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快穿]》 第1章 不才在下(1) 河阳村举行了一场葬礼,村子里的秀才娘子何月兰死了,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和一个只知道读书的鳏夫书生。苏长青身子骨弱,头七的时候哭晕在妻子棺前,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两载,意气风发的秀才郎几乎没了人形。 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身下是柔软的棉被,贺洗尘睁开眼睛之前已经熟门熟路地摸好这一具身躯的身体状况,记忆也融合得七七八八。 苏家世代耕读,子嗣稀薄,到了苏长青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人,幸好家里薄有积蓄,几十亩田地也雇了人,每年有固定的收入,算是小富之家。不然就凭家里的两个小孩和一个仆妇,怎么也不能撑过这一段难过的日子。 稚嫩的十二岁女童吱呀一声推开紧闭的屋门,手里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汤药。 “阿玖。”贺洗尘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身,苏玖连忙将碗放在桌上,眼疾手快地搭了一把手。 “爹爹莫急”圆滚滚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贺洗尘低低笑了几声,摸了一把苏玖的双平髻“若渊呢” 苏若渊是苏玖的胞兄,不过十三岁。一人名取自楚辞心溶溶其不可量兮,情澹澹其若渊;另一人名取自诗经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哥哥在学堂里,还没回来呢。”苏玖把正好入口的汤药递给贺洗尘,见他一副皱着眉头躲闪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爹爹不喝的话病是不会好的。” “瞧你这话说的,我也没说不喝啊,为了我们小阿玖,爹爹怎么说也要快点好起来”贺洗尘讪笑,一把接过瓷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味蕾充满恶心的苦涩,贺洗尘打了个哆嗦把碗还给一旁眼巴巴的苏玖,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这下满意了吧”他嘴角带笑,温润儒雅不似从前的死气沉沉。 苏玖迷糊地捂着脑门,瞪大了眼睛她的爹爹好像活过来了。 两年了,娘亲死后,爹爹大病小病不断,意识沉沦,不见锐气,似乎整个人的生气随着妻子的棺木尘封入土。如今那双黑漆似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好像燃起了对人世的希望。 “满、满意。”苏玖不由得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 在苏长青之前,贺洗尘已经经历了十几次“死而复生”,搁在小说里就是主角命。这种无休无尽的轮回还要持续多久,贺洗尘不清楚,他只知道,每天被苏玖盯着灌下三碗苦药,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贺洗尘精通医术,早就知道身体有多残败不堪,就算勉强把病治好恐怕也无法长寿,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无法将两个孩子视若无物。 李大娘是苏家的帮佣,兴许是看两个小孩可怜,何月兰死后多亏她不遗余力操持事宜,才没让这个家一夜之间垮掉。她本以为苏长青恐怕要一蹶不振了,却不想那个平时看起来软和好脾气的苏秀才硬生生又爬了起来。 读书人总归有文曲星庇佑 李大娘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一点了。她坐在小板凳上,捏着一块手帕,工工整整的针脚在她手下连绵而出。 春日正好,偌大的苏宅只有庭院里三人,安静宁逸。墙边种了一颗枣树,枝叶繁茂。贺洗尘只披着一件薄衫,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起太阳。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元气,走两步路腿脚就要软三软,弱得跟只猫瞎子一样。 李大娘不时指点小姑娘,不时抬头望着旁边窝在摇椅里怡然自得的贺洗尘,暗自赞叹。苏长青长相清秀,端的是谦谦君子,更别说病好之后,一身气度尤为不凡。 中年妇女瞎操心的天性让李大娘不禁点点头就凭这张俊俏的脸蛋,秀才公不怕找不到续弦李大娘怜爱苏玖,女儿家的事,男人怎会懂过几年阿玖也该找门亲事了,有个后娘也可以参谋参谋。 李大娘的揣度苏玖一概不知,肉乎乎的手指翻飞绣着女红,看了眼桌上的纸张,又看了眼一派惬意的爹爹,不禁轻笑出声“爹爹怎么不看书了” “对啊,前几年秀才公荒废了不少时间,现在可不得加把劲,到时候考个状元郎回来也好光宗耀祖”李大娘插嘴道。苏老爷还在世时她就在这里做事了,苏长青是她看着长大,感情一点不假,说的话很有分量。如同天底下每一个迷之自信的父母,李大娘相信苏长青要是下场,拿个状元回来妥妥的 贺洗尘不甚在意地将双手枕在脑后,他对科举没什么兴趣,在他第八次轮回里,早已尝过十载苦读、位极人臣的滋味,无趣得很,还不如游山玩水来得舒坦。摇椅前后摇晃着,贺洗尘思量了一番,不等他说话,一个俊朗的小少年冷着脸推门而入。 “若渊少爷”李大娘喊道,从凳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裳,就要去厨房里端一些点心给苏若渊。 “哥哥。”苏玖叫了一声。 老神在在的贺洗尘也朝着少年挥了下手“若渊,回来了” 苏若渊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只点了下头,冷淡地喊了一句“父亲”,便眼神躲闪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哎,秀才公还是要和若渊少爷说说,俩父子这般冷淡让外人看了不得闹笑话。”李大娘又唠唠叨叨地忧愁起来。 贺洗尘驾轻就熟地一边应声,一边意味深长地望向东厢房便宜儿子刚才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啊。他捏了捏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的苏玖的脸蛋,又转身安抚起李大娘“长青这就找若渊谈心去。”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苏若渊正在窗前的书桌临摹字帖,还没出声询问,便听门外那人喊道“若渊,是爹爹。” 苏若渊手一抖,差点把毛笔给摔了 他十分敬重苏长青,即使娘亲死后男人沉沦于悲伤中,忽视了尚且年幼的儿女,他也没有丝毫怨怼。对于父亲这些天的振作,他打心眼里高兴,却早已忘记了父子间是如何相处的,内向的性子更加不会主动表达亲近之意。 苏若渊揉了一把僵硬的脸,刚想去开门,又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双手急忙上上下下将衣服的皱褶捋直,想了又想,把书桌上初显锋芒的字帖摊开。他深深呼吸几下,脸上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同手同脚地走到门扉前将门打开。面对贺洗尘的突然造访,他还是有些失了方寸。 “父、父亲。”结结巴巴、毫无底气,将他内心的不平静暴露无遗。 涨红了脸的苏若渊看不清逆着光的贺洗尘的神情,忽感头顶一重,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发顶,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情和爱护。 “在外面受了欺负可不要忍着,找爹爹告状的话,爹爹立刻就帮你打回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让苏若渊无措地瞪大了眼睛。 “我” 贺洗尘拍了下他的额头,似笑非笑地“怎么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受伤了” 苏若渊终于端不住那副沉稳自持的架子,慌乱地抬头,撞上贺洗尘温和的眼神,莫名地心安。 “无事,摔了一跤而已。”苏若渊吞吞吐吐,一只手不自然地捏着袖口。 “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先让我瞧一眼伤势。”贺洗尘直接将他按进屋里的椅子,半蹲在地上轻手轻脚褪下他的鞋袜,脚踝一片青紫,膝盖也擦破了皮,渗出雪里梅一样的血珠。 被贺洗尘如此关切地盯着伤口,苏若渊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膝盖“不小心绊了一下。” 两年前那一场噩梦般的葬礼夺去苏长青最后一点精力和生气,病弱的他无法继续关注苏若渊的学业,只能将他送进河阳村里的大族温氏的族学里头。说不上受欺负,白眼漠视倒是遭了不少,今天受的伤确也是不小心。少年郎抹不开面子,不肯告诉家里人,打算忍一忍便过去了。 贺洗尘揉捏着他细瘦的脚踝,确定没有伤到筋骨才放下心来。 “爹爹打算去村里的学堂教书,你要不要转来这边”他问道。一直闲在家里未免太过无聊,贺洗尘不乐意去科考,但也要为家中减轻一些负担,索性便去教书育人了。 苏若渊淡色的嘴唇动了动,望着贺洗尘清瘦的后背愣愣地出神,慌乱地在心里过了一遍今天教的内容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君子有九思 苏若渊一遍一遍地默诵圣人的微言大义,还是无法克制翘起的嘴角。 “愿意的”好半晌他才嗫嗫地开口。 晚饭时,苏玖扒着白饭,视线落在兄长身上,眉毛皱成了蚯蚓。 哥哥怎么老是傻笑 苏玖想不明白,摇摇头,碗里忽然出现一块鲜嫩的炒鸡蛋,抬头望去,贺洗尘笑眯眯地“小孩子多吃点才会长高。” 苏玖瞬间把那点儿疑惑抛到九霄云外,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毫不吝啬地给了贺洗尘一个大大的缺了门牙的灿烂的笑容。 苏家一团和气,贺洗尘抽空拜访村长,说明来意后,不费吹灰之力便被盖戳进了学堂当起一名光荣的人名教师。 隔着几条街的温氏族学里却不很太平,暴脾气的温家老七温展鹤摔了一杯茶盏,气呼呼地吼道“他苏承佑有什么本事竟然把我看中的弟子给抢了去” “七弟,这,苏若渊本来就是他儿子啊”温家家主温展明摸着胡须,为难地劝道,“老子教儿子,天经地义,人家苏承佑也是有才识的,绝不会耽误了苏若渊。” “哼当年我就压了他一头,他也敢在我面前现眼近些年来他自甘堕落,肚子里的墨水恐怕早就干了” 温展鹤是苏长青的昔日同窗,论起年龄还比他小了七八岁。两人同年考中秀才,何月兰死后,他中了举人,苏长青却成了一滩烂泥,叫他这个老对手是又气又急 “不行苏若渊是个好苗子,绝对不能栽在他老子手里”温展鹤思来想去,长袖一振,往门外走去,“大哥无须理我此事还得我去解决” “哎哎”温展明扶着门,目送一袭蓝衫的温展鹤远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温展鹤是个急公好义之人,一年前中了举,却因看不惯官场作风,青天白日之下,怼翻私德有亏的御史,收拾好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洛阳,回到家中当起教书先生。族中子弟众多,偏偏看上了昔日老对手的儿子,本想再考校上几番,中途却被截了胡,顿时气得头发都炸上天了。 罢了罢了,七弟是个有分寸的,大概不会惹出什么事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不才在下(2) 河阳村隶属承平县,以前村子里都是卢姓人,后来历经战乱、灾祸、朝代更迭,涌入了许多异姓人。唯一的学堂位于一处僻静的城郊,大门上悬挂的牌匾上题着掉了漆的“学堂”二字,连个正经的名字也没有。 来这里就读的都是贫寒人家的孩子,每年村里的大户都会捐献一点银钱,才不至于倒闭。村长大字不识,当初却是他一手建起学堂,他的女儿卢霜才十五岁,算数却颇好,干脆负责起管理各项开支。 学堂分为“松竹柏”三班,里面的先生都是久试不第的落魄秀才和老童生。近几年走的走,备考的备考,幸好来了个苏长青,否则还真开不下去了。 贺洗尘的学识过硬,经过一番商讨,便被分配进了柏班,松竹二班若是缺老师,也由他顶上。 马车颠簸,温展鹤被颠得火气更盛,听见车外的小厮唤道“七爷,学堂到了。”便火急火燎地撩开帷幕,跳下马车。 大门紧闭,里头传来郎朗的读书声,温展鹤将推未推的手停在半空,三秒之后忿忿地甩了下袖子,立在门边静静等候。 “七爷”小厮小心翼翼地问道。 温展鹤摆摆手,没有言语。 读书声毕,一个清澈温润的声音响起,隔着门板,经义讲解声隐隐约约地听不太清。温展鹤不由得凝神细听,不禁点了点头。 这里面的先生讲的都是基础,稳打稳扎,旁征侧引,举一反三是信手拈来,有时却不拘一格,鞭辟入里。 温展鹤心潮澎湃,暗暗决定找苏长青算完账后定要与这位先生结交一番。却不知此时自己趴在门板上的模样活像个溜门撬锁的小贼。 小厮欲言又止,内心挣扎了几番,还是没敢开口提醒这位暴脾气的爷。 这里鲜少有人经过,七爷这般破坏形象的动作,应该没人会看到吧。 不到半个时辰,温展鹤已经把门里边的先生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可遇不可求的知己了。他们很多观点都不谋而合,更遑论对于时事的探讨也是意见契合,简直难得 “今天的内容有什么听不懂吗不懂的话可以提出来一块儿探讨。”里面的教书先生说道。 有边境蛮夷如何制衡贪官污吏如何整治黄河水祸如何预防温展鹤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要不是顾忌着现在是上课时间,早就拖着对方到酒楼里浮上一大白,从天明聊到日落,夜晚还要抵足而眠。 堂下的小孩叽叽喳喳地,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响起“苏先生大病初愈,不要太过操劳。”年迈的老夫子插嘴道“长青,你已经说了许久,歇一歇吧。” 对的对的温展鹤使劲点头如捣蒜,等一下还要和我彻夜长谈呢 嗯长青 温展鹤的脖子咔擦一声僵住了,脸色瞬间黑下来,脚下忽然一滑,竟直直地往前扑去。 吾命休矣 他无声呐喊,身体撞上门板发出“嘭”的一声响,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贺洗尘谢过卢霜和老夫子,喝口水润了润喉,下一秒就见一个人影猛地扑进学堂,姿势狼狈中带着一点羞愤,不堪中带着一点绝望。 “苏长青苏长青”摔在地上的温展鹤拒绝仆从的搀扶,一骨碌爬将起来,嘴里恨恨地嚼着这个名字,似乎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皮。 什么彻夜长谈什么知己难求都让它们见孔大圣人去吧 卢霜不悦地叉腰来到堂口,竖起长眉喝道“呸你是何人”她极为敬重贺洗尘,听来人直呼其名,顿时观感直跌。 “你”温展鹤看了她一眼便撇开眼睛,“我不与你说话,我不找你” 脾气火爆的卢霜登时更加不满了,撸起袖子欺身上前“我偏要与你说话” “你你”温展鹤被逼得连连后退,他这人迂得很,也不敢去看横在眼前的水灵灵的手臂,卡在门槛那里进退两难,“你这女子,蛮不讲理” “你要与我讲理我便与你讲理你这书生,直呼苏先生之名,是为无礼,非请自入,是为无信,轻视女子,是为无能你这无礼无信无能之人,有何道理可言”卢霜嘴巴似剪,一开一合干脆爽利,竟堵得温展鹤无话可说。 温展鹤没想到还没和贺洗尘说上话,便被拦在门口不得寸进,眼下又被一个小女子连番数落,脸皮红成了煮熟的大闸蟹。 “我,我”温展鹤那些之乎者也在肚子里翻滚,却偏偏找不出半个字呛回去。他们说话的档口,贺洗尘已经和老夫子走到这边,看他们单方面被呛得面红耳赤,老夫子刚想说话调解一下,却见温展鹤朝贺洗尘一拱手,脸色不忿“苏承佑,刚才是我失礼了。” 贺洗尘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从善如流地回了个礼,不露一丝端倪。他稍加思索,便从记忆旮旯里找出这个人温展鹤,字端己,号湖山居士,一年前在洛阳一战成名,耿直傲气,与苏长青的关系不冷不热。 卢霜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利落地认了错,心里稍稍改观。 “不过姑娘,在下绝对没有轻视你一说。”温展鹤又转向卢霜,“在下绝对不是那种人”他脸上闪过一丝郁闷,似乎在为对方把自己和那种看不起女人的孬货相提并论而不快。 “哎,倒是我错怪你了。”卢霜睁大了圆润的眼睛,捻着脸颊边的碎发直爽地说道,“我口出无状,还请书生你见谅。” 温展鹤被她闹了个大红脸,不禁后退一步撇开脸,显然是接不过话茬了。 小厮躲在门外的石柱后,见两人冰释前嫌,想起前些天在茶馆里听的话本,心里咯噔一下。 他娘的这姑娘,不会是未来的七奶奶吧 后院没什么精致的景致,闲暇时先生们会修修剪剪花草,学生将乱石垒成一圈,自娱自乐。墙角的野草被拔个干净,只有几朵小花幸免于难。贺洗尘把温展鹤请到后院相谈,四下僻静,他学着记忆中的苏长青文绉绉地问道“不知温兄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温展鹤却被噎得说不出话。不知为何,眼前这个“苏长青”端着文人的架子,却彬彬有礼得有些怪异。 “苏承佑,废话我也不多说了,苏若渊是个好苗子,早晚会鲤跃龙门,但前提是寻得明师。”温展鹤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一根肠子通到底。 “你的学业早已荒废两年有余,难道还想拖累苏若渊不成”这句话却有些没底气,刚才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以贺洗尘的水平,教个小童生绰绰有余。 贺洗尘挑了下眉,转眼就明白他的来意。 “温兄的意思是,你就是明师” 温展鹤挺直了腰板“景隆三年的举人,还不够教你一个苏若渊” “哈哈哈,那倒不是。”贺洗尘大笑,“但区区一个苏若渊,怎敢劳温兄费心。” “磨磨唧唧,爽快一点” 贺洗尘打量了一番这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感叹自己果然已经老了,对上年轻人的心直口快只想抚摸对方狗头。 温展鹤还想气势磅礴地与他杠上一番,却见原本长身而立的贺洗尘微微侧身,光影从他身后追来,衬得那人气质浑然不同,明明还是同样的站姿,却总能看出一二分闲散豁然的模样。 “不如问问若渊的意见” 贺洗尘真诚地提了个建议。 温展鹤眉头一抽,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若说卢霜是直来直往的长枪,那眼前这个瘦弱的教书先生却软绵绵似的,好像弹簧,把所有招式都给挡回去,让人难受得很。 “行。” “见过父亲,见过温先生。”苏若渊恭敬地行礼,如初生的杨柏英挺,听完两人的询问后,不带丝毫迟疑地回道,“多谢先生,若渊已决定追随吾父钻研学问。” 他很感谢温展鹤的厚爱,要是再早上那么一个月,苏若渊一定会欣然接受,说两个人没有师徒的缘分也好,偏偏就是晚了那么一个月。 “你是认真的” 苏若渊听见积威深重的先生沉声问道,抬头间神色坚毅“若渊意已决。” 温展鹤噎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也没多做纠缠“那便随你吧。”面对苏若渊时还是和风细雨,转到贺洗尘这边时却瞬间狰狞着一张脸,怒气腾腾地吼道“你要是把他给教坏了,我绝饶不过你”说完便振袖离去。 “你还挺受欢迎。”贺洗尘望着那个充满愤恨不甘的背影远去,调侃道。 苏若渊顿时面红耳赤。 这种闲适的生活十分适合贺洗尘,他轮回了十几世,心态早已接近老者,比起最初的踌躇满志,现在的他更愿意在庭院里晒太阳,看云卷云舒,看一朵花开花败。 若是风和日丽,贺洗尘会带着班上的学生一起去湖山踏青,教他们吟诗作对,听山上古刹的晨钟暮鼓。河阳村的居民总是能看到一位清秀的教书先生身后跟着一群高矮不一、朝气蓬勃的士子,皆是青衫长袍,手中握着书卷,放歌山野。 温展鹤隔三差五就到学堂里来,美其名曰是来监督,每次却都生硬地挑起话头,别扭地想要和贺洗尘探讨经义。贺洗尘被缠得烦了,干脆在学堂的庭院里设了两个蒲团,让柏班即将下场院试的学生旁观。 两人坐而论道,从中庸跳到管子,从墨子聊到韩非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跨度之大,连那些知识渊博的授课先生也跟不上,更别说听得晕头转向的小孩了。 苏若渊手提毛笔,在纸上记下听不懂的要点,抬头不出意料地看到温展鹤又被怼得无话可说的憋屈模样。 “温端己,今天就到这里吧。”贺洗尘轻松自如地饮了一口茶,掀了下眼皮。 “下次再来”温展鹤忿忿。 贺洗尘直接转头,一脸正经“各位同学,现在是答疑时间,湖山居士无私地奉献出他宝贵的时间,大家可要抓紧机会” 无耻老贼 温展鹤瞪了他一眼,抬起头,看见屋檐下的卢霜得意洋洋地向他抬起下巴,顿时更加不爽了。 这姑娘,好像把温展鹤当成来踢馆的人,每次来都不给他好脸色。 梅雨时节,雨水将新芽冲刷得干净青翠,田里的水稻喝饱了水,俏生生地挺立着。屋檐落下的雨幕横亘在苏若渊面前,将世界分隔成两半。 身后的门开了一条缝,贺洗尘钻了出来,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 “我来晚了。”他将苏若渊揽到身边,撑开雨伞,迈进斜风细雨中。 伞外是雨露的声音,伞内只剩下两道绵长的呼吸声。苏若渊只有贺洗尘胸口高,被他搂着肩膀,没有溅上一滴雨水。 “爹爹。” “嗯” “没什么,只是想叫一声罢了。” 贺洗尘的手搭上苏若渊的小脑袋瓜子“傻小子。” 回家的路不长,毛毛雨下到半途便停了,往常会在蹲在门口等着他们归来的苏玖今天却不见踪迹。 贺洗尘把油纸伞收好,甩掉伞面上的水珠,刚迈进家门口,便听见一个清越的少年音从里头传出来。 “小玖妹妹,若渊兄回来了么” “小玖妹妹,你别不理我啊” “七叔今天又输给你爹了,哈哈哈,那张脸臭得,隔着三条街我都闻到了” “小玖妹妹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嗯嗯嗯哪来的臭小子在勾搭我们家阿玖 贺洗尘眼角眉梢都是不爽的假笑,用眼神询问道,这个一口一个小玖妹妹的小傻叉是谁 苏若渊无语地看着尚且不知危险将近的温道存,只能轻咳一下,沉吟道“我们不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不才在下(3) 苏家庭院不大,屋檐下是一缸荷叶,雨水顺着瓦片滴到清澈的水面漾起细碎的波纹。一身青色罗裳的苏玖捧着圆脸坐在门槛上,旁边是一个话多且密的清秀少年。 温道存是温家老大温展明的小儿子,是苏若渊在温氏族学里头结识的自来熟、人来疯。这小子长得人模人样,心思跳脱,致力于将自己老爹气成秃头。但人总有样害怕的东西,温大魔头最怕的就是那个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七叔,有时晚上做噩梦还是温展鹤在祖宗祠堂里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的场景,足见阴影之深。 最近听说七叔被一个教书先生怼得头破血流,温道存的鬼心思瞬间就活跃起来了,迫不及待想要一睹传说中的“怼兄”的庐山真面目。这不,冒着大雨连伞都没打,便一个人摸到苏家里来。 李大娘听他自称是苏若渊的同学,便放他进门,还到厨房煮了姜汤,完全没注意到温道存看到苏玖时傻不愣登的模样。 脸皮厚心思细的温大魔头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失策,“怼兄”没见到,先看到一个青梅般可爱的小娘子,啪叽一声,直接掉进了爱情的泥沼。 多年以后,温道存已官至高位,依旧是贱兮兮不要脸的模样,回想起半生最英明的决定,还是十四岁那年的梅雨时节,他冒着大雨,湿漉漉地像只落汤鸡,遇着孤零零坐在门槛上翘首以盼、望穿秋水的苏玖。 那边的贺洗尘提着油纸伞跨进家门,重重咳了一声,苏玖便喜笑颜开地跑到他身边叫道“爹爹。” “嚯这不是表叔吗”温道存一副吃惊的模样。 何月兰是温氏表了十几表沾亲带故的远亲,真要排行论辈,也可以叫上一声“表叔表侄”。 苏若渊牵着妹妹的小手,听了这句话登时便不满地皱起眉头,还未发作,便听见贺洗尘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与小公子素未谋面,不知公子何许人也”他装模作样地诚惶诚恐,把不知羞的温道存呛得一窒。 贺洗尘向来与人为善,能给面子的就给面子,省得多生是非,但这绝不代表他怕事。贺洗尘懒是懒了些,但要真惹怒了他,天皇老子的面子都不顶用如今随口教训一下轻浮的后生,也只算是一点生活情趣。 “晚辈温道存,湖山居士是我的七叔。此番前来,乃是、乃是想念若渊兄了”温道存可不敢说自己是来探苏长青的底细,说出来还得了那可是未来岳父 苏若渊冷笑几声,也道“温道存,我与你只不过泛泛之交。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缠着我家阿玖不说,还打蛇上棍,胡乱攀什么亲戚”在温氏族学时他便见识了温道存人嫌狗憎的本事,两人气场不和,堪堪称得上点头之交。 傻儿子嘴巴倒是又直又毒。 贺洗尘不合时宜地想着,不过这个小傻叉确实是油腔滑调,孟浪了些笑了笑,便装腔作势地拦在苏若渊面前“小公子既已来访,不妨直言。湖山居士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怎的家中后辈如此隐约其词”他似笑非笑地瞟了温道存一眼。 温道存心中莫名一凛,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着舌尖,端正了身姿,老老实实行了个礼“世叔勿怪”严肃起来倒是能窥见温展鹤半分清正的模样。 “适才是道存无礼了家中长辈最近时常提起您,便想来看看您。”他忍不住懊恼,连七叔都搞不定的人物,他哪来的自信可以糊弄过去。 “秀才公回来啦还有若渊少爷”李大娘扯着大嗓门出现在厨房门口,手中端着一锅姜汤,解救温道存于水火之中。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偷偷摸摸抬眼望去,与贺洗尘玩味的目光相撞,刚服帖的寒毛又炸起。 “先进去吧。”贺洗尘语气淡淡。 红泥小炉上架着铜壶,开水沸腾咕噜噜地从弯嘴冒出白雾。贺洗尘熟练地将紫砂茶具烫了一遍,舀了一勺茶叶,过水,接着一手拢着宽大的袖子,一手执起茶壶斟了四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在雾气的氤氲下透露着闲云野鹤般的美感。 “请。” 温道存猛地回过神来,终于将自己的眼珠子从那双修长骨感的手上移开。 “多谢世叔。” 茶不算多好,但一室经子史集,三位淡然佳人,还有窗外的梅雨荷叶,一时让用惯了好东西的温道存恍惚不已。 “明年温小公子该要参加童试了吧”贺洗尘悠悠问道。 “是,家父是这个意思。”温道存唯一不需要人担心的就是学业,他脑袋活泛,时有惊人之语,温展鹤却嫌他剑走偏锋,不合时宜。 “爹爹,我也”苏若渊不禁探出身子,眼睛里透着跃跃欲试。 将茶杯轻轻放下,贺洗尘轻描淡写地应声“想去便去。”科考不易,他也没想着要让苏若渊考个功名回来,不过苏若渊是个读书种子,又心系天下,不出意外还是想通过科举入仕搏个功名。 苏玖端坐在一旁,闻言也亮着眼睛望向贺洗尘。贺洗尘轻笑,赏给她一个弹脑门“你就别想了。”苏玖瘪下嘴,不高兴地转向旁侧。 这个时代对女子还没那么大的苛求,贺洗尘也是不拘小节,在家中苏若渊学什么便让苏玖也跟着听一耳朵,有时还会带着两人上街体验人生百态。 女子在人间行走总是比男子艰难,他无意将苏玖培养成才女,只是希望在她以后的人生中,目光能够不囿于家宅,整日为了丈夫的恩宠或喜或悲;遇到苦闷时能够纾解心怀,从容不迫地应付遍地荆棘。一个独立的人格,是贺洗尘最想赠予苏玖的礼物。 晚饭前的一个时辰,温道存竟都是在苏家书房里度过的,起初还在安静地喝茶,接着贺洗尘便旁若无人指导起苏若渊今天“论道”时听不懂的要点。苏玖不时发表一些意见,年纪虽小,却颇有见地。这一家人俨然将温道存当成透明人一般。 温道存不是自甘寂寞的人,寻了个间隙也加入了谈话。这场酣畅淋漓的讨论好像前辈的指导又好像平辈间的会晤。临走时,那位不好惹的世叔递给他一把油纸伞,别有深意地说着“读书人的事,以后还是以文会友的好。” 这是,变相的警告 温道存晕乎乎地被送出门外,望着紧闭的门扉,突生意犹未尽的郁闷。瞥到手中杏黄的油纸伞,摸着鼻子自言自语道“有借有还嘛。”又高兴起来,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地走进小巷。 贺洗尘很快就认识到温家人锲而不舍的精神。学堂里有一个温展鹤孜孜不倦地要与他一较高低,回到家中,还有一个烦人的温道存,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边叫着世叔一边见缝插针地提问题。 “温端己不管你吗好歹你也是他的侄子。”贺洗尘疑惑地问道,他倒不至于因为刚见面时的一点不满就不理睬这个颇具求学精神的缠人精。 “唉,我和七叔可聊不下去”温道存似乎想到什么骇人的场面,打了个哆嗦。 贺洗尘看了眼低头练字的苏若渊,心想如果能给儿子找个伴也不错。 “也罢,那便来吧。” 完全不想多出个伴的苏若渊暗地里狠狠地剜了温道存一眼这个家伙,不仅觊觎他的妹妹,还和他抢老爹,简直可恶 时间在斑驳的老城门前走过,薄衫换成棉袄,杨柳枯败,梅花自傲。 除夕那晚,苏家三口吃了顿团圆饭,贺洗尘给两个小孩子包了个压岁钱,手还没揣回暖炉,温展鹤便冒着风雪,提着一壶酒,不打招呼前来拜访。 “喝” “喝。” 两人鲜少如此和平地相处,多是贺洗尘撩拨得温展鹤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现在两人各抱着一个暖炉,喝着醇香的小酒,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也算得上君子之交。 北风一吹,贺洗尘的身体就受不了,入冬便咳个不停,清瘦的脸上是病态的潮红,虽说要与温展鹤喝酒,也只是抿了几口。 温展鹤顺着贺洗尘的目光望向门外,苏若渊带着苏玖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练字,俩小孩冻得鼻尖通红,却乐此不疲。 连年的大病还是让苏长青的身子落下了病根,再加上没有定数的轮回,贺洗尘无法保证自己走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成年。望着漫天大雪,他突然有些感伤“你说,人的一辈子有多长” 温展鹤手指微动,眼皮半敛,似嘲似讽“你还想与天同寿” 贺洗尘却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可能。”瞬间将之前营造起来的沉重气氛打破。 庭院安静如初,却忽然响起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叫声“小玖妹妹苏先生若渊兄”墙头的积雪动了动,落在黑泥上,温道存趴在墙头朝兄妹俩挥着手。 “这个臭小子”温展鹤首先怒喝出声,身体担忧地往前倾了倾。 “小孩子嘛。”贺洗尘不甚在意,扬声喊道,“若渊阿玖,和道存玩去吧。” 他心情颇好地看着三个小孩嘻嘻哈哈地跑到墙外,漫不经心地说“再过两个月便要童试了。” 温展鹤收敛怒气,身体往后一倒,摇椅便晃了晃“怎么你怕了” “哈,你的小侄子我还会怕上一怕,我家若渊,不用说,第一名妥妥的”贺洗尘吹起牛来完全不打草稿。 “要不要赌一把”温展鹤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少见地没有发脾气。 “赌什么”贺洗尘感兴趣地掀起眼皮望去。 “就赌两人的名次高低,赌注你定” “你若是输了,以后要在自己所著文章中写上「不才在下,愿赌服输,某不及河阳苏承佑」。当然了,我也一样,到时必定恭恭敬敬地写上「某不及河阳温端己」,如何”贺洗尘戏谑地看向隔着一个火炉脸色阴晴不定的湖山居士。 “一言为定”温展鹤黑着脸竖起右手。 “呵呵。”贺洗尘低笑,“一言为定”他懒洋洋地伸出纤薄的手掌,击掌声在空气中响起。 温展鹤深深地注视着自己虚握的掌心,手腕一翻,若无其事地抱着暖炉取暖。 真凉啊。 像是晨曦的寒江浮起缕缕白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不才在下(4) 炮竹的火药味随着冬雪消融流逝,屋檐挂着的冰棱在阳光照耀下被贺洗尘敲落,掉在地上碎成晶莹的冰晶。 苏若渊与温道存暗地里将对方当成对手,即使不知道长辈们以他们为赌,也卯足了劲为县试备考。 看他们日夜苦读的艰苦形容,李大娘只能心疼地准备好补汤为他们补身子。 贺洗尘却不太在意除夕赌约,寻了一个明朗的日子拉着三个小孩到集市上挥霍钱财。劳逸结合,一直绷着神经可不好。 “阿玖看中了什么跟爹爹说,爹爹买。”转头又对着眼巴巴的苏若渊和温道存说道,“你们嘛,我可以酌情考虑。” 苏若渊和温道存不高兴了,这算什么,重女轻男我们好歹要上考场了,就不能哄哄我们吗 结果贺洗尘只是把冰糖葫芦塞到他们手中,就别扭地笑得看不见眼睛。 小孩子,真好哄。贺洗尘摇摇头,牵着苏玖又买了一包红枣糕和山楂糖。 集市向来是最热闹的地方,茶楼里说书的,街上做糖人的,甚至还有表演杂技的。人太多,贺洗尘一行人手捧着热乎乎的包子还和人撞了一下,最后坐在临街一户大门紧闭的房屋前的台阶,挽起袖子吃得风生水起。 包子新鲜出炉,烫嘴得很,温道存“哧哧”地呼着气,一边唉声叹气“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我等堂堂读书人竟沦落到这般田地”嘴里唠叨着,却吃得津津有味。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苏若渊骂道。 “这要是让我爹看见了,非得打断我的腿。”温道存乌黑的眼珠子一转,“如果我被抓到了,先生一定要救我啊” 贺洗尘把自己手中的包子捂上他的嘴“吃你的吧。” 温道存也不羞,张口就咬“豆沙馅的我是瘦肉馅的,苏先生要不要来一口” “哎,别,敬谢不敏。”贺洗尘转头问起苏玖,“包子好吃吗” “小玖妹妹喜欢吃的话以后我天天买给你吃”温道存献殷勤,被苏若渊赏了一记白眼。 苏玖早已习惯这人时不时的贫嘴,淡定忽视后甜甜回道“只要是爹爹买的都好吃。” 女儿真是贴心的小棉袄。贺洗尘美滋滋地想。 集风斋是镇上最有名的专卖笔墨纸砚的店铺,布置古典大方,种类齐全。 路掌柜记下最后一笔账,抬头望向门外,贺洗尘身着灰色布衣,腰上系着一块纯白、没有多余修饰的玉佩款款而来,身边跟着三个好看的小孩。 “苏先生。”路掌柜迎了上去,笑得一脸褶皱,“可是来取预定的东西” “路掌柜神机妙算”贺洗尘拱手问道,“不知是否备妥了” “早早就给您做好了,您先请坐。”路掌柜示意店小二去取,回过头捻了一把胡须,“这几位是您的儿女长得真俊俏” 兄妹俩皆红了红脸,唯有一个温道存得意地笑嘻嘻。 苏若渊向来恭良俭让,可面对他却忍不住刻薄,还没讽上几句,却被贺洗尘摸了摸头,顿时什么气都撒不出来了。 店小二“蹬蹬蹬”从二楼跑下来,捧着几个刻着花鸟鱼兽的紫檀木盒子,放在路掌柜手边。 “苏先生,您验验货。”路掌柜把盒子往他那边一推。 贺洗尘也不客气,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块光滑细润的墨锭。 “此为绛墨,依先生所言,在其上刻有「明月入怀」的字样。” 贺洗尘用手掂了掂,坚实稳重,质地坚硬,闻之微香沁鼻,轻弹墨锭,其声清脆,确实是块好墨。 “若渊。” 苏若渊心神一动,便见手中多出了一个木盒子,里面盛放的正是那块绛墨。 第二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尊雕刻成青山绕水的白玉镇纸,细腻无暇。 “此物按照先生的图纸做工,绝无一丝差错。”路掌柜殷勤道。 贺洗尘拿起来看了看,确定没有裂缝后,便轻唤苏玖的名字,将镇纸塞到她怀中。 最后的盒子里是一方砚台,其上是青松茅屋的造型,大气简朴。 “此为端砚,先生请看,「宁静致远」便刻在此处。”路掌柜伸手指了一下。 贺洗尘点头,用手摸了摸,石质细腻娇嫩,砚心湛蓝墨绿。 “道存。” “还、还有我的份”温道存惊讶地张大嘴巴。 “你叫我一声先生,若是不给你一点好处,不是让你白叫了吗”贺洗尘戏谑地挑了下眉,伶牙俐齿的温大魔头低头嘿嘿笑了几声。 直到付完了钱,走出店门,三个小孩还是晕乎乎的,抱着怀中的盒子生怕被谁抢了。 “怎么都傻了”脑袋轻轻挨了一下,三人才如梦初醒。 苏若渊很喜欢这块墨锭,但一想家中不是大富之家,怕贺洗尘破财,踟蹰着不知要说些什么。 “绷着脸不高兴么”贺洗尘戳了下苏若渊严肃的脸蛋,“长者赐,不敢辞。送给你们,便收着。” 苏若渊这才慢慢放松了神情。 “先生这得花多少钱啊”温道存有些羞赧地摸了下脖子,“要不我还是不要了吧”说是这样说,却不舍地抱得紧紧。 温家祖上也曾困苦过,所以后代子孙都颇为节俭。长辈们幼年时都曾送去湖山古刹修行过一段时间,他这一代便没有这种经历了,在温家不说有求必应,至少用度不缺,逢年过节还有各种稀罕珍奇玩意。贺洗尘送的端砚不算最名贵,却总感觉不太一样。 本来最为高兴的苏玖一听,立刻哭丧着小脸问“爹爹,家里是不是没钱了” 贺洗尘无奈地瞪了温道存一眼,便蹲下身安慰惊慌起来的女儿“放心吧,大鱼大肉爹不敢保证,至少包子是管够的” 苏玖“噗嗤”一声,笑出个鼻涕泡。 四书五经翻了一遍又一遍,白昼越拉越长,毛笔在纸上挥洒出墨水,汗珠渗湿后背,春寒料峭。 贺洗尘悠哉悠哉地教着刚入学的松班,也不管今天是发榜的日子,泰然自若地和一群小屁孩玩起了五子棋。卢霜在沙地上画了几个格子,自己跳得开心,脚脖子上的铜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其他人却没他俩的闲情逸致。温展鹤烦躁地拿了案桌上一本郦川游记,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一众先生也紧张地频频望向门口,村长的腿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今年的柏班全都去参加县试了,过了这一关,还有府试和院试,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才能被称上一句“秀才”,继续在科举之路上前行。 “莫慌,喝茶。”贺洗尘好笑地说道。 几位先生应是,手却抖得几乎拿不起茶杯。 大门忽然被推开,十几个神采飞扬的柏班弟子买过门槛,一干先生猛地站起,只有贺洗尘和温展鹤勉强镇定自若地坐在位置上。 领头的苏若渊和混在其中的温道存带着众人来到先生们面前,意气风发,躬身行礼“不负师长所望” 绿色的藤蔓爬上学堂斑驳的的匾额,一大群青衣学子在这座承载了他们苦读时光的破旧院子里,齐齐执弟子之礼。 先生们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忽的放肆地笑出声“好县试已过,接下来还有府试,切莫大意今后更要勤学好问,方能登上青云路。”说到这,不禁有些惆怅。他们都是不得志的书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学生能实现凌云壮志,何其悲哀。 温展鹤咳了一下,按捺不住想要知道赌约的输赢的心思。他双手负于背后,思忖着如何不着痕迹地问话,就听前头一位黑脸少年兴冲冲地报喜“诸位师长不知,这次若渊考得最好,第六名”温展鹤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偏偏温道存这个不知死活的也跳了起来,把手举高高,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嘚瑟“我我我我第十七” 贺洗尘挑了下眉毛,内心暗道,小傻叉。转向故作平静、满眼“想要表扬却不好意思开口”的苏若渊那边时,眼含笑意拍了拍他的脑袋“若渊真厉害” 苏若渊瞬间心满意足。 温道存尚且不知风雨欲来,还往前倾着身子追问“我呢我呢先生,我也很棒” “呵,小兔崽子,也不懂先回家说一声吗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温展鹤拧着他的耳朵,“跟我回家” 卢霜在旁边噗嗤一笑,把温展鹤笑得羞恼万分。 众人被温道存苦兮兮的模样逗得笑翻在地,村长大掌一挥“今晚摆桌,给你们庆功” 村里的富贾出资将学堂翻新,大门上换了一块匾额,上书“学而堂”,好歹有个正经名字。几年之间学堂涌入了一大批新鲜血液,贺洗尘仍旧教着书,一群毛头小子缠在他身边,左边问九章算术,右边问孔孟之道,闹腾得不得了。 “苏先生,老卢叫我给你带一串腊肉。”卢霜出落得更加标致,紫色罗裳,未语先笑,村长家的门口都被踏破了,可这姑娘硬是拖着不肯嫁人,把村长愁得直掉头发,每天往祖宗祠堂里跑,就希望老祖宗们能帮帮忙。 “小卢便帮我谢过老卢吧”贺洗尘提着腊肉,转身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谁有那个福气娶到咱们学而堂的女先生。” “苏先生就喜欢取笑我”卢霜佯装不悦地推了他一下,却没想到贺洗尘弱不禁风得一推就倒,脸色惨白,吓得她连忙将人扶起来。 “没事没事。”贺洗尘摆手,拍了拍后摆,“幸好肉没掉到地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吃的”卢霜骂了他一句,搀着他的手急得眼圈红通通的,“你要不要紧,去医馆看一看吧” “可千万别”贺洗尘连忙推拒,他三天两头地就要被苏若渊苏玖兄妹俩押送去医馆看病,躲都躲不及,哪有自己送上门的道理 “我的大小姐哎,您还是饶了我吧,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那阵折腾阿玖还在家等我吃饭呢,再见了您勒”贺洗尘不等卢霜反应,三步作一步落荒而逃,一下子跑没了人影。 卢霜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忽然忍俊不禁,摇摇头走进学堂里。 一路上不断有人家与贺洗尘打招呼,他一一应下,离苏家后院几步之遥,便看见一个人趴在墙头,往里头探着脑袋。 “小玖妹妹,这是我给你买的璎珞,接着。” “若渊兄最近的脾气越发不好了,连门都不让我进。” “还是苏先生好当然了,小玖妹妹最好” “是是是,苏先生最好,你也好。” 温道存凝视着墙里面若桃花的温婉少女,忽听身后响起咳嗽声。 “胆子越发大了,还敢爬墙” 温道存猛地一僵,底下的贺洗尘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先生啊我再也不敢了先生”他立刻狗腿地求饶。 寒来暑往,距离童生试已过了六年,温道存早已长成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不说话的时候,特别能唬人。如今翩翩佳公子扒在人家墙头,没有节操地哭喊求饶,看得贺洗尘嘴角一抽。幸好这里人烟稀少,平时甚少有人经过,要不然形象早就崩成渣渣。 大门“哐”地打开,苏若渊气红了一张俊脸,嘴里骂骂咧咧“温道存,你知不知羞阿玖还没出阁,你如此行事岂不坏她声誉”忽然急停,其余的话噎在喉咙里,“爹,你怎么回来了” 苏玖怕兄长与温道存起了争执,紧随其后,看到贺洗尘也松了口气“爹爹” 贺洗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躲在他身后的温道存却像是鼓足了勇气,往前迈出一步“若渊兄,我与小玖妹妹两情相悦,绝无二心我我,我是真心的” 苏若渊一窒,转向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却见她羞红了脸钻进父亲的怀抱。 “你你无耻”苏若渊颤抖着手,最后只嘣出这几个字。 在他看来,温道存确实是不错的朋友,飞扬跳脱,放荡不羁,当朋友可以,但恐不是苏玖的良配。苏若渊捏紧了拳头,目眦欲裂,目光中蕴含着几丝不被理解的委屈看向贺洗尘,温道存和苏玖也将视线转到他这边。 受尽瞩目的贺洗尘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可以啊。” 三人 “我说,可以啊,庚帖什么时候送来日子找你老爹和我商量一下。” 三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不才在下(5) 天边泛红,将近日暮。庭院里的大枣树郁郁葱葱地罩下一片黑影,偶尔会有喜鹊在上面筑巢。 贺洗尘扫了一眼对面二人苏若渊面无表情,垂着眼睛深思,而苏玖咬着嘴唇,忐忑不安地绞着手帕。 他们都长大了。 苏若渊身材颀长,如竹般清俊雅正,没有寻常读书人的弱气,袖子挽起来,还有健康的肌肉纹理,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气。苏玖正值最好的年华,眉如远山,亭亭玉立,倚着窗户听雨的袅袅身姿可堪入画。 而他也老了。 “阿玖,你对道存是何种心思”贺洗尘温和地问道。他的目光不带一丝疑惑和压迫,苏玖紧绷的心神忽然间放松了,她松开缠绕在指间的手帕,澄澈的瞳孔直直地望向最为敬爱的父亲“我心悦于他,我想要与他厮守一生。” 苏若渊的头垂得更低了,周身的气势瞬间萎靡。 “我知道哥哥怜我爱我,但就像爹爹说的,有些事,做了才知道好坏。阿玖不怕做错,若是错了,无非是「君若无情我便休」的结果罢了。” “我苏若渊的妹妹,岂能让人欺负了去”苏若渊猛地站起,只是想想苏玖可能会受苦,他就恼怒非常。 这边他还沉浸在怒不可遏的情绪中,贺洗尘却笑出了声。 “温道存要是知道你这般想他,恐怕要在门前哀嚎三天才肯罢休。”贺洗尘没有苏若渊的顾虑,看面相看品性,温道存就是个怕老婆的,而苏玖虽然柔柔弱弱,却十分有自己的主意,谁欺负谁还真说不准。 苏玖也抿着唇笑了笑,嗔怪地瞪了贺洗尘一眼。 苏若渊被他们两人笑得面红耳赤,却又不好意思问自己哪里不对。 “不过若渊说得没错,敢得罪我苏家的女儿,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心理准备。”贺洗尘眺望着天空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轻轻扬起一个笑容。 温道存和苏玖的亲事十分快速地定了下来。两个月后,在经过几多商议后的一个良辰吉日,一场盛大的婚礼轰动了整个河阳村。 受过贺洗尘教导之恩的年轻学子穿着整齐的服饰,显然有备而来,十里长街十步一题,为人丁稀少的苏家壮威,看情形是要把温道存堵死在门口。就连卢霜也凑热闹翻古书翻出几道算题,难倒了一大片人,最后还是看不过眼的温展鹤出马,解了题把卢霜拉到一边,让迎亲队伍过去。 也亏得温家读书人多,人人出谋划策,硬生生把温道存送到了苏家门前。装饰喜庆的大门前,苏若渊负手而立,神色莫测。 他挑剔地打量了一番陪着笑脸的温道存,嫌弃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反对这桩婚事。 温道存冷汗直流,却见苏若渊闪过身子,让开一条路。 “好好待我妹妹,要不然”充满杀气的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温道存脸色一肃“多谢若渊兄” 庭院的尽头,一身红妆的苏玖俏生生地站在贺洗尘旁边,李大娘头上簪了一朵大红花,眉开眼笑。 七年间如水的时光淙淙地流,昔日那个青梅般的小娘子为他戴上凤冠霞帔,郑重其事地与他许下白头偕老的诺言。 温道存紧张得说不出话,忽然摇头晃脑地露出傻瓜一样的笑容,接着端正了神色,感激地向贺洗尘鞠了一躬。 婚礼的余波在妇人们的碎嘴里平淡地度过,本就安静的苏宅如今只余贺洗尘和苏若渊,外加一个唠唠叨叨的老仆妇,蝉鸣声响彻整个夏日。 苏若渊在屋檐下的荫凉处写一篇策问,抬头看见父亲拿着竹竿敲着墙边的枣树,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 “在笑什么呢”贺洗尘抓着一把半青不熟的枣子放在他桌上,随手拿起他的策问看了看,说“明年便下场吧。” 苏若渊惊讶了一瞬,又感觉在意料之内。 “是。” 六年来,贺洗尘没让苏若渊下过场,一是为了磨练他的心性,二是厚积薄发,三是为了好好地打熬他的筋骨。苏若渊毕竟太过年少单薄,科考环境恶劣,没有一副强壮的身子骨,可能没办法撑到结束。当年苏长青参加乡试回来,直接大病了一场。 “若渊,你性子稳重,从来没让我操心过,只是心思太重了,有时不妨与道存商量一下你别不当回事,道存虽然跳脱了些,为人处世却比你老练得多。” “爹,你怎么忽然说这些话”苏若渊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贺洗尘笑了几声,右手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下“想说便说了。” “嘚嘚”的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沿着小巷传来,一匹黑色的老马打了个响鼻,停在苏家门口。前几天回家省亲的李大娘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背着包袱一边碎碎念。贺洗尘连忙走过去搭了把手,又招呼赶车的马夫进门喝杯茶。 马车是为了装苏玖出嫁时那些丰厚的嫁妆买回来的,平时倒是派得上用处。 贺洗尘将李大娘扶进门里,温和地说道“以后还要麻烦您照顾若渊那孩子。” “说的什么话若渊少爷乖着呢,还帮我打水扫院子,哪里麻烦了”李大娘白了他一眼,“我这个劳苦命,生下来就是为了伺候你们爷俩的”说着似嗔似怪地叹了口气,“我这把身子骨还强健得很,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贺洗尘失笑,温声细语“那可不,劳烦您了。”接着转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跳上马车,扬起马鞭甩了一下,车轮碾过青石板,一骑绝尘。 温氏族学里,温展鹤还在指导着族中小孩的帖经,忽听门外萧萧马鸣,守门的小厮喊着“苏先生苏先生七爷还在上课呢” 温展鹤心中一动,厉声对着底下窃窃私语的孩童喝道“你们先看书。”便走到门外查看情况,却见贺洗尘勒着缰绳,脸上是畅意的笑容,恍若骑马倚斜桥的意气少年。 “温端己,我欲游郦川百山,君可愿同往” 烈日当空,强烈的光芒笼罩在贺洗尘身上,耀眼得不可直视。 温展鹤怔怔地,回过神来,已进了他的贼车。 “岂有此理离经叛道成何体统”温展鹤冲着贺洗尘的耳朵骂道,一脸忿忿。 贺洗尘被他吵得脑袋疼,伸脚一踹,把他踹进了车厢“闭嘴你这老货再叨叨就给我滚下去” “我怕你死在半路要不然我会跟着” 车厢内的温展鹤锲而不舍地用熟读的圣贤书引经据典地呵斥,不带一个脏字,贺洗尘撇撇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兴起。 贺洗尘没有理会温苏两家在背后的追赶,却在村头被拦在路中央的卢霜给截了下来。 “苏先生太不仗义了,有好玩的也不带我一个”卢霜身手敏捷地跳上马车,掀开挂帘,里面的温展鹤脸颊耳朵通红,气得胸膛剧烈地喘息着。她拍了下贺洗尘的肩膀,“他怎么了” “谁知道。”他耸了下肩膀。 “sdfghja hrefquotaito:” 一时寂静。 “他骂脏话了是吧”贺洗尘蹙眉沉声问道。 “嗯,湖山居士严于律己的温端己堂堂温七爷骂脏话了。”卢霜一字一顿,神色严肃。 “哈哈哈哈”二人齐齐爆发出猛烈的笑声,温展鹤掩面,羞愤欲死。 后世人说起温苏卢此三公为人津津乐道的友情时,总避不开这一段放荡不羁的趣事,虽然在贺洗尘看来,这只是一个吵吵嚷嚷的午后而已。 贺洗尘猝不及防的辞别还拐走了温家七爷和卢家千金,让河阳村的读书人很是落寞了一阵子。这一切三人浑然不知,收到家书时,游山玩水的老男人们和卢霜才想起给家中回一封信。 三人乘船从西潮江漂到鹤岭,在鹤岭上的道观留宿,与老观主论道。山中不知岁月,竟一连待了个把月,期间贺洗尘感染风寒,消瘦了不少,青衣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好像真的要羽化成仙而去。温展鹤总会恶狠狠地训斥“站在风口上是不要你的小命了”接着粗鲁地将人扯进观内。 道观的道袍上绣着冲天的红顶白鹤,贺洗尘时常调侃温展鹤“你还真成了一只鹤了”每逢这时,温展鹤只能充耳不闻,转过身与老观主谈话,不理这个无聊的家伙。 而卢霜则会贴心地为贺洗尘披上斗篷,一人逗哏一人捧哏,非把温展鹤气得炸毛不可。 离开道观后,三人跟着过路的商队,直赴东海之滨。路上参加一二文会,与人切磋,竟将才名也流传出去了。 洛阳客栈里,苏若渊将贺洗尘寄回来的信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接着放进贴身的衣服里。 温道存酸溜溜地斜着眼睛说道“先生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听了这话,面无表情的苏若渊终于得意地弯了下嘴角,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明天便要考试了,你准备好了吗” “那当然了”温道存拍了拍胸口,那是苏玖为他求来的平安符。年少时贺洗尘赠予他的那方端砚收在书箱里,当做定心丸。 湖山古刹的平安符十分灵验,据说一百多年前发生旱灾的时候,这座寺庙收留了许多流离失所的灾民,半夜老鼠打翻灯台,火势大盛,但里面的人都没有察觉,一觉睡到天明,还毫发无伤。 乡试已过,接下来便是会试了。 金殿传胪,东华门外唱名,这是多少男儿的梦想 苏若渊望了眼窗外的明月,他只知道,只有进士及第,他的名字才能响彻大江南北,随东风传入父亲耳里。 沿着山路下山的贺洗尘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忽的提起嘴角,在温展鹤和卢霜的斗嘴声中,杵着树枝继续赶路。 山林阴翳,湖光潋滟,一枚渔火照亮乌篷船,从江心驶向远山。阴晴圆缺,潮涨潮落,时光随着流水一往无前。 河阳村出了两个大官,文风逐渐兴盛。而他们口中的两个“文曲星”和男人打扮的苏玖在那个熟悉的档口买了几个包子,依着当年的顺序坐在台阶上,中间空出一个位置。 好像灰衣书生还在,只是给他们买山楂糖去了。 街上热闹不减,三两学子在书局挑选文册,小孩子混在耍杂技的人群中兴奋地鼓掌,香气飘飘,吆喝声不绝于耳。 苏玖忽然泪流满面。 灯光微黄,洒在案桌上,照亮了一卷卷宣纸。 发丝半白的老妪神色恬静地为伏首书写的丈夫磨完墨,便拿起手边的郦川游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垂垂老矣的温展鹤将最后一字写完,吐出一口浊气。 因为除夕赌约,好面子的他鲜少公开发表言论,如今黄土埋身半截,索性便将一生走过的山河游记整理成册,卢霜素来喜欢和他对着干,便将当年三人一起经历的趣事记录下来。 “你怎么又在看这本书”温展鹤只扫一眼,便知道是什么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先生是顶喜欢这本书的。”老妪笑了,呛人的神情和年轻时一样爽直,她的眼睛里忽然蓄起一汪泪水,“苏先生总是不吃亏,要伤心也是让我们俩先伤心。” 温展鹤手足无措地将卢霜眼角的泪水拭去,深深叹了口气,或许是老了,忽然也多愁善感起来。 他提笔加上当年的输家赌注「不才在下,愿赌服输,某不及河阳苏承佑」。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仅以此书,悼念故友。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结尾,幸好最后还有那段恣意的时光可供缅怀。半生知己有了,一世卿卿也有了,死了也能说上一句,不枉来这世上走上一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天下第一① 哑女寅时便起床了,她要在天明之前赶到早市,卖掉背在身后的满满一箩筐草鞋,这是她一天的收入来源,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攒点钱裁一匹布,做件新衣裳。 天边泛出鱼肚白,树林的雾气洇湿了她的头发,云雀扑棱着翅膀从这个枝头越到那个枝头。 哑女天生就是哑的,不能说话的缺陷让她的其他感官更加灵敏。譬如此时一股子微弱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腔,与死亡的野兽腥臭不同,这是濒死之人的新鲜的血液。哑女犹豫了一下,从箩筐里摸出一把柴刀防身,踏着膝盖高的野草循着血气一路找了过去。 从上游流到到下游的血被稀释成淡淡的粉红,哑女心中一凛,逆着河流往上走去,浅滩上的鹅卵石堆趴着一个头发四散、遍体鳞伤的男人。 天色已经大白,河面浮起的雾气在燥热的空气中消失。哑女回头看了一眼早市的方向,几番权衡,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近昏迷的男人。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树叶的清新,还有小米粥的香味,炊烟袅袅地从树林里升腾而起。 哑女扒下男人湿透的衣物换上父亲生前的短打,把血迹斑斑的衣服洗干净后晾晒在门外。她捏了捏干瘪的荷包,心疼地看着炉灶里剩下的一点锅底,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将眼光错开。哑女把藏在草木灰里的一贯铜钱掏出来洗干净,重新背上那一筐草鞋,朝镇上的医馆走去。 从医馆买来的药花掉她大半家财,那一筐草鞋也被当成药钱抵在那里了,哑女粗略地算了算 ,她一共要编三十双草鞋才能勉强把钱赚回来。她心痛地扇着炉火,委屈得差点掉眼泪。 把药给床上的男人灌下后,她已经恢复坚毅的神情,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对着阳光用稻草编鞋底。一夜未睡,哑女将锅底的小米粥热了热喂给病人,自己只喝了几口冷水就擦擦嘴巴。今天要是再赚不到钱,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然而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愿,折腾了一天,只卖出去两双。大概唯一的欣慰便是回到家中时,那个费钱的药罐子已经起身靠着墙,笑盈盈地对她挥手。 贺洗尘迷迷糊糊之间可以看见有人用木勺盛着熬好的小米粥一点点喂进他嘴里,清淡养胃。暖和的棉被包裹在他身上,草木燃烧的哔啵声传入耳中,贺洗尘难得感到一点安心。 这具身体原名唤华秋意,是临渊峰上魔教教主的男宠。天知道他刚从苏长青那边回过神不到一秒,就被得罪教主宠婢采梅的华秋意坑得死死的几个健仆轻松自如把他架起,眼睛不眨地扔到后山的峭壁之下。 好家伙刚来就要死 罡风灌进他的衣服,头发四散飞舞,贺洗尘想要提气施展轻功,可丹田内空空如也,他空有一大堆武林绝学,也没办法自救。 堂堂御风岛少主竟然是被摔死的,师父他老人家肯定要把我从坟里扒出来鞭尸 贺洗尘也算是奇葩一朵,危急关头想到第五次轮回时那个顽固桀骜的老头儿,居然还有点儿怀念。 幸好,御风岛少主没被摔死,掉进河里漂到浅滩上,命也真够硬的。 “姑娘。”贺洗尘率先朝哑女拱了下手,因为双腿受伤,没办法站起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哑女晃了下神,先前只顾着救人和心疼银子,竟也没注意到药罐子长得这么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如同一潭古井,深不可测。 她啊啊两声,指着自己的嗓子摇摇头,贺洗尘便明白了。 哑女想既然你醒了就快点走吧,我没钱可以给你买药,连饭也吃不起了。但看着他脸上的伤痕、一身惨兮兮的,便有些于心不忍,做不出赶人的行径。 “姑娘,不知我的腰带是否还在”贺洗尘忽然问道,把犹豫不决的哑女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后如敏捷的小鹿般跳下门前的三层台阶,将一整套虽然破烂但质地很好的衣服抱到贺洗尘面前。 贺洗尘捏着腰带,手指细细地感受着里头的触感,忽然一顿,将腰带扯开,封层里夹着一沓亮闪闪的金叶子。 “全都给你。”贺洗尘把金叶子全部塞进惊愕的哑女手中。 哑女捧着一捧金叶子,愣愣地点点头,又快速摇了摇头。 “你不要” 哑女一脸肉痛,拿着一片金叶子在眼前端详,那清晰的细致的纹理似乎预示着美好的未来。她伸出一根手指,表示只要这一片。 只要一片,她就可以买新衣服,吃肉,还可以换成很多很多的银子。 贺洗尘看着她欣喜的神情,笑着说道“我如今行动不便,还要仰仗姑娘一段时间,这些钱便权当食宿费吧。再者,药材也不便宜,我可能还要买一把轮椅呢。”他神情疏朗,没有半分将要残疾的颓然。 从那么高的峭壁摔下来能保住一条小命已足够幸运,还妄想更多就是贪婪了。 哑女没听出贺洗尘的弦外之意,思索几番便点了点头接过金叶子。灵活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她把叶子分成三拨,一拨藏在房梁上用石头压着,一拨自己贴身携带,还有一拨,哑女慎重地把它塞到自己的鞋垫下。 贺洗尘看得哈哈大笑,边道“狡兔三窟卿真乃妙人”哑女没读过书,但听起来好像是在夸她,便骄傲地扬起脑袋,贺洗尘笑得更欢了,结果带动伤口,哎呦呦地惨叫起来。 恢复些力气后,贺洗尘摸了一遍自己的筋骨,便知道这双腿算是废了,就算养好伤也是孱弱无力,只能勉强站立,更别说与人比试。但谁说没了腿就没办法习武贺洗尘轮回多世,不只做过御风岛少主,便是如春冰虎尾般随时可能被挑下马的长生崖首座的位子,也是坐得稳稳当当。 华秋意的武功只能算末流,在江湖上排不得名号,贺洗尘用一个月的时间慢吞吞地养好伤,接着散去全身功力,重修长生崖心法。哑女在旁边羡慕得眼睛都冒绿光了,贺洗尘便在记忆中挑了一本医书给她,抽空教她识字。天上飞的,河里游的,两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尝一遍。 期间贺洗尘委托镇上的木匠打造了一台轮椅,扶手处设置了暗匣,用来放置短兵和糕点。每天哑女最喜欢的就是打开那个暗匣,看看里头又放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便是这样每日插科打诨,就过了大半年。 魔教起先不叫魔教,也没有一个正统的宗派名称,但是山上的人多行不义之事,嗜杀成性,特别是他们的头头冼方平,每每出现总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江湖上的人便给他们起了个“魔教”这样形象生动的外号。 寻常人不敢越过临渊峰山脚的守卫半步,冒犯山顶的魔教总坛,起先初出江湖的少年侠士还会斗胆来此,虽然勇气可嘉,可最后都被剁成肉酱扔到后山喂虎,久而久之,更加没人敢靠近。 临渊峰北面是一面陡峭的石壁,猿猱难攀,不见飞鸟,底下是汹涌的海水,海浪拍打礁石击起白沫。这里豢养着几十个美貌的少年少女,都是冼方平的爱宠。 冼方平名字普通,长得却很不普通,剑眉星瞳,一般人见了还未起倾羡之意,便被他雪白耀眼的长剑削去项上人头,是以他的长相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他不拘泥于何种武器,手上有什么便用什么,就算赤手空拳,也能活生生把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然了,江湖传闻总是会稍微血腥上几分,譬如刚下山的少侠赶跑了三个劫匪,传着传着就会变成打死十个强盗。 江湖嘛,不死个人,好像就不叫江湖了。 现如今冼教主的处境可不太好,几个护法趁他闭关,欺上瞒下收服分坛,还想把冼方平炸死在洞府里。贪心不足蛇吞象,冼方平察觉后强行破关,走火入魔之际经脉逆行,真气溃散,手起刀落砍了几个无耻老贼,最后还是被逼上了后山。 左护法是个笑眯眯的头陀,穿着破旧的僧衣,手托钵盂,好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实际上却作奸犯科,男女不忌,冼方平连看他一眼都嫌恶心。右护法满脸大胡子,魁梧壮实,身似铁塔,一脸凶相。 他向前一步,卯足了劲搬弄是非“教主,弟兄们为临渊峰出生入死,就想在江湖上没人能欺负咱,可您呢您竟然让我们给七大派挪位这他妈是什么玩意您置我们于何处您先不仁,休怪弟兄们无义”他愤怒得唾沫四溅,身后的其他人纷纷义愤填膺。 “多说无益。”冼方平冷嗤,纵使身陷囹圄,也还是老子天下第一的高傲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就是目中无人、轻贱鄙夷。在场的每一个人均受过他的救命之恩,虽然心中恼火却不敢直视。 “教主,咱们临渊峰向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您还是降了吧,和尚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着您”左护法惺惺作态。 冼方平眼底容不得半粒沙子,听了这话只是冷笑。他扫过这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嘲弄地说道“你们莫不是以为我死了便可以稳坐泰山呵,武林正道盯着临渊峰这块肥肉肖想多久了,要不是我,早已攻上山来”他胸口鲜血不止,睥睨的眼神却依旧高高在上。 众人登时一抖,两位护法面色大变。 “我冼方平不死,必屠尽临渊峰”他双目赤红,口中吐出恶毒的誓言,不等众人群攻而上,纵身跳下悬崖。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进河里,把树叶打得左摇右摆。贺洗尘盘坐在巨大的青岩石上,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钓竿。哑女躲在小木屋里炒着兔子肉,只等他钓到一尾肥鱼煮一锅浓白的鱼汤。 河流上游一个黑点引起了贺洗尘的注意,他极目远眺,鼻子动了动,是血腥味。 哟呵,鱼没钓到,倒是钓到人了。 “丫头”贺洗尘扬声叫道,“大丰收啦” 鱼线往下沉了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天下第一② 贺洗尘腿脚不便,指挥着哑女把人捞起来后一看,巧了,还是老熟人。那鼻子,那嘴巴,不就是华秋意心心念念的教主吗 若冼方平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贺洗尘自然不会出手相救,但从华秋意的记忆里看,冼方平虽喜怒不定,却从不滥杀。在华秋意最落魄无助、活得连狗都不如的时候,是冼方平将他从泥沼里拖出来,从此就将那颗骄横跋扈、黑得半透的心落在对方身上。可怜的是冼方平从未曾好好看他一眼。 就凭这个,贺洗尘还真的得救他一救,好把前缘给了了。 至于江湖上的传言都说了是传言,传言这种东西信三分都嫌多。想当初他杀了几个正道败类,就差点被诬陷为魔教走狗,那时候他还年轻气盛,一怒之下闯上魔教,把魔教教主撂下宝座,过了把“千秋万代”的瘾。不是说我是邪道吗那就邪给你们看 贺洗尘每每想起都神采飞扬,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眯了眼。对着冼方平这个魔教教主,生出一分惺惺相惜的既视感。 屋外的雨停了,灶台上的鱼汤沸腾着飘出浓香,枸杞子在白汤里翻滚,旁边倒扣着一盘青菜,辣椒、蒜片、姜丝和小葱混在一起,将兔肉炒得色香味俱全。 哑女在炉边看火,忽然听见屋内的贺洗尘叫了她一声。 “你去帮里面那个换一下衣服,给伤口上点金疮药。” 哑女探着头看了眼床上惨白着脸不知死活的冼方平,虽然对贺洗尘的吩咐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点了下头。 贺洗尘转动轮椅,背对柴门,一动不动地看着水滴从屋檐滑落,不由得摇摇头。他一摸脉象,便知道里头那个叱咤江湖的魔头是个女娇娥,这要是传了出去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虽说医者眼中只有病患没有男女,但既然病情还在可控范围内,讲究一点也不碍事。 冼方平的脉象乱得很,明显是真气走岔道了,也就是俗称的“走火入魔”。长生崖的道典讲究内外兼修,刚柔并济,生生不息,疗养内伤最适合不过。但贺洗尘双手一掐,觉得这样也太亏了。 且不说冼方平与华秋意的恩恩怨怨,单论把人救活之后,这厮会不会拔刀相向也不是个定数,到时候变成农夫与蛇的故事,便不太好玩了。岂止不好玩,简直是要把他和哑女的老命搭进去。 贺洗尘到底只练了大半年的武功,华秋意的根骨也算不上天纵奇才,比不得从小就锤炼筋骨、如今名扬天下的魔教教主。他摸了摸下巴,得想个招啊。 这年头,连救人也难 冼方平身量高挑,哑女的衣服太小了,只能给她穿上贺洗尘的窄袖长衫。敷上一层金疮药后,哑女轻轻掩上门扉,到了厨房,贺洗尘已经摆好碗筷,盛好饭等她。 两人用了一餐安静的晚饭,洗碗的时候,贺洗尘问道“丫头,要不要跟我去江南看看” “江南有秋露白、竹叶青,还有数不胜数的翡翠朱钗、绫罗绸缎,丫头你不是喜欢钱吗江南的岐枝馆每四年逢八月十五便有一场比试,胜者可得黄金百两。”贺洗尘絮絮叨叨地列举着好处,却见哑女没有半分犹豫地点头。 贺洗尘还以为倔强地守护着这个小木屋的哑女会不愿意离开,准备的诸多说词噎在口中不上不下,随即畅怀。 决定了去路,贺洗尘便没有丝毫负担地开始给冼方平调理身体。长生崖弟子都有一手好内息功夫,看似柔和,却无形中透着一股霸道。气息绵长如蓄水之池,看起来只是涓涓细流,一旦释放便是洪涛巨浪。 冼方平的真气同她的为人一般桀骜不驯,狂傲不羁,遇到外敌便要欺身而上硬碰硬,贺洗尘被缠得没耐心了,直接按着她的真气在地上摩擦,揍服了才一缕一缕给她梳理。也就是冼方平现在意识不清、经脉逆流,才被修炼了大半年的贺洗尘钻了空子,要不然谁揍谁还不一定。 把最重要的部分弄好之后,贺洗尘苍白着脸从床上挪到轮椅,从暗匣子里拿出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咽下肚后才感觉好点。哑女早已麻利地收拾好行李,两人都是行动派,一场说走就走的江南游势在必行。 至于冼方平醒来后看到桌上的字条是如何暴跳如雷,坐在驴板车上的贺洗尘早已把这等小事抛到脑后。 正是五月鸣蝉,百草茂盛,水岸河边,菖蒲碧翠含香。哑女坐在驴车前头,时不时调整缰绳,不让这匹又懒又丑的癞皮毛驴走错路。贺洗尘背靠哑女,顶着太阳撑一把破烂的油纸伞在哑女头上,自得其乐地看着车轮底下滚起的沙尘。 一路风餐露宿,两人专门往人群里凑热闹,靠赚官府发布的悬赏令为生,过得还算滋润。 码头上泊着许多货船,香料,大米,盐,大都运往繁华的江南之地,其中还有几条载人的渡船,装饰得比货船华美点。商人、书生、侠客在船老大的催促下纷纷登上甲板,忽然听见杂乱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转头看去,一匹丑得惊人的毛驴嘶鸣着,以一种不要命的架势朝码头狂奔。 驴蛋儿跑得口吐白沫,舌头拉在外面,打着响鼻雷声阵阵,驴屁股后连着一辆板车 ,车上一位俊俏公子喊道“驴蛋儿你行的加油胜利就在眼前”然后又喊,“且慢且慢船老大等等”板车上的少女一言不发地抓着车沿,被颠得直皱眉头。 这一幕奇特的场景实在令人发笑,甲板上的船工们起哄“驴蛋儿快跑后面有老虎追呢”船老大瞪了他们一眼,粉雕细琢的小女孩咯咯地笑出声,连不苟言笑的老学究也弯起了嘴角。 “公子慢点船在这候着”船老大吼了一嗓子。 “多谢”贺洗尘也吼回去。 累瘫的驴蛋儿被托付给码头的船夫,给了足够的银两,保证能让它顿顿吃上玉米谷子。 哑女搬着轮椅先跳到甲板上,回头要去扶贺洗尘时,一个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沉默着越过人群,一言不发搂着贺洗尘的腰跃到船上,将人扶到轮椅坐定。他腰间佩着一柄乌鞘长剑,身形挺拔似竹,清冽的眉眼间稚气未脱,未等贺洗尘致谢,便沉默着回到船舱。 哑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接着望向贺洗尘,贺洗尘摸了摸鼻子,耸了下肩,语带笑意扬声喊道“多谢少侠” 少侠理都不理。 贺洗尘竖起大拇指“酷哥”哑女白了他一眼。 夜色下的运河涌动着起伏的波光,巴掌大的鲫鱼跃出水面,划过优美的曲线落回水中,月轮悬挂在山间,树木的黑影似乎延伸到了广寒宫。甲板上竖着一根桅杆,上边挂着一盏灯笼,散发出暖黄的光。 距离临安府还有四五天的路程,待在船上难免无聊,贺洗尘却没有丝毫厌烦之意,时常驱着轮椅在甲板上看山看水。身强体壮的哑女却败在了小小的游船上,扒着船舷吐了个天昏地暗,现在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宛若一条咸鱼。 明月入水,千帆竞航,如此良辰美景却无知己共赏,贺洗尘还是有些失落的。他觑了一眼几米远的酷哥少侠,自得其乐地想道,也算是有人相伴。 有家仆踮着脚迈着小碎步从船舱里跑出,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健步来到扶着船侧吹风的父女旁躬身说道“老爷,夫人说就寝了。” 富商刘老爷摸了一把羊胡子似的胡须,将仰头看自己的小女儿抱在手上“走了走了,有什么好看的,白让我陪你吹了这么久的风”他嘴里埋怨着,动作却十分温柔。 “那是爹爹眼神不好。”小女孩抱着他的脖子笑了起来,下巴搁在他厚实的肩膀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轮椅上的背影。 “你这丫头”刘老爷笑骂了一句,缓缓走向船舱。 风力未减,若是顺风,日行百里也是可能的。贺洗尘打了个哈欠,想着明天靠岸时一定要去买几本话本解解闷。他捏了下腰间干瘪瘪的荷包,不知丫头是否愿意借他几个大钱。贺洗尘想着,忽然耳朵微动,警铃大作。 桅杆上的绳索突然断裂,那盏红色的灯笼猛地掉落,橘红的烛火舔舐上壁纸,底下是恰好经过的富商父女,那灯笼直直地砸向女孩儿的后脑勺。 一柄青色竹簪破风而至,将灯笼钉死在木柱中间,与此同时,一个迅捷的身影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把那对父女拂退两步。 酷哥少侠瞥了眼灯笼,好战地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贺洗尘,贺洗尘拱手,满头青丝在风中飘扬“好身手。” “不敢当。”他也一拱手。 刘老爷搂着不知世事的小女儿,后怕地打着哆嗦。 第二天哑女从床上爬起来时,已日上三竿,她捂着空荡荡的肚子,犹如游魂找到与其他人谈笑风生的贺洗尘。 “贺公子真是少年才俊啊”浑身上下透着“贵”字的富商老爷赞道。 “哪里哪里,施少侠才是人中龙凤,在下自愧弗如。”贺洗尘看向身侧正襟危坐的少年。 酷哥少侠垂着眼帘“还需一番比试才能下定论。” 我只是睡了一觉是吧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我不认识的人 哑女头顶问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天下第一③ “丫头醒啦过来吃饭。”贺洗尘眼尖地看到杵在门口进退两难的哑女,挥挥手像招小狗一样唤道。哑女顿时就跟找到主心骨一样颠颠地跑过去,也不怕生,一屁股坐在贺洗尘旁边,对着其他人点点头。 桌上一盅排骨粥,四碟小菜围着它摆放,干脆爽口的萝卜干,青瓜片,一碟咸香的花生还有一盘精美的糕点。 贺洗尘给她倒了杯热茶,说道“想吃什么自己夹,不必见外。”他这话说得就够不见外,刘老爷却笑呵呵地附和“就是,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 哑女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高兴,反而郁闷地塌下肩膀。她已经十六岁,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她无声地抗议。 贺洗尘自然知道她在闹什么别扭,忍着笑意给她夹了一颗花生“乖,吃饭。”谁叫你长着一张嫩脸呢,说十二岁也有人相信。 哑女看着碗中的花生,更加气闷,她比了个“小气”的口型,还是抵挡不了饥饿开始吃饭。 贺洗尘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温和地提出自己的见解,不逾矩,不会擅自探究别人的隐私,春风化雨,气定神闲,再加上一张好脸,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意。哑女吃完一顿饭,他便和酷哥少侠施剑臣发展成友好的朋友关系。 船舱外的甲板上传来阵阵欢呼声和起哄声,小女孩“哒哒哒”地跑进来扑进刘老爷的怀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贺洗尘,害羞地凑到老爹耳边说道“外面有人在打水漂,比甲子还厉害,爹爹和我去看”甲子是刘家家仆。 刘老爷为难地看着一桌宾客,贺洗尘体贴地开口“在船里待久了闷得慌,一起出去透透气也不错。”施剑臣和哑女不置可否,一行人便来到甲板上。 天空一碧如洗,两岸的青山往后退去,四周茫茫皆是绿莹莹的河水。与他们并行的航船上,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孩盘坐在船舷上,稳如泰山,没有一丝摇摆,看身形便知也是打小就学武的人。 两条船的船工聚集在甲板上,抄着手互相较劲,连一些旅人也跃跃欲试地拿着铜钱要与对方一较高下。 书童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朝脸色如墨的甲子道“怎么样服不服” 甲子哼了一声,也是少年心性,不肯服软,撇过头看见刘老爷他们走出船舱,便急忙上去行礼。 小书童顿时不满地嚷嚷“你怎么不认输我家少爷说了,输了没什么大不了,输了不认输才害臊,摆着个臭架子不是君子所为” 这话说得有趣,贺洗尘向来是想到就做,看了气鼓鼓的小书童一眼,喊道“不知阁下能否与我一比” “阁下”两字叫得小书童心里那个舒坦,当即清了清喉咙,学着少爷的样子背着双手“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行吗”他质疑地看向贺洗尘的双腿。 “试一试便知”贺洗尘也不恼。 两艘航船并排行驶,相差不远。小书童说道“我俩同时扔出铜钱,由众人公证,看谁打的水漂又多又远。” 贺洗尘将手中的铜钱抛起又接住,点头“行。”哑女的眼睛跟着铜钱上上下下地转,心痛得不得了,打水漂就打水漂呗,拿什么钱 严谨的老学究当起裁判,瞧着双方做好准备,喊道“开始”,便看见两枚铜钱同时飞出,擦着水面跳行。 “一,二,三,四,五”众人齐齐数道,数到十七的时候,便见小书童那枚铜钱沉入水底,而贺洗尘的铜钱依旧往前漂去,直到第三十下才随着一下沉闷的声响没了。两条船上的人都欢呼起来,不见丝毫嫌隙。 “好厉害”小书童瞪大了眼睛,接着做了个揖,“是我输了”他倒是认得干脆利落。 能与小孩子较真的天底下也没几个,与小孩子较真后取胜还沾沾自喜的更是少而又少,偏偏贺洗尘便是这样的人。他得意地抬手“承让。”哑女偷偷地踩了他一脚,等一下不给你买书了 小女孩和甲子崇拜地看着贺洗尘,那边的小书童喊道“你等等,我去叫我家少爷” 打了小的还惹出一个大的 贺洗尘来不及制止,便见他跑进了船舱。 一直沉默的施剑臣忽然上前一步“我们也来比一场。” “行啊。”贺洗尘到没想到这个一本正经的少侠会提出这种幼稚的比试,却见施剑臣摇头“不是打水漂,是比武。”他是个武痴,一心钻研武道巅峰,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方才贺洗尘那一手打水漂十分漂亮,不禁见猎心喜。 贺洗尘还没说些什么,哑女便拦在他面前,眼带敌意地瞪着施剑臣。刘老爷“这这”地迟疑着,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 贺洗尘不慌不忙地拉着哑女的袖子,他知道施剑臣没有坏心“船上不方便,总要等到岸上,现如今,”他沉吟了一下,指着左岸青山上横向露出的酸枣树,“我们便来比比看谁先打中最上边的青枣吧。”施剑臣只望了一眼,点头应好。 平常人哪有机会看江湖中人比试,都兴致勃勃地围着船舷。船工们极力望去,却没那个好眼力看见隐藏在枝叶中的青枣。 陆子元被小书童推出船舱时,两枚铜钱划破山风清啸而去,如疾驰的黑线你追我赶地驶向青枣。定睛看去,却是锈迹斑斑的孔方兄先击中目标。 其他人比不得他的眼力,看见青枣掉进水里,纷纷哗然“是谁打中的” 施剑臣挺直腰板“我赢了。” “你赢了。”贺洗尘眼含笑意。 “少爷少爷,就是他”小书童指着贺洗尘,陆子元看过去,却先看了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接着再抬眼去看他的人,光风霁月,赞道“手好看,人也好看。” 小书童白了陆子元一眼,撺掇道“少爷快上,帮我把场子找回来”话音刚落,脑袋便轻轻挨了一下。 “找什么场子这么好看的人少爷我结交还来不及呢”陆子元说着,脚尖轻点,直接跃到了贺洗尘的船上,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径直走到贺洗尘面前,笑意盈盈地说道“在下陆子元。”他只报了自己的姓名,似乎笃定所有人都认识他,也确如他所料,窸窸窣窣的私语四起。 “陆子元那个陆子元” “原来这么年轻啊。” “万剑山庄的少庄主,而且还是” “盟主”施剑臣上前一步,拱手作谦逊状,“华山派第七代弟子施剑臣见过盟主” 单看外表,很难让人相信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会是江湖领袖武林盟主,但贺洗尘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来人气息浑厚,脚步轻盈,内力之磅礴,只有一个冼方平可以与之一较。 “在下贺洗尘。”他镇定自若地应声。 两艘船的船老大是多年老友,一沟通,便不在意陆子元的行为了。围观的群众已经散去,只余贺洗尘、哑女、施剑臣和陆子元四人在甲板上一角说话。 “刚才是我那个小童失礼了。”陆子元歉意地说道。 “无妨,挺好玩的。”贺洗尘摆手。 “盟主此番出庄,难道是为了冼方平那个魔头”一旁的施剑臣恭恭敬敬地问道。短短两个多月,临渊峰上的剧变早已传遍江湖。 “临渊峰没了冼方平,不成气候。”陆子元道。 轮椅上的贺洗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那个冼方平被我救了,算算时日大概也要重出江湖了。 哑女瞥见他狐狸一样的笑容,便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至于我,我听说八月十五倚春楼的东亭姑娘要为岐枝馆助阵,专门赶过去一睹芳容的”陆子元说得理直气壮,完全不在乎施剑臣出乎意料的神情。 “怎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武林盟主就不能去凑热闹”陆子元挑眉。 施剑臣哑口无言,贺洗尘却跟着附和“说的没错,赏心悦目者总比面目可憎者要讨人喜欢得多。”就连哑女也难得一见地跟着点头,当初她救贺洗尘的时候那张好脸可占了不少份量。 “卿真乃吾之知己,是谁说的武林盟主就不能肤浅了我就是一个看脸的肤浅俗世之人”陆子元呲着一口白牙,感动地捧起贺洗尘的双手,看样子他因这“肤浅”碰了不少壁。 施剑臣抿了抿唇,艰难地说道“不是不可以,但吾辈应该潜心武学,再上层楼,不可耽于玩乐。” “哈哈哈,这话说得很对,但这是你的道,不是我的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道,不可同一而论。” “这个先且不说,施少侠此番下山又是为了什么”贺洗尘问道。 施剑臣嘴唇动了动,摇头“我我要到江南岐枝馆去。” 江南岐枝馆是一个特别的组织,号称掌控了全江湖所有情报,只要你出得起钱,就连皇帝老子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也能告诉你。 “哦,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陆子元点头,不再过问。 施剑臣没有再说话,也不好意思说话。 华山派近年经营不善,赤字连连,那本红彤彤的账本施剑臣的掌门师父看了都头晕眼花。没办法,穷鬼师父只能派出这一代弟子中最顶尖的施剑臣,暗暗交给他一个任务,那便是赢得岐枝馆的百两黄金。华山派太穷了,连他的路费也凑不出来,只能一路赚取官府的悬赏令为生。 “说起来,难道江湖上最近声名鹊起的少侠剑客就是你”陆子元问道。 施剑臣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他从不理会这些消息。 “揭官府的悬赏令,红梅大盗、采花贼、六奇寨、人肉包子这些不是你抓的吗” 施剑臣这才恍然“一些是,一些不是,听官府说另有一对雌雄双侠” “原来是你”贺洗尘忽然插嘴,嘴角蔓延出无边笑意。 施剑臣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看哑女,猛然醒悟“啊,原来是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天下第一④ 船又走了三天,终于在永乐港口停泊。陆子元中途便离去了,他与贺洗尘一见如故,若不是要拜访叔伯,还想继续与他们同行。 江湖儿女就是这么干净利落,看顺眼了一言不合就称兄道弟,看不顺眼了脾气上来拿刀互砍。 江南富庶之地,放眼望去,街上汇集了各地的特色玩意。西域的葡萄、胡椒,龟兹的羯鼓、彩陶,南方的荔枝、白酒,扬州酱菜、丝绸,苏州檀香扇、莲藕,大酒楼里的秋露白,流水边昼伏夜出的姐儿们的胭脂香味,不一而全。 哑女推着轮椅,一路探着脑袋看那些新奇玩意儿,连八风不动的施剑臣也被这繁华的景象搞得眼花缭乱。 倚春楼和岐枝馆在临安府最中心地带,相对而立,日进斗金。八月十五将近,临安府中掺杂着形形色色的江湖中人,譬如东街那个戴着斗笠的麻衣老朽,身形飘飘欲倒,在人群中行走却没有沾到半点灰尘。 施剑臣不由得警惕地摸上腰间的长剑。临安府卧虎藏龙,让初出江湖的小少侠有些局促不安。 “有些时候,看见了要当没看见,喜怒不形于色,免得打草惊蛇,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轮椅上的贺洗尘忽然悠悠说道,不等施剑臣反应过来,便对摊边挑首饰的哑女说,“看上了便买,咱不差钱。” 哑女有些犹豫,想了又想,还是将朱钗放下了。 “你这丫头。”贺洗尘左看右看,指挥着施剑臣将他推到一间名唤「一枝俏」的首饰铺里,不管哑女的劝拦,硬是买了一柄缀着和田玉的素雅发簪。 哑女气恼地打了贺洗尘好几下,拿着发簪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亲娘嘞,这么小小的玩意儿竟然要花一片金叶子这个败家子 “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现在买也买了,退不了,您就行行好,高抬贵手饶了我吧”贺洗尘不走心地痛呼。 哑女看着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玉簪,终于将它别上自己的发髻,她有些忐忑地用眼神询问两个男人的意见。 “很好看,我们家丫头越来越漂亮了。” 连不解风情的施剑臣在哑女期待的目光中也开口说道“很适合你。” 哑女低下头,羞红了脸。 三人找了一家相对便宜的客栈住了进去。临近中秋,城中涌来许多人,生意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价钱提高了不少。对于三个穷鬼而言,能省则省,贺洗尘与施剑臣住一间房,哑女住一间房,花钱花得十分心痛。 安排好住宿,三人又到街上去逛街两个逛街,一个打探消息。 饥肠辘辘的贺洗尘摸了摸肚子“不如先去吃饭吧”他掏出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只剩下一个铜钱。施剑臣找遍全身,也只余三文钱。 哑女鞋垫子里倒是还有三片金叶子,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金叶子放到贺洗尘手中,贺洗尘算了算“临安府物价贵,这些钱大概够我们仨用到十五。” “不必算上我。”施剑臣说道,“我自己再去看看有什么可以赚钱的。” “临安府可没什么悬赏令,难道你想去码头帮人卸货”贺洗尘反问。 “正有此意。”施剑臣凛然地点点头。 这头倔驴 贺洗尘有自己的思量,岐枝馆的比试向来没什么规律可循,上一次是“茶”,上上一次是“诗”,再上上一次是“武”,书生有机会,剑客也有机会,端看你有没有运气和实力。他充其量也就算个二流高手,酷哥少侠未经磨练,算不得顶尖,两个二流加在一起,总比得上一个忽然杀出来的一流。 “听着,这是合作。我和丫头也想参加岐枝馆的比试,到时我们三人联手,赢了黄金五五分成。” 施剑臣沉默了半晌。 “你也看到了,这次比试能人辈出,岐枝馆的题目尚且不明,到时文有我,武有你,怎么算都不亏。”贺洗尘将事情掰碎了讲给施剑臣听,跟一根筋的人合作就是麻烦。 施剑臣是不通世事了点,却不傻,权衡利弊后点了点头。 “那现在先去买包子吧。”贺洗尘总算松了口气,把四枚铜钱交到他手中。 一个蘑菇瘦肉包,两个白菜包。 哑女捧着肉包子狼吞虎咽。 蛰伏期间,江湖上也发生了诸多事情。冼方平未死,杀回了临渊峰,威慑武林的魔教竟是毁在自己人手里。冼方平再次不知所踪的消息惹得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刻便被这个疯子找上。 不过这一切都与此时热闹的临安府无关,闲不住的哑女在客栈对面的医馆帮工,每天能赚到三十文,她最喜欢一个一个地数着铜钱,笑得露出大白牙。贺洗尘闲来无事指导两下施剑臣的剑法,反而被纠缠得更紧了。 待到八月十二那天,圆月爬上中天,清风拂过倚春楼,染上胭脂香气,飘到对面丹楹刻桷、雕栏玉砌的岐枝馆。一副长长的卷轴自顶楼而下展开,矫若惊龙的三个大字明晃晃地宣示了今年的试题美人心。 三天的时间,赢得天下第一美人东亭姑娘的芳心。 每个江湖总要有一个魔教教主,要不然就少了几分血气,同理,每个江湖也总要有一个武林盟主,要不然就少了几分正气。魔教教主有了,武林盟主也有了,自然少不得天下第一美人和天下第一好酒,于是血气、正气、珠光宝气也齐了。 倚春楼便占了其二。 施剑臣拿剑的手一紧,顿时感觉无望,却听贺洗尘抚掌赞道“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好字” 心真大。他默默槽道。 “走吧,丫头等我们吃饭呢。”贺洗尘浑不在意周围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招呼着施剑臣。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天下第一美人也阻挡了不了一颗想吃饭的心。 “行了,别苦着张脸,又不是没办法。”贺洗尘洒脱地劝道,施剑臣不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他的表情很难看吗 “难看极了”贺洗尘加重语气。 “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你长得还算不错,到时牺牲肉体色诱一下,或许能成事。” “不行这不是君子之举”施剑臣义正言辞地拒绝,却听见那个老是捉弄他的贺洗尘说道“你说得对,那便算了。” 这么简单他以为贺洗尘不会轻易放弃,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打消他这个念头。 施剑臣有些愧疚“对不起。”毕竟他们之间的合作就是为了黄金百两,他否定了这个方法却想不出一丝头绪。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很好。”贺洗尘从暗匣里拿出两块茯苓糕,一块自己吃,一块伸长了手,递到施剑臣面前,看起来确实心情颇愉。施剑臣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如今已经能自然而然地用嘴衔过去。 “你又倔又犟,不知变通,但这样很好。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是非黑白,本来就该分得清清楚楚的。” 贺洗尘当然知道施剑臣不会同意美人计,端看他的剑法,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不掺一丝杂念,便知道是个至诚至信的人。贺洗尘很高兴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很高兴他是这样一个人。 至于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慢慢来呗。 施剑臣心中微动,忽然有些酸涩地沉声道“你也很好。” “那可不。”贺洗尘瞥了他一眼,“再说了,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到时你没把人勾到手反而把自己赔进去那就好玩了” “你”施剑臣气结,沉声道,“我才不会” “你还小,不知道美色的杀伤力。瞧瞧人家纣王,瞧瞧人家周幽王,再瞧瞧人家吕布”贺洗尘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规劝道。 街上人来人往,少侠已经习惯了这个小瘸子偶尔的念叨,推着轮椅,举步生风。 然而三天的时间还真容不得他们慢慢来。 倚春楼没有消停过片刻,有人献诗,有人抚筝,有人显现武力,有人许下半数黄金之诺,只为博得东亭姑娘欢心,却连亲眼见上一面都不得。众人也不敢闹事,他们承担不起同时得罪岐枝馆和倚春楼的代价。 八月十三,此时夜上三更,中天明月照耀着攀爬在倚春楼楼外的施剑臣身上,他背着贺洗尘,手脚灵敏地越上二楼,抬头看了眼顶楼,那是东亭的住处。 “慢慢来。”贺洗尘眯着眼睛笑得狡黠,施剑臣抿着唇不言不语,将人颠上一点,避开更夫和暗处的守卫,利索地开始跃上层楼。 东亭的闺房静谧无声,笼罩着冷香的黑暗。窗户仿佛被风轻柔地推开一般,施剑臣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将贺洗尘安放在椅子上,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 “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轻声问道。 是要利诱,还是威逼其实这都不是君子所为,他怎么一时鬼迷心窍就被这个家伙哄到这里来了呢施剑臣懊恼着。 “东” “嘘”施剑臣猛地捂住贺洗尘的嘴巴,“小声一点” 却见贺洗尘眼睛笑成了月牙形状,把捂住他嘴的手拿了下来。 “东亭姑娘。”他叫道。 施剑臣一僵,转身看去,身着桃红薄衫的俏丽佳人完全没有看到贼人的慌乱,冷静从容,盈盈一笑,顿时满室生辉。 贺洗尘心里“哦嚯”了一声,心道这个小姑娘可真有意思。施剑臣却没那么淡定,鼻尖冒出汗,第一次夜袭还被人抓到,古板地秉承着侠义之道的少侠比被夜袭的人更加慌张。 室内一时寂静,三人大眼瞪小眼,似乎在比谁的定力更好。 窗户又动了动,风声掠过石青劲装的武林盟主一只脚踩在窗户上,一只脚悬在外头,屋内三人错愕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陆子元神色复杂,抬起手尴尬地挥了挥“好巧啊。” 饶是贺洗尘也被他的造访吓了一跳,还未问清来由,便听房间的主人声音悦耳动听如鸣佩环,温声细语地说道“少庄主想见东亭,东亭必定会梳妆打扮,静候君来,何苦做这等入室偷香之举” 贺洗尘顿时觉得这个小姑娘更有意思了。 “哎呀,我确实寄了封信给你了呀,信上写着我今晚要来。”陆子元不愧是陆子元,落地后理直气壮地埋怨起她不给留个门。 东亭竖起团扇挡住翘起的嘴角“你那信上明明写了八月十四才来。” 两人语气熟稔,明显是相识多时。 “子时已过,恰好是十四。”陆子元望了眼窗外的明月狡辩道,忽然捂住心口,“其实我被人追杀,受伤了,才闯进来的。”他语气不变,好像在说今晚的月亮真圆,听不出半丝痛苦,冷汗却簌簌地从他额头滴落,月色照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东亭惊呼一声,陆子元摆摆手“小伤小伤,待我调理一夜便行。”又低声咒骂了句冼方平,接着看向一旁默默当起雕像的两人,“洗尘,施少侠,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呃”贺洗尘挠了下脸颊,笑道,“偷心来了。” 施剑臣求你了别再说话了好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天下第一⑤ 东亭点亮灯盏,烛光中清丽的容颜更加不可方物。她点灯的姿势也是极其优雅的,仿佛连那垂在耳侧的青丝也是经过计算,不差一毫一厘地恰好朦胧出她的美。 门外的小婢轻轻敲了敲门,问道“东亭姐姐,有什么事吗” 东亭扫了一眼围着桌子就坐的三人,贺洗尘和陆子元神情自若地低声交谈,只有初出茅庐的小少侠一脸不自在。她轻笑一声“无事,你去睡吧,不必守夜了。” 小婢应是,映在门上的影子逐渐走远。 “你怎么会受伤能伤到你的人可不多。”贺洗尘给陆子元把了个脉,伤势不重,明天给他抓两帖药保准生龙活虎。 “你不知道我有多倒霉”陆子元气愤地说起与他们分别后的悲惨遭遇,“我从大伯那离开后就遇到冼方平那个煞星,胡搅蛮缠非要和我打架,这个世道,魔教教主就可以随便欺负武林盟主了吗”他的武功与冼方平在伯仲之间,真要决斗,那便是你死我活。 与那个不怕死的冼方平不同,他怕死啊,人一旦有了怕的东西,就无法发挥全力。 施剑臣听他讲完,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那冼方平竟真的活着” 活着算什么她还是个女郎呢。 贺洗尘本末倒置地想着,拍了拍陆子元的肩膀“这两天小心一点,她可能还会追来。”以他对冼方平的了解,这么好战的一个人要是不把天掀翻了才叫奇怪。 陆子元哀嚎一声,他对冼方平没有恶感,说到底,冼方平接管临渊峰后,已经逐渐收敛恶名,清洗毒瘤,似乎要把魔教转型。如果是这么一个致力于和平的魔教教主的话,陆子元很愿意与之相交,达成促进武林健康发展的重要共识。 偏偏这阵子那个冼方平不知道发哪门子疯,不仅把临渊峰屠了,遇到高手一言不合就去挑战,跟上瘾了一样,却苦了他这个正道领袖、武林盟主。 他哀哀切切地又叹了一声。 东亭不禁掩面而笑,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瞬间生动起来,宛若三月的桃花娇艳,可惜在场的三个人,要么不懂风月,要么不为所动,无趣极了。 “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竭力相助”施剑臣严肃说道。 “好小子够仗义”陆子元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接着又看向贺洗尘。 “别看我,”贺洗尘做出躲闪的姿态,“我和冼方平也有仇。” “骗谁呢。”陆子元呸了他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点不客气,顺手也给其他三人倒了一杯,“你这人不地道,嘴上一套一套的,不知道那句是真。” “错了,每一句都是真的,我从来不轻易骗人。” “那还是骗人”陆子元笑骂了他一句,“你也是为了百两黄金来找东亭的我可听说了,今天倚春楼可热闹了,就是为了东亭的一颗美人心。”他嘿嘿地奸笑起来,“东亭,贺洗尘不是个好人美人的心意怎么可以给这么一个不仗义的家伙” 贺洗尘被他这孩子气的“报复”逗得失笑。 东亭没有理会陆子元的叫嚣,她早就习惯了这位武林盟主的幼稚。倾身拨弄了下灯芯,她轻声细语问道“奴也想听听看,公子要如何偷我的心”那波光潋滟的眼珠撇了他们一眼,施剑臣登时被茶水呛了一下,拍着胸口咳得脸色发红,衬得端坐的贺洗尘更加镇静。 “今夜贸贸然打扰姑娘,确也是为了岐枝馆的试题而来。不过偷是偷不了了”一开始他是打算来个旁门左道使个迷魂术,现如今被人抓个正着,再说破便没意思了。 陆子元轻哼,撇了撇嘴。 “那公子要如何是好”东亭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仿佛振翅的蝴蝶。 “以我这一颗真心,来换姑娘的真心,如何”贺洗尘娓娓道来,他姿容俊美,敛目含笑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东亭似是怔了怔,似是不解,嘴里拖曳出一个“嗯”字。 “姑娘什么都不缺,姑娘缺一个朋友么”贺洗尘问道。 陆子元率先得意地说道“东亭已经有我了,不稀罕你。” “少庄主不是朋友,是恩人。”东亭没有理会陆子元陡然哀怨起来的脸色和连番的质问,沉吟了一下,嗤笑一声,骄矜地说道,“你若是想与我相交,便舍了那黄金百两,那才算真心诚意。” “那便舍了吧。”贺洗尘没有丝毫迟疑,洒脱异常,“不过可能要委屈剑臣了。” 施剑臣尚且还在疑惑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就见三人齐齐望来,梗了一下,淡然答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要是比武的话,他还能争一争,但这劳什子的美人心,他本来就不抱任何期望。 反正华山都赤字那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赤几年。华山之巅满怀期待的师父要是知道他这么个想法,恐怕得破口大骂逆徒 “回岐枝馆的答复我不会写上你的名字。”东亭说道。 “那便不写。” “你不会得到一丝一毫的回报。” “交朋友本来也不是为了回报。”贺洗尘无所谓地喝了口冷茶, 东亭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时才显现出几分少女的娇憨来。 她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哦,还是有一个的,一直哀怨地看着她的陆子元算一个。 当年东亭声名不扬,被倚春楼的妈妈送上台拍卖的时候,还只是浪荡的万剑山庄少庄主陆子元给她赎了身,却不带走,只是说一句“你长得这么好看,在台上故作从容,我看了实在可怜”。东亭无依无靠,没有离开倚春楼,陆子元得空,有时便来看她跳舞。 对于东亭而言,陆子元确实不算朋友,他们不曾交心,不曾相知,怎么算得上朋友呢她尊敬、感激陆子元,可以为陆子元去死,但这绝不是出于朋友情谊,只是恩情而已。 “你今晚本是为了岐枝馆的试题而来,若要与我为友,不是与你的初衷相悖么”东亭慢条斯理地问道。 “哈,见了东亭姑娘一面,黄金万两也只是阿堵之物罢了。东亭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便想再多见几面,若能交上朋友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贺洗尘权倾过天下,也曾一舟一蓑,坐而垂钓,他年少轻狂过,也垂垂老矣过。无数次的轮回如过往云烟,如今的他淡淡然,唯心而已。 “每个人见了我,也想再多见几面。”东亭的话说得颇有些咄咄逼人,圆润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芒,似乎在防备着居心不良之人 。 一声轻叹拂起了微光尘埃。 “好吧,我认输。”贺洗尘郁闷地摊手,“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如此多疑你便说吧,这个朋友是交还是不交,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也不必试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这么做就便这么做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真要说个中原因,那也只是我乐意,懂不” 贺洗尘的脾气其实不是特别好,暴躁起来能把楼顶掀翻。他讨厌别人接二连三的试探,讨厌无意义的“合群的言语行为”,两三句话就能搞定的事非要扯什么连篇累牍,不遵守的人就是不合群。去你的不合群,他早已过了“合群”的年龄,偏不喜欢妥协。 但他已经过了心焦气躁的年纪,现在的他已经能自如地游走人间,不会被一些傻不拉几的人和事气得发疯。同样,他对喜欢的人和事也更多出一丝耐心, 明月走到身后的窗外,柔和的月光倾洒入屋,将神色坦然的贺洗尘照得恍若云中君子。 素来无欲无求的天下第一美人东亭姑娘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容颜璀璨,接着端起桌上的冷茶“是我多心了,将自己看得太重,又将你看得太轻,愚不可及” 贺洗尘也拿起茶水,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不不,女孩子谨慎一点是好事。而且我再次确定了,东亭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笑了笑,似乎在为自己的没看走眼而发自内心地愉悦起来。 “你也很有意思。”东亭抿了一口茶,顿了顿,叫道“洗尘。” 俊美的公子与倾城的美人含情脉脉地对视,同时心照不宣地错开眼神, 被冷落的陆子元当我不存在的吗就这么洗尘东亭地叫起来了 陆子元捂着胸口咳了一声,忽然不打招呼一把抱起贺洗尘。贺洗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天色已晚,大家还是各回各家,明天再聚吧”他的确有些伤到了元气,精神不振,只想快点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再说。本来是想在东亭这蹭上一宿,如今遇上损友,凑合凑合挤一张床也行。 贺洗尘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陆子元翻了个白眼,十分没有武林盟主的风范。 “唧唧歪歪些什么东亭要睡觉了”他训道,一脚踩上窗户,轻功一展,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小伤小伤” “继续嘴硬吧你。”贺洗尘无情地挤兑。 “指路,别叨叨” “左转” “靠你吓死我了” 两人吵吵嚷嚷地拌着嘴。施剑臣急忙对东亭告辞,追了上去。 “施少侠,你怎么忍得了这个人”陆子元见他赶了上来,扭头不可置信地质问。 “贺先生很好。”他目不斜视,淡淡应声。这个夜晚,武林盟主光辉正义的形象已然崩塌。谁能想到万人景仰的武林盟主是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怎么可能”陆子元瞪大眼睛。 “呵。” 东亭扶着窗沿,听着他们逐渐远去的絮絮声,突然探出大半身子喊了句“明天见” “明天见”陆子元喊道,施剑臣也小声地回应。 贺洗尘抬起手头也不回地挥了挥。 更夫敲着梆子,被这几声吼吓得瑟缩一下,树上的萤火虫飞起,蛐蛐叫得清风徐徐。 望着远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棋盘般的街巷,东亭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掩上窗。 临安城内的武侯庙中,卧在房梁上闭目安睡的冼方平忽然睁开双眼,望向倚春楼的方向。 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纸上写着「小方平儿,救命之恩,不必相报,日行一善,当如是也」。黄浊的纸张上散发着淡淡的苦药味和绿豆糕味 冼方平死死盯着那个带着促狭捉弄意味的“小方平儿”,写下这张纸条的人恐怕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她没有故意掩盖自己的性别,却也不屑于专门去澄清江湖上的错谬,只是重重地哼了一下,不甚在意地将纸条团了团塞回怀中。 明日再找陆子元打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天下第一⑥ 八月十四。 岐枝馆大门紧闭,就等东亭送来答复,倚春楼则门户大开,姐儿们在二楼挥着红袖,对下头使劲浑身解数的江湖中人笑笑嚷嚷。 “那个书生长得好生俊俏。” “哪个哪个” “奴家喜欢孔武有力些的,读书人没力气” “你个小娘皮,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哎呀,瘸子也跟着来凑热闹吗”有人指着楼下一处惊呼,“这瘸子长得挺好看的。”后半句有些怔怔。 “还有小娘子呢,奴家还以为女儿家不敢来这败坏名声。” 陆子元抢走了施剑臣的位置,稍作伪装,仗着其他人认不出来,平日里正道领袖的架子都喂给门前的狗吃了,推着轮椅左看看右看看。哑女和施剑臣站在两侧,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一个眼珠子跟着骨碌碌地转。贺洗尘头疼地发现,照哑女的性子,可能不需要天就会被陆子元带跑偏了 漆红的楼梯旁有几个小婢候着,若是想以诗词打动东亭,便递上诗词,由她们呈给顶楼的东亭。眼瞧着轮椅上的贺洗尘礼貌地给了她们一张字条,小婢们推来阻去,最后其中一个黄衣的圆脸小姑娘娇羞地接了过去。 贺洗尘道了声谢,小姑娘羞红了脸蹬蹬蹬地跑上红梯长得可真好看又泄气可惜是个瘸的。她忍不住打开字条偷看了一眼,上面只有“贺洗尘”三个字。 那位公子难道以为递个名字就能见东亭姐姐了吗 小婢想着,却惊讶地看见冷淡的东亭看了字条,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姐姐真漂亮,连女子看了都要倾心。 她浑浑噩噩地下楼,恭恭敬敬地请了贺洗尘几人上去一叙。 难道递个名字就真的能上楼了 目送那四个人消失在楼梯尽头,众人艳羡不已,又是讶异又是嫉妒的,酸溜溜说着些诋毁的话语,都期盼着自己也能走上那红梯一睹东亭姑娘的美貌。 忽然二楼的姑娘们又齐齐一叹,探出了身子盯着门口刚迈进腿的黑衣公子。 目如朗星,薄唇冷硬,气势凛冽,令人不敢直视。 “冼、冼方平”有人哆嗦着叫道。 倚春楼寂静片刻,下一秒尖叫声起。 冼方平鼻子嗅了嗅,没将众人的惊惶放在眼里,抬头望向东亭的房间。 “你这里倒是热闹。”贺洗尘被楼下的尖叫吸引了心神。 东亭皱了皱眉“往时不会这般喧闹。” “大概又是哪个俊俏少侠进来了吧。”陆子元叼着酒杯,忽然双手放在桌上身体往前一探,拔高了声音,“东亭我告诉您,贺洗尘这个小人,昨晚竟然让受伤的我,去睡地板地板我堂堂武林盟主,竟然沦落到去睡地板” 贺洗尘恍若未闻,对着旁边的施剑臣说道“剑臣,以后长点记性,别随随便便地就以为武林盟主就是好货,指不定背地里嚼你舌根呢”施剑臣看了眼气呼呼的陆子元,低着头啃自己的糕点。 “谁背地里了谁我光明正大地说你坏话是我的本事”陆子元嚷嚷,贺洗尘没看他一眼,自然而然的忽略了,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秋露白,好酒” 东亭拿起酒壶又给他倒了一杯“莫贪杯。” “不会。”贺洗尘轻笑。他并不那么喜欢喝酒,但要是和朋友一起的话,他很乐意喝上几杯。 施剑臣和哑女像兔子一样一块一块地啃着糕点,两只兔子啃得严肃、认真,仿佛在进行某项神秘庄重的仪式。哑女还愣愣地盯着东亭,嘴巴无意识地做着咀嚼的动作。 “丫头,这是东亭。”贺洗尘叫了她一声,哑女只看了他一眼便重新把目光移回东亭身上,忽然将手中没吃过的如意糕伸到她面前。 东亭怔了一下,便从容地接了过去“谢谢。” “丫头很喜欢你。”贺洗尘有些惊讶,但随即了然,东亭的美貌对极了颜控的丫头的胃口。 两人一唱一和,合拍得不得了,落在陆子元眼里,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早就打你一顿了”陆子元嘀咕着,唉了一声,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唱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倚春楼出奇地平静,平静到有些孤清。有人踏着漆红的楼梯慢慢登上高楼,轻微的脚步声通过空气传入三个习武之人的耳朵,仿佛近在咫尺。陆子元与屋内的贺洗尘和施剑臣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贺洗尘伸手将哑女搂到自己腿上,同时手掌往下一震,轮椅往后急退,哑女驾轻就熟地把头埋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害怕,鼓囊囊的嘴巴嚼啊嚼。陆子元则抱着东亭的腰闪到另一边,随手拔下她发髻上的发簪,猛地射出。 房门破裂 与此同时,施剑臣长剑出鞘,横扫无数往里飞驰的尖锐的木板。 “冼方平,你发什么疯”陆子元横眉冷对,露出了属于武林盟主的威严的气势。 “又不是第一天发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贺洗尘笑眯眯地说着,哑女从他怀里钻出来,看见来人模样,不禁吃惊地瞪大眼睛。前方刚架了个起手式的施剑臣一哂,连忙端正了神情。 “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冼方平淡淡的,眼尾扫向贺洗尘的角落,忽然一顿。 哑女心虚地不敢看她,重新钻回贺洗尘怀里。贺洗尘还以为她认出自己这个壳子是她的男宠华秋意,却听她问“你是谁” “过路人。” “不对。”冼方平蹙起眉头,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十分熟悉,抬脚欲往他那边走去。 “靠,打架就打架找我兄弟干什么”陆子元暴喝,将东亭推到后边,一个箭步向他攻去,“剑臣,去东亭那边” 冼方平手一甩,从袖中滑下一柄短匕,“锵”的一声,与陆子元的长剑相撞。 浑厚的真气将他们的长袍激荡而起,头发往后飘去,两人僵持不下,忽然一块咬了半口的绿豆糕急射而来,恰好击中长剑短匕相抵的部位。 “咳,两位大侠,鄙人看不得血腥,还是坐下来喝杯酒好好聊聊吧。”轮椅上的青年一脸笑意,无畏无惧,一派轻松。 冼方平拧紧的眉毛忽然一松,想起了什么“你是「日行一善」” “如果是那个「救命之恩」的话,我确实是「日行一善」。”贺洗尘将掀翻在地的椅子扶起推到她那边,“请坐。” 房内其余四人看着他们打哑谜,大约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场景哑女一个人抱着一盘糕点和一盅青梅酒,坐在榻上,不时看一眼两三步远的贺洗尘。东亭怀抱琵琶,纤纤玉指轻拢,乐音淙淙。其余四人围着方桌,中间一壶秋露白,乍一看还以为是好友相聚。 冼方平喝了一口酒,不满道“淡了。”她的声音低沉喑哑,身量高挑,下巴坚毅,一双剑眉极其锋利,又作男子打扮,俊美得很,怪不得会被当做男人。 “辽东的烧刀子烈,你应该会喜欢。”贺洗尘说道。 “那酒烈得没味道,怎么没有倚春楼的招牌「剑南春」”冼方平嫌弃,扫了眼神色莫名的陆子元和施剑臣,忽然说道,“你们不必提防我,既然停手了,我也懒得再打。”施剑臣唉了一声,竟然有些可惜的意味。 “哪有,只是久闻冼教主的名头却未见其人,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陆子元睁着眼睛说瞎话。 冼方平邪魅狂狷地呵呵两声,陆子元脸上虚伪的笑容差点绷不住。 琵琶铮铮,形势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贺洗尘无奈地看向屏风旁的东亭“别闹,弹什么入阵曲。”东亭婉转一笑,细白的手腕一翻,一曲轻松明快的阳春白雪流淌而出。 “要打去城外打,今天是会友宴,不是鸿门宴,别白费了这一壶秋露白”贺洗尘少见地板起脸教训,陆子元碍于兄弟情面稍稍收敛,却见为所欲为的冼教主竟也规规矩矩地自饮自酌。 “切。”冼方平啐了一口,要不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才不会干这么丢面儿的事。 门窗在打斗的时候已尽数毁坏,屋外的阳光照在方桌上,亮堂堂的。东亭叫了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婢准备几坛好酒,不一会儿,便有源源不断的仆从捧着酒坛低头敛目鱼贯而入,无视了一片废墟的房间,将酒坛子垒成一堆,又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冼方平出现在倚春楼的消息已传遍整个临安府,衙门捕快围了一圈又一圈,不敢上楼,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武林盟主也在上边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守在外面,只等着陆子元将贼子擒获、负伤累累的时候扮演一个歌功颂德和料理后事的角色。只有倚春楼的妈妈瞧着砸坏的桌椅楼阁,心疼得哭个不停。 众人以为“血雨腥风”的倚春楼内,东亭拍开一坛剑南春,给冼方平先倒了一杯。 “剑南春比秋露白烈,看合不合冼教主的口味。” 冼方平看了东亭好几眼,心里不住点头,天下第一美人实至名归,确实不凡。这让她想起了后山那一院糟心的美人前教主对她说上位者总是要有所好,下面的人办事才更放心一点,然后就给她搜罗了一山的俊男美女,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恬不知耻地说,他死后要把他葬在后山,让他时刻能享受被美色美酒包围的乐趣。 老不死的 年少的冼方平被他一诓,傻愣愣地答应了。她对临渊峰的感情,从老头子死了以后,就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几日前她攻上临渊峰,左右护法还挟持了一个叫采梅的美婢,口中称道若不投降便把她的心上人杀了。哈她冼方平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 于是干脆利落送他们一同归西。临渊峰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一座巍峨的宫殿。冼方平凝视了许久,最后一把火都烧个精光,包括老头子藏在地窖里天下至高的美酒。 冼方平习惯性地对东亭扯起一个邪魅的笑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没有老头子的酒好喝。东亭一愣,似乎捕捉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细节,嘴角抿起古怪的笑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天下第一⑦ “中秋过后我打算去海外,剑臣要不要和我同去”贺洗尘不是一般人,所以还能像拉家常一样正常地聊天。施剑臣也不是一般人,他的神经粗得匪夷所思,竟然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头说道“我出来已久,师父不免担心,还是回华山吧。” “这样啊,”贺洗尘有些可惜,“本来想去淘金,赔你那一百两黄金,既然如此那便就此打住吧。” 他话没说完,施剑臣忽然气势一凛,夹杂着挡我者死的一往无前。 “我要去” 贺洗尘噗呲一声笑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你去带你去忘记我和你说什么了吗,跟着我有肉吃。”他又露出了让施剑臣头疼的狡猾的笑容。 “也带我一个啊老贺”陆子元不满地叫嚷。 “回去做你的武林盟主吧。”贺洗尘拿起一壶剑南春扔了过去。 陆子元接过,唉声叹气,哀怨地看了东亭一眼“都怪你。” “这关我什么事”东亭一脸无辜。 “当年我一掷千金帮你赎身,回家后被老爷子打断腿,说要让我沉稳下来,就把我扔去竞选武林盟主了。”说到这陆子元不禁咬牙切齿,差点把手里的白玉杯捏碎了,“那群老狐狸还一个一个地说什么青年才俊,假惺惺,不就是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的武林盟主吗没权没势,还要四处调节各派矛盾,这哪是什么武林盟主,分明是老妈子” 贺洗尘难掩笑意,最后直接放声大笑,完全没考虑陆子元郁闷的心情。 “靠是不是兄弟了” “不是,不敢在下怎么敢和武林盟主做兄弟呢” 陆子元又靠了一声,带着一分醉意转向冼方平那边“你呢你又是怎么当上魔教教主的” 一直自顾自喝酒的冼方平瞥了一圈好奇的听众,突然有些不自在,也想说靠干嘛扯到我身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喝酒,喝完酒我走人还不行么 但是爱面子的冼教主不能说,只能骑虎难下地回忆了一下往事“我被老教主收养,他教我武功,自然而然地就当上了。” “原来是个教二代啊。”陆子元翻了个白眼,他还以为有更加劲爆的内幕,譬如生死谋逆啊、身世血仇啊他撇撇嘴看向贺洗尘,“这一别,你何时回来” “看情况吧。”贺洗尘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他沉吟了一下,对着哑女招招手,哑女便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丫头就别跟着我去了。” 哑女心想不行啊,他去挖金子这么可以不带我去呢不等她摇头,又听见贺洗尘说“等我给你拉回一马车金子,好不好” 原来还要回来啊,那就没问题了。哑女顿时放下心来,其实她很怕坐船,但她更不想被贺洗尘抛下。 “那东亭便静候君归。”东亭眉眼间夹着淡淡的不舍 。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贺洗尘举杯与她相碰。 这个破落的小房间内,坐着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天下第一美人抚琴,未来的天下第一剑客此时只是无名小卒,还有因缘际会将他们联系起来的一个小哑巴和一个小瘸子。一时盛况,是连武林群英宴也比不上的阵容。 贺洗尘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把酒当水喝,不一会儿便晕乎乎的。他带着七分醉意靠近冷脸的冼方平,笑成了一朵花“小方平儿,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呢。” 冼方平一颤,竟然有些招架不住。 施剑臣把疑惑的目光看向她,他倒是没听过魔教教主还有化名一说。 “什么冼方平不是你的真名”陆子元也过来瞎凑热闹。 靠 冼方平想要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废物垃圾,我们不是对手吗不要离我那么近 她想说我要走了,但哑女和东亭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挡住她的去路。 “小方平儿,便是说说也无妨,在场的人都会守口如瓶的。”东亭语带笑意调侃着。 “就是嘛,小方平儿”陆子元似乎发现了盲点。 连不苟言笑的施剑臣也动了动嘴唇,但脸皮薄,终究没有说出口。 冼方平瞪了一眼歪着脑袋醉醺醺的贺洗尘,那人闭着眼睛,没有醒时的云淡风轻,反而透出点妩媚来。这点妩媚让她有点似曾相识,好像多年之前她曾经见过。 罪魁祸首不省人事,冼方平心里憋屈,却少见地发不出火,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冼芳萍,流芳百世的芳,浮萍的萍。” 陆子元摸了摸下巴寻思“这名字,怎么娘里娘气的。” “我本来就是女的,哪来的娘里娘气”冼方平嗤笑。 “等等你是”陆子元疾退两步,声音尖锐,“女的” 东亭和哑女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施剑臣扶着脑袋瞪大了迷茫的双眼。 倚春楼外的捕快等到日暮,才见武林盟主苍白着脸色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推轮椅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少侠背着一个“伤员”,而魔教教主早已不知所踪。 四年的时间如苍云白狗,稍纵即逝。哑女在医馆里兢兢业业地当着小学徒,接着升任坐堂大夫,再然后光荣晋升为一名掌柜,现阶段最大的目标便是把医馆发展成天下第一医馆。比起治病救人,她更喜欢摸着钱袋子数钱,如果每天都有数不尽的银子她会高兴得睡觉都能笑醒。 倚春楼的姑娘喜欢找她看病,她便定时过去会诊,东亭会留她吃一顿饭,当然了,就着东亭的脸,哑女就能干下三碗白饭。她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倚春楼的姐儿把她当成妹妹疼,浑然不知哑女的岁数甚至比她们有些人大。 东亭的名气比之以往更大了。四年前她毫发无伤地从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的比斗中走出倚春楼,便有传言说东亭姑娘一哭,就算是大魔头冼方平也舍不得动手但自那以后,她越发深入简出,只在陆子元过来时陪他喝上一两杯。 陆子元闹辞职不成,只能继续当他的武林盟主。武当和少林起争执了好,我马上到崆峒弟子在江湖上欺负弱小了没问题,我立刻去沟通庄外有人求见要和你比武靠多少天没动手了带我去见他 苦中作乐,也算乐在其中。闲暇时便在院子里一边练剑,一边想着要找一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妻子。 最好有一双好看的手。 施剑臣两年前便回到华山,掌门人老泪纵横,这个徒弟消失了两年,遍寻不得,他差点以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百两黄金算什么,竟然要赔上他爱徒的性命么 不善言辞的施剑臣进退两难地被自家师父抓着衣袖痛哭,口拙地安慰着,最后无法,只能拉开身后马车的帷幕,露出一车黄灿灿的金子,把掌门人激动得直接晕了过去。 冼方平却是跑没了影,听西域来的商队说,她似乎在苗疆修炼巫蛊之术,恐怕再一次现身又会掀起腥风血雨。但陆子元却不以为然,微妙地觉得,她大概只是因为感兴趣,便去了。毕竟,她一直是个率性而为、任性自负的家伙。 华山之巅,施剑臣迎风而立,衣袂飞扬。他听着风吹过耳畔,脑海中闪过贺洗尘拿着树枝指导他剑法的回忆,身体忽然一动,手持长剑,一套华山剑法耍得出神入化,其中蕴含着几丝奇妙的神韵,让人看了不禁头晕目眩。 小童等他练完剑,才恭恭敬敬地上前说道“小师叔,盟主给您寄了一封信。” 施剑臣接过信封,一目十行读完后,便对小童说“告诉师父,我要下山。” 又是一年八月十四,岐枝馆的试题迟迟未出,倚春楼依旧热闹非凡。顶楼上五人齐聚,陆子元倒是没想到冼方平会出现在临安府,一问才知道她毒功有成,下一步想要去万剑山庄偷学剑法。 “偷学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要脸” “我话都已经明说了,便看看万剑山庄是不是虚有其名,防不防得住我。”冼方平喝了一口竹叶青,看向东亭,“今年的酒不错。” 东亭淡淡一笑。施剑臣和哑女不发一言地啃着糕点,像当年两只没长大的兔子。 陆子元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着东亭说贺洗尘的坏话“你不知道,当年老贺他想出了什么阴招,竟然要用迷魂术这等旁门左道之术让你判他为胜,你说无不无耻下不下流也就那个冼方平和他有的一比” 冼方平斜眼冷笑。 却忽听楼下一阵喧嚣,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无不无耻、下不下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背后说人坏话是最无耻下流的,被当事人听到了,那便是愚蠢透顶的” 屋内五人齐齐一窒,陆子元推开窗户宽阔的大街上十辆马车排了长长的队,十匹枣红色的纯种骏马毛发整洁,英明神武极了。人们躲避在两旁,指指点点地讨论着。领头的马车上,俊俏的年轻公子盘坐如松,脸上似笑非笑。 “靠你什么耳朵”陆子元不顾形象怒喝。 贺洗尘笑嘻嘻“顺风耳,服不服” “服你个头”陆子元一阵无语,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踩着窗户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贺洗尘车旁,“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早就打你一顿了” “你这话说了没一千也有八百遍了。”贺洗尘挖了挖耳朵,一点也不生疏地冲他张开双手,“帮个忙,动不了。” 陆子元见状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回过神一想,怎么又被他支使了,不禁郁闷地皱起眉头。 贺洗尘朝探出窗户的四人挥手“我回来了。” 东亭又哭又笑的,这些年只是书信来往,猛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她突生惶恐难安之意。哑女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的,要不是被施剑臣拦着,也想和陆子元一样跳下去直接去到他面前。 哑女才不怕摔呢,不说贺洗尘瘸了,就是瘫了、死了,也一定会接住她的 近些年来越发冷硬的施剑臣也不由得弯起嘴角,冼方平却只是哼了一声,心想学完万剑山庄的剑法,便把陆子元挑下马,当一回武林盟主也不错。 “幸好赶上中秋了。” “还走吗” “暂时不走了。” “丫头,黄金给你带回来了,十车,拿回去慢慢玩。” “下次要走便带上我吧,我不想一直待在倚春楼。” “行也带上丫头。” “我也” “武林盟主就别想了。” “靠歧视武林盟主啊” “就是歧视,咋地” “那一招平沙落雁我还有些不懂。” “是么明日耍给我看看。” “你的武功很好来比划比划。” “别,我一个瘸子哪比得过教主您。” 几个人拌着嘴,岐枝馆顶楼的卷轴忽然刷地打开,上书剑。围观众人哗然,顿时摩拳擦掌打算大展拳脚,上一次东亭没有属意于谁,这一次只需分个胜负便行了。 “要不,我们先把这比试赢了”贺洗尘手指微动,看向施剑臣。 “正有此意。”施剑臣仔细吃完最后一块糕点,三尺青锋从剑鞘中滑出,雪亮的长剑照清众人的眉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银色黄昏 约翰穿着深色的燕尾管家服,雪白的衬衫和手套,尽管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但举止依旧从容,甚至多了几分优雅。但这个早晨注定不怎么平静,当他手托银盘为爱德华公爵送去早餐时,却见往常还沉浸在梦乡中的爱德华公爵坐在大厅的长桌旁,眯着眼睛享受一杯热牛奶。 “早上好,约翰。”贺洗尘点头,露出贵族矜持的微笑。 约翰一瞬间收拾好错愕的表情,低眉垂目“早上好,公爵。” 格雷家族是传承已久的老牌贵族,拥有众多的土地庄园,每年收租金就能收到手指发软,再加上其他各项经营,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贺洗尘从那张奢华柔软的大床上惊醒猛坐起来时,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腰背发出不满的卡啦声,他龇牙咧嘴地扶着腰,缓了一下,才慢慢回过神。 想起接受记忆时脑中闪过的种种荒唐事,贺洗尘只想自戳双眼。毕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每天过着糜烂纵欲的生活,身体受得了才怪。 贺洗尘摊开报纸一边阅读一边吃着精致的早餐,等他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吃完,便听约翰恭敬地说道“公爵,今日的行程表” “打住”贺洗尘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从现在开始,把所有宴会派对、赛马场的邀约都拒绝掉。” 约翰心中纳闷,却顺从地说了句“是”,他看向精神矍铄的公爵,贺洗尘嘴角一扬“哦,我只是觉得浪费时间非常不好,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比如,”他把报纸合起来,银灰色的眼珠散发出睿智的光芒,“把格雷的产业扩大一倍。” 见鬼的睿智。约翰感觉自己的眼睛可能是瞎了,虽然作为一个管家说主人的坏话是不合规矩的,但他服务了爱德华几十年,知道这位公爵浪荡多情,每天只致力于从这个女人的床上滚到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扩大家族产业噢上帝,上一次他这么说还是在三十岁的时候,结果一败涂地后一蹶不振。 约翰的头又痛了起来,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受到那一连串的账单时会发出令绅士失态的叫声。 “好了约翰,现在把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拿给我看看。对了,顺便帮我联系一个私人教练,我感觉我的骨头已经生锈了。”贺洗尘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爱德华没有子嗣,妻子几年前就去世了,他孑然一身,偌大的城堡里只有一个管家和几个佣人,还有每天不重样的情人。贺洗尘来了之后,那些莺莺燕燕和一月一次的舞会消失殆尽。 早上起床慢跑运动,处理文件,午睡一小会儿,开会,房间的灯火一直亮到深夜。贺洗尘以一种堪称机械式效率高超的模式迅速摸清市场,掌控经济大权,接着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把所有不重要的旁枝末节削去,只留下主干的精英部分,最后开始向金融贸易伸出魔爪。 贺洗尘将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交给守在一旁的约翰“告诉凯特,尽快拟好收购方案发到我的邮箱里。” “是。”约翰恭敬地躬身,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贺洗尘带给他的惊吓。在他看来,爱德华公爵好像把前半辈子丢失的智商和情商都给找回来了,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就像换了个人。 “我记得我在德克郡乡下有一座城堡,”贺洗尘想了想,“一周后我要去那里度假,你先准备一下。” 约翰记录下所有任务,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贺洗尘伸了个懒腰,这把老骨头操劳了这么久,确实需要放松一下。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只差水到渠成。 四五月的约克郡阳光充足,庄园里的白玫瑰花田开得正好,贺洗尘从小河边钓鱼回来,看见一群穿着墨绿色制服的高中生在他的庄园门前踌躇着。 “男孩们,女孩们,你们有什么事吗”贺洗尘上前问道,他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提着水桶,里面游荡着两条银鱼,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帅气的老绅士。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褐发绿眼的高大男生上前一步礼貌地问询“先生,你好,我们是附近公立高中的学生,呃听说这座庄园的主人回来了,就想过来问问能不能进去参观一下。” 他身后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红发女孩补充道“我们是花卉研究部的,每天路过总是能看见园子里的白玫瑰,所以”黛丝咬了咬嘴唇,花卉研究部被人取笑成“一群怪胎的聚集地”,他们在学校可不受欢迎,这次也是人多好壮胆,才敢冒险来这里。 “噢,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们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原来是来看花的。也是,娇艳的花儿总是比一个干瘪瘪的老头子可爱多了。”贺洗尘温和地笑了笑,“走吧,孩子们,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你们去庄园里参观” “您,您是”亚瑟那个褐发绿眼的男生又惊又喜,身后的花卉研究部发出喜悦的叫声。 “没错,我是。”贺洗尘对他眨眨眼,活像个老顽童。 约翰早已为贺洗尘准备好了洗澡水,见他带回一群学生,便自动自觉地出面招待。贺洗尘回到房间拾掇好自己,出门便见约翰带着一群学生参观庄园。 “怎么样看到自己喜欢的花了吗”贺洗尘扶着扶手沿着旋转楼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墙上挂着一幅幅价值高昂的油画。 “是的,非常感谢您。”亚瑟感激地说道。 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他们面前墙上的油画问道“这是您吗” 贺洗尘看了过去粉刷雪白的墙壁上,年轻男子手持马鞭,银灰色的眼睛显得疏离而冷漠,身上是一套红色的骑马装,意气风发。 “是的,你说得没错。”贺洗尘点头。 可亚瑟却觉得有些不同,大约是岁月赋予了这个老人内敛深沉的魅力,洗涤去年轻的轻浮傲慢。 贺洗尘最后送这一群学生出了庄园。 “谢谢您,先生。”黛丝害羞地与他对视。 “不,你们让我这个下午充满了乐趣。”贺洗尘的语速不紧不慢,让人无端地产生一种安定感,“孩子们,或许你们现在正处于迷茫期,但大胆地去追求你们的所思所想吧,毕竟连我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子都还在前进的路上,你们才十七岁,有更长的时间供你们去摸索。” 他们是一群不被重视的人,虽然正值青春年华,可言语处事却束手束脚,顾虑甚多,连他都可以感受到他们的不安胆怯。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路上小心一点。”贺洗尘拍了拍前头的亚瑟的肩膀,“对了,或许一个月后,你们会看见我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 学生们只当他在开玩笑。 在人们忽视这个薄暮之年才奋发图强的老人、并大肆嘲笑的时候,一个月后,“爱德华格雷”的名字席卷了整个金融圈,各大金融杂志纷纷刊登了这位堪称奇迹的男人的采访。 黛丝指着杂志上端坐在高背红椅上的老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银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去,双手交叉,长腿交叠,威严得让人腿脚发软,看不出半点开解他们时的温和慈祥。 这个年迈的老人安坐在幕后,用一只无形的大手,左右着市场的变化。只有最顶层的那一小部分人才能与他对抗,但越是少数的总是越傲慢,不把这个“贵族里的笑柄”放在眼里,只把他当做谈笑的蚂蚱。 对于他们的不屑一顾,贺洗尘只是耸了耸肩,打个响指“很好,趁他们疏忽,就是我们大肆进攻的好时机了。记住,谨慎一点。”他的脊背依旧笔挺,举重若轻地对底下狂热的员工下达命令。 那五年被称为「爱德华的五年」,没有人能挡住这匹野心勃勃的黑马,所有人都为那永无止境的扩张捏了把冷汗,直到圣诞节前夕,这股势力才逐渐蛰伏下来,隐匿在黑暗中休养生息。 约翰的白发更多了,但依旧忠诚地站在贺洗尘身旁“公爵,已经照您的吩咐,把您的遗产都捐给了红十字会,至于公司” “公司那边我已经选好继承人了,凯特不是很好吗她精明能干,努力,而且野心十足,她是个好苗子。”贺洗尘看着窗外的余晖呼出一口白气。 “可以给我泡一杯咖啡吗,约翰”他笑了笑,“我突然想去参加舞会了,喝完这杯咖啡后。” “是。”约翰退出房门,将咖啡磨好,接着准备好参加舞会的燕尾服,联系好司机,一切就绪后,端着银盘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约翰又谨守礼仪地敲了敲,最后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日暮的橘光洒在那一头银丝上,耀眼得像金子一般。那双睿智敏锐的银灰色眼睛永远地闭上了,一直到死亡的时刻,那个人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习以为常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ABO法则ⅰ “滴赫尔西城,beta,一年级新生。验证通过。” 审查机器刻板的声音刚落下,贺洗尘便将身份卡揣回兜里,他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一手扛起地上的一袋白米,无视众人讶异的目光,泰然走入盖亚帝国的阿斯加德军事大学。他贫民窟逃难一样的打扮在一群干净整洁华贵的新生中实在显眼,以他为中心半径三米的圆圈内空无一人。 这是整个帝国最顶级的军事学校,位于帝都米德加尔特,能被录取的大多数是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aha,创校三百多年来,招收的beta寥寥无几。 贺洗尘后背的旅行包破旧不堪,脚下的鞋沾满尘土,手里的大米还是萨克小镇的小弟们给他凑来的。没办法,实在是穷。b的身体机能本就不如a,为了追平两者间的鸿沟,贺洗尘没日没夜地训练,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积蓄都拿去报阿斯加德军事大学那个坑钱的入学考试。 这年头做什么都要钱。贺洗尘坐不起阿斯加德特供的校车,只能和到米德加尔特打工的beta一起挤老式火车。其中狼狈不必言说,反正吃了不少苦头,中途还差点被扒手偷了钱包。跋山涉水,总算到了盖亚。 刚进校门,一个膝盖高的小机器人转着底盘的滑轮来到他面前,眼睛亮着蓝灯,合成声从他腹部响起“6号卡夫卡为您服务。”6号机器人是家庭机器人,会将第一个刷卡的人设置为主人,负责打扫房间和带路。 贺洗尘用身份卡在小机器人头上的感应区一刷,便听卡夫卡说道“一年级新生赫尔西城,您的宿舍位于公寓区三楼,房号0309,是否前往” “是。”贺洗尘动了下酸痛的肩膀。 “主人,请随我来。”卡夫卡脚下的滑轮往左一转,径直往前驶去。 路上熙熙攘攘,累极的贺洗尘无力去理会那些对他指指点点满心好奇的贵族新生,摸了摸口袋里一直睡觉的小橘猫,抬头却见带路的小机器人和另一个小机器人在拐角处撞车,双双倒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异口同声“哎呀呀”地叫起来。 “好痛好痛卡夫卡好痛” “好痛好痛莉莉娅好痛” 贺洗尘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米袋和包裹放下,蹲下身将两个小机器人扶起来。 “没事吧” 卡夫卡和莉莉娅转了两圈,蓝色的灯光活泼地闪了闪。 “没事没事,卡夫卡没事啦” “没事没事,莉莉娅没事啦” 贺洗尘笑了笑,忽然头顶的阳光被人遮住,人影覆盖在他身上,暗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 一双金丝白靴出现在他视野中,他抬头望上去是头肥羊 手下有一票小弟的黑街老大贺洗尘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丝绸白领巾,绿宝石腰带,衣襟别着十字紫罗兰胸针,还有昂贵的钻石手表,随随便便一样东西就足够他无忧无虑上一段时间。 贺洗尘猛地闭上眼睛。 不行克制你可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忘了你跟小弟们是怎么说的吗不偷不抢,自强不息。啊伟大的马列毛邓,请你指引我前进的道路 贺洗尘在心里默念几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才敢睁开眼睛看面前的金发少年。 “两个小机器人撞到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五官深刻、俊美凌厉的金发少年不满地皱着金色的眉毛,鼻翼微翕,嘴唇动了动“beta” a和o都有自己的信息素,即使刻意掩盖,旁人也可以感知到他们的大致味道,特别是年轻气盛的a,根本抑制不住泛滥的信息素。而眼前破破烂烂的小乞丐却没有任何令他不舒服的气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是同类。 金发少年本就不好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深沉的碧绿色眼珠在阳光下透不出一丝光亮,无情地下达驱逐的命令“挡了我路的,被卑贱的beta碰到的,都是脏东西。莉莉娅,不要再跟着我了。”围着他转的小机器人慢慢停了下来,蓝色的眼睛黯淡下来。 卡夫卡被他阴鸷的语气吓得眼睛变成红色,躲在贺洗尘身后不敢出来。 这是旁人的家务事,贺洗尘无权过问,但脸色却冷了下来。 “奉劝你一句,退学吧,要不然会被玩死在这里。”金发少年调整了一下手表的位置,冷漠地碾过他放在地上的米袋,走向林荫深处。 贺洗尘抿着唇。 “喂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少年脚步一顿,转过头去看那个不知死活的beta“你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赫尔西城。你看你已经知道我叫什么了,不告诉我名字的话,”贺洗尘笑了一下,“你是想欠一个卑贱的beta么”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我讨厌被人算计。” “那我就叫你小少爷咯” 金发少年皱起眉头,冷声道“林德,我叫林德波斯维尔。”说完转身就走。 贺洗尘嘴角的笑意完全收敛起来,黑色的眉眼在此刻显得异常清冽。他将米袋扛起来,拍了拍在墙角哼哼唧唧的莉莉娅的铁壳头顶“你要不要先和我走” 莉莉娅那装满程序的铁壳脑袋晃了晃“6号机器人莉莉娅受到心灵伤害,拥有自主接触主仆关系的权利。”她的眼睛暗下来一瞬,接着又重新亮起,“6号机器人莉莉娅为您服务。” 贺洗尘见她自动格式化,便摆摆手“不用了。” 死板的小机器人忽然跳了起来“哎哎哎,你不是让我和你走吗怎么出尔反尔” 竟然还有这么情绪化的行为贺洗尘不禁对设计这一款机器人的程序员佩服不已恐怕掉了不少头发 。 “行吧行吧。”贺洗尘无奈道,“莉莉娅小姐,卡夫卡先生,咱们就走吧” 口袋里的橘猫对刚才的变故完全没有知觉,依旧呼呼大睡。一人一猫带着两个小机器人,走了大半天才到了单人公寓区。 房间已经打扫干净,贺洗尘简单整理一下行李,便瘫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阿斯加德没有开学典礼,校服是白底蓝边的西服款式,把长手长脚的学生们衬得十分清爽英气。他们的年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挺拔的身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蓬勃的白杨树。其中最蔫不拉几的一棵小白杨,就是坐在后排的贺洗尘a对b天生的压制让他在这个满是aha的班级里暴躁得想揍人,但又不能,只能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拳头。 他没有心思去结识新朋友,aha们也不想屈尊纡贵主动和beta说话,虽然不时有隐蔽的目光从贺洗尘身上扫过,但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毛毛细雨,不值一提。 只要一年,一年之后就可以回去了。他无比想念萨克小镇上古奇婆婆烤的面包。 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脸邋遢的胡茬,黑色的卷发盖住锐利的鹰眼。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巴赫从今天起,你们归我管,我说站着,你们不许坐着,我说坐着,你们不许躺着,否则我会免费送你们去上帝那玩一天。” “现在,全体起立,三号训练场集合”巴赫声音刚落,所有人齐刷刷站起。 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便是实战训练课。 阿斯加德信奉强者都是打出来的,一半的课程都是对抗训练,另一半是战略素养的培养。 贺洗尘的身高在普通人里面绝对是拔尖的,但这群a跟打了激素一样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反而把他衬得跟营养不良似的。 看来得补点钙。贺洗尘不着边际地神游,忽听巴赫指着他说道“小矮子,你出来” 贺洗尘左看看右看看,心酸地出列。 “你就是赫尔西城” “是” “beta” “是” 整个队伍顿时乱糟糟吵起来,望向贺洗尘的眼神多半不怀好意。 阿斯加德的入学考试很难,但也不是没有b考进来过。但只要在这里学习上一顿时间,在beta里面显得超凡出众的身体素质,在aha面前却不堪一击。再加上要忍受a们永无止境的骚扰,所以要么常年垫底要么中途退学,几百年来只有一个beta脱颖而出盖亚至高无上的元帅奥古斯都。 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安静”巴赫猛然喝道。 嘈杂的队伍瞬间安静如鸡。 他满意地点点头,手里翻着贺洗尘的成绩单“理论六十一分,啧,踩着线进来的。” 众人落在贺洗尘身上的目光更加不屑。 “但是实战成绩倒是不错,九十分。”巴赫颇感兴趣地挑起眉。 九十分,是入学考试实战科最高的分数。在场的所有a不由得一悚,看向贺洗尘的目光凝重起来,恍若看怪物一般。 “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少本事。”巴赫摸着下巴粗糙的胡茬,忽然指向肃立的金发少年,“八十八分的实战分,也还不错。出来,你们两个,打一场。” 贺洗尘顺着他的指尖望了过去。哦豁,这不是昨天和他不欢而散的金发小少爷吗他们两个被分到同一个班里,不过一个在队尾,一个在队首。 巴赫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紫罗兰家族的少爷隐藏身份来到阿斯加德,外面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是想要瞒着谁。 “唔,那就请指教咯,林德小少爷。”贺洗尘笑道,“小心,我要把你打趴下。” 林德已经在他面前站定,皱起金色的眉毛“狂妄” 两人同时冲向对方,快如闪电,普通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形,刹那间结实的身体碰撞在一起,林德的拳头已经到了贺洗尘眼前。贺洗尘嘴角一挑,滑溜溜地错开他的手绕到身后。 林德警惕地提起手肘往后撞去,调整好身体的角度架下贺洗尘攻来的拳头。 “小少爷不错嘛。” “不要叫我小少爷”林德被他撩拨得火气上头,“小乞丐” “你能叫我小乞丐凭什么我就不能叫你小少爷”贺洗尘笑嘻嘻地对他做了个鬼脸,右手如同水蛇一样卸去他的手劲,同时抓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卸,咔哒一声,林德咬牙闷哼。 “小少爷,你的右手已经脱臼了,还要打吗” 回答贺洗尘的是势如雷霆的鞭腿,贺洗尘往后退了一步,强劲的腿风正好擦过他胸前的衣襟。林德眼底闪过惋惜的神色,忽然一滞,眼前依旧捕捉不到贺洗尘的身影。 肩膀猛地一痛,他的身体腾空飞起,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嘭 整个过程还没有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输给我这个卑贱的beta感觉怎么样”贺洗尘对说话不好听的小少爷没有丝毫好感,嘴巴自然也处处不饶人。 “我还没输”林德碧绿的眼睛泛起红丝。 贺洗尘猛地低下头,黑瞳深如暗渊“你已经死了。” 林德身体一僵,脆弱的脖颈掌握在布满茧子的手掌里,后颈的腺体恐惧地跳动了一下,似乎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令人不寒而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ABO法则ⅱ “比赛结束,赫尔,停下。”巴赫的声音打破他们单方面的碾压局势。 “当然,老师。”贺洗尘抬起头,脸上是和煦的笑容。 林德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左手捂着耷拉的右臂,神色灰败。 这个结果让所有aha错愕不已,即使事先知道实战成绩,但在林德倒地之前,他们心里都是不以为然的。一个beta而已,肯定只是侥幸得了最高分。 现实给了他们狠狠一巴掌,从来没有什么是侥幸,最高分自然有最高分的实力。 若有所思的巴赫朝面面相觑的众人说道“所有人根据实战成绩排名两两对战,现在开始不要愣着” “是”傻眼的a们纷纷通过名单寻找自己的对手。 贺洗尘实在受不了林德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小声劝道“不要沮丧,输给我的人很多。”说完却发现更像在炫耀,有些尴尬地想给他接上手臂,林德却条件反射躲开了。贺洗尘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 看够好戏的巴赫从角落走上来“你很不错。” “谢谢。”贺洗尘坦然接受他的夸奖,摸着脑袋笑了笑。林德的气息更加萎靡。 “但是我很不爽” “嗯” “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招人恨了”巴赫揪着他的耳朵拧了好几圈,“现在给我出去,绕中庭外五线跑五圈跑完再来上课” “为什么”贺洗尘想起外五线那可怖的里程,哭丧着脸问道,“明明是我赢了” “老子看你不顺眼你就给我跑啰嗦什么” 强权高压下,贺洗尘只能妥协,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跑去。 巴赫瞧着他孤单萧索的背影,得意地冷哼一声,接着才看向心情低沉的林德。 “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 “他太狡猾了。”林德闷声说道,“从来不和我正面对抗。” “战场上的狡猾就是保命的招数谁能活下来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巴赫呵斥,“赫尔西城最大的优势就是敏捷,你想让他放弃自己的优势来和你对拼力量吗而且你以为正面对抗你就能打赢他吗年轻人,不要太骄傲了” 林德的头压得更低。 “战场从来就不是一个公平的地方,只有利用好自己的优势,提升自己的不足,才能活下去”巴赫知道学校里的贵族学生只是来镀层金而已,多半不会上战场,可他为人师者,只能将自己的一切保命招式教给他们。 “赫尔的爆发力、速度、力量都很强,但是耐力却不足,如果你看得出来,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猛攻,而是稳打稳扎,逐步蚕食他的精力。” “你空有力量,掌控力却不够,要么过头,要么差一点点。林德,从现在开始我会加大你的训练量。” “是。”林德没有提出异议,他摸着自己的脖子,依稀可以感觉到贺洗尘拿捏住他性命时的冰冷感。 巴赫猛地朝一个方向大喊,他眼力好,时不时就把每个人的缺点和不足捉出来,劈头盖脸臭骂一顿“喂你们是在菜鸡互啄吗给我打起来,下死手往死里打” 为盖亚培养出许多优秀战士的阿斯加德不缺名望、钱财,更不缺土地。在寸土寸金的米德加尔特,这座军校好比城中城,有交易场所,有教育区位,甚至还有代表性十足的小城镇,平时划出普通的商业铺面租赁给商人,但每年三月,城里的人全都被驱逐出去,为阿斯加德最大的活动「生存战」腾出空间。 这座小城镇的名字叫「尼伯龙根」,即死人之国,能从里面走出来的最后一个小组,将会获得无上的荣耀。当然,现在它只是一个热闹平凡的小镇。 贺洗尘远远听见尼龙伯根里传来热情的吆喝声,心里想着跑完圈得去给家里那只小橘猫买点猫粮。他眨眨眼睛,沾在睫毛上的汗珠掉了下来。 转角的指示牌上用古老的文字镌刻着阿斯加德的校训「能鹰隐爪」和「死为最终天理」。路两旁种着梧桐树,风一吹,掉了一地金黄的叶子。梧桐树之间放着一张长椅,扫地机器人追逐着飘零的落叶,仿佛爱玩的小孩子追逐蝴蝶和蜻蜓。 贺洗尘身上的校服外套已经被湿透,黑发沾在耳边,长袖挽了一半,露出手腕处一条陈旧的五颜六色的手绳。他抬头看了眼透过树叶照在地上的光线,发现在第十三和第十四棵梧桐树中间的长椅上的男人还没走,每次经过都能看到他保持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次他总算有了些变化男人慢慢站起来,推了下金边眼镜,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剑,走了八步,正好拦在贺洗尘必经的点上。 “停下来。” 贺洗尘不明所以,但还是刹下脚步,轻轻喘着气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的速度已经开始降低,时间拉长,没办法构成一个严谨的周期。”男人的语速不快不慢,每一个字发出的音调似乎都认真校准过,严密得好像只是单纯在发出声音,而情绪已经剔除在外,让贺洗尘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仿生机器人。 “你竟然跑了五十钟明明之前是四十六分钟”男人的语气有些暴躁,这时才暴露他是个活生生的人类。他顿了一下,恢复冷静的语气,“总而言之,我希望你不要再跑了,要不然我的心情会很差。” 强迫症啊这是 “要不你别在这里看我跑步,都已经到饭点了,你先去吃饭吧。”贺洗尘真诚地提议道。 “不行”男人斩钉截铁说道,“你不跑完我没办法离开。” 好麻烦啊 这个世界的性别分化那么奇怪也就算了,为什么这里的人也这么难搞 “啧,把你的扣子扣好”男人忽然嫌弃道,“还有你的袖子两边不对称,重新整理。” 贺洗尘低头看了眼因为太热而解开的顶端两颗纽扣,嘴角一扯“好,行,我扣还不行吗不过这位同学,我被老师罚跑,要是跑不完就有大麻烦了。” “你应该叫我师兄。”男人语调冷硬,“我是二年级的提尔阿克曼。” “我叫赫尔西城。” 提尔觑了他一眼“你就是今年的beta怪不得出了那么多汗也没有难闻的信息素。一个星期后高年级回校,你要小心一点。”他意味声长地提醒了一句,不等疑惑的贺洗尘提问,继续说道,“还剩下多少圈 ” “最后半圈。”贺洗尘无奈道,“所以你就让我过去吧,反正我也不会经过这里。” 提尔抬起手臂,黑色石英表显示时间已经不早,他皱眉想了想,终于让开脚步。 聊了这么一会天,贺洗尘也恢复了点力气,朝他摆摆手“那我先走了。” 提尔点头,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银灰色头发没有丝毫动摇,看他跑远之后,抬脚往对面的花房里走去。 贺洗尘是新来的,耳目闭塞,也没人和他说过,阿斯加德获得佩剑许可的只有提尔,他是盖亚唯一的公主殿下指名的骑士。 透明玻璃的花房隐藏在银杏树林里,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旁种满垂丝海棠。提尔轻轻敲了三下门,听见里面传来柔和的女声“进来。” “公主殿下,时间到了。”提尔站在缤纷绚丽的花海外,没有踏进一步。 奈姬的脖颈戴着一条金色的丝带,手捧一盆白色的满天星,火红的长发垂在胸前,眼形狭长而锐利,本应该是十分威严的长相,但她的神情过于温柔,瞳眸半敛着,像与世无争的隐者。 “提尔,你先回去,我暂时想留在这里。” “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 “对o来说,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吗” 提尔半跪下去,神情严肃“殿下” 奈姬歉意地笑了笑“是我失言了,我们回去吧。这里的昙花快开了,到时我们再来。” “是。” 贺洗尘不出意料地被孤立了。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一开始还有几个桀骜的少年看不惯他,叫嚣着和他打上一场,最后无一不被按在地上摩擦。对他实力的异议越来越少,但仅凭beta的身份,就足够这些眼高于顶的贵族aha保持傲慢的态度。 幸好贺洗尘不在意这些,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家里还有一只猫和两个小机器人要养活,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他们耍小心思。aha们没有“自降身价”来招惹他,双方也算相安无事。 例行跑完五圈外五线,贺洗尘回到三号训练室时人已经跑光了,只剩下一个林德还在锲而不舍地和10号机器人进行模拟实战。编号为10的新型机器人抗打击能力强,危险程度较低,最适合拿来训练。 机器人的铁臂扫过林德璀璨的金发,下一秒便被凶猛的金发少年卸下,电光滋滋啦啦地响着。他眼角余光见贺洗尘走进来,示威一般抬脚将机器人的脑袋踢飞。 贺洗尘捧场地鼓鼓掌。 林德突生一拳打上软棉花的无力感,撇过头道“老师说你跑完就可以走了。” “哦。”贺洗尘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像放学的小学生一样快乐得说话都飘了起来,“再见啦” “等等。” 贺洗尘回头,问道“怎么了” 林德抿了下唇“今晚高年级回校,你自己小心。” “这一个个的,高年级回校到底怎么了”贺洗尘想起提尔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忍不住问道,“就算要我小心,也应该让我知道要小心什么吧。” 林德呼出一口气,让他放下贵族的架子去提醒一个beta已经是极限了,这还是看在他是个好对手的份上,要是寻常人,他连看一眼都不屑。 “今晚是阿斯加德的传统节目,高年级扫楼捉弄低年级,他们不会把aha怎么样,但你身为平民beta,如果被他们捉住,会受到什么待遇,我想你应该心知肚明。而且扫楼夜发生的所有事情,事后都不得追究。”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集中来捉弄我。” 不,不止是捉弄 林德咬牙“a不仅喜欢o,也可以接受b你知道以前的beta为什么会退学吗” 贺洗尘似乎明白了,慢慢地歪下头,瞪大眼睛“哇哦,这也太伤风败俗了吧。” 阿斯加德的校规宽松,他们只负责把学生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战士。至于斗殴、校园霸凌、学生的死活,抱歉那些不关我们的事。 “知道的话到时把门关紧一点。” “小少爷” “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少爷” “你的耳朵红了哎。” 操 林德暗骂了一句,觉得自己肯定是发神经才会觉得这个比a更像a的贺洗尘会吃亏。 “反正在我打败你之前,你绝对不能消失”林德讨厌beta,但他更讨厌输。 “那你抓紧一点,生存战后我可能就要走了。”贺洗尘道。 “你要退学” “准确来说,我考进阿斯加德的目的就是夺得生存战的第一名,然后我也没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贺洗尘耸了下肩。 “为什么”林德不禁发问。只要能在阿斯加德顺利毕业,对于一个平民beta来说以后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唉,家里有个小朋友崇拜那个奥古斯都元帅,我不就得帮他弄一个签名回去。”贺洗尘看起来就像个为了弟弟妹妹追星而担忧,却又心软帮忙出钱买演唱会门票的傻哥哥,“听说生存战第一名能见到他,我就来了。” “就,就这样”林德难以置信地提高声音。 “要不然嘞”贺洗尘摊手,那条柔软的手绳藏在袖筒里,只露出半截线头。 “就为了一个签名,你就考上其他人求而不得的阿斯加德”林德握紧拳头,这个理由荒唐可笑,令他不禁更加生气,“生存战我绝不会输给你我们就来比比看,究竟谁能拔得头筹” 门外的夕阳渐斜,红色的霞光照在贺洗尘身上,将他黑色的头发和眼睛,照得似乎燃起一团火焰。 “行啊,林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ABO法则ⅲ 阳台上摆着三盆廉价常见的花草,沾着水珠挺拔地舒展着枝叶。碎花蓝窗帘被拉到两边,窗户下是一个藤编的猫窝,里面放着灰色和黄色的毛球,小橘猫埋在柔软的布团里,只露出粉红色的肉垫。卡夫卡和莉莉娅在玩贺洗尘给他们买的小皮球,小皮球在空中飞来飞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贺洗尘的头发往下滴着水,将肩膀那一块浸透他也不理,拿起在图书馆借的abo法则,一目十行看了一会儿,便将书扔回原位。 全书都在鼓吹aha的至高无上,认为beta天生应该臣服其下,而“惹人怜爱、忍让温柔的oga的唯一美德,就是乖顺地服从强大的aha”,唯一作用就是生育机器当然该书作者不敢使用这么明目张胆的字眼。贵族是abo法则的拥趸,他们通过强调abo法则的正确性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贺洗尘忍不住心生厌恶。 这个世界非常奇怪。按理来说,随着文明的发展,「人性」会抑制「兽性」,「理性」可以控制「本能」。但在这个社会,「性欲」是失控的,只要发情期一到,a就会如同猛兽扑向o,而o也会一昧渴求a的进入,无论他们的真实想法究竟是愿不愿意。beta虽然被认为是平庸的一类人,但至少不会露出这种丑态。 现在的贺洗尘还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猫窝里的橘猫从布团里抬起头,趴在毛球上喵了一声。 “嘘安静一点。”他轻声说道,橘猫咂了咂嘴,前爪推着灰色的毛球,不再叫唤。 贺洗尘抱着手臂,隔着门板的谈话声有些不清楚,但足够让他确认高年级的扫楼活动开始了。 “敲不开门,他是不是不在” “不可能。” “走开,我有钥匙。”尤弥尔掏出早有准备的铜色钥匙,一边开锁一边说道,“不知道考进阿斯加德的beta比起其他人怎么样先说好,我要第一个” “罗里吧嗦些什么,快点开门。” “看照片长得还是不错的。” 尤弥尔将门推开,房间内一片黑暗,只有两个小机器人的蓝色眼睛亮着,窗户大开,蓝色的窗帘在晚风中飘荡。 “好像真的不在。” “妈的被他跑了” 而此时的0341内,两个高年级生毕恭毕敬地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只是想来捉弄新生,没想到一开门就见紫罗兰家的小少爷面色如冰地站在面前,吓得他们腿脚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贵族也分三六九等,林德的家族处于金字塔顶端,俯瞰着底下殷勤谄媚的小贵族。绝大多数小贵族都依附在紫罗兰名下乞活,别说小少爷了,就算只是一个管家,他们也不敢得罪。 两名倒霉的aha内心痛哭流涕,他们完全没听说过紫罗兰家的少爷会到阿斯加德读书啊忽听靠着墙壁的林德冷声问道“今晚有aha去袭击beta吗” 两人连忙回答“是,三年级的尤弥尔大人好像弄到了那个beta的房间钥匙” 林德眼皮一跳。 在贵族圈里,尤弥尔的名声呈两极分化。她是极其稀少的女a,性格强势又花心,不少oga都遭到她的毒手。她还是去年的生存战获胜小组成员之一,就算是贺洗尘,对上她都不一定能讨到好处。 林德心里的天平摇摆不定。他不关心贺洗尘的安危,但他还没有把输给他的帐算清,要是那个人真的受不了屈辱退学,或者死了,他的人生污点就永远没办法洗刷干净 算了,他要是真的消失了,那也只证明他不过如此而已。 “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林德最后这样说道。 能在这里读书、又清楚他背景的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精,知道他不想暴露身份,自然三缄其口,替他保守秘密。两名aha忙不迭应声。 林德转过身。月华如水,落进窗外的银杏树林,暖黄的路灯下,似乎快速掠过一阵黑色的风。 银杏树林的面积很大,偷溜的贺洗尘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树上,树下还有零星几个学生走向公寓楼。 看来这一年是没办法过得舒坦了,那些针对他的a可不会因为不是扫楼夜,就乖乖地当个好学生。他有些泄气地想着,轻轻叹了一声。口袋里的橘猫细微地叫了一声,他迅敏地跳下树枝,在黑暗中无声地穿行。 花房在银杏树林中心,旁边是一个碧绿的湖泊,在夜色下泛着冷光,让贺洗尘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悄悄溜进后门,宿舍没办法回,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 所有的花朵都在沉眠,收起娇艳的花瓣,静静地倚靠在一起。贺洗尘只知道这里有一个花房,却不知道这个花房这么大 一大簇一大簇的满天星,挂在半空垂下来的绿萝,风铃草放在最角落的木架子上。贺洗尘看得眼花缭乱,转了几圈还没把所有的花草认全。 他把猫放在头上,一边后退,一边数着花盆的数量,忽然脚下一绊,他立刻停下脚步。那是一株与他等高的植株,托着一个尖端露白的硕大花苞。 贺洗尘耳尖地听见前门吱呀一声,走进两个人,刚想躲起来,却忽然定住脚步在这个四处喧嚣的夜晚,在这个寂静的花房里,花苞缓缓绽开洁白的花瓣,素雅的香气沾上贺洗尘的衣襟和乌发。 贺洗尘突然高兴起来。开学以来积累的糟心情绪,因为目睹一朵花开全部都烟消云散。 “胖橘,咱们太走运了。” 头上的橘猫瞪大眼睛,好像应和一般奶声奶气地瞄了一声。 “是谁”从前门进入花房的另外两个远方来客隔着昙花枝警惕地问道。 贺洗尘把胖橘举过头顶,笑道“猫。” 皎洁的月光透过花房玻璃落在提尔银灰色的头发上,他面色肃然,将奈姬护在身后,上前两步,佩在腰间的长剑微微出鞘“到底是谁” “哎呀呀少年人不要动粗。”贺洗尘从旁边探出头,“在下只是一介铲屎官而已。” “是你。”提尔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奈姬从他身后走上来,红色的头发挽在耳边,浅蓝色的棉麻长裙缀着流苏,轻声叫道“提尔。” “殿下请放心,是一个无害的beta。” 贺洗尘把胖橘重新放回头上,呲着牙说道“beta是真的,无害就不一定了。” 奈姬笑了一下“你好,我是奈姬加西亚。” “我叫赫尔西城。”他行了个绅士礼,“你好哇,公主殿下。” “所以你来这躲扫楼夜了” “我一个人可干不过一群a,只能先跑为上。”贺洗尘坐在最后一级木梯,长腿直直地往前蹬去。旁边是正襟危坐的提尔。 “那你没事吧”奈姬坐在第三级木梯,抱着胖橘逗弄,听了他的经历不禁担心道,“我听说阿斯加德除了学业从来不管学生之间的纠纷,你会不会被欺负” 贺洗尘靠在墙上,眼睛微眯,轻哼一声“我才不会被欺负。” 他说得笃定,让奈姬不禁一怔。 “可是,你是beta啊” “可是,我也很强啊。”贺洗尘一只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理所应当地答道。 那朵洁白的昙花已经逐渐枯萎,在所有人和花都酣睡的夜晚,只有三个人目睹她艳丽极致的盛放。 奈姬抓紧自己的裙摆,颤声问“很强,就能不被人欺负吗” 贺洗尘沉吟一下“那也不是,你看,这只猫就可以欺负我。” “猫” “没办法,谁叫是自己捡回来的小祖宗呢。”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提尔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接着说道“保持好你的礼仪。” 贺洗尘揉了揉眼睛,勉强打起精神“平时这个时候我已经睡觉了。”他的训练量大,没有充足的睡眠时间白天就会变成一条躺尸的咸鱼。 “奇怪,你身上怎么没有a的味道”他对信息素的感知在beta中算是灵敏的,风中除了各种草木清芳,还有奈姬身上属于oga的甜美香气,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味道。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提尔摸着自己的后颈, aha的腺体不像oga一样可以标记,但由这个腺体所产生的各种激素可以让a的身体更加强壮,同时也容易使他们失去控制性欲的能力。 提尔是个很严谨的人,扣子永远扣到最顶端,头发永远一丝不苟,以理论和实战双科第一的成绩进入阿斯加德。这样的他无法容忍失控的自己,就像狮子无法容忍羚羊在面前蹦蹦跳跳而不要咬碎它的喉咙。 “我把腺体摘除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浑然不觉得摘除腺体后带来的一切后果有多严重。譬如被家族放弃,譬如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贺洗尘惊讶了一瞬,随即了然,怪不得身为oga的奈姬公主会由一个a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摸了下自己的脖子,问道“痛吗” 从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提尔回忆了一下手术过程,说道“在手术台上没有知觉,”他虚握住手掌,“但下来之后可以明显感觉到疼痛,力量、速度、体力都下降许多。” “确实有这个可能,腺体分泌的各种激素虽然少,但对身体的作用很大。”贺洗尘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来忽然笑道,“果然,二年级的头名不是那么好当的。” 提尔摘下眼镜擦了擦 ,撇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头名” “你连摘除腺体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你做不到”贺洗尘反问。 “有哦,”奈姬忽然笑眯眯插话,“提尔怕虫。” 贺洗尘挑了下眉,戏谑地看向有些羞恼的银灰发骑士。 “殿下” 奈姬捂住嘴,宝蓝色的眼睛满是笑意。 “林德 ,你要善良,勇敢,要保护弱者,保护那些需要你的人。”金子一般灿烂、柔软的长发垂下来,苍白的女人温柔地抚摸着趴在她膝盖上的儿子的脸颊。 “我会善良,会勇敢,会保护所有人。妈妈,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小孩软糯地说道。 女人压下哀伤的笑容,道“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那头美丽的金发忽然一根根落满地,趴在她膝盖上的小孩沉沉睡去。 林德猛地从梦中惊醒,不知何时起已经泪流满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掀开被子赤脚打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向回廊另一头。 扫楼活动已经结束了,公寓楼又重回安静。地板的冷气通过脚底传到他的心脏,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出暧昧不明的光芒,让他有种仍旧身处幻梦的错觉。 0315,0314,03130309 林德把门敲得怦怦响,隔着三个房间都能听到声音,但他始终等不到房门打开。 他又想起那个吵吵嚷嚷的葬礼上,纯洁的白玫瑰堆在水晶棺里,紫罗兰的丝巾盖在那个终其一生都在忍让的女人脸上,她到死都要以紫罗兰家族的oga入土。她从来没有一天是自由的。 “妈妈,对不起”林德的声音饱含愧疚与痛苦,苦涩的潮水汹涌彭拜将他整个人淹没。 咔哒一声,门忽然开了一条小缝,一双惺忪的睡眼半眯着,声音困倦“小少爷啊怎么了” 林德愣了一下,无措地后退一步,眼睛闪了闪,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贺洗尘迷迷糊糊地把门打开,招呼道“你先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不用了。”他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你、你没事吧” “扫楼吗我偷溜了,没人找得到我。”贺洗尘倚着门框,忽然笑道,“难道小少爷你在担心我” “不是。”林德冷漠,和他说话,他从来占不到上风,索性拔腿就走。 贺洗尘目送林德走远,才摇摇头关上门。 现在的小孩啊,怎么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太不坦率了。 他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摔进柔软的床铺里,脑海中忽然闪过花房外那一片碧绿的湖泊。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不就是小少爷的眼睛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ABO法则ⅳ 阿斯加德的圆厅很大,分成三层,大厅里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银色的餐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饭。贺洗尘的餐盘堆满各种肉类,只留出一个小角落放着一小碟青菜。 学生不能喝酒,他只能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汁,喜滋滋地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大快朵颐。全校就他这么一个beta,他不想徒生事端,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事实上有些事情还真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一杯冰水从头上倾泻而下,还没融化的冰块掉落在他的餐盘上,水滴沿着脖颈淌进衣服里。 “不小心手滑了。”尤弥尔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到桌子上。 嘈杂声瞬时都安静下来,好几个aha已经露出挑事的笑容,为尤弥尔鼓掌叫好。 “昨晚没有捉到你,今天我们继续。”她压低身体,故意在贺洗尘耳边吹了一口气,毫不掩饰恶劣的趣味。 贺洗尘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扭过头和她对视,笑了一下,忽然出手。 尤弥尔避开他的手,刚想大肆嘲笑一番,却见座位上的beta如雷电一般伸出另一只手,同时反身将她压在桌上。她的右手被反剪在身后,还未挣脱开他的束缚,一杯柠檬汁沿着她的脸颊流满整张桌子。 “抱歉,本来应该回敬一杯冰水的,但手头上只有这杯柠檬汁。”贺洗尘松开她的手,后退三步,礼貌地笑了笑。 尤弥尔的爷爷是盖亚除了国王之外权力最高的大公,从小她就是混世魔王一般的存在,从来没人敢惹她。她本身实力不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没在一个beta身上吃过亏。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看起来似乎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火。信息素失控一般狂飙,aha们忍不住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他们本能地排斥着同类。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她嘶声尖叫着,同时挥着拳头攻了上去。愤怒已经掩埋了她的理智,打起架来半点章法都没有,仅凭反应能力疯狂地袭向那个挑战她权威的beta。 贺洗尘的力量和速度比起她是稍逊了点,但轮回那么多个世界,身体硬件跟不上,判断意识和战斗技巧却比所有人都来得娴熟。要说杀人自保的本事,整个阿斯加德还没有一个人够格指导他。 两人打得有来有往,势均力敌,一时竟谁也奈何不了谁。 对角的巴赫郁闷地喝了一大口朗姆酒,他早知道这个学生不好对付,哪知道这么难搞,看那一招一式的,这哪是在打架分明是战场上杀人的手法。这一周观察下来巴赫早就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可以教给贺洗尘,跑圈只不过是一项对贺洗尘而言最好的锻炼耐力的方法,就算他不说,贺洗尘也会去做。 这个beta怎么比当年的奥古斯都还要变态 巴赫和奥古斯都是同年,二十年前的扫楼夜,奥古斯都以一种悍不畏死的气势和aha们硬杠,肋骨断了五根,内脏受损,住院半个月,但效果很好,从此再没有人敢来招惹他。昨晚的扫楼夜没传出什么大事件,巴赫还惊异贺洗尘不声不响地就把那群aha制服了,现在看来怕是没完没了。 他咂咂嘴,将瓶底最后一口酒喝完,打了个酒嗝,站起身。贺洗尘的身体还在发育,比不上年长他两岁的尤弥尔,持久战这么打下去,肯定会吃亏。好歹是自己的学生,让别人欺负了不是丢自己的面子吗 巴赫还没有动作,却听人群爆发出一声惊呼银灰色的人影翻过二楼的护栏一跃而下,挡在贺洗尘面前,剑鞘直指暴怒的尤弥尔。 “今天不是扫楼夜,你违规了。”提尔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单纯阐述一个事实。 “滚开你这个aha的耻辱” “尤弥尔,你的气度呢”提尔没有丝毫被辱骂的恼怒,神色淡淡,反而把尤弥尔的丑态衬得更加不堪。 “他只是一个beta他竟然敢违抗我他该死”尤弥尔的信息素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一些弱小的a承受不住她的威压逃出圆厅。 “包括你提尔不要惹我” 提尔啧了一声,他受够这些目中无人的贵族脾气了,要不是怕出手会连累奈姬,以他的傲气早就挥剑砍上去。 “如果我帮你解决她的话,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奥古斯都”身后的贺洗尘忽然说道,眼底带着浓浓的期望和跃跃欲试。 提尔觑了眼搭在他肩膀的爪子“你在和一个救你的人谈条件。” 贺洗尘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倏地目光一凝把他往旁边一推“没办法了赔本买卖免费送给你”突袭的尤弥尔红着眼睛,一拳打中贺洗尘的右肩,却见一直避而不战的beta猛地强硬起来,一记重拳撞上她的太阳穴。 “要是被退学的话,一定要保住我啊提尔”贺洗尘甩了甩手臂,眉眼间满是凝重。狂暴的aha不好对付,但是他今天不把人揍服了,以后永远不得安生。 老实说得罪一名贵族挺麻烦的,但贺洗尘也不怵,昨晚他躲起来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尖锐的嗡鸣声在脑中回旋,让失控的尤弥尔恢复了一点理智。她扶着椅子,忽然抡向贺洗尘那边。 一只强壮的手臂拽住椅子腿,那张椅子忽然停在半空,纹丝不动。 “三年级的,欺负我的学生是看不起我吗”巴赫那头黑卷的半长发被劲风吹向两边,露出粗犷的面容和锐利的双眼。 终于忍耐不住打算冲上去将尤弥尔暴打一顿的提尔 顿下脚步。 “老家伙”尤弥尔暗骂一声。 巴赫在前线奋战十几年,将自己的一切都贡献给盖亚,奖章加身,因伤退役后便进入阿斯加德教课。尤弥尔今天要是对这样一位忠诚的战士出手,明天议院里的政客们就能借此攻讦她的爷爷。她做事虽然混账,却视家族的荣耀重于一切。 她的右手不甘地颤抖着,最后垂下去,冷笑道“beta,你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aha,我之言行,光明磊落,不违道义。”贺洗尘寸步不让,神色坚毅。 尤弥尔阴毒地盯着他许久,终于迈开步伐,走出一片狼藉的圆厅。 巴赫把椅子扔到地上,忽然踢了贺洗尘一脚“小子,你在耍什么帅” 贺洗尘踉跄两步,竖起大拇指说道“比不上你刚才那一手,帅炸了简直” “老子一直这么帅” “早知道老师这么厉害我还跟她打什么打” “老子要早一步出来就得被她的信息素熏死在这里。”巴赫捏着鼻子嫌弃,他看了一眼提尔,摆摆手道,“你们年轻人的问题自己解决,我先走了。” 贺洗尘随手搬了张椅子跨坐上去,一脸疲倦地摇了摇手“再见慢走不送。”他刚才还是太勉强自己了,用力过猛,现在整个人提不起力气。 “哼,这会儿知道腿软了”巴赫嘲了他一句,大摇大摆走出圆厅。 “让我歇歇,让我歇歇。”贺洗尘疲倦地嘟囔道,在砸碎的桌椅堆里埋头休息。 围观的人不敢上去说些什么,他展现的实力让aha们不敢造次。他们都有预感,废墟中间的黑发beta会是下一个掀起盖亚风暴的奥古斯都。 这里是丛林,所有人都是野兽。他们本以为贺洗尘是陷入兽群的猫,此时才发现,向他们亮出獠牙的是一头凶残的猛虎。狩猎的食物链忽然发生翻转。 “光明磊落,不违道义吗”提尔抄着双手,踩着破碎的玻璃渣来到他面前,“你的胆子很大,尤弥尔是条疯狗,让她闻到血腥气,不把你的骨头咬碎了绝不会松口。” 贺洗尘抬起眼睛,强迫症骑士逆着光嘴角带笑,他的眼珠是通透的琥珀色,太过温柔的颜色反而和他凛冽的性格相悖。 “那很麻烦啊。”他叹了口气,看起来确实在很真心实意地为这件事情而烦恼。 “一年级的赫尔西城,奈姬殿下让我替她问你一声,今天愿不愿意和她出去逛街”提尔忽然问道,声音铿锵有力,圆厅里霎时又一静。 贺洗尘抓了抓头发“不会给她添麻烦吧” “殿下是盖亚唯一的继承人,谁敢找殿下的麻烦。” 谁知道呢越大的靠山,往往身处旋涡中心,要么沉入海底永不见天日,要么就将胆敢冒犯的船舰全部掀翻。盖亚唯一的继承人,背后涌动的暗流绝没有听起来那么光彩。 但是谁在乎呢小姑娘都已经怯生生地伸出她的大腿,他要是不领情就太不识抬举了 贺洗尘提高声音,笑眯了眼睛“荣幸之至。” 圆厅三楼的林德俯瞰地下反射着阳光的玻璃碎片,漠然转身离开。 “咱们这位公主殿下怎么那么喜欢花”贺洗尘头戴宽沿草帽,一身休闲,旁边是西装笔挺、目不斜视的提尔。这是贺洗尘第五次陪奈姬出来“逛街”,他们站在一个卖风车的小推车旁,风一吹,满车的风车呼啦啦地转起来。 这两个人的长相实在耀眼,一个和煦如风,一个冷冽似冰,虽然身上没有aha的威压,但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对于众人的指指点点,提尔无动于衷,贺洗尘跟老板买了一个风车,挡在面前,一笑置之。 这里是米德加尔特最大的花鸟市场,地面湿漉漉的,小道两旁摆满了各种鲜花盆栽,还有透明鱼缸里游动的金鱼,关在铁笼子里的灰色兔子,五颜六色的鹦鹉。 奈姬的打扮就像一位寻常的乡下少女,棉麻长裙,红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草帽子放在脖子后,兴致勃勃地挑选花种,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为了不打扰奈姬的雅兴,他们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保证危险降临的时候能最快赶到她身边。 “唔,但是她喜欢的话就好。花儿和女孩儿,多么般配。”贺洗尘透过风车的间隙注视着那位少女,忽然吹了一口气,风车猎猎地转动起来,模糊了奈姬的身影。 提尔撇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复杂的沉思神色。 “赫尔,你问我殿下为什么会喜欢花”过了许久他终于缓声道,“因为花香可以掩盖住oga的香气。” “殿下她,厌恶自己oga的身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ABO法则ⅴ 盖亚帝国的oga能享受最好的待遇,享受所有人的追捧,但他们却失去了独立和自由。金丝笼已经为他们打造好,他们会得到一位强大的aha的垂青,然后一辈子依附a的宠爱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老国王只有奈姬一个女儿。如果她分化成aha,王位便由她继承,要是分化成beta,也没关系,他就把奈姬送到遥远的富庶的土地上,她会是盖亚最尊贵的公爵。但她是oga。 奈姬是盖亚唯一的公主。 谁能娶到奈姬,谁就能拥有整个王国 “你知道这个市场里有多少双觊觎殿下的眼睛吗”提尔的眼神冷了下来,温暖的琥珀色眼珠凝满冰凌。 贺洗尘迅速扫过街口读报的绅士、卖金鱼的小贩和阁楼躲在晾晒的被单后的女人“那可多了去了。” “我的使命就是守护殿下。” “我知道,你这个强迫症骑士” 挑选好花种的奈姬抱着纯洁的百合花束向他们走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在落日的余晖中温暖照人,却忽然跌倒在地上,她脖子后的腺体猛地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整个花鸟市场为之一震 发情的oga 措手不及的贺洗尘和提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第一时间来到奈姬身旁,隔绝躁动的人群。 “该死发情期为什么会提前” 贺洗尘将奈姬搂进怀里,余光觑见掉在地上的花束里掺着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他冷静道“先找个封闭的房间三楼我带奈姬上去,你把街上的人解决了” “不行”提尔拽住他的肩膀,“我还无法信任你” “我去你大爷的”贺洗尘抓住提尔的长剑直直地抵住自己的胸口,“我要是做一丁点对不起奈姬的事,就由你的剑刺入我的心脏” 提尔皱起眉头,却见他怀里的奈姬艰难地抬起潮红的脸说道“我口袋里有抑制剂” 贺洗尘直接挣开提尔的手,头上的草帽被风吹落在街道上,长腿一迈,直奔三楼脸色惊惶的女人家里。 提尔难看的面色变了变,终于缓缓抽出长剑“殿下就交给你了,我会把街上的暗线都解决掉。”凌厉的目光首先望向蠢蠢欲动的绅士。 老旧楼房的窄小楼梯长满青苔,滑溜溜地,光线黑暗,只有一盏眼睛一样的灯泡散发出不稳定的光芒。 亚当斯太太紧张地在潮湿的小阁楼里走来走去,她看见了她看见那个黑发aha抱着那个oga走上来了他想杀死我不不是我做的 她想要逃跑,但手脚发抖,连走出这个房间都做不到,至少在这个封闭的小房间内,她还能找到几丝安全感。 也许我猜错了他只是只是 木板门猛地被踹开,亚当斯太太急促地叫了一声,瞬间软倒在地上。 “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拿钱办事,有人有人让我一看到这个小姑娘就把消息告诉他”不用人逼问,她直接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亚当斯太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贺洗尘粗暴地拖着后领丢到门外,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她终于大声痛哭出来。 日暮的橘光透过窗户缝钻进阴暗的小阁楼,贺洗尘从奈姬的缝制口袋里掏出抑制剂和针管,他的面色没有丝毫慌张,镇定得不可思议,只有鼻尖沁出一点汗珠。oga太过甜腻的香气迫不及待地冲进他的鼻腔,让他有些头晕目眩。beta尚且如此,要是aha 贺洗尘的脸色冷下来,手脚麻利地将黑色的试剂抽进透明的针管里,不详的黑色试剂沿着青紫的血管进入奈姬的身体。 奈姬情动的潮红全部消退下去,呼吸也逐渐平稳。见效太快,反而让贺洗尘心生疑虑。 “奈姬,奈姬”贺洗尘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却见奈姬猛然睁开眼睛,接着痛苦地尖叫起来。 “赫尔”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他的名字,“我没事我没事” “这他妈的不是抑制剂”贺洗尘气急败坏,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责的好时机,他捏住奈姬的肩膀,“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奈姬的额头滚下大颗大颗的冷汗,嘴唇发白,却还是笑了一下“什么都不用做它能让我清醒” y型试剂,黑市上流通的效力最强的抑制剂,能让o瞬间从发情期脱离出来,相对的,那些无穷无尽的情欲会转化成蚀骨的疼痛。许多自厌的oga都会使用y型试剂,即使代价是发情期紊乱,生育功能受创。 贺洗尘扯下被阳光烘烤得温暖的被单包裹在止不住颤抖的奈姬身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她紧绷的后背。 奈姬的手攥着贺洗尘的衣服,用力得指尖苍白,呼吸浑浊沉重,沸腾的血液在血管里翻涌。 她忽然剧烈地打了个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湿润了贺洗尘的衣襟。 “恶心太恶心了为什么我的身体这么恶心我想去死” 贺洗尘眉头深锁,用力地抱住不断挣扎的奈姬,制住她自残的行为“小姑娘,活着是挺不容易的,但不要随随便便地想着去死,要不然门外的强迫症骑士会哭的哦再说了,我们奈姬一点都不恶心,我们奈姬最漂亮了。” “小姑娘,活下去。” 提尔守在门外,他已经将潜在的危险全部根除,长剑回鞘,肃立在门外,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照在他冷硬如同雕塑的侧脸上。 月亮爬上红色的屋顶,深蓝的天空逐渐出现几颗星子,死寂的阁楼没有丝毫人气。 贺洗尘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奈姬在里面休息。” “嗯。” 贺洗尘靠在门右边,和提尔分据两边。他忽然想抽根烟,手指摸向口袋,却只找到一只风车,只能叹气一样把风车吹得呼呼响,直到最后停下转动,他才声音疲惫地问道“提尔,你为什么会跟着奈姬” 提尔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肃穆的声音在尘埃飞舞的阁楼响起“我是她指定的骑士,我已经向她起誓会守护她一生,我身上这柄剑就是殿下赐予我的信物。” “这么庄严神圣啊”贺洗尘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那我要是自作主张,说要跟在她身边会不会太轻浮了” 提尔的脸上浮现出惊疑的神色,却见贺洗尘笑道“我不会和你抢骑士的位置,我呀我看这个小姑娘顺眼得很,笑起来挺好看的,便想让她多笑笑。” “哎哎,我可不是居心不良之辈。”贺洗尘在胸前打了个叉。 提尔颔首“我知道。”他的目光绵延向窗外深蓝的夜空,接着回到贺洗尘身上,手一横,将长剑举到他面前,以表托付之意,“愿此生光明磊落,不违道义。” 贺洗尘愣了一下,也将手中的风车递出去,慨然道“愿此生光明磊落,不违道义。”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孤注一掷的挣扎,终于在破旧的小阁楼内酝酿成一场风暴。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暴,最后会将盖亚平静的假象撕破。 因为这次意外,花鸟市场进行了一次大清理。所有贵族在暗地里布下的眼线被一一拔除,被收买的原住民被强制搬离。而那支被踩烂的罪魁祸首曼陀罗花,或许是不小心掺进去,或许是有心人的阴谋,寻不到源头,也只是一支普通的曼陀罗花。 盖亚的冬天来得很快,初雪覆盖在教堂的彩色玻璃上,被神父用柔软的扫帚一点一点扫下来。许多学生都回到家中度过一个月的寒假,贺洗尘没钱,继续窝在阿斯加德蹭免费的食宿。新年还拉着奈姬和提尔在天台屋顶放烟花,望着一朵朵灿烂的烟花消逝在天际,生存战即将来临。 阿斯加德分成三个年级,每个年级的最顶端都代表着盖亚未来二十年的最高战斗力。 三年级,加西亚大公的孙女,尤弥尔,狂暴的aha。 二年级,阿克曼家族的弃子,提尔,摘除腺体的aha。 一年级,萨克小镇的黑街老大,赫尔西城,beta。 这种古怪的排行恐怕再过几百年都找不出类似,然而这种情况确确实实发生了。雄踞在头名宝座的beta,今天也被巴赫罚跑圈。 “你怎么也在这”贺洗尘问跑在他前面一步的林德。 林德的脚步慢下来,最后停下,转过身神色坚毅地说道“一个星期后的生存战我不会输。” “原来已经一年啦。”贺洗尘感慨了一下时间匆匆,接着面露嫌弃,“你找我就只为了说这个也太无聊了吧”咂了下嘴继续问道,“你找到搭档了吗” 生存战是整个阿斯加德的盛事,每个小组由一个三年级、一个二年级和一个一年级组成,在尼伯龙根里进行一场淘汰赛,直到最后一个小组胜出。 “尤弥尔昨天来找我。” “那你们这组挺难对付的。” “我没答应。” 林德见贺洗尘面露诧异,没好气地说道“我和她处不来。” “也是,咱们小少爷怎么能去受她的气呢”贺洗尘笑嘻嘻地去勾他的肩膀。林德经过一年的挑战然后失败的洗礼,已经能够自如地应对贺洗尘时不时的戏弄。 “对了,我家乡的古奇婆婆给我寄了一箱面包,你要不要试试”贺洗尘问。 林德推开他的手臂“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好。” 两人亦敌亦友,关系算不上亲密,但也算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孤独的怪胎,贺洗尘好歹还有一个提尔,林德身边连个鬼影都找不到。 贺洗尘牙酸地皱起眉“小少爷哎,你就是因为老是拒人千里之外,才会没有朋友啊哥哥都看不下去了年轻人,走,哥哥教你,要和一个人成为朋友,首先要学会唔吃面包” 林德白了他一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还有,卑贱的beta不配做我的朋友。” “好,行,您说的都对。林德少爷,不知小人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面包呢”贺洗尘无奈摊开手,“其实是面包太多了,我吃不完,浪费。”他拉着不情不愿的林德,朝公寓楼走去。 “还没跑完圈呢” “吃完再跑,年轻人,放宽心。” 等他们开完小差回到训练场的时候,巴赫直接给了一人一拳,看似用力,其实也就起了个红印。 贺洗尘捂着红印哎呦呦地痛呼起来,十分不走心。林德看了眼他卖力表演的模样,认真地思考自己要不要也学一下。 “都快要生存战了你们两个在搞什么玩意儿赫尔,肯定是你这个臭小子带坏林德”巴赫一顿臭骂,“妈的今天在圆厅吃饭还被隔壁班那个臭老头冷嘲热讽,你们两个要是不把第一名拿回来,出去别说是我的学生” “二班连林德的脚趾头都摸不到,还想打败我”贺洗尘惊异于他们的目标之远大。 “还不是因为你是beta,所以就觉得有机会呗,指不定心里还在想头名是林德让给你的。”巴赫不屑地冷哼。 林德捏紧拳头,反驳道“我没有。” “对嘛,也不看看我们小少爷为人多光明正大”贺洗尘似乎在为林德鸣不平。 “闭嘴吧你这个臭小子”巴赫粗声粗气地骂了他一句。 贺洗尘委屈,闭上嘴不说话。 林德在旁边看他们吵吵闹闹,忍不住心生羡慕。他不是善于交际的性格,一年下来和他说过最多话的竟然他一直视为对手的贺洗尘。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贺洗尘表面嬉笑怒骂,内里却是个温柔的好人,或许是同情他独来独往,所以才会找他说说话 。 他很感激,有时候却又感到难堪。但是没关系,他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 “嗯你问妈妈最崇拜谁”记忆中那个苍白的女人似乎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 ,笑了笑说道,“妈妈最崇拜阿斯加德勇敢的战士。” 林德抿住唇。这就是他到阿斯加德的目的,所以 “老师,我会取得生存战第一名。”他忽然坚定地说道。 已经在和贺洗尘讨论晚饭的巴赫一怔,竖起大拇指“好小子” “哦豁,你说这话明显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贺洗尘挑起眉毛,“抱歉,第一名已经被我预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ABO法则ⅵ 萨克是位于边陲的小镇,贫穷混乱,像伊恩这种孤儿被欺负是家常便饭。他还记得那天他流浪到黑街,从古奇婆婆那里偷了一块面包,还没走出街口就被拎住后衣领,吊在半空胡乱瞪着腿。 “想吃饭就说呀,偷东西算什么本事”黑发黑眼的beta将他带回古奇婆婆的面包店里,看他吃得狼吞虎咽,还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我说你要真活不下去,做我的小弟怎么样” 伊恩怔愣地抬起头,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面包。 “我穷是穷了点,但跟着我至少能保证有活干,能吃饱肚子。你别只顾着傻,同意的话就点个头。” 伊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压着脑袋摁了下去。 “好,我就当你同意了。记住了,我叫赫尔西城,以后要叫我老大,这条黑街是我罩着的” 就这样,伊恩糊里糊涂地就被贺洗尘收入麾下。后来贺洗尘到阿斯加德,黑街的大伙估摸着快到生存战的时间了,便派他出来送一只老母鸡给老大补补身体,等老大拿到奥古斯都的签名再一起回家。 尹恩一路抱着老母鸡,从轮船上下来的时候扒着码头吐了一个下午,最后走进盖亚的时候,不禁被满城繁华迷了眼。 这、这里和萨克也太不一样了吧 他瞅了眼身上寒酸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问路,总算摸到阿斯加德。 今天的阿斯加德大门敞开,形形色色的贵族面带喜色,打扮华贵,相互寒暄着走了进去。伊恩踟蹰了几步,哆嗦着脚走了过去。 贵族们看见一个缩手缩脚的beta抱着一只老母鸡凑了过来,矜持地用香帕捂住鼻子,目露不屑。 伊恩差点被那种眼神吓退,手臂收紧,把怀里的老母鸡勒得咯咯叫出声。 “哎哟别叫别叫”他手忙脚乱地安抚母鸡,欲哭无泪。 两个小机器人突然在人群中滑出风骚的走位,一左一右到了这个beta面前,嘴里叫道“咦咦耷拉眉,驼背。” “老母鸡,陌生人。” “请问你是伊恩吗”两个小机器人一唱一和,把伊恩吓得一惊一乍。 老母鸡再次惨叫出声,伊恩慌忙答道“是” “太好了”卡夫卡和莉莉娅凑到他脚下,“主人一直没等到你,就叫我们来接你快点走比赛要开始了”不由分说伸长机器手臂,一个拉着伊恩挤开重重人海,一个拿着贺洗尘的身份卡在感应区打卡,迫不及待挤了进去。 观众席在阿斯加德的体育馆,3d立体投影技术将整个尼伯龙根的赛况投影到中间的角斗场上,每个座位右手边有一个控制屏,输入小组编号,可以实时跟踪他们的情况。 伊恩被推着到了第五排中间的时候,投影上正是贺洗尘小组的影像。 “哇是老大老大”他激动地指着中间的黑发黑眼的青年大叫,那只老母鸡又咯咯地叫起来。 “主人主人”两个小机器人扒着栏杆,兴奋不已。 三百个小组均匀分布在尼伯龙根周边,只等着时间一到,便冲进小城。城中秘密分布着x号机器人,每个机器人代表一分。比机器人诱惑力更大的是活生生的人,只要将一个参赛人员“杀死”,就能获得十分,并且被淘汰者的分数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在规定时间内分数最高的小组便是生存战的胜利者。 贺洗尘将裤脚整整齐齐地塞进长靴里,抬头见提尔满意的神色,笑了笑站起来。 “那个两位师弟,我要是拖你们后腿”旁边怯怯的三年级生艾泽哭丧着脸道,“到时你们就别管我” 三个年级,一共三百个小组,除了确定成员的小组,其他由学校的机器随机分配。 艾泽是三年级的垫底,知道自己被分配给贺洗尘和提尔组成三人小组,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想当年他也是志得意满考进阿斯加德,但学校怪物太多,被打击得太多也就心死了,好好的aha变成现如今一副扭扭捏捏、唯唯诺诺的模样。 “话怎么可以这样说呢”贺洗尘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膀,“对自己没信心就算了,对我们俩要有信心啊” 这话说得艾泽更加沮丧。 “想要赢吗”贺洗尘忽然严肃起来。 艾泽一怔,闭上眼睛狠狠地点头。谁不想赢呢即使说出来只会让人耻笑,但谁都有好胜心,谁都想万众瞩目 “我想赢”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好。”贺洗尘左手揽着他,右手勾过提尔的肩膀,三人围成一圈,“那咱们就赢” 三人整装待发,忽听城中心内的教堂大钟发出恢弘苍凉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城市回荡。 生存战正式开始 “走吧,商场里有得分点。”提尔将简略地图扫了一遍,记在脑中,淡定说道,“不过确实要谨慎,小心被「养鱼」。” 「养鱼」是由特殊的得分制度催生的得分手段先养肥弱小的小组,再跳出来收割分数。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艾泽摸着鼻子,“去年我就被养了。” 贺洗尘亮出一口大白牙“咱们就来看看,谁眼光那么不好,养到咱们三头鲨鱼。” 艾泽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充其量也就是鲨鱼身后的小丑鱼,怎么够得上他们那个等级。 这条大街好像只有他们一个小组,废弃的报纸在风中飞扬,商场中的x号机器人感应到人声,立刻亮起红色的眼睛,发起进攻。 黑发beta利落地将机器人的脑袋卸了下来,戴在脖子上的智能项圈显示分数1。 “护住心脏”贺洗尘一下子就发现端倪,提醒道。 所有参战人员的衣服胸前都被植入感应芯片,只要被攻击到,便会模拟现实的痛感释放相同程度的电流。如果被空包弹射中心脏,一般会被直接淘汰出局。 “去年的机器人没有这个程序啊”作为被两度“射杀”的老前辈艾泽差点哭出来,他体验过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三人将商场外的机器人扫荡完,便进入商场侦查情况。 商场里的货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商品,饼干糖果,面包牛奶,各种体育器具和家居用品,还有稍不注意就会爆炸的小型火药 贺洗尘抓起炸药往里一扔,同时大喊“撤”打碎窗户一个鱼跃,计时器恰好走到最后一秒。 嘭 整栋房子被颤了颤,灼人的热气从窗口和大门喷涌而出。 “我靠今年玩这么狠”灰头土脸的艾泽骂了一句,前两年的生存战虽然也有小型爆破的陷阱,但远远没有这个威力。 “放心,受伤了学校会免费治疗。”贺洗尘拍了拍头发上的灰。 “那要是死了呢”艾泽惊恐地问道。 “唔免费下葬”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提尔一下。 “别吓唬他”提尔淡定道,“布置尼伯龙根的老师还是很有经验的,顶多就是残废而已。” 更恐怖了好吧 艾泽深感自己的队友不仅能力出众,连脑子都有点缺根弦缺了一根叫怕死的弦。 “对了,艾泽师兄,你的逃命本领怎么样”贺洗尘忽然问。 “还可以。”这个真不是他自谦,在阿斯加德他打又打不过,只能拼命练习逃命的技巧,就如何快速、有效、可行地进行逃命的归纳总结他甚至可以出一本书。 提尔撇了下嘴,刚才这家伙跑路的速度连他也望尘莫及。 “那就好。”贺洗尘松了口气,把刚才自己在商场里顺手拿出来的高尔夫球杆分给他和提尔,“形势有点恶劣,看来他们不敢来养我们这三头鲨鱼,反而拉开网子打算把我们收拾了。” 提尔默契地点头,转向北街口。 “什么情况”艾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太强了,小鱼们联手要来造反。”贺洗尘面相南街口,挤在中间的艾泽左看右看,不知所措。 尼伯龙根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战区,每一个战区都有一个种子小组,理所应当的,他们会成为最显眼、最拉仇恨的红心靶子。 南战区s01种子小组成员贺洗尘,提尔,艾泽,如今面临生存战的第一次小围攻。成群结队的aha们出现在街口,十五个小组气势汹汹地涌向街中心孤立无援的三人小组。 “怎、怎么办我有点腿软”艾泽哆哆嗦嗦地说道。 “别介,打不过就跑,留给我和提尔对付”贺洗尘挥了挥手中的高尔夫球杆,气定神闲得好像只是面对一堆高尔夫球 “不要跑太远,我们会留下一些人头给你。”提尔从容不迫地解开袖口的扣子。 艾泽忽然冷静下来。这两个人给人的安全感实在是如山一般稳重可靠,让他无来由地充满信心。 个鬼啊 不要以为跟在怪物后面自己也是怪物艾泽在心里狠狠地唾骂自己。 他知道提尔的训练量是阿斯加德要求的五倍,他知道提尔为了摆脱摘除腺体带来的不良反应和劣势,没日没夜地泡在中心湖里锤炼自己的力量和速度。而那个史前怪兽beta,除了遛猫的二十分钟,其他时间都在进行实战训练,相比起来,巴赫每天的跑圈任务可以说是在放松筋骨。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提尔和贺洗尘的强大来源于自身不懈的努力,而不是靠什么aha的天生优势。什么狗屁天生优势一个主动放弃,一个压根没有,这样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就是如今阿斯加德的顶端 艾泽狠狠地用球杆将扑上来的aha的脑袋扫到一边,后背却已经感受到无穷的压力。无数人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他来不及防御,瞪大了眼睛看着凶神恶煞的敌人手里的铁棍落下来。 嗙 艾泽的冷汗流进眼睛,刺得他忍不住半眯住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烈,他看着扛着高尔夫球杆的贺洗尘和提尔,总感觉他们耀眼得好像救世主一般。 “拜托,这个师兄,我们罩着的”贺洗尘痞里痞气地用球杆横在倒地的aha脖子前。 提尔皱起眉,不满说道“注意你的言辞。” 贺洗尘让开位置“来来来,您来说。” 提尔看了眼他脸上调侃的神情,把球杆杵在地上,沉声说道“敢惹鲨鱼,就要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噫,「鲨鱼」听起来好像一个不入流的黑帮团伙。”贺洗尘认真地想了想,“叫「黑龙」怎么样” 艾泽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就「鲨鱼」和「黑龙」的实用性和恐怖度争论起来。 不是,「黑龙」也没好到哪里去吧他忍不住现在心里槽了一句,回过神来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们疯你也跟着疯 “受伤了吗”贺洗尘忽然转过头问他。 “没、没有。” “很好。”提尔朝他撇了下头,“那边的人头都是给你留的。” 艾泽看过去堆成小山的aha哎呦呦地惨叫着,地上更是“横尸无数”,鼻青脸肿的,气息萎靡。 “这些都是你们搞定的”他惊异地大喊出声。 贺洗尘和提尔点头,扛着高尔夫球杆颇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不过你也太弱了吧。” “嗯,太弱了。” “老师布置的训练要求好好完成了吗” “建议你增加一些反应速度的训练。” “原来阿斯加德还有这么弱的学生。” “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一人一句,仿佛利箭差点把艾泽的肺管子戳穿。 他含着眼泪收割完人头,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贺洗尘望向四个战区交叉的危险地带“中心教堂顶端的旗帜值五百分,当然要去拿下来。” 尼伯龙根,西战区。 林德的腰上别着两把手枪,他们这个小组还挺走运,找到了藏在货柜里的枪支,但他的情况却不是很好。 他被背叛了。 01组的其他两个aha趁他下车加油的时候,将后备箱的一整袋枪支弹药都拿走了。排名由小组总分决定,与存活人数无关。那两个人要么是自信能拿到第一,要么就是看林德不顺眼,存心不让他好过。 思考这些完全无济于事,现在他身上只剩下这两把手枪伯莱塔92和格洛克18,还有填充在弹匣里的三十发9㎜帕拉贝鲁姆子弹。 林德烦躁地揉乱一头金发,在加油站里转了一圈,总算还有一台废旧的越野车。虽然部分零件已经老化,刹车也不太灵敏,但只要发动得起来,就够了。 无论如何,就算单枪匹马,他也要夺得生存战的胜利 灰扑扑的越野车从停车库里倒出来,接着驶向中心教堂那里有大量的猎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ABO法则ⅶ 尼伯龙根的四条主街道正在上演不同程度的混战,到处都是爆破声和枪击声,贺洗尘听得十分艳羡。 “为什么我们找不到枪”他转过头问开车的艾泽。三人霸占了公交站一辆无人的的公交车,在宽阔的大街上横冲直撞,犹入无人之境。 艾泽看他这么一副渴望的模样,斟酌了一下言语还没回答,便听闭着眼睛养神的提尔冷漠道“运气不好。” 贺洗尘顿时皱成苦瓜脸,车顶忽然一阵晃荡,陷下一个大坑,接着又陆陆续续发出几声巨大的声响,带着金属碰撞的冷硬。刀片高速旋转的刺耳声传入三人的耳朵,尖锐的刀片逐渐划开车顶的铁皮。 “是机器人”艾泽手一抖,差点把车开进沟里。 “你专心开车,这些杂鱼交给我们就行了。”贺洗尘沉稳说道,朝提尔打了个眼神,接着打开玻璃窗户,锋利的气流灌进车厢,把他的头发吹乱。 贺洗尘敏捷地从窗户探出上半身扒住车顶,衣服往上跑了跑,露出劲瘦的腰肢和精壮的腹肌线条,双手用力一撑,整个人直接翻了上去,顺势躲过袭来的尖刀。 许多机器人站在路两旁的建筑二楼上,红色的眼睛一捕捉到路过的车辆,便饿狼扑食一般跳上车顶,有些准头不好或被急速的车辆甩在地上,还在后面狂追不舍。 “五个。”贺洗尘喊道。 “五个。”车厢内的提尔回应。 声音刚下,两人挥舞着拳头开始与机器人互搏。 在飞驰的车顶上站稳尚且不易,但贺洗尘的下盘很稳,三下两下把麻烦撂倒在车尾气后,便扒着漏风的大洞往里面看去,提尔正好将最后一个机器人的胸口洞穿。 “哼。”他得意地笑了笑。 “啧。”提尔别过头。 一身冷汗的艾泽心想你们是小孩子吗为什么总是比这种无聊的事情 “我就在上面待着,再有袭击的话也好应对。”贺洗尘盘坐在车顶上,将手腕上的手绳解下来束住乱舞的头发,“临近中心,人越来越多了。” 话刚说完,一颗子弹飞快地疾驰而至,正好擦过他的脖子,红色的血痕有些火辣辣地疼。 “停车”贺洗尘眼睛一亮,大喊道,“提尔,我们的好运来了” 自以为拿到枪就天下无敌的三a小组尚不知大魔王已经向他们伸出罪恶的双手。 林德的处境非常不妙 大概就像关在笼子里的蟋蟀,进不得退不得,头顶是几双恶毒的戏耍意味十足的眼睛。 “现在后悔拒绝我了吗”尤弥尔嚣张地将长刀刺进越野车的车前盖,接着对着车门狠狠一踢,瞬间将车头踹得在地上旋转了半圈。 车内的林德抓紧方向盘,咬牙扫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aha,其中站在前头的,赫然是背叛他的队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两人是尤弥尔的人,林德犹如掉队的孤狼落入狮群,进退维谷,难以招架。 “林德帕特里克,为什么你要拒绝我呢”尤弥尔不解地歪着头,邪气俊美的脸庞忽然咧出一个笑容,“你的父亲要是知道你用母亲的姓氏,会不会气得爆炸哦对了,他根本不管你。让我想想,我记得你母亲葬礼的那一天,他还在和一个下贱的beta调情。” 林德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怒声道“不要再说了” “戳中你的痛脚了怪只怪你的母亲身体太弱,身为一个oga,连让aha尽兴都做不到,那她还有什么生存的意义”她是aha至上主义者,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丝毫不对。 林德的眼睛充满红血丝,他猛地踩下油门撞向尤弥尔,却被几个a挡住,车轮在地面打滑,发出刺耳的声音。 “太没用了,林德,你竟然自甘堕落地和一个beta成为朋友明明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回来吧,只要你回来,大家就会重新接纳你什么狗屁beta,我们一起把他撕碎”尤弥尔笑得蛊惑人心,“我们的父亲是好朋友,我们应当也是好朋友。” 林德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汗水打湿他的金发,那双碧绿的眼珠暗沉下来,好似妥协一般打开破旧的车门,走到尤弥尔面前。 尤弥尔绽出一个热烈的笑容,张开双手“欢迎回来,我的朋友。” 沉重的拳头猝不及防地砸到她的左脸上,周围一圈aha发出惊呼,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踉跄了一步的尤弥尔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手往下压了压,制住他们的动作。 “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种人。”林德冷冷说道。他已经做好出局的准备,但在那之前,他要把对他母亲不敬的尤弥尔狠狠揍一顿。 犹如雷霆一般的信息素猛地扩散开来,把弱小的a压制得抬不起头。林德厌恶自己的信息素,厌恶它的侵略性和不可控性,厌恶它的高高在上,但在这个时候,他却有些庆幸它的强势,才能给他腾出余裕和尤弥尔好好打一场。 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母亲刚刚在寒冷的白露夜逝去,他睡不着,光着脚在冰凉的回廊上游荡,宛若游魂。惨白的月光从巨大的玻璃窗透进来,把豪华的城堡照得阴森恐怖如鬼屋。 “救救我。”一个秀美的beta揪着他的裤脚哀求,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求求你,救救我。” 林德知道这是他父亲的“情人”,说是情人,其实和畜牲也差不多。 “我为什么要救你母亲的葬礼上,就是你在勾引我的父亲。” beta已经泣不成声,只知道摇着头“我没有我没有求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赶来的管事拖了下去。 面对管事恭谨的问候,林德只稍稍点了下头,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被拽住手臂的beta发出无助的悲鸣,频频回头,崩溃地大喊大叫。 “我没有我没有” 他听见beta的悲泣,如同久远的时光以前心伤至死的母亲,后来便不再哭了。林德从来像这一刻如此厌恶自己,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清醒。 oga一旦和aha结合,终生只能拥有对方,但a呢他只能有一个o,但他可以拥有无数的beta。 他自欺欺人地以为都是肮脏的beta在勾引他的父亲,但其实不是,最肮脏的是aha,是践踏人尊严的信息素是他自己。 十五岁的林德忽然发了疯一样地扑上去,把人从管事手里拽回来。那个柔弱可怜的女人,趴在他稚嫩的胸膛上哭泣。 他第一次顶撞自己的父亲,然后成为别人口中的“不听话不讨人喜欢”的小少爷。 “你已经做好准备去死了吗”戾气逐渐浮上尤弥尔的眉间。 林德掏出只剩下十发子弹的伯莱塔92,对准她的心脏“我已经做好准备送你去死了。”他不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少爷。 敌对的aha们纷纷拿出手枪朝向中间的金发少年。被枪口瞄中身体的林德和尤弥尔面色不变,泰然得仿佛只是在喝一杯下午茶,加上玫瑰花饼。 子弹悄然上膛,一颗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滴落在地上,忽的一声枪响,风驰电掣的公交车从拐角处冲出来,像头悍不畏死的犀牛撞了上来,把围成一圈的人撞得七零八乱。一旁的铁车门被拆卸下来,黑发的beta手拿冲锋枪一阵扫射,嘴里嚣张地喊道“举起手来抢劫” 分秒之间,不少外围的aha们已经被收割了分数。 林德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立刻就地一滚,躲过朝他而来的子弹,同时凝目,扣动扳机,命中尤弥尔的手臂。子弹都是空包弹,但由阿斯加德研发定制的衣服会瞬间在命中的部位启动电流,保证痛感逼真。 疯狂的公交车最后闯进包围圈,在一干人仰马翻的aha中,贺洗尘跳下车。他背后是两把冲锋枪,腰间别着一把沙漠之鹰,墨镜悬在鼻梁上,下巴往上一扬,说道“抱歉,这位小先生我们要带走。” 提尔跟在他身后,手中双刀在日光下闪着雪白的锋芒。 “林德,过来。” 公交车司机座位上的艾泽簌簌地流着汗,内心却动荡不已,畅快又恐惧,难以名状。 今年的一二年纪,太抢风头了完全不给三年级留一条生路 他扭头看了眼窗外,不知道体育馆里现在得沸腾成什么样子。 如他所料,体育馆已经躁动得连天花板都要掀翻了。投影中的两个青年单枪匹马闯进龙潭虎穴,就像老电影里的英雄,扛着机关枪只为拯救自己的朋友。盖亚崇尚强者,只要你有碾压一切的实力,所有大门都会为你敞开。 国王已经太老了,没有力气出来参加这种盛事,代表他而来的奈姬端坐在正中间的宝座上,抓着嵌满宝石的扶手,身体微微往前倾去,眼睛里满是跳跃飞扬的神采。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剑眉,星目,薄唇抿着,收敛不住满身可怖的杀伐之气。他凭借自己的军功强硬地获得所有人的尊重,他是盖亚最尊贵的beta,他是帝国唯一的元帅,奥古斯都 “殿下认识他们”奥古斯都轻声问。 奈姬惊讶了一瞬,随即点点头,声音中带着她没有发觉的愉悦和温暖“是,他们是我的朋友。” 奥古斯都若有所思地望向投影中笑得嚣张、抓着小辫的贺洗尘,不禁眉头一松。 通体刷成蓝灰色的公交车在前方急奔,后方是围追堵截的各式车辆。贺洗尘打破后车窗,架着一把步枪和尤弥尔对射,完全没有因为人数悬殊而手忙脚乱,甚至可以说更加镇定,一瞄一个准。 林德守着右车窗,提尔守着左车窗,三个人便将这辆千疮百孔的公交车打造成铜墙铁壁。 “你他妈的吃饱了撑的来救我”林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肾上腺激素的大量分泌和后颈腺体喷薄而出的信息素让他亢奋得只想好好干上一架,连一个简单的疑问句也冲得像在挑衅。 贺洗尘嘴里哼着优雅的咏叹调,瞄准左边的车轱辘一枪打破,才应声道“救你还不乐意了” “别吵啊”艾泽欲哭无泪,方向盘猛地往右一打,拐了个弯继续逃亡。他被林德的信息素弄得有些烦躁,一看贺洗尘和提尔没事人的模样,整个人又蔫不拉几地萎下去。 “放心,有我们在,绝对不会让你出局。” 艾泽总觉得贺洗尘的信心来得十分莫名其妙,就算他们这组有两个双第一,但后面是千军万马,是轰隆隆的子弹上膛声,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他只是听着混战的声音,便心惊肉跳,要是处在他们那个位置,恐怕早已崩溃。 “男人的承诺重如泰山,说要赢,就一定要赢”贺洗尘笑道,却听提尔疑惑地问道“泰山是哪里的山” “噫,提尔你太孤陋寡闻了,拿到第一后自己去图书馆找吧”贺洗尘没有丝毫愧疚地诓他。 哦凑你们竟然还有时间说这个艾泽在心里默默吐槽,但因为他们的一番插科打诨,也冷静下来不少。 “离教堂还有多远”提尔问道。 艾泽连忙看了眼导航“十分钟”他看了眼后视镜,尤弥尔仍旧紧跟在后,但存活的aha剩下不多。 真是三个怪物 提尔摘下眼镜挂在衣领上,拔出长剑试了试手感。 “哇哦,要下去吗”贺洗尘透过反光玻璃看到他的动作,不禁跃跃欲试。 “你留在车里吸引火力。”提尔一脚踩上窗沿,“我去去就来。”说完跳上和公交车并排的敞篷越野车,车上的三个aha反应不及,脖子上已经架上长剑,接着胸口一痛,短匕没入皮肉一寸,正好是感应芯片判定死亡的范围。 “酷毙了”贺洗尘喊道。 提尔迎风而立,对他夸奖只微微一笑,接着避开子弹跳到另一辆车顶,迅速敏捷地送他们出局。 十分钟的路程,正好解决掉一半。提尔重新回到公交车上时,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贺洗尘递给他一张干净的纸巾,他擦干汗水,将衣领上的金边眼镜重新戴回去。 “好了,大家都没子弹了,现在就靠肉搏了。”s01小组和林德跳下公交车后,尤弥尔也跟着停了下来。 中心广场只剩下寥寥十几人,其他的要么躲了起来,要么就已经被送回老家,总而言之 提尔看了眼钟楼墙壁上的大钟表“只剩下最后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无论存活多少人,总分最高的小组会是这一届生存战的胜利者。 贺洗尘他们的分数奇高,毕竟尤弥尔的人几乎都让他们送回老家,不高就奇怪了。 “保护好自己,该跑路的时候就跑路,别管我们。”贺洗尘叮嘱艾泽,艾泽摸了下项圈显示的分数,总觉得周围的 aha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尤弥尔当机立断第一个攻向贺洗尘,却猛地被林德挡住。 林德冷翠的双眼盯着她,沉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爱谁谁小少爷,交给你了”贺洗尘拍了下林德的肩膀,赶紧拎着高尔夫球杆跑去救东躲西藏的艾泽的小命。 “早就听说帕特里克家的小少爷是个不听话不讨人喜欢的小孩,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尤弥尔戴着半指作战手套的手捏成拳,长腿一提,率先攻向林德。 林德凝神一躲,应道“很高兴我不讨你的喜欢。” 教堂钟楼前,巨大的黑色秒针嘀嗒嘀嗒地旋转着,孜孜不倦,在混战中时间逐渐流逝。 艾泽躲在墙角边,在狼群中宛若无助的绵羊,身前是提尔和贺洗尘两人,偶尔从他们手下会漏出一两条半死的肥鱼,全让他捡了漏。 钟声忽然咚咚地响起,整个尼伯龙根安静了一瞬,接着更加疯狂地乱斗起来。 距离结束只剩下五分钟 尤弥尔望了眼钟楼,她的分数远远不及贺洗尘他们,忍不住慌了一下神。嘴角猛地中了一记重拳,她迅速回击,抱住林德的脖子提起膝盖撞向他的肚子。 广场上除了几只杂鱼,尤弥尔的人存活不多。 “过来”她大喊,在贺洗尘他们尚且反应不过来时,几个aha已经倒地,尤弥尔的分数一跃成为最高。 “他他们不是同伴吗”艾泽躲在贺洗尘身后,怯怯问。 “他们是自愿被豢养的池鱼,怎么能称得上同伴。你留在这里,等我们把胜利带回来。”贺洗尘松了下脖子,头一撇,“提尔,走。” “等一下。”提尔转身给贺洗尘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领带和乱糟糟的头发,接着伸手帮沮丧的艾泽捋平袖口后,才迈开脚步,“去狩猎最后的猎物吧。” “四分钟,足够了。”贺洗尘看了下时间,把自己的高尔夫球杆扔给艾泽,“交给你保管了,师兄” 艾泽抱着三支球杆,用力地点点头。 两人疾驰冲向尤弥尔,而占领顶端的尤弥尔正恶狠狠地将林德摔在地上,余光见他们两人冲来,立刻将林德当做盾牌挡在身前。 “哦豁敢打我们家小少爷”贺洗尘欺身而上,身形之快,让尤弥尔根本捕捉不到影子,手腕一痛,霎时手臂脱臼。 尤弥尔后退两步,刚把手臂接好,下一瞬提尔的攻击已经到了眼前。 “赫尔西城,我们的比赛还没结束。”林德的鼻血滴在板砖上,溅出血花,触目惊心。 这小孩怎么这么倔呢贺洗尘扶着他的右手臂,应道“我没忘,还有两分钟。” 提尔和尤弥尔的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每一拳每一脚带出的劲风剐得人刺骨痛。贺洗尘叹了口气,猛然提高声音问道“提尔,尤弥尔交给你可以吗” 提尔摘下眼镜“可以。” 贺洗尘笑了一下“小少爷,看见钟楼上的旗帜了吗我们便来比比看,谁能拿到最后的五百分。” 林德抹了一把鼻血,站了起来“我不会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教堂。 教堂内藏着许多暴力机器人,感应到人声立刻发动攻击。 贺洗尘旋腿一扫,清出一条道路直冲而上,林德直接踩着机器人们的尸体一路攀登而上。 钟楼的大钟又开始响起来。 咚咚咚最后十秒 林德听不见机器人倒地的声音,也听不见倒数的钟声,剧烈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在他耳边轰鸣,终于到了千叠万叠的石梯顶端。在风中猎猎飘扬的旗帜印着阿斯加德的校训「能鹰隐爪」和「死为最终天理」,他伸长了手,却在最后一刻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另一个人拔地而起。 贺洗尘呼出一口气,汗水湿透他的后背。 “林德,我赢了。” 太阳渐渐沉落地平线,天边染上绚丽的红霞。林德忽然脱力地整个人往后倒去,贺洗尘连忙揪住他的衣领,费力地将人拖上屋顶。 “你不担心提尔吗”林德的声音有些酸涩。 贺洗尘躺在他身边“那小子不会输的。” 话音刚落,整个尼伯龙根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生存战结束。本次胜者,s01小组艾泽采尼,提尔阿克曼,赫尔西城。” “你听,我就说他不会输的。”贺洗尘得意地笑了笑,提尔和艾泽踩着石梯走上教堂天台屋顶时,便见金发的aha和黑发的beta躺在一起,在晚霞辉映下,沉沉睡去。 颁奖典礼十分热闹,贺洗尘朝眼神阴毒的尤弥尔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弯下腰接受奈姬的绶带。 “高兴吗” “非常高兴。”贺洗尘笑眯了眼,三人一起站上角斗场中央,接受众人的欢呼。 礼炮和烟花升到天空,在黑色的夜幕下绽放出缤纷的色彩。整个体育馆都在震动,所有人都在用热烈的掌声表达他们的敬佩之情。 贺洗尘附在艾泽耳边大声喊道“怎么样我说会赢的吧” 一片嘈杂声中艾泽听不太清他的话,但也大致清楚他的意思,亮着眼睛揽住他的肩膀。 三人肩并肩,举起手中的奖杯。 林德没有出席典礼,他的襟怀还没有广阔到可以立刻站在贺洗尘面前祝贺他的胜利,一出尼伯龙根便回到宿舍。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将他与黑暗融为一体。 窗户外的天空亮起绚烂的烟花,林德猜想他们现在应该在大肆庆祝,他用被子蒙上头,心中想道,等明天再去,再去干什么来着 第二天早晨,林德猛然从床上惊醒,迷迷糊糊之间恍惚记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拿到奥古斯都的签名后,我就要走了 。” 他猛地清醒过来。 赫尔西城大约已经走了。他雷厉风行的,可能昨晚就走了。他已经走了,现在赶过去也无济于事 操 林德自认为他和贺洗尘勉强能算得上朋友,现在朋友要启程离去,也许以后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无论如何也得去道别 衣衫不整的林德穿过走廊,远远地看见一个耷拉眉的beta背着大包小包,看起来是来接人的。 “等等”林德大喊,不由分说闯进贺洗尘屋内,见奈姬和提尔逗猫的逗猫,浇花的浇花,不禁一愣。 “咦小少爷啊,来得正好,我刚好煲了汤。”贺洗尘从小厨房里探出个脑袋。 林德进退两难,支支吾吾道“你、你不是要走了吗” “那个啊,”贺洗尘解下围裙,笑道,“舍不得我们小少爷,就不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ABO法则ⅷ 伊恩早知道自家老大嘴欠喜欢撩闲,却没想到他这么不着调。要是这个小aha当真了怎么办哎呦呦真不让人省心 他连忙挤进房间,嚷嚷道“老大,你真的不和我回去吗”他身上是一大早在米德加尔特的跳蚤市场淘的各种半旧丝织品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古奇婆婆和安特瓦他们肯定会很开心。 “我这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贺洗尘帮他把东西放到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车票,“你在这里我不放心,还是尽快回去,两天后的车票我已经买好,直达萨克,然后” 伊恩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老大留在这里肯定有自己的考虑,但米德加尔特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这里有那么多位高权重的贵族,要是看老大不顺眼怎么办不过他转念一想,以前在黑街只有贺洗尘套别人麻袋的份,还真没见过他吃亏。 贺洗尘不知道他心里的千回百转,只说道“奥古斯都的签名你也一起带回去,莫利亚肯定很高兴。” 他摸了下鼻子,还记得昨晚找奥古斯都索要签名的时候,对方那一言难尽的神情。 远处的篝火足足有三米高,古典音乐团队在高台上演奏激昂的乐曲,中间搭成擂台,不断有人上去挑战胜者,学生们围成一个圈,发出热烈的起哄声和喝彩声。 人迹罕至的拐角处,一身黑色军装的奥古斯都停下离去的脚步,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同类,金色的纽扣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我还以为你算了,没什么,签在哪里” 贺洗尘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本子和钢笔递给他,手腕上的彩绳在夜色下灰扑扑地不起眼。 奥古斯都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小孩稚嫩的笔迹莫利亚。他继续往下翻,每一页都贴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他的照片和报道文章。 “莫利亚很崇拜你。”贺洗尘轻声说道。 “代我说声谢谢。”奥古斯都恍然,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被硬拉着坐下来的林德扫了一圈房间里的景象阳光透过飞舞的窗帘照在干净的地板上,两只小机器人坐在沙发上织毛衣,莉莉娅和他对上眼神,还哼了一下扭过头。胖橘推着毛线团四处乱跑,窗台上的两盆杰罗草往下滴着水珠,青翠得像团翡翠。 真没品位,竟然养了两株随处可见的杰罗草。 他撇了撇嘴,见伊恩和奈姬聊天聊得欢快,心想还真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beta,大喇喇地对公主殿下一点敬畏之意都没有。 事实上伊恩一点都不知道眼前的温和少女就是盖亚唯一的公主,生存战的时候他们的座位隔了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鬼才看得到她的样子。现在看她和自家老大那么熟,那肯定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还怕个鸟哦 五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天,提尔颇为好奇地说道“我以为以你的秉性,会直接叫那小孩自己考上阿斯加德来拿奥古斯都的签名” 伊恩手一抖,瓷勺子撞上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贺洗尘平静地摸了下手绳,道“莫利亚死了。” 众人霎时一静。 伊恩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扯出个比哭还丑的笑来,蔫哒哒地垂下脑袋。 五年前萨克小镇的莫利亚在河里捞起一个beta,这个beta醒过来后,说自己无家可归,可怜兮兮的,孤单一人的莫利亚便好心收留他在家养病。后来这个十一岁的小孩被黑街混混围殴,死了。 贺洗尘还记得他在家等不到莫利亚,跑出去四处问人的时候,在黑暗的小巷子里发现莫利亚只余一丝气息的温暖的躯体。彼时贺洗尘的身体还不大好,没有力气,背着莫利亚一步三踉跄地跑去找附近最好的医生,他人生地不熟,兜兜转转才摸到杜洛克医生的家门口。 白发苍苍的杜洛克医生在手术台上努力了三个小时,那双明亮的眼睛却终究没办法再睁开。 “抱歉。”杜洛克医生眼含怜悯。他从莫利亚身上的伤势大致可以猜出事情的缘由,但却无能为力。他时常遇到这样的伤患,为了能在残酷的黑街有一席之地,所有人都在争斗,止痛药只能让他们感到一丝安慰。 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可能路过那个黑暗的巷口的时候,听见莫利亚的哀求和呼救,也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更甚者还会加入其中成为施暴者。 贺洗尘站在手术台前,凝望着莫利亚青紫的面孔,说道“谢谢你莫利亚这孩子已走完他在世间的路,虽说短暂苦痛,但他是个好孩子,绝不会希望我们为此悲伤。”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杜洛克医生却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气袭上头顶,令人无端胆战心惊。 “莫利亚死的时候痛吗应该是很痛的。”贺洗尘慢慢地将他手腕上染血的手绳脱下来抓在手中,黑瞳中是铺天盖地的暴怒的风暴,“我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奉还我要把他们的骨头一寸一寸地敲碎我要他们跪在泥潭里祈求死亡” 这个孱弱的beta说出这等不自量力的话来,杜洛克医生却被其中杀意震慑得连连后退几步,撞上墙角摆满试管烧瓶的玻璃柜子。 黑街发生第一次大肃清,由一个beta的死作为导火索,掀起一轮权力洗牌。至今提起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无数躲在暗处的蝼蚁还是会打个冷颤。 “哎,我说这个可不是想让大家的心情变坏。”贺洗尘眉眼间满是怀念,却无一丝悲伤,“那孩子每天都在我面前叨叨奥古斯都,我总得帮他了却一桩心愿。” 他这样说,其他人却怎么也提不起劲。贺洗尘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懊悔,眼前的几个人也才十几岁,对生死恐怕没那么看得开,他挠了挠脸道“对不起。” “对不起。” 两句话交叠在一起,贺洗尘看向神色严肃的提尔,突然笑道“咿呀呀,那就抵消了。” 米德加尔特很大,两天的时间不长,伊恩在贺洗尘的陪伴下勉强把当地名胜玩了一遍,吃遍各种美食,最后背着如小山一般的旅行包登上火车。 “老大,你要照顾好自己。”伊恩扒着窗口两眼泪汪汪。 “放心啦。”贺洗尘揉了一把他软绵绵的头发,“告诉古奇婆婆她们我很好。” 火车开动起来,他目送逐渐变成小黑点的伊恩远去,才慢慢将挥动的手放下。 “呼”贺洗尘塌下肩膀,把连帽衫的帽子兜上头,双手插进口袋,慢悠悠走回阿斯加德。 火车站的候车厅上方是恢弘的彩色玻璃壁画,一笔一划勾勒出壮阔的上帝创世传说。阳光透过长方形的石窗,形成一道圣洁的落地光柱,贺洗尘走过,身上光影变幻莫测。 生存战后尤弥尔就毕业了,贺洗尘在阿斯加德基本上行走无忌,经过一年的沉淀,威名更盛,其他人大多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提尔也快要毕业了,依旧还是一丝不苟的老样子,在他对面落座时,餐盘上的刀叉纹丝不动,摆放整齐。 “听说你接了一个c级任务。” 阿斯加德规定二年级下学期开始,学生便可以开始接任务接触各个部门的事务。 “这么快就传到你的耳朵里了”贺洗尘问。 “大家都在说你不思进取。”提尔也有些疑惑,任务的等级直接关联以后从军的军阶,别人都抢着高等级的任务当然,等级越高危险程度越高但这是霸占头名的贺洗尘,接这么低级的任务实在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嗬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贺洗尘假模假样地装作惊讶的样子,看提尔蹙起眉,笑道,“那个c级任务在萨克小镇,我都两年没回家了哎不趁着公费顺道回去看看不是亏了吗” 提尔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又问,“你的任务编号是多少” “c73654。怎么了吗” 提尔摇头,将餐盘里的葱姜蒜拣出来。 “你不强迫症吗这样挑食不会难受”贺洗尘好奇地问道。 提尔板起脸,义正词严“把它们吃了我才会难受。” 萨克小镇位于北部边陲,常年受风沙侵袭,除了黑街,其他地方基本上十分混乱。即使贺洗尘已经离开,但由他建立的秩序依旧固若金汤。 “所以呢你为什么跟过来”贺洗尘撇了旁边的提尔一眼。 “防止你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提尔推了下眼镜。 贺洗尘不服“我明明安分守己得很。” “嗯。”提尔一边走路一边说道,“但你不安分守己的时候,发起疯来没人拦得住。” 这是他的第一次任务,任务的完成度会影响以后的成绩。提尔认为还是防微杜渐比较稳妥,别让其他人这个其他人特指尤弥尔寻到错处,要不然殿下会难过的。而且这个任务,确实有些特别。 “大爷您走错路了”贺洗尘忽然拽住他的领带往左拐去,“算了,你跟着来也好,带你去我的地盘看看。” 黑街上没什么大变化,倒是多出许多生面孔,看着像是新来的流浪儿童。贺洗尘要是还在,每个人都得在他这过一遍脸,认完老大后还得带几个小孩四处遛遛,叮嘱一些规矩,总的来说,说是老大干的都是老妈子的活如果忽略这个老妈子超高的武力值的话。 一路走下来便有无数居民认出贺洗尘,纷纷惊喜地和他打招呼,一边奔走相告,搞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回来了。伊恩本来还在古奇婆婆的面包店里工作,一看街上人头攒动,也跟着出去看热闹。结果看到是贺洗尘,登时使出吃奶的力气挤进人群,口中喊道“老大老大” “你的人缘好得有些奇怪。”不太适应黑街热情的提尔别扭地调整了一下领带。 “我的人缘一向很好。”贺洗尘抬起下巴。 “不见得吧。”提尔伸出两根手指,意指他在阿斯加德的窘况只有他和林德勉强算是他的朋友。 贺洗尘不为所动,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头你只有我一个朋友。 “啧。”提尔撇过头。 黑街的人委实太过热情洋溢了些,连贺洗尘都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回到住处,伊恩自告奋勇要帮他打扫房子,却被他推出房门。 “快点回去工作吧古奇婆婆找不到你又要扣你钱了”伊恩晕乎乎地摸了一把被他揉乱的头发,晕乎乎地回到面包店,才猛然想起没告诉贺洗尘杜洛克医生的事情。 “这次任务你有头绪吗”提尔拧干抹布,擦掉桌子上的积灰。 窗户边的杰罗草还顽强地活着,只是最近天气干燥,有些蔫头耷脑。贺洗尘给它浇了一些水后,收拾被单丢进洗衣机里。 “y型抑制剂的源头。”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原因。 贺洗尘调好程序,按下启动按钮,望向提尔“这里是我的老巢哎你在看不起我吗” 提尔勾起嘴角“不敢。” 黑街最偏僻的小巷尽头是杜洛克医生的住所,门前长满杂乱的杰罗草,招牌锈迹斑斑,歪在一头,看起来十分荒废破败。 杜洛克医生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将滴管里的绿色液体滴入试管中的蓝色液体,只听嘭的一声,试剂顷刻变成凶神恶煞的黑色,抓得人心慌。 “老师。”他身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性beta上前一步。 “没事。”杜洛克医生摆摆手,捶了两下酸痛的腰板,“我再改良改良,这才实验了多少次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下去。” 路易斯抱紧手中的记录表“一定可以的” “哈哈刚才外面吵得很,发生什么事了吗”杜洛克问。 “听说赫尔西城回来了。” “赫尔先生”杜洛克医生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赫尔先生是个好人。” 路易斯将试管、烧瓶和滴定管等各种实验仪器放到清水池里清洗,眼神中闪过异样的神色“赫尔先生一定会支持老师的” “希望如此。”杜洛克捏了捏疲惫的眉间,“这毕竟是一个,与全世界为敌的研究。” 第二天的清晨,伊恩早早就提着一袋面包推开贺洗尘家的大门,娴熟地打开窗户通风,接着给窗户上的杰罗草浇水,把买来的水果洗好摆在盘子里。做好这一切,贺洗尘刚好走下楼梯。 “老大”伊恩大声叫道,把他吓了一跳。 贺洗尘瘫在沙发上神游,等缓缓回过神来才叫道“是伊恩啊。” 晨跑回来的提尔手里捧满鲜花,这都是黑街的居民送给他的礼物。他们崇拜尊敬贺洗尘,连带着对和他一起回来的提尔也爱屋及乌。贺洗尘见他被花儿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略显无措的眼睛,不禁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等他们吃完早饭,伊恩才犹豫着开口“老大,杜洛克医生最近好像在做些很不寻常的事情,有些人经常过来骚扰。”说到这,他连忙摆摆手,“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兄弟们也都把人赶走了,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 贺洗尘有些惺忪的睡眼顿时一亮“你这个消息,真是瞌睡遇上枕头,正是时候” “是、是吗”他不好意思地摸头。 贺洗尘拿起一个苹果抛到空中,然后接住咬了一口“杜洛克医生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ABO法则ⅸ 十五年前杜洛克医生从米德加尔特来到黑街时,依靠高超的外科手术技术从没让任何人欺负过,也没人敢欺负。他足不出户,整天躲在屋子里捣鼓一些古怪稀奇的药剂,极少与外人接触。三年前他收养了一个女孩路易斯后,更是深居简出。 杜洛克医生的门前满是杂乱的杰罗草,木板门敞开着,明亮的阳光在地板上徜徉,屋内意外地整洁干净,各类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让强迫症患者提尔看了十分舒心。 “打扰了,医生。”贺洗尘站在门口,裤脚挽了半截,摘下头顶的编织草帽,礼貌地鞠了一躬,“有些事想找你谈谈。” 还没说清缘由就见厨房里走出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手里拿着菜刀挡在杜洛克医生面前。 “你们想要干嘛不要再来了老师不是说过不会帮你们的吗” 贺洗尘眨眨眼睛,笑意温和“哦呀,看来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批不速之客。” “你们你们”路易斯皱着眉狐疑地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提尔,又转向贺洗尘,总觉得面熟得很,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身后的杜洛克医生将手里的医学杂志放到桌子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下她的肩膀 “把刀收起来吧,赫尔先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随便伤人。” 路易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局促地把菜刀藏到背后“赫、赫尔先生,是我失态了。”她咬着唇,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慌乱跑回厨房里。 “请进,赫尔先生。”杜洛克好笑地摇摇头,“我大概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贺洗尘轻轻将门关上,屋内骤时暗下来。 “请跟我来,这里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杜洛克趿拉着拖鞋,悠哉地走在前头,最后拐进一个门上刻着“1”这个字样的老旧房间。贺洗尘瞥了眼1号房对面的2号房,他还记得那是当年莫利亚做手术的手术室。 “说起来,整条黑街只有赫尔先生没来我这看过病疗过伤。”杜洛克说道。 “我皮糙肉厚,抗造。”贺洗尘不置可否,走了进去。 屋内的温度比室外略低一点,横亘在中间的大实验台上是装着各种颜色试剂的试管,试管上的标签记录了相应的名称和浓度。 “这就是我十五年来的心血。”杜洛克神情颇为感慨,“从你回到黑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 提尔死死地盯着实验台上的那支显眼的黑色试剂,沉声说道“叙旧的话还是免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克制严谨的提尔一遇上和奈姬相关的事情总会更加暴躁粗鲁一些。即便奈姬在他们的劝说下已经停用这种过于烈性的抑制剂,身体也慢慢调养回来,但y型抑制剂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提尔从来没有放弃追究。 贺洗尘面带歉意“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太好,见谅,见谅。”却没阻止。 杜洛克笑了几声说道“赫尔先生,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abo法则的”他并不需要贺洗尘回答,只是提出一个问题帮助自己捋清思路。 “动物最大的本能就是生殖繁衍,在战争时期,生育后代是非常重要的课题。那也是abo法则最兴盛的时期,aha强大的武力和oga较高的受孕几率,将beta衬托得一无是处但事实真是如此吗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文明制度构建在「繁衍」这个基础上,就像用塑料泡沫作为高楼大厦的基座,脆弱不堪,摇摇欲坠。” 实验台上的蓝色试剂在昏黄的灯光下浮起细碎的气泡,杜洛克的手指不自觉地捻在一起,那是他烟瘾犯了的表现。 “听说南部的梵格尔夫又掀起oga平权运动,那是自然的,有谁会愿意一辈子都被禁锢在牢笼里有谁会愿意一生的价值只有子宫但悲哀的是一旦被标记,她们的价值就只有子宫。” 提尔没有说话,神情严肃。他清楚明白杜洛克的言论要是流传出去,会让贵族不顾体面把他活活撕碎。 贺洗尘问道“你研究的y型抑制剂应该还只是半成品,为什么会流通到黑市里” “为了钱。”杜洛克面带羞愧地说道,“这个实验需要钱,我需要钱。” “只要再给我五年的时间五年我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杜洛克医生忽然激动起来,“我躲在这里这么久了,我像只老鼠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生怕被哪个贵族捉到,一辈子担惊受怕但我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不我可以拯救这个世界” “只要把a和o的发情期抹除,打破标记关系,那种野兽一般的性关系就会崩塌。世界秩序重新建立,任何人都是独立的,任何人都是自由的” 提尔忍不住后退一步,实在是杜洛克说出的话太过异想天开、匪夷所思,如果他描述的世界成为现实提尔出了一身冷汗。贺洗尘的头脑依旧清晰得很,他冷静问道“oga的试剂你已经研究一半,那aha呢” 杜洛克没想到贺洗尘会问他这个,因太过激动而一片空白的大脑回想了一下才回道“aha的已经研制好了,但是还没有在其他a身上实验过。”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毕竟aha高高在上,一旦抹除标记能力,地位一定会有所下降。” “这些药剂的作用机制是什么”贺洗尘问,“对人体有没有危害后遗症或者副作用是什么” 一连几个问题一下子把杜洛克医生砸懵了,他慌忙道“等、等等”一边从角落里的大柜子里拿出一沓厚厚的实验日记。 “abo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后颈腺体,后颈腺体除了释放信息素,平时分泌的激素对人体的作用也十分巨大。后颈激素使a更加强大,但也使a更加排他、好战易怒。o拥有极高的受孕能力,但瘦弱不堪,寿命一般不长,许多oga都有一定程度的心理问题。” “起先我也设想过直接将aha和oga的腺体摘除,但对人体的伤害太大了。aha身体素质好,或许可以撑过手术,但术后由于缺少后颈激素,身体有相当大的几率会崩溃。oga更别说了”杜洛克医生摇摇头。 贺洗尘看了眼提尔,赞叹道“啧啧,怪物。”又推了他一把,“医生,你来瞧瞧他,这家伙就把自己的腺体摘除了。” “是吗”杜洛克激动地戴上眼镜。 你们当这是学术研究交流大会呢提尔忍无可忍地按下贺洗尘的脑袋“继续。” 杜洛克窘迫地放下眼镜“我研究的方向主要是阻断后颈发情激素与靶细胞受体结合,也就是说抹除ao的发情期,抹除其中「性」的部分,保留其中「力」的部分。” “有成功的例子吗” “有。”杜洛克医生深吸一口气,“我就是。” 贺洗尘仔细打量了一下杜洛克医生,鼻子稍微动了动aha,没有信息素的味道,虽然年纪大了但衣服下的肌肉依旧蕴含着不容小觑的爆发力,内部身体状况不明,还需进一步检验。 “从十五年前开始,每一种药剂都在我身上实验过,不完善的药剂对我的身体破坏很大,所以不能完全当成一个典型的例子,但说服力足够了。” 贺洗尘肃然起敬。 “医生,你确定有把握将你所说的变为现实” “只要给我时间赫尔先生,我知道你是个不同寻常的beta,求求你了放过我” 贺洗尘也不啰嗦,扫了一圈实验室,点头道“那就收拾包袱,跟我们走吧。” “你想要做什么”提尔抓住他的手臂,神情有些慌张。 贺洗尘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么个心肝大宝贝当然要藏起来啊 。”他拍了下提尔的肩膀,“慌一下可以,但别慌太久,咱们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提尔心里明白他的想法,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是关乎整个国家命运的分叉口,由他们两个擅作决定,责任太大太重了。 “你冷静一点。” “是你要冷静一点。”贺洗尘沉下眉眼,“提尔,你怕了吗” 抿着唇的强迫症骑士沉默了一会“有点怕 。” “那做还是不做” 提尔的喉结动了动,缓缓松开手“做” “什、什么意思”杜洛克医生差点把手里的眼镜捏碎。 下定决心的两个男人侧过身,一个庄重严肃,一个眼笑眉飞,光线从门缝里钻进来,恰好将他们笼在微弱的光芒里。 “你负责拯救世界,我们负责给你开路。” 时隔两年再度回到萨克小镇的贺洗尘又再度引起黑暗中瑟瑟发抖的恐惧。第一天还没任何动作,第二天直接把镇上一个越发嚣张无忌的贩卖违禁药品的团伙一锅端了,引得人人自危。可接下来又只是四处游玩,笑嘻嘻地把他们吓得更呛。 萨克小镇外的公墓外是一片橡树林,枝丫伸展开来,像一个个华盖。沿着曲折的山间小径行走,绿色的杰罗草在风中摇曳。放眼望去,一个个灰色的墓碑伫立在山顶,沉寂安静,只有风吹过带来轻微的脚步声。 贺洗尘在莫利亚墓前放下一束沾着露水的鲜花,盘腿倚坐在墓碑旁,好像和那个小孩相互依偎着。他没说一句话,安坐了十几分钟,便站起来拍了拍墓碑“我先走了,如果还能活着回来,再来看你。” 山下的提尔靠在一棵橡树身上,见他手里拿着一丛杰罗草,缓缓走了下来,便向他走去,两人并肩同行。 “你真打算就这样把任务报告交上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你在糊弄。”提尔问。 贺洗尘认真地研究着手里的杰罗草,一边答道“放心,医生已经先走一步,我们善好后,其他人要想找我的麻烦,”他对提尔的笑了一下,“我是黑街的老大,袒护徇私,不是很正常吗” 提尔叹了口气,心里琢磨道他的完成度这么低,可能接不到好任务了,以后得捎上他多接些任务。 “提尔,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贺洗尘忽然将杰罗草举在眼前,阳光透过叶片将里面的纹路照得清晰如人体的血管。 提尔也看了过去,点点头。谁能想到制作ao阻断剂的原材料,就是路边这小小的不起眼的杰罗草。从一次次失败中提取出来的一滴绿色汁液,足以动摇盖亚的根基。 “走吧,殿下还在等我们。”他决意已下,自然不会再犹豫,上前一步,径直往萨克小镇的火车站走去。 身后的贺洗尘嘴角一抽,喊道“等等啊大爷,你又走错路了” 提尔脚步一顿,面不改色换了个方向。 贺洗尘的名声在阿斯加德一落千丈,毕竟连一个c级任务都没办法完成,实在配不上头名的荣耀。周遭众人对他指指点点,面色讥诮,更加坚定这个卑贱的beta已经穷途末路。 “有本事直接当面说,背后说人坏话真让人恶心”林德冷眼嘲讽,接着走过去把餐盘重重往贺洗尘面前一摔,恶声道,“坐过去一点” 被吓得呛了口气的贺洗尘瞥了他一眼,挪出一个座位。他本以为小少爷是来质问情况的,却没想到对方不言不语地吃着饭,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小少爷不问,贺洗尘也不说。两人吃完饭走出圆厅,林德才终于忍不住捏紧拳头砸向贺洗尘。 “你到底怎么回事”他怒声道。 贺洗尘躲过这一拳,口中道“就是他们说的那么一回事。” 林德气得浑身发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失望。他以为贺洗尘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结果在现实面前,这座他一直翻越不过的大山,也只是沉在河底的小石子吗 “林德,我一直都是如此,从未变过。”贺洗尘极少叫他的名字,每次都是嬉皮笑脸地“小少爷小少爷”地叫着,这样认真的神情,让他不禁怔愣,回过神来,梧桐道上孤身一人的背影早已走远。 他一直都是如此什么意思他不是很强吗他不是可以把混账的aha揍翻吗他不是 林德忽然发现自己才是最卑鄙的人。原来自己一直把这个不同寻常的beta当成反抗父亲、反抗全世界的路标,自顾自地沉溺在自我满足中,一旦这个挺立的路标被风卷走,他却只能在这里质问埋怨,无能无耻之极 贺洗尘从未允诺,他却妄图他永远不变,永远光芒万丈,永远无所不能。 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你还是那个懦弱的小孩。 深夜的花房里只有千万朵花和三个人的耳语,细微得像猫走过落叶时发出的声响。 贺洗尘和提尔将杜洛克医生的事情全盘告诉奈姬,只见少女惊讶地捂住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喜。 “我我”她语无伦次起来,“我可以摆脱oga的身份我可以自由这个国家的oga都可以自由” 提尔神色欣慰温和,琥珀色的瞳孔里不见冻人的冷意“是的,您所畅想的一切,都能变为现实。” 贺洗尘也笑起来,接着却严肃道“abo平权法案很久之前就提过,但一直都不了了之,其中艰难,我想大家都知道。” 草丛中的蛐蛐孜孜不倦地叫着,在月色下显出几分苍茫。贺洗尘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浇醒奈姬发热的头脑。 她皱起眉毛,沉思道“这件事很难,但还是要做。我需要找到一个赞成平权法案的婚约者” 提尔瞬间不悦地沉下脸色,便听贺洗尘无奈道“我的傻姑娘哎你是在看不起哥俩儿还是在看不起你自己” “你就是最好的执行者” 他的语气认真而笃定,让奈姬心头一跳。她有些茫然地摇头道“可,可我是oga从来没有oga” “你不是oga,你是王” “请再给我们几年时间,我们会掌握军队,然后把您送上最高的宝座” 这些话要是让别人听见准得笑掉大牙,两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妄想的权力和未来太遥远,相信他们鬼话的人肯定是疯了。 奈姬知道自己现在很不理智,知道只要她一点头,脚下的路要么通向黑暗深渊,要么前往尊贵的王座。 这个想法很疯狂,却仿佛野草一般在心中肆虐。她可以感受到热气袭上脸庞,甚至熏得她想流泪。 贺洗尘忽然笑了一下,好像乌云裂出一道灿烂的光。 “但有一个要求哦, 请坚定起来,我的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ABO法则ⅹ 瓦尔哈拉宫是盖亚最金碧辉煌、最庄严雄浑的宫殿,宫殿外壁上端雕刻着许多栩栩如生的战神雕像,威武不凡。连接外宫与内宫的长廊由享誉全国的建筑家、装潢家设计而成全长一百米,长廊的一面是二十扇巨大的拱形窗门,窗外是积雪苍翠的花园;另一面镶嵌着与拱形窗对称的镜子。画家克里斯花费两年时间在拱形天花板上绘制巨幅油画,气势磅礴,富丽堂皇。 两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行走其中,不时低声细语,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响。 纯白的骑士团战服从肩膀到胸口缀着金色的链条,阳光照耀下更加耀眼。提尔将白色的手套摘下来,缓缓舒展着手指。贺洗尘则与他截然相反战栗的黑覆盖在修长挺拔的身躯上,银饰的胸章刻着锐利矫健的雄鹰。鹰团是由奥古斯都统领的盖亚最强大的军队。 毕业后提尔进了骑士团,贺洗尘打包好行李跑去参军。初期两人吃了多少苦头,现在说出来也没意思,总而言之,当初刁难他们的人还继续在底层庸庸碌碌,而提尔已经凭借自己的实力晋升为骑士团骑士长。贺洗尘这货东征西伐,战功累累,也混成了个少将最年轻的beta少将。 “我已经三天没睡觉了。”他打了个哈欠,眼睛底下一片青灰,只是眼神依旧清亮。 提尔觑了他一眼“你那个不要命的打法还是收敛点好。” 为了能在短时间内拥有进入权力中心的地位,贺洗尘在行军作战上颇有点透支身体的疯狂。 “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再说。”他敷衍地点点头,“欧德姆那个老家伙最近的小动作特别多。” 欧德姆是尤弥尔的爷爷,现任大公,也是平权法案最大的反对者。 “新年快到了。”提尔意味不明地说道。 “今年王宫的巡逻由你负责” “不”提尔话没说完,就见拐角走来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上红下黑的骑马装映在镜中,给满园白素抹上跃动的色彩。 “赫尔西城”尤弥尔的眉毛高高飞起,意气风发地迈着大步,金发仿佛璀璨夺目的金子,“你还没死啊” 她和贺洗尘在阿斯加德结的怨延续至今日,早就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提尔的嘴巴瞬间抿下去,反观贺洗尘却一脸笑呵呵“命硬,怎么着也还能活个四五十年。” 尤弥尔在他们面前站定,她的个子很高,与提尔差不多,却比贺洗尘高出不少,低下头眼皮半敛着,蔑视地伸出手摸上他的左脸一道粉红的伤疤“你说这颗子弹怎么不往上跑一点,把你的眼睛戳瞎才好” 贺洗尘拿下她的手笑道“一想到会被尤弥尔阁下取笑,我躲不过去也得躲过去啊” “哼”尤弥尔冷下脸,“你得意不了多久”说完穿过贺洗尘和提尔中间大步离开。两人回头望去,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战争要开始了” “这不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吗”贺洗尘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今年王宫的巡逻由她负责” “嗯。” “一切小心。” “你也是。” 两人转身继续往奈姬的宫殿走去,一路无言,直到在巨大的门前才停住脚步。 “你们来了”屋内的红发公主惊喜地扬起一个笑容,把手中的鹅毛笔放下。 贺洗尘抬起手挥了挥,一直在窗户边晒太阳懒洋洋地睡觉的胖橘猛地竖起耳朵,拖着肥硕的身体晃悠悠蹭到他脚边。贺洗尘弯腰把胖橘一把抱起来,手指挠着它的下巴把它舒服得眯起眼睛。 侍奉在两旁的侍女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她们知道公主和骑士长、赫尔少将待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旁人在场。 桌上全是老国王交给奈姬的文件,里面涉及军事、贵族和经济等一系列问题。加西亚七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女儿的野心和毅力,或许比起将盖亚交给狼子野心的外戚,他更愿意让奈姬亲手毁灭这个王国。 “新年舞会的准备工作好多,我快要累死了。”奈姬趴在桌子上,撒娇一般说道。她也只有在他们两个和父亲面前才能放松一下。 几年前摇摆不定的小姑娘已经逐渐露出峥嵘的头角,端坐在高背椅上时,高贵冷淡的眼神令人难以亲近,没有人敢把她当成柔弱的oga。 “奈姬越来越出色了。”贺洗尘不吝赞扬,“我从南边一路回来,耳朵里都是称颂你的声音。” 奈姬害羞地把脸埋进臂弯,问道“真的吗” “当然”贺洗尘郑重地点点头。 “那平权法案的反响怎么样我才不相信欧德姆大公呈上来的消息。”她瘪着嘴,“他竟然说有很多oga反对平权法案, aha也就算了,oga怎么会反对” 贺洗尘心想公主还是太年轻了,失笑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这里有一个自愿摘除腺体的aha,一个比a更a的beta,还有一个尝试打破abo法则的oga,我们三人在别人眼里就是怪胎。” 提尔说道“平权法案第一条就是抹除ao发情期,相当于抹除ao的特殊。有些人想要继续享受这份特殊带来的特权和追捧,反对也不足为奇。” “可是,”奈姬抬起头反驳,“自由和独立不是更重要吗” “哈哈,”贺洗尘笑道,“自由和独立对你来说很重要,但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权势,或许是众人的追捧,或许是什么狗屁东西。” 提尔最后冷冷总结道“那些o被养成了废物。”把贺洗尘乐得拊掌大笑“就是如此。” “所以啊小姑娘,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平权法案的颁布势必会导致很多避无可避的社会问题,现在只是提出阶段尚且就有这么多困难,等杜洛克医生把阻断剂研制出来,到时还会有更多让你抓狂的智障冒出头给你添乱。” 奈姬长叹出声。 提尔按住腰间的佩剑上前一步“我会永远保护您。” 奈姬心头一暖,抿着唇笑了笑,期盼地看向贺洗尘。 “唔,这种肉麻兮兮的话我可说不出口。”贺洗尘撸着胖橘光滑的皮毛,见小姑娘露出失落的神情,忽然狡黠地对她眨了下眼睛,“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和你们一起看花。” 沙发上铺着绵软的毛毯,铃兰台灯散发出暖黄的光,窗台的鹿角海棠长出粉红色的小花。三人在明亮的房间里畅所欲言,北边的冰山发现一种奇特的生物,西边的风沙席卷都城,东边四季如春的花田,还有南边惨烈的战争尸骸。 傍晚提尔要带骑士团绕着整个王宫巡逻一圈,贺洗尘只能一个人走出瓦尔哈拉宫,手里还捏着一个从奈姬宫里顺手拿的苹果。 “赫尔西城。”王宫大门忽然传出威严熟悉的声音,贺洗尘扭头看去,是同样身着黑色军装的奥古斯都。 贺洗尘脸色一苦,他确实有些怕了这个奥古斯都,自从进了鹰团,这人每天都盯着他的训练情况,他那么拼,少说有一半是被逼出来的。 “元帅。”贺洗尘敬礼,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过来。”奥古斯都似乎专程在这里等他。 等贺洗尘到了他面前,他才问道“见到奈姬了” “是。” “商量好了吗” “什么”贺洗尘不解。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欧德姆的动作。” 贺洗尘眼神一凝。 奥古斯都笑了一下“看来你知道。” “我对谁登上王位不感兴趣,但是如果是一个oga成为国王的话,不是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情吗”奥古斯都乐衷于将a踩在脚下,“既然你知道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期待新年的舞会。” 他抬脚离开,忽然回头说道“虽然我不打算帮任何一边,但林德波斯维尔是个不错的苗子,你可以带带他。” 奥古斯都还记得当年的生存战,他夺得第一后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径直走回公寓楼,没有参加篝火庆祝会。静谧的梧桐道上亮着路灯,那个oga在花园里迷路了,羞怯地出现在他面前。 “先生,请问可以啊,你受伤了” 年轻的奥古斯都远没有二十年后成熟稳重,闻到她身上的信息素后瞬间不悦地皱起眉“你一个oga竟然敢在这里乱晃” “对不起”少女捏着裙子,“我是来找我哥哥的。” 奥古斯都盯了她许久,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嘟囔道“麻烦”转过身喝道,“跟我来。” “不行。”少女连忙拉住他的手指,“你受伤了,要先去疗伤。”她焦急得蓝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奥古斯都被她触碰到的手指好像被火烧到一样灼热,猛地甩开她的手怒声道“我没事” “一定很痛”少女执着说道,“我、我们先去医务室吧” 星河满天,远处传来欢乐的歌声。奥古斯都窘迫地撇过脸,好一会儿才故作凶恶道“你跟在我身边,别走远。” “嗯”少女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我叫爱丽丝波斯维尔。” “尼禄奥古斯都。”他转身,藏在黑发里的耳朵红彤彤的。 那个时候的奥古斯都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眼前的oga是少有的可爱明媚,金发宛若阳光,蓝眼睛就像蓝宝石一般珍贵。 直到那场不幸的婚礼的发生。 奥古斯都发现自己是喜欢那个蓝眼睛的女孩的,直到现在,问起他真正心动的时刻,不过只有爱丽丝搭上他手指的那一瞬。 林德在帕特里克家族的处境并不太好,虽说他已经把自己上头那两个无能的哥哥送到乡下的庄园里“养病”,但由于支持abo平权法案,与贵族们理念不同,现在也是举步维艰。 因为二十年前那一点微薄的情意,奥古斯都不介意帮林德一把,但也只是帮他一把。其余的,就看那个他压不住的赫尔西城怎么做了。 深受期待的贺洗尘此时刚找到提尔,扶着墙气喘吁吁,等喘匀了气,才抬起头骂道“新年舞会妈的老家伙胆子真大” 盖亚的史册上记载,奈姬加西亚登上王座之路铺满了血腥的荆棘草,在最混乱也是最伟大的新年伊始便由子弹奏响反叛和胜利之歌。 帝国的欧德姆加西亚大公在米德加尔特郊外举兵,王宫内巡逻兵叛乱,但被当时还只是少将、骑士长和公爵之子的贺洗尘、提尔、林德镇压下去。 “操赫尔西城你他妈的跟我说是来聚会的”林德手起刀落,砍下一颗人头,同时往旁边一扑,避开爆炸的炸弹。 “操我都叫你暗搓搓带兵过来了还猜不到要干什么吗”贺洗尘也破口骂道。 鹰团最精良的部队加上帕特里克的家族军团,人数足以和欧德姆大军抗衡。 两人背靠背,手里拿着冲锋枪,弹壳不断掉落在地。 “王宫里怎么样”林德问道。 “放一百个心,提尔守着呢”贺洗尘把打光子弹的冲锋枪扔到地上,抽出绑在大腿处的匕首,割断敌人的喉咙。 王宫。 骑士团和巡逻军混战在一起,尤弥尔疯,带出来的兵也疯,个个红着眼睛不要命地冲向紧闭的奈姬的宫殿。 “父亲,我有点怕。”奈姬趴在老国王的床头,握着他的手,除了眼睛流露出一丝惊恐之意,面上四平八稳。她越来越像一个君主了。 老国王皱巴巴的脸提起一个笑容“你的骑士正在为你而战,没什么好怕的。听着奈姬,守护一个国家并不容易,有时候需要你牺牲很多东西。”老国王眼角滑下眼泪,“亲情、爱情、友情,从我一点点长大直至衰老,这些东西也逐渐离我而去。” “父亲。”奈姬眼圈泛出一点红色,“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老国王摇摇头“没有谁可以永远陪在谁身边,只有死亡才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我可爱的女儿,我真的很想见到你找到心爱之人的那一天。” 他闭上眼睛歇息一会儿,才疲惫地继续说道“门外的战斗已经获得胜利了哈哈,人老了,总是容易做出糊涂事,我是,欧德姆也是。但是没关系,他注定会失败,而我,会是胜者”即使病入膏肓,他依旧保持着国王的威严。 “不要害怕奈姬,胜利归来的将士们聚集在宫殿门外,等待他们的王的嘉奖。”老国王指向放在桌上铺垫红色天鹅绒的托盘里镶满宝石的王冠,“去吧,戴上王冠,去宣告你的权威去安抚人心惶惶的子民” 大门打开,提尔白色的骑士服上溅满红色的血,异常醒目,他看见病床上的老国王颤巍巍地为奈姬加冕,亲吻她的额头,怜惜地说道“这个国家就拜托你了,陛下。” 奈姬泪流满面,站起身,眼神坚定起来,提着白色的裙摆朝王宫外走去。 “走吧提尔,去迎接战胜的勇士们”通往二楼的螺旋阶梯繁复而高耸,汗水漫过她的眼睛,流进衣襟里。提尔连忙扶住脚步不稳的奈姬,鼻端骤然盈满甜美的信息素“殿下” “我没事没事”奈姬颓然地捂住脸,突然抽出提尔小腿上的短匕,对准后颈划了一刀。 蠢蠢欲动的腺体终于安静下来,空气中血腥味混合信息素的味道,昭显着国王真正的诞生。 “我不会再让这个该死的腺体左右我的意志”奈姬冷冷地把刀扔下楼梯,黑暗的地底不断传出金石碰撞的脆响。 她昂首挺胸地踏上正门二楼的城墙,插在垛口的金色旗帜在风中飘扬,宫门前是黑压压的鹰团大军,前方站着两个年轻男人。贺洗尘的手臂受伤了,嗒嗒往下流着血,却还硬要去勾林德的肩膀,痛得五官扭曲。 奈姬深吸一口气,扶着旗杆站上危险的垛口,底下的人瞬间哗然出声,见她戴着王冠,更加大声喧闹起来。 “我的臣民们感谢你们的忠诚和勇敢我是你们的王我会带领盖亚走向独立和自由”奈姬高声说道,背后林立的战神雕像手举刀枪,似乎在为这个少女开辟成王的道路。 在其他人来不及反对之前,贺洗尘和林德率先半跪下去,接着他们手下的军团也呼啦啦地跪下去一片,此情此景,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不由自主地也低下头向新生的国王表示尊敬。 预示着舞会开始的钟声在米德加尔特响起,庄严神圣。 “唉,小姑娘长大啦。”贺洗尘感慨颇多。 “那是陛下,不是你的小姑娘”林德训道。 “她先是我的小姑娘,才是你们的陛下。”贺洗尘哼了一声,幼稚得不得了。 王宫里有一面挂满历代国王油画的墙壁,其中有一幅是加西亚七世和奈姬的母亲,还有一个金发鹰眼男人的画像。那个男人酷似尤弥尔,按照年龄来算,大约是欧德姆。 “以后这里还会有加西亚八世。”奈姬的颈部缠着白色的缎带,神色怀念。 “不觉得奈姬一世更好听吗”贺洗尘问道。 奈姬愣了愣,随即笑道“嗯,奈姬一世。” “陛下,克里斯先生已经到了。”一名侍女小跑着过来通报。 提尔忍不住紧张地将本就整齐服帖的燕尾服又检查了一遍。 “很好看很帅啦”贺洗尘一派轻松,“画个像而已嘛。”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提尔皱起眉。 奈姬端坐在红色高背椅里,怀里的胖橘呼呼大睡,左边站着严阵以待的提尔,右边是笑意盈盈的贺洗尘。克里斯拿着画笔,开始在素白的画布上勾勒线条。 “哦对了,”贺洗尘似乎想起了什么,“今年的蒲公英开了,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且行乐㈠ 水面上浮着一朵朵橘红的河灯,映得江水一片旖旎,虹桥之下,轻舟相逐,两岸勾栏青楼,轻纱如云雾漫漫,乐游阁上的少年们身着青衣校服,叫着,喊着,气氛热烈。 “杨钧,教训他” “就是,不懂规矩的山野村夫也敢拿乔” “徐衍慎言那可是” “怎的镇国将军的儿子又如何一介武夫,给我们提鞋都不配”那少年借着酒劲,说出口才知失言,却兀自强撑,不肯露怯。去年镇国将军班师回朝,权势正炙,不是他们这等二世祖能够诽谤的人物。 水上一叶小舟,贺洗尘循着他的方向望过去,眉眼间一片冰冷。 那少年忍不住移开目光,嘟囔道“也就几分颜色能看” 却也太慑人了 窄细小船不过一肩宽,贺洗尘与杨钧对立其上,其余人都有眼色地把船划到远处,以防惹到这两位身份贵重的公子。 潮湿的空气里夹着各式脂粉香气,不知哪处高楼之上有人高唱淫词艳曲,有人围观这场闹剧,更多的人满心满眼都被乱陵香的纸醉金迷勾住。 贺洗尘被咄咄逼人的杨钧拽住衣领拉扯着,青色的衣袍凌乱,脸上显出几分无奈的神色。他抬眼看了下天空,深蓝的夜色仿佛浸润着海水,宽阔宁静,与地上的喧嚣浑浊截然相反。 回去吧,沉舟约莫等许久了。 楼上的人忽然都停下叫喊,连窃窃私语也消失了,扶着栏杆讷讷地说出话来。 或许多年后这些楼上看客们回想起今日的琐碎,只能记起江上青衣少年忽然粲然浅笑,恍若千万重的锦绣山河摔入粼粼江水,裹挟着势不可挡的清新的水汽。 更别提杨钧,他本来占据优势,气势汹汹,却不禁目眩神迷起来,突然胸口遭受一下重击,整个人往后倒去。 众人哗然。 湖水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口鼻,他扑腾着抓住了船舷,却被人按住了脑袋往下压去。 “服不服” 杨钧听见船上的少年问道。 “不服” “不服就给我下去”贺洗尘也不手软,四溅的水珠浸湿他的袖子衣裳,小舟左右摇摆着,在江上动荡好似下一秒就要沉了,他愣是把人淹在水里不让上岸。 诸位看客不禁咋舌,这小公子生得光风霁月,折磨人的手段却一点不含糊,狠厉乖张,到底是将军之子。 杨钧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咕噜噜地喝着苦涩的江水,却不肯认输,仍旧恶狠狠地威胁道“李李不易你给你给小爷等着” “呵呵。”贺洗尘松了手,微微倾身,嘴角带笑对浮出水面、形容狼狈的杨小爷放话,“好啊,我等你。”江水荡漾,把圆满的月色和十里春风乱陵香化成柔情碧波。 杨钧咬牙瞪着居高临下的贺洗尘,被袭击的胸口一阵一阵地疼。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来惹我喝够水了吧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贺洗尘像个老学究一样教训不通人事的学生。 杨钧觑着他伸出的手,玉色如云山雨雾,嘴角陡然绽开一个恶劣的弧度。 “好,好个鬼下来吧你”他猛地抓住贺洗尘的手臂将人一拽,自己顺势一翻上了船,“李不易哈哈哈哈再给小爷狂啊”他趴在船舷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大笑,心想非得让贺洗尘好好求他一把不可。 江水的涟漪慢慢消散,几盏被水打灭的河灯最后也安稳下来,却始终不见有人浮出水面。 杨钧的脸色从得意转为疑惑,忽然煞白,提高了声音焦急地叫道“李不易喂,李不易” 无人应答。 近旁亭台楼院上的众人声音一窒,下一刻尖叫声起,掀翻了乱陵香的屋顶“不好了将军公子落水了快来人啊” 州桥下的蓝衣书生被慌乱的人群撞得歪歪扭扭,隐约间听见什么“大事不妙”什么“公子爷”,蹙着眉头退到桥洞下。远远望去,江面上的小舟皆举着火把,善泅者扑通下河四处寻找溺水者的踪迹。 怕是哪个醉鬼落水了下次还是不来了 他本是为老师打酒才会到这风月欢场里走一遭,现下四处乱糟糟,不如归去。 蓝衣书生沿着无人的堤坝慢悠悠地往回走,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河里传来凌凌的水声,似乎有一尾大鱼在水中游动。他侧耳细听,却忽然听见一阵破水声,自水中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在昏暗的月光下将湿透的长发往后捋去,臂弯挂着半截袖子,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花。州桥上人影晃动,州桥下只有蟋蟀虫鸣,外加一个岑寂的书生。 他倒也还算镇定,眼瞧水色共月色将贺洗尘的面容映照得清晰起来,只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眼角眉梢却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贺洗尘循着声响看向岸上的蓝衣书生,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 贺洗尘来到这个世界时,所宿的身体是个发着高烧的小屁孩,窝在一个清瘦沧桑的男人怀里,被送到山上一间破落的道观。贺洗尘心大,就这样在寒山道观里住下了,一住就是十二载,直到去岁才知道自己是平定北狄、收复西北的大将军李惊风的儿子。 他不喜纷扰,如果可以的话更想待在从小长大的道观里,和师父、几个师兄师弟和师侄儿们,听松下风肃肃而起,泛舟采莲,待时机一到,便下山去找个有缘弟子,岂不快哉 然而三清四御在上,大概看不得他这副胸无大志的闲散模样,某一日便让他未曾谋面的老父亲将人接下山,红尘遍地是劫数,也不知是让他去历劫,还是让他去成为别人的劫。 “莲动,你下山后便别再回来了。”眉毛胡子花白的师父最后摸着他的头,说出的话却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外头威名盛传的李将军在家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溺爱孩子的慈父。贺洗尘叫他一声阿父,李将军顿时眼泪汪汪;给他夹菜,李将军直接哭出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随侍左右的小厮,连国子监的名额也给他弄了一个回来。 贺洗尘倒不是很想去上学,但见李惊风摸着他脑袋一脸慈爱地说道“儿子啊,你阿父我吃了没文化的亏,幸好有你爹才没被人坑了,你好好读书不想读也可以,老李家不兴这一套,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缺钱吗库房里的黄金你随便拿你要是看上哪个街上的小公子就告诉阿父,阿父去给你提亲” 这沉甸甸的父爱啊 这个世界颇有几分奇妙,只有男子,没有女子。男子结为夫夫,亦可生育后代。贺洗尘在山中道观待了十几年,甫一下山还有些被满街你侬我侬的情侣骇到,随后便用强大的脑神经和宽阔的胸怀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世界观。即使这样他也没有产生要开启一段禁忌之恋的想法小公子就敬谢不敏了,孤独终老的画风非常适合我。 贺洗尘只能止住李惊风越说越无厘头的话语,收拾好书包滚去上学。今天便是他插班的第一天,老李那个紧张,天刚蒙蒙亮就把贺洗尘从被窝里挖起来,洗手做了一碗鸡蛋羹,在亡夫林暗的牌位前下了三炷香,又啰啰嗦嗦地嘱咐了许多,大意是儿子你尽管浪,可劲儿作,出什么事有你老子兜着。 看起来是要把他培养成京中一代纨绔。 贺洗尘认真地思考了一碗鸡蛋羹的时间,觉得当个纨绔子弟也挺有挑战性的,便严肃地点了点头。傍晚没回家,直接被国子监里的公子哥们邀去乱陵香聚会。 李大将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甚为快慰聚会好啊,不易能多交上几个朋友最好,就不会整天想着回去山上了也不在意乱陵香那一带不是正经地方,尽是烟花柳巷。 他这边乐滋滋地想着再给贺洗尘娶个小公子,早日实现三年抱俩的不切实际的愿望,却见大门推开,自家儿子浑身湿透,衣角往下滴着水珠。 李惊风顿时什么“天伦之乐”的心思都抛到脑后,急急迎了上去“儿子你怎么了哪里伤着了快点让我瞧瞧哪个不要命的竟敢伤你”他心疼得不得了,忽而暴怒道,“沉舟,你将今天的事说与我听” 随侍的小厮林沉舟忙从贺洗尘身后站出来,他心里也不忿得紧,巴不得将军把那伙纨绔子弟教训一顿刚想将乱陵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贺洗尘却不在意地摆摆手,对着他眨了下眼睛“没有,谁伤得了我我讹了一个小傻子,心情还不错。” 李惊风的脑回路也是神奇,听见他开心顿时也开心起来,连缘由也不追究“那就好那就好。先去换身衣服,还没吃饭吧我去做几个拿手菜。” “阿父,我想喝炖鱼汤。” “包在我身上你快点去换衣裳,莫要着凉了。”李惊风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温和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叫道,“沉舟” 林沉舟的睫毛颤了颤,向前一步“将军” “明天开始若是有人敢对不易无礼,先废了再说” 浴血沙场的杀气四溢,林沉舟面色平静,腰弯得更低,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且行乐㈡ 贺洗尘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早把昨晚的事抛到脑后,在林沉舟的服侍下更衣洗漱,与李惊风用完早饭后,府外已经备好车马。 “阿父。”贺洗尘头疼地按着额角。 李惊风骄傲地挺起胸膛“怎么样” 贺洗尘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马车金丝楠木雕刻成的车架在阳光下金光闪闪,高调奢华,一匹器宇轩昂的黑色战马打着响鼻,头上系着缰绳,拉风又显眼。 寻常勋贵人家也见不到的战马竟然被用来拉车,简直暴殄天物 “阿父寻思着还是要有些派头才好看,我家不易这么金贵,可不能让人冲撞了。”李惊风拍了拍马儿的头顶,“此马名唤迦楼罗,若是想去跑马,绝对不输人你那匹从山上带下来的骡子就不要再用了。” 贺洗尘看着他自得的小模样,无奈笑道“我与春香一块长大,感情深,它脚力也颇好,不会误事。战马难得,对儿子来说却是鸡肋,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它去战场上厮杀,在我这只会让明珠蒙尘。” “我家不易要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只有别人配不上你的份,哪有什么明珠蒙尘。”李惊风实在太过理直气壮,让贺洗尘不禁默默地害臊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林沉舟已经配合默契地从后门拉出骡车,便匆匆道“阿父便放心吧,从来只有我欺负人的份,别人想欺负我,还要再修炼上一百年。” 他也猜得出李惊风的心思,无非就是以为他在国子监受辱了呗。 开玩笑,他要是被几个小屁孩欺负了那就真混不下去了丢死人啦丢死人 不等李惊风拦住他,便一溜烟跳上春香后面拉着的板车,拍着林沉舟的肩膀催促道“快走”又喊道,“时候不早,再说下去恐要迟到,阿父,我们先走了” 李惊风阻拦不及,望着车轮扬起来的阵阵尘土长吁短叹,只能吩咐人将迦楼罗拉到后院的马厩里好好养着。 “呼总算消停了。”贺洗尘松了口气。 林沉舟瞥着那还搭在肩上的手指,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麻了半边,没法动弹,只能动了动,别扭地说道“少爷,你小心坐好。” 贺洗尘便懒散地半躺在板车上,一只手翻着今日的功课,道“不知道国子监的先生怎么样”昨天他只被领着参观了国子监,里头的教谕人都挺好,就是祭酒好似有些不喜欢他,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他乐得轻松。 “国子监的先生当然都是顶好的。”林沉舟答道。 “真的与积云山上的云起书院相比如何” 若说国子监里都是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那云起书院里汇集的都是麒麟之才,名声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经常被拉出来一起比较。比就比呗,还非得把国子监嘲上一顿,搞得双方势如水火,见面必掐架。 李惊风不是不想把贺洗尘送进云起书院,奈何人家考校的都是真才实学,容不得半点徇私,就是再多钱也没地方使。 “这”林沉舟为难地思索了一番,还是诚实答道,“比不得。” “哈哈哈哈” 林沉舟绷紧脊背,仿佛被身后少年清朗如金声玉振的笑声点住了穴道。 “哎你为什么叫沉舟啊” 这话题转得太快,林沉舟懵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道“五年前湘北发水灾,我被林暗将军从沉船中救起,奴隶之身,无名无姓”他抿了下唇,有些难于启齿。 当年李惊风摸着下巴望着远方一艘艘破烂沉没的船只,灵光一闪,爽朗一笑“便叫破船吧你看我们就是从一条破船里把你捞起来的” “你这个名字取得”林暗扶着额头,“沉舟吧便叫沉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愿你遭此一难,前程似锦。” 还好有林暗将军。 时至今日林沉舟还总是非常庆幸,要不然他就得叫李破船了。 刺目的阳光照在墙头,路上行人逐渐增多,都自觉给这匹骡车让开一条道。 “少爷少爷”林沉舟低声呼唤,没听到回应,便转过头看去,贺洗尘一动不动,脸上盖着从山上带下来的斗笠,呼吸清浅,睡了过去。 “真是,真是”林沉舟找不到词来形容,只能将手边的杏色油纸伞打开立在他身旁,不让阳光晒到他家少爷。 国子监里的学生都是公卿大夫子弟,浪荡纨绔,虚以度日,教谕们只能尽力讲课,至于公子哥们学到了多少,他们管不着也管不起。虽说如此,看到认真学习的好学生,他们还是忍不住心生欢喜,更别提这个好学生长得如花似玉,单是看着就赏心悦目,让人把持不住想要来一段刺♂激的师生恋。 只见贺洗尘端坐在位,与周边歪歪扭扭睡觉说话的画风明显区别开来。他面上似在凝神听课,实则神游太虚,自动忽略所有暗搓搓打量的眼光,直到椅子被身后的人狠狠踢了一脚。 他稍稍侧过身去看,杨钧眼神凶恶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其他举动。 贺洗尘只当他是不小心,转回身继续神游,忽的椅子又被踢了一下。 哇哦,胆肥了是吧贺洗尘挑起眉头。 正巧也下课了,教谕到后堂休息,在杨钧又蠢蠢欲动来上一脚的时候,贺洗尘便直接踩上他的镶金嵌玉白靴,半侧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放“你要干什么” 杨钧微怔,回过神来瞪圆了眼睛,抓过他的衣襟气愤道“你昨晚耍我” 他在河里找了那么久,被水泡得皱巴巴的也不肯上岸。杨小爷何曾怕过什么事,一想到贺洗尘可能死了,心里却难受得厉害,想来是觉得这么好看的人淹死在河里有些可惜了。结果派过去将军府报信的小厮却回来禀告李公子已经睡下了。 “对啊,我在耍你。” 杨钧没想到贺洗尘就这么坦荡荡地承认了,一时怒火中烧,把眼睛都烧红了。 “怎么只许你耍我,不许我耍你么”贺洗尘脸上还是带笑,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利箭直直地射向杨钧。 “你”杨钧想要掀翻桌子踹翻椅子,然后抄起那方他厌恶的砚台砸到眼前这人的脸上,可明明踩着他的脚没有用力,他却无端地抽不开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少年身份尊贵,双亲在朝中皆手握重权,自小养成了跋扈纨绔的性子,不管什么都想压别人一头。不过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贺洗尘却不会轻易让他如意。 诓他去乱陵香,口头上百般轻视,又想让他出丑,那也怪不得他出手教做人。 “杨钧,昨晚的河灯好不好看”贺洗尘眼皮半敛,轻飘飘地问道。 “李不易,乐游阁的河灯好不好看山上没有这种东西吧,你去给我捞一个过来送给阿绯。”杨钧背靠软榻,趾高气昂地指使道。雅间内陪酒的小倌儿把酒喂到他唇边,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凭栏观水的贺洗尘。 阿绯是乐游阁有名的花魁,让贺洗尘为一个花魁去捞河灯,贬低的意味不言而喻。包厢里的所谓同窗冷眼旁观,没有开口解围,他们也想看看,这个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台上的舞伎跳着露骨挑逗的蹁跹舞,歌着轻浮的艳曲。贺洗尘倚靠在漆红的栏杆上,孤零零地一边喝酒一边吹风,似乎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听杨钧喊他,才回过头望向桌边的青衣公子们,有些朦朦醉意。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起,好像大家不约而同地不小心呛到酒,那点儿轻视傲慢的心思被他那不带任何意味的眼睛一撇,便昏昏然烟消云散。 随侍在一旁的林沉舟不悦地皱眉,微微侧过身挡住众人觊觎他家少爷的视线。 杨钧有些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来到贺洗尘跟前质问道“李不易,我在和你说话,没听见吗” “哎杨钧,不要太过分了。”终还是有人忍不住劝道。 “李公子大概还没适应长安的生活,所以才会走神。”另外几人别扭地附和道。 哦豁,你们这群狗腿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知羞不知道是谁怂恿我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的,怎么看见他的脸就怂了平白让我做这个恶人 幸好还有人和他站在同一战线。角落里一直自饮自酌的清秀少年嘴角一挑,讽刺道“一个镇国将军就让你们怕成这个样子” 其余人一噎,又看了下敛着眼不知深浅的贺洗尘,另一国子监学生开口道“徐衍,你明知道我们不是这样的人。”在场的人家世背景一流,论起根基,却比草根出身的镇国将军深厚。 徐衍轻哼,转过头喝自己的酒。 湿冷的江风拂面,恍惚间让贺洗尘以为回到了寒山观的遂意亭灰衣道袍的师父端坐在亭中央的蒲团上,几位年纪各异的师叔师兄或站或卧,姿态慵懒散漫,还有几个师侄子在湖上泛舟采莲。 “少爷,少爷。” 直到林沉舟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腰带,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觑了杨钧一眼“我不去。” 杨钧更觉难堪,冷着脸问道“你想要和我作对” 贺洗尘扯了下嘴角,也问道“那你想和我作对” 四下寂静,谁也料想不到这个从山上来的土包子有魄力和丞相之子叫板。武将自古以来都矮文臣一头,他老子是镇国将军又怎样但凡出了点纰漏,那群文官一人参上一本,就够李惊风喝上一壶。但又想那又怎么样呢就李不易那张脸,谁看了都会心软。 杨钧碰了颗软钉子,心里憋着股怒火,脑袋里的神经随着飞扬的鼓点不耐烦地跳动着,他敏锐地感到贺洗尘是个很难搞的人,却不肯退让,非要往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 “要不要来比试一下” 贺洗尘禁不住笑了笑,站起身“乐意之至。”倾身跟暗自着急的林沉舟低声说道,“你先把春香拉到州桥那边,等一会我过去找你们。” “杨钧,昨晚的河灯好不好看” “好看极了”他咬着牙恨声道。 “那就好。”贺洗尘挪开踩在他靴子的脚,上面一个灰扑扑的鞋印,转过身翻开书本。 周围人见剑拔弩张的气氛平静下来,纷纷松了口气,这两位要是打起来,他们还真不知道要帮谁好。一个是好哥们好兄弟,另一个嘛,却实在下不去手。 这一口气还没喘匀,门外就跑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圆脸少年,一边哭一边喊“各位公子救命啊救救我家少爷” 众人一惊,打眼一瞧,这不就是跟在徐衍身旁的小厮么 “莫慌,发生什么事了”其中年岁稍大的少年问道。 圆脸小厮哭哭啼啼地把原委道来“今日我家少爷只上了半节课便溜出去了,半道上遇到世、世子爷调戏良家子,少爷看不过眼便说了两句,世子爷就、就把我家少爷打了”说到这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长安城里只有一个世子爷,斗鸡走狗,为非作歹,好色成性,大街上稍有点姿色的看见他都绕着道走。徐衍嘴巴一向毒辣,而且又与刘熙有过节,显然那个“说了两句”不是简单的说了两句,恐怕句句都是淬了毒的刀子往他心口扎去。 “公子救救我家少爷”圆脸小厮哭喊,要是徐衍出了点什么差错,他也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他奶奶的刘熙还敢来招惹徐衍,干死他丫”脾气火爆的已经直接开骂。 “被云起那群书呆子笑话也就罢了,这次被刘熙得手,我们岂不颜面尽失,还真以为国子监好欺负” “诸位同窗,我们今天就去把徐衍带回来” 在场的各位也不是吃素的,反正都是纨绔子弟,那便来比比谁更纨绔群情激愤,把后堂的教谕都惹了出来。 杨钧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当即大掌一挥“上个鸟课,走” 一众青衣少年浩浩荡荡穿过国子监大门,不顾身后教谕的阻拦,气势磅礴地奔向刘熙和徐衍所在的方向。夹在中间的贺洗尘也一脸同仇敌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杨钧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故作冷淡“你过来干什么” “同窗有难,拔刀相助。”贺洗尘随口道。 “李公子不是好学生吗”另一人不解道,在贺洗尘转过头去看他时一瞬间红了脸,“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有些不明白。” “哎,我什么时候是好学生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可坏了,”贺洗尘笑得灿烂,“我最喜欢打架。”既然立志要当纨绔子弟,那便要做些纨绔子弟的行径。 “哦哦啊”众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谁跟你同道中人了杨钧撇撇嘴面露嫌弃,心想我们纨绔才没有你那么不知羞耻。 “李将军要是知道你这个德行,怕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他嘲讽道。 有人羞涩地为贺洗尘辩驳“杨钧你别太刻薄,李公子,李公子自是有他的道理的。” “就是就是”其他人偷偷望着贺洗尘的侧脸,不过一会儿便承受不住纷纷红着脸低下头。 纨绔要长得这么好看,不用欺行霸市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暖床了 “诸位客气了。”贺洗尘也不要脸地接受了他们的善解人意,接着笑眯眯对杨钧说道,“在下还远远不及杨公子,想必令尊已经许久没去祭拜祖宗了吧” 杨钧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扫了一圈痴迷神往的国子监生,简直想扇他们一人一巴掌。 你们是不是傻这么个脸厚心黑的家伙你们看不出来啊是不是傻吗没听到他刚才怎么回敬我 杨钧突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寥萧瑟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