想说自己不嫌弃,却见宋淮看着自己剥好的虾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唇角翘起,露出浅浅的梨涡,眼神清亮,盛满了笑意。 齐瑄愣愣地看着他,直把宋淮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我再剥一个” 宋淮把虾丢进自己碗里,又拿起一只虾,认真细致地剥起来。 “往后,只对我笑吧。”齐瑄突然道。上辈子,阿淮很少笑,即便是害羞,也只是抿唇别过脸。 宋淮手上的动作一顿,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用过早饭,齐瑄让人牵来他的马,送宋淮去北大营。 城内不能纵马,两人并辔慢行,宋淮问他“王爷真的不赶去上值么” 齐瑄“本王不是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小将军嘛” 齐瑄如今协领户部和刑部,这两部需要审批的事项会先交到他这里,他能拿主意的就当即批复,拿不定主意的,就上报给宏光帝。 齐瑄一般是上午在户部,下午去刑部,将能处理的事务处理了,不能处理的,看轻重缓急,决定是写折子递进宫,还是立刻进宫求见宏光帝。 如果送宋淮去北大营再回来,差不多得午时回,这意味着他要在一个下午之内处理完户、刑两部的事务。 宋淮其实不担心齐瑄处理不来,只是怕他劳累,也怕有人嚼口舌,说他耽误政事。这般招摇地与齐瑄同行,他还是不大安心。 齐瑄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昨日我进宫,父皇还夸你是国之栋梁,嘱咐我好好与你相处。” 宋淮一愣,皇子与重臣间的来往向来最招皇帝忌讳,何况是手握大宁一半兵权的定北侯府这也是宋淮心怡齐瑄许久,却没想过同他进一步接触的原因。 不怕齐瑄利用自己,却怕给他带去麻烦,也怕拖累了定北侯府。 他是定北侯府世子,不是一个无牵无挂的人,豁不出去。 却没想到宏光帝竟然鼓励齐瑄与他交好,他到底用意何在自己该如何应对顺应本心的话,又将父亲母亲置于何地 这般想着,宋淮和齐瑄已经骑着马出了城门,往北大营去。 穿过林子的时候,齐瑄见宋淮神思不属,便拦住他,试探着问“想什么呢”你心中所想,可愿意同我说说 宋淮看向他,问“昨日,我父亲打你了” 齐瑄立刻丢下缰绳捂住胸口“肋骨差点给踹断了,现在还疼。” “没看大夫王府不是有太医”宋淮驾马凑近两步,语露担忧。 昨日听娘亲平淡的语气,还以为父亲只是小小“教训”了齐瑄一回,毕竟齐瑄是个王爷,父亲定是懂分寸的,没想到下了这么重的手,更没想到,父亲这般维护自己 宋淮内心复杂,一面着急齐瑄的伤势,一面又感激父亲的维护。 “看是看过了”齐瑄自顾自撒起了娇“但有一个地方,不方便看,现在还没好,疼得很。” 齐瑄故意拖长尾音,跟一条大狗似的,把脸凑到宋淮面前。 宋淮没察觉不妥,反而紧张地问“哪哪还伤着了” 齐瑄把宋淮的手抓起来,搭在自己左肩,“这里。” 齐瑄倾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咬的,特别疼。” 宋淮愣了愣,想起前天夜里,齐瑄中了药神志不清,自己却是清醒的。被齐瑄强行进入的时候,痛得撕心裂肺,羞于喊出来,便狠狠咬住了他的左肩 回忆起那晚床榻之上的姿态,宋淮的脸霎时间烧起来,比那元日的灯笼、新娘的盖头还要红。 羞得不行,宋淮狼狈地转过头,和一个劲凑上来的齐瑄拉开距离,挥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绝尘而去。 齐瑄一愣,赶忙追上去,可前面的人明显不想让他追上,纵马跑得飞快。 宋淮的爱驹是跟着他上过战场的战马,哪怕齐瑄的马也不差,也实在追不上。 这样下去,别说和阿淮多待一会儿,眨眼就能到北大营齐瑄苦哈哈地跟在后头,恨不得自打嘴巴 可这也不怪自己吧阿淮这么不禁撩,往后可怎么得了 接近北大营的时候,齐瑄终于追上了宋淮,准确来说,是宋淮自个停下,等着齐瑄赶上来。 前面是一条小溪,跨过溪流走出这片林子,就是京卫军位于京城北面的驻地所在。 初夏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倾泻下来,将潺潺的溪水照得波光粼粼,毛油体健的黑马在溪边饮水,宋淮站在一旁摸着马脖子,同它低语着什么,他脸上带着笑,能看见那浅浅的梨涡。 齐瑄下意识勒马停住,不愿意惊扰这一刻。 倒是宋淮留意到他追上来的动静,朝他这边看过来,又摸了摸马脖子,向齐瑄走去。 “你太慢了。”宋淮抬头看着马上的人,含笑调侃。 齐瑄幽深的眸子看着他,认真道“那下回,你别跑那么快,我真的怕追不上你。” 宋淮一愣,脸上的笑意消失,抿紧唇,他想说,其实不用追的,明明是他自己一直在齐瑄身后,追随着他。 只是 “父亲不同意”宋淮哑着喉道。 齐瑄自然明白宋淮的意思,他翻身下马,走到宋淮面前“我知道。” “可我还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原因” 为何上辈子你一直说我们不该在一块,不能在一块侯夫人为何会对你我之事如此抗拒就如这辈子,他先一步坦诚自己的心意,定北侯为何那般愤怒 是气他强迫了定北侯的嫡世子,还是只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人 宋淮张了张唇,似乎是不知从何说起,便转身走回溪边,背对着齐瑄,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五岁之前,没有见过我父亲。” “那时候我不喜欢他,哪怕娘亲同我说,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因为学堂里的孩子都说,我父亲是个断袖,说他不喜欢女人,不喜欢我娘亲,而我娘亲偏偏是在父亲远赴北疆之后才发现有了身孕,生下了我。” “明明那时候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却一遍遍对我提起,骂我是我娘亲偷人的野种,不跟我玩,又偏要捉弄我。” 宋淮的声音很平静,听在齐瑄的耳中却极为难受,让他怒火中烧。 上辈子,宋淮极少对齐瑄敞开心扉,提及孩提时的记忆。 可即便不提,齐瑄也隐约知道一些流言,更知道,在宋骁立下战功之前,柳眉山和宋淮一直饱受非议与刁难。 可这辈子,听宋淮亲口回忆那些恶意欺辱,齐瑄恨不得回到那时候,手撕了那些人。 年幼无知不,有些人是生来就毒心烂肺,哪怕只是稚龄,也能用他们所知的最恶毒的方式去伤人,以此衬托自己的高贵,获得满足。 可他们凭什么,将自己的满足感,建立在阿淮的痛苦之上 这笔账他先替阿淮记着,来日,定要一一替他讨回来 齐瑄走上前,手搭上宋淮的肩,胸膛轻轻贴上他的后背。宋淮没有推拒,任他抱着。 “其实倒也没什么。”宋淮道“娘亲说,他们不过是嫉妒我比他们聪明,更得夫子喜欢,爹爹又比他们的厉害,才和我过不去。娘亲还说,被欺负了,就打回来,打不过,就先记账,等父亲回来教训他们。” “后来父亲战胜回来了,欺负我的人便少了,还有人主动跟我玩可我不喜欢他们。” 齐瑄将下巴搁在宋淮肩颈处,叹道“那些人,不值得相交。” “不管怎么说,我的境遇变好了。可娘亲去参加宫宴,还是被皇后娘娘刁难了。” 齐瑄一愣,他对这种事没什么印象,但却多少了解岳皇后的秉性,实在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 宋淮“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那般厉害,那般受陛下器重,为什么还是有人欺负娘亲” “舅爷爷来看娘亲,把父亲骂了一顿,我听见他们说,皇后发脾气,是因为,前两日陛下偷偷出宫,与父亲见过面。” 齐瑄贴着宋淮后背的身子一僵,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结了,如坠冰窖,声音发颤“什什么意思” 宋淮转过身,看着齐瑄,道“我当时也不明白,只记得舅爷爷说,若是父亲不喜欢娘亲,他就把娘亲接回贺家,反正陛下应该乐意见得。” 宋淮的眼睛渐渐变红“长大了才慢慢知道了,当年说过要娶父亲为妻却又背信弃义的那个人,是当时的太子殿下。” 齐瑄犹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脑袋嗡嗡作响。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竟突然出现白朗的脸,那个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男宠白朗,竟然长得有五分像阿淮,却更硬朗阳刚,也就是说,更像年轻时候的定北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真相 入夜,承明殿,龙隐卫指挥使蔡广宇来到寝室门前。 “陛下歇息了”蔡广宇问候在门外的余有全。 余有全笑道“还不曾”顿了顿,又眯眼笑道“这会儿白大人里头呢。” 蔡广宇意会,和余有全一起在门外候着。 鹅黄纱帐笼罩的龙床上,粗喘声迭起,忽而一声长吟,宏光帝衣衫半褪,倚靠在床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呵功夫见长” 白朗从宏光帝双腿间抬起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大着胆子向前跪俯下去,手指摸向宏光帝后头,“陛下,让臣服侍您吧。” 宏光帝轻笑一声,抬腿踩在白朗的肩上,“你可知道,朕如今年岁几何” 白朗手上的动作一顿,低头亲吻宏光帝的下腹,哑着嗓子道“陛下龙马精神,正当壮年。” 宏光帝将踩在白朗肩上的脚往下滑,踩过他的胸膛,再下滑,踩住他的双腿之间,笑道“你这才叫龙马精神。” 白朗急促地喘了一声,语气变得急切“陛下,请让臣服侍您” 宏光帝踩住那致命之处,问他“你跟朕多久了” 白朗干脆在宏光帝脚下蹭起来,“四年零三个月。” “可知道朕为何留你” 白朗突然身体一僵,对上宏光帝毫无欲色的清明眼神,顿时一个激灵,体内的欲望迅速退却,跪俯在宏光帝脚边“臣知罪。” 宏光帝摇了摇头“不像,越看越不像。” 白朗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呼吸都停滞了,终于听到宏光帝说“下去吧。” 白朗爬下龙床,退出了室内,与门外的余有全和蔡广宇打了个照面,他咬着牙,对二人点了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承明殿。 他当然知道宏光帝为何留他,因为他长得像那个人年轻的时候。 宏光元年,他刚及冠,以末流世家子弟的身份,混进了禁卫军。他用了五年时间,一步步往上爬,终于被调到了御前,却没想到,突然入了宏光帝的眼。 宏光帝问他,跟在他身边,想做后妃还是想升官。 白朗想不通比自己大一轮的宏光帝瞧上自己哪一点,但他还是答“想升官”。 那天起,他突然就晋升成了禁卫军副统领,至于为何不是正职,因为他并不需要做正事,也不管辖卫兵,只需要随侍陛下。 这一跟就是四年多。 起初,他服侍宏光帝都是用嘴,宏光帝也很少碰他,直到有一回,宏光帝在宫宴上喝得微醺,对着他喊彦章,躺在了他身下。 彦章,是定北侯宋骁的字,源自史书中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之名。 白朗虽然年纪比宏光帝小一轮,比定北侯也小十岁,但流言也听过不少,却怎么也没想到,当年与定北侯有私的竟然是陛下,更没想到,陛下竟然是下面那个 白朗冷不防撞破了天大的秘密,但杀头的刀悬于头顶,一切只能烂在肚子里。 那以后,白朗与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发妻和离,再也没有碰过别人。他身下那根东西,只服侍一个人。 那之后,宏光帝倒也不避讳了,直言他有几分像定北侯,将他留在身边,随取随用。 能不像么 他的祖母是老定北侯夫人的表妹,虽是表亲,却长得极为相似,只不过到底不够亲,自他父亲被贬,老定北侯夫人逝世,两家就渐渐断了联系。 有人酸他,如今靠着媚主,“光耀门楣”,白朗觉得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他的身份地位,有资格拒绝宏光帝么 就连宏光帝,做太子的时候,哪怕再中意定北侯世子宋骁,还不是屈服于皇权,为了皇位背弃了心上人。 那时候太子齐晗已有正妃岳氏和良娣崔氏、陆氏,崔氏还生下了皇长孙齐瑄,就算再喜欢宋骁,也不敢废了太子妃岳氏另娶。 白朗隐约知道,就是太子妃岳氏发觉自己枕边人竟然喜欢男人,喜欢定北侯世子宋骁,还想要娶对方为男妻取代她的位置,才与岳家合谋设计陷害了宋骁,找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缠着宋骁演了一出戏,让宋骁成为了全京城的笑话。 既保全了太子的名声、自己的脸面,又毁了宋骁。 而尊贵的太子殿下,根本不敢出面承认与宋骁有私情的是他自己 但事实如何,承顺帝和老定北侯都清楚。 老定北侯向承顺帝请旨废世子,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那意思是,太子殿下若要染指宋家的独苗,那不如撤了他宋家的爵位,让他重归草莽好了。 所以,承顺帝在那个风口浪尖给宋骁赐了婚,既替老定北侯掰正了独子,又敲打警告了太子,断了他的念头。 白朗这些年多少摸到一些线索,连猜带蒙,差不多还原了当时的真相,只觉这些皇家权贵,果真是薄情重利。 可这里头最无辜的,就是当时的太子良娣崔氏和如今的定北侯夫人柳氏了。 太子妃岳氏知道太子好男色之后,就开始着急子嗣,偏偏她没沉住气对付了宋骁,被承顺帝责罚不说,还彻底遭太子厌弃。 岳氏自知子嗣无望,便将主意打到了刚出生不久的齐瑄身上,所以崔氏突然“病逝”的原因就不难猜了。 而柳眉山,因为一道圣旨,嫁给了众所周知的断袖,被后宅妇人冷嘲热讽;生子宋淮,却被谣传不守妇道;想来若是柳眉山替自己争辩,替宋淮撑腰,肯定又会被指责性情泼辣,不善不慈这些女人,为难起女人来倒是毫不手软。 后来宋骁几征北疆,承袭了定北侯的爵位,才算是扬眉吐气。 之前,白朗只远远瞻仰过宋骁的英姿,正式与宋骁打照面,是这次定北侯从北疆战胜归来的时候。 白朗跟在宏光帝身边,看着宏光帝见到久别的宋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看到宋骁平静地领赏谢恩,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宏光帝。 当晚,宏光帝命白朗跪着服侍他,还动了鞭子,将他抽得遍体鳞伤。 那个时候白朗恶意地想陛下你这是气人家早就忘了你这负心人,“改邪归正”了么可说不定,人家这些年守在北疆就是为了躲你更说不定,打从一开始,就是陛下你一厢情愿 可偏偏,得不到的,最叫人放不下。 宏光帝说他越看越不像定北侯,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他白朗是奴颜婢膝的下贱玩意儿,怎能与骁勇善战、智勇双全的定北侯相比 白朗在宫外偶然遇见过一次定北侯,宋骁看着他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不知道他是他的代替品,也不知道他们其实有一丝一表三千里的血缘关系。正当白朗以为就这般擦肩而过的时候,宋骁喊住了他,又沉默许久,道“伴君如伴虎,万事小心。” 呵该说他宋骁高风亮节,还是假仁假义呢 白朗说不准宋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他清楚自己,早已腐烂得只剩一具躯壳,哪日宏光帝驾崩,他肯定是要殉葬的,唯一挂念的,就是两个儿子。 四年前与发妻和离之后,白朗就将两个儿子偷偷送回了祖家。这事被宏光帝知道了,还派暗卫护送了一程,至于是保护还是监视,白朗根本无权过问,只盼他们能平平安安,忘了他这个自甘堕落的父亲,和和顺顺过一生。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如今深陷泥淖,身不由己。 宏光帝洗漱了一番,在书房召见了蔡广宇,翻阅今日龙隐卫收集的消息。 龙隐卫是大宁朝皇帝的私卫,除了暗中保护皇帝的安全,还是皇帝的耳目。尤其传到宏光帝这儿,俨然将龙隐卫训练成了监视百官动向的一双眼睛。 监视是一回事,处置是另一回事。若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宏光帝都不追究,但这些官员,时常会给他惊喜。 霍尚书的儿子帮齐琛送信给嫡亲妹子看来是急着站队了,得敲打敲打他老子了。 户部侍郎为了应对齐瑄查账,在黑市上变卖家产看来齐瑄将户部打理得不错,有松有驰,留有余地给他们折腾,又把住了底线,不伤根本。 不过这次李侍郎若是填不上窟窿,就该洗洗脖子了。 齐瑄齐瑄送宋家小子去了北大营 宏光帝不禁呲了一声,“这小子,竟然真的对宋家小子上心了” “就是不知道你这真心值几钱呐” 阿莹啊,咱们这个儿子,装得温厚老实,但不撞南墙不回头这点,最像你。这瞧人的眼光,像朕朕且看着,看他置这江山于何地,看他们两个,如何说服宋骁和柳眉山。 朝凤宫,红袖坐在软塌边的矮凳上,托着岳皇后的手,用细毛刷蘸着小罐里的凤仙花汁,给岳皇后染指甲。 “那头可有传来消息”岳皇后靠着软塌闭目养神,“齐瑄到底看上了哪家姑娘” 红袖低声道“回娘娘,那头说,陛下好像并不知情。” “混账”岳皇后将红袖手中的罐子打落,锋利的指甲在红袖手背抓出一道血痕。 红袖立刻跪到地上,将手藏进袖中,鲜红的凤仙花汁流了一地,将她的蓝色的衣裙染成深紫。 “不过封了个王,翅膀就硬了”岳皇后面容狰狞“竟敢在本宫面前扯谎” 今日大朝,齐琛回来就说齐瑄那小子怕是骗了他们,突然在朝堂上说自己有心上人,陛下分明也不知情的样子。 但说不准宏光帝是假作不知,故意与齐瑄一唱一和,所以岳皇后还是联系了安插在宏光帝的眼线探探究竟,没曾想,齐瑄竟然真的耍了她 岳皇后站起身,对跪在地上的红袖道“你说说,那小畜生今日在朝堂上说什么大战方歇,不宜兴师动众真当是要给他娶亲不过是要他给琛儿让路罢了,他倒端起架子了” “娘娘说的极是”红袖附和道“皇长子又如何不过一个贱种,怎么比得上二皇子正经的嫡出血脉。” 岳皇后脸色一僵,皱着眉颇为不耐地扫了红袖一眼,忽而又眼神一亮,道“既然他当众承认了有心上人,又不说是哪个,那不如” 岳皇后挑起唇角,笑得诡谲“宣王风流不羁,处处留情,不知有多少心上人到底谁家女儿,才是宣王意属的宣王妃” 红袖意会,俯地附和“娘娘圣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休沐 齐瑄数着日子盼五月二十四的休沐。 暗卫九刃跟在宋淮身边,替二人传过几次信。齐瑄没皮没脸地诉相思,写去的信一封比一封长,从抱怨今日户部的午膳太咸,写到休沐了就请宋淮到宣王府尝尝他重金聘请的厨子的手艺。 让宋淮不禁怀疑,他是不是都不干正事,整日整日光想着自己 五月二十三这日,齐瑄从刑部下了值,直接骑马去了北大营。 上回送阿淮去北大营,还有唐铮领着侍卫在后头远远跟着,这回,唐铮差点跟丢了齐瑄。 日头西垂,齐瑄纵马跑进了上回与宋淮一同经过的林子,在这里,他把阿淮气跑了,怎么也追不上。 齐瑄眼前还能浮现出宋淮当时纵马的英姿,不禁翘起唇角,追着心中那道身影奔去。 忽然间,树林另一头竟然传来奔驰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齐瑄猛然抬头,只见夕阳斜照的林子尽头,奔来一匹黑马,那马上的人,一身盔甲,英姿勃发。 夕阳笼着那人,犹如一团炙热的火,狠狠撞进齐瑄的胸膛。 “驾”心中乍喜,齐瑄加速朝那人奔去。 那人先是一愣,继而认出齐瑄,脸上顿时绽开笑颜,也快马加鞭朝齐瑄奔来。双眼一弯,梨涡深陷,一直陷进了齐瑄的心窝子。 “驾” 拉近距离也而不过一息之间,但两人都没有减速,在马匹错身而过的瞬间,齐瑄撑着马背跃起,跳到了宋淮的马上。 两匹马相错而行,再度拉开距离。 齐瑄从后面抱住宋淮的腰,将头埋到他颈侧,狠狠嗅了一口。 清新的楠木香,是阿淮的味道 手握缰绳的宋淮身子一颤,偏头避开。 齐瑄凑上去又闻了闻,依稀闻见一股淡淡的汗味,不禁勾起唇角,亲了一下宋淮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将军打哪儿来” 宋淮浑身一个激灵,耳朵立刻染上绯色,纵马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只听他细声道“校场。” 他刚在校场结束了训练,连军装都来不及换下,就归心似箭地往京城赶。 齐瑄的唇贴着宋淮的耳背,轻轻笑了一声,“那小将军要往哪儿去” 宋淮耳朵痒得不行,偏头一直躲,齐瑄却勒紧了他的腰,不让他躲开。 “是不是要去见心上人”齐瑄贴着宋淮的耳朵追问不止。 宋淮干脆停下马,松开缰绳,将头扭向另一侧,不让身后的人看见自己发红的脸。 “真巧”齐瑄还不肯罢休,也扭头凑到另一侧,贴着宋淮的耳根道“你的心上人恰好也来接你了。” “你说,我们分明没有提前说好,这算不算”齐瑄刻意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心有灵犀” 绯红从脸上蔓延至全身,宋淮觉得全身上下烫到颤栗,心跳更是早就不受控制,简直快要跳出胸膛。 宋淮抬手捂脸“你你别说了” 黑马驮着两个人,缓慢地穿过林子。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齐瑄将宋淮捂脸的两只手抓下来,握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捏住宋淮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 宋淮对上齐瑄的视线,又羞得急急避开,“什什么” “想不想我” 宋淮低下头,眼睫如蝶翅一般快速颤动,几不可闻地吐出一个软糯的字 “嗯。” 听见这回答,齐瑄情难自禁,抬起宋淮的脸,吻住怀中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齐瑄数着日子盼休沐,终于把宋小将军拐回了家。 临进宣王府大门,宋淮还有些犹豫,左右张望着,“这怎么好” 齐瑄将宋淮的马交给门房,“小将军可知,北狄使者这两日就要进京了,本王需要小将军从旁协助,确保和谈一事不出意外。” 宋淮抿唇,显然是不同意齐瑄这般假公济私的做法。 齐瑄便低声道“你这会儿已经站到我宣王府门口了,要避嫌也来不及了。” 何况又不是没来过。 “要么,你邀我去定北侯府做客也行。” 宋淮瞪了齐瑄一眼,还是进了宣王府。 关上大门,齐瑄就抓住了宋淮的手,牵着他往里走。 宋淮一惊,赶紧瞧了瞧四周,发现仆从好似没看见一般,低头各司其职,却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更加沉重,愣愣地看着齐瑄的侧颜。 齐瑄将他拉近自己身边,轻声道“别怕只要跟着我,什么都不要怕” 宋淮看向他,不安的情绪渐渐被齐瑄眸中的坚定驱散,却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回应,只握了握对方牵着自己的手,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以示回应。 齐瑄抬手挡住宋淮的眼睛,嘴角偷偷扬起,道“这会儿别笑再笑我就要在这儿亲你了。” 宋淮一愣,羞恼地甩开他的手,绕过他往里走,“快、快走吧” 齐瑄脸上笑意更甚,跟上去再次牵住他的手,盯着他绯红的耳朵,低声道“嗯,快点走,回房再亲你” 宋淮脚步一顿,停在庭院里的假山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狠狠地瞪着齐瑄。 齐瑄伸手揽过他的头,在他气鼓鼓的脸上亲了一下,“生气了更想亲你” 宋淮如炸毛的猫崽子一般跳开,转身就走,“我回去了” “别生气别生气”齐瑄立刻将人拉住,连拖带拽拉到假山后头,将人压在假山上,讨好道“别生气,阿淮。” 宋淮偏过头,不肯看他。其实他也没多生气,只是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便下意识躲开。 齐瑄贴上去,比宋淮高半头的身量恰好将人拢在怀中,下巴蹭着他的鬓发,嘟囔道“你分明喜欢我这样的,否则怎么不躲开” 宋淮抬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齐瑄弱弱地抱怨道“你功夫可比我高。” 宋淮这回真的是又气又恼,立刻抬手去推他。 齐瑄立刻抱紧他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 宋淮被箍住了胳膊使不上劲,又气得不行,便上了牙,咬上齐瑄的脖子。 “嘶”齐瑄呼痛,“轻点儿,阿淮。” 宋淮偏要用牙叼住一小块肉研磨,差点咬出血才松口推开他。 齐瑄伸手摸了摸脖子,叹道“这可怎么办肯定得留个印子旁人见了,还当我去哪里寻花问柳了呢” 宋淮气得跳脚,“你你、你怎么这样啊”那声音好似要哭了一般,委屈地控诉着齐瑄。 齐瑄怕真的把他气哭了,这才认真认起错,“好好好,我保证,往后在外边一定不这样逗你” 宋淮瞪着他,仍是不相信,从前真没发现,这人竟是这般不要脸,三翻四次的逗他,让他面红心跳的。 这感觉太奇怪了,好似整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 齐瑄见他不信,举起手发誓“我发誓在外边一定收敛,不让你为难” 宋淮看他认真的神色,勉强信了他,抿了抿唇,说“不许再犯” 齐瑄凑上去将他重新抱住,“决不再犯” “不过”齐瑄低头看他,抬手抚上他的脸,压低声音道“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同我亲热,别这么害羞。” 掌下的肌肤又烧了起来,红得发烫,怀中人眼睫颤动,躲避着他的视线,却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齐瑄捧起他的脸,道“现在,这里没人。” 宋淮对上齐瑄含着笑意与柔情的眼睛,心跳如鼓,就这样抬着脸,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无声的邀请之下,齐瑄低头亲了上去,轻轻叩开牙关,勾住那诱人的小舌,勾挑,吮吸,舔舐,与怀中人交换着津液。 宋淮抬手环住他的腰,与他又贴近了些许,头也凑上去,贴紧对方的唇齿,动情地回应。 忽轻忽重的喘息声,湿润的水泽声,自假山后头响起,又渐渐归于平静 五月二十八,辰时,宏光帝在御书房召见齐瑄。 “都安排妥了”宏光帝问。 “是。”齐瑄答“约莫巳时,北狄使者将从北门进京。” 宏光帝点了点头,又问“派了何人去迎” “宋小将军率一千北卫军、一千京卫军在北门相迎。” 宏光帝嗤了一声,笑得意味不明“你倒是喜欢他。” 齐瑄不动声色答“小将军与北狄交战多年,是震慑北狄的利器。” “哦”宏光帝“听说,前几日这国之利器曾在宣王府下榻” 齐瑄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儿臣本是想向小将军请教北狄的问题,才将小将军请到宣王府用饭。怎料言谈间发现小将军与儿臣志趣颇为相投,一时相谈甚欢,竟然忘了时辰。” 休沐那日宋淮虽然进了宣王府的大门,但并未留宿,深夜回了定北侯府。只不过第二日,齐瑄又带着礼上门,拜访定北侯。 宏光帝笑了笑,没有再追问,对齐瑄道“罢你心里有数就好,去办正事儿吧。” 齐瑄揖首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只站着余有全,不见白朗,而方才在宏光帝身边,也没见到他。 齐瑄看向余有全,笑问“白大人今日休沐” 齐瑄收住了话头,瞥了一眼御书房内,一副好奇又不敢探听的模样。 余有全笑眯眯道“倒不是什么秘密,白大人犯了些错,被降职了。” “原来如此”齐瑄做恍然大悟状,也没有打听白朗到底犯了什么错,只叹道“白大人跟在父皇身边这么些年,到底可惜了” “殿下说得是。” 齐瑄对余有全点了点头,离开了御书房。 白朗,不知道父皇想罚到什么程度呢既然只是贬职,是不是顾念旧情 临近北门的茶楼,往日只是行脚客歇脚的地方,今日却聚集了比往常更多的百姓,楼上包厢里,还有不少衣着华丽的贵客。 一个背着包袱的老汉,牵着一个八九岁小儿停在茶楼面前,操着一口乡音,叹道“总算是进城了怎么就赶上戒严了呢” 旁边一位放下扁担歇脚的卖货郎听了,道“大伯您不是京城人士吧” “你咋知道”那老汉笑道“俺们爷孙是是来走亲戚的。” 那卖货郎打量着形容狼狈的祖孙二人,心说哪有这么寒酸的来走亲戚的,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只听那老汉道“小兄弟,你同俺讲讲,今儿个怎么有这么多当兵的守在城门外可是赶上什么大事了” 那卖货郎看着城门外那群肃容的将士,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朗声道“今儿个,是北狄使者入京求和的日子。” 说完,又指了指将士之中骑着黑马列于队前的那人,说“瞧见那个骑着黑马的人没有知道那是谁么” 老汉眯着眼看过去,正要摇头,他牵着的小儿却喊道“将军” 卖货郎道“没错那就是生擒了北狄王子的宋小将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来使 “那就是生擒了北狄王子的宋小将军” “嚯哟”老汉一拍大腿,“宋小将军俺知道啊” 老汉正要说什么,被卖货郎打断“咱们大宁谁不知道宋小将军十三岁上战场,骁勇善战,杀敌无数,简直就是战神下凡” 老汉盯着黑马上的人,搔了搔头,有些疑惑“俺还以为,这宋小将军那么小就能上阵杀敌,怎么也得是个三大五粗、天生神力的壮汉至少至少也得是俺们村里的二壮的体格” 老汉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个有两三个自己大的人形,又探头看了看那骑在黑马上的人,皱眉道“这黑马将军细皮嫩肉的,哪里像杀敌无数的宋小将军” 卖货郎嗤道“要不说你们是外乡人呢满京城谁不知道,宋小将军貌如谪仙,俊逸出尘,在京城公子哥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卖货郎嗓门大,将周围的百姓也吸引了过来,都挤到了茶楼门口。 “没错没错要是宋小将军去考科举,就冲那相貌,陛下也得点他做探花郎” “可不是听说宋小将军上学堂的时候,学问也是一顶一的好” 那老汉听人左一句右一句夸赞,还是有些不信,踮着脚使劲张望,奈何老眼昏花,实在看不清,只能把孙子抱起来看,然后眼巴巴看着孙子,那小儿冲他点头“好看。” “家世好,相貌好,能文能武本事高,京城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给宋小将军呢” 被众人褒奖的如意郎君不二人选宋淮,正肃容立于队前,等待着北狄使者的到来。 北狄,原本是中原对北僵边境之外二十五个异族部落的统称,大约六十年前,二十五个部落联合,建国北狄,成为中原北疆边境的最大的威胁。 其主要原因有二,铁骑,铁器。 广阔的月蒙草原饲养战马,绵延的阎图山脉富含铁矿,用来锻造兵器,前朝就覆灭于北狄的铁骑之下。 若不是环境恶劣,风沙暴雪多发,农耕难以自给自足,北狄说不定会成为一大强国。 前朝陈末帝昏庸无道,动用军费修缮行宫,北疆不断遭到北狄侵扰,却无力抵抗,屡次割地赔款,导致北狄日益壮大。 在陈末帝纵情笙歌、醉生梦死之时,北狄最大的部落领主呼查尔以武力吞并了其余二十四个部落,宣布建国北狄,而后挥军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攻破京城。 国破山河碎,家亡枯骨寒。 宋家先辈是前朝武将,在陈氏皇族被灭的情况下,领着残兵护着逃难的百姓向南撤退。 这时分封于燕州的异姓王齐鉴行宣布建立军队,收容难民。 宋家与贺、岳几大世家一同投到了齐王麾下,抵御外敌,捍卫国土。 这一仗打了七年,终于将北狄打回月蒙草原,收复河山。 期间,齐王称帝,取国号大宁,在战胜后,改年号天元。 宋家先辈被封为定北侯,领北卫军,镇守北疆。 天元帝在位二十三年,实现了十三年的太平之治,而后十年,北狄新王登基,屡次派兵滋扰北疆边境,虽未发动大规模战争,却足见其狼子野心。 宋淮的祖父及其兄弟几乎常驻北疆,带领着北卫军巩固防线。 承顺十一年,宋淮祖父因伤回京休养,北狄卷土重来,举兵进犯,十九岁的宋骁担下护卫北疆的职责,率兵出征。 也是这一年,柳眉山怀了身孕,于次年中秋,生下了宋淮。 承顺十八年春,宋淮未满六岁,祖父病逝,宋骁战胜归来,袭爵定北侯。 承顺二十三年,承顺帝驾崩,太子齐晗继位,改元宏光。宏光元年冬,安分了六年的北狄再次侵扰北疆,宋骁再度远赴北疆。 这一战打了四年,宋骁用兵激进,穷追猛打,北狄节节败退,首次向大宁投降求和。 恰好这时北狄出现了内乱,北狄战将狄封与呼查尔王族决裂,来大宁求和的使者同样分作两派,而后篡位称王的狄封拒绝投降求和,再次发兵入侵北疆。 那是宏光四年,宋淮十三岁,跟着父亲宋骁,第一次上了战场。 大宁三任君主都想过彻底灭了北狄,扩宽北部疆土,但这并非易事。 一是茫茫北漠,草原雪海,沙漠荒野,大宁的军队不识路,更不适水土,就算寻得北狄的王城所在,恐怕也难以充分发挥战力。 二是北狄地域广阔,环境却极其恶劣,即便打下了北狄,除了马场和矿山,还有大片沙漠、荒野土地需要治理,不少异族遗民需要教化,此事又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三是战争累民,军费支出庞大,容易掏空国库,若贸然增加赋税,则加重百姓负担;若没有军费补给,又如何让将士冲锋陷阵 天元帝在位时,好不容易迎来和平,破碎河山百废待兴,哪有多余的精力去灭北狄 承顺帝在位时,几次派人深入北疆探路,用探路人的尸骨,一步步摸索出正确的舆图,为覆灭北狄做准备。 宏光帝继位,更想要征服北狄,所以十分支持宋骁激进的战术,终于打到北狄投降求和。怎料谈判破裂,新王狄封比宏光帝还要激进,简直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 而这一回,宋骁却不能再与他硬碰硬。那无异于是将北卫军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是以,哪怕宋骁极度渴望挥兵北上,一举剿灭北狄,也只能采取保守战略,防守为主,反击为辅。 于是这场拉锯战持续了六年,时而对峙试探,时而鏖战猛攻,直至宋淮领兵灭了北狄铁骑主力,生擒了王长子狄川,北狄才再次投降求和。 回京这一个多月,狄川一直被关在天牢,由宋骁亲自审问。而狄川一直撑着,等待北狄使者的到来,等那一线生机。 官道尽头,一队车马缓缓而来,宋淮一眼就认出领头那个熟悉的身影与他交手多次的北狄将军图烈。 宋淮眉头微蹙,捏紧了手中的缰绳,果然是这个麻烦的家伙 京城闹市酒楼,来打牙祭的本地小民,南来北往的商客,都聚集在一楼大堂用饭,门口的账房先生将算盘拨得啪啪作响,笑得如往常一样灿烂。 “你们听说了吗安阳侯府那个好色浪荡的二公子,轻薄了陶家五小姐,厚着脸皮上门提亲,被陶家打出来了” “作孽哦陶家五小姐不是和宣王两情相悦吗” “非也非也。我可听说,那霍家三小姐才是宣王的心上人,人家手里头有宣王的扇坠子” “可得了吧你几时见宣王摆弄过扇子又不是那些酸腐文人” “就是分明是宣王把随身的玉佩给了方家二小姐做定情信物” 二楼雅间,三个男子点了一桌席面,却不怎么动筷子,主位那个青年高大健硕,眼眸深邃,眉骨和鼻子轮廓都要比寻常人凸出,却不显得奇怪,反而格外俊朗,他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听着楼下的议论。 他左手边的是个半大的少年郎,此刻神色愤愤,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可恶” 高大的青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少年稍微了收敛神色,压低的声音却依旧透露出强烈的不满“几次三番借口事务繁忙推脱会面,将我们晾在使馆,他却有时间去会情人” 青年没说话,青年右手边一个长着鹰钩鼻的中年男子出声道“班拓,你太心急了。” 中年男子道“大宁有一个成语,叫人言可畏。如今这些传言可不简单。” 被喊作班拓的少年一愣,先是有些不信,对上中年男子笃定的眼神,还是压下心中的不满,竖起耳朵,欲要仔细分辨分辨自己忽略的东西。 楼下的议论还在继续 “我觉得霍家三姑娘和宣王很是般配” “哪轮得到你乱点鸳鸯谱我还觉得贺家四姑娘与宣王般配呢” “要我说啊,不管哪家小姐,索性都娶了,宣王妃只能有一个,但侧妃、夫人不是可以娶好几个嘛侍妾也不嫌多啊” “没错这男人啊,就该像宣王一样,实权在握,红颜无数,天下第二等快活人” “哈哈兄台高见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班拓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已经猜到什么,转头向中年男子求证。 中年男子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听闻大宁的勋贵之家最重脸面,这流言扯上这么多姑娘的名声那宣王无论娶谁,都折了其他世家的脸面。” “而方才那些人说,宣王是天下第二等快活人但据我所知,他如今并非大宁的皇储。”中年男子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道“所以,这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将宣王推到风口浪尖。” 班拓一时陷入了深思,中间那个高大的青年突然站了起来,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回去。” 班拓和中年男人见状,都起身准备离去,却突然听到楼下有人道“北狄使者不是前日进京了么听说那个图烈将军,昨天跑到定北候府下战帖,要和宋小将军比试” “哟是不是被咱们宋小将军打败了,不服气啊哈哈哈” “可不是吗” 雅间里,班拓和中年男子一愣,显然不知道有这回事,齐齐看向身边那个高大的青年,却并未得到对方的否认。 班拓忍不住捂脸,生无可恋道“将军,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腿呢 青年看向他们,眼神锋利,语气郑重“我要打败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吃醋 班拓口中“几次三番推脱会面却有精力会情人”的宣王,此刻正在他情人儿的书房里,靠卧在软塌上,搂着他的情人儿,一起看宋家这几代记录北狄风物的手札。 起初宋淮被他强拉着躺在软塌上,还有些不自在,后来被齐瑄一句“再动就亲你”威胁,便老老实实靠着他的胸膛,认命地给他翻页,给他解释记录含糊的地方。 幸而宋淮这院子本就冬暖夏凉,书房的窗外连着莲花池,送来习习凉风,屋里还放着冰盆,否则大夏天这么抱着,非得热出一身汗。 又翻了一页,齐瑄注意到怀中人打了个哈欠,睫毛上沾上了水雾,黏得睁不开。 “困了”齐瑄问他。 “唔有点。”宋淮的声音也带上了鼻音,他挪了挪身子,枕着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问“你真的不见他们么跑到我这里来躲懒。” 昨日宋淮接北狄使者进城,将他们送到下榻的使馆。使者请求面见陛下,被告知和谈一事由宣王做主,求见宣王,却又被告知宣王事务繁忙,须得改日再约。 今日是月底,早晨大朝,接着齐瑄在户部和刑部处理公务,自然也没空见使者。午后有半日休沐,齐瑄自然不会在宣王府等着使者上门,便偷偷躲到了宋淮这里。 齐瑄被怀中人依赖而自然的举动取悦,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不急,这才第二天,再晾一晾。” 北狄来求和,紧迫和急切的是他们,而不是大宁。宋骁和宋淮虽然回京了,但由宋骁一手提拔的主将杨晔还领着北卫军驻守在边境线上。 “况且,那个图烈还有心思来找你比试,看来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齐瑄语气微酸地讽刺道。 宋淮闭着眼睛勾起了唇角,“我不理他就是了。” “别啊”齐瑄故作淡然道“我没吃醋,英雄惜英雄嘛,我知道。” 这回宋淮睁开眼睛,瞌睡都被醋味熏跑了,他翻过身,看着齐瑄道“我同他不熟,真的。” 齐瑄盯着手中的手札,一副你不用解释我无所谓的样子,实则一想到阿淮在北疆的六年时光,自己完全没有参与,而这个图烈却至关重要,齐瑄心里就酸到发苦。 图烈不但是北狄主将之一,还是与阿淮旗鼓相当的对手,更见证了阿淮在战场上的每一步成长,直至今日,还抱有打败阿淮的执念阴魂不散,叫他怎能不介意 宋淮见他板着脸,猜不准他是不是不高兴了,便从他怀里爬起来,盘腿坐在他身边,把他手里的手札抽走,神色认真道“我和他是敌人,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 齐瑄看着他,分明心里醋得不行,却险些被他正经严肃的小模样逗乐了,偷偷藏住了眼中的笑意,故意别过脸。 宋淮见他还不信,认真地回想自己与图烈的的交集,“我们只在战场上交过手。唔还有一回,在山上抢了他的兔子。” 齐瑄眉毛一挑“你们还有私交” 宋淮一噎,忙摆手“不是不是,是巧合。” “哦。还挺有缘分。” 齐瑄冷下脸,把宋淮拿走的手札又抢回来,举到眼前挡住视线。 宋淮“” 见他真的冷了脸,宋淮组织语言解释起来“就是去年冬天,因为暴雪暂时休战,两军在小狼山一带对峙,有天我带了一小队人巡防,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循声摸过去,谁知雪地突然里蹿出一个东西” 当时宋淮下意识将手中的长枪一挑,才发现是只兔子,被枪头穿了个透,正纳闷大冬天怎么会有兔子在外头乱跑,就发现不远处有一队人马。 “接着就打起来了。”宋淮回忆到“但没抓住,让他跑了。” 但宋淮没把这当做巧合和意外,大冬天来山上抓兔子,太可疑了。派探子潜入敌营查探,才得知大雪封路,敌军的粮草补给没跟上,便派人在附近的山上狩猎。 只是大雪封山,动物都在洞穴里好好藏着,并不好捉。 而宋淮恰好撞上了图烈这一队,恰好一枪挑了他们好不容易逼出来的兔子。 机会难得,宋骁当即下令,由宋淮率兵突袭。图烈也不蠢,当即拔营,分批逃进山里,但也被宋淮斩了尾巴,折了大半兵力,且大雪夜里赶路,大王子染病,差点一命呜呼。 宋淮讲完,眼巴巴看着齐瑄,想叫他别误会,却被齐瑄一把抱进了怀中。 “冷吗”齐瑄的唇贴着宋淮的脸颊,声音发颤“北疆的冬天,一定很冷吧” 宋淮愣了愣,答“还、还好,习惯了就不觉得冷。” 齐瑄却将怀中人又抱紧了几分,胳膊止不住颤抖,在酷夏的六月,冷彻骨髓。 上辈子那个冬天,你被围困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朔风寒雪里逃命是不是也弹尽粮绝是不是独自承受着这种冷到了骨子里的绝望 齐瑄想起了上辈子那个折磨了他许多年的噩梦,梦里面,宋淮从马背上倒下,倒在血色染红的雪地里 刀光剑影,将士尸骨,刹那间都消失了,只余一片血色染红的雪地,而他的心上人,孤零零躺在那里。 一定很冷吧。 无数次相同的梦里,齐瑄都想走上前去,按住他身上流血的伤口,告诉他别怕,想紧紧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暖着他,不让他的体温流逝 齐瑄狂奔不止,匍匐挣扎,却如何也接近不了那人,近在咫尺,实则远隔天涯,只能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闭上眼睛 而后,那身躯化作齑粉,那血迹落上雪花,一同消弭于一片白雪茫茫 齐瑄跪在那里,一无所有。 若那时,我真的在你身边该有多好,宁共赴黄泉,也不留君独眠。 宋淮被齐瑄的胳膊勒得喘不上气,却突然感觉到一滴温热落在二人相贴的肌肤之间,宋淮一怔,伸手去摸齐瑄的脸,齐瑄偏头躲,宋淮却顺着他的脖子摸到他的脸颊。 湿的。 他哭了。 是为我吗 他在心疼我,对吧。 齐瑄一时僵住了,有些丢人,可绝望而心如刀割的情绪尚未平复,更不知该如何解释。 宋淮被他抱在怀中,头枕在他肩上,看不到他的表情,手掌却贴着他的脸,摸到一手湿热。 突然他动了,攀上齐瑄的肩,整个人贴近他,侧过头在齐瑄的脖子上落下一个吻。 “不冷,真的。”又亲了亲下巴,“北卫军的补给很好,有棉袄,棉靴,棉被。”又亲了亲唇角,“还有肉吃。” 终于对上了彼此的眼睛,宋淮跪坐着,捧住齐瑄的脸,“多亏父亲督促我习武,没受过什么伤。” “平平安安回来了,如今还有了你。”宋淮亲了亲他的唇,低声哄道“别难过,嗯” 面前的人有着最温柔而热烈的目光,齐瑄所有心神被他摄取,躯壳被他融化,怔怔地看着,突然双眼一闭,一滴泪于眼角直直坠下,抬手扣住对方的后颈,狠狠吻上他的唇。 多谢你平平安安回来了,让我也拥有了你。 怀中人的体温温暖而真实,唇舌湿热而柔软,气息香甜而诱人,都在告知于我,如此美好的人,恰是我丢失的魂魄,是我追寻的信仰,是我毕生的执念。 万里江山若能换你,我便不再一无所有。 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守着你,红尘同渡,黄泉共赴。 宋淮俯趴着,齐瑄覆在他背上,解开他的衣襟,拉开,褪下,吻过他光裸的肩颈,漂亮的蝴蝶骨 上衣尽褪,手指继续向下,却发现身下人颤抖得厉害。 齐瑄抬头看向他,只见宋淮闭着眼,紧咬着下唇,红得快要被咬出血来。 吓到他了,齐瑄突然意识到,第一次那回,吓到他了。 上辈子也是如此,因为第一次过于粗鲁,导致阿淮一直害怕那事,还是他哄了许久,试了几次,才让阿淮也渐渐得了趣。 虽然上辈子,他们统共也没有在一起多少回。但重生回来,同阿淮表白后,见他并不抗拒自己的亲热,让齐瑄把这事给忘了。 齐瑄停下动作,给他把衣襟拉回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别怕,不做了。” 宋淮僵了僵,涨红了脸,“没、没事不疼。”我不怕疼,只要是你,就不怕疼。 齐瑄揽住他侧躺下,亲了亲他的耳朵“下回,下回不让你疼。”说完,又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啊啊”他这里确实没有准备膏脂那种东西,宋淮羞得将脸埋进软枕里,却遮不住红得可爱的耳尖。 齐瑄轻笑一声,摸了摸他方才因为紧张而汗湿的鬓发,“要不要睡一会,方才不是困了吗” “唔”可是可是你不要抵着我啊宋淮不自在的挪了挪臀。 齐瑄愣了愣,又把他往怀里揽了揽,脸贴着他的后颈,“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嗯。”低低应了一声,宋淮同样在等着自己体内那股燥热褪去,此刻还有些精神,睡不着。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宋淮突然问“上回你来见过父亲,可是同他说了什么” “嗯怎么这么问” “父亲,对娘亲的态度,变得好奇怪。” 齐瑄突然笑起来“不好么” “果然是你。”宋淮翻身看向他,眼神透着不满。 “不好么”齐瑄还是这么问他。 上回,他同定北侯谈完正事,还谈到了宏光帝。走之前,齐瑄问他,“侯爷心里,是否爱重侯夫人” 宋骁冷眼看着他,道“王爷未免管得太多了。” 齐瑄却道“不过是好奇罢了,我不知道,阿淮也不确定,兴许侯夫人心里,也不知道。” 宋骁愣住了。 “侯爷既然爱重夫人,为何不让夫人知道” “好是好”宋淮眉头微蹙,道“就是有点突然,娘亲怕是不适应。” 父亲突然对娘亲体贴备至,甚至当着他的面,对娘亲说“我心悦夫人,为何不能待夫人好” 宋淮回忆着娘亲当时的表情,觉得有些心疼。这些年的隐忍,终于等到这句话,才会刹那落泪吧。 所求得偿,可若一切皆幻呢 父亲如此突然的表现,娘亲心中还是不安的吧。 齐瑄猜到他心中所想,安慰道“别担心,侯爷没必要违心作假,会越来越好的。” 宋淮点了点头,又想了想,嘟囔道“你怎么连这些事都管啊还瞒着我。” 齐瑄看着他“你的父母便是我的父母,我自然希望他们好好的。” 宋淮伸手扯了扯齐瑄的唇角,“你每回来见我,都先偷吃了蜜吗” 齐瑄脸上绽开笑容,“你来尝尝”说着,又吻上他的唇。 嗯,甜的,如蜜似糖。 一个午觉睡到日头西斜,齐瑄才起身准备回去,他是翻墙偷跑进来的,待会宋淮要去正院陪定北侯夫妇用饭,他可不能跟着,只能自己回王府。 齐瑄穿戴整齐,又亲了亲宋淮的唇,“我走了。” 宋淮点了点头,坐在软榻上不知道要不要起身送他,有点不舍,还有点别扭,怎么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临幸的外室一样 齐瑄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外面那些传言,你别当真。” “什么”宋淮下意识反问,又很快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 齐瑄站在宋淮面前,低头看着他,认真道“没有哪家小姐,我只喜欢你一个。” “这两日,我会解决好。”齐瑄抬手轻抚他的脸,“所以,别瞎想,嗯” 宋淮眉眼一弯,梨涡一陷,侧头吻了吻他的手心“嗯。” 齐瑄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叹道“不想走了啊” “想现在就办了你。” 宋淮“” 宋淮瞋了他一眼,站起身把他往外推“你还是赶紧走吧” 齐瑄笑着,被宋淮推出了门外,与暗处的九刃交换了一个眼神,沿着来路翻墙离开。 “站住” 齐瑄刚跳下墙头,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住,自认倒霉地转过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侯爷” 原是宋骁,在定北侯府西墙外的巷子等着他。 宋骁哼了一声,讽刺道“王爷翻墙的功夫倒是利索” 齐瑄虚心不已,却假装听不懂“侯爷谬赞了。” 宋骁气得胡子一抖,狠狠瞪了他一眼,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齐瑄道“侯爷有话直说,若是此处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谈” “不必了”宋骁拒绝道,他派人守住了巷头巷尾,几句话的功夫,没什么不方便,“上回你说的那件事,可办妥了” 齐瑄道“侯爷放心,已经办妥了。” “那便好。”宋骁顿了顿,挑剔道“以后你少来哄人的法子一套一套阿淮就是叫你的油嘴滑舌给骗了” 齐瑄一愣,继而狡黠一笑“我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告诉侯爷。” 哄心上人开心,光有甜言蜜语可不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背主 六月初,烈日骄阳,白朗直挺挺地跪在御书房门外的石阶下,犹如一尊石像,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滑过脸颊,于下巴处坠下,落在地上瞬间蒸发,而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 一个小太监跑了下来,劝道“白大人,师父劝你莫要跪了,陛下不会见你的。” 眼睫微颤,白朗张了张唇,用干哑得不像话的嗓子发声,道“多谢余总管好意,可罪臣白朗,只求见陛下一面。” 那小太监叹了一口气,小跑着离开。 御书房内,小太监借着换茶水的间隙,对侍弄笔墨的余有全摇了摇头,余有全下意识瞥向御座上批阅奏章的宏光帝,恰于宏光帝的视线撞个正着。 余有全立刻惶恐地低下头,那小太监更是吓得跪在了地上。 将一切收入眼底的宏光帝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问道“还跪着” 余有全“回陛下,跪了两个时辰了。” 今日不上早朝,宏光帝辰时一刻来御书房的时候,白朗就已经在门外跪着了,约莫是宫门一开就进了宫。 而宏光帝在台阶前下了銮驾,并未多看他一眼,无视他请罪的自白,脚步未停地走进了御书房。 如今已经接近午时了 而宏光帝依旧神色淡漠,道“那就跪着吧。” 余有全俯首应是,踹了一脚跪在脚下的小太监,小太监如蒙大赦,立刻收拾茶具退了出去。 宏光帝这才对余有全道“你倒是心肠软,想替他求情” 和小徒弟交换个眼神都故意要让他瞧见,可不是就想引他注意么 余有全笑得谦卑恭顺,答“求情奴可说不上话,只是白大人一直在外头跪着,这骄阳似火,又人多眼杂的,怕是不大好。陛下若是实在不想见,奴就派人将他打发了” 说着,试探着看向宏光帝,笑道“全看陛下的意思。” 御书房外,白朗挺直的腰背有些支撑不住了,膝盖已经没有了知觉,胳膊上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 他如今只是禁卫军的一名普通侍卫,服从卫长的安排,与所有卫兵一起训练,轮值。 他知道同僚早就看他不顺眼,却没想到他们会借着对练的机会,轮番而上,刺伤了他,若是换作以前,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白大人,回陛下身边去吧。”白朗想起昨晚那黑衣人的话,“若是好好在陛下身边待着,怎会吃这些苦头” 是啊,他以色侍人,不就是为了少吃些苦头么 于是他天未亮就进了宫,没有去宏光帝的寝宫,而是选在御书房,跪地请罪,也不管下午是否还要轮值,若是见不到陛下,那便一直跪着。 他只剩这一条路了,纵是刀山火海,也必须走下去。 昨天夜里,黑衣人给他带来了一封家书。 “两位小公子身上实在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见大公子在教小公子背千字文,便让他写了一封家书给白大人,白大人瞧瞧,可认得这字迹” 白朗拆开那封信,记忆中稚嫩的笔触已经变得有力,还带着熟悉的痕迹,大儿子习字用的字帖,是他亲手写的。 白朗忍住颤抖的手,咬牙道“十岁小儿的字迹,如何当真” 黑衣人道“白大人不信也无妨。只是,两位公子这几年虽是吃得饱穿的暖,可却见不得人,小公子至今没上过学堂,大公子仍只会背千字文。” 白朗咬紧了牙,当年他把儿子送走的时候,大儿子六岁,刚学会千字文和弟子规,小儿子才四岁,能把三字经背熟,也识得几个字。 那个人劫走了他们,以此要挟他,分明许诺了会好生照看他们,没想到却是让他们过着犹如犯人一般不见天日的日子。 白朗赤红着双眼,质问对方“你究竟有何企图” 黑衣人道“我家主人答应把两位公子救出来,寄养在正经人家,补全户籍,送他们上学堂,若是将来有出息,科举高中也未可知。” 白朗心中震荡,户籍,科举,来人若是能做到这些,定然不是一般人。 又听黑衣人道“只需要白大人为我家主人办事。” 白朗警觉,道“我何德何能,能得贵主青眼” 黑衣人扫了一眼他的胳膊,道“白大人,回陛下身边去吧。若是好好在陛下身边待着,怎会吃这些苦头” “这也是我家主人的意思。” 白朗蹙眉,开始怀疑对方的身份,却被黑衣人打断了思绪,“不需要白大人做多余的事,只需像从前一般,做一双不露声色的眼睛。” “我凭何信你”白朗质问道,“空口白话,那些人已经讲过了。” 黑衣人却轻笑一声,道“留给白大人考虑的时间可不多。过两日,白大人就有机会见到两位公子,要见生人还是死尸,全凭大人一念之间。” 于是白朗今日就跪到了御书房门口,他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舍下两个孩子,一死了之,否则,他就不得不踏进这旋涡之中,随之沉浮。 他白朗算什么东西呢在权势面前,他只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任谁都能予他肉与骨头,任谁都能踩住他的尾巴。 而他是饱食专宠,还是人人喊打,始终系于一人那个大宁朝最尊贵的男人。 只有向他摇尾乞怜,获得垂青,才有同旁人谈条件的余地。 汗水浸湿了白朗的眼睫,视线开始模糊,突然听见脚步声沿阶而下,“白大人陛下召见” 白朗撑着身子要起来,又扑通一声猛地跪了下去,膝盖没了知觉,小腿完全使不上力。 旁边的小太监要扶他,被白朗谢绝,他翻身瘫坐着,伸直两条腿,深吸一口气,运着内力在膝盖处揉了两掌,终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慢慢拾阶而上,走进御书房。 “罪臣参见陛下。”白朗不顾膝盖针刺一般的痛,再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宏光帝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沉,“何罪之有” “罪臣身侍二主,不忠不义” 宏光帝眼神骤然一厉,一旁的余有全也皱紧了眉头,破釜沉舟勇气可嘉,也得看陛下愿不愿意容你啊 锐利光芒从眼中一闪而逝,宏光帝看着底下五体投地跪着的人,道“朕倒不知道,你还有别的主子。” 白朗道“回陛下,是皇后娘娘” “白大人休得胡言皇后娘娘岂是容你攀扯的人物”余有全呵斥道。 白朗掏出怀中的折子,控诉道“皇后娘娘以罪臣的两个孩子为要挟,要臣传递陛下的消息。” 白朗将折子举过头顶“罪臣没有证据,只能将罪臣与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传递消息的内容呈于陛下。” 余有全上前,接过白朗手中的折子,递到宏光帝面前。宏光帝将折子置于桌面,手按在折子上,却并未翻阅,而是问道“你想要什么” 宏光帝怎会不知,白朗的儿子何时被人从他的人手中劫走 整整四年 前几日察觉他愈发越界,才将他贬离御前,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终于想明白了,前来请罪。 “臣”白朗抬头看向宏光帝“想做陛下的恶犬。” 宏光帝眉毛一挑,终于露出了一丝兴趣,“恶犬”他玩味地念出这两个字,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余有全,“皇后宫中,背主的人都如何处置” “回陛下,依宫规,背主者,杖杀之。”余有全道,又笑眯眯补充“寻常人受个十几、二十杖,就一命呜呼了。” 宏光帝由上至下,打量挺着胸膛跪得笔直的白朗,这般模样,倒是有几分像那人的坚毅,也不再给人以往那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呵脱胎换骨了吗 视线落在他的腰胯,宏光帝露出一丝笑意“咱们白大人,可不是寻常人。” “三十杖若是还活着,就回来”宏光帝看着白朗的眼睛,低沉的嗓音近似蛊惑“做朕的恶犬。” “臣,谢主隆恩” 翌日,宫里传起了两种风声。 一是,被贬离御前的前禁卫军副统领白朗,昨日受了三十杖杖刑,被调回了御前陛下还派了太医前去给他治伤 二是,前日宣王面见北狄使者,选的场合却是抱春阁那可是个有名的小倌馆而当晚服侍宣王的头牌润玉公子称,愿做宣王衣上尘。 一时间,润玉公子的身份水涨船高,无数好男风者但求一见,想一睹宣王看中的人的真容,更想从他口中知道,宣王到底如何了得。 白朗复宠,润玉扬名,皆因男色。前者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后者,完全是一声惊雷平地起 招惹无数姑娘家、欠下一身风流债的宣王,竟然是断袖那前些日子的传言,可不就是无中生有吗 朝凤宫,岳皇后刚歇了午觉起身,由宫女侍候着上妆,就算春色无人怜,她也一直是这大宁朝最尊贵的女人。 她眯着眼睛任宫女画好云眉,恰好听完了红袖的回话。 “白朗,倒是最精于吃里扒外。”岳皇后隔开挡住视线的宫女,自己对着铜镜,挑选起凤钗,叹道“可连方向都识不准的狗,能有什么用呢” “倒是那两个孩子,折了家里不少人手。”岳皇后换了一根步摇,道“家里可有查到,是何人在帮他” 红袖摇了摇头。 “废物”岳皇后将妆匣一把推开,“该同父亲说说了,手下没有能干人怎么行” “娘娘说得是。” “不过齐瑄那头,倒算是个好消息。”岳皇后对镜笑得端庄,犹如最温柔宽厚的主母,“本宫倒是忘了,这小畜生可是个庶子。” “按咱们大宁律,庶子可娶男妻” “这可比让他娶一个姑娘有意思多了” “这就是你说的解决办法” 宣王府,正院客厅,宋淮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位名动京城的润玉公子,唇红齿白,勾人摄魄,眉毛顿时拧成死结。 齐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哄道“别生气,润玉原本就是我手下的人,做一场戏罢了。” 宋淮还是皱眉抿紧了唇,原来,知晓旁人与他有瓜葛,心中竟是这般酸涩哪怕知晓是无中生有,心里仍是不痛快 宋淮不觉得自己生气了,他没生气,只是只是别扭见到面前这人就别扭 对,就是这样他没生气更没吃醋 齐瑄见宋淮不说话,对润玉使了一个眼色,润玉立刻对宋淮磕了一个头“见过王妃” 宋淮吓了一跳“你别瞎喊”转头失措地看向齐瑄,却见齐瑄含笑看着他,涎皮赖脸道“没喊错啊” 宋淮推开他往外走,唇抿得死紧,耳尖却早已烧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酒窝 “愿做宣王衣上尘”的润玉公子“如愿以偿”,被接进了宣王府。 但事实上,宣王把害羞地逃跑的正牌心上人追回来,哄着。 润玉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给两人带上了门。 “别生气,嗯”把宋淮按在椅子上,齐瑄蹲在他脚边,低声哄他。 宋淮抿了抿唇,道“我没生气,只是不痛快” 齐瑄握住他的指尖,放到唇边亲了亲,笑道“这说明你在乎我,我很高兴。” 宋淮难得没有脸红,也没有抽出被他握着手,蹙眉道“我担心你。” 齐瑄心底深处喷涌出欢喜,犹如咕噜咕噜冒泡的开水,心肺都热了起来,“我知道。” “用这种传言去扼制原先的传言,终究不是办法,这样下去,你要怎么与二皇子”宋淮话音一顿,但未尽之意,两人都心中有数。 “不打紧。”齐瑄道“自从有了你,我就没想过娶妻生子。” 宋淮骤然瞪大眼睛,惊诧万分,唇一张一翕,却说不出话来,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声音微颤“那那你要怎么办不争了吗” 若他是个断袖,容易被岳皇后的人以“沉迷男色、德行有亏”为由攻讦。但这并不是关键,毕竟与先前那个“风流不羁、拈花惹草”的名声半斤八两,况且,宏光帝也好男色,朝臣若是抓着这个理由不放,等同于指责宏光帝。 关键是,若是娶了男妻,没有子嗣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他失去皇位继承权。 齐瑄抓住抚在脸上的手,将脸贴上他手心蹭了蹭,“那你又怎么办若我娶妻生子,你要怎么办” “”宋淮立时答不上来,若是这样,他要怎么办 上辈子,齐瑄差点答应娶兵部尚书杨知水嫡孙女。 吏部尚书霍耀文和兵部尚书杨知水是宏光帝的两个心腹大臣,在六部当中,比其他几个尚书要高半头。 所以杨知水提议把嫡孙女嫁给他的时候,他猜这也许是父皇的意思,差点就答应了。 差点。 因为他想到了宋淮。那时他已经有了宋淮,已经对他许了终身,已经动了放弃皇位的念头,怎能又因此而被诱惑 怎料宋淮知道了,极为平静地对他说“往后,你别来找我了。” 他说“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既然娶了妻,得了好处,就要待她好。” “在你眼中,竟是这样看我”齐瑄顿时怒上心头,问他“那你呢你也会娶妻” 宋淮垂着眼沉默,片刻后,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他说“会,我会。” “可我不会”齐瑄抓住他的胳膊,咬牙道“我不会娶。而你,这辈子只能跟着我。” “好啊”宋淮了无生气的双眸骤然燃起孤注一掷的火光“只要你不娶妻,我就跟着你,同你纠缠一辈子。”哪怕无名无分,哪怕永不见光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赌上一辈子。 那大概是上辈子至今,齐瑄从宋淮口中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 所以此刻,齐瑄握着宋淮的手,温柔而郑重“我不娶亲,我只娶你。” “我是庶子,娶男妻也合乎律法。你什么都不要怕,只要相信我,好不好”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什么都不要怕,只要相信我多感人至深,可是为何,我心中仍是如此惶惶不安 不争,你还有退路吗 为何总让我置身之外呢让我觉得好不真实,恍若幻梦一场 宋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滚到嘴边的疑问最终变成了一个字“好。” 我想信你一回,若是幻梦一场,那就让我不要醒罢。 被齐瑄晾了好几日的北狄使者,接到齐瑄邀约,打听到那是小倌馆,图烈直接拒了,只有德古延和班拓硬着头皮前往。 酒宴倒还正常,齐瑄并未安排人在席间伺候,让德古延和班拓自在不少。 只是席间德古延几次提起话头,说要见见大王子,都被齐瑄岔开话题,还被劝了不少酒。 宴毕,齐瑄留宿,派人将德古延和班拓送回使馆。班拓抱怨宣王的做派荒唐至极,德古延却暗道宣王狡猾。 这次会面,他们不但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反而被宣王利用,破了先前针对他的流言。而宣王还做出一副荒唐的做派,大大方方展示给世人看。 在德古延看来,先前的流言,是幕后之人在逼这些世家站队要么将女儿嫁给宣王,彻底与宣王绑在一起;要么和宣王撇清关系,保全名声。 可被宣王这样一搅和,不仅暗示他与哪家姑娘都没有瓜葛,更会让等着站队的世家犹豫,思量宣王突然这般转变,有何内情值不值得他们扶持 德古延可是打听到,宣王曾因“大战方歇、和谈未妥”的理由拒过婚。寻常百姓也许会因为近日宣王的风流韵事,觉得他荒唐虚伪,但那些擅于勾心斗角的家主,可不会想得那般简单。 如此一来,这池水就被越搅越浑 但是,宣王不怕那些人,都站到二皇子身后么 德古延觉得,宣王必然还藏有后手,亦或是藏有对付二皇子的杀招。这也是为何,明知二皇子协理和谈一事,且多次主动联络他们,德古延也没有和二皇子深入接触的原因。 他甚至觉得,齐瑄在等他,与二皇子接触,等他露出破绽。 齐瑄若是知道德古延的想法,怕是会抚掌称赞。 他上辈子虽然没有主持和谈一事,但也知道,北狄使者当中,有一个智囊。 所以重生之后,他早早派人北上,一路跟着北狄使团来到京城,一直观察着这个叫德古延的男人,收集关于他的消息。 对于传言之事,德古延猜的八九不离十,但对于和谈一事,德古延想错了。 齐瑄的目的,并不是他。 因为心眼多的人,就是容易多想,越是深思,越是犹豫,所以齐瑄不是在耗德古延的耐心,而是在耗齐琛的耐心。 齐琛急于在朝堂站稳脚跟,那就必须做出功绩,眼前和谈一事,就是最好的机会。 而岳皇后本就不是沉得住气的人,齐琛年纪小,更是毛躁,急于求成,相信很快,他们就会有动作。 如齐瑄所料,齐琛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鼓动朝臣参了他一本。 齐瑄被宏光帝传唤到御书房的时候就猜到了十之八九,被训斥的时候也有所准备。 那折子参他“尸位素餐,游手好闲,将与北狄和谈一事一拖再拖,不顾北疆百姓凄苦,独自享乐。” 齐瑄没有辩驳,宏光帝把折子甩在他脸上,勒令他立刻着手和谈之事,训斥声御书房外都清晰可闻。 齐瑄跪地领命,临出御书房,宏光帝道了一句“戏演完了,该办正事了。” 齐瑄低头道“谨遵父皇教诲。” 隔天,齐瑄与齐琛,一同前往使馆,正式接见北狄使者。 大宁提出了两个要求投降,成为大宁的属国,永不挑起战争;纳贡,每年进贡战马与铁矿石。 北狄提出了两个要求通商,尤其是允许粮食买卖;赎回大王子。 而图烈还追加了一个条件,他要与宋淮比试。 只不过,对于大宁的两个条件,北狄答应投降,却拒绝成为属国,而要求建立平等邦交;对每年上贡战马和铁矿石的数量也有异议。 而大宁则对通商增加了诸多限制,并表示北狄成为大宁的属国之后,须每代送一位嫡亲王子到大宁为质。 这般谈下来,自然是谈不拢。 双方都不愿意让步的情况下,只能择日再议。 至于图烈的要求,直接被齐瑄忽视了。 离开使馆时,齐瑄还丢下这么一句话“于公,败者为寇,北狄战败的将军没有资格对我大宁的英雄下战书。于私,将军不妨前去求一求,看小宋将军愿不愿意赏脸赐教若是不怕输的话” 班拓被气得牙痒痒,对着齐瑄的背影啐了一口。 而图烈黑沉的眼眸盯着齐瑄的车马离去,眼中浓烈的杀机一闪而过。 京郊,京卫军驻扎的北大营,宋淮皱眉看着闯进他营帐的男人,责怪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男人打断“休沐才能见你一面,于我来说,太难熬了。” 宋淮轻叹一声,瞥了一眼门外巡逻的士兵,连忙将烛台熄灭,将人拉到身边,“那你也不能这样擅闯营地,若是被发现” 齐瑄立刻揽住他,“不会,有九刃帮我望风。” “我留他在身边,本就不妥。”宋淮道。依律,任何闯营的身份不明者,都以奸细论处。 齐瑄一噎“好嘛好嘛,我就是想你了,下回不来了,不给你添麻烦,行了吧” 帐内昏暗,只有外头的月光和隔壁营帐透进来些许光亮,宋淮借着这微弱的光亮抬头看着他,努了努唇,小声道“没嫌你麻烦。” 齐瑄咧嘴一笑,低头凑上去,“那亲我一下。”说着,噘嘴闭上了眼睛。 凑得这么近,即使帐内昏暗,感官也变得清晰,宋淮看着他这有些可爱的模样,眉眼间染上笑意,情不自禁弯了唇角。 齐瑄半天没等到想他要的安慰,睁开眼却看到怀中人露出了他最期待的笑容,一时间也愣住了。 宋淮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下意识躲闪,避开他的视线。 齐瑄却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道“你脸上有东西。” “哪”宋淮抬手想摸脸,又想起自己方才分明已经洗过脸了难道没洗干净 “这里”齐瑄一个指头戳在他脸上,语气严肃而认真“这有东西,我刚陷进去,就已经醉了。” 宋淮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的酒窝。 “胡说八道”一巴掌盖在齐瑄脸上,将他推开,摸黑走向床榻。 齐瑄连忙追过去,却因为不熟悉帐内布置,脚趾踢到了床脚,“嘶”齐瑄瘸着一只脚,撑着床沿龇牙咧嘴。 “你小声点”宋淮立刻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怎料直接把人压到了床榻上。 齐瑄顺势抱住他,将他圈在身上,“嘘就抱一会儿,抱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宋淮便没再抗拒,还挪了挪身子,趴进他怀里,静静任他抱着。 抱了好一会儿,宋淮突然听见齐瑄道“那个图烈,到底为什么缠着你不放今日和谈,竟然坚持要与你比试。” “你不记得了”宋淮趴起来看向他“此事还与你有关。” 齐瑄皱眉,“与我有关” “他有个孪生兄长,叫赫回,六年前来过大宁。” “六年前,北狄第一次求和的时候”齐瑄迅速回忆起当时使臣的名字与相貌,那时他好像才十五岁,对于重活一次的他来说,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终于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脸。 “他长得与图烈无半点相似竟是孪生兄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旧怨 六年前,北狄,与宋淮有关,与他有关 此事齐瑄怎么会忘 只是已经记不清那个叫赫回的人的相貌,更没想到,他竟然是图烈的兄长。 六年前的秋天,北狄使者打着求和的名义来到大宁,实际上,是企图以休战议和为借口,拖住大宁进攻的步伐,为处理内乱争取时间。 谈判前前后后进行了一个多月,宏光帝并非全无戒心,还是探到了北狄王座易主的消息,而此时,北狄使者的主事者也换了人,态度也愈发轻狂。 秋猎宴上,北狄使者派出赫回,挑战大宁的武士。 赫回,年仅十四,却身高八尺有余,体格魁梧,可徒手搏狼,是北狄有名的少年英雄。 大宁不缺武将,禁卫军也个个出类拔萃,但都是成年男子,对战十四岁的赫回,显得胜之不武。 那么就只有在场的皇家子弟和勋贵少年适合迎战 坐在宏光帝下手的齐瑄迎上宏光帝的视线,点了点头,准备挺身而出,他必须赢,还必须赢得漂亮。 他是大宁的皇子,对战一个异族莽夫,得胜是理所应当,若是输了,却会丢尽大宁和皇家的脸面 可这时候,站在空地中央的赫回突然道“听闻宋大将军有一子,年少有为,可敢应战” 被点名的宋淮毫不犹豫地从父亲身后站了出来,绷着一张稚嫩却又倔强的脸,走到赫回面前,用少年独有的微哑嗓音,冷静道“请赐教。” 那时的他才十三岁,脸上尽是少年稚气,刚到抽条拔个的时候,不但身形瘦小,还足足比赫回矮一头。 可他站在赫回面前,丝毫不惧,眼都不曾眨一下,侧身躲过赫回的迎面一拳,一手握住赫回的手腕,一手劈中他的肘窝,手肘猛击赫回的腋下肋骨,一个过肩摔,将赫回掼到了地上。 “好”大宁的官员忍不住惊呼出声,齐瑄也攥紧藏在袖中的拳,暗自叫好。 但力量差距悬殊,赫回立刻挣脱了宋淮的压制,气急败坏地挥动带着指虎的拳头砸向宋淮脑门。 宋淮抽身闪躲,动作灵活而迅速,寻得空隙和破绽,攻击赫回的关节和经脉薄弱之处。 可宋淮的体力消耗得比赫回快,动作渐渐迟缓,被赫回一脚扫倒在地,挥拳猛地击向头部。 两人就倒在齐瑄座位前方不远处,这一幕让齐瑄险些不敢看。 宋淮躲过了第一拳,却被赫回压着上身,没能躲过后面的攻击。三拳下去,宋淮眉骨被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赫回盯着宋淮,露出轻蔑的笑“你输了。” 场边的北狄的使者同样对宋骁露出狰狞恶意的笑容,宋骁却绷紧神经,视线紧紧盯着躺在地上宋淮。 忽然,宋淮抓住赫回的衣领将他往下猛拽,用头骨撞向赫回的鼻梁,趁赫头昏眼花之时,挺身屈腿,一个后翻,将赫回反压在地上,锁住他的喉咙,同样挥拳猛击赫回的头部。 与赫回铁拳击碎他的眉骨不同,齐瑄看到宋淮每一拳都击中赫回的太阳穴。 赫回想见他流血,而他只想赢。 几拳下去,赫回脑袋发懵,丧失了挣扎的能力,宋淮站起来,眉骨的血淌过眼角,顺着脸颊坠落,砸在地上,黏着地上的泥土滚成一个个血珠。 “你输了。”宋淮一字一句道。 脑袋震荡得嗡嗡作响的赫回侧趴着干呕,手却摸向腰间。 坐在上首的齐瑄视野更加清晰,一眼就注意到了赫回的小动作,立时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剑飞身上前,一剑砍向赫回抬起的那只手臂。 “啊” 赫回惨叫一声,与断臂一同掉在地上的,是一枚泛着黑芒的四叶弯钩飞镖。 齐瑄持剑挡在宋淮面前,剑尖指着地上捂着断臂哀嚎的赫回,斥道“打不过便使出这等龌龊伎俩,这就是你们北狄武士的秉性” 宋淮的眼睫被鲜血打湿,眼前有些模糊,却紧紧盯着眼前人的背影,心跳得有些快。 北狄使者自知理亏,笑着上前道“是我们的人不懂事,有劳大皇子教诲。”说着,命人上前将赫回抬下去。 宋淮却拦在扛着赫回的人面前,道“他输了。”又抬头看向那使臣,话中分明含着怒意与执拗“你们输了。” 齐瑄看着那使臣嘴角一抽,咬牙切齿地对宏光帝承认他们的武士技不如人,差点忍不住大笑出来。 实在是大快人心 宏光帝赞宋淮年少不凡,赐下诸多赏赐,还下令为宋淮锻造长枪和战甲。 余有全上前抚宋淮,要带他下去治伤,宋淮却不动,看向自己的父亲宋骁。宋骁仍是冷着脸,对宋淮点了点头。 宋淮终于松了一口气,跟着余有全离开。 这场见了血的秋猎宴就此收场。 那是齐瑄记忆中,对宋淮最初的印象一个骄傲坚韧,执拗不服输的小孩儿。 当时,为了避嫌和自保,齐瑄在宫内安分守己,与同龄的勋贵子弟走得并不近。 而又与寻常勋贵子弟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不同,宋淮除了上学堂,就是在自家校场习武,也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两人之间的交集,几乎没有。 那时齐瑄十五岁,虽没有赫回的体格,也比宋淮高一头,而又因为宋淮的脸上稚气未退,下意识把对方看作小孩子,对他的印象也不错,若不是没多久他就跟着宋骁上了战场,兴许也会结交一番。 上辈子,与宋淮在一起后,齐瑄也想起过这事儿,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慢一步,救下了宋淮。 此时齐瑄抬手摸了摸宋淮的眉骨,又贴唇上去亲了亲,另一只手将趴在怀中的人又揽紧了几分。 “都好了。”宋淮嘟囔着,摸了摸被齐瑄亲过的地方,觉得隐隐有些发烫,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当时太医还说,年纪小就是皮实,好得快。” 齐瑄第一次听见宋淮这般软而轻的语调,尾音还带着卷,霎时间一个激灵,浑身都热了起来。 上辈子宋淮心里压着事,对他也不完全信任,话很少,也不爱笑,就算是齐瑄逗他,他也抿唇不回应,逼急了,反而会生闷气,干脆不理他。 这辈子,宋淮每回被他逗得害羞,都会下意识躲开,要么就气急败坏地瞪他,这是第一次,主动对他撒娇。 齐瑄抱紧了怀中人,将唇贴到他脸上,狠狠嗅着他气息,努力克制自己不安分的欲望。 但宋淮还是感觉到了抵着他的滚烫,顿时脸一烧,说话也结巴了起来“你、你、你怎么又这样” 齐瑄鼻间呵出一丝笑意,“那你别动。” 宋淮将脸埋在他胸前,无奈地控诉道“你你还是放开我吧。” “不放。”齐瑄立刻用两只脚夹住了宋淮的腿,将人上下都锁住。 宋淮“” 可你再不放,我、我、我也、也也忍不住啊 而下面“十足禽兽”的齐瑄却一本正经地与他继续聊起了正事“我没记错的话,第二天赫回就死了。” “嗯。”宋淮应了一声,才小声道“后来我才知道,是父亲做的。” “侯爷”齐瑄诧异道,转而又立刻意会,笑道“咱爹就是护短。” 宋淮“别瞎喊。” “所以图烈坚持要与你比试,是想替他兄长报仇”齐瑄嗤了一声“分明是他兄长自己技不如人还耍诈,这等龌龊鼠辈,死有余辜。” “况且,就算图烈要寻仇,也该找我,或者找咱爹报仇。” 宋淮摇了摇头“赫回的死被断定为自戕,没有人知道是父亲做的。” “那就更该找我了”齐瑄道“赫回的家人定是认为,赫回被废了胳膊,屈辱难堪,才自寻死路。” 宋淮抬头看他“所以你不该救我的,给你惹麻烦了。” “如今说这个已经晚了”齐瑄看向他,突然狡黠一笑“诶你该不会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齐瑄原本是逗他,却没想到宋淮眼神一闪,视线飘忽着,上上下下,就是不敢看他,支吾道“也、也不是” 齐瑄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撒谎。”若非帐中不够亮,齐瑄笃定自己一定能看到宋淮通红的脸。 宋淮抓住他的手,趴在他身上“真不是” 齐瑄哼了一声,“狡辩你肯定是想以身相许来报我的救命之恩。” “” 翻了个白眼,宋淮低声道“那又不是你第一次救我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 齐瑄一愣“慢着,你说清楚,不是第一次” “不是。”宋淮看向他,“你帮我打过三次架。” 齐瑄在宋淮笃定的目光中感到愧疚自责,在赫回那事之前和宋淮的交集了,他真的不记得。而这恰好说明,上辈子,宋淮真的未与他完全交心,这些往事,压根没有对他提过。 “我脑子不好使,你给我讲讲”齐瑄抱紧怀里的人,讨好道。 宋淮扬起下巴,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齐瑄被他矜持又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鼻子,“我的错,求你快告诉我吧,嗯” 宋淮的脸开始发热,闭着眼睛摇头拒绝。 齐瑄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王妃告诉我吧。” 宋淮头摇得更快,但脸颊蹭过齐瑄的脸,齐瑄都觉得滚烫。 齐瑄含住宋淮的耳垂“那郎君” “唔”宋淮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发溢出一声轻喘,他立刻咬住唇,推开了齐瑄。 这一下使足了劲儿,齐瑄不设防,让宋淮从怀里溜了出去,躲到了床榻另一头。 “你别过来”宋淮警惕地看着他,“你、你坐那别动,我就告诉你” 齐瑄思量了一下,在床边坐好,“好,你快说。” 宋淮跪坐在床榻一角,沉默了一会儿,道“第一次是我五岁的时候,先帝说要给皇长孙选伴读,我和他们一起进的宫。” 齐瑄“” 五岁给他选伴读 我到底与你错过了多少年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往事 齐瑄的祖父承顺帝是一个较为专权的帝王,未免兄弟争权的局面,嫡长子齐晗出生后,长至十岁,才有了庶出的二皇子,到五皇子,比齐晗小了十五岁。 齐瑄是承顺帝的第一个孙子,很得承顺帝喜欢,又记养在岳皇后名下,是名义上的嫡长子。 齐瑄三岁开始识文断字,五岁习武,七岁那年开始学骑射,承顺帝下令给齐瑄选伴读,陪他识字、练武。 是以,京城上等勋贵世家五到十岁的嫡子都入了宫,包括宋淮在内,一共七个小儿。 在东宫的小书房等待的时候,宋淮和人打了起来。 因为安阳侯家那个小胖子马涛说他是个野种,不配进这个门,不配跟在皇长孙身边。 宋淮起初不理会他,却惹得马涛更加不满,上前将他一把推到了地上,承恩公的孙子岳唯跟着取笑宋淮,踩住他的衣角,不让他爬起来。 于是宋淮发了狠,蹿起来把马涛扑倒,骑在他身上捶了他两拳,可马涛比他壮,立刻翻身把他压在地上,连捶带扇,一顿猛揍。 宋淮抱着头,咬牙不吭声,不喊疼。成国公家的小孙子孟源不忍,想上去拉架,却被看好戏的岳唯拦住“马涛与宋小公子闹着玩罢了。” 一时间,在场的奴婢也进退无措。 “你个小畜生,敢打我”马涛一边骂一边挥拳,就在宋淮忍不住要呜咽出声的时候,骑在身上马涛被人踹了出去。 那时宋淮第一次见到马涛口中他没资格接近的皇长孙殿下。 他穿着墨绿色华服站在那,如一棵挺拔的小松,俊俏的小脸上尽是怒意,对身后的人道“先生这样的人,如何能为朋为友” 话音一落,在场的几个小公子和奴婢都跪了下去。 宋淮也低头跪好,殿下没有看他,他也不知道殿下是在说马涛还是说自己,只是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先生,我明日亲自去与皇爷爷说,我不需要这样的伴读。” 宋淮看到那个说不需要他们的皇长孙殿下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往外走,可刚跨出门,就听见院外有宫人高声呼喊“生了生了是个皇孙快去给陛下和太子报喜这可是正经嫡出的皇孙” 宋淮注意到,皇长孙殿下脚步一顿,捏了捏拳,藏进了袖子里,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小书房。 听宋淮讲完这段,齐瑄胸口发闷,懊悔不已,他往床里挪了挪,跪坐到抱膝所在床角的宋淮面前,抓住了宋淮的手“那话我不是说你。” 宋淮看着他,眸中一片平静,没有怀疑,也没有探究。 齐瑄“其实那日原本也是选不成的。” 齐瑄记得,原本定好选伴读的那日早晨,怀胎的岳氏突然要临盆了,皇爷爷和父亲都不得空,他原本是在岳氏院子外面候着的,先生却告诉他,母妃这边他帮不上忙,而各家子弟已经到了,还是去小书房走一趟较为妥当。 而他刚到小书房门口,就听见有人嚷嚷“你个小畜生,敢打我” “小畜生”三个字狠狠刺中了齐瑄的神经,岳氏以为他不知道,时常在宫人面前骂他小畜生,而宫人嘴巴不严,久而久之,也入了他的耳朵。 而他那时还是不够沉稳的年纪,当下没忍住怒意,进去抬脚就把马涛踹开,还说了那两句“不要这种人做伴读”的话。 紧接着,就传来宫人高呼的声音,宣告着他那日起,正式成为了一颗废棋,一颗拦路石。 齐瑄“我若知道”知道当时那个人是你,知道多年后我会如此爱你 齐瑄顿了顿,笑得无奈“就算知道是你,也不能把你留在身边。” 那日之后,齐瑄只能隐忍,藏拙,谨小慎微地在岳氏手下讨生活,提防岳氏哪日瞧他不够顺眼就将他弄死。 若是把宋淮留在身边,不知道多招岳氏嫉恨,又会跟着他受多少委屈。 当初宋淮不懂皇长孙殿下在门口的那一刻僵硬,如今怎会还不明白他反手握住齐瑄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冲他笑了起来“当初我觉得,殿下可真神气,我确实配不上。” 齐瑄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上宋淮面前,将下巴搁到了宋淮的膝上“我瞧瞧这么俊的小将军,配我正好。” 宋淮噗嗤一笑,看着齐瑄,压不住唇角的笑意,道“你好傻。” 齐瑄跟着勾起唇角,突然想到什么,“诶说起来,那天应该是你第一次见到你父亲。” “嗯。”宋淮点点头,唇角向下压了压。 齐瑄眼尖留意到他的表情,立刻问“他该不会一回来就骂你了吧” “也没有,就是被他吓到了。” 伴读没选成,他们几个小子都被送回了家。 太子妃娘娘在东宫临盆之时,陛下和太子殿下正在宫门,迎接率军凯旋的北卫将军宋骁。 一脸是伤的宋淮被送回府中,恰好见到了从宫里回来的、素未谋面的父亲。 他还穿着战甲,一身煞气,胡子拉碴,一脸凶相,盯着宋淮第一句话就是叫他抬起头来,沉着脸问他“为何与人打架” 宋淮顿时就吓哭了,瞥了一眼自己娘亲,攥着衣角直摇头,咬着牙不说话。 跟着他去东宫的下人跪下来,把发生的事情禀给了宋骁。 “混账”宋骁一掌拍碎了椅子扶手。 宋淮吓得一抖,就见宋骁视线扫了过来,顿时眼泪落得更凶。宋骁朝他走过来,捞着他的脑袋搓了一把,半呵半哄“不许哭”说着将他推到了母亲怀里,转身又出了门。 宋淮在娘亲怀里哭了个痛快,等娘亲给他擦完药,早就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日,安阳侯带着马涛上门赔罪,宋淮才知道,父亲昨日又进了宫,在陛下面前告了安阳侯一状,说他管教无方,纵容孙子残害幼小。 其实马涛不过比他大两岁而已。 “噗”头搁在宋淮膝上的齐瑄笑了出来,“咱爹就是这样,看着凶,却最护短。” 宋淮已经懒得去纠正齐瑄的称呼了,见他笑得开怀,忍不住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 齐瑄正好头枕在他膝上,抱着他的双膝,微微翘着唇角,深邃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宋淮突然抓住齐瑄的肩,低下头,将唇贴到了齐瑄的眼睫上。 啾。 齐瑄浑身一震,僵着不敢动,柔软的唇瓣贴在他的眼睫,他屏住了呼吸,只觉此刻帐中的静谧将他包围,连外头蛐蛐的叫声都响亮了起来。 齐瑄觉得心跳得很快,却与以往宋淮一靠近他他就忍不住欲望高涨不一样,他此刻没有感觉到体内那种欲望,只是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流入了心脏,整颗心充盈得饱胀,一下一下地有力跳动着。 其实也不过一瞬,柔软的唇瓣撤离,齐瑄仍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感觉到宋淮额头抵在自己额头上,属于宋淮的呼吸就在他鼻尖萦绕,他跟着宋淮的节拍,一呼一吸之间,心脏的跳动慢慢平缓下来。 维持着这个姿势,齐瑄闭着眼睛,轻声问“你还没告诉我,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齐瑄感觉到宋淮的眼睛眨了眨,睫毛撞上了他眼睫,轻轻刷了刷,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宋淮露出一个狡猾而俏皮的笑容。 “第二次啊” 宋淮抓他肩膀的手,改成搭在他肩上,道“是在围猎场。” 宋淮回忆到“我十二岁的时候,武艺尚可,却没杀过人,没见过血,父亲怕我上了战场根本不敢杀敌,就把我一个人丢尽了围猎场。” 齐瑄猛地直起身“你是说西山的围猎场” 宋淮点点头。 每年的秋猎就是在西山的围猎场举行,但每次御驾抵达之前,都会有人前去清理凶猛的野兽,将它们赶进西山北面的山谷圈住,以免伤了贵人。 但十四岁那年春天,齐瑄记得很清楚,齐琛撒娇说想要一只活的狐狸,不要宫里御兽园养的,非要齐瑄去给他抓一只,而岳氏就当真让他去抓一只。 所以齐瑄带了一队人,去西山的猎场抓狐狸,碰见一个被黑熊攻击的“小野人”。 “小野人”瘦瘦小小,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张脸脏得看不清相貌,被黑熊逼到了树上,举着一根削尖的长棍与一人高的大黑熊对峙。 而那黑熊不停拍打着树干嘶吼。每当它直立起来想往树上爬,那“小野人”就用长棍戳它眼睛。黑熊被激怒,猛地拍打树干,眼见那“小野人”一手要抱不稳树干,齐瑄立刻拉弓,一箭射中了黑熊的眼睛,箭头都浸过麻药,那黑熊很快便倒了下去。 而树上那个“小野人”竟然只朝他看了一眼,就跳下树,纵身几个跳跃,消失在树林里。 齐瑄当时还道这小野人好生无礼,转念一想,说不定对方连话都不会讲,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去给齐琛猎狐狸。此刻想起来,自然惊诧万分。 “那个小野人是你”见宋淮瞪他,齐瑄忙改口“不是,你怎么那副打扮” “一个月。父亲说,不给我护具和干粮,让我在围猎场待一个月再回去。”宋淮回忆起当初,仍记忆犹新“当时我就一身衣服,一把小刀,两块打火石。” “遇见你之前,我在林子里躲藏了半个月,就抓过几只兔子和山鸡,第一次撞见猛兽,就是那头黑熊。” “那时候真以为自己要葬身熊腹了,没想到就遇见了你。”宋淮叹道。 五岁那年初见后,宋淮在几次宫宴上见过皇长孙殿下,只是总记着他那一句“这样的人,如何为朋为友”,不敢靠近他。 但宋淮对他有些憧憬和仰慕。他从一棵小松长成了一棵挺拔苍翠的松木,他脸上总有温和的笑容,进退得宜,在那些同龄的勋贵子弟当中,那么惹人瞩目。 宋淮偶然听舅爷爷说过,皇长孙过于平庸保守,可宋淮觉得不对,他分明那么引人注目。 于是在围猎场,宋淮一眼就认出了齐瑄。是生之万幸,也是他的命中注定。 但他下意识就躲了起来,不想以这副样子与他说话,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被父亲丢进围猎场一事这显得他太无用了。 所以宋淮跑了。 但齐瑄拉弓射中黑熊那一箭却深深镌刻于他的脑海,好像打通了他的某条经脉,再次遇到猛兽攻击时,他不再只会逃跑与躲藏,而是敢冲上去搏杀和战斗,甚至生死关头,都还能回忆起,齐瑄那一箭的果决英姿。 一个月之期满,他完好无损地回了家。 “当时应该拦住你的,给你留些干粮也好。”齐瑄心疼道。 宋淮摇了摇头“就是怕你知情后会帮我,若是那样,试炼就没有意义了。” “侯爷也太严苛了”齐瑄忍不住抱怨,连称呼都换了,可心里又清楚,以宋淮的性子,若不经那一回儿,说不定还真的长不大,更别提上阵杀敌。 可心里仍不是滋味,止不住的懊悔和难受。 这辈子,上辈子,他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次次忽略了宋淮的存在,错过了与他相识、相知的机会差一点,就完全错过了眼前这个人。 齐瑄伸手抚上宋淮的脸,叹道“我岂不是还要感谢南阳郡主若非如此,怕是要错过你一辈子。” “大概吧”宋淮垂眸,隔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抬头看他,道“你问我从何时开始喜欢你,我也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为何喜欢你。”宋淮看着他,神色认真。 齐瑄一愣,这还是宋淮第一次对他直言“喜欢”二字,可心中却闪过一丝慌乱,生怕宋淮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可你于我来说是不寻常的。”宋淮道。 “哪怕我们一生陌路,你于我来说,都是藏在心里头的不寻常。” 齐瑄眼眶一热,立刻抬手捂住了眼睛。 上辈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哪怕我们一生陌路,于你来说,我是不寻常的 就算我们不曾在一块,就算我们曾相守,却又远隔天涯,横跨生死,于你来说,我都是你藏在心里头的不寻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中毒 宋淮见齐瑄突然捂住了眼睛,肩膀颤抖,一时间惊讶得手足无措。 “你怎么老哭啊”宋淮倾身抱住了眼前人,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嘟囔“羞不羞”说着,安慰似地贴着他侧颈亲了亲,“别哭了。” 齐瑄伸手将他抱紧,紧紧勒向自己。 该如何让你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上苍,让我重活一世,再次拥抱你,从你口中听到这句“不寻常”。 落了两滴泪,齐瑄也觉得丢人,怎么只要宋淮稍微给他一点甜头,他就跟个傻子一样,不是傻笑就是痛哭 齐瑄吸了两口气,忍住泪意,才哑着喉道“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头,我们分开了”齐瑄收紧胳膊,将宋淮勒得喘不上气,“于我来说,你是我毕生所求,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没有你。” 宋淮讶异,张了张唇,这就是你锁住我的原因么 若是如此,我亦心甘情愿,走入你的牢笼。 拍了拍他的背,宋淮低声道“不分开。” “说到做到。”齐瑄抱紧了怀中人,你千万不能,放开我的手。 “嗯。”宋淮也回抱就对方,我亲手,为自己套上枷锁,将锁链与钥匙,都交到你手中。 宋淮终于将人哄好了,平复了心情的齐瑄抱着宋淮躺下,非说要哄他睡觉。 见他难得没有孟浪胡闹,宋淮自然也不会有异议,怡然自得地享受着他的体贴,还打了个哈欠,水汽霎时间充盈双眸,声音也带上了一点软糯与娇嗔“你不回去吗” 如今已近亥时末,从北大营回京还得半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也不知道打哪爬墙还是钻洞回去。 想到这,宋淮不禁笑了出来,眼中的水雾随着眼睛一弯溢了出来,沾湿了纤长的睫毛。 “你睡了我就回去。”齐瑄伸出手,食指指尖拨了拨那纤长的羽睫,拇指擦去那水痕,捻了捻湿润的两个指头,尾指轻柔地勾过他的鬓发,将人又往怀里紧了紧。 “可你明日还要上值”嘴上劝人快些走,胳膊却抱紧了对方,整个人往对方怀里蹭。 齐瑄龇牙,捏了捏他的后颈,笑道“口是心非” 宋淮将脸埋在他胸口,偷偷勾起唇角。 笃笃笃笃 细小而规律的敲击声,齐瑄给怀中人拍背的动作一顿,宋淮也睁开了眼睛。 “王爷”九刃在帐外压低了嗓子唤他。 齐瑄下床,走到九刃所在的位置,就听九刃低声道“宫里出事了。” 齐瑄匆匆回了城,宋淮自个重新躺下,方才还闷热拥挤的床榻,此刻竟然显得空荡荡,拉过被踢到床脚的薄被,将自己整个盖住,隔了一会儿,又掀开罩在头上的被子,抬手捂住了脸。 真讨厌害我睡不着了啊 承明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宫人都提着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行动。 偏殿的寝室内,白朗躺在床上,面色发紫,嘴唇乌青,敞开的衣襟露出紧实的肌理。太医额头冒着汗,给他行针的手却丝毫不敢抖。 宏光帝坐在一旁,脚边跪着一个太医为他诊脉,脸色越来越难看,头越垂越低,抖若筛糠。 把脉的手抖成那样,宏光帝想不察觉都难,揉了揉额角,颇为不耐呵道“说” “陛下”太医垂头跪得更加低,“陛下近日是否燥热烦闷,精力匮乏,彻夜难眠,或时常惊梦而醒” 宏光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近几年夏天,他都会犯失眠症,太医只道是夏日燥热所致,给他制了安神的熏香,最热的六、七月,他还会去行宫避暑,熬过了夏季,症状便会有所好转。 但今年这失眠的症状却来得比往年早。起初他并未起疑心,只当是自己身子不如从前,却没想到,白朗今日竟突然中毒 受了杖刑没咽气,宏光帝便下旨让他复职,为了敲打岳氏,免得她将手伸的太长,还特意把人留在了身边,就在承明殿偏殿住着。 伤后第三天,白朗才勉强能下床,到他跟前谢恩,晚间宏光帝还许他到跟前,一同用了晚膳。 给白朗治伤的太医也看着时辰,将他的药送到了承明殿,谁知白朗服药不久就面色发紫,喘不上气,直挺挺倒了下去。 几个太医过来,先给宏光帝诊脉,确认他的安危,又查看白朗的情况,再排查了今日的膳食,可并未发现不妥。 但白朗中毒的样子,太医觉得像是长恬花与白朗服用的一味药药性相克,引起中毒的症状。 这长恬花,因为气味芬芳,常被用来制作香料。但因其本就含有毒素,用量必须慎之又慎,少量长恬花制作的熏香有助眠安神的作用,过量则会导致毒素沉积内腑,削弱体质,以致体虚多病。 可若是要导致白朗立时毒发,这长恬花的用量就有些惊人了。 “陛下”余有全带着太医去查验了熏香,前来回禀,跪在宏光帝面前,向来沉稳的太监总管也止不住声音颤抖“最近用的这批安神香里头,确实掺有过量的长恬花。” 陛下一到夏日就燥热烦闷,难以安眠,这款安神香是太医亲手所制,恰好有安眠的功效,又不至损伤龙体,但如今这批安神香里头,竟然多掺了几倍的长恬花。 而陛下的失眠症近日发作得频繁,所以,只要晚间陛下回了寝室,宫人就会点上这安神香,用量也加大了不少。 用个晚膳的功夫,白大人就中了毒。 而若非白大人突然中毒,他们不知道还会继续给陛下用多少盒这个香。 余有全扇了自己一耳光,头磕得“砰砰”作响,痛哭道“奴该死未能将陛下照料周全,竟让这种犯上作乱之事在陛下宫中发生,险些害了陛下。奴该死请陛下治罪” “够了”宏光帝皱着眉呵道“给朕去查查不清楚你提头来见” “是,奴这就去” 余有全磕了个头,迅速爬起来跑了出去。 床榻之上,太医收了针,把白朗扶起来,在他腹部一阵按压。 “噗”白朗呕出一滩黑血,双眼却还紧闭着,意识尚未清醒,又吐了两次,才吐出了少许红色鲜血,面色和唇色由青紫转为苍白。 有小太监上前给白朗擦身,太医退到宏光帝跟前“回陛下,白大人体内的元毒已清,余毒仍须调养一段时日,方可除尽。” 宏光帝点了点头,道“你再给朕看看,朕的身子,到底有何不妥” 往年用的也是这个安神香,若是库房已无存证,那便无法追溯,无法确定是否有人动过手脚。 而他的夏日失眠症越发严重,便会越发依赖这个安神香,若非这次白朗服用的药做了引子,忽然毒发,他岂不是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谋害了性命 两个太医上前轮流给宏光帝把脉,又交头接耳了一番,原先给宏光帝诊脉的那个太医颤着声道“回陛下,陛下这这是体虚之兆。” 宏光帝眼皮一跳,咬牙道“讲” “体虚者,易遭疾病风邪侵入,但若能、能好生调理,亦能寿命无虞。” 言下之意便是,身子已经毁了,注定体弱多病,若不甚病重怕是难以长寿。 宏光帝沉着脸,咬紧了后槽牙,眸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片刻后,收敛了暴虐的情绪,道“朕龙体康健,而白统领误服毒物,明白么” 两位太医一愣,意识到这是要隐瞒龙体欠安之事,连忙答“是。” 承明殿的灯火熄了,宫里各处却接二连三点起了灯。夏日的皎月忽然间躲进了云层里头,那云团越攒越厚,将月色完全遮住。 长长的宫道上,宫人提着的灯笼晃得厉害,风雨欲来。 唐铮护送齐瑄刚回到宣王府,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 王府的两个谋士迎了上来,一个替齐瑄撑开伞,一个在一旁回禀“王爷,计划已成。” “宫里怎么说”齐瑄领着几人穿过院子,往外书房去。 “查着呢,兴许明儿个一早,朝凤宫那位,就要去承明殿门口跪着了。” “她不会。”齐瑄抬腿进了书房,下人上前,用帕子擦干他身上所沾的水珠。 齐瑄“她和父皇,都丢不起这个脸。” “王爷的意思是” “这事得封口。至于处置就要看朝凤宫那位,手中还有多少筹码了。” 上辈子,父皇因入秋时的一场风寒一病不起,多疾并发,整个冬日都缠绵病榻,第二年开春愈发虚弱,已经无法处理政务,只能命他和齐琛监国。 起初,宏光帝和太医,包括齐瑄都未觉有异,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向来是年长者的常态。 可临近夏日,宏光帝精神越发恍惚,想起了往年一贯用的安神香。为避免药性相冲,余有全特地去问了制香的太医,怎料这一问,问出了不妥。 太医说,陛下体虚,用不得这个安神香。可要知道,往年每到夏天,宏光帝都是靠这安神香度日的 余有全带人去查了库房,找到了历年所用熏香的存底,这一查,才查出了长恬花过量。 但,为时已晚。宏光十一年,宏光帝没能熬过端午,驾崩于五月初三。 重生回来,齐瑄自然也记着这件事。 即便与宏光帝并无多少父子之情,更记恨他对母妃之死冷眼旁观,记恨他为了大局纵容岳氏这么多年,但齐瑄还是不希望宏光帝在入秋时病倒。 宏光帝病倒,意味着岳氏会加快动作,意味着他的时间将越来越紧迫,不足以谋划周全。 这香已经用了好几年,不差今年这一点,宏光帝的身体怕是也早就毁了根基。 宏光帝不能病倒,但这事却可以提前揭露出来,只需一个病引子 如今,就看宏光帝是不是连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而岳皇后,又打算用多大的筹码,来保她自己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世家 下大雨了阿淮睡得好么 从外书房回了主院,齐瑄躺在床上仍是毫无睡意。 承恩公岳家管着大宁的漕运,还有专门饲养战马的军马场。 这些都是当初岳家跟随天元帝建国时分到手中的权利,就如宋家手里有北卫军,岳家管着漕运和军马场,贺家柳眉山的外祖父家,管着铁器铸造,成国公孟家管着盐引。金银钱币铸造则一直掌握在皇家手中。 当初时局动荡,天元帝需要帮手来打理这些事务,以保障兵器、粮草、马匹等物料不出乱子。 但分权容易集权难。 如今这些事务名义上是朝廷专营,但却并非直接掌握在帝王手中,而是由几大世家经营。虽然最终仍须听命于帝王,但如此大的权利已经足以让帝王寝食难安。 承顺帝登基开始,就有意收回这些权利,但这些世家怎会乖乖吐出叼在嘴里的肥肉 皇权与世家之间的博弈,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倒是宋淮的舅爷爷如今的淮安侯贺臻,接任工部尚书后,提议将军器所从工部独立出来,只设两大监事,直接听命于宏光帝。 舍了军器所,却赢得了宏光帝的器重,保下了贺家后代福泽。 若齐瑄猜的没错,上辈子宏光帝准许齐琛提前入朝,应该是从岳家手中,换了泯州的军马场。 因为上辈子齐瑄登基的时候,岳家已被满门抄斩,军马场和漕运一并都交到了他手中,而账册记录表明,军马场比漕运更早一些就被皇家接管了。 这一回,岳家会用漕运,来换岳皇后么 若是岳氏有气魄,倒不如自请一死,好歹是以皇后的身份西去,既能保住齐琛嫡子的身份,又无需交出岳家手中既得的权利。 可问题在于,岳氏敢不敢死甘不甘心死 更说不准,就算她愿意死,也平息不了宏光帝心头的怒气。 就算宏光帝最后放过了岳氏,齐瑄也不打算放过她。 岳氏这个下毒的手法,令齐瑄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 上辈子齐瑄就知道,自己母妃是悄无声息的病逝,阿淮的母亲也是遭人暗害,身子早有隐患,才突然暴毙。 母妃之死因为没有证据,父皇明知岳氏的嫌疑最大,仍动不得她。 可于齐瑄来说,岳氏和她背后的岳家,必须除。 至于上辈子对阿淮母亲下手的人,如今亦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指向岳氏。 就算是岳氏所为,齐瑄也不太理解岳氏的动机。就算父皇心属定北侯,那岳氏该嫉恨的也是定北侯,既然有机会下手,为何不直接针对定北侯 时机也有些不对。若是岳氏下手,完全可以同谋害父皇一样,早早开始谋划,而上辈子侯夫人的症状还不算明显,大夫也未曾发觉,想来时日不久。 若是后来才下的手,如今帮齐琛同他争权都来不及,哪还有闲工夫去害一个后宅妇人 若不是岳氏做的,那还会是谁 齐瑄心头有个可怕的猜想,可他不敢深想,甚至不敢去调查证实。 若是真是那人若上辈子是那人 他前世必定是死后无颜面对阿淮,才重生回了如今。 这辈子,这辈子,一定要阻止此事发生。 北大营校场,将士们围成一圈,紧盯着擂台上比武的两人。 宋淮持一根长棍,拦、拨、扎、刺,愣是使出了长枪的气势,将孟源逼得节节败落,台下一阵叫好。 孟源手持长刀,绷紧心神应对宋淮多变的招式。 他与宋淮关系不算亲近,对他印象却极好。 他比宋淮大三岁,第一次见宋淮就觉得他长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想与他结交,所以在其他世家子弟欺辱宋淮时,他并未跟着踩一脚,还曾维护宋淮,对他表过善意,奈何宋淮并不领情,大约是清楚旁人的恶意,便不愿与人亲近。 后来定北侯成了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有些孩子开始讨好宋淮,宋淮一概不理,孟源自然也没有获得优待。 那些人背地里骂宋淮翻身之后仗势欺人、无容人之量,孟源觉得可笑至极,被害者凭什么要原谅根本没有悔过之心的施害者 六年前,那个身形瘦小却敢应战北狄武士的宋淮,让孟源动了从军的念头,但祖父成国公自然不肯,孟源再三争取,才进了京卫军。 六年过去,出众的武艺与智谋,加上傲人的家世背景,孟源坐到了京卫军北军统领的位置,如今有妻有子,可谓人生得意。 而宋淮,也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将军,虽然眉眼间仍残留着少年气,但只要上阵对敌,便犹如一柄凌厉刚强的长枪,气势汹汹,所向披靡。 “咣当”一声,孟源手中的长刀被宋淮挑落,棍风一扫,直至孟源的咽喉。 “好”台下一阵叫好。 “我输了。”孟源垂下手,心悦诚服。 “老咯老咯我这个老家伙,在你们两个年轻人面前自惭形秽啊” 年纪比孟源大两轮的南军统领杨穹走上来,拍了拍两人的肩。 “杨统领言重了。”孟源与宋淮近乎异口同声道,说完孟源对宋淮笑了笑,虽然宋淮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孟源发现他的神态是放松的。 起初,陛下命宋骁训练京卫军,来的却是只有十九岁的宋淮,杨穹还颇为不满,最后商量着将训练地点选在了北军大营,而他只派了一小队南军前来参训。 怎料这一小队差点没在宋淮手上撑下来,杨穹来了兴致,亲自领人前来,见识了宋淮针对京城防卫的优势与劣势,为京卫军定制的详细训练教程,顷刻间对宋淮赞不绝口。 一个月下来,京卫军上下改头换面,对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小将军心服口服。 杨穹与二人寒暄了几句,领着南军回了南大营。 孟源看向宋淮“今日作别,小将军可愿赏脸喝一杯” 虽然三千北卫军还须在北大营驻扎一段时日,但宋淮练兵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便交由两位统领各自费心。 于是宋淮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记得孟源小时候少数不欺负他、还愿意帮助他的人,即便对方不曾舍身维护,或实际改变他的处境,但宋淮仍心怀感激。 毕竟他并没有资格要求一个外人不顾他人眼光站到他这边,与他共担风雨。 而如今,他已经有了这样一个人一个将他护在身后,不惜打造金丝笼,替他遮风挡雨的人。 从前那些人,本就不值得费心,如今早就不放在心上记恨了。过去的事,虽然不能原谅,但也可以放下了。 孟源说请他喝酒,当真就只是请他喝酒,拎着两坛酒,去伙房拿了一只烧鸡,带宋淮爬上了北大营背靠的山上。 半山腰的位置,恰好将山谷里整个营地收入眼底。 宋淮跟着孟源盘腿坐到地上,接过孟源递过来的酒坛子,凑到鼻尖嗅了一口。 呛。 虽军中开宴非烈酒不饮,但宋淮还是不太喜欢这种辛辣呛鼻的味道,微微蹙起了眉,瞥见孟源猛灌了一口,犹豫了一瞬,还是捧起坛子喝了一口。 孟源斜眼瞥见他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果然,只要下了战场,离了校场,就还是个小孩子。此时若是开口笑话他,竟有一种欺负小孩子的错觉。 罢,不喝便不喝吧。 孟源又灌了两大口,才道“对不住。” 宋淮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他。 孟源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突然自惭形秽,“不觉得我伪善么明明想帮你,却又不敢帮到底,虽说不曾与他们同流合污,但也算是冷眼旁观吧” “足够了。”宋淮打断他,“谁也不是圣人,能不作恶,就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孟源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孟源对宋淮举起酒坛子,宋淮顿了顿,举起手中的坛子与他碰了碰,见孟源仰起脖子喝得畅快,有些犹豫,怎料被人按住了胳膊。 “不能喝就算了。”孟源笑着,把他手中的酒坛子取走放到地上,将整只烧鸡塞到了宋淮手中,“这个归你。” 宋淮看着手中的烧鸡,抿了抿唇,掰下一只鸡腿,递给了孟源。 见他绷紧的小脸一片真挚的模样,孟源没忍住,抬头搓了一把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接过了那只鸡腿。 等孟源喝完一坛酒,宋淮也就着那只烧鸡,不知不觉间喝掉了小半坛。 孟源将空酒坛子滚到一边,双手向后撑,状似闲谈地问“前几日夜里来找你的,是宣王吧” 平静无波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宋淮耳边炸开,猛地转头看向孟源,眼中尽是防备,手也下意识攥紧了坛口。 孟源将他的表情和动作收入眼底,笑道“别紧张,不是质问你。” “我碰巧撞见罢了,当时没管,如今也不会揭发你。” “只是当时没瞧清楚,不知道是谁,思来想去,你回京之后走得近的,只有宣王殿下,随口一问罢了。” 大意了宋淮抿紧了唇,方才他的反应过了头,完全是不打自招 “你与殿下”是那种关系么孟源看向宋淮,欲言又止。 “你喝醉了。”宋淮看向他,眼神暗含警告。 “罢,我原本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孟源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是想说,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你喝醉了。”话音更加笃定。 “这不仅是我的意思,还是整个孟家的意思希望宣王殿下能明白。” 孟源脸上还挂着闲适的笑,让宋淮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喝醉了。 而说完这句话的孟源站了起来,脚步竟然真如喝醉了一般踉跄,眼神却清明得很,声音也沉稳冷静“在下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宋淮看着孟源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犹豫了一瞬,捧起了面前的酒坛子。 亥时末,在净室洗漱完的齐瑄回到寝室,突然耳尖一抖,发现窗外有些异响,回身刚握住墙头佩剑的剑柄,就听见一阵清晰的敲击声。 笃笃笃笃 快步上前将窗户打开,一个带着酒气的脑袋撞了过来,还撑着窗沿往里爬。 齐瑄连忙将人抱进来,一瞧,浑身酒气不说,双颊早已粉若桃花,连眼尾都像擦了胭脂一般绯红,分明醉得眼神迷离,却在看向他那一刻,忽然眸眼一亮,整个扑上来 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酒后 夏夜的暴雨说来就来,将屋顶的瓦片敲得嗒嗒作响,酷热被驱散,送来丝丝凉意,寝室却里头犹如烈火烹油,越来越热,纱帐里还时不时泄露出绵软的呜咽声。 “阿淮。” “唔” “疼吗” “有点” “那我慢一点。” “嗯” 雨声渐小,室内的轻喘声在夜色中愈发清晰可闻,直至云收雨歇,弯月再悬,床帐里头才归于寂静。 宋淮做了一个梦,好像整夜都骑着马在赶路,昏暗得看不清夜路,缰绳也不在他手中,却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贴着后背,替他驾着马,随他一起颠簸。 他从那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顿时安心了不少,困意袭来时,放任自己跌进了那人温暖宽厚的胸膛。 朦胧间,他察觉到那人在自己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慢慢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与梦中那人别无二致的容颜。那人与自己抵额而卧,温热而平稳的呼吸缠绕鼻尖,而自己身上竟然都未着寸缕,被同样光裸的对方抱着腰,双腿也交叠在一块。 宋淮陡然清醒,意识回笼,昨夜模糊的记忆慢慢浮现。 他坐在山腰上喝完那坛酒,日头恰好落山,回营地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回到帐中准备歇下,后劲儿上来,就开始迷糊了 他好像缩在床榻上坐了许久,然后出去牵了马出了营地,被九刃拦住了自己说,自己说要去找齐瑄。 然后九刃带着他进了城唔好像经过一个暗道,就到了与王府隔街的宅子,接着他翻墙去敲了齐瑄的窗户。 被齐瑄抱进去,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在齐瑄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齐瑄笑了起来,“阿淮,你喝醉了。” 他点了点头,笑“一点点。” “身上全是酒味。” 他有些懊恼“对不起。” “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好。” 宋淮捂脸,阻止自己回想下去,可记忆却不听使唤,一股脑统统复苏。 “把衣服穿上” “不要。” “那我抱你去床上” “好。” “阿淮,我是谁” “齐瑄。” “喜欢我吗” “唔喜欢” “真乖。” “阿淮。” “唔” “疼吗” “有点” “那我慢一点。” “嗯” 捂住的脸越来越热,宋淮悄悄往外挪,恨不得缩成一团,呲溜一下逃走,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早已惊醒了床上另外一个人。 齐瑄长臂一展,将躲远的人重新圈回怀里,“醒了” 宋淮身子一僵,将脸捂得更紧,手背却贴上了齐瑄光裸的胸膛,一时间拿开也不是,不拿开也不是。 “可有不适”齐瑄说着,揽在他腰间的手往下探去。 宋淮吓得一抖,一把抓住齐瑄的手腕,埋着头支吾道“没没事。” 齐瑄低低地笑了一声,将手搭回宋淮的腰上,“应该没事,昨夜给你上过药了。” 宋淮又是一抖,咬着唇哀求“你别说了” “好,不说了。”齐瑄手上使劲,给他揉起了腰,“若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嗯。” “往后若是让你舒服了,也要告诉我。” 宋淮“” 此刻恨不得自己是根木头,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感觉不到他贴近的体温。 “今日休沐”齐瑄将人又揽紧了几分。 这距离一拉近,宋淮明显感觉到晨起的灼热抵在腿间,而那嚣张之物的主人,低头凑在他耳边,哄诱道“要不要再试试” 宋淮直摇头,挣扎起来,却没能脱离对方的禁锢,被他压在身下。 “昨夜你肯定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回忆。” “我记得我记得”宋淮赶紧抓住他作乱的手,声音都提高了。 齐瑄看向终于将脸露出来的他,不似昨夜酒醉的绯红,此刻全是害羞的粉红,加上那拼命闪躲的眼神,煞是可爱。 齐瑄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宋淮偏头一躲,唇就擦到了耳边,于是齐瑄含住他的耳垂,哑声道“那正好,我们一块回忆。” 宋淮“” 逼着对方与自己一同回忆完自己昨夜的“罪行”,齐瑄终于放开眼角绯红再次熟睡的人,起床出门叫长康准备早膳。 长康“王爷,如今午时一刻,该用午膳了。” 齐瑄“” 齐瑄睨了长康一眼,吓得对方脚底抹油想要开溜。“站住。”齐瑄喊住他,“悄悄去定北侯府报个平安,就说小将军在我这儿。” 虽是休沐日,但宋淮昨夜离开营地又未曾归家,侯爷和夫人寻不到人,也会第一个想到他这儿,但若是如此,就少不了埋怨他,还是主动报个平安吧。 “奴晓得了。”长康领命,麻溜地跑了。 用过午膳,想抱着心上人睡回笼觉的齐瑄被宋淮踹下了床,使了挺大的劲,屁股都踹疼了。 齐瑄估摸着,真要打架,也不是打不过,但容易两败俱伤,而且把人惹恼了可不行,万一阿淮往后都不许他近身可怎么办 况且阿淮如今不大方便,自己要是用强,胜之不武不说,弄伤了他怎么办 于是齐瑄好说歹说,将想要离开的人请到了书房里,给他备好茶水点心和各类书籍,让人陪着自己处理的私务。 宋淮见他不胡闹,也没有坚持要走,他喜欢待在他身边,可以躲懒,可以偷闲,也可以偷偷观察他做事的模样。 珍惜眼前的片刻安宁,那些困扰他的问题与抉择,就暂且不去想。 不去想不去想 唔其实早就想好了,再如何考虑,也不会变的。 我始终,追随着你啊。 宋淮低头看会儿书,又抬头看会儿他,到后头,书里的东西半点没看进去,反倒是盯着齐瑄的侧脸,想起了昨晚与今晨的荒唐,顿时红了脸。 “再盯着我看”齐瑄坐在书桌前,分明执笔蘸墨认真写着信,却好像是多长了一双眼睛能瞧见宋淮偷看的举动一般,威胁道“我就过来亲你” 宋淮一惊,有些心虚地撇开头,但瞧对方这副气定神闲姿态,不大痛快,心一横,问“那还能盯着什么看这书房里头,有比你好看的么” 齐瑄手一抖,原本要收尾的信糊上了一滩墨迹,心里却欢喜得不得了,忍了又忍,将冲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啃个遍的想法暂时压下,换了一张信纸重写,不咸不淡地反击道“你啊” 宋淮“” 他该说什么我当然比你好看其实你比我好看的 太羞耻了吧 虽是这般想着,宋淮却捧起了书,遮住翘起的唇角。 “这书不好看,我给你找面镜子吧。”齐瑄还不放过他。 “不用了”宋淮搁下书,咬牙瞪他。 齐瑄终于转头看他,笑道“确实是你更好看啊” 宋淮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平时瞧着分明是个正直端方的正经人,如今越来越像登徒子。 偏偏自己每次对上他就没招,就连就连如今好不容易戏弄他一次,竟也反被他戏弄 真讨厌 齐瑄作势要唤人给宋淮找镜子的时候,长康敲门走了进来。 长康“王爷,宫里传来消息,今日起,凤印与后宫大权交到了德妃手中,皇后被禁足朝凤宫,解禁之日未定。” “呵”齐瑄嗤笑一声,“没想到她竟如此怕死,宁可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 而岳家竟然也愿意割肉,保一个不得圣心的皇后嫡子的身份,对齐琛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父皇也是刁钻,不揭露岳氏谋害他一事,只拿白朗误食毒物作伐子,让人难免认为是皇后嫉妒白朗,不惜下毒谋害,善妒不仁的名声跑不了,不仅恶心了岳家,又将白朗“宠臣”的位置推到了人前。 如今岳家没了军马场,没了漕运,空有一个皇后嫡子的名头,还有什么能支撑齐琛争夺帝位 上辈子,是不是因为这样,才选择了铤而走险逼宫 齐瑄想得入神,忽略了宋淮看他的眼神惊讶,陌生,还有担忧。 “咳咳”长康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绪。 齐瑄惊觉,立刻转头看向宋淮,而宋淮早已收敛了情绪,对上齐瑄的视线,竟然是齐瑄先慌了神“阿阿淮” 长康连忙退了出去,在门外打了一下自己嘴巴,叫你不看情况就进去汇报。 可这事儿也怪不得我啊小将军若是跟王爷好,迟早也见到王爷这一面,小将军若是什么都不明白,如何与王爷同进退 当初见王爷把小将军拉进房间,长康也吓了一大跳,却不知该顺自己王爷的意,还是该“救”宋小将军。 可他是王爷的人,即便王爷要作恶,他也只能帮着提刀。 万万没想到,王爷是真喜欢宋小将军,喜欢到要娶小将军做男妻,喜欢到将布局已久的谋划推翻,重头来过。 他只是个下人,无权干涉王爷的决定,只能生死都追随王爷。 但文渊侯那该如何交代那可是王爷的外祖父,隐忍了这么多年,瞒着岳氏悄悄维持来往,是王爷最亲的亲人。 原本润玉那事就够让侯爷生气了,若是知道王爷真的是个断袖,那还得了若真伤了祖孙情分,王爷该多为难啊 长康简直操碎了心,愁白了头。 书房里,书桌前的齐瑄与软塌上的宋淮对视,心慌不已,手攥着椅子扶手,几次张唇,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的凶狠与恶意。 一定很丑吧,那副嘴脸。 虽然私下无赖些,但他其实知道,阿淮喜欢他正直端方、温润谦和的模样 宋淮站了起来,齐瑄跟着紧张,怕眼前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可那人却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倾身抱住了他的肩。 “你怕什么”宋淮捏了捏他的耳朵,笑着骂他“傻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立场 宋淮靠在桌边,捏着齐瑄的耳朵将他的头抬起来,笑着问“你问过我,何时开始喜欢你,我倒是想问,你何时开始,瞧上了我哪一点” 齐瑄张了张唇,他答不上来,他喜欢宋淮是从上辈子开始的,却不是在这么早的时候。 上辈子,他一开始就对宋淮表露出恶意,强迫了他之后,又轻视他的心意,故意忽视他的存在,直到宋淮为了救他差点丧命,他才缠着宋淮跟他好,把他锁在了身边。 遇刺那事之后,齐瑄也没有刻意对宋淮隐瞒他的谋划与算计。 大抵在宋淮眼里,他就是一个霸道蛮横、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为了争权才接近他,为了兵权才同他好。 只因一开始就伤了他的心,往后付出再多的好,在对方眼里,也像是掺了假。 所以宋淮不信他,更不相信他付出了真心。 但这辈子不同。 这辈子,齐瑄一开始就将心剖开给宋淮看,将上辈子藏在心尖酿得发苦的感情捧到了他面前。 可他心里也不安,怕宋淮仍是不信。谁会轻易相信一个原本毫无交集之人,突然表露的真心 上辈子齐瑄,起初也是不信宋淮有多喜欢自己的,宋淮不愿意跟他,他就当做一夜风流,抛到了脑后。 宋淮舍身为他挡箭,他才真切体会到那种被人剖开心脏、侵入心房的感觉,那种有人心疼,有人在乎,有人舍命相互,有人交付后背、共同进退的感觉,恰是他渴望已久的。 “太多了。”齐瑄握住了宋淮的手,叹道“一开始是见你长得好看,忍不住多看几眼,越瞧越觉得你好,越想把你变成我的。” 宋淮讶异,愣愣地看着他。 齐瑄“起初那事是我错了,我可不后悔把你变成了我的,才有机会接近你,与你这般亲近。” 齐瑄抬头看着他,缓缓吐出令人羞臊的话“你笑起来的梨涡,抿起的唇角,皱起的眉头,害羞的小脾气,你所有模样,我都喜欢,了解得越多,就越喜欢。” 宋淮别开脸,耳尖却越来越红。 齐瑄攥紧对方的手“所以,也想让你看到我的好可越是如此,就越怕你知道我的丑恶,伪善,自利” 齐瑄住了口,静静地看着宋淮,等待他的回应。 宋淮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齐瑄指尖微颤,下意识想抓住对方,又僵在半空。 宋淮“我杀过很多人。” 宋淮将双手摊在他面前,翻了个面,脸上的表情格外冷漠,好似这双手不属于他一般,“这双手,沾着数不尽的血。” 齐瑄站起来,握住了那双手,“那不一样” “我第一次杀的人,是一个细作。”宋淮的视线落在齐瑄肩上,眼神却放空,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相貌普通,皮肤黑黄,手上尽是老茧,与寻常山野村夫并无差别。” “被抓的时候,他抵死不认,称自己只是在附近山上砍柴,误入了军队布防的地方。” 宋淮“那时我见他说的情真意切,先是求饶,后是怒斥北卫军冤枉无辜,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弄错了。” “可用刑之后,他就招了。”宋淮的眼神和声音突然变冷,“于是父亲叫我杀了他。” 酷夏午后,齐瑄却觉得握在手心的这双手一片冰凉,还轻微地颤抖着,忙将宋淮冰凉的手贴到自己唇边,亲吻着他的掌心。 “我不顾他的求饶声,一枪贯穿了他的胸口,拔出来的时候,还勾出了一块碎肉,血溅到了我脸上很腥”宋淮闭上了眼睛。 “后来我杀过的人就数不清了。”再睁开眼,宋淮眼中的寒意消失,却蒙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雾气,可被齐瑄吻着的手却渐渐回温。 “那不一样”齐瑄怕他钻牛角尖,连忙劝他。 “不一样吗”宋淮看着他,“他们也只是普通人,有爹有娘,有妻有子,可仅仅因为与我在战场相见,我就杀了他们,如砍柴削木一般” “不一样的阿淮。”齐瑄抱住眼前人,手抚着他的背,他昨夜清楚地瞧见了,与上辈子一样,阿淮的背上有两处刀伤,左小腿上有一处箭伤,其他地方也有许多浅浅的疤痕,在阿淮如玉的肌肤上格外刺眼,“战场之上的仁慈悲悯,不是善,是愚蠢” 不知想到什么,宋淮声音开始发抖“是啊,若我放过他们,死的就是大宁的将士。”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平安回来了,可还有无数大宁将士尸骨无存,长眠北疆。 宋淮“死在我手下那些人,在北狄百姓心中,是烈士,是英雄。那我呢我们大宁的将士呢是刽子手是屠夫” “不是”齐瑄轻轻拍着他的背,“大宁的将士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军功、封赏、荣誉,是你们应得的褒奖。” 宋淮叹了一声,抬手回抱住他,将头歪在他肩上,道“所以有时候,人不分善恶,只看立场。” 齐瑄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宋淮话中的意思。 “忍气吞声,以德报怨,那不是圣人,是懦夫。”宋淮道“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以后将会针对你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齐瑄心头的暖流喷涌,冲上了眼眶,他紧紧抱住了宋淮,唇贴着他的鬓发,“所有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以后将会针对你的人,也都是我的敌人。” 宋淮翘起唇角,拍了拍他的背,“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永远会站在你这方。” 至于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可以通通装作不知道。 “你若平白作恶,我未必会为你提刀”宋淮语气虔诚而笃定“但若来日有报应,我与你同受。” 齐瑄抱紧怀中人,无声地笑起来。 这种有人心疼,有人在乎,有人舍命相互,有人交付后背、共同进退的感觉,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怀中这人恩赐于他。 你这般好,我怎会舍得放开你 “阿淮,答应我一件事。” “嗯” “倘若有一日我遭遇杀机,腹背受敌,千万不要为我冒险” 宋淮抬头看他,仿佛当作玩笑,笑道“我不会。” “若是你伤了或是被抓了,我还能想办法救你,若把我自己也折进去,谁来救你” 齐瑄眉毛一挑,这分明是他想要的保证,怎么听起来这么不舒服 齐瑄“我伤了,你不心疼”那语气一半抱怨,一半撒娇。 宋淮眼睛往上看,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心疼。” 若是你伤了或是被抓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将伤你的人挫骨扬灰。若是救不了我也要替你报了仇,再随你而去。 可若是我伤了或被抓了,只会成为你的负担我不愿如此 “小骗子。”齐瑄捏住宋淮的鼻子,威胁道“再说一遍。” “不心疼”宋淮一字一句答,被对方捏着鼻子,说出来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含娇带嗔。 宋淮拍开他的手,摸了摸鼻子,嘟囔道“羞不羞啊你”非要人把心疼你这样的话说出口 齐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咬牙道“口是心非” “厚颜无耻”宋淮手撑着齐瑄的肩膀把他推开,一溜烟跑了。 分明是害羞了,齐瑄看着他的背影,抑制不住扬起的唇角。 六月二十,大朝过后,齐瑄如往常一样去户部,途中却接到了北狄使者请求会面的消息。 齐瑄改道去了使馆,没过一会儿,齐琛也到了。 齐琛脸色憔悴,眼下乌青骇人,想必是这段时间心力交瘁,过得很不好。 齐琛对齐瑄的态度也十分不耐,敷衍地喊了一声皇兄,就坐在一旁不开口了。 拖了数日的和谈终于有了进展,北狄使者终于松口,表示可以做出一些让步,前提是,他们要先见大王子。 齐瑄点头答应,派唐铮去请定北侯。 齐琛和图烈几人都愣住了,仿佛对齐瑄要求定北侯陪同的提议十分不解,不解中还带着不满。 齐瑄提议要定北侯陪同,是出于谨慎。他对上辈子狄川出逃一事耿耿于怀,如今与他打交道,生怕自己忽略某些细节,出现纰漏。 如今再看齐琛的反应,怕是已经有了别的动作。 北狄如今的大王狄封,生母是个中原女子,与一异族男子相恋,随他迁居北狄,谁知竟被当时的北狄大王瞧上,强抢入宫。 那女子没过多久就怀了身孕,但北狄大王对此子的血脉存疑,在其降生后,不肯赐予他呼查尔的姓氏,而是给他取国名“狄”为名。 谁也没想到,这名生父不详、连王子都不算的孩子,成为了北狄最出名的战将,以国为姓,以生母的姓氏做名,为自己取名狄封,又在掌握兵权后,屠尽呼查尔王族,自立为王,比原先的呼查尔王族野心更盛,一直想吞并中原。 狄封的原配也是一位中原女子,在他登基后封了王后。她所生的长子狄川,眉眼极似其祖母太后封氏,是最受狄封喜欢的一个儿子。 所以这次北狄使者身负王命,必须将大王子完好无缺地带回北狄。 狄川被押回京城后,一直关在天牢里,由宋骁亲自审问,尝试从他口中探听关于北狄的消息。 狄川自然是不肯说的,说了便是叛国,不仅北狄回不去,大宁也不会保他。 接到负责和谈的旨意之后,齐瑄也见过狄川几次,骨头倒是硬,受了多少折磨人却不见血的审问手段,硬是咬牙不开口。 北狄使者一来,狄川也获得了一丝优待,被圈禁在禁宫中,由禁卫军三层外三层地严密把守。 齐瑄等人在宫门与定北侯汇合,却没想到,宋骁把宋淮也带上了。 齐瑄对他笑了笑,走过他身边时,抓了一下他的手腕。 宋淮动作一僵,瞪了他一眼。 禁宫西北角,是宗府禁地,犯了错的宗室子弟,若非处死或流放之罪,一般都会被关在这里,而非天牢。 但大宁立国至今只有三代帝王,宗室也不甚繁茂,犯错的子弟就更少了,所以这处禁地几乎是空的。 狄川好歹是一国王子,便迁到了这里关押。 院子里,狄川坐在亭子里,盯着面前的茶杯发呆,虽面容憔悴,身形消瘦,但仪容整洁,没有丝毫阶下囚的模样。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才慢慢转过头,看清齐瑄身后的人,腾地一下起身,茶杯打翻在地,狄川踩着碎片快速走来,脚步竟有一些踉跄。 “殿下”德古延立刻迎了上去,扶住了狄川,而狄川的视线,却落在了图烈身后。 那是班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会面 狄川的相貌遗传了异族男子与中原女子各有的长处,轮廓分明,五官精致,据说那双桃花眼,最像他的祖母太后封氏。 此刻狄川被德古延扶着胳膊,顺势攥紧了他的手腕,却眼睛死死盯着班拓。 班拓愣愣地看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走到狄川面前,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喊道“殿下班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班拓吸了吸鼻子,上前一步扶住了狄川的另一只手“王后娘娘亲手给您做了衣裳,我给您带来了。” 狄川死死地看着他,良久才动了动唇,微哑的嗓子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多谢你母后她还好吗” 班拓“王后娘娘身体康健就是担心殿下,憔悴了许多。” “好好”狄川松开了德古延,双手抓住班拓手腕,短短二字却泄露出了担忧与隐忍,眼眶也有一点发红。 但齐瑄分明看到,被狄川抓住手腕那一刻,班拓视线突然从狄川脸上转到自己手腕,微微一颤,却又很快止住了动作,抿紧了唇。那是吃痛的下意识反应。 这次跟着齐瑄进宫的北狄使者,除了主使德古延和图烈,还有在使团中身份不明的班拓无官无职的十七岁少年,却跟着使团千里迢迢来到大宁,且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德古延和图烈身边。 北狄使者替班拓报备的身份是王后娘娘收养的一个孤儿,年纪比狄川小六岁,自小跟在狄川身边,不是奴婢,更像是玩伴,与狄川如亲兄弟。 但齐瑄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根据上辈子的一些线索,他心中已有猜测,此时看到狄川的反应,已经可以下定论了。 此外,班拓还带了一个据说是与他一同伺候狄川的下人吉桑,给狄川带了衣物和吃食。 齐瑄命人事先给几个人搜过身,确定没有能伤人的物件,扣下了容易做手脚的吃食,允许他们将检查过后的衣物带给狄川。 狄川与班拓泪眼相见之后,德古延几人要求单独和狄川叙话。 齐瑄让他们去了亭子里,而齐琛和宋淮父子,与他一块站在不远处,维持着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又能清楚瞧见他们的一举一动的距离,四周还有禁卫军把守。 德古延和狄川说话的声音很克制,图烈则几乎不开口,只隐约能听见挨着狄川坐着的班拓那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嗓音,但他们换了狄语,齐瑄听见了也不明白。 “他们在说什么”齐瑄突然凑到宋淮身边问。 宋淮“” 不是答应了不偷听吗 站在二人左右两边齐琛和宋骁同时转头看向两人,齐琛下意识皱眉,就听见宋骁道“狄川说宣王对他用了刑。” 齐瑄“” 分明是岳父大人动的手 齐瑄张嘴想辩,忽然瞥见站在自己另一侧的齐琛正看着自己,顿时闭了口,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亭子中的人。 宋淮瞧见他这副表情,抿唇压住笑意,被身旁的父亲淡淡瞥了一眼,头皮一紧,立刻收敛心神,认真地监视起狄川几人,却又因为被父亲撞破了小心思,耳尖微红。 齐瑄余光瞥见宋淮红红的耳尖,伸手挠了一下宋淮的手背,宋淮一个激灵,耳朵更红了,挪了挪步子,离齐瑄远一些。 齐琛没有齐瑄这种“装模作样”的本事,被齐瑄瞥了一眼就下意识心虚,慌忙转开视线,自然没有注意到几人后头这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齐琛此刻在意的,是定北侯那句不知真假的翻译,表面像是在挤兑齐瑄,实际却更像是调侃 外祖父分明说,宋骁此人刚直不阿,顽固不化,绝不会参与皇储之争,即便齐瑄从宋淮下手,与之交好,取得宋淮的信任,也未必能拉拢定北侯。 近日来定北侯的表现也是如此,即便满京城都知道宣王与宋小将军交好,定北侯对齐瑄仍是不假辞色,屡次公然对齐瑄示好表示不屑。 但如今他竟然觉得,定北侯与齐瑄十分熟稔 齐琛紧皱眉头,若他们都想错了定北侯若所谓“不屑”只是二人串通好了做戏不行,此事需要尽快与外祖父商量。 “宣王殿下”院子外头突然冒出一个小太监,被禁卫军拦在门口。 齐瑄眉头一皱,就听见那小太监跪下喊到“王爷三皇子殿下不见了” 齐瑄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门口“怎么回事” 亭子那头的人被小太监呼天呛地的声音惊动,停止了交谈看向这边。 “先生说三殿下今日没去上课,派人来锦绣宫寻,可三殿下今早分明同往常一样,由服侍他的奴婢领着出了门。”小太监话音哽咽“如今寻了大半个皇宫也没找到殿下,服侍殿下的奴婢也不见踪影” 齐瑄急道“父皇可知” 小太监点点头,擦了一把泪“锦绣宫寻不到人,娘娘就派人上报了陛下,如今余总管也带着侍卫在宫里各处找,仍是不见三殿下踪影娘娘说三殿下同王爷亲近,派小的来问问,王爷可知三殿下可能去什么地方” 齐瑄皱眉想了想,说了几个地方。 小太监直摇头“枇杷园、御兽园、宫里各处的小花园,连太医院都找过了娘娘方才又嗑了血,若是三殿下有个好歹” 小太监话音一顿,又呜呜地哭起来。 齐瑄眼中划过一丝暗芒,神色犹豫,片刻后,他转头对齐琛道“你在这看着,我去去就来。” 齐琛皱眉“父皇已经派人去找了,能出什么事儿,兴许只是贪玩躲起来罢了。” 齐瑄看着他,语气中透着失望与痛心“阿珩才六岁是你我的亲兄弟。” 齐琛一噎,顿时抬不起头“皇弟吉人自有天相” 不放在心上便是不放在心上,齐瑄懒得听他狡辩,冷冷道“把人看牢。” 齐琛不情不愿道“知道了不是还有侯爷在嘛” 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齐瑄离开之前,与宋骁宋淮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淮皱起了眉,这明显是有人想把齐瑄引开。但是对方拿三殿下的安危做借口,齐瑄不敢赌,若是真出了事,怕是要耿耿于怀一辈子。 但齐瑄好像已经料到了所以才会派人来请父亲一道入宫 父亲也知道吗所以才把他也带上 宋淮收回神思,紧紧盯住亭子里头的几人,丝毫不敢松懈。 亭子那头恢复了谈话,德古延大概是与狄川说完了,换成班拓在喋喋不休。 他表情生动,手舞足蹈,不知说了什么,狄川竟然笑了起来,谁知班拓的手臂撞到了身后正要给狄川倒茶的吉桑,一壶热茶倒在了狄川衣襟上。 “殿下”班拓大惊。 狄川立刻站了起来,班拓手忙脚乱要给狄川擦拭,狄川却脸色一变,挥开了班拓按在胸前的手,显然是烫伤了。 班拓立刻拉着狄川往房里去,宋骁与宋淮二话不说拦了上去。 班拓眼眶泛红,祈求道“请给我们一些烫伤药。” 齐琛走上来,打量着狄川胸前的大片水渍,烫红的手背,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对身边的禁卫军挥挥手“取些烫伤药过来不” 齐琛话音一转,“传个太医过来,亲自给大王子瞧瞧。” 班拓一愣,继而求道“能否先让殿下把衣服换下来” 齐琛犹豫一瞬,朝房中摆了摆手。 “多谢”班拓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容,拉着狄川要往房里去。 “慢着”宋骁对狄川道“大王子尊贵,还是我们找人来服侍您更衣吧。”说着招手唤来两个禁卫军。 班拓挡在狄川身前,警惕地看向那两个禁卫军,道“有、有我和吉桑就够了。” 宋骁嗤笑一声,看着班拓不说话。 班拓被看得发毛,下意识看向狄川。狄川好似方从身上的疼痛中回过神,将班拓拉回身后,正准备开口同意定北侯的提议,却见宋骁突然让开了去路,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班拓并没管那么多,见宋骁放行,拉着狄川进了屋子,吉桑连忙跟了进去。 宋骁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关上了门,宋淮犹豫一瞬,带人去守着窗子。 齐琛见两人的举动,瘪了瘪嘴,嘟囔道“还能跑了不成” 宋骁没搭理他,看向同样等在门口的德古延和图烈,问“图烈将军说呢” 图烈眉毛一挑,道“说不准,宋大将军可要看紧些。” “哼”宋骁嗤之以鼻,转头却看见齐瑄回来了,大步朝这边走来。 齐琛最先迎上去“这么快找到人了” 齐瑄看了齐琛一眼,眼神意味不明“二皇弟觉得呢” 齐琛瞳孔一缩,心房一颤,而齐瑄却绕过他,径直走到房门口,一脚踹开了房门。 里头,狄川刚刚披上一件中衣,被门口的动静一惊,慌忙拉上衣襟,胸口被烫红的皮肤一闪而过。 齐瑄视线从狄川三人身上扫过,又看着那些换下的衣服,问“这是怎么了” 吉桑战战兢兢垂下头,班拓努了努唇“我们不小心打翻了茶水。” “是么”齐瑄语气玩味,盯着狄川的眼睛,道“今日的会面结束了,各位请回吧。” 德古延等人跟进来,“宣王殿下” “怎么”齐瑄偏头看向他,“德古延大人还有话要说” 德古延看向狄川,狄川摇了摇头,又对身边的班拓抬了抬下巴。 班拓委屈地瘪瘪嘴,一步三回地看着狄川,依依不舍走向门外,吉桑也跟了上去。 宋骁和宋淮守在门外,看着德古延几人走出来,宋淮眼神一动,骤然警惕,下意识看向父亲,却见父亲已经走了动作 “站住” 宋骁高声一喝,拦在几人面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伪装 “站住” 宋骁高声一喝,拦在德古延几人面前。四周驻守的禁卫军立刻围上来,拔刀指向几人。 宋淮闪身上前,拧住了吉桑的胳膊,“你不能走” 吉桑吃痛挣扎,却被宋淮扣住胳膊向后拧,死死按住肩膀。 德古延拧眉“住手” 话音未落,德古延就和班拓一块被得到齐瑄手势指令的禁卫军扣住。班拓惊慌失措,向图烈求救“将军” 图烈还没来得及反抗,一道寒光闪过,宋骁拔剑抵住了他的脖子,再近一分就能割破血管,图烈身形一滞,只得束手就擒。 齐瑄走到吉桑面前,“你当然不能走。” 吉桑身子陡然一僵,低下头别开了脸。 德古延和图烈表情闪过一丝错愕,很快意识到什么,瞥向站在房门口的狄川,又飞快转开了视线。 这一幕被齐瑄收入眼底,也转头看向身后的狄川。 狄川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同样被禁卫军押住了胳膊,却挺直背,昂着头,一副倨傲不屈的模样与齐瑄对视。 齐瑄勾了勾唇角,还真像。 在场仿佛只有齐琛不明所以,下意识站到了齐瑄身后,却隐晦地与一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齐瑄的视线从狄川身上收回,扫了一眼吉桑,“大王子当然不能走。” 又视线落在班拓脸上,“您说呢小王子殿下。” 班拓原本怯懦无措的表情骤然一变,泛着冷光的眸子看向齐瑄。 齐瑄“我该称呼您狄远,还是莫伊” 狄封登基后实行汉化,如今大部分异族都认识汉字,会说汉话,甚至许多人都拥有汉族姓名。 出身于异族第二大部落乌洛兰氏的王贵妃,育有小王子莫伊,汉名狄远。 至于班拓,王后娘娘确实收养了这么一个孤儿,与狄川感情甚笃,但肯定不是眼前这人。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是狄远顶替班拓的身份来到大宁,表明上无官无职,实际却是北狄王子,德古延和图烈自然要带在身边护着。 可德古延和图烈犯了一个大错,竟误以为小王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见面第一眼,狄川就认出了狄远,惊诧万分,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情绪,差点露馅。而狄远主动开口,自称班拓,并搬出王后娘娘,让狄川咬牙认下他的身份。 狄封还是北狄将军的时候已有反心,为了获得更多支持,他又娶了乌洛兰氏,并在登基后封其为王贵妃。 而王后贺氏,虽在狄封出头之前与他相互扶持,却只是异族平民收养的一个中原女子,无权无势,即便做了王后,也不如王贵妃有依仗。 若非狄封对贺氏尚有几分真心,加上狄封敬重的太后封氏偏爱贺氏和狄川,王后之位说不定早已易主。 但太后保得了他们一时,保不了一世,狄川也明白母后与自己的处境,若没有功绩和兵权,他不可能争得过狄远,所以他才亲赴战场,远征中原。 可他偏偏败了,成了阶下囚,如今还要狄远来赎他。 方才在亭中,德古延问了狄川被俘后的遭遇,又将大王的旨意告知狄川,说明了北狄赎回狄川的决心。 狄远也在一旁笑嘻嘻道“兄长不必担心,莫伊一定会带您回家。” 看似兄弟情深,狄川却从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可他别无他法,他不能困在大宁等死,他必须回到北狄,回去了,才有一线希望。 所以无论狄远真情还是假意,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足够诱惑他犯险。 此时面对齐瑄的质问,狄远撕开了天真烂漫的外皮,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齐瑄露出一丝嘲讽,偏头与宋淮交换了一个视线。 禁卫军代替宋淮擒住了“吉桑”,宋淮在“吉桑”脖颈间摸索,终于寻到一丝褶皱,将其撕开,扯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狄川的脸。 齐琛惊呼一声,颤着手指在真假狄川身上移动“你你你你们” 押住“狄川”的禁卫军也在他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怪不得这位名为“吉桑”的下人,身形消瘦,面部却略显丰腴,原是一开始就带着两张人皮面具一张自己的脸,一张“狄川”的脸,外表还有一张“吉桑”的脸。 “吉桑”故意打翻茶水,趁换衣服的间隙,将“吉桑”的脸换给了狄川,而自己顶着底下那张“狄川”的脸,冒充狄川留下,为了逼真,连所谓烫伤也做了假,在齐瑄破门而入时,故意让他瞧见。 若非宋淮父子瞧出了破绽,狄川将跟着使者顺利出宫,甚至顺利回到北狄 计谋被揭穿的狄远绷着脸,没有丝毫慌乱,倒是一旁的德古延和图烈,坐实了心中的猜测,无奈地别过脸。 齐瑄见状,道“小王子殿下装傻的本事不错,连自己人都骗过了。” 德古延和图烈明显不知道“吉桑”竟然还有另一幅面孔,而且打算在今日将大王子换出宫。 若今日事成,只要将大王子送出京,就算日后替身大宁被识破,他们也能矢口否认,还能反咬一口,指责大宁弄丢了他们大王子,偏偏如今被当场识破,让人抓住了把柄。 德古延心念急转,思量着对策。 齐瑄却不打算给他机会,朝禁卫军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给几人的手脚戴上镣铐。 德古延“宣王这是何意我等可是北狄的使臣” “哦来我大宁皇宫偷人的使臣” 齐瑄字字嘲讽“大王子是战俘,若要赎回,得按我大宁的条件来谈,各位既然不守规矩,那就不必谈了。” 德古延心下一惊,脸上却不敢露怯,沉声问“宣王这是准备与北狄再度开战” “有何不敢” 齐瑄“尔等若是到现在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本王不介意挥军北上,亲自与北狄大王谈谈。” 一直装傻的狄远猛然看向齐瑄,咬牙道“宣王好大的口气。” 齐瑄勾唇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小王子不如试试看” 狄远接到德古延不赞同的眼神,闭上了嘴。 齐瑄“带下去。” 狄川被关回原来的屋子,而狄远、德古延、图烈、“吉桑”则被分开关押,断了联络。 德古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出使之前,大王对他交代过和谈的底线决不称臣,决不牺牲大王子。 可被小王子这么一闹,不仅失去了和谈的平等机会,还把大家都牵连进来。 如今他们几个能做主的人都被关了起来,不仅无法联络使馆的人,也无法知道来自北狄的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今日分明有人引开了宣王,说明大宁有人在帮小王子,会是大宁的二皇子吗 二皇子齐琛曾私下找过他,提出了不少诱人的条件,但德古延信不过他,拖着没有答复,难道是小王子瞒着他们与二皇子接触了 没想到小王子瞧着天真,实则心机深沉,只可惜瞒住了他们,却没有骗过宣王,宣王今日带着定北侯父子同行,分明是早有防备,小王子为何不取消计划,仍要一意孤行 说到底,还是因为小王子长于王宫,没与定北侯父子交过手,根本不了解他们,轻敌大意,反而误事 不对,或许小王子是故意的德古延陡然一惊,小王子难道是想将大王子永远留在大宁 齐瑄则带着齐琛和宋淮父子,去向宏光帝复命。 宏光帝听完齐瑄的回禀,沉默许久,问“宋爱卿如何识破两人的身份” 宋骁“那人虽然与狄川身形相仿,但行路姿势、步伐宽度都与狄川有细微差别。” 狄川曾在战场上被宋淮伤过左脚,虽恢复得不错,但走起路来习惯性左脚着力时间更短,所以右脚的鞋子磨损会更加严重。 方才他与吉桑换了衣服和鞋子,但吉桑那双鞋明显不合他的脚,而他走得越小心谨慎,越容易让人觉得别扭,看出破绽。 宏光帝点了点头,看向齐琛“二皇子,多学学你兄长,不可掉以轻心。” 齐琛头皮一紧,战战兢兢低下头“父皇教训得是。” 宏光帝冷淡地收回视线,问身边的白郎“阿珩找到了” 白朗“回陛下,方才三殿下已被送回了锦绣宫。”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回禀,锦绣宫那边传话说三殿下醒了,除了受到惊吓,并无大碍。 宏光帝让余有全打点一些药材珍宝送去锦绣宫以作安抚,又眯着眼睛看向下方的齐琛,沉声道“白朗,查” 始终垂着头的齐琛脊梁骨一寒,仿佛有毒蛇爬上了肩背,差点忍不住颤抖起来。 白朗“微臣领命。” 齐瑄余光瞥向齐琛,拼命抑制心中的愤怒与厌恶。 齐瑄当时也担心齐珩的安危,但多他一个人去找并无多大用处,便把唐铮和两个贴身侍卫派去帮余有全和白朗的忙,又让长康去了锦绣宫,宽慰良妃。跟着小太监离开只是将计就计,放松狄远等人的警惕。 既然对方真正的目的是引开他,那么只要他假意上钩,对方就没必要伤害齐珩。因为,拖延太久容易露出马脚,而且伤了齐珩,万一激怒了宏光帝,于他们无益。 唐铮在冷宫的杂物房找到了昏迷的齐珩,随行的奴婢已被人灭了口。太医发现齐珩只是昏迷,并无外伤,便把他送回了锦绣宫。 齐瑄假意离开又折回,恰好撞破了狄川金蝉脱壳这一幕。 所以上辈子,狄川根本就不是宏光十一年春天脱逃,而是一开始,在齐琛主持和谈的时候,就已瞒天过海,回到了北狄 岳氏齐琛承恩公胆敢勾结北狄,通敌叛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争执 齐琛今日的反应和举动毫无破绽,齐瑄没有证据,证明他与狄川脱逃一事有关,就算顺着齐珩失踪之事查下去,想必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断了线索。但就凭上辈子狄川从齐琛手中金蝉脱壳这一点,齐瑄就有理由怀疑他通敌叛国。 证据,关键是证据。 齐瑄“父皇,三皇弟一事恐与北狄使臣有关。” 齐琛心弦一颤,装作若无其事,背后却出了一身冷汗。 宏光帝自然清楚其中的猫腻,今日北狄使者请求面见狄川,好端端的齐珩突然不见了,偏偏有人提醒良妃去求助齐瑄,偏偏狄川的下人失手打翻茶水 这一桩桩一件件绝非巧合,这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放肆,企图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宏光帝道“北狄使者若还不能拿出一点诚意,那和谈也不必谈了。”他顿了顿“此事仍交给宣王处理,二皇子就不用插手了,朕有其他差事交于你。” 齐琛诧异一瞬,心中有些不情愿,转念一想,也罢,如今能摘出来才是好事,于是与齐瑄一样领旨告退。 几人与白朗一同退出了御书房,齐琛打了个招呼先一步离开。 白朗对齐瑄和宋骁点了点头,带人前往锦绣宫。 齐瑄与宋淮父子一道出了宫门,上马车之前,突然转头问“侯爷,可否赏脸与本王一道用午膳” 宋骁冷脸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将宋淮留在了原地。 齐瑄弯唇一笑,就差对着宋骁的背影高呼一声“多谢岳父大人”。 宋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齐瑄拉上了马车,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帕子,给他擦起了手。 齐瑄见宋淮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解释道“你方才摸了狄川的脸。” 宋淮“” 齐瑄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小心眼,摸了摸鼻子“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你。” “傻子。”宋淮偏过头不看他,唇角却勾了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 齐瑄如今已经摸清楚了门道,宋淮每次骂他傻子,多半是被他打动,并非真的嫌弃他。于是齐瑄大着胆子凑上去,亲了一下那醉人的梨涡。 宋淮一惊,被整个身子压过来的齐瑄抵到了车壁上,一双眼睛眨啊眨。 见他没躲,齐瑄的唇便从梨涡转向他的唇角,轻轻一触,隔着不过分毫的距离,深邃的眸子看向宋淮。 宋淮的眼睛眨啊眨,闭上眼往前一凑,贴住齐瑄的唇啾。 这一撩拨可不得了,齐瑄呼吸一重,含住那想要一触即离的唇,撬开唇齿深深地吻下去。 宋淮被紧紧压在车壁上,腰被齐瑄的胳膊锁住,那只方才摸过别人的手被齐瑄握住,十指相扣,口中则有一个狡猾柔软之物不停搅弄,勾缠着他的舌头,舔过他的上颚与牙根。 宋淮呼吸越发急促,来不及吞咽的津液濡湿了两人的唇瓣,勾挑吮吸时更发出的水渍声,令宋淮羞耻异常。 这可是在马车里 两人就靠着窗,帘子随着马车的起伏一掀一合,外头的光影探入,里头的声响外泄,理智尚存的宋淮撤开唇,喘着气道“别别亲了” 殊不知这副面色潮红、唇色湿润还不断轻喘的模样,更令齐瑄心痒。 不退反进,齐瑄将人压倒在软垫上,再度欺身亲上去,一边轻一边摸向宋淮的腰间。 宋淮浑身一紧,在齐瑄舌尖咬了一口,没使劲,却让齐瑄退了出来。 齐瑄轻吻他的脖颈“别怕,外头看不到,让我亲亲。”说着又抓住宋淮的手,摸向自己小腹之下,“我很想你。” 宋淮脑子轰然一炸,整个人红成了一只熟虾,但想起上回酒醉之后,自己躲了齐瑄好几日,一时间有些心软。 察觉到宋淮态度松动,齐瑄再次吻住他,手上也不老实,抓着宋淮的手一块不老实。 车夫驾着马车绕行了一条人少的巷子,等里头声音小了,才拐回大街上,停在了酒楼门口。 下车之前,齐瑄又用帕子给宋淮擦了一回手,宋淮红着脸,见齐瑄一副体贴讨好的样子,瞪他也不是,骂他也不是,自个生闷气又觉得憋得慌。 齐瑄知道他面皮薄,每次都忍着羞任自己胡闹,也不愿他独自气恼,便亲了亲他的手,道“最后一回,成亲之前,不再这般闹你了。” 宋淮讶异地抬头看他,对上他毫不作伪的神情,又听他道“知道你怕羞,也不喜欢我这样,往后不会了。” 齐瑄顿了顿,“最多就亲亲你。” 宋淮涨红了脸,转开视线,恰好落在脚边那一塌糊涂的手帕上,方才胡闹的景象骤然闯进脑海,身子一僵,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半晌,宋淮才嘟囔道“没、不喜欢” 齐瑄心中一喜,心想以退为进果然有用,阿淮就是心软。 “可你答应了我不在外面胡闹的”宋淮瞪他。 齐瑄一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自己确实答应过,但有时候难免情不自禁嘛 见宋淮真的生气了,齐瑄忙道“我错了,保证不会有下回嗯” “花言巧语不可信”宋淮气呼呼推开他,跳下了马车。 宋淮虽是有些生气,但一直都很好哄,所以进了酒楼雅间,齐瑄厚着脸皮再三保证,想让他消气。 宋淮不胜其烦,搁下筷子,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软又好糊弄,只要哄着我,宠着我,就逃不出你的手心” 齐瑄一愣,下意识否认“怎么会” “你待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如梦似幻”宋淮看向齐瑄的眼神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可有时候,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或是仅仅予我美梦一场” “诱惑我一步步踏入你的陷阱,成为你的猎物,被你豢养。” 齐瑄心头一震,连忙否认“你怎会这么想我” 宋淮“我不知道。”质问的语气转为茫然与不解,“你与父亲母亲说你喜欢我,逼他们不得不放下心里的疙瘩,接纳你我父亲因为我的缘故,不得不站到了你这边,淌这趟浑水你又宣扬自己是断袖,斩断后路,打算好了要与我成亲” “我明白你都是为了我,这些都是为了我”宋淮突然一顿,“可你的谋划,你的打算,分明与我有关,却从来不告诉我,只一味哄着我,让我相信你” “在你看来,我们在一起,是由你一个人决定的吗” 齐瑄瞳孔一缩,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周全,为两人打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宋淮会如此不信任他,如此不安。 “阿淮,我并不是要擅自决定你我的未来”齐瑄喉间一哽,声音微哑“我只是,无法接受另外的可能。” 宋淮错愕地看着他,齐瑄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在我这里,你与我之间只有一条路,绝不会有意外。” 宋淮从齐瑄眼中看到了狠辣与决绝,可他竟然在这炙热的目光感到迟疑与退缩。 真要如此吗为了所谓情爱,抛却一切,父母、家族、责任全然不顾,只为了那一人。 那么炽烈燃烧过后,我还是我吗 宋淮不确定,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可对方的喜欢突如其来,在一夜欢愉过后,骤然变得浓烈而厚重,将他包裹,使他沉溺。 可偶然理智回笼,清醒过来,宋淮觉得自己只是一条垂涎鱼饵的鱼,傻乎乎咬了钩,于是被钓起,养在鱼缸里,却无法确定会被垂钓者养做的爱宠,还是被剖腹送上餐桌。 垂钓者告诉他,会养着他,对他一辈子好,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 你待我这般好,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是喜欢吗还是旁的什么我到底拥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用心来换 宋淮“我知道”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宋淮捂住了脸,语音颤抖“我不是责怪你我没有资格怪你” “宋淮”齐瑄第一次用这种呵斥的语气喊他名字,只因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住口。”齐瑄咬牙道。 宋淮放下手,惨白着一张脸,道“若是一开始,我不曾喜欢” “住口”齐瑄腾地一下站起身,带倒了椅子,咣当一声砸在二人心尖,打断了宋淮的话。 宋淮垂下头不敢看他。 “你今日的话我就当没听过,我们之间,没有第二种可能”齐瑄沉着脸,努力抑制心头怒火,不忍发作于眼前人,只能甩袖出了门。 宋淮愣愣地盯着膝头,忽然间一颗水珠砸在了衣襟上,一颗接一颗。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 你那般浓烈的喜欢,我对你也是一样吗 分明已经决定誓死追随,只看着你,不怕任何人阻挠,不因任何事动摇,甚至不考虑退路,为何又总是忍不住迟疑呢 我到底在怕什么我想不明白 出了酒楼,齐瑄抢了侍卫的马,纵马回了宣王府,黑沉着脸将自己锁进了卧房。 长康在门口听见里头嘭嘭作响,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忍不住担忧,王爷第一次发如此大的脾气,也不知是因为何事与宋小将军吵架要不说情爱误人呢王爷分明已经深陷其中,这可如何是好 房中,齐瑄踹翻了桌子,撞倒屏风,带倒了旁边的衣架,茶具碎了一地 齐瑄突然停下动作。 衣架上头挂的是宋淮的衣服,是上回他喝醉了跑过来留下的,齐瑄亲手给他洗的,就挂在卧房里,每天睁眼闭眼都要瞧一遍。 齐瑄深吸一口气,吐出,走上前将那身衣服捡起来,抖落上头的茶杯碎片,抱在怀中,轻抚那被茶水打湿的衣角,忽然间红了眼眶。 不怪阿淮,不能怪他。 他与阿淮的感情,是不对等的。 他对阿淮的喜欢从上辈子到现在,整整十一年而阿淮不过自小对他有些迷恋与敬仰,若要说真正的喜欢,无非也就是这次战胜回京的时候开始。 他们稀里糊涂有过一夜之后,他重生回来,才真正与阿淮在一块,到如今刚满一月。 阿淮是他两辈子的心头血,可他对阿淮来说,只是他头一次喜欢的人,一个一夜过后,突然说要对他一辈子好的人。 迷恋与激情能炽烈一时,却无法一直迷惑人心,冷静下来之后,怀疑,犹豫,都情有可原。 并非阿淮优柔寡断或矫揉造作,齐瑄有时候也会不安,想牢牢抓住阿淮,如阿淮所说,诱惑他一步步踏入陷阱,成为自己的猎物,锁在自己身边,让他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不怀疑阿淮对他的喜欢,只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怕,怕宋淮像上辈子一样,与他情迷一时,幡然醒悟之后,就放弃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