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美人》 第1章 重生 习若云病了一辈子,死前整整一年没下过床,临终那一日分外热闹。 救火的呼声和女子的哭叫让她回光返照一般有了些精神,睁开眼便看到了火光一片,已经嫁做人妇的杏儿冲进来想要将她背出去。 到最后还真心惦着她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丫头 直到意识离开了身体,远处传来了幽幽哀歌。仔细分辨,能听出是个男子的低哑嗓音,似她幼年时听过几次的乡野调子。 自来是没有用乡野小曲来办白事的,也不晓得是谁在祭奠。 习若云想着也许是一辈子运气不佳,最后得老天爷恩赐,有人以乡音给她送行。不管是有意无意,总能叫她魂归故里了罢。 歌声响了许久,最终消散再也寻觅不得,习若云只觉身边寂静下来,复又变得吵闹,她凝神去听,却是哀哀切切的哭声。 习若云皱了皱眉,沁入鼻腔的并不是呛人的烟味,而是幽幽檀香。 她动了动手指,但眼皮就和坠了铅一般睁不开。 “小姐您醒醒”旁边的人许是以为她被梦魇住了,轻轻推她。 “杏儿”习若云勉力睁开眼,目所能及都是惨淡的白,没施脂粉的小丫头正跪在床边,一张圆脸憔悴的让人看了心里就可怜,她一双眼红红的,想来是刚哭过。 习若云还记得自己嫁做了世子夫人的第一年,便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能好了,只不过自己这病是要花流水的银子来养着,若是强行离了侯府,只能死的更快。于是她也就歇了旁的心思,同世子做了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 前尘过往,因缘有报,老天爷不仅让她回了家乡,而且还是回到了自己幼时,父母刚离世的这一年。 习若云如今望着四围灯火朦胧,透着几分熟悉的屋子,微一沉吟心内便有了主意。 “杏儿,扶我起来。”她开口,声音脆生生的。 杏儿此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手脚却很麻利。她应了一声,立刻从旁边拽了软垫过来让习若云倚着,又端了一碗泛着莲藕香气的热汤来劝道“小姐呀,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您的身子受不了这么熬着,一定要吃些东西才成,不然老爷夫人在天上看着也放心不下。” 她见自家小姐怔怔地,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叹了口气,下一瞬那碗汤却被习若云抬手接了过去。 “道理我自然都明白的,你且回去好好歇息一晚,明儿咱们可有的忙呢。” “忙什么”杏儿不解地问道。 老爷夫人今日刚出殡,小姐哭的一日未进米水,方才在灵堂里便直接晕了过去,这过了半日好不容易才醒了。 如今习家只剩小姐一个,只等着本家来人帮衬着打理家业,她们这些内宅女子可又有什么好忙的呢。 杏儿兀自不解,只听得习若云缓声道“自然是要变卖家产,打点财物。爹娘的后世都是管家帮着料理的,难道之后的产业就非得靠着本家哥哥了” 一语说罢,屋子里只剩下白瓷小匙和汤碗碰出的脆响。 “可是”习老爷膝下无子,哪能让一个未及笄的小姐来操持庶务历来谁家出了这样的事,都是由族里的兄弟叔伯们来帮着料理的,同时也能防止将来出嫁后,没有娘家人做倚仗而被人欺负。 习若云此刻的身子虚弱的可以,只是强撑着坐了一会儿头便疼了起来,便不做解释,只道“听我的便是。” 来帮忙料理是真的,只不过等料理了一年半载,里外的家业可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习若云倒是不怨他们,自己没有兄弟支撑门庭,不被吃了绝户已经算是族里的父老给她这个身为太守的父亲留了颜面。但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可不打算再重蹈覆辙,因为失了傍身财物,不得不去投奔到昌平侯府寄人篱下。 五日之后,习家的远方亲戚风尘仆仆地过来,却只见习府大门紧闭,生生敲了半天才有个老奴来开门。 “这”那公子抬眼又看了下头顶的匾额,自己这没走错呀,听闻这太守府也是家大业大,他本就是奔着捞些好处来的,怎么眼前这宅子好似连下人都没了 细问之下他气的几乎吐血,原来前几日府上那位据说风一吹都能倒了的病弱小姐,突然之间转了性子,叫管事将能脱手的田产铺子都低价卖了,并且遣散了下人,只留下从前住着的这间大宅给家生的老奴看着,又留下乡下一间庄子并几亩田地,交代田庄的出产用作每年修缮打点墓地。 “那那你们小姐本人呢”那人问道。 老人家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珠不知看向哪里,“说是投奔亲戚去了今儿一早刚启程。” 且说如今刚刚出了城门的马车上,杏儿仍旧没能全盘消化眼前的状况。 从来不理庶务的大小姐,竟然把府上的田产铺子,都倒了一遍手买到自己手里,如今地契田产上的名字再也不是已经过世了的老爷夫人,而是小姐她自己了 之前连闺房都很少出的小姐,如今正带着细软财物,要去投奔那个已经遁入空门多年的姨奶奶 习若云的母亲,也就是习府的当家主母顾氏有个双生的妹子。当年顾家算不得高门大户,一双女儿却出落的极好,姐姐嫁了个书生,那书生后来高中榜眼,官致太守,正是习若云的父亲。 而习若云的那位姨母则是嫁做了商人妇,两家人几乎没有来往。这一遭习若云才亲笔写了书信送过去,根本来不及收到回信便启程了。 “小姐您真的要去那大悲山”杏儿忧心忡忡,还是想劝。 大夏朝男女大防不甚严格,但是也仅限在小门小户里,习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就连下人都对那位姨奶奶很是不齿她当年出嫁,是与人私奔的。 虽说奔者为妾,不过那位商户家中不重规矩,且他本就曾有过一房妻室,是刚过门没多久就因着难产过世了,于是这位姨奶奶嫁进去做了填房,姑且还算是个正头夫人,面子保住了,才不致于被直接被顾家逐出家门不认这个女儿。 但不好的名声还是落下了。 习若云本就身娇体弱,如今在颠簸的马车内,就算身下已经垫了厚厚的软垫,依旧不那么爽利,眯着眼睛倚在一边,抬手拢了拢衣襟道“统共就省了这么一个实在亲戚,我不去投奔她又能去找谁” 没等杏儿再说什么,习若云便直接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杏儿早晚会想到昌平侯府,上一世她举目无亲,爷娘留下的产业也被鲸吞蚕食之后,也是杏儿劝她去金陵投奔昌平侯府的呢。 若非如此,那她大约连而立之年也活不到,就会因着缺医少药而死了。 若是一一数算,昌平侯府还真没怎样对不起她。所以这一世重活,她是一点报仇的心思都没有,只想远远躲开。 虽然这位姨母的风评不好,但名声哪有性命重要上辈子她可到死仍是处子身,可还不是在背后被人说成是不下蛋的算了算了,还是放宽了心养病罢,反正再无干系,还想他们做什么。 车上虽然颠簸,好在如今气候正好,习若云路上觉着气闷,便索性直接卷起纱帘,看着外头的乡野景致。 春光正好,桃红柳翠,微风中浸润着植物清香,沁人心脾。习若云的心绪也跟着舒朗起来。 她这几日叫信得过的老管家将家产倒了一遍手,为了中转不得已也贱卖了好些,更多的则直接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将来她不嫁人,也足够挺直腰板,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路上虽然没吃什么苦,但习若云本就瘦弱的身形却又消瘦了一圈儿。 大悲山自前朝以来便是礼佛的圣地,山上庙宇无数。习若云此行的目的地是她的姨母如今所寄居的禅静庵。 一路往山间去,烟火人间都被抛在了身后。万物舒声,偶有鸟啼虫鸣,割裂了山林的幽静。 “小姐,您说姨奶奶真的会收留咱们吗”一路上每每杏儿提起来,总是被习若云岔开了话头去,如今事到临头,她忍不住还想再问。 习若云却不担心,只是笑道“不收留又如何这山中的庵堂本就接待礼佛的香客,就算她当真能狠下心不见咱们。只要咱们拿出香火钱来,难道禅静庵就不许咱们住着了么” 风轻云淡,水碧山青。待步下了小轿,习若云让杏儿去叫门,自己抬头看那依山而建的青砖墙垣。 自己接下来的几年,定然是要在这儿度过了。 片刻之后有女尼来开了门,习若云由杏儿搀着步入了禅静庵,只见一位穿着缁衣的妇人自后堂快步迎出来,见到习若云憔悴的容颜立时红了眼圈,俯下身来将她圈到怀里,半晌之后才哽咽着道“好孩子,你受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楚二 隔壁诵经念佛之声悠然不绝。 上一世最后熬日子的那一段光阴早让习若云就连眼泪都哭不出了,如今见了亲人真情实意的心疼,她却好似是被佛前燃着的香薰了眼睛,很是落了几滴眼泪。 直到远处传来了钟声,她才随着姨母往后院客房去,将自己的处境简略讲了。 禅静庵坐落在半山腰,本就不大,其中女尼统共只有三十余人。此处只接待女客,且没有供香客留宿的地方,习若云这位带发修行的姨母小顾氏同方丈静安禅师从前便有交情,这才得了一方小院子长住,如今习若云来投奔,便是和她住在一起。 早先小顾氏接了信,早就把屋子收拾了出来,虽然雪洞一般摆设装饰全无,但十分干净整洁,显然是用心打扫过的。 晚间用过了斋饭,杏儿一边收拾衣物,一边笑道“没想到姨奶奶竟是这样和善的一个人,先前奴婢可担心坏了。” 习若云失笑,“这可是我亲姨母,怎会待我不和善” 当年虽旁人都对她的行为有所不齿,但习若云还记得年幼时母亲每每提起她来,从来都是称赞的。 如今看来,小顾氏年少时果敢洒脱,后来又痴情如斯,果然是性情中人。 杏儿自是没想到那一层,她点了点头,随后又凑过来低声道“不过小姐您真要一直住在这儿么,虽然姨奶奶和众位师父都和善,但这地方总不能常住罢” “为何不能”习若云奇道。 杏儿郑重其事地道“小姐身子这样弱,这地方缺医少药,又只能吃些没油水的斋饭,一日两日还好,若长久了怎么挨得住呢” 听了这话,习若云失笑,叹了口气抬手点了点杏儿的额头。 “你当你家小姐都不为着将来打算的么,我费心力折腾出这么多现银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咱们回头若有什么不和宜的事,便直接使银子雇人偷偷的去办不就成了” 后来杏儿才知道,习若云这话可真不是在开玩笑。 山中无日月,习若云在禅静庵一住就是五年,表面上每日是吃斋论佛,实际上从来小灶不断,山下也雇人开了铺子,滋补身体的药材每隔三日便有伙计采买好了给送上来。 药材吃食还在其次,日子舒心无忧无虑才是最养人的。 且不论清规戒律,别管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还是小户人家的姑娘,多半没她习若云这般自由。 小顾氏平日作息都同庵中的师父们一样,照管不到习若云,杏儿又一心只想着小姐身子能强健起来长命百岁才好,所以无人拘着她。先前习若云还只是每日晨钟暮鼓的当口,趁着四外无人出去禅静庵后门外溜溜弯。后来胆子越发大了,竟然越走越远,连山顶的大相国寺都一个人去过。 她身子瘦,穿着宽大的衣衫,不施粉黛,叫人看不出男女来。有大相国寺的武僧在空地练功,她便也跟着瞧,虽说无人指点只靠着自己平日练个一时片刻,真跟人对上八成没用,但身子骨却是一天比一天强健了。 病根还在,冷了热了都不行,但平日里精神头很足,不犯病的时候和常人没区别。 习若云本想着,这样自在一世也未尝不可。 但就仿若是自然更迭一般,习若云及笄之后的两年内,个头如春日的草木一般抽高了,病都很少再犯。而小顾氏却日渐消瘦,先前还强撑着起身去做早课,后来缠绵病榻,竟是连膳食都用的少了。 小顾氏身边本就只跟着一个婆子伺候,那婆子年岁也不小了,先前是瞒着习若云,后来实在瞒不过,便交了实底。 习若云急忙去看,只见小顾氏形容枯槁的模样,怕她等不得三日,立时便叫杏儿下山去请大夫。 但是小顾氏却只是咳嗽着低声道“不过是我的命数到了,又何必强求。” “可是”习若云红了眼眶,只觉心下无比酸涩,轻声劝慰道,“病总是能治好的,您看我之前每到了季节交替,都连床都下不来,如今这不也是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小顾氏的声音艰难地自喉咙中挤出来,“我就算活着,每一日都是在苦熬。若是当真还有什么念想,怎么会在这庵堂里一住就是十年” 习若云听了这话,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若是病人本身自己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旁人再急都是没用的。 她上辈子最后的时间,可不就是这样 小顾氏自厚厚的被子下边探出干枯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习若云的面颊,“姨妈只心疼你从今以后就没了长辈在身边,我知道你是有本事有心气儿的好孩子,可是架不住这世道,女子立身太难了,总是要寻个倚仗的” 习若云是重活了一世,哪里不懂小顾氏话里的意思,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两顾垂泪。 这厢哭也哭了,该安排的却没落下,待小顾氏睡下之后,她提着裙子一溜小跑回了自己厢房,把买药和补身子的食材等等事情一一交代了。 杏儿也未料到小顾氏竟然病的这样重,刚要直接出门趁着天色还早下山去安排,都跳出了门口,又风风火火地折返回来。 “可是姨奶奶不看大夫,这怎么抓药啊” 习若云叹了口气,“自然是找个女大夫,就让她假装是上山来求神拜佛的,不小心走到了咱们这小院子,非要给瞧病来赔礼道歉,让姨母盛情难却” 杏儿听了豁然开朗,立刻依言去安排。没过几日果然来了个妇人来捐香火钱,“误打误撞”逛到了后院,小顾氏果然推却不过。 夜里就有伙计来敲了后门,经由杏儿的手传了封信来,习若云看了信,面色又沉了下来。 前一世父母的故去是因着时疫,她没法子,如今相依为命的姨母是因着忧思过重而患了不治之症。 若非前一世的时候,小顾氏离世比这还要早,习若云都要以为是自己命太硬,克了周围亲近之人了。 三个月之后,一个异常闷热的夜晚,小顾氏于睡梦之中离世。静安禅师同小顾氏交好,丧事都帮着料理,也答应说习若云想继续在这儿住多久都可以。 可麻烦事仍旧接踵而至,似乎这几年的清净是同上天借来的,如今不但要还,还得付利息。 先是山下铺子那边,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让人知道背后的东家是个没靠山的弱女子,地痞无赖总是上门骚扰,掌柜的去报官也收效甚微。又过了几日,当年在济州府碰了一鼻子灰的族兄竟然找上门来,还带了不少人助阵,其中一位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头,说是习氏族里的长老。 这起人怀揣着什么心思只当别人看不透,面上一派义愤填膺,见女尼们只将门开了个小缝,又不许他们的人进去,连习若云的影儿都见不到,便扯着脖子喊道“我这妹子又不是没了亲戚倚仗,青春年少的就被你们私藏在了庵堂里,她将来若是坏了名声,你们担待得起吗” “阿弥陀佛,施主这话贫尼就不明白了,佛门清净之地正是修身养性的所在,如何便能坏了名声” 静安如今已经年逾五十,面对指摘面不改色。 出家人也未必都是好欺负的主儿 “哼,她那姨母是什么名声当咱们不知道么妹子跟在她身边可不就要被教养坏了,只是先前念着她年幼身子又差,被人哄骗住了。可如今她都这个年纪,你们还扣着不许下山嫁人,究竟是何居心” 那男子嚷嚷的脸红脖子粗,口沫横飞,恨不得直接推开面前的老尼姑直接冲进去抓人。只是碍于这大悲山也确实接待过不少皇亲国戚,名声在外,虽然禅静庵不过是一间小小庵堂,也终究不敢直接动手,只是在门口堵着谩骂不休。 “施主此言差矣,并非是贫尼扣着不许习小姐下山,而是她自己要在庵堂中为慧安居士守灵,各位可以先行回去,若是孝期满了她愿意下山离去,再送信给各位来接可好” 听了这话,那方才在后头一言不发的老族长费力地抬起眼皮。 “六丫头毕竟是习家族谱上的人,她父母不在了,我们总是要替她操心的,老朽已经连亲事都给她定好了,待她姨母丧期过了,便来接人。”老头子说话和风箱一样漏着气,可是却比那年轻的难缠多了。 大夏说不上礼教多么严苛,但族中长辈把亲事都安排下了,习若云就是有天大的道理,除非真直接出家当了尼姑,不然总归逃不过要嫁的。 静安师太不置可否地做了个送客的姿势,而后关门绕回侧殿,对灵堂里一身素缟的习若云道“方才你家人的那些话,可都听到了” 习若云垂眸,只苦笑了一声,“哪里算得上家人呢。” 杏儿急的不行“小姐别担心,这禅静庵素来是不能进男客的,他们就算催逼又如何,咱们横竖不出去不就完了” 习若云失笑道“他们既然兴师动众找上门来,肯定是摸清了我手里有多少家底,不从我手中把钱财都盘剥了去,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站起身,将束发用的白色发带解了,“况且咱们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儿,还连累师太她们去收拾细软,然后替我梳头,咱们今晚上就连夜下山去。” 杏儿也知道这事没有别的办法来解决,她一咬牙,走就走罢,纵然今后都只能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总比落在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所谓亲族手中来得好。她刚要回房去,一抬眼就见到庄严宝相的正殿之中,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身着浅青袍子的年轻公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首的菩萨像。 说好的禅静庵里从不接待男香客呢 听到脚步声,那男子的余光扫了过来,轮廓是带着十足媚气的桃花眼,目光却冷的仿若带着杀伐之气。他仿若对内堂十分感兴趣,抬脚便要直接越过人走进去。 虽然被杏儿遮了一半视线,习若云却也看到了来人。 这人不是昌平侯府的楚二公子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威逼 眼见着来人就要往侧殿里闯,杏儿终于反应过来,直接拦在了男子身前,低声道“这位公子,侧殿内只有女眷,不方便进去。” 她低着头,不敢同这杀气凛然的男子对视,脚下却是寸步不让。 “你是习家的丫头” 杏儿未料对方不是什么误入庵堂的登徒子,反而和习家也有渊源,气势更加萎了,低声应了声是,就听得对方道“我正是来寻你家小姐的。” “这位公子可是找我”习若云见对方已经直接说了要找自己,那躲是躲不掉了,便施施然走了出来,看向这位不明来意的楚二公子。 男子生的一副好相貌,面孔的线条棱角分明,一双桃花眼线条却很柔和,左眼下有一颗泪痣,若是噙着笑意,定然是个极为风流多情的模样。 但楚二爷的笑脸,可是比六月飞雪还难得一见。 习若云上辈子同这位昌平侯府的二公子交集甚少,只知此人少时便入军营历练,屡立奇功,被人尊称为“冷面杀神”。偶尔在府中擦肩而过,也不过点头示意便罢,话都不说上一句。 按说他二人之间没什么过节,但此刻见了,习若云不知为何便直接回想起她上辈子死前烟熏火燎的呛人劲儿,就有点要犯病。 “你”一句“你到此是有何贵干”还没问出来,习若云便赶紧呼吸不畅,捂着心口喘息了片刻。再抬眼就看到楚凌越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习小姐原来还记得我” “”哦对,这一世二人可是自六岁之后就没见过面,能认出来才是有鬼了。 杏儿一只手扶着自家小姐,另一只手在背后不住给她顺气。习若云缓了缓,随后镇定下来,垂眸轻声道“小女子并不识得公子,这禅静庵从不接待男客,还请公子离开罢。” “哼。”男子双目微眯,上下打量了习若云片刻后冷冷掷下一语“方才我在门外路过,听说你已经定下了亲事” 习若云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一个大家闺秀的亲事,本就不该同外人多说。 楚凌越见她不答,目光就落在了杏儿身上。 杏儿没来由的一抖,虽然所谓亲事云云,自家小姐肯定是不认的,但是若能用来搪塞面前这个登徒子倒是正好。 “对对,小姐已经定了亲了,待孝期过了就回去完婚。” “哦”楚凌越活动了一下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腕,一只手便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杏儿身子僵了僵,这是要动粗了还是怎么的。 哪知他只是冷哼一声道“可是习小姐自幼便是定过亲的,如今一女许配二夫,又该如何” 嘲讽之意分外明显。 习若云微微眯起眼睛,眼前的楚二公子,和她印象中的可太不一样了。 那时楚凌越虽然见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是沉默有礼,可不似眼前这人每句话都带着嘲讽,浑身带刺。 习若云也想不出其中的关节,于是决定甩锅,她假做沉吟了片刻,试探着道“公子可说的是昌平侯府” “不错。” 她轻叹一声,“这婚约若是作得数,那为何为何我爹娘过世,我被宗族亲眷欺凌之时无人来救,只有姨母一人送了信过来,说可给小女子一处容身之所。” 一旁的静安师太都默不作声。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不拆穿别人撒谎倒是无伤大雅。 习若云心里知道,昌平侯府可是很乐意将她接去的,只不过在侯府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她人都已经上了大悲山。她隐约记得姨母曾收到过昌平侯府寄来的信,但是她也没特意和习若云提起过其中的内容,习若云此刻便直接假做不知情了。 习若云说着,目光艰难地落在了小顾氏的排位上,眼圈儿立刻红了,她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哽咽着道“况且小女子如今这样身份,又怎么能高攀的起堂堂侯府,小女子所愿不过是青灯古佛罢了。” 这大夏朝贵族男女崇尚早婚,若无意外那位世子也早就该妻妾俱全,当初因着双方长辈一见如故而口头定下的婚约,确实不能作数了。 一个身穿素缟的小娘子哭的这般可怜,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生出恻隐之意了。偏楚凌越却只是抱着手臂,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自侧面上下打量着习若云。 “既然如此,那确是侯府的不是。”他唇角上扬,语气似乎柔和了些,但目光仍是冰冷,“在下愿意替昌平侯府答应下来,今后定然会好生补偿习小姐,还请定下个启程的日子,在下好安排人来接。” 习若云用力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心头火起。 这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我都说了想要青灯古佛了,怎么还要接人呢 还没等她再重复一次,那人又道“纵然是习小姐一心礼佛,那给你在侯府中修建佛堂也无不可,但家中长辈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可让故人之女流落在外受人欺凌,若是师太不论如何不肯放人,那么就别怪在下禀告官府,来彻查这禅静庵中究竟有没有不该留的人。” “”习若云一时连装哭都忘了。 这人可比方才在外头闹个不休的本家亲戚可恶多了,一针见血。 习若云本是想着若他劝不动,那大不了就也先答应下来,反正爽一个人的约和一群人的约也没什么大区别,总之是要今晚上脚底抹油。 可若是牵扯到了禅静庵就不同了。 静安师太素来慈悲为怀,历年来也曾经庇护过不少被虐待逼迫而逃家的女奴一类,若是直接点名了让官府来细细查究,后果不堪设想。 这事寻常百姓去告,官府未必来管,可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昌平侯府的公子开了口,那没有不尽心去办的。 真真儿的仗势欺人。 习若云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低声道“公子这样说,可是叫小女子盛情难却了,恭敬不如从命,便明日罢。” 既然要走,那就干净利落,她倒是要看看这昌平侯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她松了口,楚凌越似乎极为满意,他点了点头道“习小姐性子还是这般爽快,既如此,我就不再叨扰了。” 说罢,他也不拖泥带水,一拱手后拂袖而去,浅青色的衣摆自大殿门口一晃而过,只留下斜阳自半开的大门照进来。 佛堂内一片寂静,仿若方才不过是幻觉。 “小姐刚才那位是怎么回事儿啊”杏儿惊魂未定。 难道真要跟着那玉面阎王一般的人物走吗 习若云点了点头,秀眉微蹙,实在想不通这昌平侯府是又抽了哪门子风,非得将她接过去。 上辈子侯府需要她这么一块遮羞布来掩盖堂堂世子是个断袖的丑事。她越是病弱,旁人越会以为他们夫妻无所出都是她这个做妻子的有问题,反倒会称赞世子是个情深义重有担当的好男儿。 可如今她也是早就听说那位世子爷已经成婚了,那还非要把她弄过去做什么 总不至于这位二公子也 不不,上辈子的时候,这楚凌越身边娇妻美妾俱全,她那便宜妯娌字里行间还总是能带出些,虽然二人相聚时日不多但却分外恩爱的意思来。他定然不会是个断袖。 思来想去,头都疼了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习若云叹了口气,干脆不想了。 管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不论怎么说都是帮她挡了本家那些亲戚一回,而且自己这边算是有了“靠山”,那些把她将孤女欺凌的地痞无赖也总该收敛些。 用一桩麻烦事解决了之前的两桩,说起来也不算亏,习若云这样安慰着自己,叹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侯府 习若云这辈子为了养病最是能放的宽心,决定不去琢磨了还真就抛开不去想,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 倒是禅静庵后的山林内,有人彻夜未眠。 “主子叫咱们来盯着这有什么可盯的,一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弱质女流,还能当真跑了不成”这话刚一说完,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就被旁边的同伴飞了一记眼刀。 呸呸呸,他差点忘了这次和他一同来出任务的春不见也是女人。 如今这盛夏时节,山里就算到了夜间,蒸腾的暑气也让人不好过,蚊虫又多。纵然他们身上都带着驱虫的药物,也不能完全防得住。 兴许是因为就这么安静着太无聊,春不见也开口了,声音冷冷淡淡,“你懂什么,这位习家小姐可是雷厉风行着呢,她当年为了躲开图谋家产的本家亲戚们,几天时间内就把所有的财产都暗地里倒了一遍手,又日夜兼程逃到这儿来,若是她如今下了狠心,舍得下禅静庵这些尼姑的死活,那还不是拔脚便走,谁还能拦得住” 田七听了咋舌,“乖乖,这可真是够厉害的,不过你是怎么了解这么清楚的” 春不见冷哼一声,“当然是主上派我去查的。” “主上对这位习小姐还真是上心。”田七感叹了一声。 这就算是上心了吗还有更夸张的呢,春不见想。 之所以把她特意从别的地方抽调过来,不仅今夜要盯着,若是习家小姐当真连夜跑了,她之后也要一路暗中随行,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只许她出手,不让田七这样的男子去动手。 至于这样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做下属的从来都不会问,也不敢想太多。 想多了,死得快。 习若云第二日爽约了。 她睡足了觉也不起身,直接推说身子不舒服,就这么拖了足足五日,才带着杏儿迈出了禅静庵的大门。 门口已经有小轿在候着。 这几天内,习若云原是想看看对方会不会沉不住气,又派人来找她说项,她也好找机会再套个话。结果根本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只是每日都听开门洒扫的小尼姑说门外又来了轿夫候着,门外的轿夫晚上走了说明日再来云云。 倒是沉得住气。 下了山之后,马车也是预备好了的,却不见楚二公子的人影,除了车夫之外,只有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看不出年纪,离着老远见到习若云便迎上行礼。 “你是”习若云问道。 “奴婢春不见,是二公子派来服侍小姐的,毕竟此行金陵山高水远,若只杏儿姐姐一个恐难以周全。”她说话干脆利落,叫人挑不出毛病。 眼见着女子笑的恭敬和顺的脸,习若云在心内骂了声娘。 按理来说春不见是没露出半点马脚的,坏就坏在她这个人习若云上辈子见过。 那时她是楚凌风的妾室,同僚送的。 楚凌风的后院很干净,反正不管是什么样儿的女人他都不碰,所以虽然也有些伺候的人,但都随便习若云料理。 唯独这春不见,他特意交代了习若云不能招惹。 后来习若云才知道,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子,乃是金陵第十三卫的人。 金陵的守军因要负责皇城安危,与别地编制不同,共有十二卫队轮流值守于各城门和宫中。另有只纯存在于传闻中,直接听命于圣上,暗中监视百官动向的第十三卫。 皇上对昌平侯府爱重,暗地里却还是要偷偷派人盯着,春不见就是那插到楚凌风身边的暗桩。 如今这人兜兜转转还是来了自己身边。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应当监视楚凌越却碰巧被转送到自己身边,还是楚凌越神通广大,怕自己跑了所以安排暗卫来监视 心里有了这样的疑问,习若云就不免总是多打量春不见几眼,让春不见莫名心里发毛。 她是露了什么马脚么,没有吧 七月可不是适合南下的日子。太阳一出来便烤的大地都发烫,道路两旁的土地被晒得龟裂,随着车马疾驰而过,扬起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浮在空中。 习若云本就身子不好,这马车一行到了午间,她便推说头疼胸闷,少不得便要停下找地方歇息。于是每天只有清晨和傍晚行路,原本五六日的行程,硬生生被她拖成了十来日。 期间她一直没再见到那位楚二公子,她也好奇问过一次,春不见只说二少爷有公务在身,不能离开金陵太久,所以没法等到和小姐同行。 这样看来,她装病拖了那几日,还真是做对了。 一路上,她假做不知这春不见究竟是何来头,只当是为着前途而忐忑不安,隔三差五找她询问这昌平侯府中的一应情况。 春不见也未瞒她,大体上的事都说了,与习若云前世所知的并无二致。 这昌平侯是靠着军功得的封号,家中无老,底下有个弟弟并不成气候,整个二房都靠着昌平侯的荫庇度日,所以内院很安稳,府内执掌中馈的是昌平侯夫人徐氏,膝下共有二子一女,大体均和习若云印象中的并无二致。 唯一有区别的,便是这位楚二爷。 这一世他不知何故,并未随着长兄去边疆历练,而是一直留在了金陵城中,仗着父兄的权势得了个闲职,终日游手好闲,是个出了名的纨绔。 “”听到这样的评论,习若云不置可否地岔开了话题。 骗鬼呢纨绔子弟那样一身杀气,眼神和刀子似的,还能劳动你们金陵十三卫 再细问,春不见便推说不知。习若云心内便有了计较。 定然是那楚二不许人乱说话 习若云还记得自己年幼时,随着父亲去地方上任之前也见过这楚二公子几面,当时他看着比自己这药罐子还要瘦小一圈儿,一双大眼总是水汪汪的仿若刚哭过,加上眼角一颗泪痣,显得分外可怜。自己当时还以为他是被谁欺负了去的小丫鬟,还给了他糕饼糖果来着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两辈子仕途并不相同,却都长成了看着就不好接近的人物。 想来他也是得了侯爷或者夫人的命令才来逼迫自己。等进了侯府,她这已经及笄的姑娘定然是住在内院,内宅妇人之间的事多半牵扯不到他,所以虽然看着骇人,却也不用担心。 这一来二去,到了金陵时,已经到了八月头。 路上经过集市,人声鼎沸,习若云挑起帘子,只见外头街市之繁华,与她待惯了的清静之地大不相同。 待入了昌平侯府,早有管事婆子在门前守着,见人可算是到了,忙上来打起帘子,扶人下车。 习若云虽然娇滴滴的,路上稍有不适便要歇息,却不是真的犯了病。她本不需人扶着,但转念一想,又装着不胜娇弱的样子,微蹙着眉,只任由人来扶着,一手用帕子挡着唇,不时咳嗽两声。 跟在后头的杏儿都看傻了眼,自家小姐怕是至少有三年没这副病容了。 都怪这昌平侯府,非要将人搞来接也就接了,还赶上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到底又闹病了罢 一行人沿着右手边的回廊往内院走,绕过一块大理石屏风后,面前豁然开朗。厅堂两侧都是花草游廊,门前早有丫鬟过来给打帘子,同时又有人往里头回话道“习家小姐来了。” 习若云跟着丫鬟进了厅内,两侧地上站着不少盛装丽服的姬妾丫头,唯有一个神色端庄的中年妇人坐在上首,见了她面露喜色,招手叫她过去,口中道“可是习家的丫头快过来让伯母瞧瞧,怎地这般清瘦,可见是这些年来受苦了。” 习若云娉娉婷婷地靠近了过去,低声小道“伯母万不要为了我伤怀,我这几年在姨母身边也没短了什么,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上辈子她来时也是差不多的待遇,热情有之但浮于表面。不过各取所需,做个表面和气。 这一回她却不肯让人拿了话头,再欠一回侯府的人情。 徐氏没听出她话中的疏离,只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又牵着她的手在身旁坐了,问了她好些近几年发生过的事儿,末了话锋一转道“你这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我早安排人给你收拾了一方小院子,你且先去歇一阵,待明日精神足了再来陪伯母多说说话。” 刚一松了她的手,徐氏又叹道“也是我命不好,养下的儿女净日都不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可别嫌伯母,总要多来陪陪我才好。” 这时候侯府的嫡长女已经出嫁,世子爷领兵在边境布防。但是且不是那二公子本就是在金陵城内任职,光是庶子庶女数量也不少了,那些人再不济也要叫她一声母亲,怎么不比她这个外人亲厚 习若云心内冷笑,这徐氏素来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这如今热络的跟被人夺舍了一般,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试探 大夫人话说的亲热,习若云却不接着,只低头“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大夫人见不管说什么对方都不似往心里去,也觉没趣,便差身边的大丫头荷香带她去早就预备好的院子。 昌平侯府后花园内流觞曲水,所有院落都是围湖而建,自窗户直接能看到外头明艳的好景致,且夏日有清风不断,极为舒爽。 习若云被安排住进了听雨阁,是个清净又不太偏僻的地方,里头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粗使丫头和婆子也都安排好了。 荷香安排习若云住下后,又笑道“习小姐从前住在庵堂里,自然是一应从简,如今可别再苦了自己,两个大丫头服侍怕是不够的,待明日我去挑几个好的家生子来给您过过眼,您挑两个留下。” 习若云只道不需麻烦,推却不过便应下了。 荷香走了之后,杏儿便凑到习若云身边道“小姐,这昌平侯府怎么这般亲切” 若是不说,人家还得以为是来了怎样的贵客呢,招待的这般周到。 “连你也瞧出不对了”习若云失笑。 上一世刚进侯府时便是如此,但她和杏儿都年幼,哪里看得出世情冷暖,还当他们是真心相待。 杏儿连连点头,“小姐您从前不是教过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们和昌平侯府多年没有往来了,若真将您放在心上,何必等到今日” 习若云欣慰地点了点头,虽然杏儿一直跟着她住在庵堂里,却也没忘了人心险恶,没被自己给养傻了。 “虽然不知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但人家既然愿意给,咱们就都收着,左右长辈体恤小辈给的东西,又不能再要回去。” 且说那荷香自离了听雨阁,又回去找主子复命。 徐氏早就收起了和善的笑意,也不抬眼,只是问道“你看那丫头如何” 荷香笑着回道“依奴婢看她就是个没嘴的葫芦,而且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身边两个丫头也都粗鄙,连应该给替她跑腿受累的人点彩头的规矩都不懂得。” 徐氏冷笑一声,戳了荷香一指头,“这是没给你好处来跟我告状了也罢,就是这样的才好用” 习若云素日不用立规矩,懒散惯了,路上奔波这些天也确实劳累,起来梳妆完毕便快到了晌午,人来通传,说夫人请她去一同用膳,正好和府里的姐妹们熟悉一下。 习若云叹了口气,“早膳就没吃上,这中午怕又不消停。” 她这时身上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裙,抬脚便要走,硬是被杏儿拉了回来道“小姐呀,如今可不是在庵堂里了,好歹穿些衬气色的鲜艳颜色。” 说罢,她拿了一条织了金线的宝蓝色腰带来给习若云系上,又将她头上的素银簪子换成了双蝶点翠并坠了珍珠的步摇,这才扶着她出了门。 到了大夫人院子里,有丫鬟争着来给打帘子。屋内已经有一个年轻媳妇和三个女孩子在。 这几位小姐习若云都熟悉,一个是侯爷认回来的义女楚莲心,是名义上的二小姐,另外两个是庶出的三小姐和四小姐。 而那位看起来知书识礼文静娴雅的年轻媳妇,便是这一世楚凌风娶回来的世子夫人,名唤栾绣锦,她嫁进来后也帮着大夫人管理内宅,然前一日正巧回娘家送嫁,故今日才见了面。 任谁嫁了这侯府世子,表面风光,其实日子都不好过。今见了这位时运不济的姑娘,眼中果然没有神采,难掩疲惫之色。 正当这时候,突然有人来通报,说是二少爷提前回来,要给夫人请安。 大夫人便叫他进来一道用午膳。 习若云不是很想面对这一位,便想故技重施,假做身子不舒服先行离开。却见楚凌越已经走进了堂内。他身着雪青色长衫,手中一柄折扇,唇角微微上扬,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顾盼之间皆是风流。全然没了之前在禅静庵咄咄逼人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温柔多情的温润君子。 楚凌越进来后,先是对着夫人行了一礼,随后笑道“原来大嫂和妹妹们都在这儿呢,我可是来得巧了。” 他的眼神落在习若云身上,笑意更深。 “这位想必就是习小姐了” 想必习若云眼带疑惑地看向他,自己不就是硬生生被他威胁来的,怎么如今倒装着不认识了 眼见着习若云面色不虞,大夫人咳了一声,对楚凌越道“往日里多少天也不见你来这儿尽孝心,可是听说有客人来了才特意赶回来的” 楚凌越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原本昨日我还想着直接去城门口给习小姐接风,只可惜公务缠身,今儿才回的来。” 楚凌越如今身居禁卫中郎将,是个没有实权的闲职,哪来的什么公务缠身,怕是不知被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绊住了脚还差不多。 但如今这话是没人会提起的。 下人将膳食都上齐了之后,大夫人非要拉着习若云坐在她身边,楚凌越则要挨着习若云坐。 习若云眼见着身旁这男子神态语气都和日前那次全然不同,心内十二分不自在。她舀了一勺汤,手一抖,小瓷匙就掉在了碗里,接着眉头一皱,露出在忍耐痛苦额模样,右手抓着桌子边缘,左右则攥紧了帕子捂着心口,眼见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同桌其他人都变了脸色,徐氏道“云丫头这是怎么了” 习若云只是摆手,半晌才喘息着道“这是老毛病了,只要身边人一多便胸闷喘不上气来。” 眼见着徐氏嘴唇一动,不知要说什么,习若云立刻接着道“我在这儿也是搅了各位的兴致,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起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走,却被楚凌越一个侧步拦了下来。 “习小姐住的远,既然身子不舒服,一个人回去怎好叫人放心得下,就让我来送你一段。” 他本来身量就高,此刻两人离得很近,他低垂的目光只有习若云一个人看得见。 眼光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习若云头皮发麻,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一句“好” 一桌人面色精彩纷呈,直到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厅堂,徐氏才冷冷地掷下一语“果然是个没规矩的乡下丫头。” 没人说话,世子夫人站在一旁不敢落座,唯有楚莲心慢条斯理地将碗筷放下,随后轻声笑道“夫人何必为了她气坏了身子,二哥哥喜欢不就行了” 且说习若云扶着杏儿的手往听雨阁去,楚二爷在她们身后缓步跟着,手持折扇轻摇,仿若是来赏景的一般,“夫人并不知咱们已经见过面,她只当一切都是我吩咐了下人去办的。” 所以侯府才会当她习若云如前世一般,是走投无路才来的 习若云“嗯”了一声,也不问楚二因何如此行事,只道“如此甚好,毕竟男女有别,在庵堂里私下见面,传出些什么去,倒碍了公子你的清誉。” 虽然这人和清誉二字大约是不沾边的。 待绕过半边池塘,眼见着听雨阁已经进入了视线,楚凌越突然道“杏儿,这池边风大,你去给你家小姐取件衣服来。” 杏儿脚步一顿,回身瞥了他一眼,神情疑惑。 如今正是盛夏的晌午,日头毒辣的不行,若非有池边垂柳遮了些太阳,兴许都要晒到中暑,取衣服什么的,怕不是疯了罢 更何况听雨阁已经近在眼前,有这功夫小姐自个都走回去了 楚凌越手中的扇子打开又合上,他唇角上扬,眼中却是冰冷一片,叫人即使是酷暑当头,若是对上了他的视线,也如堕冰窟。与方才的言笑晏晏判若两人。 “若是你不爱去,那下池子里凉快凉快也行。” 杏儿没见过这位楚二少动武,但他之前可以悄无声息地翻过一丈多高的庵堂外墙,没点子功夫是不可能的。至少自家小姐在山顶武僧那儿偷师来的三招两式比不了。 杏儿吓得面色都白了,兀自硬着头皮挡在这他和自家小姐之间,却听习若云在自己身后叹了口气道“你且先去给我预备上消暑的凉茶,我一会儿便回。” 相依为命的久了,杏儿早把小姐当做了唯一的主心骨,虽然心下还是不放心,但接了命令,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先去了。 习若云低着头根本不看楚凌越,只是有些无奈地叹道“小女子与您无冤无仇,为何总是要与我过不去呢” “习小姐认为我是在找你麻烦吗”楚凌越眼底闪过一丝讽刺,随后又笑了,春风和煦,就同方才在夫人房里没两样。 习若云却笑不出来,不住后退,和楚凌越保持着一段距离。 总不会是鬼上身了吧她上辈子不信鬼神之事,可自己都能重活一次那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眼见着习若云面色变得更难看,甚至还不住后退,楚凌越仍是摆弄着手中的折扇,“金陵城中的那些高门千金有不少都倾心于这副皮囊,你却嫌弃” 他冷哼一声收了伪装,“你我二人可是有婚约在身,嫌弃也得嫁。” “”如今金陵城里的登徒子都这么直白的吗 习若云微微蹙眉道,“二公子此言差矣,当年所谓婚约不过长辈戏言况且就算是真,与我有婚约的,也该是您的兄长才对,他既然已经婚配,这事也就别再提了罢。” 楚凌越垂眸看她,目光很危险,“我之前不是说会补偿你所以再许你一个夫君不好吗” “可是” “可是什么不想嫁我,那是还想嫁给大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照顾 习若云有些头疼,她自认没做过任何令人误会之事,奈何对方根本不和她讲道理,只好解释道“自然不是,我都不认得世子。” 楚凌越仍是缓步靠近,“不认得最好,也省着你知道我那大哥的真面目之后伤心。” “”大兄弟,你是听不懂别人讲话吗 他一边靠近,习若云一边后退,仍是垂眸不看他,但声音中已经带了点慌乱,“二公子,侯府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 世子爷楚凌风是个从不碰女人的断袖,也不过就是这点辛秘罢了。她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否则哪日被灭口多冤枉。 听了这话,楚凌越状若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想知道也好,那些腌臜事,便是听都嫌脏了耳朵,你什么都不用想,安生养着身体过你的逍遥日子便好。” 话是温柔缱绻的宽慰之语,语气神态却不尽然,让人心里发毛。 习若云不禁再一次于心内抱怨我如今这般不安生不都是拜你所赐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她只觉脚下一滑,似乎是踩在了什么湿滑的东西上,不可控制地向后仰倒,慌乱之际再向后退的脚直接踩空了。 她倒是忘了这湖周围好些地方为了凸显自然野趣,是没有护栏的,如今走的这条小路旁便是如此 习若云方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防备楚凌越身上,一不留神退到了湖边,这一踩空眼看着就要跌到水里。却见面前人影一晃,一条劲瘦有力的臂膀就揽住了她的腰肢。 楚凌越此刻冲过来,一只脚也是踏在了湖畔松软的泥地上,身形却很稳,直接抱着习若云转了半圈,将她稳稳地放在了她自己一步步退出去的石板路上,却不松手,垂眸看着习若云惊魂未定时不住颤动的睫毛。 习若云轻巧地挣脱了楚凌越的臂膀,同时道了谢。 楚凌越松了手,将手臂又背回身后。 有惊无险,但二人的鞋子却都脏了。习若云便说要直接回去,方才婚事云云,谁都没有再提。 楚凌也和习若云并肩而行,直送她到了听雨阁院门前,停了脚步“若有人惹你不快,吩咐春不见去料理便可。” 习若云点了点头,又道了次谢,转头快步进了屋子。 直到有粗使丫头过来将院门关了,楚凌越才转身离去。 他能回忆起刚才揽着习若云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时的触感,只是那条腰带触感太硬了,一看便不是她自己的喜好。 女子身上恬静的香气还萦绕在鼻间,大约是兰花,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檀香与药材的苦味。 又软弱又倔强,偏口里没有一句真话。 “今时不同往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有我才能护得住你呢” 杏儿早一步回了听雨阁,哪里安得下心真去准备茶水,在院门口走来走去不时往外张望,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倒是有心找春不见直接挑明了问这楚二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偏偏那人平日总是在眼前晃,真要找她却不知哪儿去了。 见习若云一回来,她立刻迎了上来,眼见着自家小姐嘴唇发白,鞋子上也全是泥水,立刻慌张了起来,搀着习若云进了屋内,忙活着给她拿帕子擦了汗,又小跑着去小厨房将去暑的凉茶端了来,这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习若云方才受了惊吓,如今胸闷气短,摆了摆手,将凉茶缓缓喝了半盏,才长舒了口气。 虽然这侯府上下态度都很古怪,花用上还真没亏了她。听雨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厨房内也配了人,这几天正值酷暑,还会有下人每天都送份例的冰块,据说一应规格都是照着已经出阁的大小姐来的。 可比府中现在的几位庶出小姐还要娇贵。 习若云此刻只觉着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出的冷汗,她一边叫杏儿帮自己换了身衣衫,一边将方才自己失足险些落水的事讲了,却不提楚凌越同她说的话,只说他警告自己不要将他去过禅静庵的事告诉旁人。 杏儿只觉自家小姐心忒宽,凑过来低声道“小姐,依奴婢看那楚二似乎也在打您的主意,阖府上下都不似好人,不然咱们出去躲躲” 大家闺秀要出个门势必前呼后拥,但若是提前往近郊的寺庙安排一下,布置个金蝉脱壳也容易。 习若云失笑,杏儿跟在自己身边这些年,光学会如何开溜了,“你这话也就是同我讲,若是叫别人听了去,一个当丫鬟的天天撺掇自家小姐私逃,腿都得给你打折。” 杏儿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这倒是提醒了她,万一隔墙有耳怎么办于是她回身将原本一直开着通风的窗子都给关了,又凑到习若云跟前“小姐呀,你怎么就不着急呢,那楚二” 习若云现在听到楚二两个字就头疼,她抬手指了指那窗子“就你这点伎俩,可就别想着和楚二爷斗了,他把咱们搞进这侯府还让旁人都不知道是他做的手脚,凭这一点你就玩不过他。况且咱们说走也就走了,禅静庵的师父们怎么办” 眼见着杏儿一脸若有所思,她便又打趣道“而且你要说个悄悄话还关窗户若是窗户根底下有人偷听你都不知道,赶紧再去打开,不然可是要闷死你家小姐了。” 杏儿点了点头又去开窗,这一打开,便看到春不见正走过窗户,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往里看。 “” “” 这特么还真有偷听的。 春不见看到杏儿面色有古怪,举了举手里的小箱子解释道,“我方才去外头取之前定好的药材,这会儿刚回来。” 可不是故意偷听的。 “什么药材”杏儿皱眉,小姐的一应用度自来都是她负责采买的,平日的药也是吃惯了的那几样,从来不曾吩咐过别人。 “是二公子吩咐的,叫我去他名下的药材铺取来替小姐养身子,不用惊动公中。” 又是楚二。 习若云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一事,走到窗边来问道“你是之前二公子送给我的人,这府中上下的事情你也都熟悉,可是她们却好像不识得你” 这桩事习若云昨日便注意到了,但当时她没打算直接挑明。今天便不一样了,既然楚凌越都和她过了明路,那自然可以问问。 春不见笑着应道“奴婢原本是二公子的人,却不是这昌平侯府的人。” 习若云点了点头,“所以你究竟是来监视我的,还是来给我撑场面的” 春不见心道监视的人恐怕不止自己,笑着应道“二公子是怕小姐手边没有可用的人。” 她看了一眼杏儿,“杏儿当然也好,但一些事她总不适合去做。” 习若云心领神会,“既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快去歇着吧,这大热的天还往外跑也是不容易。” 春不见点头应了,心道这可比禅静庵后山的林子里蹲守的那几个晚上容易多了。那时候习若云一天拖一天的就是不下山,身边和她搭班的天天能轮换着,她可不成,那些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这几日才养了回来。 习若云原本就耽误了早饭,中午往夫人院子去了这么一趟折腾下来,午饭也耽误了,此刻消了暑气,便饿的不行,叫小厨房准备了几样膳食过来。 还特意嘱咐要做的口味重些。 习家祖上是北方人,兼之她之前几年泡在药罐子里,若非味道重的食物,根本压不下去一嘴的药味,于是口味越发重了。 都说清淡才助于养生,可习若云在饮食上却半点儿不肯委屈。上辈子都没活过三十,这辈子还不定怎么样,若不抓紧时间享受,那真是凭白浪费了老天爷的恩赐。 厨子大约也是第一回接到这样的要求,忙活了半天,做了四样小菜,还有一碗荷叶儿火腿粥。 习若云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叹了口气。 之前在禅静庵的时候,因着院子里绝不可能有男人出入,出家人又都不拘小节,若是热得狠了,她便时常只穿着亵衣在院子里树下用膳,很是惬意。 如今处处都要做出规矩给被人看,着实不自在。 她自顾自地看了半晌话本子,只等膳食已经半凉才坐到桌边。 刚吃到一半,突然听得小丫头过来通报,说是世子夫人过来探望。 习若云叹了口气,心道今儿的黄历大约是忌吃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提醒 听说来了人,习若云急忙忙夹了两筷子,一面叫小丫头来收拾,一面让杏儿请人在外间少坐。正说着就听到外头女子温柔的嗓音道“快别让你家小姐起身劳动了,她原本就病着,我过来瞧瞧若是还得叫她特意出来迎接,那我倒不如不来了。” 人家都这样说了,哪还有硬拦着的道理,习若云也只好请人进来。 习若云上辈子在这侯府的一方小天地里蹉跎了半生,如今故地重游,一切却都变得陌生了起来,就好比这个栾绣锦,她就根本不识得。 栾氏进来后,视线落在桌上还未收拾完的残羹剩菜上,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习若云有些尴尬。病弱娇养的小姐,大约不会如她这般敞开了吃重油重盐的北方小菜。 好在栾绣锦也没说什么,寒暄了两句过后,便让身后跟着的丫鬟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同时笑着道“原本府里这些事都该是我来负责,可不巧昨日我回了娘家,都未来得及给妹妹你接风,可莫要见怪。今年金陵天气格外热些,我见妹妹身子娇弱,之前不舒服许也是因为这个,便寻了些去暑气的药材来。” 一个个的送的都是药材,习若云觉着,她若是再在人前“病”的严重些,靠着礼物都能开个药材铺了。 习若云叫杏儿去将东西收起来,那跟着栾氏来的丫头也跟着一道去了,屋里瞬间只剩了习若云和栾氏两个。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栾氏这一趟,定然是有话要找她说的。 栾氏原本也算是个温柔恬静的美人,只是纵然妆容精致,衣衫华丽,却也难掩疲惫之色,显得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她看向窗外,轻叹道“妹妹真是好福气,这院子如此清净,可比我那地方好上太多了。” 习若云只笑道“贵人事忙嘛,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自然是清净,若说起来从前在禅静庵住着的时候可是比这儿清净多了,从早到晚都未必有人来烦你说上一句话呢。” 栾氏也被她逗笑了,“妹妹的心性,果然是那些每日都被困在后院里的女子比不了的。今儿你提前离了席,夫人一口一个心疼你可怜你,我倒是不赞同,你可是比我们这样事事都不由自己的女子快意的多了。” 话说到这儿,就不太对劲了。 这就好比和别人说我羡慕你父母双亡没人管,所以逍遥自在。 不像闲聊,像找茬。 可栾绣锦神态语气中却是没有什么嘲讽之意。 习若云还在思忖着话题该如何继续下去,那栾氏却立刻道“妹妹千万别见怪,是我这人素来糊涂不会说话,一时忘情了。” 堂堂侯府世子夫人,素日迎来送往的交际,若是当真不会说话,怕是不知要被怎样磋磨耻笑,她越是这样说,越代表方才的话有旁的意思。 习若云心下了然,忙笑道“不过闲聊而已,哪里就会特意放在心上呢。只不过今日提起来,我还真想念之前在禅静庵的逍遥日子,若日后有机会,还是想回去住着。” 栾氏眨了眨眼“妹妹如此通透豁达,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栾氏便起身告辞,待送走了她之后,习若云立刻叫春不见来,向她打听这栾绣锦的身家背景。 栾家本不是金陵本地人,栾绣锦的父亲是靠着科举发迹,官路走的中规中矩,在金陵这遍地是权贵的地方,身家实在不够看,最近刚刚升任了中书侍郎,想必还是沾了女儿高嫁的光。而她家中还有一双嫡亲的弟妹,想来都要等着她的帮衬。 这样的家世,让她在这侯府里头只能仰人鼻息,没有半点底气。和习若云上辈子如出一辙,是一块绝好的遮羞布。 不,甚至还不及她上辈子。那时候习若云虽然没有倚仗,但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她真是不顾自己死活只要能摸出这侯府大门去,就在那正门口的石狮子跟来往行人将她知道的这些丑事说了再一头撞死,这昌平侯府就再没有颜面可言了。 所以虽然她不算有地位,但至少还没人当面给她脸色,表面都是和和气气。 但栾绣锦还得顾着一家子的前程。 如今这才进门不到一年,憔悴压抑都已经能在脸上瞧出来,再过上个载,不明就里之人都戳着她脊梁讥讽她不能生养,她却一个字都不能为自己辩驳,再好的人也得活活煎熬死。 而她今日巴巴地来找自己,话里意有所指,恐怕就是物伤其类,知道自己也要步她的后尘,特意来给她提醒。 自己已经陷在火坑里了,却还惦念着别人,当真是菩萨心肠。 习若云想到这儿,不禁唏嘘。她上辈子身边之人多半凉薄,早就看惯世情冷暖。别人再如何,她都能一笑置之,可若是有人平白无故对她好,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下首那春不见正说得眉飞色舞,一抬头却见自家小姐怔怔地,眼眶似乎还红了,立时就懵了。 这她不就是照实说了些世子夫人的事吗,怎么就招出眼泪来了这要是回头让主子知道她把小姐惹哭了,还怎么得了 习若云的感慨也是转瞬即逝,栾氏的心意她记下了,今后若有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还了这个人情。 虽然她如今还是自身难保。 春不见眼睁睁看着小姐抹了下眼睛,就和方才的伤怀根本不存在一般继续问道“我倒是很好奇,这栾小姐既然家世这般不般配,是怎么入得了侯府的眼的难不成是世子爷看中了她,非卿不娶” 春不见莫名脊背一寒,这位习小姐平日里娇弱随和,芳容万事不放在心上,可她若是较真起来,就很难糊弄过去。 她一眼望过来,春不见就感觉她是什么都清楚,但这分明不可能。 世子的那件丑事就连她知道的都不很明白,只是听主子吩咐别人做事之时听过一星半点。 她斟酌了片刻道“世子有个心上人,但那个人不是身份低微而是根本没法娶进侯府。” “继续说。” “他当时就言明了,若是侯爷非要他娶个夫人来遮掩,他也一辈子都不会都不会和那位女子”接下来的话,春不见认为同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实在不方便说。 “不会和她圆房是罢”见春不见吞吞吐吐,习若云便直接说了出来。 原来自己上辈子是想差了,这位看上去君子如玉,气度翩然的世子未必是个断袖,但定然是个痴情种子。 只可惜两辈子这点柔情,都没分给他妻子半分。 上辈子俩人不太熟,如今听了这段公案,习若云也是有种豁然开朗质感,也没因此伤情,只思忖着世子的这位情人恐怕身份还不低,是连如今在朝中正当红的昌平侯府都开罪不起的人物。不然的话,他们家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嫡子,大可以换人 习若云想到这,楚凌越那如同豺狼猛兽一般慑人的眼神就浮现在脑海里。 诸般联想不过瞬息之间,她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便吩咐春不见道“方才这位世子夫人来与我送了些补品,我总不好就这样凭白生受了,你且去帮我置办点和她心意的回礼,改日我也去瞧瞧她。” 总得叫人家知道自己已经领会了她的好意。 春不见应了,刚转身要走,又被习若云叫住“对了,你且来同我讲讲,楚二爷究竟是个怎样的纨绔子弟” “”春不见感觉自己当日按着金陵勋贵中的风评随口说的话,就是给自己挖坑来着,还是个大坑。 一来二去便到了晚间,天色擦黑,习若云贪凉,不肯让杏儿关窗。 左右这听雨阁外仍有院门,窗外绝不会有除了内院下人们经过,且这么晚了,纵然是丫鬟婆子们也都已经歇下,根本不会有人瞧见。杏儿便去找了一块轻纱充作帘子遮在窗前,自去了外间榻上歇着。 习若云今儿是近晌午才起来,拿着话本子一直看过了平日该睡的时间,仍是没有困意,强行躺下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反而还口干舌燥起来。 她素来已经习惯了这种小事都自己动手,懒得劳烦别人,况且自己多走动,活动开了筋骨反而身子好。 习若云起身之后,也不开灯,窗外月明星稀,莹白的月光透过嫩黄的轻纱,温温柔柔地将屋内照亮,她放轻了脚步走到窗边的小桌前,刚想给自己倒一盏茶吃,抬眼却见窗外的景象同白日所见隐约不同。 院中似乎站了个人,习若云心头一跳,刚要喊人,却发现那人影却又没了。她轻手轻脚地掀开纱帘,见院子中果然空无一人。 四下没了灯火,树影落在地上,也和晃动的人影似的。习若云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里那些神鬼志异。心里念了两声佛,假做根本没瞧见,将半盏凉茶灌了下去,转身躺会了榻上,盯了一会儿头顶的幔帐,除了微风吹拂过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 “果然是我看错了罢。”习若云想。 经过了这么一遭,她也不觉着热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听雨阁门前有一方黄石屏风,一人多高,足以在开了院门的时候,也让外头的人无法直接看到正屋。片刻之后,一个颀长的人影自屏风背后走了出来。 屋内之人已经睡熟,浑然不知窗外其实真的有人在,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窗边。 一只手探了进来,将她方才喝了一半撂下的茶杯拿了出去,一饮而尽。 正山小种,入喉甘爽而不苦涩。楚凌越微微眯起眼睛。当年他还年幼时曾经随着父亲去过习府拜访,当时习府便是用这种茶来招待他。 清爽的茶香让楚二爷心头的烦闷减少了许多。 他今日午间送了习若云回来后,便进宫复命去了。习若云之前猜测的不错,如今他面上是个不思上进的纨绔子弟,暗地里则是得了皇帝的赏识,正统领着金陵第十三卫。 如今龙椅上的那位年岁大了,竟然优柔寡断起来,既想将他年轻时那些腌臜事掩盖住不叫人知道,又不肯直接下命令斩草除根,凭白给他增加了好几倍的差事。 从前他心情不好了只能拿底下的人出气。如今发现来逗弄习若云,要好玩的多。 “倒是还知道害怕,却不知人心可比鬼神可怕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居心 在楚凌越的印象中,习若云就是个不长心眼,又善良过分的姑娘。 当时她自己正病着,瘦成了一把骨头,碰巧看到自己从窗外经过,就傻兮兮地将他认成了个女孩子,招手叫他进暖阁里别在外头冻着了,还把糖茶点心都塞给他让他别哭了。 本以为她颠沛流离看多了世情冷暖早该学着机灵了点,况且之前看她的手段也不似没主意的人。结果还是这样心软,明知住在这侯府里麻烦危险颇多,但因着自己用禅静庵的尼姑们来做威胁,便真的住下不走了。 只是她对别人心软都是真的,偏到了自己这儿就是假的。 他想到这儿,唇角刚刚浮现的一抹笑意便消失殆尽,将那茶杯轻轻放回了原位,转身便走。 跟在他身后暗中护卫的田七见自家主人铁青着脸出来,也不觉如何。 主子喜怒无常的性子他早就习惯了,如今不拿这些属下撒气,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可不敢奢求别的 楚二爷难得在侯府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被大夫人请去说话了。 他昨夜统共没睡上两个时辰,脚下大步流星,面上带着生人勿进的阴沉气息走了一路,直到了夫人院子里,才放缓了脚步,同时改了面上神情,迎面正碰上了刚请过安低着头走出来的栾氏。 楚二爷平日里最是看不上这个忍气吞声面人儿一般的嫂子,今日却是在擦身而过时放缓了脚步低声道“若是不想在母亲跟前立规矩,大可以写信给大哥,让他差人来接你。” 栾绣锦一愣,二公子这是在提点她 她心内苦涩,自己那夫君本就不同她亲近,怎好再同他诉苦呢 再回头时,雪青色的衣摆已经闪过了屏风,消失在视线中。 徐氏此时刚用过早膳,正倚在软塌上眯着眼睛假寐,听说楚凌越来了,抬手招呼他过去在近前坐下问“那习家丫头昨日你也见过了,可入得了你的眼” 楚凌越懒懒一抬眼,似笑非笑地道“还成,这样病弱小家子的女人金陵城里不多见,瞧着倒还新鲜。” 徐氏听了这话,眼神一亮道“那这门亲事” 楚凌越轻哼一声“母亲,儿子之前不是说过,若是真要娶妻,也定要娶个绝色佳人,那习若云哪点够得上绝色二字” 徐氏听闻,紧蹙起眉头,却仍是强压着怒气道“你这是要活活气死为娘不成,你不赶紧定下一门亲事,转头万一宫里赐婚,你今后的仕途不就全毁了” 这金陵城中,昌平侯府不算根基最深的世家,也没霸着朝中权柄最大的官位,但素来风头无两,深得圣眷。 昌平侯早年战功赫赫,又懂得急流勇退,从不霸着兵权,又主动推却了皇帝要晋他爵位的意图。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让皇帝自此对他们楚家另眼相看,世子楚凌风年轻有为已经被封了忠武将军不提,楚家的二公子平日文不成武不就,专门领着金陵城中一票纨绔寻欢作乐,照样给他安排了统领宫中禁卫的中郎将职位 自先帝设立了十二卫之后,禁卫军便由十二卫轮流担任,上头自有都尉监管,所以这位置是个没有实权的闲职,正好趁了他楚凌越的意。 至于那暗中监察百官的第十三卫实际上是归他统领,且不说是徐氏,就连他父亲都不知道 楚凌越平日里表面上放浪形骸,日前在外饮宴,被偷偷遛出宫的淮阳公主给看上了。那公主据说当日回宫之后便闹着要她父皇给赐婚,说要嫁给楚家二公子,虽然被皇帝呵斥了一通并且以她年纪尚幼为由驳了回去,但这由头到底是种下了。 这事隐秘未发,但昌平侯府在宫内也是有人的,于是便得了这消息。 如今侯爷和世子都在边关驻守未归,府内没有主心骨,徐氏得了消息,心下焦急。 本朝驸马不可为官。若是楚凌越尚了公主,那前途可就要断送了。而且那淮阳公主乃是出了名的骄纵跋扈,把这么一尊大佛给请进昌平侯府,那她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更何况那淮阳公主本身飞扬跋扈,是因为她的母妃得宠,若是她当真嫁进了昌平侯府,那在皇子的争斗之间,可就等于站到了她胞弟九皇子这边。 她虽然只是个内宅妇人,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如今昌平侯府正蒙圣眷,如何肯蹚皇子们夺嫡的这趟浑水。于是她即刻便想釜底抽薪,给楚凌越安排一桩婚事。 只不过她楚家虽然还敢这样硬拼着惹怒公主,但楚二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这在金陵城内是出了名的。寻得人家若家世差些,恐怕不会为着儿女婚姻便得罪天家。到时若是宫里传出消息对方便要退婚,可不就再没转圜余地了 这时候,徐氏便想起了当年自家老爷曾和人口头定下的儿女亲事来,虽然心中一百个看不上那个在庵堂里长大的丫头,但一个病弱的孤女,来当做挡箭牌正合适,反正她上头无人看顾,纵然将来这事闹了出来,谁又能给她做主退婚 万一淮阳公主暗中为难于她,那也没什么可惜的,反倒是这事情闹大,甚至于出了人命圣上自觉对不起他们楚家,更可得到些好处。 她差人去将那习若云接来,并且百般热情,为的就是将人笼络住。昨日见楚凌越主动送她回去,还当是看上了,结果今日一问就碰了一鼻子灰,当即冷了脸道“那你待如何难不成那淮阳公主就是个绝色佳人了” 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捏着帕子指着楚凌越恨恨地道“也就只有你还笑得出来你且看看你这样子,哪点比得上你大哥” 楚凌越面上仍是那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笑容,眼底的寒意一闪即逝。 又来了,大哥是神仙下凡,他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当时他借这个机会推波助澜叫人提醒徐氏,好将那习家丫头弄到眼皮子底下来看着,防止她被那些敲骨吸髓的亲戚为难狠了,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可若是要依着徐氏的意思将人当个挡箭牌竖起来,他是不会同意的。 虽然那也是个没心没肺早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的但总归也是对他好过娶是要娶,但不是现在。 眼见着自家儿子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徐氏恨的牙痒痒。 可是她这个二儿子,她是真的不敢骂的太狠了。虽然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她总觉着自己面对他就有些打怵。 于是徐氏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收回了手,叹了口气又好言相劝“你且好好想想去罢,如今除了她,怕是没有哪个合适的女子同你结亲。若你真娶了淮阳公主过门,你那几房外室,还不得都被她给打杀了。” 楚凌越见她贼心不死,也懒得再说,抖开折扇给徐氏扇风,“母亲,这大热天的休要如此急躁,您看您头上都出汗了。” 徐氏一愣,就听得他接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几房外室我也都看厌了,真打杀了也无所谓,母亲您就别操心了,儿子自有分寸。” 说罢,他自顾自地摇着扇子,起身便走,多一句话也不同徐氏多说。 徐氏定定地看着楚凌越的背影,直到他已经迈出了院子,再也瞧不见了,才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桌子。 “到底不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就是不亲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倚仗 正午的太阳毒辣的能将人晒化,楚凌越自大夫人院子出来,走了一路回到自己住处后,面上不仅没被晒红,反而还笼罩着一层黑气。 就连原本在暗中待命的密探,都离着老远便能感受到主子的阴郁,恨不得再躲远一点。 楚凌越在徐氏面前说的轻描淡写,但他暂时还真没法把淮阳公主给怎么样毕竟龙椅上那位,似乎也颇为赞同让他当个注定无法入仕的驸马爷。一个掌握了朝中官员和皇室几乎全部的辛秘的人,若是入朝,太容易党同伐异,积蓄羽翼。 皇上的意思他心内有数,如今风声刚放出来,他若是就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公主给处理了,实在太招摇。 其实做做样子娶个公主对于楚二爷来说,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让一个女人新婚之后在公主府病逝可比死在深宫里方便多了。反正就算公主死了,驸马也还是驸马,皇帝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总不会再追究什么。 这样就很好,楚凌越对做个权臣没什么兴趣。 但是习若云娇俏的脸庞在他思绪中一闪而过。 那丫头愿不愿意做个继室还真不好说。 于是,仍旧要受制于人的怒气便涌了上来。 春不见刚跃进院子的时候,敏锐的直觉就让她察觉到了主子的坏心情。 她本是每日都要来同主子汇报小姐近况的,此刻再躲也晚了。她腰上还系着围裙,硬是没敢走进书房,就在窗户外头的大太阳底下单膝跪下给书房内的楚凌越行礼。 楚凌越知道习若云这一日根本没出府,突然想起一事,“那习若云可有同你打听过侯府之人。” “有过。” “那可有问过我”楚凌越手里捧着一本账簿,眼睛落在字上,心思却没有。 “有的有的。”春不见十分狗腿地点头,这赶得凑巧,昨日晚间才问过的呢。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额照实回答。”春不见有点心虚。 “是真正的实,还是别人以为的那个实”楚凌越将账簿合上,冷冷地看向春不见。 “当然是您平日伪装出来的”毕竟主子究竟在做什么差事,她怎么可能跟个闺阁小姐讲明。 楚凌越想起自己那几房尽人皆知的“外室”,面色更黑了。 春不见话还未说完,就被飞出来的账簿糊了一脸,立刻闭了嘴。 “滚” “属下这就滚”春不见如蒙大赦,立刻翻身飞出了院墙,心里还庆幸好在当时主上手里拿的不是茶杯砚台一类,不然自己怕是小命不保。 且说听雨阁里,习若云昨日睡得晚,今天也是迷迷糊糊直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只见杏儿一边领着小丫头来端水给她洗漱,一边道“小姐呀,虽然最近天热,但是您也不能总是这样贪睡晚起,若是叫别人看了,怕是要在背后嚼舌根,说小姐您不懂规矩呢。” 习若云懒懒的不以为意“没规矩便没规矩罢,我不在意。” 杏儿叹了口气,只觉着自家小姐闲散的让她这个下人都发愁。 “那怎么行,若是名声不好,将来可怎么寻个好亲事呢” 习若云这时洗完了脸,整个人才精神起来,听到这话,侧目看向杏儿,稀奇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提起这个,也不嫌害臊。” 杏儿却是振振有词“怎么不能提,别人家的丫鬟也都会说呢。我今儿去领小厨房的份例,路上就听到侯府里的两个丫头在谈论要陪自家小姐去参加什么赏花宴会,还说” “还说什么”习若云追问道。 杏儿待那两个端着东西的小丫头都出了房门,才继续道“她们还说,夫人是断然不会给安排什么好亲事,只能靠着小姐自己多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露露脸,才能搏个好前程。” 习若云一听就乐了,伸出手指点了点杏儿的额头,“夫人不待见庶出的女儿,所以在亲事上故意作践,这在高门大户里可太多了。可你家小姐我又不是侯府的人,不需要听她的安排,你可有什么好怕的。” 杏儿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出去,才走到门口就反应过来这不对呀小姐的终身大事需要操心,和昌平侯夫人会不会插手有什么相干 习若云当然知道杏儿究竟在愁什么。 从前山中无日月,婚事这种东西远在天边,如今来了金陵,别家的丫鬟小姐满心满眼的都是这档子事,也难怪她会着急。 大夏贵族男女崇尚早婚,这侯府的大小姐出嫁的时候,比她如今的岁数还要年轻些呢。 不过习若云可没心思张罗婚事。 昌平侯府客气的时候将她当贵客供着,若是觉着她不能留了,直接将人暗中杀了拉出去埋了也是悄无声息,习若云丝毫不怀疑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人干不出草菅人命的事。 别管世家贵女的交际圈子对她来说有没有用,至少她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侯府待着,至少也要让别人都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寄居在侯府,若是真悄无声息的没了,侯府之人也没法轻易脱了干系。 若是能找个给自己撑腰的权贵交好,便更稳妥了。 杏儿方才提到的赏花宴,便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关于这位长公主,习若云有那么点印象。 上辈子她早早嫁给了楚凌风,虽然是白占了个位置,但是那几乎见不到面的夫君在边关可是威名赫赫,书生将军的名号,在西北可是无人不知,连带着给她的挣了个诰命。每逢庆典,但凡她还能站得起来,总是要作为命妇去宫内谢恩的,也就见过那长公主两次。 印象里她是个和蔼的老夫人,待人也很亲善,唯有一点,就是命不怎么好。 她蹭下嫁过两次,而两任夫君都先后死于意外,便有流言不熄,说她是克夫命。大夏驸马不得入仕,公主本就难嫁,如此一来无人敢娶,当时夏昭帝初登基,心疼唯一的胞妹,起了心思要给她指婚与当时赵太傅家的嫡次子。 而那位赵公子听到这风声之后立时就跑了,打着胡虏未灭何以为家的旗号躲到边关。怕是那赐婚的旨意若成了真,那他也不介意直接战死沙场。 后来长公主面子挂不知,直接发了狠,在金銮殿上便求皇兄给自己赐婚,要嫁给那赵太傅的嫡亲弟弟。 那位赵公子也是君子如玉才名在外,没有入仕,也未娶过妻室,倒是正好。 唯一有那么点缺憾,就是这位赵二爷先天便是残疾,天生站不起来,只能靠轮椅出入。 当时一场婚事闹得金陵上下无人不知,后来夫妻二人倒是琴瑟和谐,只是膝下无子,所以长公主便格外喜欢亲近别人家的孩子,见着投缘的,三句不离让人家认她当干娘。 要是真能得了这位长公主的眼缘,那她习若云从此也不算是没有靠山任人欺凌的孤女了。 但是这赏花宴,她手里没有请柬,也不是说去便去得的。 想到这,习若云心念一动。 “杏儿,把春不见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春不见这时候刚顺着院墙翻回来,正要继续去煎药,就见杏儿从主屋过来,离着老远便道“春不见,小姐找你。” 待走过来之后,看了一眼旁边火已经熄了的窑炉子,翻了个白眼道“你这是凑到墙根底下躲阴凉睡着了,怎么炉子灭了都看不见算了算了,我来看着罢,你快去回话。” 习若云当然不会让春不见知道自己究竟想打听的是谁,仿若闲来无事打听八卦一般问起了如今的皇亲国戚们,美其名曰若是以后出了门什么都不懂得,冲撞了贵人可担待不起。 春不见心内咯噔一声,之前习若云问起主子的时候,她虽然是照实说的,但是也没敢提淮阳公主那档子事。 可若是没人提小姐才进了金陵几日,连门都没出过,怎么就得到风声了 不对,这事谁都没有凭据,兴许只是小姐在试探呢,能瞒还是要瞒着,不然小姐若是因为这个同主子更生分,那自己非得被活剐了不可。 春不见暗暗心惊,便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先是说了几位皇子,后说到淮阳公主时,见习若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格外谨慎地道“这位淮阳公主是娴妃所出,这娴妃本是先皇后的族妹,得宠之后接连诞下一双儿女才晋了位份,盛宠不衰。” “这淮阳公主骄纵非常,之前曾经当街纵马伤过人,还曾因为一言不合和人当中动过手,之后全都不了了之,乃是最惹不得的一位。” 至于动手打人的原因,不必说,自然是因为她主子。 习若云前世也听说过淮阳公主的事迹,更是隐约记得这人的结局并不太好,没往心里去,只点了点头,转而抬眼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咦说了这么多,怎么独独没有提过长公主” “回小姐,因为长公主最是金陵城中出了名的和善人,而且她如今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轻易不会出府,小姐您平日就算出去游玩,也遇不到她的。” 春不见是不论如何也想不到,习若云就是要找上门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出门 若不是机缘巧合,又来了昌平侯府客居,习若云这辈子本没有嫁人的打算。 嫁做人妇不如当姑娘时安逸自在,况且她这身子至今也没彻底调养好,今后能不能生育不论,就算能,那也是一道鬼门关。 上辈子在病床上蹉跎了一辈子,习若云如今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多活几年。 可是她一想到那张口闭口要娶自己的楚二他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如今外头已经养了好些个外室,贴身伺候的通房就更不必提了。自己若是最后被迫嫁了他,将来恐怕光是后宅争斗都应付不过来,早晚给人暗害了去好讲正头夫人的位子让出来。 想到此处,习若云打了个冷战,坚决不行她上辈子就没有跟人斗法的经验,这辈子从头学起还要上手就是最高难度,这还不要了她的小命 所以如果自己先下手为强,找个性子和软,家里人口简单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倒也是条好路子。 这男人不用太富贵,和她自己差不多也就行了,若是嫌她生不了,娶妾室也使得,各过各的日子。 这么一来,这赏花宴她若当真混进去了,岂不是一举两得。既能在世家贵人中露个脸,省着若无声无息被人害了也没点水花,又能顺便物色一下未来夫君的人选。 她这边和春不见早就打探的差不多,而那边杏儿也没闲着。 杏儿虽然不知小姐自己已经改了主意,但她仍旧在暗地里操着心。 虽然才来了几日,杏儿和府中之人并不相熟,可是她们小姐有钱啊这种深宅大院里的丫头都是卖身契捏在主子手里的,纵然是穿着打扮都体面的大丫头,其实那东西也不过是上头赏下来的份例,为的是要有富贵人家的气派,实际上每个月的月银不过几吊钱,自己只要出手够大方,绝没有买不来的消息。 过了晌午,杏儿果然喜滋滋地就回来了。 “小姐,我听闻这一遭昌平侯夫人自己是不去的,直接都交给了世子夫人,说是会带上三小姐和四小姐她们两个也是第一回去这样的宴会呢。” “那二小姐呢”习若云记得楚莲心和自己同岁而且没有婚约,这在金陵中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杏儿叹了口气,“据说二小姐是不去的,也没个缘故。看来就算是庶出的,也总比那个来历不明的义女待遇要好些。” 她话锋一转,“小姐这是对赏花宴又有兴趣了要不然去找世子夫人说说让她带着您一道她前日不是还来看望过小姐,你们也来往互送过好几回东西么。” 习若云摇了摇头,既然栾氏之前曾经偷偷来提点,想来是知道大夫人对自己不怀好意的,这时候若是带着她去,可不成了故意和大夫人对着干 习若云无意于为难旁人,她心内已经有了计划,只是有那么点儿冒险。 且说到了赏花宴那一日,习若云叫杏儿去给预备马车出门虽说之前夫人的丫鬟已经说了,她万事都可按着嫡小姐的份例,但她也真没想着占人家便宜。 况且习若云也不愿意凡事都要去找侯府的管事报备。 习若云特意提前了些,在栾氏和二位小姐之前出发了,也不明说自己要去哪儿。 前脚刚走,立刻便有人将这事禀给了大夫人。 徐氏冷哼一声,“果然是个没教养的,这才来了府里几日便活络了心思往外跑。” 来回话的婆子陪着笑脸道“夫人说的是,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粗鄙女子。” 这话却让徐氏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没把自己一番苦心放在眼里,根本不愿娶她。那自己巴巴地差人接回来这么一位招摇过市的乡下丫头,占着屋子又碍眼。 徐氏的脸色越发阴沉了起来。 这边婆子刚退了下去,荷香进来送了封信,说是周侍郎府上送来的。 徐氏拆开看了一眼,“你去叫派人给周夫人传个话,就说我最近精神不济,赏花宴便不去了。不过我那媳妇会带着两个丫头去,她正好可以相看相看。” 荷香应了一声,转头出去找管事的将方才夫人的话写下来好再送过去。 刚一出门来,却迎面见到了二小姐楚莲心,荷香的眼神便有些闪躲。 大夫人待这个义女,平日是比那几个庶女亲厚些的,这一遭独独没叫楚莲心同去。荷香怕她这当口过来是要问这事的,便想假做没看到。 楚莲心却是笑意盈盈地直接喊了荷香的名字,荷香见躲不过,只好回身行礼。 楚莲心只是笑着同她闲聊,“我也只是随便走走便逛到这儿了,平日还不觉着,今天嫂子带妹妹们出门,感觉立时就冷清了。” 荷香赔笑“那二小姐是来陪夫人聊天的” 楚莲心眼神灵动,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连我都觉着寂寞了,母亲岂不更是如此。二哥哥游戏人间倒也罢了,就不知道大哥院子里什么时候才能有好消息,若是能添几个小娃儿,府里也才真能热闹起来呢。” 荷香一时语塞,这世子爷有半年都在边关未归,若真有了“好消息”才吓人呢。 见荷香神色尴尬,楚莲心用团扇掩面而笑,“哎呀,我可都忘了大哥平日里一年都不在家住上几日了,按说这种情况,更该给他房里多添几个人来开枝散叶不过我一个未出阁的妹妹,自然管不到大哥院子里,这话也只能由荷香姐姐你来提醒母亲了。” 说罢,楚莲心便娉娉婷婷地进去同大夫人说话去了。 荷香愣了片刻,心下一些从前自己都没注意过的心思,仿若被二小姐的几句闲谈给勾了起来。待她将送信的差事都交代妥了,回来时楚莲心已经走了。 荷香去传了午膳来,一面给徐氏布菜,一面笑道“这掐指一算,老爷和世子爷也快回来了罢,夫人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徐氏瞥了她一眼,“还早呢,准备什么” “世子爷如今成婚也有一年了,是不是这一遭回来,该给他房里添人了夫人不用提前物色下人选吗” 大夫人听闻,冷着脸啐了一口道“怎么,难道你想去” 荷香忙道不敢,徐氏又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在外又听到什么流言了” 荷香连连点头称是,却听徐氏的声音狠毒中竟然带着三分快意,“嚼舌根怕什么,那栾绣锦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纵然是给风儿房里添人,也该她这个做人妻子的自己张罗。” 此时栾绣锦可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是如何说她,难得出府来散心,心情正好。 楚家虽然也是豪富,到底是臣子,纵然有银子也不敢太铺张,于是一应用度虽然都是顶尖儿,但也总要含蓄着来,可这公主府就不一样了,雕梁画栋,每一处都是能工巧匠花了无数心血建成。 楚莲蕊和楚莲语都是头一回来到公主府,也都欢欣雀跃。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园内走,侍候的丫头都在身后跟着。因她们本就来的晚些,此时已有不少先到的宾客在园内赏景,一路上也同不少人打了招呼。 其中有一位周姓公子虽然之前从未见过面,但却极为有礼,还说要和她们顺路同行一段。 周公子看上去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相貌平平,举止倒是温和有礼。栾绣锦隐约回忆起,工部周侍郎家的夫人,同自家婆母乃是手帕交。 那位周夫人曾来过侯府几次,自来都话中带刺,都极为瞧不上栾绣锦的出身。 想到此处,栾绣锦便有些不痛快,可对方热情得很,实在推拖不过。 天气炎热,宴会是在流香水榭之中举行,飞阁流丹,暗香疏影,自带着皇家的气派。中间一道引流而来的活水将亭台分为东西两半,男女宾客中隔着一条窄窄的水道。 周公子自去了男宾那边后,同人交谈之时,眼神仍频频往这边投过来。栾绣锦心内暗道不妙,这位周公子,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可是位鳏夫。 正自心下忖度着,就听有人说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如今年纪不小,爱热闹却不喜太多下人前呼后拥地服侍着。此刻除了正搀着她一边说笑一边往这边来的女子之外,只在后头跟着两个宫人。 那扶着长公主的女子衣着轻巧而华美,妆容恬淡清丽,并不是个丫鬟的装扮。 栾绣锦还正自想着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待人走近了之后,却觉那姑娘分外眼熟。 姿色天然,轻言浅笑,正是习若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义子 习若云今儿穿了一身浅葱绿的素色对襟褂子,只在袖口衣摆的滚边上以金银线绣着各色蝴蝶,下身则是水蓝色的裙子,非常清雅秀丽,把她的身段儿衬的越发纤细柔软。 长公主自在主位坐了,便有那有心去在她面前露脸的人往她身边去凑趣,习若云反而抽身出来,去和栾氏打了招呼。 “方才我便看着眼熟,没想到姐姐你也来了可是带着侯府的几位小姐来的” 她这话说出来,便显得同栾绣锦亲厚,而同昌平侯府客气又疏离,还假做不知她们是早就计划着要来赴宴的。 习若云绝口不提她是如何结识了长公主,栾绣锦也不便问,只是暗自松了口气,心想着原来她还是小瞧了这位习姑娘。既然她有长公主做靠山,那大夫人也不至于就能拿捏住了她。 其实不是习若云不说,而是她抱上长公主这条大腿,要运气好,且方法上不得台面。 她的装扮都是按着讨长公主欢心来准备的,可本身手里没有请柬,若是混不进来就都是无用功。 还是春不见给了她一则讯息,说长公主今日在宴会之前,会先进宫去探望皇后,于是习若云便让车夫将车停在了长公主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演了这么一出“偶遇”,假做自己是因着旁的事耽搁了,于是没能和拿着请柬的嫂子同路。 长公主素来最是和善不过,只要是有礼貌的小辈都能讨得她的欢心。然则人总有个偏好,骨子里她还是更偏爱同自己性子相仿的性子硬气,不愿被人拿捏掌控的人。 关于本是和侯府世子有婚约,因着侯府先毁了婚约,于是自己身份便尴尬起来,这些习若云都是照实说了,唯独将楚二说要娶自己之类的话隐去不提。 习若云本就是为了摆脱昌平侯府才想了这么个计划,句句都是肺腑之言,长公主同她聊了几句,果然觉的十分投缘,将人直接一道带了进来。 这一招习若云敢用,不是因为她胆子大,而是因为有例可循上一世也有在家中不得宠的庶女这么做过。 当然,这法子只有第一个人用还可,之后接二连三效仿的便是投机取巧,惹人不喜。而这辈子长公主的赏花宴才是第一回举行,自然是让习若云抢占了先机。 习若云入席之后,终于算是叫世家贵女们,知道了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她今日打扮的既不落俗,也不至于太过出风头,举止有礼,偶有人言语之间说到了她出身乡野,她也不生气,倒也给别人留了个好印象。 宴席过半,便有人开始三三两两的结伴去游园赏花。 习若云同席上刚认识的世家贵女们并没多深的交情,本是不想离席,在原处坐了一会儿,就见楚莲蕊和楚莲语两个人结伴过来邀她同游。 习若云同她们两个实在不算熟稔,若是她们认为自己抱上了长公主的大腿,想要来求着牵线搭桥她倒是可以理解,但这二人半个字不提长公主,只想拽自己去逛园子,这事儿便很蹊跷了。 再看那边栾绣锦被几个夫人拽着说话,并顾不上这边,习若云便用帕子掩着口鼻,皱眉咳嗽了两声道“二位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这身子不爽利,实在是不想走动。” 任由她们如何软磨硬泡,习若云就是连身子都不起来一下。 那两位见实在叫不动人,只好悻悻地自己走了。 “习丫头,你来陪本宫去散散步,年纪大了,久坐便觉着难受要积食。”习若云回身,只见长公主人已经站了起来,立刻笑着应了,过去搀扶着长公主。 长公主年轻时也是骑马射箭,在猎场上出过风头的任人物,老了身子骨也硬朗,只是腿上有旧伤,若无人搀扶也是可以走的,只是会微微有些跛,有人搀着便不显了。 “你方才席上也见了不少世家公子了罢,可有看上眼的,本宫来帮你说和说和” 饶是习若云本就是抱着目的来的,听长公主这般直接,一时也是两颊微红,低声笑着道“这婚事自来都是长辈做主,哪有自己浑说的份儿。” 长公主早听她说了身世,知晓她上头没有能做主的长辈,便笑道“你这丫头,倒把难题都甩给本宫了你都有胆子拦本宫的车驾,怎么可能是个没主意的人既然不说,那是方才见过的,一个都没看上罢。” 习若云抬眼偷瞧,长公主虽然已经是个头发花白,面上笑容也慈祥的老妇人了,但眼神仍旧锐利有神,仿若什么都看得透。 她垂首浅笑,算是默认了长公主的话。 当然是没看上了这一遭来赴宴的公子哥们,身份可都太高了,自然不是良配。 长公主见她也不否认,呵呵笑了,“其实我倒是有个好人选,人才是没得挑,而且你若嫁了他,还可以打昌平侯府的脸,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习若云瞪大了眼睛,照长公主这么说,那这位“人选”的地位怕是不低,兴许还是皇亲国戚,她本就没心思在在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刚要开口回绝,就见长公主指着西边的竹林方向,“说曹操曹操便到,快来看看本宫这干儿子和合不合你的眼缘。” 习若云顺着长公主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抹雪青色的人影映入眼帘,心内立刻暗道不妙。 来人轻袍缓带,风流俊雅,一双桃花眼中带着笑意,不是楚凌越又是谁。 随着楚二公子缓步走近,习若云面上的假笑快要挂不住了。 楚凌越是长公主的义子 前世可没这一茬之前和春不见打听消息的时候,她怎么一个字都不提呢 这边长公主还在乐呵呵地道“越儿这孩子哪里都好,将来也一定是会分家出去单过的,你嫁给他倒是不用每日早晚去婆母身边立规矩” 习若云额角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她急中生智,摇着长公主的手臂道“殿下要是再打趣,我可真是没法见人了,只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罢,她一跺脚转身便跑了,似乎真是因为羞涩难当,非要立时躲起来不可。 直到跑开了好远,习若云才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只见楚凌越代替着自己扶着长公主,二人面上都带着笑,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就仿若是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一般,楚凌越突然抬眼,往习若云的方向看过来,仍是笑着,但眼神凌厉的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习若云心想这人怕是今日没这么容易放过自己,也许待会儿同栾氏和二位楚小姐一道走能安全些 她一边心内计划着,一边为了躲开楚二越走越远,在即将走出一片竹林时,正听到有人低声交谈。 习若云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三姐姐,您说这样真的能行吗若是惹怒了大夫人,咱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听我的就对了,咱们现在这么小心翼翼的何曾惹过她不高兴,还不是要被塞给那鳏夫做填房卖了人情去,咱们现在不赶紧找个替死鬼,等周家去府上提亲,可以什么都晚了。” 只听声音,便知道是楚家那二位庶出的小姐了。 至于她们口中的周家,习若云也有印象,可巧今日也在男宾席上看到了。 若说是嫁给工部侍郎的公子,对于侯府的庶女算不得辱没,但那周夫人是个分外刻薄的人,前世听闻这周家至少有三个儿媳妇都是不明不白地早死,这事后来在金陵中可是个有名的八卦。如今虽然还不算出名,但看来这二人不算傻,也是知道些风声的。 习若云听这话里有话,便躲在了林子后头不出去,过不多时便见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公子缓步而来,同那二人道“二位小姐约我前来,不知是有何事要说” 楚莲语眼神躲闪,手指捏着衣角,似乎极为紧张,楚莲蕊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却还是踏出一步,壮着胆子强笑道“周公子,方才在席上,您可注意到那位习小姐了就是和长公主一道来的那位。” “她仰慕公子你的人品才华,却又抹不开面子自己来,听闻方才咱们见过面,便央我们来给您送样东西。”楚莲蕊这样说着,自袖中抽出一个香囊来,便要递给那周公子。 习若云不动声色地伸手摸了摸腰间,自己出门时挂的香囊果然是不见了 原来方才那二人过来拉拉扯扯,竟是做了这妙手空空的贼 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就这么拽了自己来做这替死鬼,习若云想了想还真是这二位昌平侯府的庶出小姐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这又如何 习若云挑了挑眉,她从来都没有往贴身之物上绣小字的习惯,甚至女红一类的其实根本就不精通也不喜欢,身上用的东西虽然看着精巧,但也都是直接花银子买的。就算那周公子真信了那两人说的,以为自己对她有意,真的上门来提亲,她也可以直接回绝。 那香囊又不会开口说话,怎么就能认定是她习若云的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香囊 竹林之外的小径上,楚莲蕊见周世显接了香囊收好,便拉着妹妹快步离开。 二人经过习若云藏身处时,楚莲语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三姐自己来不就行了么,为何还要拉上我。” “说什么浑话,我怎好一个人见外男”是楚莲蕊的声音,“当姐姐的可不光为了自己,你年纪小也未必就不会被他看上,难道不该出点力么” 习若云差点笑出声,她对这种小伎俩真是嗤之以鼻。 不过周世显若是着了道,被人怀疑他同寄住在侯府的姑娘有牵扯,来日就算这婚事不成,他也定然没有脸面再转头向昌平侯府求亲了。 两位陈姑娘走远后,周世显也正打算自另一条路离开,突然听得身后一人朗声道“周兄,可是叫我好找,可见到我那两个妹子了” 习若云听到楚二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幸好如今正是盛夏,草地柔软蓬松,踩上去没有声响。 周世显回身刚要拱手同楚凌越见礼,便听对方接着道“我方才看背影恍惚是她们两个,我那大嫂最是小心谨慎,一会儿没找见到人已经有些急了,才央我来帮着寻。” 周世显笑道“方才是看到了,不过我并未同她们搭上话,想必是往别处赏花去了。” “没搭上话那这是什么”楚凌越眼神一凛,脚下步子飞快,周世显还没反应过来,雪青色的人影已经到了身前。只见楚凌越抬手一勾,就从周世显的袖子中拽出了一截金线编的绳子,将个一看样式便是女孩子才用的香囊拎了出来。 周世显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楚凌越将那香囊抓在掌中,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神色不悦。 “周兄,你若是对我家妹子有意,怎地之前都不同我说令堂同家慈素来交好,直接上门提亲也使得。可这样私相授受小女孩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么。不小心传了出去坏了名声,难不成你还想将侯府小姐纳回去当妾” 庶出的女儿虽然是不值钱,但也不是轻易就能给人做妾,整个侯府都要跟着丢面子的 周世显平日里和楚二公子算不上深交,但也有些酒桌上的情谊,更知道昌平侯府不是他开罪的起的,此刻赔笑道“贤弟有所不知,这香囊可不是你们侯府小姐的,你不用担心。” “哦,那是谁的”楚凌越挑眉。 “是如今寄住在侯府的那位习小姐。”想到习若云娇弱窈窕的身影,周世显眼神有些飘了。 继室想寻个名门贵女本就不容易,那习若云虽然家世差了些,但模样身段儿都是顶尖,看她能巴结上长公主,想也是个聪明伶俐会逢迎的 楚凌越眼神一寒,冷笑一声,“你还真是蠢。” 还未等周世显反应过来,他面上又立刻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笑叹着道,“这香囊怎会是习姑娘的,你怕是被我那鬼心眼儿多的三妹妹给耍的团团转。” 周世显一愣,蹙起了眉,“怎会如此” 楚凌越将那香囊放在手中一抛一接,微微偏头,神色暧昧,“习姑娘就住在我府上,我还能不知道么。她就是个药罐子里泡大的,贴身之物都带着药味。这东西怕是我那三妹妹为了作弄你,特意从集市上随手买来的。周兄你看,上边连能证明身份的小字标记都没有。” 周世显立时将那香囊抓过来正反面看了,见果然如楚凌越说的一样,面上就带了怒色“我与你那三妹并无仇怨,她这样作弄我是为了什么” 楚凌越挑眉,“女儿家的心事,我可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因为不想嫁给你呢毕竟令堂常来我府上做客,她早就从家慈身边服侍的人口中得了些风声也未可知。” 周世显面色尴尬,来前母亲确实是同他说过,有意与昌平侯府结亲 他叹了口气,又被楚凌越一把拉住。 楚二爷既然做戏就要做到底,他亲亲热热地揽住周世显的肩膀,“周兄,小女孩子不懂事,你可别往心里去,伤了咱兄弟的感情。” 不过是见过几次面,勉强可算个酒肉朋友,不过楚凌越这一次提点了他,免得他丢丑,周世显心里还是领情的。 他点了点头,却要是咬着牙,“贤弟的意思我明白的,不过你那三妹这般作弄我,我倒是要看看,若两家长辈将亲事定了,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有本事铰了头发做姑子,那我就佩服她” 楚凌越拍了拍他肩头,似笑非笑,“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周兄何必跟她动气,若是真当了你夫人,可是她的福气。” 周世显走远后,楚凌越却不离开,一边将那香囊放在掌中揉捏,回身便走进了习若云藏身的这片竹林。 习若云避无可避,迎面就见到了楚凌越那张带着玩味笑容的俊俏面庞。 她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福了福身,面上带着得体的浅笑,“楚二爷,这次多谢你替我解围了。” 楚二偏头,将香囊举到习若云面前道“这香囊是你的” 习若云点了点头,抬手想要接过。 虽然没名没姓的,到底是她贴身之物,被个男子拿去总是不妥。 哪知楚凌越猛地收回手,让习若云抓了个空,然后就当着她的面,双手轻轻一扯,直接将香囊撕裂成了两半。里头的花瓣香木散落一地,被微风卷起一阵清香,四散而去。 “被不相干的人碰过就脏了,改日我赔给你个好的。” 捕捉到习若云一瞬间的错愕,楚凌越缓步靠近,“怎么,不高兴了” 习若云此刻背后已经抵在了碗口粗的竹子上,退无可退,一时间冷汗直流。 楚凌越挑眉,语气很轻,听不出情绪,“不过一个香包,就这么生气” “”您老人家到底是哪知眼睛看出我在生气了。分明是害怕害怕好吗 “那便不等改日了,今天就赔给你。”楚凌越轻笑一声,从腰间将自己的香囊解下来,俯身系在了习若云的腰带上。 习若云感觉自己身子都直了,一根手指头也不敢动。她倒是有心说自己来系,可若是直接上手争抢,怕是更要和这人有肌肤之亲,更说不清了。 楚凌越的手指纤长,动作又轻又快,系完之后还在她腰间按了按。 楚凌越平日爱着浅色衣衫,今日一身袍子也是雪青色,腰间的香囊是鼠灰的锦缎制成,上头以银线绣着盘云纹样。 因这香囊的颜色也浅,带在习若云身上也不算十分乍眼,可是到底还是很看出是男子的贴身之物。 “比之前在庵里住着的时候还瘦了”楚凌越收回手之后皱眉。 这什么没话找话的关心,自己来金陵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吃便是睡,分明胖了点。 习若云张了张嘴,心念一转,想到上一回自己被他揽在怀里时,腰上似乎是系了两条腰带,外头那层还是杏儿强行给裹上的织金腰带,又硬又厚。 如今她衣衫轻薄,腰上系的也是纱带,可不就显得瘦了。 习若云在心内叹了口气,这楚二还好意思自称是个精于寻花问柳的纨绔,连这都分不出来。她也懒得解释,“来金陵的时候路上颠簸的,这儿又热,根本吃不下东西。” 反正就是他好端端地非逼她来金陵,如今装什么温柔体贴 听了这话,楚凌越挑眉,“若是短了什么,也不用去找公中领,直接吩咐春不见就好。” 春不见就是楚二的人,习若云当然不愿意用。 别人强塞的,实在推却不掉收了,还能心安理得不算欠了别人情,可若是她自己主动开口要,免谈。 但也没必要当面反驳,阳奉阴违便是了。于是习若云浅笑着点头应了。 楚凌越对面前的姑娘状若乖巧的反应十分满意,便也没再拦着她的路。习若云一路快步回了流香水榭,同长公主又说了会儿话,便叫了杏儿预备回府去。 她腰上挂着个男子的香囊,摘了还怕待会儿再遇到楚二,被他问起难以搪塞。带着呢又怕被别人认出来误会些什么,索性一走了之。 待上了回府的马车,习若云立刻将香囊解了下来,细细地里外查验了一翻。 上好的锦缎,针脚细密,且不是习若云前世便熟知的昌平侯府内绣娘的手工。香囊里头是细白的粉末,仔细辨别,是龙涎香与麝香调和而成的上等香料。香囊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月字。 据说昌平侯年轻时曾遇到一个得道高人,说他的儿女若是将来名中能合上“风花雪月”四字,就会贵不可及。 昌平侯不是个尊佛重道之人,却不知为何对这“高人”深信不疑,立刻便给这还未出生的孩子取名为楚凌风,后来长女取了同音为楚莲华,楚凌越的越字则是与月同音,中间缺的那一雪字,乃是和楚凌越同胞所生,已经夭折的同胞姐姐。 大夏的风俗,幼时夭折的还同不排在次序内,否则那一位才该是二小姐。 可见所谓贵不可及都是骗人的,命都没了,贵从何来 想到这儿,习若云便忆起之前的事来,用鞋尖碰了碰此刻倚在车厢边上假寐的春不见。 “你家主子是长公主义子这事,你之前怎么故意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过往 春不见被点破,也就不再隐瞒,只是嘀咕了一句“奴婢不是故意不说,这些事其实找寻常府里下人去问也都知道,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 原来徐氏在接连诞下四个孩子之后伤了根本,没法再生养。 庶出的子女各个都不出挑,但毕竟嫡子只有两个,一旦发生了什么不测,那就算是正房夫人再不愿意,还不是要让庶子来继承家业 幼年时楚凌越个子瘦小,又是一副女孩儿相貌,说话都是细声细气唯唯诺诺,所有人都不认为他长大之后能出息。明里暗里的讽刺就不说了,至少在后宅女人们的眼中,只要楚凌风发生了什么不测,大夫人也就完了。 大夫人在后宅内的手段,习若云没领教过也是看过的。 饶是如此,大夫人也不认为自己只靠着优秀的长子便可屹立不倒,于是狠下心把幼子早早送去军营,让他随着父亲和叔叔伯伯们历练。 而楚二在边关一直好好的,却在某一天突然就失踪了,宛若人间蒸发一般。再出现于众人视线中的时候,已经成了长公主的义子。 照楚凌越自己的说法,他是在回金陵的路上遭遇了意外,头部受创失去了记忆,碰巧被路过的长公主救了,收为义子,过了近两年才恢复记忆,又重新回到楚家。 这样一来,习若云心内盘桓多日的疑惑也算是有了答案。 之前她看大夫人对待楚二的态度,虽然看着热络,但还夹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畏惧。 这种眼神习若云上辈子看惯了,一眼便能察觉出来。 楚凌风是她眼中有出息的长子,可后来知晓了他的丑事后心生失望,面上看着仍然热络,但与其说是疼爱,不如说是有些害怕。 怕他将事情闹开,给侯府也给她这个做母亲的面上抹黑。 昌平侯夫人对楚二的态度,就和上辈子在知道楚凌风全然不肯碰屋里的女人之后如出一辙。 她一开始不知道这段过往,还当是大夫人太过溺爱幼子的缘故,如今再看哪里是溺爱,分明是因着从小没有养在身边,同时他身上太多地方令人捉摸不透,这才生畏。 就连习若云都觉着,楚凌越少年时的遭遇听起来十分离奇,若不是他这般容貌换了别人也伪装不出,就说是被掉包了也有人信。 好巧不巧,楚凌越突然失踪的时间,便是习家突逢变故,习若云的父母染了时疫双双病故的那一年。 “”该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这念头一冒出来,习若云就把自己给下了一跳。可是在春不见口中是再不能套出什么消息了,也只好按下不提。 之后的几天里,听雨阁的小日子还算风平浪静。直到周家夫人上门来替自家儿子说亲。 果然,周夫人直接开口说,上次赏花宴相中了那位三小姐楚莲蕊。 徐氏同周夫人素来交好,当即便答应了,一边命管事的写信送往驻地报给侯爷知道,又将楚莲蕊叫去正堂拜见一下未来的婆母。 楚莲蕊此刻正在她亲生母亲孙姨娘屋里绣花,还当这事儿早就撇的干干净净了,听了这消息直接唬了一跳扎坏了手。又被大夫人房里的婆子催着根本没时间回去换衣衫,匆匆忙忙赶到正堂去,前襟上的血迹是遮也没法遮的明显。 周夫人当时在赏花会上,本是更属意看起来就老实温顺的楚莲语,还是顺着儿子的意才定了楚莲蕊,如今见她慌慌张张的神情和前襟的血迹,便知她不愿意,当即面色就冷了下来。 还未过门就彻底得罪了未来的婆母,今后日子会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楚莲蕊既蠢且坏,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是她活该。 孙姨娘素来是个软弱可欺的,统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她嫁的不好,自己下半辈子可就没有着落了。 若是侯爷在府中,她兴许还能去哭着求一求,但夫人可不会因为她的眼泪就心软,她就是一头撞死了,人家指不定还要叫一声好呢 如今孙姨娘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要安抚寻死觅活的女儿,一边到处求人给她想办法,这消息立时传开了,阖府上下无一人不知。 杏儿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出去听得了这消息回来眉飞色舞地说给习若云后,还感叹道“这事哪有什么办法好想,要么釜底抽薪让三小姐在成婚之前跑了,要么就认命忍着,她自己都不敢直接去求夫人,谁会给她出头” “哎,你说若是孙姨娘求到楚二爷身上,他会帮忙吗”习若云一抬眼,却是叫上了正在窗外经过的春不见。 春不见一时语塞,她又不是主子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 她没胆子随意乱说,便笑着道“小姐,您若真的好奇,可以直接去问二少爷呀” 反正到时候触了主子霉头的不是自己就行。 春不见是真的怂,可习若云也未见得胆子大。让她主动去招惹楚二,她才不去呢 但是她不去招惹,不代表麻烦就不会自己找上门。 当天下午,习若云午睡刚醒,正迷迷糊糊地倚在榻上,就挺院子外有人扣门,声音不急不缓。 习若云在这侯府里头地位很是尴尬,今儿府里因着三小姐的婚事闹得正热闹,这时候谁会想到她来 杏儿念叨着总不会是孙姨娘病急乱投医跑到这儿来求助,小跑着去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的人不是楚凌越又能是谁。 似乎是她开门的速度够快,所以楚凌越只是点了点头便从她身边越了过去,竟是直接便往习若云所住的主屋走去。 他今日穿了一身绯色长袍,艳色撩人,更胜赏花宴那一日。 习若云强打精神起身来,“二公子怎么想起来我这儿” 楚凌越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习若云犹带着睡意微微泛红的脸上,凌厉的冷意稍敛,“今儿府上闹哄哄的,倒是你这儿还清净,便来讨口茶吃。” 习若云抬眼就见方才追着楚二进来,却被春不见拦在了房门口的杏儿,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笑着看看向楚凌越,“我本就是客居来的,自然万事烦不到我头上。” 楚凌越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若是有没规矩的人跑到你这儿来嚼舌根,便该惩治了。” 习若云抿了抿唇。 最没规矩的,难道不就是不请自来闯到女子闺房中的楚二爷您吗 没有侍候的人进来,习若云便只好亲自给楚凌越斟了杯茶推过去。 “天气热,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点枫露茶,若是不嫌弃便请用。” 楚凌越的目光落在那纤纤玉指上,眼底便带了点笑意。 习若云常年不出外走动,肌肤白的透明,又带着病态的纤瘦,腕似新藕指如葱根。 这样一双手,连倒杯茶都显得是粗活。 楚凌越接过杯子,便嗅到了隐隐甜香。 枫露茶中是放了蜂蜜的,味道极甜,倒在杯子中便散出蜂蜜的甜香来。这东西本是习若云幼年时因为每天都得吃药,所以母亲特意调来哄她的,按说她如今这样大的年纪早就该丢开了,却仍是爱的不行。 这种哄小孩的玩意,习若云认为楚凌越定然是不会碰的,哪知他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然而就在他的视线扫过习若云的腰间后,原本的笑意瞬间消散。 “我送你的香囊,你嫌弃”声音一下子便没了温度。 “”叫一个姑娘家强行每日带着男子用的香包,这像话吗 “哪里敢嫌弃呢,不过我平日在自己屋子里头,光是药味已经够浓了,再添熏香反倒串了味道,所以是什么都不带的。”她自己也垂眸看了一眼腰间,因着懒散,平日她在自己院子里还真就不挂些香囊玉佩之类的玩意,倒是正好能将谎话说圆。 眼见楚凌越仍是面带不悦,习若云又小心翼翼地道“东西我好好收着呢,不信我立刻就找出来给你瞧” “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会好好收着么”沉默半晌之后,楚凌越突然开口。 “自然是会的。”这句话习若云答的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不多,别人的心意她自然是不会糟蹋的。 “那别人寄给你的信呢” “”习若云蹙眉,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她这孤家寡人的,多少年没收到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定亲 习若云的错愕和迷茫都被楚凌越收在了眼中,他黑玉一般的眸子幽深的仿若寒潭一般,面上渐渐没了表情。 习若云之前见过的楚二,或是在外人面前带着和煦的假笑,亦或是背人时整个人都如同刺猬,一个眼神一声尾音都带着嘲讽。却从没和眼前这般,没半分活气。 “我在山上并未收到过什么信”话是实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习若云就是莫名有些心虚。 好似有什么要紧的事忘记了,可就是想不起来。 楚凌越听了这话,垂眸将目光落在方才自己用过的杯子上,里头残留的水珠儿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清甜香气。 心头莫名火起,连这幼年的记忆中唯一美好而明晰的甜香都没法压抑住心头翻滚着的戾气。 楚凌越突然站起身,两步就迈到了习若云身前。习若云见势不妙也要站起来闪开,但她的动作哪里快得过楚凌越,他右手直接抵在墙上,将习若云拦在了墙与桌子形成的角落中。 习若云这是真的被吓到了,这可是昌平侯府的地盘,哪怕现在这位爷突然兽性大发把自己给这样那样了,她都没地儿说理去,指不定连杏儿都会被偷偷灭了口。 想到自己的处境,她立刻就怂了。 “有话好好说,我当真不知道什么信” 她话还未说完,楚凌越的手指就搭到了她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女人就是喜欢找借口,把自己的错都甩给旁人。”习武之人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习若云圆润柔软的唇瓣上擦过,“若是一开口就只会说谎,就还是闭嘴比较好。” 楚凌越这话说的十分温柔轻巧,可习若云却是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自己若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倒还可以试着解释一下,但她如今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 当年的事你非要问,我说了不知道你又不信非得说我在扯谎,这可怎么办 习若云心内一句接一句地抱怨,面上却是越发楚楚可怜,控制不住地呼吸急促起来,眼圈儿都有些红了,仿若再这样僵持下去,当真就要被吓得哭出来。 “还知道害怕哭的出来我就饶过你这一次。”楚凌越微微垂首,鼻息掠过习若云的耳畔,颤动了她柔软的鬓发。 “”习若云是真的想哭,急的。但她也是当真哭不出来。 二人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 终于,楚凌越叹了口气,松开了已经抵在习若云嘴唇上的手指。然而下一刻,原本要撤回的手却换了方向,一路慢慢沿着肌肤下滑,最终停在了习若云纤细的脖颈上。 “你看看你,随便是谁都能拧断你的脖子,怎么就不知道乖乖的呢明明只有我愿意护着你,你却总是要惹我生气。” 习若云此刻大约是已经被吓过劲了,脑子转的飞快,却是飘到了别的地方。她常年卧病在床的时候,喜欢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其中也有写世间各样怪病。 有的人天生有疯病,若是隔上几日不杀人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浑身不舒坦。 上一世楚凌越是边关将领,杀人越多越是功绩,人看着就很正常。如今他在金陵任职,纵然统领着十三卫,但肯定是不能随心所欲动手的,所以性子就变得古怪了。 习若云自认为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心情分外沉重。和疯子讲道理,除非她也疯了 习若云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从前之事多有不得已,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对你说谎了,这样可以吗” 楚凌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觉着索然无味。 面前这个小姑娘如今比他矮了将近一个头,但是方才的眼神,分明和她年幼时如出一辙以为他是个受了委屈才一个人躲在无人之处的小丫头,还招手过去用甜茶和糖来哄他。 这哄骗其实没多少诚意在里头,却也是他唯一得到过的,不含着利用的关心。 楚凌越松了手,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习若云不明所以,庆幸自己终于逃过一劫之余,立刻喊了杏儿来,叫她去翻找姨母之前留下的遗物。 小顾氏过世之后,衣物用具之类的多半都在头七直接烧了,还另有一箱物件是特意留给习若云的遗物。 因着丧期都没过她就上路往金陵来,而且习若云也不愿看着物是人非的徒增伤感,便一直没有打开一样样细看过。 这一找不要紧,压箱底的匣子里不仅有信件,而且还不少。 习若云绞尽脑汁地回忆,终于摸到了一点头绪。 之前她刚到禅静庵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了两场,几乎小半年都在卧床。期间姨母似乎是收到过昌平侯府的信,同她提过一二次。问她对侯府之人印象如何。 习若云当时可是恨不得同楚家不沾半点关系,自然是没一句好话。而且万万不肯重走上辈子的老路,只央着姨母说若是侯府有意将她接去照顾着,便帮她回绝,或者干脆理都不要理。 想来也是因此,姨母才没将这信拿给她看,甚至其中几封根本级没拆过。 习若云将已经泛黄的信纸一张张展开看,发现除了昌平侯寄去的,希望可以以未来家翁身份将她接去侯府照顾的信件之外,更多的信外封上未署名,内页的落款处单独有个月字。 将这些陈年的信件一一看过之后,习若云心情沉重。 原来在侯府的信送来之后,楚凌越身在边关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立刻暗中派人送了信去,话说的很直白,说是他大哥早有意中人,但是侯爷并不同意,便要将她这个自小有婚约的人接去尽快完婚,好叫大哥歇了旁的心思。 信内提醒习若云不要到侯府去蹚浑水。 再后来的信上,还说禅静庵到底是习家本家和昌平侯府都知道的地方,算不得稳妥安全,他可以在金陵或是定西给她寻一处隐秘的别院暂住,总好过在山上缺医少药,服侍的人手也不足。 而最后一封信上的语气已经有些急了,质问她是否认为自己还如当年一般没用又容易被人欺负,所以她才信不过,连封回信都没有。 “”所以说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时候,辜负了一个敏感脆弱少年的一番苦心 往事不可追,还是待有机会同他道个歉罢。 然而这一日晚上,楚凌越根本就没回府,据杏儿说后院的下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提起来都说他定是去同那些纨绔子弟寻欢作乐去了。 又过了两日才终于又在侯府露面的楚二爷,带回来一个令全府上下震惊的消息他打算去向姚太傅家的嫡幼女姚馨月提亲。 原来他想着多日未去过任上终究不妥,于是昨天还是去了衙门露了个面。在骑马回府时不小心惊了姚家的马车。当时姚家小姐正在车上,受了不小的惊吓,直接当众就晕倒在了楚凌越怀里。 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这样一段公案,那姚馨月的名声可就 习若云差人去打听了前因后果,不禁心生感叹。这位姚馨月上辈子也是嫁给了楚二的,起因也同今次相仿,果然是姻缘天注定。 少年时期心底的一段执念,怎比得过软玉在怀。待楚二同他的未婚妻日久生情,是不会再来缠着自己了罢当年的那一段过往正可渐渐淡下去。 想到此处,习若云心情大好,甚至连早饭都多吃了半碗粥。之后去园子里逛了一圈消食,回来直接脱了外衫在软塌上小睡,逍遥快活的好似回到了禅静庵。 可也不知是乐极生悲还是怎么的,竟然连午睡都做梦了。 梦中她原本是乐乐呵呵去吃楚二的喜酒,哪知一进了厅堂,就被人拉着强行换了衣服,说她是要同一天过门的妾室。 被强行丢进洞房之后,楚凌越还阴恻恻地盯着她,冰凉的手指不住摩挲她的侧脸“以为这样就不用嫁我了这回你还敢不听话么” 习若云瞬间就吓醒了。 还没睁开眼,她就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抬眼一看,楚二爷此刻穿着一身白袍,正坐在她床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手指正从自己面颊上撤开。 看他的神情,就仿若在抚摸午睡的猫儿。 习若云可不是他养的宠物,噩梦的余韵让她瞬间清醒,立刻坐起来缩到了离楚凌越最远的床脚。 “怎么,听说我要娶别的女人,心情很好”楚凌越收回手,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手指,目光落在习若云犹自朦胧惺忪的眼角。 习若云当然很开心,但她不晓得楚二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怎么立刻便又来找自己麻烦。 唯一庆幸的就是,他没将当年书信之事再提起来。 “这可是喜事,阖府上下谁不替您开心呢。” 姚太傅也是朝中大员,若是楚凌越对姚姑娘始乱终弃,可不是能善了的。纵然楚凌越这人再怎么疯,这婚姻大事终归儿戏不得。 “你倒是把她的事查的很清楚啊”楚凌越笑着道。 习若云不知为何,感觉面前的楚二似乎一瞬间变得很高兴的样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拜访 习若云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多提了两句姚家小姐,会让楚二突然就高兴了起来。 “没特意去查过,是丫鬟好事,听说了之后来跟我讲的。” 其实是她前世便知道。 上辈子的时候,姚馨月也是这样进的门,只不过当时是在城外上香回来被刚刚自边关回来的楚小将军惊了马,之后一见倾心。至于如今这位明面上只有个闲职,凡有宴会都要露个脸的纨绔楚二爷,大约是早就见过面,昨日之事兴许还是有意为之也说不定。 毕竟如今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眉眼含情,风流佳公子的做派,估计会比上辈子还要招桃花。 “别担心,我又不是当真要娶她。” “”这么薄情寡性的话就这么说出来哦,是不是忘了如今在你面前的也是个女子 “我有什么好怕的”习若云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怕那待我娶了姚馨月过门之后,在府外找一间宅子安置你如何还是你更喜欢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热闹着”楚凌越一只手压住了习若云的衣角,让她没法再逃,然后缓缓凑过来。 习若云哪能再被他直接逼到死角,还不等楚二的一张俊脸真的凑近便立时蹿下了床,随着一声轻响,衣角直接被扯下了一片。习若云仿若浑然不觉,只是绕过屋子当中的小桌同他对峙。 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外头还有个春不见呢,别看那丫头平日听话,归根到底还是楚二的人。 这时,院门外传来敲门声,有楚二院子里的小厮直接在外头传话说,姚家夫人带着女儿准备了谢礼来登门拜访,夫人院子里的人去引凤阁扑了个空,便交代让二公子去前院。 “来了。”楚凌越答应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又将方才扯下的一片一角踹在了怀中,在经过习若云身边时,低声笑道“我会好好留着的。” “”习若云真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这么由衷的感谢大夫人,甚至想给她烧几炷香 姚夫人已经和昌平侯夫人详谈甚欢,姚馨月在一旁坐着垂眸浅笑,一派小女儿娇羞的模样。 姚家家风甚严,奈何姚馨月是最小的女儿,自然要骄纵些,管束也不似上头的哥姐那般严厉。之前去参加了公主府的赏花宴,对楚凌越是一见倾心。 她上头的几个哥哥都算是人中龙凤,那些年轻公子若论起学识功名,没一个能让她看上眼的。偏偏楚凌越自园中缓步而过,并不同人大谈经济仕途,也不吟诗作对刻意讨女子的注意,笑意盈盈,眉目含情,对谁的态度都是一般的温和有礼,就连始终陪在长公主身边,都是十二分的和气,半点看不出不耐烦来。 他一笑,眼底的温柔就仿若流到了人心里头。 回去之后,姚馨月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忍不住偷偷将心事同母亲说了,姚夫人一打听,这楚凌越虽然出身样貌都是顶好的,但偏偏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并且做派十分风流,如今正妻未娶,外头已经养着几房外室。 姚夫人哪能看着自家女儿往火坑里跳,训斥了她一遭,叫她早早歇了心思。 可姚馨月却不是这般认为。 “那些位高权重的男子,又有什么好的,就好比我那几个哥哥,忙起来十天半月都不归家。若是能知情识趣,可不比高官厚禄要紧多了” 一旁的乳娘听了,心内苦笑,又忧虑回头老爷夫人会怪罪是自己没教养好。 可这也实在怪不得姚馨月,自来养在深闺自家小姐不谙世事,被温柔小意的伶人勾走了心神的都有,更何况还是个身份匹配的世家公子。 后来姚馨月见直说无用,便换了个法子。她在家中闷了几天后,突然说想去庙会散心,而她早就打听好了,这一日正是楚凌越休沐的前一天,如无意外,他定是要走那一条路回府的。 一切计划都很顺利,姚馨月从车上摔下来时,楚凌越果然飞身过来将人接住。姚馨月哪肯错过这次机会,假装受惊晕倒,不仅直接就靠在了楚凌越怀里,还特意偏头弄掉了锥帽,让围观的百姓都知道了这段公案。 姚夫人得知后很是垂泪抱怨了半晌,最终松了口“真是命数幺儿这般蕙质兰心,就算是不去争竞那宫里的体面,做个王妃也是绰绰有余,如今这般倒是便宜了那楚家的小子” 姚太傅虽然也气,但终究不似老妻这般,因着偏疼就认为自家女儿天上有地下无。他捋着白须叹了口气“哪能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不结这门亲事,以后她也没脸见人了只好便宜了那姓楚的。” 他顺了顺气,又接着道“如今昌平侯不在金陵,我便暂且不出面将此事定死,你且去探探昌平侯夫人的口风,若是她能约束楚凌越那小子,将他身边不三不四的女人都料理干净了,这亲事也不是不能答应。” 姚夫人得了这话,第二日便带着姚馨月上门来了。 徐氏正犯愁二儿子的婚事,就有这么一件喜事上门,自然是高兴的,且绝口不提关于淮阳公主之事,对于清理外头的女人云云,都根本就没问过楚凌越,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自楚凌越进来之后,姚馨月便把头埋得更低了,只是余光忍不住飘到楚凌越身上。他今儿穿的不是前日的暗红色官袍,而是一身素白,显得人越发温润如玉。 同被叫来的还有一个楚莲心。 虽然是为了婚事而相看,但也总不好叫年轻男女单独相处。前日三小姐因为被许配给了周家而寻死觅活,这时候便是她肯来,徐氏也不愿让外人看她那张哭丧脸。而楚莲语则是当真病着。于是也只有楚莲心这么一个陪客。 几人互相见了礼之后,徐氏便道“姚家丫头陪我们两个长辈坐了这半天,估计早就闷了,你们就带她去园子里逛逛罢。” 听到大夫人这话,她便低声应了站起身。 一行人先后出了正堂往后院去,丫鬟仆妇都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楚莲心走在姚馨月和楚凌越之间,同姚馨月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初时姚馨月还觉着这位二小姐亲切,可时间久了便有些着恼。她只要说了什么,定然是楚莲心立刻便把话头接了过去。于是她们已经绕着湖走了半圈,她和心上人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正在姚馨月在想着怎么找个理由把这位过分热络的未来小姑子打发走,就见楚莲心突然“哎哟”一声,“方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扎了我一下,嘶这么痛怕不是什么毒虫。” 姚馨月一看机会来了,立刻道“那你赶紧找地方看看要不要紧罢,不用强撑着陪我的。” 楚莲心却摆手“我住的地方太远了,不如你们陪我去习姐姐的院子一趟,她那儿想来不缺药材,而且就在前边,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于是一行人就去敲了听雨阁的院门。 习若云刚换了衣服,还正想着方才的事,便听到了敲门声。 自她搬到这听雨阁,就没来过这么多客人。 楚莲心这个人,习若云如今再入侯府,是一直能躲就躲。虽然没什么证据,她就是觉着楚莲心神神秘秘。 对外,侯爷说这是他战死沙场的同袍之女,所以要好生对待,以义女的名分接进了侯府,吃穿用度都是比着嫡出小姐来的。 有人传说此人是侯爷的外室所生,习若云却不信。 大夫人对待贵妾生下的女儿都只当半个奴才看待,若真是身份低微的外室女,怕是会被作践死,哪可能待她这般好。 上一世这位二小姐婚事不顺遂,一直到习若云死的时候都还没出阁,是个如假包换的老姑娘。这一世从旁观的角度来看,她竟是自己主动不愿嫁。否则那长公主办的赏花宴,比她年纪小的姑娘都眼巴巴地想去,偏她根本不露面。 有了楚凌越这个前车之鉴,如今看不透的人在习若云这儿,便是属于惹不起的那一类。 结果楚莲心也同楚二一样,主动找上门来了。 习若云听了前因后果,立刻不见领着楚莲心进了里屋,好解开衣衫检查是不是被毒虫咬了,自己则坐在外头陪着来客。 习若云不看楚二,目光一直便落在了姚馨月身上。 她上辈子对姚馨月的印象不坏。这女子没什么心机,一派天真烂漫,两辈子都是先对楚凌越生出了爱慕之意,此刻的心思也都写在脸上,不住地往楚凌越的方向瞧。 习若云抬手叫杏儿去准备茶点待客,楚凌越却道“我们不过坐一时片刻便走,不必如此麻烦,只叫人倒两杯你平日喝的茶来解解暑气便好。” 杏儿应了一声,便直接从桌上拿起茶壶直接斟了两杯。 楚凌越接过之后直接一饮而尽,而姚馨月轻轻抿了一口便停了下来,微微蹙眉。这东西也太甜了罢若不是还当着楚凌越的面,她大概会找个地方把这东西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心态 看到了姚馨月的神色,习若云才想起来,她午间被楚凌越吓到之后,为了给自己宽心,这壶枫露茶中多加了好几大勺蜂蜜,至于具体加了多少,连她自己也忘记了 她自己也尝了一口,嗯,腻的只能尝出甜味来了。 “蜂蜜性凉,这时节多用些刚刚好,姚姑娘你说是吗”是楚凌越温柔的语气。 他尾音轻轻上扬,带着玩世不恭的轻佻,微微侧头似乎是说与姚馨月的,眼角的余光却是从来未离了习若云。 这姚小姐恋慕了楚二公子这许多天,如今还是第一回直接同他搭上话,小脸儿立时便红了,喏喏地点了点头,虽然喝不下这么甜的,却也没舍得放下那杯子,又抿了一口。 “”习若云觉着自己这个活了两世,并且青灯古佛了这许多年的人,应该是心如止水了才对。但是看到这姚馨月春心萌动的模样,她就有些不痛快。 这位妹妹,坐在你身边的男人,喜怒无常心眼比针眼还小,几天不杀人就会犯病乱发脾气你大概还不晓得罢等知道他的真面目,你还能这么欲语先羞的同他相处,那我佩服你 这时楚莲心从侧屋过来,十分不好意思地“真是虚惊一场,原是有一截指甲大小带尖刺的树杈子从领口掉进去了,把我吓得够呛,可是让你们见笑了。” 姚馨月忙道“哪里的话,自然是小心些为好。” 之后楚莲心似乎还有意邀习若云一道散步,习若云以身子不舒服婉拒了。 出来之后没走得多一会儿,便有人来请,说姚夫人那边已经预备回府,叫姚小姐回去。 这一回楚凌越和楚莲心都没有去送,待依依不舍的姚馨月走远之后,楚凌越的目光冷了下来,瞥了一眼仍旧面带笑意的楚莲心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楚莲心退后一步,笑的花枝乱颤,“我要做什么,二哥哥你心里难道不是比谁都明白” 楚凌越只是冷哼一声,嫌恶地退开半步“别拿对大哥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楚莲心连连点头,笑着道“是呢,旁人不知你这么多年来,心里都只装着那位习小姐,只不过人家怕是不领你的情罢,你瞧瞧今日她那神情,恨不得你明儿就和姚小姐成亲,她才从此甩掉了一个大麻烦呢。” 楚凌越对此不为所动,只是冷声道“随你怎么想,但是别让我知道你跑去她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 楚莲心抬眼看他,“是是是,我知道凭二哥哥的手段,想要让人活着受罪可太容易了,我才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自己住处走,只留下楚凌越一人立于艳阳之下。 上好的锦缎袍子在日头底下几乎是在反着光,楚凌越心头烦闷得很,但他直觉自己若是再去找习若云,那不识好歹的丫头只会越发激怒他,冷哼一声,出府不知去往了哪里。 且说大夫人自认为楚凌越得了姚太傅家的女儿的芳心,也是终于松了口气,她虽然百般看不上这个“不学无术”的次子,但他既然在女人身上有这样的手段,倒也是解了燃眉之急。 倘若淮阳公主真的对姚馨月做了什么,那也是她同姚太傅之间结了仇,料来不会有人迁怒于昌平侯府。 虽然这事还是要等侯爷自边关回来后才能过了明路,但眼下已经八九不离十,徐氏便想起了习若云来。 她也想不起前些日子究竟是谁和自己提起这样一个人来,便直接迁怒到了身边的丫头身上。 “怎么就一时糊涂,接这么个白占屋子的人回来,真是碍眼” 被数落了半日,荷香到底是老人儿,脑子转得快,凑上来赔笑道“夫人何必动怒,那丫头想要料理还不容易,您看她每日泡在药罐子里头,多走几步路都要被风吹倒了,不如就直接把她许给三少爷” 侯爷底下是有一位兄弟,但是不成气候,且早年分了家,如今也不同兄长住在一起,所以侯府内排起长幼次序时,从不带着二房来。荷香口中这位三少爷,是如今侯爷唯一一个庶出的儿子,名唤楚凌煜。 徐氏身边不缺儿女,便也只将他放在他亲生母亲柳姨娘身边养着。初时还不觉,只当是个没出息的庶出子,将来给点银钱打发就完了,没想到他近些日子来奋发读书,大约是知道家业连从手指缝中漏点给他都嫌多,想要走科举入仕这条路。 听荷香提起他来,徐氏阴沉着面色思索了片刻,终于露出一丝刻薄的笑意“这主意倒好,正巧老爷刚来了信,下个月初便能回府,到时候便将两桩亲事都同他说下,尽快定下来。” 徐氏想的是,那楚凌煜心气儿高,将来就算真出人头地估计也不会反过来帮衬府里,莫不如便直接将他按住不许他出头抢了兄长们的光彩。将习若云许给他,不仅让他没法从岳家得到任何助力,而且一个病弱的娘子在身边,今儿需要人去请大夫抓药,明儿又得日夜不离人的照顾,管保他没法静心读书。 而这消息,当天晚上便传到了习若云耳朵里。 她听了之后,一口茶水差点儿喷了满桌子,拍了半天胸口,这才面带无奈地对杏儿道“这大夫人也太能折腾了,我同她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她若是觉着养着我亏了,直接打发我走便是,我还求之不得呢,怎么就非得往我婚事上头打主意。” 徐氏是当真不知道习若云的家底有多丰厚,习若云也乐得装穷,除了自己在外买药材之外,一律用度都是直接拿着昌平侯府的。 只是如今这么一提醒,习若云也想起来这位素来低调不打眼的楚家三少爷来。 上辈子楚凌煜曾经闹出了一桩丑事,是在楚凌越的婚宴上喝醉了酒,去换衣服的时候轻薄了侯爷身边一个通房丫头。 原本阖府上下都是打算息事宁人,给那丫头些财物打发她去外头嫁人的,可没想到竟是个烈性子,直接跑去楚凌煜院子前的大树上吊死了。楚凌煜被吊死在门口的尸体吓得大病一场,此后疑神疑鬼一蹶不振,自是没什么出息。 整件事都透着诡异,习若云估摸着是出自大夫人的手笔,只不过当时她的立场,也实在没法说什么。 而如今横空出了这么一件事,习若云心念一动,兴许这也是个机会 她之前给自己规划的人生中,若是定要嫁人不可,便是要一个不是大富大贵,好掌控家中人口又简单,能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的。 若是楚三少爷愿意分家,离开侯府单过,那就每一条都符合了。 习若云想到这儿,立刻便叫杏儿去探探那楚凌煜如今是个怎样的人毕竟这辈子太多人同她记忆中的不同了。 杏儿见小姐完全将自己的亲事当做一项生意还是不大要紧的那种来考量,叹了口气。 话本子也看了不少,怎么就不似别家小姐有个春心萌动,对未来夫君的想往呢难不成真是在佛堂待久了的缘故 这件事习若云未刻意瞒着春不见。反正瞒也瞒不住,她让杏儿使银子能打听到的事儿,楚凌越不可能不知道。 习若云原本以为楚二是会来兴师问罪的,结果来是来了不过是在梦里。 连着几日楚凌越都都没露面,偶尔听下人提起,据说也是来去匆匆。 习若云连着几日做噩梦睡不好,眼下便开始隐隐有了乌青的痕迹,杏儿看了之后跟着担心,“小姐,您本来底子就不好,最近饭吃的少了,也不爱走动了,是不是该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习若云看着镜中略显憔悴的容颜,叹了口气。近些日子因为害怕楚凌越,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因嫌外头太热愿意活动筋骨,终日白天晚上的倚在榻上,晚间更睡不好。 这侯府高门大院,若是出府实在麻烦得很,况且她在金陵也没个熟人,出府也无处可去。 长公主府倒是可以的,但她可害怕去了又撞上楚二,便只好每日挑着黄昏,日头已经不晒人了,去侯府的花园中走走。 这一回倒是没遇到楚二爷,却是撞上了侯府那一群没事儿闲的就知道来回算计的小姐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针对 饶是没了毒辣的阳光,风里却还是带着热气。 习若云是夏日惧热冬天畏寒,在金陵这地方着实不好过,如今穿的衣衫较别人也单薄些,更是显得腰身盈盈不足一握。月白色的裙摆随风微微摆动,仙姿绰约不似凡俗。 如今荷花开的正好,莲叶相叠遮住了半面湖水,各色锦鲤穿行其中。习若云看的有趣,便叫杏儿拿了干粮来喂。 没多一会儿,就见方才自己有意绕绕开的那几位姑娘,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穿过画廊,似乎是要往湖心亭去,习若云仍想假做没看到,余光中见其中一个向这边连连招手,正是楚莲心。 似乎是见习若云头也不抬,根本没看到的样子,她索性打发了小丫鬟来请。 反正这是在园子里遇上了,又不是主动去敲了听雨阁的门,就算二哥生气,也没理由发火不是 “好端端的,你叫她来做什么” 说话的是楚莲蕊,她皱着眉,手中美人团扇被她哗啦啦地扇出了残影。 孙姨娘没有人可以给出主意,去往大夫人院子里哭了一场,直接被打发了回来。而楚莲蕊寻死觅活了两三日之后却安静了下来。反正婚期还远着,等父亲回来了,她和姨娘再去苦求,兴许还有回转余地,也并非是 心内做着这样打算,却不肯走漏了风声,都说是已经认命了。姐妹们也是心疼她,就算从前有些摩擦,如今也是都愿意哄着,时常约她一同游玩逗趣,给她纾解。 结果几人正乐呵着,楚莲心这个没眼力界的,还将这个灾星给叫过来了 楚莲蕊也不想是自己先使坏想要祸水东引,只当习若云是巴结讨好了大夫人,得了她的欢心,所以大夫人强压下了这事还是将自己推了出去。 如今见习若云走近,只冷笑一声“这不是习姐姐嘛,今儿难得不作西子捧心之态,肯来和姐妹们说说话了” 习若云面上浅笑不减,这种尖酸刻薄她实在不耐烦理会。 楚莲蕊见她不理,哼了一声扭头,而方才一直低着头的楚莲语则是正怯生生地看向习若云,试图露出个笑脸来。 四人围桌而坐,笑的最开怀的就是楚莲心了,她好似没察觉到任何尴尬,只是笑道“自大姐出嫁之后,府里可是越发冷清了,正好习姐姐如今身子好了,大家也能热闹热闹。” 楚莲蕊一挑眉“明日咱们去骑马如何” 昌平侯是以军功立身,两个嫡子也都是武官,府内自有演武场和跑马场,随地方不算大,但日常练习齐射也够了。侯爷不是迂腐之人,不反对女儿也学习骑射,所以几位小姐都是会的。 楚莲蕊其实对此并不喜欢,但她看习若云弱不禁风,就想看她出丑。 在她眼中,这就是个上门赖着不走,为了嫁进府里拼命巴结大夫人和嫂子的小贱人,早先装出个病西施的样子要勾搭二哥,结果人家并不搭理,转而就把注意打到了三哥身上。 马儿就算再乖顺,到底是畜生,她倒要看看,若是习若云被毁了容貌或者成了残疾,还有没有人肯娶她 想到这儿,楚莲蕊一概方才满脸不屑的神色,心内的喜悦已经溢了出来,看向习若云的时候竟然带了笑意“明儿习姐姐可一定要来啊,人少了可就不好玩了。” 她转头又看向楚莲语“你把三哥也叫来,整日读书读书,怕不是都要读傻了。” 楚莲语点了点头,她自来是个没主意的样子,别人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之前被楚莲蕊拉着去一同嫁祸习若云,之后始终后怕,甚至还因此生了场病。 于是她也便跟着劝,还拉着习若云的衣袖,声音小而软糯,跟个小孩子一般,倒是把习若云也给逗笑了。 习若云体弱是真的,但那是胎里就带的病症,但若说她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小姐,那还真不算。见推拖不过,她便点头应了下来。 春不见听说了这事之后,眼睛都凉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府里那几位小姐,要真不搞事,那怕不是被人下了降头 主子之前吩咐她保护小姐的安危,但这么长时间,根本没她表现的场合习若云可比她主子预想中的安分多了,平日连门也不出,就之前去了那么一回公主府,还是提前计划好了一切。 结果到了第二天,春不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大约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因为楚凌越也来了。 他今日穿着绯色胡服,在一行莺莺燕燕来到演武场的时候,已经在马上射空了一只箭筒,回头才看到这一群人,翻身下马笑着迎了过来“这可是奇了,大热天的,你们来这找乐子” 楚莲心道“二哥这话说的,父亲快回来了,咱们当然要趁着这时候练一练,不然到时候秋猎父亲不肯带上我们可怎么办” 几个女孩子都笑的花枝招展,习若云面上云淡风轻,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楚二身上,对方却好似并不在意她,同私底下判若两人。 几个小姐自有名下的马匹,习若云却是没有的。她正要吩咐马夫去牵几匹来挑,就见一个青年公子牵着两批白马过来,其中一匹上头带着鞍具,显然是他自己的坐骑,而另一批看起来是匹乖顺的小母马。 楚莲语面对自己同胞哥哥,便不似同别人那样畏畏缩缩,抿唇笑道“这可是特意去给习姐姐选的” “不错,你们将人拉来作陪,却完事不提前想着,我看你叫我来,便是让我替你们操心善后的,你们好完事不用想,只管玩就行了” 他说着,便牵着缰绳要递给习若云。 习若云也是骑过马的,并不露怯,点头应了刚要伸手接过,却被翻身下马的楚凌越给拦下了。 “性子再温顺,不是被骑惯了的,都不适合给新学骑马的人来用,不如用我的。”声音轻柔温和,但是足以让习若云汗毛倒竖。 楚凌越的坐骑乃是草原部族仅供的上好战马,皇帝赏给了楚家,又到了楚凌越手里,他垂眸看着习若云,也举着缰绳要递到她手里。 “”习若云看着面前两个男子,突然就有些头疼。 现在装病回去,还来得及吗 楚凌越分明又是得了消息,特意来搅合她的。 习若云一咬牙,心道反正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人,你也不能将我如何。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楚凌煜手中的缰绳道“我看这匹小马就很好,我也不是要上战场打仗,二公子的宝马良驹怕是驾驭不了,何必浪费了。” 马不用浪费,人也一样。 楚二自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轻笑一声,只在和她擦肩而过时,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马场并不算大,但给几个女孩子玩乐还是绰绰有余,习若云只假做自己并不精于此道,只骑着那小马在周围慢慢地绕了两圈。 回来就见楚莲蕊闹着要比试。 另外几个小姐自然也都乐意,唯有楚凌煜还在犹豫。 他的目光落在楚二的坐骑上。 这样御赐的宝马良驹,自然是没他这样庶出公子的份,他也不想在这上头争竞,哪知楚莲蕊却是道“二哥哥是武官,肯定不好意思和咱们一道比,不如就让他做个评判,若是可以拿点什么出来做彩头就更好了” 楚凌越挑眉,语气颇为无奈“我说三妹怎么今儿如此积极,原来是奔着彩头呢。” 楚凌煜跟着笑道“那我就陪你们玩玩罢,不过习家妹子我看就不用一起了,毕竟她是初学” 楚莲蕊却不乐意,仍是道“输了也不用赔银子,便是陪我们赛一场又怎么了一直在边上看着更没趣,是不是呀习姐姐” 楚莲蕊这点小心思,可是都写在脸上了,她若是还不知道这其中有诈,那真是不用活了。 不过躲的太刻意便不好了。 见她应了,楚莲蕊面上笑意更浓。 跑满两圈定胜负。令官手里的旗子一落下,都快马加鞭地飞驰而去只除了一个人。 习若云也跟着上了赛场,可是这当口根本连鞭子都不挥一下,只是握着缰绳,任由的白马悠闲地往前走。 在她经过楚凌越身边时,其余人都已经跑出去大半圈了。 “知道别人要动手脚还要下场,我还当你是要整个胜负。”楚凌越如今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居高临下。 习若云撇了撇嘴,果然这人一旦不用演戏给旁人看的时候,就变得刻薄起来。 “若是拼尽全力也是输,何必费那么大力气” 况且楚莲蕊到底耍了什么花招,她还等着看呢。 楚凌越冷笑一声,“真的不争” 习若云道“不争。” “由不得你。” 随着一声冷哼,楚凌越突然一扬鞭子,重重地抽在了习若云的马屁股上。 白马吃痛,长嘶一声甩开蹄子奔了出去。 习若云大吃一惊,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攥紧缰绳控制方向,心内暗骂楚二真是个疯子。 分明就是报复自己方才不选他的坐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惊马 习若云一边暗骂一边试图拉紧缰绳让速度重新慢下来,随后就发现楚二也跟了上来,不紧不慢地和自己并驾齐驱。 习若云这时才发现,她胯下的马有些不太对劲连走带跑一共过了半圈,马儿却鼻息粗重,越来越颠簸,似乎脚步凌乱,而且根本不听她的控制。习若云越是用力拉缰绳想要停下来,却发现原本乖顺的马儿非但不听话,反而前掌离地,似乎将要自己甩下去一般。 突然发癫明显是被人下了药 电光火石之间,习若云只听得身后一声冷笑,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楚凌越扬起手中的鞭子甩了过来,不偏不倚正缠在了她腰上,看似轻巧地往后一带。 习若云便感觉腰上一紧,下一刻就被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她长舒一口气,只觉心还在砰砰跳个不停,还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的腰被鞭子勒的生疼。 她解开缠在腰上的鞭子,整了整衣襟,就听到身后之人也已经翻身下马,凑过来低声道“你看你这般不小心,若是离了我的保护可怎么活” 声音十足温柔,却让人汗毛倒竖。 习若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位爷你搞搞清楚,我这么狼狈还不都是拜你一鞭子所赐吗 见她气鼓鼓的样子,楚凌越心情似乎大好“别忙着生气,看我给你准备的彩头。” 习若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方才那匹发了狂的马如今彻底失了控制,在原地打转了几圈之后,突然掉过头去反方向跑。与此同时已经跑了第二圈来的楚莲蕊,眼看着就要撞上。 楚莲蕊之前特意叫人往所有还没长成,故而没有主人的半大小马的食料里下了药,反正这些马中,定然会有一匹被习若云挑中。 这药并不多了不起,只是会让牲畜性情躁动,格外容易受惊。只要在跑马的时候受惊吃痛,便容易发起癫来。她就是想看看习若云若是甩下马背,还能不能继续装出这副矫情的样子来 她原本看到这边出了事,快马加鞭冲过来想要看习若云热闹,却没想二哥竟然横插一脚,将人给救了下去,将还在发狂的马儿留在了她面前。 楚莲蕊本身骑术也并不十分精湛,如今再想要调转方向已经来不及,一时间手忙脚乱,若非第二个赶过来的楚凌煜替她拉住了缰绳,那落在马蹄下的可就是她了。 饶是如此,楚莲蕊还是受惊不小,下马之后一阵脚软,跌坐在了地上,满脸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慌忙间涌过来要制服惊马的下人们,不知是谁刮到了她的发髻,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被风一吹便糊了满脸,虽然没受伤,却也是丢进了脸面。 “多管闲事。”楚凌越抱着手臂冷眼旁观,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话。 习若云颇有些无奈,这楚二爷仿若比自己还想看楚莲蕊倒霉似的。 “这次多谢你了。”习若云侧身小声说了一句。虽然她不愿和其他人一样凑近楚莲蕊去帮忙,却也不想始终和楚凌越站在一起,轻巧地提着裙子站在人群最外侧。 楚凌越却是也跟了上来,和习若云并肩站在离楚莲蕊几步之外的距离,垂眸道“三妹妹受惊了。” 啧啧,语气是很担忧的,却是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不肯出。 楚莲蕊此刻小脸煞白,目光对上了楚凌越,见对方眉头一蹙,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上抖的更厉害了。 果然,楚凌越的目光落在刚刚制服了惊马的马夫身上,厉声道“你们平日是怎么照管马匹的,快去将这发了疯的畜生料理了,再给我查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吩咐完了之后,他瞥了一眼仍然在照顾着楚莲蕊的三弟,转头看向习若云,“我送你回去。” 楚凌越今儿似乎心情不错,步子很慢,同习若云并肩而行,而他的小厮和春不见都在后头老远跟着。 “你想查出来是谁给马下了药吗” 习若云摇了摇头“不用查也知道是谁,凭这个也不能就将人扭送官府去。到时候还在一间府邸里住着,若她怀恨在心要来和我闹个鱼死网破,我可受不住。” 倒不如始终悬而未决,让楚莲蕊不知道何时会东窗事发,始终疑神疑鬼有所顾忌来的更好些。 她一直低着头缓步前行,并不看楚凌越。此时见对方半晌没有说话,下意识地抬眼,见楚凌越眼角含情,目光被眼角下那颗泪痣衬的媚而不娇,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他薄唇微弯似笑非笑,本就白皙过人的皮肤在阳光下越发透亮,平日里那股子化不去的阴郁戾气都淡了几分。 习若云一时失神。 之前楚二可曾说过他自己模样好,但她从未留心过。今日这样看,当真是寻常人难以匹敌的风流俊俏。 习若云不禁心内感慨,多好的一张脸啊,可惜脑子有病。 而习若云的片刻错愕,在楚凌越眼中,便是别的意思了。 他目光冷下来,“果然,你们女子就是喜欢别人装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来。你们自己也是将九曲十八弯的心肠都藏着,装出这么一副天真柔顺的嘴脸来骗别人。” “”说什么来着,就是脑子有病。 习若云强压下想要翻个白眼的冲动,想要别过脸去,但下颚却被楚凌越手中的折扇给顶住了。 习若云不得不和他对视,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若是随便伪装一下,便能让周围的人都高兴,那有什么不好”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些忐忑,“是你之前叫我不许说谎的,所以我便实话说了。” 楚凌越微微偏头,目光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游移不定。 “你不用让别人都高兴,让我高兴就够了。” 习若云在被松开后及时低下了头,否则她毫不怀疑,自己会露出关爱傻子的眼神。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姿态从居高临下的楚二爷视角里颇为妩媚娇羞。 他心念一动,扣着扇子的手换了个姿势,捏得更紧。 楚凌越将她好好送回了听雨阁,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才告辞离开。 待人走了之后,习若云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没好气地对杏儿道“以后这枫露茶都放两倍的蜂蜜,他不是喜欢甜的吗,就管够招待他。” 经过这么多次,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楚凌越就是脑子不正常,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要来耍她玩儿,她若是能顺毛将对方哄开心了,便是个还算贴心好用的倚仗,一切麻烦都能轻巧地料理了。 至于不开心吓人是吓人了些,但这一来二去的,她差不多也习惯了,且对方到底也没做出什么伤害她的实质行为,就暂且由他去罢。 反正等他将妻子娶进了门,也就不会再继续纠缠了。 习若云也设想过,楚凌越若是娶了别的女人还非要牵扯自己的情况,但转念一想,定然不会如此。 若他当真抱着这个心思,就如同之前楚莲蕊想要陷害她的手段一般,随便自她手中抢点贴身之物,再传些风言风语,那她被别人指指点点,无人可嫁,最后说不得只能低头做了他的妾。 但这人偏偏没有,诸般孟浪轻佻都是背着别人,似乎比她自己,还怕败坏了她的名声一般。 习若云越想越觉着奇怪,可又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与其想这个注定是别人夫君的疯子,不如想自己的将来要着落在谁身上。 这侯府习若云是万万不乐意长住的,若楚凌煜没有将来分家单过的打算,那这桩婚事,不管是谁来同她提,她都不会应允。 楚凌煜她今日见着了,看起来是个会照顾人的好性子,但没什么主意。 一个少爷若是自己没主意,那多半便是他的母亲很有主意了。 习若云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件好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世子 到了八月底,天气还是一样闷热。 听闻姚馨月主动到昌平侯中来过两回,一次是提前送了帖子,楚凌越仍是带着二小姐招待的。另一回却是临时跑来,倒也是算准了楚凌越休沐的日子。但楚二爷平日当值的时候不在御所,休沐的时候也不常在家。姚馨月扑了个空,很是尴尬,之后也再没出现。 习若云以养病为由,一切的邀请全都拒了,这些日子楚二也没来骚扰过,很是逍遥自在。 期间栾绣锦来探望了几次,楚凌煜也差人来送过东西,都是寻常的人情往来。唯一让习若云有些放在心上的消息是听闻昌平侯将和世子一道,提前回金陵。 大夏和西狄素来战火不断,近几年来相对安宁了些,也多亏了驻守在隆城的将士不眠不休,守得固若金汤,西狄游骑兵屡次进犯都没得了便宜,终于开始议和。 连年征战,边境军民也确实需要休养生息,而和谈自是不用武官操心的。 前一日府内得了准确消息,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如同预备过年一般忙碌着要给侯爷和世子接风洗尘。 习若云的父亲当年同昌平侯私交甚好,上辈子虽然她日子过的不痛快,但昌平侯却是并未亏待过她,于情于理她都该去跟着一道迎接。 且说到了正日子,侯爷和世子进城后先进了宫,待晚些时候,便有宣旨太监来传了封赏的圣旨,并说圣上留了他们父子在宫内一同用午膳,之后大约还有事务商谈,晚间才会回来。 习若云今儿难得不似平日穿的那样素净,特意叫杏儿找了压箱底的水红色撒花云锦的褂子来,下身则仍是素色的洋绉裙子,面上也薄薄地涂了一层胭脂,衬的气色极好,全然看不出病容。平日里一打眼便带着清冷瘦弱,如今添了娇艳的颜色,反而显得妍姿俏丽。 等她到了前厅,一家人几乎都已经在了。 过得片刻,便有人通传说老爷和世子回来了。 女眷没出门去迎,只有两位公子去了。 楚凌越在经过习若云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偏今日才用心打扮,还说不是念着大哥,那是要招谁的眼” “”这也能找茬习若云抿了抿唇,根本不屑于解释。 不过楚凌越说完之后抬腿便走,根本也没想听就是了。 不多时,就见一个器宇轩昂,剑眉星目的中年人大踏步地进来。衣上有风尘,一双眸子却精光四溢,正是昌平侯楚天禄。 徐氏时隔将近一年才又见到自家夫君,即刻便迎了上去。 昌平侯拍了拍徐氏的手背道“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家里了,咱们进去坐着说话。” 紧跟在昌平侯身后的是一个带着书生气的男子,同他父亲有三分相像,气质却十分儒雅,眸光温柔和善,丝毫不像一个武将。 这位正是习若云上辈子名义上的夫君楚凌风了。 同一眼看上去就与上一世大相径庭的楚二公子比起来,这一位就十分符合习若云的印象。 只一眼,习若云便不想再看,垂首随着众人跟回了内堂,到她给昌平侯见礼的时候,只见先前对自己几个庶出女儿都态度平平的男人眼神突然亮了亮。 “原来是习家的丫头,你在府里住的可习惯” 习若云点头笑道“自然,夫人待我如同女儿一般,姐妹们也都亲切。” 没讽刺谁,实话实说罢了。毕竟徐氏待她的庶女更差,至于那几个小姐,平日里内斗也少不了。 昌平侯长叹一声感慨道“当年我与你父亲也算是知己了,可惜他去的早我这趟回来还路过了他之前上任的地方,特意去祭拜过。” 听到昌平侯提到自己父母,习若云垂眸不语。 因着再世为人,父母过世在记忆中已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但对于如今这具身体,却才过去几年。 习若云也曾想过,若是自己能重生回再早几个月,拼死不许父亲去那即将会闹瘟疫的地方上任,是不是他们便不会死,自己也不会成为注定只能寄人篱下的孤女了 眼见气氛有些沉重,昌平侯摆了摆手道“怪我了,不该提这个。你就好好在府里住着,当时在自己家一样。” 习若云点头应了,众人简单聊了聊,便入席去用晚膳。 因着是正式的接风宴,座次便严格按照尊卑来排,昌平侯自坐了主位,左手边是大夫人,右手边则是几个儿子,栾氏同几个小姐们坐在下半席。至于昌平侯的几房妾室,根本连座位都没有,全都侍立在两侧。 习若云是和楚莲心挨着坐,离近了她方才注意到,这位义女不仅面对着大夫人的时候丝毫不露怯,而且对于昌平侯也是不怕的,丝毫不像另外几位小姐一样,对于这位在战场上浸润了一身杀伐之气的父亲又敬又怕。 楚莲心一对上习若云的眼神,便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轻笑着道“我小时候也是随着父亲和兄长在龙城住的,近两年才回了府里。” 又是与上一世全然不同。 徐氏大约是不想把琐碎麻烦的事在今天这个好日子拿出来说,昌平侯则是本身话就不多,于是酒过三巡,席上多半都是楚凌风讲些边关的风土人情。 “其实西狄人也并不是咱们素日所想的不通教化的蛮夷,他们的百姓更希望能够通商,若是此次和谈之后能够安定下来,我与父亲也不用一年到头都不得回家了。” 昌平侯也点了点头道“是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想安稳两年,马革裹尸说的好听,换了是谁都不乐意。” 都说狡兔死走狗烹,说句诛心的话,行伍世家其实是不愿意见到天下太平的。一旦不用打仗了,他们也就没用了,手头还有兵权就容易遭天家的忌惮,前朝往事历历在目,谁也说不好自己是不是下一个韩信。昌平侯在私底下的家宴也能这样说,显然与旁人不同,也不知是当真心怀天下,还是另有倚仗。 一场宴会终于结束,习若云没和其他小姐结伴,只由杏儿扶着,正穿过花园往自己的住处走,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 她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身后之人竟是楚凌风。 栾绣锦不胜酒力提前离席回去歇着了,没和他一道走可以理解,但是习若云记得,这位世子爷住的地方,可不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见到有人看向自己这边,楚凌风笑道“习小姐也往这边走,想必是住在听雨阁了” 习若云点了点头“世子您呢,是往这边来醒酒吹风么” 她感觉自己仿若是要接触到什么辛秘,下意识地不愿打听,于是主动找了个台阶下。 楚凌风唇畔噙着笑意,点头道“不错,离家太久,几乎已经忘了府中是什么景致,迫不及待就想看看。” 习若云没有和他多聊几句的意思,放慢了脚步落。直到进了院子之后,回身从门缝往外看,只见楚凌风仍是继续前行,很快便没了踪迹。 “刚回府第一日,就迫不及待去会情人了” 只不过侯府花园后的角门,似乎不在这个方向啊 习若云转念一想,兴许是那位娇客早就得到了消息,已经偷偷进府等着也未可知,便不再多想。待回房之后,她只觉分外不自在,立刻唤杏儿来帮她将头上的珠钗玉环都摘了。转头见春不见端了茶来,便问道“你说晚间侯爷和大夫人谈了什么,能打探到么。” 毕竟可能谈到关于她自己的婚事,还是希望可以做到心中有数,春不见一抬头,没说话,眼神却是落在了习若云的身后。 习若云心里咯噔一声,只听窗外有人幽幽地道“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犯病 “”习若云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倚在了自己窗外的楚二爷,心道我就是要打探一下婚事,这我直接问你,能得出什么答案来 她不等楚凌越发话,自己直接抬手打发两个丫鬟下去了,“我就是想听听,他们究竟是如何谈论我的。” 一个不成便要将她塞给第二个,若非习若云对自己的运势很有自知之明,都要以为有人说她是什么天生旺夫的福星,以至于大夫人非要将她扣在府里不可了 夜色悠远深邃,天幕上繁星璀璨,月光倾斜下来落在楚凌越身上,上好的锦缎反射出温柔的光泽,将人也衬的柔和了许多。 楚凌越的语气很亲和,“夫人虽然心内不喜欢你,但是她在父亲面前,是不会说你坏话的特别是今夜,她未必会有心思提起你的婚事。” 楚二少从来都称呼徐氏为夫人而非母亲,疏离又淡漠。 “为什么这样说” 只见楚凌越唇角微微上扬,“因为父亲带回来一个美姬,已经在龙城服侍了他好几个月,如今既然会特意将人回了府里,大概就要给她一个名分了。” 侯府里叫得上名字的姬妾不多,但不代表昌平侯便是个不喜女色之人,只不过他是常年领兵在外,每到驻地,哪怕他自己并不主动去找,也会有人将美人送到他床上。 武将以军功立身,不似那些酸腐文人对于小节也十分看重,豢养外室十分平常,就好比那位收养回来的义女楚莲心,她进府的时候,不管家里外头,都传说其实是个外室女。 这一次昌平侯愿意将外室带回家来,给她个名分,看来是很放在心上了。 大夫人殷切地盼了一年盼回来的丈夫,竟带回来个正当宠的娇美人,自然是无暇顾及她这么一个外人的婚事。 习若云心念一动,突然听楚凌越又开了口“所以你今儿打扮的这样花枝招展,方才又和我大哥同行了一路,如今心情如何” “”得,又来了,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我对于有妇之夫没兴趣的,我只想好好活着。”习若云也想不出什么说辞了,她叹了口气,回身倒了一盏茶送到唇边。 之前在席上多饮了几杯酒,如今正觉着热。 而面前这位即将成为有妇之夫的男人,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习若云的茶才吃了半盏,只见楚凌越一抬手拽住了习若云的衣袖,将她往窗边拽过去。她一时未反应过来,杯子中的茶水全泼到了自己前襟上。 天气太热,她身上的外衫本就很薄,如今湿透了贴在身上,便能看到对襟褂子里头若隐若现的肚兜。 楚凌越隔着窗户直接揽住了习若云纤细的腰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你若是想着嫁给三弟之后,他将来兴许能分家出去自立府邸,你便可以从此逍遥自在,那就打错算盘了。他们娘俩可是还等着大哥有朝一日死在战场,能染指这家业和爵位,怎么可能走” 习若云心内“咯噔”一声,她的这点打算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去试探,同谁也都没讲过,却被这个男人全猜中了。 “我是不会嫁给三公子的。” “哦可是他今儿在席上,眼睛可没少黏在你身上呢。” 楚凌越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微眯着眼睛如同在打量已经无处可逃的猎物,“我会帮你把这个麻烦解决掉,所以你不先给我点甜头吗” 说罢,他俯身下来,吻上了习若云的唇角。 冰冷而线条凌厉的薄唇意外的柔软,吮吸过习若云颤抖的唇,将方才洒出来的,在芬芳馥郁的口脂上凝结成水珠的枫露茶卷入了口中。 与其说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更像是一只按耐不住欲望的野兽,要尝尝食物的味道。 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便分开,可也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两辈子都没有过的经历让习若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她感觉有些喘不上气,胸口憋闷的厉害。 习若云这时已经顾不得触怒面前的疯子会造成什么后果,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楚凌越,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只觉呼吸越发困难,恍惚间看到了楚凌越面上的错愕与惊慌。 随后,习若云便感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姐您醒了感觉好些了么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习若云再清醒过来时,就见杏儿坐在一旁,满脸的担忧,眼中全是血丝,面容憔悴,显然是一夜未睡。 她自己身上则已经换成了寝衣,盖着薄毯。 窗外晨光熹微,看来她晕的时间刚刚好,直接连带着睡了一整晚。 “我没大碍,昨夜辛苦你了。” 身体是没大碍的,就是生气,很生气 她长这么大受的委屈是挺多的,但被人给轻薄了,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遭,对方还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这么一想,更难过了。 杏儿见自家小姐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昨夜我听到屋里有动静,就冲了进来,然后看到二爷扶着您,还说要去叫大夫来,被奴婢给拦住了。” 她瞥了一眼习若云的脸色,试探着道“他到底是同您说了什么,才激的您又犯病了” 习若云摆了摆手,“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习若云这病,和喘鸣之症类似,却不完全相同。别管是大喜大悲,只要情绪过分激动,就容易犯。 犯起病之前半点征兆都看不出,之后便要将养好些天才能恢复过来,若是病着的时候生了气犯了愁,就特别不易好。 习若云开解了自己半天,只道不能和个疯子一般见识,自己若是看不开,气的病死了,伤心的还不是一直相依为命的杏儿。 许是良心发现,楚二这段时间没再露过面。习若云养了两三日便大好了。 对外却仍旧说是病着,以此做借口回绝别人的邀约。 楚凌越同姚馨月的亲事得到了侯爷的首肯,正式定了下来;三小姐楚莲蕊那边,则是大夫人一人就做了主,已经过了礼。 据说孙姨娘还不死心,三番四次去请侯爷,但是连昌平侯的面都没见到。 侯爷自回来之后,除了偶尔去大夫人院子,多半时候都是宠幸新带回来的美姬。那女子名唤安云瑶,据说本不是身份卑贱之人,但是一家父兄都战死沙场,她无人可依,后来被一个校尉收作了干女儿,然后便转送给了昌平侯。 侯府内如今有名分且好生活着的妾室统共只有两个,年纪都不算小了,谁也抢不过新人的风头,孙姨娘后来没办法,便闯进那安姑娘的院子里哭了一场,只被昌平侯呵斥了她不懂事。 只不过楚二之前说要替她解决那桩“麻烦”,却是迟迟没有动静。 就在习若云想着,兴许没有动静,便说明这麻烦已经解决了的时候,楚凌煜却来探病了。 楚凌煜比习若云年岁还小,平日里没怎么和自家姊妹之外的女子说过话,有些拘谨。几句慰问之语后,他吞吞吐吐地道“习姑娘,我听闻你是因着从前和我大哥有婚约,才会来投奔昌平侯府的” 不,是被人威胁来的。 见习若云不语,楚凌煜似乎认为她是默认了。 “如今大哥已经娶了妻子,大夫人之前嘱咐了姨娘来问问你今后是如何打算,不过近日四妹妹病着,姨娘脱不开身来,于是” “于是你便来替她问了”习若云接过了楚凌煜吞吞吐吐的下半句,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楚三公子,怕不是读书读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拒绝 楚凌煜这话,已经直白的让人难以回答。 女眷之间私下不管怎么说,都有转圜的余地。你这个没有婚约在身的侯府公子直接来问,可就不一样了 柳姨娘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教养的分外严格,她自己是个爬床上位的丫头,在这方面看的格外紧。既是怕楚凌煜被勾引坏了性子,又怕万一生出个一儿半女,将来娶妻的时候被人诟病,高攀不上权贵家的女儿。故而楚凌煜院子里除了长相粗鄙的小丫头之外,平日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 柳姨娘偶尔在儿子面前提及习若云,原是对这门亲事不看好。习若云身子弱,难以持家侍候夫君,兴许还得反过来叫别人伺候她,便不肯上心。 楚凌煜几乎接触不到除了自家姐妹之外的女子,自从听柳姨娘提起,也许这位寄居在府上的习姑娘将会成为自己未来的妻子,便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多留意她几分。 习若云素日里要维持个病弱的样子,特意不打扮的太出挑。饶是如此,仍旧难掩仙姿玉色,尤其前日在给昌平侯接风的家宴上,她粉腮红润,一双美目清眸流盼,轻言浅笑的倩影在楚凌煜脑海中萦绕不去。 加之再回溯从前在马场那一遭,明眼人都知是有人故意针对于她,但习若云也只轻轻揭过,并未追究,如此善良温婉,更让楚凌煜心动不已。 他一颗心早就系在了习若云身上,故而这次父亲回来后,给二哥和三妹的婚事都定了下来,唯独自己这儿并无消息,只当是因着姨娘从中阻碍,便越过了她,直接登门来找习若云。 少年人情窦初开,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习若云哭笑不得,自己和楚家是有什么孽缘两辈子下来和他们家三个儿子都牵扯上了 习若云并不认为她能凭着嫁人摆脱楚凌越,但她同样不认为楚凌越会同她耗上一辈子。未到手之前百般纠缠,新鲜劲一过也就丢开了,这样的事她上辈子不知听说过多少。 所以若楚凌煜是良配,那边不妨让他等一等,等楚凌越不再纠缠后只可惜,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事。 眼见习若云垂眸不语,楚凌煜张了张嘴,说出一句“习姑娘可是认为,没有爵位和家业可继承的庶子,难以托付终身” 习若云心内叹了口气,既然对方如此直白,她也就不用委婉了。 “英雄不问出处,先父也是自幼家贫后科举入仕,我自不会瞧不起有志向的人。”眼见着楚凌煜眼神一亮,她接着道,“但当年家父也在中举后便自立门户。敢问三公子你,将来会分家出去单过吗” 楚凌煜听了这个问题,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根本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虽然还有大哥在,但是我定然是要留在府内给父母尽孝的。” “原来如此。”习若云点了点头,并不觉着失望,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猜柳姨娘十分厌恶我罢” 楚凌煜一惊,“你”一句你怎么知道还未出口,立刻改成了“姨娘从未同你来往过,听些风言风语于是有偏见罢了。” 柳姨娘不喜欢习若云,一是习若云身子羸弱,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二则是她疑心病重,认为只要是夫人张罗的,定然就没安着好心。 楚凌煜不晓得内宅女子的手段,也联想不到大夫人含着什么歹毒心思,自然认为不过是误会。 习若云叹了口气“自古婚姻大事,都是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柳姨娘有半点属意我,此刻来的就该是她,而不是你。你是个孝顺的人,因我叫你们母子失和可不好,况我这身子羸弱,没心力去讨好本就不喜欢我的人,三公子,你该懂我的意思罢” 既然因着没来往于是有偏见,那也就没必要来往了。 楚凌煜眼中的灼热褪去,低头应了一声“抱歉,是我太唐突了,习姑娘就当我未来过罢。” 一直站在门外的杏儿见楚凌煜来时神采奕奕,才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奇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良配,就该快刀斩乱麻。”习若云言简意赅。 她又瞥了一眼方才侍立在侧的春不见,“你可看到了,这麻烦我自己已经解决了,不劳你家主子动手。” 春不见“” 虽然摆在台面上的监视已经没什么作用,俨然已经成了跑腿传话的,但春不见仍旧尽忠职守。她实在摸不透自家主子对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若说是喜爱,那直接娶了或者找个外宅金屋藏娇,可有多方便。 不过主子心里想什么,不是她一个小小密探该过问的。 这一回难得楚凌越在听完了禀报之后,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他是今儿凌晨才回了府,如今刚睡醒,只穿着玄色中衣,一手支在鬓边,冷哼一声道“老三也就是仗着我没敲打过他,什么人都敢肖想。” “”外人可没谁知道您心悦小姐啊,三爷这可是有点冤枉。 “她的病可好些了” 没前因的一问,让春不见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早就已经大好了,对外仍说是病着,是因为小姐她懒得应酬。” “既然大好了,就该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看看戏了” 没过几天,就到了昌平侯自龙城带回来的美姬,安云瑶进门的日子。 毕竟不是正头夫妻,黄历上随便指个不差的日子摆个酒,请个戏班子来,自家人热闹一下也就完了。 习若云仍是称病不去。 她住的院子离前厅远着,但夜里安静下来,仍然能隐约听到丝竹悠悠之声。 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终日并没什么乐子,习若云自己虽然没去,却许她们不用值夜,乐意去的都可以上前头看戏凑热闹。 杏儿也被她打发去了,只剩个春不见尽忠职守地留在听雨阁。 她其实也是想去的,并且也将主子的话带到了,可是小姐她就是不去啊 习若云可不管那么多,少说少错,少见也少错,既然她总能被楚二挑出些错处来,莫不如直接便不着他面。 “你的话也带到了,若是你家主子问起来,就说我突然身子不舒服好了。” 春不见心内叫苦,若是不舒服了,自是要吃药的。若真这样说,少不得她得自己喝一副安神补血的药,不然可是没有药渣来交差。 正在这时,远处的乐声戛然而止。 “前院这是发生了什么”习若云问道。 春不见虽然是密探出身,但也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更何况她如今只负责习若云一个人,纵然同在昌平侯内,旁人负责的部分她也是不知内情的,便摇头道“奴婢也不知,不如我扶着小姐去前院看看” 习若云轻哼一声,动都没动。 “想必不是什么大事,等杏儿回来再说罢。” 结果这一等,便等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那即将进门的安姨娘胆大包天,竟然要趁乱和心上人私奔。 而那个私奔对象,正是三少爷楚凌煜。 “”这个情节好像有点眼熟来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好戏 那楚凌煜前几日才刚来同自己明示暗示,就算是这几天已经火速同那安姨娘勾搭上了也不至于要冒着性命危险私奔罢 习若云回身狐疑地看了一眼春不见,“你家主子的手笔” 毕竟上辈子这样的事也发生过,但是要比现在晚了不少,若说有什么可以契机来让情势不同,那也只能是一件楚凌煜来找自己说了那一段话。 春不见摇了摇头,不是否认,是她不知道。 习若云心内已经认定了幕后黑手,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三公子也并未多做纠缠,怎么就能让楚二这么大动干戈 “去前院看看罢。”习若云一想到楚凌煜很大可能是为了自己的缘故才糟此横祸,便没法子置身事外。 而且楚二不是特意邀她去么那她就别辜负人家一番美意了 正厅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亏着今儿并未请外客,戏班子打发走,将门一关,什么流言都传不出去。 原本就在的人都站在周围,将大厅正中空了出来,除了上首面色阴沉的仿若下一刻便要提剑杀人的昌平侯外,地上跪着一排四个人。 一个是穿着水红色喜服的女子,正瑟瑟发抖,旁边身着布衣的女子看背影便十分瘦削,但是跪的笔直,只看侧面也知是个绝色佳人。 再旁边是兀自怔怔地不明所以的楚凌煜,还有哭天喊地的柳姨娘。 见习若云来了,原本就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楚莲语便悄悄拉住她,低声道“习姐姐,父亲现在在气头上,我们都插不上话,你到底是客人,有几分面子,能不能帮我去劝劝他,哥哥他一定是被冤枉了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莲语此刻也是实在无法可想,她连冲上去和姨娘哥哥一同跪求都不敢,见习若云没一口回绝,立刻找了个背人的角落,倒豆子一般将方才之事说了。 安云瑶自称计划偷跑已久,今日贴身侍女换了嫁衣替她拜堂,而自己换了仆妇的衣衫同约好的情郎一道离开。 事有不巧,冒充安姨娘的丫头慌慌张张跌了一跤,弄掉了头上的喜帕,事情提前暴露。于是在角门处的安云瑶未等来她的情郎,却迎来了捉拿她的家丁。 被抓回来之后,她不卑不亢,只说自己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兄都为国捐躯,她又不贪慕富贵,不愿伏低做小给人当妾,只想同情郎双宿双飞做真正的夫妻。 侯爷气急,自然是问她那奸夫是谁。安云瑶便供出了楚凌煜来,说他原本是要借口喝醉脱身,换了衣服再去后院寻她一道走的。 听到这,习若云蹙眉,“所以其实她也没什么证据,只是凭空攀咬” 私奔一经认定,打死都不冤枉,如今纵然侯爷震怒,却还并未发落,就是因着其中蹊跷之处甚多。 楚莲语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其实安云瑶并无确实的证据,可父亲不信她为了诬陷三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习若云垂眸,立刻想起上一世那诬陷了楚凌煜的丫头,也是直接就去他院门口吊死了,可不就是连命都不要了 这事情当真难办,一个一口咬定,另一个拒不承认,双方都没证据,却有一人愿意用性命来当凭证,自然会让人更信服。 习若云安抚地拍了拍楚莲语冰凉的小手,又凑到前面,见柳姨娘还在哭个不止。本醉的人事不知的楚凌煜,此刻被人兜头浇了冷水,终于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脸色惨白“父亲,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糊涂事” 还未等昌平侯发话,旁边的安云瑶立刻转头死死地盯着楚凌煜,“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敢做不敢当若非你的柔情蜜意再三苦劝,我哪里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如今事情败露了你便反口不认账,那我今天就一头碰死在这” 话音未落,安云瑶已经起身窜了出去,低头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过去。 事发突然,旁边的人都没来得及拉住。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站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看戏模样的楚凌越突然闪身冲出来,飞起一脚踢在了安云瑶的膝盖上。 安云瑶重重摔在地上,立刻便有两个婆子过去将人死死按住,寻死不成,还在不住挣扎。 楚凌越挑眉“如今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况且血溅当场也太不吉利了。” 习若云一肚子疑问,但她此时站在女眷这侧,不方便绕过去找楚凌越说话。 楚凌越一抬眼,目光便精准地越过了人群,落在习若云身上。 习若云垂眸不看他,目光复又落在厅堂中央。 相比于安云瑶的决绝,楚凌煜的辩白委实显得无力。 习若云觉着自己若是去出头,怕是要被楚凌越活吃了。她悄无声息地退回了人后,拽了拽楚莲心的袖子,“二姑娘,这事儿我这个外人出面不太好,不然你去劝侯爷几句这事情闹大了反而不体面,侯爷也容易气坏了身子。” 她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女眷都能听见。若是楚莲心不肯去,那便是她不识大体了。 楚莲心被架了起来,却不着恼,只是笑了笑,“我也想劝,可又该说什么呢” 习若云压低了声音,“你就这样” 楚莲心听她说完,点了点头,便分开人群对昌平侯福了福身“父亲,您且消消气,为了这种不识抬举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她没证没据的这般攀咬,我看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为了帮自己真正的情郎脱罪罢。” 昌平侯听了这话,冷哼一声,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随后一脚踢在被婆子压着动弹不得的安云瑶肚子上,“说,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就是老三同你私相授受的” 安云瑶疼的一张俏脸都没了血色,咬着牙道“没有证据,当时我们是私下传过几封信,但为防被别人发现,看过便都烧了。” 她艰难地转头瞪着楚凌煜“我倒是有送帕子给他,但是”眼见着楚凌煜不为所动,继续道“你如今既然死不承认,那恐怕我送你的东西,早也都烧了罢” 说罢,她竟然落下泪来“我还真是轻信了你的蜜语甜言早知如此,我何必何必呢” 这当口真情假意任谁都分辨不出,但不论如何,厅上之人,有一多半是有几分同情的。毕竟她自始至终非奴籍,怀璧其罪,就因生的美貌,被养父送给权贵当妾室,也怪不得她委屈。 不过习若云在人后瞥了一眼昌平侯,他虽然人到中年,但仍旧气宇轩扬,其实比起年轻人也并不差什么。若是安云瑶初时不愿意,大可在陪侍之前便言明心中苦楚,侯爷未必就会强人所难。 这时,楚莲心又缓缓开口,问的却是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丫头。 “你们小姐同别的男子私相授受,可是通过你” 那丫头先是点头,随后却又摇头,“奴婢奴婢是帮忙传过几次信,但都是放在园中假山后头的石缝里便走了,不知取信的究竟是谁。” 楚莲心柔声道“那你可知道,你替了安姨娘,就算方才没被拆穿,晚些时候一样藏不住,是非死不可的。” 那丫头哭个不停,“奴婢奴婢也没法子,姑娘说了,反正她不论如何都要逃,奴婢总是难逃一死的,若是肯帮她,她便替我两个被卖进了青楼的妹子赎身” 昌平侯一挥袖冷声道“将这个贱婢拉出去杖毙,至于云这个贱人,发卖出去罢” 习若云听了这话,忍不住多看了昌平侯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还挺仁慈被人戴了顶绿帽子,竟然都还不舍得直接打杀了。 楚凌越上前拱手“那便交给儿子好了,既然不愿意在侯府安享富贵,自有适合她的去处。” 楚二爷素日里寻花问柳最是拿手,他口里的好去处,不用明说,众人都心领神会。 昌平侯冷哼一声没反对,楚凌越便招呼人将安云瑶拖了下去,而方才已经被家丁带走的小丫头哀哭求饶之声,早已经听不到了。 柳姨娘此时已经收了哭声,抬眼等着老爷定夺她的生死她这辈子只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他没了前途,自己也就不用活了。 “福顺,把这个不孝子送到别院去,再派人去他院子里细细的搜,若是有什么私通的证物,他这辈子也就不用回来了” 闹了一晚上,众人都心有余悸,可习若云心内一寻思,发现今日这事实际上可比上一世的那次后果轻多了。 她脚步便很慢,行至半路,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 “可是在等我”声音说不出的温柔,正是楚凌越。 习若云点了点头,见同路并无别人,便打发了丫头们先回去,抬眼望向已经跟上来同自己并肩的楚二,“今儿这事,可是你的手笔” “是又如何,你心疼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疯病 楚凌越今日穿着绯色长袍,眸光在清冷的夜色下显得尤为深邃,唇畔噙着笑意,华美而优雅。 只是这言笑晏晏的伪装随时都可以卸去,恢复暴戾的真面目。 习若云倒是不太害怕,这么多次,她都习惯了 可固然已经不那么畏惧,可故意激怒楚二的事儿,习若云还是做不出来。 “我自己尚且难以自保,又哪有力气去心疼别人。”她说的倒是实话。 “我只是很好奇,费心力做下这么大一个局,结果雷声大雨点小,谁也没伤到根本,值得吗” “不值得又怎样,我就是看不得他们痛快。”楚凌越笑意更深。 这般光明磊落的回答,让习若云无言以对。 “我今日的力气可多半都是花在救人上了,你若是不高兴,那我还是将人直接杀了干净。” “救人谁啊”习若云忍不住问道,如果说是安云瑶的话让她寻死不成反而要被发卖,这也叫救 “那个被拖出去的丫头,现在还有一口气。” “”所以那丫头根本就是你的人,一下陷害了两个 夜色朦胧,习若云只顾着专心看路,仿若根本不关心这事最终的结果会如何。 楚凌越的手段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让她觉着自己根本就左右不了命运。所谓命若浮萍,半点不由己,重活一世又如何,换了个对手,还是玩不过啊 她之前突然发病,也不光是被楚二的“禽兽行径”,也是因为连日殚精竭虑,心累。 见习若云不说话,楚凌越接着道“你不想知道,他们究竟能自三弟屋里搜出什么吗” “与我无关,本身我连着热闹都不想来看的。”习若云强打精神应付道,“我那日将话同他说的很明白了,你自是知道的。” 楚凌越冷哼一声,“他可也是楚家的人,若是想要什么,哪是人家一个不字就肯放手的” 习若云一时无语,她从前并未往这方向想,但如今楚凌越一提起来,她竟然觉着十分有道理。 楚凌风虽然在外是翩翩君子,实则也是离经叛道的可以,楚二更不必说,整个人就没哪儿是正常的。 “我还是看重手足情谊的,老三只是初犯,我也留了情分,不会让他死在这上头。” 初犯,抢了大爷您的乐子原来是这么重的罪过么更何况根本没抢啊 习若云的神情都被楚凌越看在眼里,他冷哼一声,“老三也不小了,该知道什么叫做长幼尊卑” 说到这儿的时候,二人正好走过一个拐角,楚凌越突然闪身跨出一步迈到习若云身前,一手抵在树干上拦住了习若云的去路,一手捏住了习若云的下颚,让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倘若当年大哥直接便遵照婚约娶了你,那我这个做兄弟的也只好割爱了。但现在你可是我的,三弟没资格抢。” 目光仍是沉沉的,楚凌越松开了捏着习若云下颚的手,缓缓抚摸她光滑如瓷的侧脸,动作极尽轻柔。 冰凉的触感让习若云只觉汗毛倒竖,脊背一阵酥麻。 楚凌越心情比平日要好,并未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便送她回了听雨阁。 习若云怔怔地坐在床边,然后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 还没山穷水尽呢她可不能就这么认命了 第二日,习若云早早地便出了门,且特意不许春不见跟着。 她去了之前就打听过的,金陵城中极具盛名的一家医馆。 今日坐诊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他见一个衣着不俗,头戴锥帽的女郎匆匆而来,只当是哪家的闺女有些不欲叫家人知道的难言之隐,故而直接来了医馆却不请大夫上门,立刻打发身边忙着的学徒出去关了门。 习若云见对方如此上道,也放了心,只是头上的锥帽仍旧不摘,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先生可医得胎里带来的疯病” 哦,定然是哪个权贵家的女眷生的孩子有问题,这当娘的不舍得直接溺死,自个出来想办法了。 他捋了捋长须,老神在在,“要看是什么病症,严重与否。” 若是那种要每日服药压制的,倒是一桩长久的好买卖。 “就是”锥帽前的帘幕抖了抖,女子的声音压的很低,让人听不出年纪,“喜怒无常,重视长幼尊卑到了疯魔的程度,只要是他兄长的,便不论如何都要抢到手,而凡是他的,弟弟别说碰,看一眼都不行。” “”老大夫一时语塞,这算什么疯病 而且听这意思,年纪定然不小了罢 他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道“听你这描述,可不像是疯病,只像是骄纵坏了。” “不不不,没有骄纵,绝对没有。”习若云记起来,楚二小时候因为身量没长开之前实在像个女孩儿,而且据说身体也差,总被戏称为“二小姐”,下人都能在背后说嘴。 “额敢问这位病患年纪多大,可否让老朽一观”老大夫此刻有些不耐烦了,但看在金子的份上还是十分耐心。 “这”习若云犯了难,“见肯定是见不上了,未及弱冠的年纪,还有救吗” 感情不是孩子,而是嫁了个不合心意的郎君。 老大夫叹了口气,“恕老朽直言,若此人平日不会突然发癫或头痛,或者发了癔症能见人所不能见,那就不是什么胎里带来的疯病,是性子不好,只能尽量开解着别去刺激他。” 好么,说了等于没说。 老大夫这番说辞,其实就是在劝眼前这女郎认命,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将那锭金子推了回去,“老朽也没帮上什么忙,诊金便不收了。” 习若云却直接站起身,“不用了,老先生一席话教我茅塞顿开,这钱您是该收的。” 这回轮到老大夫纳闷了,他说了什么至理名言么,就叫人茅塞顿开了 回府的时候,坐在马车上,习若云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老大夫说的话是没什么用,却帮她回忆起了小时候。 本是因为活了两辈子之久,儿时的回忆早就模糊不清,经了别人提醒,她才想起来,自己曾听过下人议论说“二公子这样将来必定不成器,甚至连那庶出的都未必及得上,好在世子爷是争气的,否则大夫人再不能生养,下半辈子可就完了。” 楚凌越自小被这样对待,于是心智扭曲偏执,只要是他大哥的东西,就认为是好的。 而自己从前名义上算是他大哥的未婚妻,那自然是要抢到手了。 治是没法治,但至少习若云明白了,从此一定不能在楚二面前提起他的兄弟。 若是非提不可,便只好昧着良心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这样总不会再激怒他了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误会 此时楚二爷早就得了消息,说习若云去了医馆,还不许春不见跟着。 他冷着脸一挥手遣退了密探。 习若云身子羸弱,初到了金陵水土不服也是有的,可竟然都要瞒着人去看大夫了楚凌越一想起之前她发病时没来由的昏倒,心内便异常焦躁。 因此他近几日都忍着未去过听雨阁,只是传唤春不见来问话的次数明显变多了。 心情不好,便又想折腾别人了。 十分久违的,楚凌越在没人相请的时候,去了大夫人院子。 昨夜闹得那么晚,阖家上下估计没人睡得好,侯爷发完脾气之后也是独自睡下。唯独徐氏心情大好,见到楚凌越来,也难得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越儿来了那贱人可是已经处置了” 楚凌越面上带笑,在徐氏身旁坐了,“我办事母亲当然可以放心,她以后绝不会出现在金陵了。” 徐氏笑叹着合掌“那便好,这侯府里可不需要还能生养的狐媚子。” 她又道“对了,你可不要贪图那女子美貌,将她偷偷藏了收用了,否则若是将来被你父亲知道” 楚凌越微微挑眉,就算他平日里刻意伪装成纨绔子弟的做派,也没牵扯过府中下人和父亲的姬妾,徐氏这揣测,可真是把人看的太下作了。 罢了,反正他同徐氏之间怕是都及不上同长公主的那点子情分。 楚凌越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徐氏的话,“那怎么会,那种女子哼,还是残花败柳,只要有银子,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徐氏一愣,随后轻哼一声,“是了,你如今这职务也是个讨不到什么好的,在圣上面前不露脸,只凭那点子俸禄哪里够花用。 她叹了口气,“你父亲平日光顾着军营那点事,哪里顾得上你,还是只能为娘的想着。” 楚凌越垂首浅笑,“母亲当然是疼爱儿子的。” 徐氏点了点头,抚着腕子上的玉镯。虽然年岁不小了,但她身上肌肤依旧洁白细嫩。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纵然什么烦心事,过不多久就自然有人主动替她解决。 “只可惜了,到底不能坐实了老三的罪名,今儿如果在他院子里搜不出什么来,过不几天那柳姨娘去哭闹,老爷一心软还不是得接回来。”她用的是闲聊的语气,却是话里有话。 “毕竟今天是福顺亲自带人去搜,临时做手脚若是被人瞧见了,反而节外生枝。”楚凌越状若耐心的解释道,“昨夜是父亲气糊涂了,三弟也醉着酒不清醒,否则其实只要一对笔迹,安云瑶大约便知道自己冤枉了人。” 事实自然并非如此,不过徐氏是无从得知的。 楚凌越当初应下的,也只是帮徐氏将那安云瑶处理掉。至于三弟不过是顺手敲打一下,自不可能顺了徐氏的愿,真将他置于死地。 听他这样说,徐氏没再强求。 楚凌越该说的话说完了,便不再多留。回引凤阁之后没多一会儿,便见徐氏身边的大丫头荷香捧着一个小木匣子来了。 “二少爷,这是夫人差奴婢给您送来的,夫人说您平日当差需要应酬使钱的地方多,怕俸禄不够您苛待了自己,特意找了两间好位置的铺面来给您,就算平日没时间打理,光是收租子,也是个进项。” 楚凌越接过了匣子打开,见那两间铺面都在东市,虽然不大,但位置着实不错。 东西送到了,荷香却没直接告辞离开。 楚凌越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向盒子里,只见那两张地契下边,原本该是和上盖里边一样的红色绉绒被换掉了,底面赫然是绣工精巧的一方帕子。 他扫了一眼,淡淡地道“荷香你的绣工这般精巧,将来那个男子得了你,当真是他的福气。” 楚凌越笑的时候,眼角都带着勾人的温柔。荷香本就是大着胆子来试探,此刻只觉心砰砰跳,垂头笑道“夫人说希望我一辈子侍候她,不想放我出去嫁人呢,所以我的终身,大约只能着落在府里了。” 说罢,她抬眼偷瞄了楚凌越,“荷香就怕,不知道哪个不懂事的小厮先去找夫人讨了我去。” 楚凌越眼也不抬,“夫人这般疼你,小厮去讨她定然是不允的,至少也要是个管事” 荷香咬了咬唇,“府里的管事哪个还没娶妻呢少爷您是觉着奴婢就该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说不准有人讨你做小呢” 荷香的脸腾地红了,“那那也是要看做什么人的妾,那些管事可不成” 这话说完,她也觉太放肆,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楚凌越冷哼一声,“真是什么人都想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他十分嫌弃地拽着一角将那帕子自盒中抽出来丢在一旁,复又将盒盖扣上。 “艾叶,你去将这东西给春不见,给她家小姐打发时间。” 不然每日都闷在小院子里头,也难免憋坏了,还容易胡思乱想。 习若云回来时,见到桌上的匣子,狐疑地打开,随后大吃一惊。 春不见解释道“小姐若是不愿意去主子名下的药铺取用药材,那不妨便自己做东家开一个,用着也更放心些。” “”楚二怕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这个误会,习若云可没胆子去澄清,又安慰自己半天,心说楚二爷家大业大不把这点小钱当回事,自己算不上拿人的手短,也就叫杏儿收着了。 正好她一时没法离开金陵,得把外地的铺子兑出去,再来就近置办些产业,否则总不能真全靠侯府养着。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原本这事可不好办,如今倒是正好有了着落。 之前那妾室私逃之事,雷声大雨点小,直到最后楚凌煜的屋子里也没搜出安云瑶的贴身之物,不出半个月,在柳姨娘的哭求下,昌平侯便松口许楚凌煜回府了。 习若云见事态这样平稳下去,没发生上一世那般惨案,也松了口气。 不过侯府这深宅大院,可从不会有全然太平的日子。 世子楚凌风回金陵之后,只在府里住了不到五日,便以方便到营里操练军兵为由,直接住在了衙门里。 习若云自杏儿那听到些传言,说是大夫人因为栾氏不得丈夫的心,要给楚凌风纳妾了。 进门一年多肚子都没消息,在一般的高门大户,确实是该往屋里添人,然而这昌平侯府内的情景同别处不同,不管进来多少美貌姬妾,都不过是跟着栾氏一道守活寡罢了。 习若云原本为了避开楚凌风,也不曾主动去拜访过栾绣锦,如今倒是想去瞧瞧她。 毕竟栾姐姐,便是上一世的自己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蹊跷 楚凌风如今不在府内,习若云寻思着去探望下栾氏正是好时候。既不用担心撞上不想遇见的人,又能问问她可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栾绣锦嫁进来之后,是直接住在楚凌风的院子,也就是广陵苑。习若云上辈子也是如此。 故地重游,格局却让习若云感到不适应,方才进来时一抬脚,差点便要往自己从前住的屋子走,却见西厢门窗都是紧闭,十分萧瑟。 她不着痕迹地转身,正好见到栾绣锦迎了出来。 栾绣锦原本在里屋绣花,听闻习若云过来便迎了出来,一面招呼小丫头去沏茶,一面拉着习若云坐了。 “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习若云笑着回她“没大碍了,不过是些老毛病,不要命可就是好不了,恼人的很。” 她抬眼打量着栾绣锦,发现她比之前显得越发憔悴了。 习若云心下思量,她如今嫁进来才一年多,就已经开始熬日子了,将来怕是更不好过。 她思索片刻,便笑道“我这病呀,其实多半因着终日闷在院子里,才越发不好了。所以我倒是想抽空出去走走,但这金陵我又不熟,自己终究不敢,若是姐姐有空能带我逛逛便好了。” 习若云其实不喜欢出去闲逛,但她也觉着不能总闷在府里,况且要找个由头让栾绣锦也出去散散心。 不然她就这样自己闷着,府里闲言碎语又多,早晚被逼疯了不可。 栾绣锦拢了一把耳边的碎发,笑道“那也好,不然过几日找个空闲,咱们一道去城郊的庄子里住两日正好二姑娘也在那儿,正可以说去给她送东西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习若云微感诧异,“姐姐是说二小姐她好端端地,怎么跑去了庄子里住着” “听闻是她母亲的忌日,每年都会去庄子上住一阵,具体多少日子我却不知道了。”毕竟这也是栾绣锦嫁进来刚刚一年多,许多事也是自别人口中听来的。 习若云眸光一沉,她自己上辈子也是在侯府里住了十几年,虽然不当家,该知道的也都不曾落下 这楚莲心,连生母的忌日都变了 等等习若云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那晚她和楚凌风顺路同行,但是自己的听雨阁原就已经算是幽静偏僻的地方,再往深了走,不是角门,却是楚莲心住的地方。 而如今楚凌风回了金陵不往府里住而非要去营中,紧接着楚莲心也搬了出去,甚至还用这样的借口。 习若云只觉心砰砰跳的厉害,有些呼吸不畅,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难道她上辈子是想错了和楚凌风暗通款曲的,让他不近女色的难道并不是个男子,而是那位二小姐楚莲心 是了是了,上辈子她因为常年病着,夜间咳嗽吃药,会搅的附近之人都难以安寝,因而她虽然也是住在这广陵苑,却是自请去了西厢住,而楚凌风平日则是宿在东厢。隔着这样的距离,楚莲心大可以上门来私会。 但如今虽然栾绣锦纵然知道自己与楚凌风乃是同床异梦,但恪守妇道有苦不能说,还随着楚凌风宿在东厢。这样一来,若是楚凌风的那位情人当真便是楚莲心,夜间私会便难了,只好找由头出府去 巨大的疑问和惶然让习若云的手有些抖,她强行将端到半空的茶水放回桌上,饶是如此仍然洒出了两滴在手上。 温热的水珠顺着莹白的手指流下,习若云还未来得及抹去,就被栾绣锦看到了。 “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是不舒服了” 见栾绣锦一脸担忧,习若云对她摆了摆手,“不碍事,就是老毛病犯了,我出去透透气便好。姐姐不用送我,待我缓过来了,咱们再商量着出去散心的事。” 栾绣锦见她还有心思想着出去顽,那定然是没有大碍,只送她到了院门口便折返回去。 杏儿方才一直陪在身前伺候着,见小姐突然面色就变了,不由得担忧“小姐,是不是上次发病后根本没大好,你就强撑着出来了我看别人的闲事您也别管了,还是养身体最要紧” “不”习若云走过转角,在后头广陵苑的人不论从什么角度都看不见她之后,便停了脚步,目光越过了盈盈湖水,看向对面在葱郁树影下的院落,心内一阵阵发寒,置身于暑气当中都不觉着热。 “先回去,我有些事情要想一想。” 若是实在想不通,大不了直接去问楚二 习若云早就知道侯府水深,她为了自保也不想去探究什么,可如今摆在面前的,赫然涉及了自己上辈子为何会郁郁而终,再想淡然也不能够。 她终究不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这种事不是说放下便可放下的。 行尸走肉一般回了听雨阁,习若云立时遣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在屋内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发呆。 镜中之人花容月貌,冰肌雪肤,却是神色沉郁。方才的惶恐已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燃烧的愤怒。 若楚凌风是个天生的断袖,他自己也别无选择,侯府虽然是为了保住面子而将无辜女子放在火上烤,但终究也是各取所需,算不得亏欠了谁。 但若楚凌风只是和义妹私通便不一样了。 既然是要成全这对“苦命鸳鸯”,那让她在府中没名分的私通,还不若索性直接过了明路更加方便。毕竟不是亲兄妹,侯府有许多方式来摆平这件事,比如安排楚莲心假死,给她一个新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嫁到侯府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若楚莲心是侯爷在外的私生女,同楚凌风当真有血缘关系,那换在别家早就被打杀了。楚凌风这般道德败坏,哪里还配占着个世子的名号。 就算将家业托付给楚二那个疯子,只怕都更好些 就算侯府不同意,楚凌风都能有“骨气”终身不碰别的女子,那他何不干脆些,撇下这滔天富贵,带着心上人私奔一走了之。 不论如何想,都用不着将无辜的女子牵扯进来。 习若云心头的怒气翻滚,手指掐着姨母留给她的念珠数了一圈又一圈,仍旧冷静不下来。 她想不通,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仍旧在苦苦煎熬着的栾绣锦。 今后楚凌风还会纳妾,那些女子,无一不是可怜人。 习若云决定了,她要去找楚二问个明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追问 楚二的脾气到现在习若云还是拿不准,主动送上门不是明智之举。 但习若云心里很清楚,她的病多半都从忧思过度上来,若是就这样心一直悬着,就算没人来害她,病也不会让她好过。 习若云长舒了一口气,将佛珠小心翼翼地套在腕子上,换了一身衣衫出门去,却是叫了春不见随行,又令杏儿不必跟着。 两个未成婚的公子住在后花园那一方湖泊的对岸,还隔了一片竹林。习若云为了抄近路自画廊穿过。如今正是夕阳西下,湖水都被晚霞染成了一片闪耀流动的金色,分外华美。 习若云无心赏景,低头快步而行,在湖心亭内与在栏杆旁愣愣地看着湖水的楚凌煜擦肩而过,连声招呼也没打,只点头示意便直接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楚凌煜在别院不过住了十来天,整个人却是枯瘦了许多,眼光也有些呆滞。过了许久才猛地转头,看向习若云的背影。 “这个方向,她是要去找二哥” 天色已晚,楚凌越却似乎正要出门。 习若云来到飞凤阁门口时,就见有小厮推开院门,楚凌越一身黛色滚着金边的长袍,整个人看起来贵气非凡,正在往外走,面上神情淡漠,既不似平日对外人伪装成的那番和善,也没有面对着习若云时的尖锐。 见到习若云,他脚步一顿,“有事” 习若云凭着冲动到了此处,如今却不知从何说起。 楚凌越并未对自己瞒着身份,但其实他究竟如何知道那些辛秘,如何栽赃敲打了楚凌煜,统统没说过。 就连春不见同她讲的,多半也是尽人皆知的事。 她扪心自问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觉着楚二会有问必答的 想到这,习若云突然泄了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没什么要紧的,你若有事要忙,我便改日” “不忙。”楚凌越微一沉吟,直接回身对小厮道“你去将贺礼送去赵府,便说我今儿不去了,改日再请赵公子喝酒。” 楚凌越回身,余光却仍落在习若云身上“进去说。” 习若云急忙跟上,她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是头一回踏入引凤阁。 院落并不大,并排生着两棵粗壮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天光。 饶是上一世她同姚馨月关系不算差,但对方也从没邀请过她来过这儿,纵是她尚且可以下地走动的时候,也都是约在庭园赏花。 楚凌越一言不发,引着习若云进了书房。 习若云刚踏足进来,身后便传来了关门声。 书房内十分朴素,与楚凌越平日在外表现出的招摇浮华的气质完全不同。 “什么事,说罢。”楚凌越本已经背着手走到了窗边,此刻回过头来,微微挑眉,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若是不说,那我便要认为你是因着想念我才特意来了。” 想念吗习若云这才回过神来,她竟也是许多天都未曾见过楚二了。 她垂眸不看楚凌越的脸色,“我此来是想问问,世子他是不是和二小姐有染”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大哥才回来没几日,这点子私密就被你洞悉了。”楚凌越的声音仍旧温和,缓步靠近了习若云。 习若云只见黛色的下摆映入了眼帘,下一刻便被楚凌越用力捏起了下颚。 楚凌越的目光冷的让人胆寒“你就这么关心他” 习若云吃痛,眼角立刻便有了水光,她艰难地开口,“世子的私密与我无关,我我是心疼栾姐姐,她本无辜,却要因着为侯府遮羞而蹉跎一生吗” 她上辈子便过的毫无意义,一半是病,一半是因着侯府的算计,如今虽然不是再次临到她头上,但光是看着,便也有感同身受的悲凉与痛楚。 楚凌越冷哼一声松了手,“对于侯府来说,面子可比人命重要多了。” 习若云咬了咬唇,“就让二小姐改头换面直接嫁给世子,就很难吗” 对上习若云疑惑的目光,楚凌越唇角微微上演,抬手抚摸着方才被自己掐的发红的肌肤。 “很难,难如登天。虽然其中的缘由我不能告诉你,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楚莲心这辈子都不能嫁人生子,注定要在侯府做一个老姑娘。” “”习若云被这话说的一头雾水,她早就感觉楚莲心处处都透着不对劲,但这其中藏着什么秘密,她想不通,也并不感兴趣。 楚凌越的手指拨弄了一下习若云鬓边步摇下坠着的流苏,发出一声脆生生的轻响,然后他抬手,将其拔了下来。 半边头发散落下来,披在肩上,如黑色的绸缎一般柔顺。楚凌越的手顺着头发向下,最终停在了习若云纤细的脖颈边。 因为紧张而跳动的很快的脉搏鲜活而热烈。 “兹事体大,这件事原本是同谁都不能说的,不过”他俯下身,贴近习若云的耳畔,“等你嫁给我之后,我自然可以告诉你。” 楚凌越原本都已经打算好了,既然习若云那般胆小又脆弱,那么自己便忍耐着不去惊扰她,至少也要待她身子养好了,习惯了这儿 可如今既然是主动送上门来,那可怨不得他了。 习若云此刻明明没有被任何手段所钳制,却还是如同在猛兽的注视下的猎物一般,一动都不敢动,只听楚凌越继续道“你看你,明明怕的要命,却还主动来寻我。这颗多余的善心若是不丢了,早晚害死自己。” 习若云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她哪里来的多余的善心这般冲动全因着栾绣锦就是上辈子的自己。看着她蹉跎而死,和看自己再死一次,有什么区别 “你可怜栾绣锦,焉不知她本就心中有数。高嫁侯门要了这脸面和帮衬,就得付出些代价。她若是如今要和离,大哥也是不会拦着的。” 习若云艰难地出声“大夏女子要和离有多呢” 和离书若要生效,非得夫妻二人都签字画押方可,除非本就是夫家高攀了,否则绝不可能。 “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楚凌越对她的执着很不理解,偏头道“法子当然是有的,但代价兴许更大。” “是什么代价,能告诉我么”习若云的声音很艰涩,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她今日情绪起伏太大,如今已然有些胸闷气短,但还兀自强压着,只求一个结果。 上辈子虽然蹉跎一生,可也是自己一步步走到了那般境地,最终死于失火,所以习若云重生以来,并没有去报复谁的念头,但心底始终埋着疑问 行差踏错了一步,难道就此万劫不复,再无补救的机会了吗 楚凌越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她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恐惧,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将柔软的碎发浸湿,贴在额头上,不算丰满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 为什么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到这份上,却不能将他放在心上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扣留 楚凌越的手指搭在习若云的衣襟上,将她往自己身前拽,习若云下意识地后退,脚磕在了椅子上,原本就已是眼前发黑外加腿软无力,立时便往一边栽倒。 虽然她立刻就被楚凌越一手扶住了腰肢,没有当真跌倒。但衣衫前襟轻薄的锦缎已经被瞬间扯裂,掐金丝的盘扣挂在一边,无力地垂下来。 习若云急忙抬手捂住胸口,但纤细的臂膀缝隙中,还是将因为瘦削而形状分明的锁骨露了出来。 她平日穿着宽大的衣衫已经显得很纤瘦,如今看来,简直就是皮包骨头一般。 但和常年受病痛折磨的病人蜡黄干枯的皮肉不同,习若云衣衫下若隐若现的肌肤莹白若雪,没有半分瑕疵。 楚凌越的目光缓缓向下,如同在打量从哪里下口更合适的猛兽,最终视线停在了肚兜的上缘。 水蓝色的肚兜只有细细的带子系到纤细的脖颈后头,楚凌越抬手,带着体温的缎带便被他的一根手指挑起。 只要微一用力,少女胸前的无限春光便可尽收眼底。 楚凌越的眸光一暗,对上了习若云惊惶而戒备的目光,松了手,将她的衣衫重新拢紧。 习若云只觉头皮发麻,慌忙地挣脱,自己来动手整理。 书房的门就在身后一步之遥,但她并没有打算逃走。 开玩笑这样衣衫不整地自楚二的院子出去,万一别别人瞧见了,后果只会更严重。 “那个我觉着这代价我付不起,还是算了,你就当我没问我罢。”见楚凌越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还残存着理智,习若云便小声打着商量。 “那你方才问了我那么多,又该付什么代价” 楚凌越以为习若云定然是要逃跑的,不过她倒是够聪明,审时度势便知道怎样最有利。 习若云心内暗暗叫苦,可谁让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呢,于是也只好低声道“你觉着该付什么代价。” “若之前是你嫁给大哥,如今住在广陵苑,少不得也要为他红袖添香。”楚凌越似笑非笑地回身,在桌前坐下了,“那你今天就在这儿住一晚罢。” “”习若云强行压抑住要抽动的嘴角。 所以说这两点有什么关系嘛 虽然楚凌越的院子里,大约不会有人把什么他不愿意叫别人知道的消息流传出去,但习若云可不保证,她若真在这儿住一夜,明早外头会是个怎样的景况。 习若云将衣襟强行拢回去,衣领的盘扣被扯掉了,如今理好了用腰带勒着,虽然还是狼狈,但至少不该露出来的部分,都能好好地遮住。 她不情不愿地凑到了楚凌越身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温顺可怜,“你又何必总拿世子来做比较,现如今他有哪里比得过你” 原本只是一句恭维的话,结果楚凌越听了这话,闲散地翻开书的动作顿时停下了。 他抬眼看向习若云,眼神意味深长。 “那你说说,我哪里比大哥强” 书房内寂静一片,外头天色已经见黑,屋内没有掌灯,氤氲晦暗。 习若云觉着自己可能是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但她心思转的极快,笑着道“就只他这般没有担当这一点,便落了下乘。” 楚凌越唇角微微上扬,“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有担当了” 习若云连连点头,这时候违心的夸上几句不算什么,她也要试试看,这样是不是就能哄的这位喜怒无常的爷高兴 楚凌越唇角上扬,他起身将窗子关了。 习若云心道不妙,认识了这么久,楚二的心性她已经摸了个大概。在人前不论如何都是装的,但人后恶劣的可以。若是面无表情,冷言冷语话里带刺的嘲讽,大约都算是心情好;而一脸没来由的假笑,则是生气了。 还是不好哄的程度。 果然,楚凌越回身后,在习若云耳畔轻声道“可我的手段,与大哥是一模一样。” 习若云方才就是憋了一口气强挺着,如今仍旧一直站着硬撑,不曾休息过,果然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很好,这病犯的真是时候 反正她就算是清醒着,楚二不想让她走她也走不了。上次自己发病晕倒后,楚二不仅没再有什么逾越之举,反而看起来有些慌张,那么如今如法炮制,兴许还能奏效 退一万步来说,若真发生了些什么,反倒是人事不知地就过去了,总比清醒着承受来的好。 意识的最后,她只觉着自己并没有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被拢进了一个温热有力的怀抱中,同时有人在耳畔用冰凉如丝的音调低声道“你要想好好的活下来,就得有个挡箭牌替。你同楚莲心的区别只有一点,就是你天真她歹毒” 意识昏昏沉沉,习若云仿若要抓到些什么,但总是来不及思考,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幽幽转醒之时,习若云躺在陌生的房间内,高床软枕。床帐是绣着金色团花的暗紫色绉绒,严丝合缝地遮住了外头的光线,让习若云不知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时辰。四围暖烘烘的,不是来源于花草的熏香味道十分特别 习若云突然一激灵,残存的睡意被驱散殆尽。 这是楚凌越身上的熏香味。 自己当真是在这儿住了一晚 她坐起身,似然还有些头昏,但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低头看虽然已经不知由谁给换了寝衣,但最贴身的肚兜还在,也无伤口和淤青一类。 习若云松了口气,昨夜果然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撩开帐子,只见外头是颇为明显的男子卧室,各处干净的一尘不染,和根本无人居住一般,没有任何痕迹能看出此间主人的喜好。 习若云这才回想起来,怪不得她昨晚进到楚二的书房时,也有种微妙的感触,仿若连格局都没记住。 因为那书房同这儿一样,就和根本没人在用一般,一切带着个性的痕迹都被没留下。 这时,外间传来了脚步声,是一个身着素色衣衫的丫头,看起来不算很年轻,容貌也不出众,带着一股子英气,十分爽朗的模样。 就连贴身侍候的,都是十三卫的人吗 “小姐您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需要奴婢帮您叫大夫吗” 习若云摇了摇头,她在引凤阁住了一晚的事实还能勉强接受,继续留下好吃好喝的看大夫她心可没那么大。 “你叫什么名字我身上的衣服可是你给我换的” “小姐称呼奴婢艾叶就好,衣服是奴婢换的,而且昨夜已经送回您的院子去了,并且取了另外一套过来。奴婢现在就拿过来服侍小姐更衣” 习若云道了声“好”,直到换过衣衫,洗漱妥当之后,才问道“楚你家主子呢” 艾叶道“主子一早便出门了。” “他可有吩咐你什么” “只吩咐奴婢好生照顾小姐,还有一句话要带给小姐,说若是想要出去散心,且不必和不相干的人一同去,等主子带您去哪里都使得。” 好吧,果然栾姐姐身边也安插了人,说了什么他都清楚。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楚凌越并未限制她的行动,于是习若云便趁着如今晨光熹微,园子里还没什么人走动,立刻沿着小路回了听雨阁。 运气还不算差,一路未遇到什么人。 待回去之后,杏儿面色惨白,迎上来的时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见她这样,习若云就知道她定然是误会了。进了屋里解释了半天,小丫头才勉强信了。 “小姐您可别再去招惹楚二爷了,他就这么凭白扣了您一晚上,若是叫别人知道了,您的清誉可就毁了” 习若云很有些哭笑不得。 这说的你家小姐不知死活一般,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招惹我好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