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兰]知否同人之盛世八紘》 第1章 穿成渣爹 戌时的梆子且刚敲过,还是那个泉州盛府,还是那个西侧院正房堂屋,盛老太太在上座,手缠念珠,与下首坐着的盛府当家老爷盛紘谈过升迁之事,便是久久的无言。她与盛紘之间,多年来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意,自然未能发觉那壳子还是壳子,芯子却不是芯子了。 要说这下首顶着盛紘外壳的林风,正襟危坐,除了尴尬,更觉得憋屈。作为一个优秀的佣兵,他承认大敌当前还瞒着队友们偷看手机里言情小说不是个好习惯,可谁想到就突然遭了偷袭,更没想到他就这么倒霉地穿越到了那本小说里。 或许是他手上鲜血太多,人家深入贫困地区的法院书记姚依依就能穿成女主角开外挂开金手指,他却只能穿个三十而立豆腐渣还不算还是个比豆腐渣还渣的渣爹。有心从一开始就改变一下吧,结果醒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小厮来报,说卫姨娘难产一尸两命。 冤孽是已经作下难以转圜。更有甚者,待丫鬟来禀告说伤心过度的六姑娘终于转醒后他过去看了一回,从六姑娘的眼神和行为举止来看,姚依依小姐已穿越完毕,毋庸置疑。 本着对卫姨娘的些许愧疚感和对同为穿越者的姚依依小姐的怜悯,林风,也就是盛紘,还是决定将六姑娘送去了大娘子王氏处养着。姚依依小姐的主角光环不灭,大约也能想办法活得好,他再留心看顾看顾,也就罢了。 这般想着,盛紘转眼却见房妈妈已轻声招呼屋里的丫鬟婆子出去,亲自把人都赶到二屋边上,只她自己留下服侍。盛紘知道这是要提林姨娘的事,与其等着盛老太太问责,倒不如主动承认错误。 因此,他抢在盛老太太开口之前起身,垂首而立,满面惭愧道“这几日府里总有风言风语,只怕扰了母亲清静。如今酿出人命,都是儿子的不是。且请母亲消消气,儿子如今已然悔悟,断不会再错上加错,母亲放心,儿子已有主意处置。”言罢,又是连连作揖。 盛老太太听到这里,一口茶差点儿没呛住,身边的房妈妈立时接过茶杯,一只手轻轻在老太太背上顺着。等终于顺了气儿,盛老太太直愣愣地看着盛紘,神情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过去,盛紘是什么品性她还不知道哪成望他说出这番话来,竟像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模样,难不成他是真得将卫氏放在心上、真心怜惜不成 又听说盛紘已有主意,盛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沉声问道“你肯醒悟是最好。但此事可大可小,绝非普普通通的家宅不宁这里头一尸两命呢,你预备如何处置” 盛紘看盛老太太面色好些,知道她虽气愤,到底还顾念着自己的颜面,遂更加恭顺道“母亲说此事可大可小,儿子也是这样想。卫姨娘原是正经的好人家出身,现如今她进门还不过五年就惨死,若有人拿此事作伐,儿子升迁之事恐有波折。也是有劳母亲为儿子筹谋,稳住了卫家人。” “那卫家人也是个厚道的,知道了卫姨娘的死讯也没怎么闹腾,更不要银钱,只求我善待着明丫头。”盛老太太轻声叹道,掏出手绢来拭了拭眼角。 盛紘适时地露出一丝痛心,慨叹道“终究是儿子对她不住。只是儿子觉得,卫姨娘死得惨烈。虽说明丫头现而今养在大娘子房里,终究是庶女之身,来日谈婚论嫁也不好看,儿子想着,不如将明丫头过继在大娘子名下,更易族谱,也算是对卫姨娘在天之灵的一点安慰。” 盛老太太听罢默默片刻,才缓缓地说“族谱的事不难。只是你这几年抬举林氏,驳了大娘子多少情面。如今惹出祸事,却想起这个嫡母来了叫她去养着明丫头,她如何肯” “正因为先前委屈了大娘子,大娘子怨着林氏,更对收留了林氏的母亲您心怀隔阂,儿子想借此安抚大娘子。大娘子也不算糊涂人,等儿子处置了林氏,她自然知晓母亲的苦处,对您越加敬重。”盛紘娓娓道来自己的用心,更恳切道“届时,还请母亲原谅大娘子先前的错处,时时提点些,别叫她再着了旁人的道儿。” “这话还算中听,可见你也不算太过宠妾灭妻。”盛老太太道,“你放心,大娘子终归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小姐,世代簪缨,她对林氏有怨不假,说害人心思倒也真没有。前些年那些压你一头的心思,如今也没剩多少了,你善待她,她自然懂得。不过,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让你媳妇每月请安三次即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管,自己的家自己理,我只清清静静的念佛吃斋就是。” 盛紘颔首道“儿子明白。自来祸起萧墙之内,许多世家大族往往都内里头烂起来的,这是前车之鉴。我们盛家想要子孙绵延,必得从严治家,嫡庶尊卑有别,儿子仕途才可后顾无忧。回头儿子便命林氏将对牌交还给大娘子,才算合规矩。” “好有你这句话,我也算放心了。”盛老太太渐渐点头,又问“你还没说,这林氏” 盛紘忙道“母亲放心,林氏与她底下那群刁奴是定要整顿的。儿子如今升迁在即,泉州同僚知根知底的太多,若此时整顿,联系起卫姨娘之死,只恐为人所知儿子家宅不宁,总要到了山东再发落,天南地北的,便无人知晓内情了。” “正是。所以,你这会儿非但不能声张,还得稳住这一大家子,风平浪静的到登州赴任,待明旨下来,你拿了官印,咱们一家子到了山东安定下来,你再慢慢发作不迟。”盛老太太赞许地点头。 不得不说这盛紘还真得挺会做人,且多有政绩,闻得她要升迁,这几日当地士绅官吏争着给他设宴践行,盛紘不便推脱,连日应酬,不胜其烦。 家中的对牌自与盛老太太说过之后,便交还到了大娘子王氏手中,由着她去操办家中收拾行装举家迁移之事。王氏本对六姑娘过继颇有微词,然盛紘连着在她房中歇了数日,更亲自将管家对牌交给她,这样的安抚,加之她陪房刘昆家的一番劝说,王氏便欣然同意了,将六姑娘与自己亲生的五姑娘一起养着。 去往登州一路上都是行船,了无意趣。六姑娘的丫鬟都受了盛紘的敲打,王氏也被千叮咛万嘱咐,姚依依小姐的身体总算也没有差到那班田地。待到了京津地带,盛紘带着几个幕僚自行了下了船,走陆路去京城吏部办理升迁手续,顺带叩谢皇恩以及拜谢一干师长同僚。 等盛紘再次回到登州,趁着有一次探视,便与姚依依对上了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暗号,以此激发了六姑娘的求生意志,从而让她安心休养,日日补品赏赐不断。盛府上下便都知晓,这是老爷在警示众人六姑娘也是名副其实的嫡女了,不许任何人怠慢。 如此,六姑娘的事情渐渐安顿下来,连王氏都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不少,时时关照着,以此来博得盛紘的欢心。盛紘的生活也因此变得平静许多,白日里处理公务,下了衙回府就发落下人主要也都是林姨娘房里的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或贬或撵或卖,王氏心里乐开了花,对盛紘伏低做小分外体贴。 可话说回来,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尤其在奴才一个个发落出去,罪魁祸首林姨娘也被冷落在院子里不准出入,形同软禁的情况下。大娘子院中春风和煦,更衬出林姨娘那儿的凄风苦雨。 这一日晚饭后,盛紘惯常又是歇在大娘子王氏这儿。刚说起在登州置办产业之事,突然外面一阵喧哗,传来丫鬟们喝斥阻止声。盛紘心里想果然还是来了,面上浮上一丝莫名的诡谲微笑。 王氏正待打发身边刘昆家的去看看,忽的一阵风动,湖蓝软绸的薄帘子被一把掀开,当前进来一个人,不是那林姨娘又是谁 外面的动静不像话,王氏本来美丽的小心情儿也在看见林姨娘的瞬间荡然无存。她怒不可遏的拍着炕几,喝命丫鬟婆子“你这副鬼样子,作给谁看,叫你好好待在房里,你闯进来做什么吵得满屋人都知道,你当旁人和你一般不要脸呢你们快把她叉出去” “不许碰我”林姨娘奋力挣开,噗通立时朝着盛紘跪下了,声音如铁器撞刀砧,脸色决然“老爷,太太,我今日是横下一条心的,倘若不让我说话,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好过零碎受罪” 盛紘悄悄拉住王氏,示意她先不要动怒。自个儿却也不看林氏,只平静地问跟着进来的刘昆家的“林姨娘不是禁足么是谁放她出来,外头又有几个丫鬟婆子跟着” 刘昆家的眼睛转了转,忙回道“奴婢并不知道林姨娘是如何出来约摸是使了银钱,或者带人打将出来的吧,外头少说带来了七八个人。” 盛紘点点头,淡淡地吩咐道“我已经说过林姨娘院子里的人,无论主子奴才都不准出入。她们出来了不说,还胆敢擅闯大娘子住处,一律狠狠打二十板子,立时发卖。” 林姨娘听罢,登时眼泪如涌,凄声道“老爷怎能如此狠心这些日子来我心里跟熬油似地闷了些许话要说,可老爷却避着我不肯见,我心里已是死了好几回了,可是老爷,您是百姓父母官,平日里就是要办个毛贼,你也得容人辩上一辩,您无缘无故发卖了我的丫鬟婆子也就罢了,如今是一个奴才都不肯给我留了么” 盛紘仍是如同未看见她一般,只偏头对王氏说道“你这院子里的奴才也该敲打敲打,大娘子歇息的时候,怎么还容得这起子奴才无故闯入” 王氏再蠢钝,也听出了盛紘是在给自己作脸面,而非真心怪罪,忙自责道“都是我的不是,反而让老爷见笑了。”说着便喝骂刘昆家的“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将外头的人发落了出去,脏言秽语的,没的污了老爷的耳朵” 刘昆家的一叠声地应承出去,找了一群那身强力壮签了死契的小厮,盏茶功夫,外头就消停了。林姨娘被盛紘的陌生态度吓懵了,只哀哀地犹自垂泪,偶尔哀怨地悄悄看盛紘一眼,盛紘却恍若未闻。 王氏乐得见林姨娘吃瘪,殷勤地给盛紘续了茶水。盛紘看晾得也差不多了,轻轻摇晃着茶杯,淡笑无痕,“林姨娘,你说自己无辜。好先不论妾室无故擅闯嫡妻卧房是个什么罪过,你来自己说一说,卫姨娘是怎么死的” 林姨娘听盛紘提起此事,以为是有了门路,戚然一笑,一番唱念做打将自己的想头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其演技之精悍,泼脏水之娴熟,放在现代绝对是中央戏精学院满分毕业的高材生,若换成原来的盛紘,试问哪里顶得住啊。 但是。 凡事最怕但是。 林风版盛紘在心底笑成了一朵盛开的小红花,就这水准,上辈子说实话他的美女队友已经在他身上演练过无数次,没通过美色考验,何能成为一个够格的佣兵色字头上一把刀,如果这都扛不住,他早就被一刀刀给剐了。 因此上,他不动声色地安抚住了气得胸膛一鼓一鼓的王氏,扬一扬脸,刘昆家的十分心活,觑着主君神色,便知趣地将屋内一干丫鬟媳妇全都叫出屋去,只自己侍候着。 至于明兰身体里的姚依依小姐么,一早就被抱到侧屋歇着了,是以,她也就错过了这场好戏,以至于后来每次提及都无比懊恼。 “林姨娘这是说完了”盛紘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 林姨娘傻愣愣地点点头,轻轻擦拭着眼泪,“老爷,我毕竟已伺候了老爷这么些年,还有养了一对儿女,便是看在墨儿与枫哥儿的情面上,您也不该疑了我呀” “你说完了好,那一事归一事。你既说让我按照府衙里办案的规矩来,我索性便依了你。如今卫姨娘是苦主,你是被告,公堂之上,许你自证清白。然你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与你是否有生养没有相干。”盛紘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今我给你机会,有何证据说自己真得冤枉。今夜还长,我有的是时间听着。只别再拿伺候我多年和儿女来说嘴,向来也没听说谁犯了人命官司,只因有了儿女便不用偿命的。” 这一套说辞,说得林姨娘一愣一愣的,王氏则强忍住了没笑出来。半晌,林姨娘才回过神来,膝行几步爬到炕前,一张清丽的面孔满是泪水,哽咽地缓缓诉说“紘郎,咱们多年情分,你竟真要让我自证那接生婆子是大娘子的陪房,二门的媳妇和门子更是一直由大娘子来管的,如何能为我作证” 盛紘微微颔首,轻笑道“那便是无有证据” 林姨娘抽泣了两下,哀声凄婉,颤声说“紘郎,我是无法自证,不过凭依这么多年,紘郎当知晓我的为人想当初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住口。”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是自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盛紘将茶杯在炕几上轻轻一磕,神色凛然“林姨娘,有些事我原顾着情面不愿直言。只你莫忘了,你父是被圣上革职抄家,你乃罪臣之女,这一句好人家的女儿,你自己思量思量你担不担得起若传扬出去,就是对圣意不满,你又担不担得起” 这话,实说得有些辛辣了。但盛紘就是要提醒所有人,自诩为贵妾的林姨娘,实则出身尚不如耕读传家的卫姨娘。林姨娘眼中的痛意一闪而过。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盛紘,千般柔情万般委屈,奈何一片春心付流水。 “紘郎,你说我是罪臣之女,我不敢争辩。可卫姨娘的死,我是当真无辜紘郎听信大娘子一面之词,连证据也没有,就要治我的罪了么” 盛紘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眼睛,叫刘昆家的把管事来福传进来。来福一进门看这情形,连忙就跪下了,盛紘便说“你将林姨娘奶妈的话,依样儿说给她听听。” 林姨娘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强撑着问“老爷不是都将我奶妈并投奔我来的两个族亲都逐出去了么” “人是撵出去了,可该问的也要先问过了。”盛紘老神在在地说,“也不愧是自幼服侍你的,非得我把她儿子的手都要剁下来,她才肯认了。” 来福会意,自然无有隐瞒,将奶妈所供认,林姨娘是怎样谋害卫姨娘,从先头送过量的补品致使卫姨娘胎儿过大,到临产时稳婆来迟,买通门子丫鬟不让通传等,娓娓道来。 到最后,林姨娘几乎失神要晕过去,只是一股求生本能撑着,依依扑在盛紘腿边,一边哭一边哀求道“紘郎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为人奶妈担心儿子,难免是屈打成招紘郎怎能轻信我对你是一片真心,要打我罚我都成,就是别把我当那奸邪之人” 她哭的声嘶力竭,气息低哑,双眼红肿,须臾便气竭地倒向盛紘的腿上。 盛紘眼疾手快地缩了缩腿,由着林姨娘结结实实地倒在了地上,直痛得眼冒金星,险些真真儿地晕过去。盛紘也不理,只吩咐来福“林姨娘不过是一时没顺过气来,也不必叫大夫了。即日起,林姨娘禁足,她的院子里不出外不进,你去亲自选几个签了死契的小厮丫鬟看管,若再出了今日之事,每人五十大板起。” 来福忙应了,心想这林姨娘的福分,如今也算到头了。连忙去外头叫了几个婆子来,将林姨娘半抬半拖了出去。王氏则强忍着笑容道“老爷这才叫赏罚分明。只是四姑娘和枫哥儿怕是不能再养在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身边了。” 盛紘望一望窗外,道“此事,我自有主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为父不易 林风,或者说盛紘的主张往往是简单粗暴的。既然林姨娘不适合当娘了,那好,就给四姑娘和枫哥儿换个娘呗。不过鉴于这两个孩子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品性被教得有点儿歪,盛紘求了盛老太太,让把四姑娘和枫哥儿先放在老太太身边学学做人,若还能学好,再来说养娘的问题。 四姑娘盛墨兰和枫哥儿盛长枫陡然被带离了林姨娘身边,自然也是连哭带闹。可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儿能怎么办,盛紘当着盛老太太是发了狠心,就差直言别折腾死了就行。孩子不听话先清清静静地饿上两顿,他们说什么也没人理会,再让房妈妈耳提面命地开展思想教育,他们如何招架得住 这个时候盛紘反而有些感谢被关在盛府西北角一个破败院落里不见天日的林姨娘,她教得儿女空有才学而无一丝骨气,长时间见不到生母,又有盛老太太管束着,渐渐也扭转回来一些。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盛紘也不求别的,这俩人为人处世上明白些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是后话。 林姨娘一定时期内是没法子出来霍霍别人了,她所在的地方被五六个小厮严加看管,却并没有伺候的人,只有一个天聋地哑的老婆子进出送水送饭。盛紘已经准备好过两年就宣布林姨娘病故,免得四姑娘和枫哥儿再存着什么念想。必要的时候,把人直接处理了也罢,左右林氏连卫姨娘那样的娘家都没有。 处理完这事儿,盛紘觉得全心通泰,便开始着力关注几个女儿的教育问题。此时大姑娘盛华兰已经可以说亲事,暂且不提,其他三位姑娘,墨兰还在思想教育课程中无暇分身,如兰委实太懒惰娇纵,明兰更别提了连这个时代的规矩都没太学会呢。 相比之下,拥有原版盛紘同款记忆的林风可比姚依依小姐强多了。思前想后,盛紘便在请示了盛老太太之后,往府里请了两位女先生,分教诗书、女红,又重新挑选了两位妈妈,教导如兰和明兰礼仪规矩。这番功夫,一是别叫如兰养得太娇纵,以后轻易就对她那未来夫君文炎敬一见钟情非君不嫁了;二是让明兰抓紧时间给自己镀镀金,来日议亲不会因为是过继来的嫡女而为人非议。 盛紘摆出了这个态度,有刘昆家的提点的大娘子王氏自然也要体现出自己的立场。侍候明兰的两个丫鬟,都是提上来的踏实伶俐的二等丫鬟,一个大点儿的叫杜若,一个小点儿的叫辛夷。用膳时桌上的菜,在清一色如兰喜欢的菜品之余,多了两道明兰喜欢的。明兰的吃穿用度,也按照嫡女的标准配备,不必再拣如兰穿剩下的。 时间一长,明兰身边的小丫头们再也不敢嘟囔什么“不过是个姨娘生的”的话,给明兰小鞋穿,而是老老实实地把她当主子伺候。至于和几位姐姐、和王氏、和老太太之间的关系,相信六姑娘自己知道怎么处理。 而励志不做渣爹的盛紘同志,在一场繁冗的及笄礼之后,紧接着要忙活的便是大姑娘华兰的婚事了。 其实也不需要太费心,那忠勤伯府的次子袁文绍还算是良配,一应做派还算妥当,只是盛紘知道那老伯爷的大娘子有些不像话,管儿子房中管得太宽,所以悄悄给华兰房中的妈妈漏了些口风,让华兰不要太学着王氏,记着能屈能伸。 华兰到底还没出嫁,这些话她能听进去多少盛紘暂且不知,反正华兰是个聪明孩子,入府之后回想起来自然会有计较,再不济,就效仿小说里的明兰,给自己这嫡长女出出主意也罢。 天气渐渐转寒,被精心照顾且每日勤学苦练的六姑娘明兰幸运地没有生病,盛老太太却不孚众望地病倒了。幸好,盛紘一早就有准备,老太太的并看着凶险,却到底没什么大碍。 因为已养了墨兰和枫哥儿在身边,老太太并没提再养女孩儿的事实则也是不必。小说里她要养,多半是可怜着明兰。如今明兰过得不错,又成了族谱认可的嫡女,盛老太太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但盛老太太终究是疼惜这些孙女们的。眼看华兰即将嫁入伯爵府,老太太到底坐不住,给孙女们尤其是华兰请了一位稳重的教养嬷嬷,来教导华兰的规矩身为华兰嫡亲的妹妹如兰和半嫡亲的妹妹明兰,她们也得以顺便受教。 得知此事的盛紘实则非常欢喜按照他谋划的蓝图,六姑娘的终身不是齐国公府就是宁远侯府,多学学这些是有用的。毕竟,不管是齐衡还是顾廷烨,明兰都不可能只靠着他们的怜爱生存下去。虽说这事情还没个影儿,但早早准备是应该的。 好歹重活一回,总要做些不同寻常的事儿。 孔嬷嬷是内宅的人,一应接风、安置都是王氏操心,而盛老太太与孔嬷嬷是故交,执意留了她住在寿安堂旁边的院子。盛紘虽未出面,却也在背后提醒了大娘子,叫她不可怠慢,更要督促华兰几个好生学习尤其是如兰的学习态度向来不端正,需耳提面命着。 说起来盛紘到这个世界也一年多了,因着先前就在府里请过女先生,几个姑娘的行为举止都是有些功底在的,不说个个温婉端庄,可也是言语得体,落落大方。 况且,孔嬷嬷主要就是给姑娘们提点一下顶层贵族与盛家这种中层宦官人家的礼数迥异,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教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各人能学到什么,总还是靠自己领悟。 同样在学习的还有盛紘自己毕竟,他有朝一日是要回京城的,便时常趁着与孔嬷嬷讨教京城故事,将京中权宦贵胄的复杂隐秘问了些许,暗暗记在心中。便是如此,过了十来日悠闲宁静的平和时光。 但盛紘忽略了一个人四姑娘盛墨兰,这让他事后曾多次自责。虽说没有了林姨娘的“谆谆教诲”,虽说有盛老太太的思想教育,墨兰这年的人生养成的要强性情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改变的。 所以,孔嬷嬷课上的那一出笑话还是闹了。盛紘与王氏被请去葳蕤轩的时候,早已是日落西山,过了晚膳的正点了。四个女孩都站在下首,缩手缩脚战战兢兢。王氏担心两个女儿,难免多看了几眼,只是万不敢多言。 待两人坐定,孔嬷嬷手下的丫鬟们便屏退了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紧闭门户,防止外泄私密,让下人耻笑了去。布置妥当,孔嬷嬷方才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再让小丫头把吵架事件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几位姑娘听见了,华兰到底年长,尚且端然而立等待训示;墨兰犹自挂着泪痕,梨花一枝春带雨;如兰是犟着不服气,只还不算太外露,可见先前的女先生着实费心了;明兰自不必说,她那神情一大半是无辜,实力诠释什么叫吃瓜群众也背锅其实这也不怪她。论在这个年代的生活能力,初入社会一身正气的姚依依哪里比得上在黑暗深渊里摸爬滚打的林风。 等那丫头说完,盛紘歉然地看了眼孔嬷嬷,未知喜怒的目光便一一扫过几个女儿,薄唇微翕,只说了四个字,声调是直线一般的扁平无波“跪下听训。” 女孩儿们都没来得及反应,只明兰看出了盛紘的意思,眨了眨眼,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疼得两眼一抹黑差点儿没晕过去,其他几个闻声也紧随其后。还是孔嬷嬷扬了扬手,道“天冷地寒,别把姑娘们的膝盖冻着了。”叫丫鬟拿出四个锦缎厚绒的蒲团并排放在地上,四人又起来一字排开地重新跪下,其间,孔嬷嬷还不厌其烦地纠正了一下明兰的下跪姿势。 见人都跪好了,盛紘轻轻敲了敲案几,慢条斯理道“想来你们对这丫鬟所说并无异议。万事寻其源,那我便一一来问墨兰,此事因源,本是如兰说你处处抢着华兰的头,拖累了华兰学规矩,你可认错” 见盛紘并未一味责骂,而是有理有据地殷殷问询,孔嬷嬷便想起先前盛老太太的话,倒不由得将这盛紘多看了两眼,心想这位当家老爷似乎并不是那只懂官场钻营、不通庶务之人,遂先不多嘴,待要看看盛紘要如何处置问责。 而那墨兰一直被禁管在老太太处,早已许久不见盛紘的面,只当他还是心疼自己的那个爹,于是哀哀凄凄道“都是我不懂事,我原想着孔嬷嬷难得来,想要多学些东西,给爹爹争光,给家人长脸面,没想竟惹得姐姐妹妹不快,都是我的错” 华兰一听这话便本能地觉得不安,虽说盛紘发落了林姨娘,可记忆之中,盛紘是难以招架墨兰这个做派的。王氏更心内痛恨,不禁悄悄去看盛紘的神色。 盛紘却也不慌不忙,轻轻笑道“墨兰,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说话处事周全,若非是你提醒,为父倒都不知道,我盛家门庭已经堕落到要靠你来增光长脸了。” 此言一出,墨兰当即停住了哭泣,睁圆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盛紘,咬唇不语。 “墨兰,你是不服”盛紘若无其事,继续道“你怕是忘了,你大姐姐是盛家长女,即将嫁入伯爵府,那是什么所在若是因为你今日所谓的增光长脸而耽误了你大姐姐的规矩,她在伯爵府失了脸面,那不光是咱们盛家面上无光,外头也会认为盛家女儿不知礼数。墨兰,你今年七岁,本不是说此事的时候,但你自己该心中有数,若是盛家女儿颜面扫地,你来日议亲,不说高攀伯爵府这样的人家,便是寻个普通举子,亦绝非易事。” 墨兰闻言,纤瘦的身体微微瑟缩,垂首不敢再看盛紘。是,她还小,许多事都不明白,譬如盛紘突如其来的陌生,譬如林姨娘如今的处境。可她有生存的本能,这个本能让墨兰保持了缄默,默默听教,至于这些话能不能入了她的心,盛紘不得而知。 “墨兰,你在府中的吃穿用度已与嫡女无益,我甚至格外优待,谁知你反而处处以庶女身份来说嘴,意欲得到更多。过去,我总是心疼你,却忽视了华兰如兰的心思,以至于姐妹失和。为父委屈了华兰几个,又偏移了你的性情,养不教,父之过,我是该自省了。” 墨兰听及此处,已处于半失神的状态。说够了她,盛紘又望向松了一口气的华兰和面露侥幸之色的如兰,唇边浮起一痕微凉的笑意,“今日之事,虽是由墨兰而起,然细究下来,竟还是脱不出这嫡庶之分。华兰,你是府中嫡长女,又即将出嫁,如今便这般沉不住气,连墨兰都不能应付。若是到了伯爵府,公婆妯娌、叔伯兄弟、丫鬟婆子,一屋子隔着血脉山水的生人,你该如何料理” 一字字一句句摔在面前,明兰的小眼睛都直了,心说同是穿越,果然盛紘跟自己不是一个段位的。而大姑娘华兰早已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王氏也拿帕子抹着眼睛。盛紘于是伸手过去握住了王氏的,安慰地拍了拍,这细微处的举动便令王氏感动得无以复加。 不等华兰想出应对之词,盛紘又看向如兰,她已经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盛紘也未太过给情面,正色道“今日墨兰举止不当,华兰言行不当,但总不是太过。如兰,年纪虽小,下头却也有一个妹妹,怎能如此口无遮拦见姐姐们拌嘴,你本该从中调和,怎能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须知家和万事兴,你比之你两位姐姐,更该严惩” 如兰本要叫屈,可看着母亲和长姐的眼色提醒,又看着父亲看似平静却暗藏机锋的神情,连忙磕头认错“我错了,我错了,爹爹饶了我吧,我下回不敢胡说了” 眼瞅着三位主要犯人已经问过了,明兰掰着指头数也知道轮到自己了。转眼便见盛紘那幽邃的眼神望过来,还带着一丝可疑的笑容,“明兰,你是府中幼女,素日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今日看似无错,却有一错,你可知是什么” 明兰脑门一紧,连忙乖乖跪好,勇敢地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澄明,“女儿听爹爹教诲。” 盛紘平静道“你的错,便是独善其身,未能及时阻止此事闹大。原本你是最小的,你的姐姐们多半不会听你摆布。你或许委屈,觉得为父不讲道理,因你认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然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同气连枝,共荣共损。在外头,即使你是受姐妹所苦,有天大的委屈,外人都是不知道的。你是错也错,不错也错。只要你一日姓盛,便无可辩驳。所以,你也要一起受罚,你可明白” 盛紘每句话都不落到实处,可明兰却觉得每个字眼似乎都有一层深意,好似特地当着众人说给她听一般。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也是没有权力拒绝。 完毕,盛紘又看着孔嬷嬷,问道“才刚听说嬷嬷罚了姑娘们每人抄写五十遍女则”见孔嬷嬷点头,便又对四人道“嬷嬷所罚,是让你们将女圣贤之言牢记在心。如今我再罚你们将盛家家训默写五十遍,且让你们知晓何为家族、何为手足。” 明兰尚不知晓,而其他三人却是知道盛家家法的厉害,都是欢喜不已。孔嬷嬷略有不解,似觉得有些太轻,不过不好明言。却是盛紘微微一笑,主动解释道“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请家法只能一时震慑,唯有将家训一笔笔写过,才算将今日我的话记在心中。” 说着,盛紘面向华兰等人,声音微带几分凛冽寒意“一个家族想要繁盛,必得兄弟姐妹齐心协力才是,许多大家族往往都是从里头败起来的。今日之事是最后一回,若谁再敢有下次,族谱之上就不必再留你的名字了。” 华兰几人都点头称是。盛紘略略放心,先恭敬地送走了孔嬷嬷,才与王氏道“今日几个孩子也算知错,你好生带着华兰、如兰、明兰回去用膳吧,找个婆子送墨兰回寿安堂,老太太怕是还惦记着。” 王氏忙应和道“老爷放心。您下了衙还不得歇息,也早些将息。”说着也催刘昆家的去将晚膳热一热,让孩子们吃了饭也有力气写字。 几个孩子都要抄书,王氏这一夜也多半不能安眠,盛紘便不留宿,转身去了书房。此处原是有一处套间儿可供歇息,暂住无妨。 自那日大闹后,墨兰总算是收敛了往日的做派,处处守着本分,再不敢哭天抹泪地诉委屈。孔嬷嬷不能久留,又仔细指点了半个多月,待到长柏县试发榜之后,便告辞而去。临行前,在盛紘与王氏的恳求之下,孔嬷嬷又将袁家有头脸的几位娘子并要紧事由,与华兰交代了些许,以免到了那头儿两眼一抹黑。 冬去春来,待到四月桃花灿灿时,京城忠勤伯府来信说袁文绍将于月底出发迎亲,数着日子,不几日便可到登州。盛紘的大堂兄盛维也带着次子长梧来观礼,并与长柏一起为华兰送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官商相通 盛维到来,最先自然便是要去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因着如今明兰并不在老太太身边养着,盛维头一个先见了墨兰,然因为大老太太的缘故,他对墨兰也不甚亲近,不过顾着情面问两句罢了。后来王氏带着如兰明兰过来拜见,也不过按着原先的准备,给明兰补上了一副金锁。 如兰明兰都跟着同样的女先生学着规矩礼数,也因着上次盛紘的威胁,如兰的娇纵脾性散去了不少,与明兰在一处,不过一个活泼些,一个乖巧些,并无太明显的不同。是而,盛维虽然喜欢明兰的懂事,却也未曾格外瞩目。 或许此刻明兰还不知道,但一旁的盛紘看着是欣慰的虽说没了书中的青睐和赠物,但此刻如兰的心思还很单纯,墨兰也在品性的转折期,没必要让明兰太过出头,使本就岌岌可危的姐妹关系更加恶劣。 待叽叽喳喳的女孩儿们都去了葳蕤轩看礼物,屋内气氛便立刻冷落了下来。盛维有求于人,先笑而指着长柏说道“我听得柏哥儿已过了府试,二弟和弟妹真是好福气。” 长柏连忙拱手,自谦道“大伯伯谬赞,小侄无知,尚得多加读书。” 盛紘知道王氏喜色外露,说的话也上不得台面,反而得罪人,便抢先道“他小孩子家不禁夸,还差着一道院试才算个秀才呢,大哥可别这样,倒纵了他骄气。柏哥儿一味钻书,这前路还长着呢。我倒看梧哥儿就极好,喜欢舞刀弄枪的,身子骨看着便比柏哥儿壮实。” 无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盛维虽然心里欢喜,却也有自知之明,摇着头笑道“就二弟还看得上你二侄子那些微末身手。当初我读书就不如二弟,你大侄子便是随了我。梧哥儿虽能读两本书,却比柏哥儿差远了,我也不指望了。这次送大侄女去京城完婚后,我打算让梧哥儿去拜见下鲁奎鲁总教头,试试看走武路子。” 盛紘心道这是总算说到正题儿了,因陪笑道“这敢情好,那鲁杠子的武艺人品都是一等的,当初他考武举时常与我一同吃酒,这些年也没断了往来,回头我给他写封信,让梧哥儿带上,也好多照应些。” 盛维大喜,忙叫身旁侍立的长梧给盛紘磕头拜谢,盛紘赶紧倾身扶起。这交情交情,有交才有情。他一封书信虽是求人办事,但未尝不是给那鲁教头多个臂膀,各取所需,才是正途。 “大哥若是不急,回头儿与我去书房里一趟,总得将梧哥儿的根底交代一番。”这就完全是托词了,盛紘意有所指,又转头看着长梧,道“梧哥儿直爽外向,快别在咱们面前拘着了,叫柏哥儿、枫哥儿陪着你们二堂兄四处顽顽吧。” 三个哥儿听了这话,早已是坐不住了,就一起告辞出去。盛维也与老太太说了几句贴心窝子的感激之言,这大房当年宠妾灭妻的事委实心酸,说得两下里都伤感着,还是老太太发话才住了,重新叙起家长里短。 当夜盛维与盛紘同在书房里歇息,把酒言欢,促膝长谈。月上柳梢头,盛紘将侍候的人都遣了出去,自取玉液美酒来斟满。盛维便知道这是有话要说了,因问道“白日二弟说要来书房商议梧哥儿的事,入门却一字不提,怕是有旁的干系吧” 盛紘心内感叹一句果然是做商人的心思活泛,呵呵一笑,道“大哥经商这么多年,米盐茶马酒各色生意都算有涉猎,可知这其中最赚钱的是哪一桩” 盛维微微诧异,纳罕盛紘何时对经商有了兴趣,不禁笑道“二弟这是存心考问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三百六十行,自然是盐商最一本万利。听闻前朝还有盐商以布衣之身结交天子,官入内廷。” “是啊,盐商。”盛紘似笑非笑,淡淡呢喃,“天下盐商泰半出于江南。大哥在宥阳,可听闻扬州盐商白家便是独女嫁入了京中宁远侯府的那个白家。我想着大哥经商多年,若能在盐事上分一杯羹,倒是一本万利的营生。” 盛维却是连连摇头,道“他家谁人不知能让侯府都看上的家财,可想而知是何等豪富。可惜我们家是茶商,江南盐商之间相互倾轧,多少大族都是历朝历代一二百年的根基在那里,纵然我们眼红,也难以从中插手啊二弟快别说了。” “大哥且听我说完。”盛紘道,微微压低了声音,“现任盐使司转运使是京中齐国公府的次子,与你弟妹家有些远亲。如今他刚放了外任,巡查盐政,首当其冲便是江南那一摊子,等他从江南诸地回来,总要二三年过去。大哥去江南是不易,可登州临海,自古煮海为盐,大哥若有心,何不趁此机会在登州闯出一番名堂” 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故盛维听见盛紘这一番话,心早就活了,只转而又觉不妥,“二弟有心。只是登州盐事也非轻易能插手的,其中关窍,上下环节,为兄实在不熟悉,怕是” 盛紘哑然失笑,道“大哥莫不是忘了,愚弟乃是登州知州登州官商干系,尽在我掌握之中。有我为大哥引荐,大哥害怕那些人不给大哥情面再者,大哥才是正经经商之人,来往的细枝末节,怕是比我清楚明晰得多。” 夜深人静,烛光幽微,更映着盛紘清朗的面孔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可掬。盛维攥紧了白瓷酒杯,沉声问道“二弟今日与我说这些,可想过朝廷多忌讳官商勾连。二弟犯不上为我担这样大的风险,此事若为京中知晓,只怕” 盛紘悠悠一笑,自斟了一杯,道“自古富贵险中求。我担着这样的风险,也不光是为大哥你。大哥在登州的食盐生意我也要入一份股的,按股分利,权当叫大哥安心。只是大哥不可亲自出面,请选一妥帖可靠的掌柜代劳,切莫说是盛家的生意。如此,外头自然不知晓咱们的关联。” “这倒也是个法子。自来做盐商的,起先也鲜少是用真名姓。我家里的二掌柜便是个妥帖的,悄悄嘱咐他来就是。”盛维稍微安心,“不过入股就不必了,咱们兄弟,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此事能成,我便抽出一成红利给二弟,多谢二弟费心。” 盛紘摇头道“万万不可。亲兄弟明算账,虽愚弟家底薄些,大哥这些年也帮了我不少。此事若成行,愚弟出资四成,大哥辛苦经营,愚弟打通关节,两下里胡乱算是扯平。分红时大哥六,愚弟四,横竖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大哥意下如何” 盛维略略思忖片刻,举杯道“好那便依了二弟,待我从京城回来,便派他来与二弟详说此事。” 举杯相祝,击掌为誓。酒过三巡,盛维不由得问道“二弟一向是读书人心肠,为官做宰,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盛紘苦涩一笑,叹道“什么为官做宰,不过是个六品知州,穷乡僻壤熬出来的。大哥也别吃心,咱们盛家老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就先父这一个探花郎,娶了勇毅侯府独女,还早早地就去了。如今京中的老大人们虽照着父亲情面看顾着我,可要一步步走到上层,没个十年二十年都是难事。愚弟是看明白了,我如今说什么都是虚的,唯有资财是实打实的。” 盛维忙摆摆手,道“二弟为官勤勉,何愁不能高官厚禄了便说如今,这登州也算物阜民丰之地,若非二弟才干,就能做了此处的知州了不过话说回来,二弟儿女众多,便是为着孩子,也为着自己升迁,都要处处用钱,怨不得要费心筹谋了。” “这方是正话。也亏得是凑巧,赶上了这位齐大人巡盐。”盛紘感慨道,“向来盐务是肥差也是苦差。齐大人奉旨整顿,却不了解登州内情,少不得要我从旁协助。二三年间,大哥的生意做得还不算太大,与登州原有的大盐商是比不得,可也最是不引人注目。待转运使到了,咱们便可借他的手来整治大盐商,似大哥这样的小盐商,则极可能被转运使扶持起来制衡他们。只需如此年间,则必可见前路似锦。” 盛维闻言不免心中暗许,道“二弟果然睿智这登州远离江南盐务紊乱之处,天高皇帝远,不易受池鱼之殃。只是盐政之事,外头难以窥得内幕,此间仍要二弟多加提携。” 盛紘只是笑道“咱们兄弟便是至亲骨肉一般,还说个什么谢字。往后咱们的生意就全仰仗大哥多出力了。” 两人心意相通,难免又多饮了几杯。借着醉意,盛紘斟酌着用词问道“这梧哥儿已到了论亲事的年纪,虽说大哥想让他走武路子搏个功名,可提一提也无妨,弟妹可相看过了” 盛维是生意场上人,惯会应酬,此时精神倒还清醒着,含笑道“难为二弟记着。唉,先前妹妹在乡下帮着看了一个耕读人家的女儿,看着还好,本想着从京中回来就下定。谁知那家女儿竟跟马夫如今我也想了,只好求一求你们家老太太,看京中有没有那相熟人家,不必豪门贵胄,梧哥儿也配不上,只求给梧哥儿说一个本分孩子,好歹京中的人家,有些涵养在。” 他这样一说,盛紘本能地心头微动。要知道小说里就是盛老太太给说和的,叫梧哥儿娶了康王氏的女儿康允儿。那姑娘是个好的,就是实在拎不清,被母亲拖累,最后的结果也惨淡得紧。如今盛紘是绝不愿盛家和康家来往太多,梧哥儿往后又是个有出息的,他自然不希望梧哥儿与康家结亲。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本着这个原则,盛紘想了一想,忽呵呵一笑道“说也巧了,何必去问老太太现成就有人选梧哥儿要去拜的鲁教头家中似乎就有几位适龄女儿,虽不大知道脾气秉性,但鲁教头大娘子的父亲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教养应当不成问题。” 盛维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道“鲁教头毕竟是武夫,他的女儿别是学了他才好。” “左右你是要上京的,托了媒人问一问就是。便是不好,只要鲁教头看中了梧哥儿,你提一提,叫她家大娘子留心打听一句也可。”盛紘含笑道,心底却想人家不嫌弃盛维是商人就罢了,即便能成事,多半也是鲁教头看在梧哥儿不错的份儿上。大房经商,来往应对众多,不是有些英气的武家女子,怕还真得应付不过来呢。 “那却好。”盛维点点头,道“那就有劳二弟在心中为梧哥儿美言几句。” “这是不消说的。儿女亲事,哪个当父母的不放在心上操烦,况这梧哥儿也是我侄儿。”盛紘道,又不由得喟叹,“说起此事,我便又想起淑姐儿来。这话我原不该提,只是前些时日听闻,那孙姑爷忒不像了,没得污了盛家声名,且也实在委屈淑姐儿了。” 淑兰此时已经出嫁多年,有些事是难以转圜了,可为人父母,如何肯叫女儿受那些腌臜气盛维重重一叹,眼神暗淡,“总是我误了淑兰。可有什么法子淑兰这一生算是毁了,只盼那孙志高能有幸中举,淑兰也能好过些。” 盛紘冷冷一哼,道“中举不是我这当堂叔的说话难听,那孙姑爷但凡有半点上进,我这个堂叔难道还不提携帮扶着他是什么人品才学,不过仗着十二岁考上秀才,便自命不凡听说现在就有着十数个小妾。这几年他惹了多少祸事不是大哥给他料理时间一长,大哥还预备不预备在宥阳老家立足不如趁早了断,方是正途。” “二弟是说,和离”盛维诧异地问,半晌又摇摇头,只说“那孙家定然不肯的。且淑兰那孩子极淳厚,万不会给家中添麻烦。” 盛紘却道“淑姐儿淳厚,也不是给人作践的。我是看在淑姐儿委实是个好孩子,才说这些话。和离了另嫁,凭大哥家里的地位,让堂姐再给寻个好门户,又有何难大哥若担心孙家,愚弟倒有个法子。” 盛维一愣“你待如何” 盛紘笑道“大哥先去京城办事。待你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五月初三,风和日丽,天温气暖,宜嫁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而来。盛紘看着自家女婿,人是好人,就是没摊个靠谱的母亲。想想也罢,便趁华兰未来时悄悄嘱咐了那袁文绍几句。不求别的,只求婆婆磋磨华兰时,袁文绍能多给点儿安慰。 华兰出嫁,王氏便把府里勤快老实的丫鬟婆子挑了不少陪过去,盛紘也在百忙之中亲自筛选了一回,尤其是陪嫁丫鬟,为主是要那其貌不扬、老实伶俐的,从根源上就排除丫鬟爬床的可能性,再旁敲侧击地告诉女儿,袁文绍年已二十,房中当有通房丫头了,但妻妾分明,万不可妄动,伤了夫妻情分。 礼过后袁文绍带着新娘子上了船,由伯父盛维和长弟盛长柏送亲,王氏在盛府大门口哭湿了三条帕子,盛紘也有些眼酸。想他上辈子打了二十多年光棍儿,如今竟莫名其妙就嫁闺女了,难免伤感些。 伤感之余,他又寻思,是不是有个自己的孩子会好点儿他也才三十来岁,努力一下,生个孩子也挺好的。可转眼再看泣不成声的大娘子王氏,他又郁闷了生不生的无所谓,还是先把孩子他娘教育好再说吧,没的又生出一个如兰来。 盛紘深觉自己的基因还是很强大的,能够在大娘子这么严重的基因干扰下生出长柏和华兰这样优秀的孩子,如兰除了审美畸形之外,也没什么大缺点。 不管怎么说,府里的下层劳动人民构成又经历了一次大变动。在盛紘的关注下,王氏不得不按着如兰的标准,给明兰挑了两个得力的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另补齐了粗使丫鬟、婆子等各色奴才若干。 等到这场变动归于平静之时,长柏送亲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好消息首先是除了拜师成功,梧哥儿还顺利和鲁教头的嫡次女说定了婚事,最迟后年就会成亲。然后还有那位颇有盛名的庄儒庄老先生,终于应了盛紘的邀请,带着夫人随来京城的长柏一起回来。 过了日功夫吧,约摸庄老先生旅途劳顿休息够了,盛紘便恭恭敬敬地与老先生商量好,然后把六个儿女全都叫到跟前,正式宣布盛府家学正式成立,加以倒也并不是特别严厉,毕竟这几个孩子本性都极高,连枫哥儿和墨兰没了林姨娘的拖累,都懂事了许多,盛紘于心甚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苦心钻营 因为孩子们都挺省心,盛府由此诡异地开始了很长时间的平静生活,安宁得仿佛不真实。盛维的食盐生意,也在盛紘的帮助下逐步走上正轨,仅当年便收回了本金。自然,两家都来往得与前些年并无不同。登州民商,也只知道多了一家周记盐号,掌柜的出手阔绰却不爱露面。 这也符合大多数盐商的处事方式都是惜命的人,不露面,也是免得被贼子盯上,以至于人财两空。对外,盛紘只说是祖上的旧识,来往并不频繁,自然不会有人知晓盛紘就是这家周记盐号的股东。 大约一个月后,华兰从京城寄回第一封家信,王氏趁着夫妻夜话,与盛紘说了大概。袁文绍对华兰果然不错,虽有两个通房丫头,也都不大理会了,华兰心中虽也不喜,却遵着盛紘的嘱托未曾置喙,反倒是袁文绍看着妻子如此大度而不落忍,主动打发出去了。 而忠勤伯府的情况华兰已有准备,对于自己不如大嫂的事坦然接受了,只用心侍奉公婆,因为袁文绍在外头颇为出息,府里上下婆子管事也不敢小瞧了华兰,日子还很顺当。伯爵府轮不到华兰管家,她便宽下心来抓紧生个孩子即可。 时日如梭,盛府平静无恙,盛老太太慢慢整理府内规矩,王氏也渐渐掌回了管家大权,一应事物皆照个人等级行事,如有不决便问老太太。各人在其位的时候,府里偏院圈禁着的那一位却突然闹腾起来了。 其实盛紘早就防备着这一天。所以,当小厮深夜来报林姨娘自缢未遂的时候,盛紘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吩咐不许漏了口风。次日午间,趁着明兰给自己送鱼汤的时候,盛紘遣退丫鬟侍从,留下小姑娘跟自己大眼对小眼。 送鱼汤这可算是两人的暗号。一般每隔一段时间,盛紘有事要问明兰了,便会在早晨给盛老太太请安时示意,午间明兰便过来相见。顶着父女的名头,两个在现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开始深入交流。 “林姨娘的事你怎么看”背着人不需要繁文缛节,盛紘索性也随意发问,并不端着“父亲”架子。 姚依依牌明兰坐着个小杌子,小腿游游荡荡,一手拿着块桂花糕,一手拿着颗海棠果子,犹豫着先吃哪一个之余,温吞吞地回道“这不是应该爹爹拿主意么林姨娘要死要活,无非是让她的紘郎顾念些旧日的情份,给她放出来。想必是连四姐姐和三哥哥都没个讯息传来,她越发害怕自己的儿女都不跟她一条心了。” 盛紘却摇摇头,似是势必要她给出明确的答案一般,道“我并不是在求助于你,而是考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他指一指门口悬着写了“盛”字的明纸糊的灯笼,“别忘了我当日的话。一笔难写两个盛。你终究不是卫姨娘真正的女儿,就不必摆出一副誓求公道的做派了。” 明兰眉睫微挑,仿佛触动心肠般淡淡道“你怎知我就不会求个公道我上辈子可算半个烈士,跟佣兵先生您不在同一个价值观的范畴。” 盛紘付之一笑,话语里有些许揶揄的意味深长,“咱们家的六姑娘还惦记上辈子我还以为你死一回活一回,早就知道在这世上总是活着最重要了。否则,你现在不是应该去偏院把林姨娘大卸八块,为你姨娘和那未出世的弟弟报仇” “那又如何”被戳破了心思,明兰也并不气恼,反而笑将起来“我就是这么个明哲保身的人,万万不会轻易置于险地。但我说求个公道,那就终有一日会做,也一定要做。” 盛紘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心想果然是当女主角的,是有点子坚韧在。他勾唇一笑,道“你跑题了。我问的是,如果你是我,你会怎样应对林姨娘之事同在一个府里,若哪天林氏闹出大动静来,只怕瞒不住孩子们。我虽不在乎,但如若可能,我也并不希望眼睁睁看着枫哥儿与墨兰养废了。” 明兰支吾了片刻,“你若舍得,将人送去外头庄子上看管起来不就是了到时候四下无人,林姨娘寻死觅活给谁看” “那若是有朝一日枫哥儿和墨兰成人,非要念着生母,闹着要将她接出来,又该如何我朝以孝治天下,此事闹上了官府也没法子终究,卫姨娘的死因是不能外泄的。”盛紘娓娓道来。 明兰眨巴眨巴眼,顿时息了声。不过她到底不笨,知道盛紘必定已然有了主意,遂耸耸肩道“那就没招儿了。您有什么招儿就直说,对着我,没必要玩儿后宅那一套算计吧” “呵,这就放弃了” “没意思,不猜了。”明兰咬了一大口桂花糕,口齿不清道“你要说就说,不说我就不听了。” 盛紘的食指轻轻叩击着书案,慢条斯理道“放出林姨娘是万万不成,叫她自寻短见也怕忌讳,没的还担了一条人命。总归一句话,林姨娘只要还有一口气,人人便都担心有个万一。索性,叫这一口气没了,不就一了百了” 明兰手里的海棠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睁圆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猜出言外之意后的兢惧,“你你是想直接杀了她我倒忘了,你上辈子是做惯了这样的买卖” 盛紘贴心地又给她递了几颗果子过去,浑不在意她的怔忡,徐徐道“你还记得就好。林姨娘被软禁多年,说她是因为这些年多行不义,日日受梦魇所苦,不精心保养,以至于得了女儿痨,这说辞也过得去。再者,她原来为了后宅争宠,三不五时就称病,旁人也只当她是真得体弱多病,毕竟,谁会去害一个已经形同废妾的姨娘呢” 明兰默默地想,红楼梦里的尤二姐吞金自杀,就是被凤姐儿说成是女儿痨死的,不成想林姨娘也是要这个结局。且女儿痨类似于肺结核,是一种在古代几乎无药可治的传染病,说是这个死法儿,来日连祖坟都不能进,还要一把火烧了了事,这结局不能说不凄惨。 她直愣愣地看着盛紘,良久,才垂首一叹“你本可以瞒着我的。这样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分威胁,你又何必说与我听呢” 盛紘淡淡道“到底是同一个来处,如今也有父女之名。我知道你与我不同,但人生在世,尤其是这样的年代,如果你不能让你的对手永无东山再起之日,那就跟毫无作为没两样。” “我知道了。”明兰黑线,佣兵先生这是父爱泛滥了拿着一条人命给自己讲道理,她是该觉得三生有幸 盛紘又道“此事自有我去做,你看着便好。还有一样,你牢牢记着往常你都是一心保全自己,不敢去拼去搏。如今我告诉你,我最是怕死,却也最信奉富贵险中求这句话。日后你若遇见什么事,不必先想着退却,那样的日子虽平淡安逸,却也着实太无趣了些。” “我赌不起。”明兰缓缓抬头看了会儿窗外,似是凝神思了片刻,又道“你是男人,有官位资财作倚仗,你可以豁出去,我只是一个小小庶女,我” “你已是我盛府嫡女,不可自惭形秽”盛紘打断她的话,其声凛凛,“你便没有倚仗我不算是你的倚仗哪怕没有我,你便不能去拼去搏,给自己筹谋一个倚仗、一个豁出去的资本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可一味趋利避害,你便不过是照着上辈子又活了一回罢了” 明兰仿佛被触及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心中隐匿的那一处轰然塌方。她想起曾在她眼前来了又回的那个律师和那个检察官,忽然低低道“谁不想有生之年搏一回可是” “没什么可是。”盛紘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有你的活法,一时难以更改。若他日你还记得咱们今日这番话,我保证那时的我能给你足够的倚仗,让你能无后顾之忧地豁出去一回。” 林姨娘得了女儿痨的消息,在数日后的一次全家去寿安堂请安时,由盛紘亲自转达给盛老太太。当时墨兰和枫哥儿便央求着要去看,还是老太太一意阻止,怕传染给更多的人,他们到底也惜自己的命,方才罢了。 “偏院已经烧了艾草等物,但痨病不是小事。再者,庄老先生和庄夫人都在府里,老先生本就是来养病的,若知道咱们府里有人得痨病,怕就不愿意再留了。”盛紘叹息着说,“儿子想着,去年刚置了一个庄子,不如将林氏送过去养病。” 盛老太太看了枫哥儿和墨兰一眼,对盛紘说道“都是冤孽老爷做主吧,也请个郎中过去看看,别叫外头议论。” 明兰默默听着,看盛紘的意思,林姨娘是活不了多久了。急性肺结核,半个月就能要人命。看偏院侍候的丫鬟小厮避之不及的模样,不难猜出,林姨娘的病是真的这位佣兵先生多半是寻了患有女儿痨病人的贴身物件来,轻而易举就让林氏感染上病症。哪怕真有人敢来查看,也看不出端倪。 盛紘的眼底,永远有一片寒意阴霾的云翳,掩藏在伪饰的伤心喟叹之下。明兰直觉地想,大概盛紘是很认真地要林噙霜的命,或许从他到这个世界来的第一日,林噙霜就是必死无疑的。 她混不知自己的神情都落在上座的盛紘眼中。盛紘一边岔开话题,问询着几个儿女的学习情况,一边打量着明兰,想着前几日他与明兰说那些话,所为不过只有一个真到了这位女主命的六姑娘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希望明兰能嫁给齐衡。 他没有那么多看小说的小姑娘的心思,可怜齐衡的深情似海。原著中,盛紘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巴望上宁远侯府的亲事,虽最终官拜阁老,可都是一把年纪了。除了盛紘自己钻营不够、家底浅薄外,也是他这位好女婿掌着军权,看着荣耀,实则盛紘也叫官家忌讳着。 他之所以与盛维合伙做食盐生意,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未来的皇帝、如今的八王身上押宝,求个从龙之功。而八王是怎么上的位天下皆知,他绝不会放心军与政有太多瓜葛。 齐国公府就不同了。一者盛紘即将与齐大人有些往来,二者他们家是旧勋贵,人口也比顾家简单。来日新帝登基,齐国公会衰落些不假,可也正因为这衰落,盛紘与他家联姻才不会被官家忌惮,更可以为新帝联通旧世家与新勋贵,两全其美。 盛紘看了一眼明兰,微微眯起双眼这丫头,到底经历得少些,如今也被他保全得好些。明兰说她是利己主义者,盛紘又何尝不是他尚在登州,已开始为数年后的变故筹谋,为此,他没有什么不敢去赌,也没有什么不能去利用。 对着同为一个来处的盛明兰,也一样。 闲话休提。只说林姨娘到庄子后的第九日上,便已经水米不进,连说句话也难。为免传染,盛紘和老太太只叫枫哥儿与墨兰在林姨娘住处之外跪着磕头,一面不敢让见。当夜,林姨娘吐血而亡,芳魂渺渺奈何路,不见来时处。 盛紘在府衙里找了相熟的女仵作勘验,立下字据,证明林姨娘确实是痨病而死,免得来日有人借此作兴。盛老太太不准停灵,给了林家一笔银子安置,明纸切结,便举行火葬,骨灰就埋在乱葬岗了事,林栖阁里原来林氏用过的物件儿一个不留,更不准下人提起。 那一天大娘子王氏确实忍得很辛苦,才没有直接在人前笑出来。自此,府里显赫一时的林姨娘彻底销声匿迹,被全世界遗忘。哪怕是她的亲生儿女,终有一日也会忘记她的存在。 春去秋来,岁月流转,三年任期转瞬即逝。盛维根据盛紘的点子,在海边建立起规模化、专业化的晒盐工坊,并不贸然扩大生产,而是不断研发晒盐技术,求精不求多,生意虽不算雄立一方,倒也是颇有口碑。 登州的丰饶富庶上达京中,加上熟人的打点,盛紘不出意外地再次获得考评绩优,升了从五品并获连任。 这年三月,盛维的次子梧哥儿与鲁家女办了婚事,不大不小做着个正八品的外委千总,带着家眷外放去了蜀州边境这乃是盛紘在信中授意盛维,向鲁教头求来的。盛维本不理解,盛紘只说“蜀边虽是外官,但武将更容易升迁,何况又不是一辈子都在那里了。来日回来,也算衣锦还乡。” 盛维虽心疼儿子,但想想这太平盛世,也没什么兵荒马乱,便也罢了,只悄悄与了梧哥儿数万银票以备不时之需。盛紘借着恭贺侄儿新婚之喜,也着人给梧哥儿在蜀州置办了一个宅院。旁人不知的是,那宅子虽不很大,却是在八王府近邻。 临别,盛维犹不放心,将家中一个可靠的管家给梧哥儿带了过去。盛紘知道梧哥儿为人疏朗,对官场的事了解不深,遂对着管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提点梧哥儿善用银钱,伺机结交八王。 八王在蜀边一贯是看着蜀王脸色过活,无权无势,日子过得定然不宽裕。梧哥儿现在虽只是个低阶军官,但盛维家大业大,给他带着不少能干的忠仆,得用的郎中就有两位,这些都是八王所没有的。只要善加利用,不怕八王不上心。 而梧哥儿与顾廷烨还不同,他只是个商人之子,充其量有个做官的堂叔,顾廷烨能到达的位置,他十年八年也难以企及,这点足以让皇帝放心。 梧哥儿走了,盛府女儿们的春天却很快到来了少年俊杰的齐衡,于一个晴好的上午掀了竹帘而入,赶赴了与女主角明兰的第一次邂逅。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倩女乖巧,聪慧灵秀。小儿女自有他们的心事和沟通方式,盛紘在这点上不准备插手太多,只需看着明兰别临阵退缩就好。 齐大人本是个稳重的人,并不像妻子那般一味去想那泼天的富贵,更不会看不起盛紘这样的中等官员。因此,齐衡请他递了帖子拜访盛府后,齐大人自己也主动与盛紘有了来往,并在盛紘的邀请下叫儿子去了盛府家学读书。 不过这些还都算小事,齐大人与盛紘聊得最多的还是登州盐政之事。在盛紘眼中看来,这位没经过科举的公府次子纵然门第显赫,可这政治才能委实比不得那些户部出来的正经官员。尤其刚经过江南盐政混乱的洗礼,齐大人劳心劳力之余,不禁有了几分倦怠之意。 “你是知道的,江南就是一滩浑水。老圣人年纪大了,有些事是有心无力,底下人就是想整顿也难。”两人相熟了以后,齐大人每每与盛紘吃酒,便这样不无惆怅地絮絮诉说。 “索性江南已过去了。登州盐业虽也发达,但总归比不上江南。本地盐商也多半只是商户出身,不似江南有王公贵族为后盾,下官定会全力协助大人。”盛紘耐心地宽慰道。 齐大人看他似有未尽之意,便问“盛兄,咱们不光是同僚,也是个亲戚知己。你是登州父母官,上上下下,官商吏民,你都是最清楚不过的,可万万给我想个法子出来。” 盛紘故作谦让,道“大人是做惯了盐政的肥差,下官是微末见识,没的让大人听了笑话。” 齐大人一听有门儿,便央道“什么肥差,不过是官家体恤,赏一碗饭吃。盛兄是实打实的两榜进士出身,外放出来的,难道不比我这半吊子有见解” 齐大人又故意劝酒,两人推杯换盏,多喝了两杯,盛紘面色红润生光,好似喝多了一般道“大人有所不知。江南您不能妄动,是因您背后无人支持,盐商却又王公贵胄做后盾。可登州不同,登州的大盐商只是颇有资财,背后无人,大人您放心去整治那些为首的,断无人敢给您下绊子。” “这我如何不知可若是撸下去一拨大盐商,登州盐商的生意乱了套,人人自危,又当如何”齐大人苦恼道。 盛紘假意打了个酒嗝儿,淡淡笑道“这有何难撸了为首的,再扶持一个小盐商起来即可。前两年登州新开了一家周记盐号,在本地颇有口碑,只苦于本地大盐商压迫,至今还只能算个小盐商。大人若有心扶持,有了盐商做内应,大人自然事半功倍。那盐商感念大人恩德,定然也会帮助大人整顿盐市,岂不两便” 齐大人闻言眼前一亮,忙问道“此话当真我日前却也听过,可据说这周记盐号的主人从不露面,还要盛兄引荐才成。” “这有何难全包在下官身上”盛紘突然拔高了声音,似乎真得喝多了,“大人只管放心” 齐大人满心欢喜,忽然又好像想起什么,忧心道“可年后,若这周记盐号做大了,登州盐政又混乱不堪,且当如何” 盛紘撇撇嘴道“大人管那许多做什么眼前是要将巡盐政绩做得漂亮,这周记盐号是外地来的,扶持个五年八年又如何,他们在登州没有根基,断不敢胡来。等登州再次整顿盐政,都多少年过去了,难道朝廷还能把事情赖在您身上,把给您的嘉奖收回去不成” 齐大人心中想了几个来回,这才终于放心了,放开了与盛紘开怀畅饮,通宵达旦。自此,齐大人视盛紘更如三生知己,凡有不决之事,必要下帖子请盛紘饮酒,虚心请教,齐盛两家也越走越近,郡主娘娘更三不五时地请盛家三位姑娘去府里玩乐,又属明兰最得她心意。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未雨绸缪 齐大人整顿盐政之事,在盛紘的勠力帮助下,意料之中地事半功倍。那起子盐商自发纠集成一个组织,互相串联,沟通口供,自以为无懈可击。谁料想那周记盐号的掌柜不声不响地,外头里受着大盐商的冷嘲热讽,暗地里却悄悄搜集了他们这些年欺行霸市、哄抬盐价等罪证。 盐商们空有钱财,却无处可使,而齐大人得了罪证,也不心急,慢慢地发落下去。那为首的一户大盐商姓李,是本地豪族,盛紘给齐大人出主意,先拿了此人开刀,历数罪名,夺其从事食盐生意之权,再将不当得利都抄没国库,并处以三倍罚款罚没的并非全部利润,这也是情留一线好见面。李家有祖产,尚可过活,只不如从前那般富贵罢了。 有了李家作伐,其他盐商也闻风丧胆,有些根底不深的,便主动上缴了所得利润和罚款,余下的负隅顽抗之辈,齐大人也没手软,先斩了一批沾过人命的,又流放西南一批,剩下的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只能乖乖地破财保平安。 待此事略微安顿下来,周记盐号带着半个官宦背景再开骏业,这可算是为数不多在此次整顿过程中全身而退的盐商,更因着官府支持,大有独占鳌首之誓。 转眼长柏与齐衡就都考了乡试从济南回来,随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桂榜有名的喜讯。长柏不负众望地考了十几名,成绩大是不错,而齐衡虽则只在百余名,但从立国以来,似他这般考上科举的权贵人家子弟不超过四十个,齐大人和平宁郡主都大喜过望,更不得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来庆祝。 齐大人一家在登州算是客居,在盛紘的极力邀请下,在盛府办了个小小的琼林宴,只两家人并西席装先生夫妻俩,算是感谢恩师教导,也是犒劳一下两位新鲜出炉的“举人老爷”。 外头的席面上,只有两对父子并庄先生作谢师宴。老先生年过七旬,前些年还大病过一场,在四人连番敬酒劝酒之下,不久就酩酊大醉被扶下去歇息醒酒。 盛紘与齐大人人后一向随意些,没了庄老先生反而轻松了,开始谈天论地。那齐大人自以为比盛紘酒量好,先给他灌了几杯酒,便趁着酒意,指着长柏道“盛兄啊,你家柏哥儿考了举人,又生得这样人品,恐怕明日的酒席上,登州数得上的人家都要抢了柏哥儿去当乘龙快婿了” 盛紘对齐大人的心思心知肚明他这倒不是要给长柏说亲,多半是替他家郡主娘娘转达什么意思,又恐两下里尴尬,所以趁他“酒醉”是提起。 如今没了林姨娘,墨兰守孝,纵对齐衡有心,也不大敢去人家面前晃悠;如兰多半是没见过什么男子,被王氏吓唬一通也就是歇了心思;明兰更不必说,虽不刻意避着,可也不着意兜揽。因此上,每日上午庄先生的课姑娘们也未停了,只是中间隔着一道屏风避嫌。 盛家姑娘们问心无愧,但碍不住郡主娘娘一番慈母之心。她喜欢这些姑娘,也仅限于喜欢,与让她们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还隔着重山。 心思千百转,于面子上不过是一遭的功夫。盛紘佯装微醺,拉着自家儿子谦逊地笑道“齐兄快别说了,这孩子生就个不苟言笑的模样儿,哪家女儿受得住他我家老太太的意思,叫他明年上京大考,且多见一见世面再说。” 都是官场中人,齐大人如何不明白盛紘的心思,因笑道“盛兄这是爱子之心,若柏哥儿如盛兄一般桂榜高中,自然有无数贵女闺秀抢着要贵婿。”说着便指指齐衡,颇自怨自艾“唉,我这儿子便不如柏哥儿许多,乡试便在百名开外。偏我家大娘子还高兴得什么似的,早早传信回京,恨不得要把满京城最好的女儿娶回来给衡哥儿做大娘子。” 盛紘眼神微动,心想这一番说辞不知是齐大人想了多久,名为埋怨郡主娘娘,实则是暗示两家地位之悬殊,莫有什么不该生的心思,两下难看。想必,这内里郡主娘娘,该说的话应已说尽了。 “郡主娘娘何尝不是爱子之心其实要我说,衡哥儿这般的家世人品,原不用过早就提起这样的事。”盛紘意味深长道,“郡主娘娘可是养在先皇后身边的,京中多少天潢贵胄家的公子比着,若太出众了些,只怕衡哥儿来日仕途上” 说到这里,他故意打了个酒嗝儿,话说半截儿撂下是最难受的。齐衡经历的少,听了这话直往齐大人处瞄,齐大人愣了愣,急急忙忙地问“仕途上如何盛兄直说便是,这其中有什么干系” 盛紘扫听他一眼,食指尖敲击着桌面“什么干系齐兄可莫忘记,您家大娘子可是郡主娘娘自来这亲贵家的公子,即便是如衡哥儿这般有出息的,有几人能走到高位齐兄细想,这是为何” 齐大人凝眉细思片刻,道“还能为何大约是仲永之伤罢。” 盛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一个两个如此,总不能个个都是伤仲永罢”他两指并拢,向天庭一指,低声道“能否出将入相,全在圣人心头转一转儿呢贵胄公子,难出个德才兼备的,可一旦出了这德才兼备的,圣人难道就真能放得下心” 一言既出,齐大人与齐衡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良久,齐大人才忍不住辩驳道“衡哥儿虽是公府孙辈,却无缘爵位。我家大娘子虽有郡主之名,可襄阳侯府仅剩旁支,不过占一个皇后养育的名头。齐国公府人口不丰,当当不至于” “你这话放在二十年前圣人年富力强之时,我也不必说什么了。”盛紘低低一笑,摆摆手吩咐伺候的人都远远退出去,关了花厅的门户,方安心道“如今圣人年迈,几位王爷相互争得凶,正是最疑心的时候。几位王爷都想要拉拢世家,你是公府次子,郡主娘娘是亲贵,如此引人瞩目,王爷们难道不想拉拢齐家不过是苦于没个说法儿罢了。而衡哥儿明年就要大考,他便是最好的由头。” “这这夺嫡之事,轻易可趟不得浑水”齐大人凛了凛眉,“但只要我看着衡哥儿不掺和进去,便无碍了。” 盛紘轻轻摇头,“齐兄,我且问你,若三王与四王来招揽衡哥儿,你叫他答应不答应人在朝堂,身不由己,难不成你全都拒绝便可保无虞来日不论这两位王爷哪一个继位,齐兄,你是要去赌新帝会不会善心大发不追究此事” 齐大人越发攥紧了酒杯,不发一语。 “这还只是朝堂中,未有可知。”盛紘接着说,目光游离望向里头一扇屏风隔开欢声笑语的女眷席,“郡主娘娘爱子如命,必定是要给衡哥儿选一位贵女做大娘子,我是听说两位王爷都有女儿,与衡哥儿的年纪相仿,齐兄,你可曾想过,若是王爷许嫁县主,郡主娘娘会不会答应” 一言激起千层浪,齐大人遽然色变,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半晌,方沉吟道“盛兄,你可知日前几位王爷的贺礼都已到了,贺帖言语之间,已微露过明年大考之时会照应衡哥儿之意,我这几日一直忧心,尚未回应。依盛兄之言,我当如何回复” “那便要看齐兄自己的意思是要放着安生日子,去搏一搏这滔天的富贵呢还是” “盛兄切勿玩笑”齐大人皱眉打断他的话,“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齐家富贵至此,怎能拿着身家性命去搏这虚无缥缈之事纵使娶了王女,来日不过空有驸马之名,衡哥儿年纪轻轻,那时仕途才是真正断了” 盛紘点点头,笑着说“齐兄果然以大局为重。今日没有外人,齐兄便当我酒后胡言,听我一句齐兄若真不想涉身其中,便委屈衡哥儿些,明年且等一等,不要参加大考,缓上三年。” “再等三年”齐大人瞥一眼齐衡,忽而眼前一亮,“盛兄的意思我明白。这也罢了,本来我的意思,衡哥儿乡试名次靠后,索性再多学几年也好,下场也稳当些。只是这眼前的事” “齐兄是说那贺帖”盛紘道,“那帖子上又没有明说什么,多半算个试探。自来也没有给贺帖正正经经回个信的道理。等明年大考之时,齐兄给衡哥儿称个病不能应试便是。待衡哥儿考取进士之前,王爷们的眼光多半就不会在衡哥儿身上转了。” “这倒也可行。”齐大人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觉又涩然苦笑,“只是回去又要颇费一番口舌说给郡主听了。耽搁衡哥儿前程和姻缘,郡主多半是不肯轻易听劝的。” “齐兄的家事,我便帮不上什么了。”盛紘揶揄道,“齐兄若是实在为难,便对郡主娘娘说明,来日无论衡哥儿娶了哪家闺秀都好,可若是娶了这几位王爷的女儿,圣人面上或许不说,实则内里,衡哥儿、齐家和郡主娘娘都将失却了圣人的心意圣人还健在呢,齐家便急着笼络新主子,让圣人伤心不说,若有一个闪失,没等新主子上位,先招了祸事也未可知。” 齐大人打了个寒颤,早已相同细枝末节,他总是比平宁郡主想得长远,不禁有些后怕,举杯向盛紘正色道“今日亏得盛兄点拨,虽在未发之时,却是为我齐家弥平一场祸灾于摇篮之中。我不比盛兄博学多识,盛兄只记得,从此咱们两家便是挚交,回京之后,我必定为齐兄善言以谢。” 齐大人回去之后是怎么说服他家郡主娘娘的,盛紘并不知情,只是接下来几日在衙门遇见齐大人,他的脸色都不怎么阳光明媚,眼皮下铁青一块,显然是没睡好的,看着盛紘的眼神里也总有那么一丝怨念。 不过结果是照着盛紘的构想发展着。齐衡中举的筵席,齐家也只不过办得稍稍比盛家场面大些,请了些还算相熟的官宦人家,并未太过铺张,低调得很。第二日齐大人和平宁郡主至盛府做客,也并没摆什么脸色,盛紘也提前告诫了大娘子王氏,万不可在郡主娘娘面前提起明年大考之事,免得让郡主娘娘怀疑自己的用心。 好在大娘子王氏虽然不够聪明,但近年来却足够听话,当日绝口不提大考,只夸赞齐衡的人品学识,两家互相夸着孩子,其乐融融。 冬去春来,在盛紘提醒下,齐大人避开了京中的麻烦,一家三口在登州过了个年。庄先生放了寒假,两家儿女包括长柏在内都得以放松了心情,在正月里,无亲无故的齐家三口便将盛府当成了实在亲戚,几乎三两日便上门一趟,或下帖子来请,彼此感情更加深厚。 而一件小小的喜事让盛紘很安慰年节下,齐衡也顺势送了礼给三位姑娘,每人都是不一样的,合着各自品性墨兰爱吟风弄月,收到一本绝版诗集;如兰单纯心肠,送的是一副玉石棋子;唯独明兰,收到了一对无锡大阿福,不算名贵,却暗含齐衡少年朦胧的心事。 因为三位姑娘都有,明兰不再一味躲避,欣然收下,而墨兰如兰也无异议。这个正月,齐衡分外开怀。 待到春暖花开,枫哥儿已经好不容易过了院试,有了秀才的名头,开始努力备考乡试。为免他犯了书里的毛病,盛紘以守孝为名几乎将他禁在府中,更将枫哥儿房中有些姿色的丫头都打发了。 春意盎然之际,墨兰也从寿安堂搬了出来,与如兰明兰一同在葳蕤轩居住,由大娘子王氏教养。如今已没了林姨娘,墨兰性子扭转回来许多,王氏自然不会对她太苛刻,不过如明兰一般对待。 而且,很快,一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的事突如其来地冲击了盛紘的小心脏,也让王氏彻底失去了为难墨兰的能力在正月将尽的某一日,王氏忽然爱酸爱辣,头晕目眩,府里请了相熟的郎中来一诊脉,嗯,出了人命了。 盛紘觉得亚历山大。 在古代,年方三十五岁的王大娘子还称不上老蚌生珠,可盛紘还是觉得羞于启齿,尤其是看到即将进京赶考的长柏的时候。儿子考试过后就要议亲了,当母亲的却有了孩子,这事儿说出去当真荒唐。 事情发生后,盛紘忧心忡忡地组织了一个家庭会议,与会者只有盛老太太。作为一个父亲,他略带羞愧地阐明了现如今的立场,为了儿子的亲事,这个孩子来得不太是时候。 会议结果是出人意料的。盛老太太不容辩驳地训斥了儿子一番,第二日当着来请安的所有人,盛老太太正式宣布,让大娘子王氏好生养胎,来日长柏的婚事,她老人家全权负责。三个兰的教养,也暂时移交给盛老太太费心。 老太太是什么出身,她来操心长柏的婚事,就意味着长柏未来媳妇儿人选又升了一个档次。王氏虽然心疼管家权,但看看肚子里这个,母子连心,还是千恩万谢地同意了。 这个小插曲就如此结束了,没有人来过问盛紘难以言喻的难堪,更没有人能体会盛紘那种一听到同僚的揶揄和恭贺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情。盛家上上下下,全都围着有喜的王氏和即将科考的长柏有条不紊地转动。 春闱一般在二月中旬,今年因皇帝老爷龙体欠佳便拖到了三月初,长柏二月半便出发了,齐衡则是早早地感染“风寒”,不得不旷考养病,令人直呼可惜。长柏的运气和实力都是好的,结果也是可圈可点二甲第五名,赐进士出身。又过了几天翰林院再考,长柏被选为庶吉士,留馆授了正七品编修,年后上任。 与此同时,长柏的婚事也说定了,江宁海家家主的嫡出二小姐,书香世家,满门清贵,父兄皆在朝为官。这也是盛紘先前考评升了正五品,今年又因为盐政功绩,在齐大人的“美言”之下,借着春闱之年皇帝高兴的顺风,破例升了从四品,这亲事才飞快地定下来。 长柏的官品和亲事这两项上,王氏的脑袋是想不通的,好在盛紘都提前讲清楚了,顺带就着康家大娘子的事给她洗洗脑。另一头儿则请老太太出面,给那允儿姑娘说了个寒门出身的新科进士,直言要嫁就嫁不嫁拉倒,态度十分强硬,同时截下了康家给王氏的所有信件。 康家大娘子迟迟等不到王氏的回应,看这情形,好在那进士还算清贵,也外放了实官,只得乖乖嫁女儿过去毕竟康允儿已经十七岁了,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 万事俱备,又过半个月长柏衣锦还乡,只管准备好做新郎官儿。而盛紘任期将满,按理说是要进京了。可他还惦记着禹州那块大肥肉八王爷,虽说梧哥儿此时已经与八王爷成了莫逆之交,可这些都是有限的,全不得什么功劳,来日就算论功行赏也算不到盛紘头上。 任期将满的盛紘看着全国地图,心里开始盘算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棋落蜀边 春末夏初,长柏与海家姑娘过了文定,婚事定在明年春暖花开的三月,一切都算有了定论。盛紘着人在京城置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院,预备给长柏夫妇居住,并田庄店铺若干。年底他的任期就要到了,盛紘早早给京中的世叔们送去了书信,其意按下不表。 无论接下来的官职是什么,盛府上下都是要搬家了,故而自夏末起,在盛老太太的主持下,全家再次开始清点家产仆众,有些置办的田产庄子当脱手则脱手,有些当地买来的仆妇杂役当遣散就遣散。另一面,盛紘打点起两伙儿管事,一行人去往京城,一行人赶赴蜀边。 待家产清点得差不多了,宁远侯顾家的二公子顾廷烨,原著前期一言难尽的男主角,也作为余家大姑娘的议亲对象第一次出现在明兰的世界中。当然,很不幸,他给明兰的第一印象的确不算好,尤其是在身为公府嫡孙却洁身自好的齐衡少年的对比之下。 并不能说顾廷烨不好,但是明明可以选择,盛紘何必让自己的女儿去做填房而不是正头娘子呢说出去未必好听,尤其是在明兰好巧不巧地解决了顾廷烨外室曼娘的事后,盛紘越发坚定了这种想法。明兰是女主角不假,但她完全可以把解决麻烦的聪明才智与外挂金手指用在其他地方。 于是,在盛紘的“帮助”下,余阁老顺利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自家大孙女订了云南大理段氏的嫡孙,转头许了余侍郎继室所出的三姑娘给顾家,生生恶心了余太太一把。 本来盛紘想着,明兰记名给王氏的事儿一早办好了,梧哥儿也没娶了康允儿,老太太和明兰也不必走这一趟宥阳。谁知这头儿余大姑娘下了定礼,那头儿宥阳老家便来了消息,说是松哥儿媳妇文氏刚生了一对儿龙凤,请盛老太太过去吃酒。 该来的总是要来,盛紘左思右想,也罢,路上明兰虽会遇上贺弘文,于盛家也并无坏处,来日华兰的事还要借重人家贺老太太,至于议亲,左右明兰还小,也不必太担心。因此,这日下午盛紘早早下衙,与儿女齐聚寿安堂说话。 都是家里人,王氏又是身子正重的时候,盛老太太便示意大家都坐下,盛紘陪着她老人家坐在堂上,下首两排桐木高脚椅上各按齿序坐了长柏等人,哥儿一起姐儿一起,倒还算其乐融融。 盛紘呷了口热茶,抬眼扫了扫几个儿女,神色愉悦道“你们也听说了,你们大伯父家的大堂嫂生了对龙凤胎,说起来咱们家还没出过这样的喜事,合该好好儿去赶这热闹,也添些喜气。” 盛老太太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热闹便罢了,人定是要去的。这是大老太太的重长孙,就是不来信,我也要去走一趟。我已着人打点起给松哥儿媳妇的贺礼,万事俱备,只一对长命锁还在万安寺里给老方丈念诵着,需再等几日才功德圆满。” 王氏因肚子里还有一个,近日来越发慈善悲悯,抚摸着浑圆的腹部笑着说“难怪老太太这样费心。这也是松哥儿媳妇争气,吃着双份儿的辛苦,才享得这双份儿的福分。” 盛紘看一眼王氏,捋着胡子笑道“大娘子说的不错。我昨儿也跟老太太商议了,月底便启程去宥阳。再等两个月,我这知州任期即满,大娘子也要生产,都去不得了。长柏近日便要去京城整理新置办的宅邸,长枫要备考秋闱,长栋还太小。我的意思是,让几个丫头陪着老太太过去,正好也见一见老家的姊妹兄弟,你们可愿意” 墨兰是几个姑娘里最年长的,不免要先开口笑道“这样的喜事,原本我是极愿意去的。只是咱们就要搬家,母亲即将临盆,家事繁杂,忙都忙不过来,若是我们都去了,怕到时母亲支应不过来” 若说墨兰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宥阳一行舟车劳顿不说,那边儿的人也未必待见她。倒不如留在登州,没有嫡女的妨碍,她就是盛家唯一的女儿,所能得到的目光也远甚于往日尤其是齐衡。 如兰转头也猜出了她的心思,小嘴儿一扁就要发作,却听盛老太太在上头呵呵一笑道“墨丫头大了,有姐姐的风范了,也知道体恤嫡母。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太太生产的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要累她来照顾你,得不偿失。” 王氏端着慈母的微笑,一遍遍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要介意,道“我这院子里多少人伺候着,原也不用墨丫头费心。你还是跟着老太太去吧,有老太太照顾你们,我也放心些。” 说完,她还警示地看了一眼如兰,后者明白她的深意,缩了缩脖子,脆生生笑道“母亲说得是。不过女儿已经大了,会好好照顾祖母和六妹妹的。”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的明兰看了看如兰,又看了看众人,明白是到了自己表态的时候,乖乖地躬了躬身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会好好帮着姐姐们照顾祖母的。” 她说得好笑,屋内气氛顿时一松,众人一起说笑了几句,便传了晚饭进来,吃了顿小小的家宴。 饭毕,盛紘叫上了长柏,沿着花园缓缓踱步消食,闲言絮语“你祖母方才说的长命锁,过几日你记着亲自跑一趟取回来,也算诚意诚心了你此去京中,记得去拜会几位学士,尤其周学士,周家与咱们家老一辈子就有来往了,不可轻慢。你岳丈和舅兄那里自不必说,勤着些走动,置办田产店铺时多去请教请教,往后我不在你们身边,世交来往,都要仰仗着你岳丈家。” 长柏点头,过了会儿,忽问“父亲此次任期满,还不能进京么” 盛紘轻飘飘一笑,道“柏儿,我与你走的不是同一条路途,此刻你不必细问,等旨意下来便都知晓。咱们家三个男孩儿,你是科举翰林,清贵无比。枫哥儿学问不如你扎实,却有些聪明伶俐,考个举人也能成,我只求他能外放个实任即可。栋哥儿瞧着没有书性,倒还算机灵周全,等大些了便让他经商置产。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柏儿咱们盛家总有一日,是要交在你手里的。” 长柏看着父亲语重心长的模样,轻轻咳了咳“老太太这次去宥阳,怕是又要遇上三老太爷了,大老太太很了得。” 盛紘喟然道“三老太爷家里不说也罢。我会让你母亲提点几个丫头,对他们敬而远之,尤其是你四妹妹。你大伯父家里这几年才顺心了,淑姐儿和离又出嫁,松哥儿夫妇好容易有了孩子,劳动老太太过去一趟也好,不为别的,只看在两个孩子面上罢。” “孩儿明白。”长柏挑了挑眉,不再接话。 月底,按着先前的准备,盛老太太带着三个孙女从登州出发,先车后船,带着几箱子贺礼和一大堆仆从往宥阳老家而去。这路上果然遇见了贺家老太太与明兰未来夫婿候选人之一的贺弘文,盛老太太先前已得到盛紘的请求,如今正好请了贺老太太给华兰调理身体,以期早日生下男孩儿。 老太太这一去,带走了府里一半正经主子,转眼八月秋高风怒号,长柏去了京城置办产业,长枫请了先生关在书斋里做最后的考前冲刺。盛紘寂寞之余,也不耐烦天天看着王氏吐酸水,索性搬去了书房住着。 朝廷的旨意迟迟不下,生活也颇索然无味,只明兰不曾忘记隔三差五写一封信回来,顺带交代一下老家见闻,譬如李家那两个有学识的哥儿,以后要去京中盛家读书;譬如三老太太家的几位姑娘,品行各有不同;又譬如品兰与如兰性情相投,墨兰举止也很得体,那李家舅太太看了颇有心思。 宥阳老家的几位姑娘盛紘都是清楚的,只是这回多了两个人过去,许多事就不一样了。李家那两个哥儿,李郁是秀才,李都是廪生,的确是有出息。只李家毕竟是商贾,墨兰以后若是足够懂事,盛紘也不至于就这么把她嫁出去,于盛家也无大益处。 不过现在都言之过早。墨兰才不到十四岁,如兰明兰更小,才十二,怎么也要及笄之后再说。墨兰虽然连个嫡女的假名分都没有,但若自己争气,有些事也不是不可能。 可显然,盛老太太是比盛紘着急的。九月中旬,一封家书送到了盛紘书房的案头,是盛老太太口述、房妈妈代笔,大意无非是说有意与贺家结亲,只是还未想好人选。如今明兰并未养在老太太身边,但她的秉性是老太太喜欢的;而墨兰在寿安堂养了多年,虽然安分,老太太却总是忌讳着她学了亲娘。 放在贺家老太太眼中,墨兰和明兰都是懂事孩子至少表面上是。可对贺弘文而言,或许由于主角光环的缘故,他显然更喜欢明兰。 顺便,老太太还提了一句,那李家舅太太对墨兰明兰都很看好,同时她家有两个适龄的儿子,还有盛纭家的胡泰生,只是老太太都不怎么相中。其实这李家也好,胡家也罢,都不过是商贾庄户人家,不敢去肖想如兰这个货真价实的嫡女,只能在墨兰明兰身上下功夫。 等到盛老太太带着六艘船浩浩荡荡地从宥阳老家回来时,恰恰赶上盛紘考绩结束,意料之中地还是个优,只这官职有了变化调令下来,盛紘升了正四品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参议,主管粮储事宜。虽是个地方官,粮道却是难得的肥差。 得知此事,有人欢喜有人愁当然貌似只有盛紘自己比较欢喜,所得如所求,其他人,譬如大娘子王氏,听了消息就差点没晕过去,然后紧急之下就要临盆,唬得一大家子人提心吊胆地捱了大半日,幸好天擦黑王氏便生了小哥儿,白白胖胖,母子平安。 虽不算老来得子,到底也是难得之事,盛紘的窘迫在看到小儿子的瞬间烟消云散,上至老太太下至明兰都乐得合不拢嘴。洗三那日,盛紘在府里办了一场算大型的宴会,一是庆生,二也是让登州相熟故旧欢送自己升迁。 齐大人与平宁郡主夫妇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便是齐衡,也寻了一块上好的玲珑羊脂玉璧给小哥儿保平安用。那齐大人看着乳母怀里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眼馋得很,看盛紘的眼神更加幽怨无比。 当着众人,抱着儿子,盛紘头一次有了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这是他两世为人都没有过的。齐大人虽然羡慕,也不免过来瞧了一瞧,凑趣道“盛兄是读书人,可想好了给小儿的名字” 他这一说,众人便也都跟着起哄,盛紘便陈思了半晌,道“我家排行从长从木,小儿排行最末,至他为止,也算是聚木成林,便唤作长森吧。” 话音刚落,四周不住嘴地赞扬声便此起彼伏。齐大人捻须轻笑,道“人言君子其徐如林,森哥儿日后必定是个君子中的君子。柏哥儿字则诚,如今我赠森哥儿一字,便是怀谦如何”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盛紘微笑道,“这名字可不是随便取的,齐兄给森哥儿取了表字,日后森哥儿要认你做谊父了” 齐大人正在兴头上,满口答应。当夜两人又在盛紘的书房里把酒言欢,齐大人两杯酒下肚,忍不住问“盛兄本可以升入京中六部,为何反迁了布政使司参议虽说粮道是个肥缺,可那巴山楚水凄凉地,纵有了钱财实权也无大益处啊。” 盛紘晃晃手中的汝窑酒杯,徐徐道“六部之中,吏部为首,刑部干系最大,户部富贵荣华。然圣上渐渐年老,储位不明,如今京城正是风起云涌,若真去了那些抢破头的地儿,没准会惹上是非。而若去了工部之类的清水衙门,等新帝登基又难以出人头地。” “外头的实权官位,不声不响地升了品级,日后回京倒也不难有高官厚禄。”齐大人深以为然,却又不禁感叹“只是太苦了些。” “若非是清苦地界儿,我这升了从四品才多久,怎能就又升了正四品”盛紘瞥了眼齐大人,悠悠道“我也不是一味去赌,巴蜀之地再困顿,难不成还能委屈了我这管粮道的参议不成” 齐大人举杯一饮而尽,盯着盛紘道“盛兄果然风趣。如此,我只好也祝盛兄一路顺风了。不出半月,我也要回京述职了。” “好在圣上体恤,亲家海老爷刚谋了个外放,为怕将来远方送嫁不容易,想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我就趁机递了请假折子,求皇上准许我办完婚事再赴任。”盛紘无限感慨,“其实话说回啦,咱们这些为人父的,所求不过是儿女平安。我已想好了,此番赴任我与大娘子森哥儿同去,那几个就留在京中,请老太太照管着吧。” 齐大人点点头,道“路途遥远,总是委屈了孩子。不过这么小的孩子也离不开生母,幸而盛兄有一个侄儿在蜀州当把总,也可照应着。” 盛紘轻笑,“我总不好叫个晚辈照应什么,只是新置办的宅院田庄总要他留心料理出来,也好居住。旁的倒也罢了。”他又自斟了一杯,带着熟络而玩味的笑容道“我这是前车之鉴。此番回京,齐兄也要格外留心,衡哥儿好歹也有个功名在身,这一回去,只怕多少人家就盯上了。” 齐大人不意他突然说到齐衡,想了想方道“科考要再等三年,我已想好了,让衡哥儿去国子监附学,再请京中相熟的道士批命,说衡哥儿命里不该早娶就是。只是郡主多半不会同意,此事还需瞒着她。” “齐兄深谋远虑。其实在我看来,衡哥儿不是不宜早娶,是实在不该被那几家王爷党羽惦记上。”盛紘轻轻一叹,这是不是有点儿像贾宝玉奈何齐大人不是史太君,他才是。“只是眼下也没有好的说辞,所幸,衡哥儿还小等得起,那些女儿家却等不起的。” 齐大人稍稍安慰,松松打趣道“我是等着盛兄从蜀州凯旋归来说不定,咱们两家便亲上加亲了呢” 酒酣脸热,盛紘深知齐大人是做不了主的。他此刻只是个四品官,他的嫡女庶女想要高攀国公府都是不易的。当年华兰能成功嫁入忠勤伯府,也是人家伯爵府没落了,又看着他家盛老太太的情面罢了。 十一月,万事俱备,盛紘办好交接事宜,带领全家回京述职,顺带给长柏完婚、给长枫考乡试。王氏对盛紘只带自己和森哥儿去蜀州的决定颇有怨言,但老太太背后找她过去,只问了一句“你是要给老爷抬个二房打理中馈” 王氏果断摇头,自此再不发话,只安心打点随同去蜀州的仆从和长柏的婚事。京城盛府没有登州那么宽敞,最好的一排房子给了老太太,其次是盛紘和王氏的正屋,两位姨娘和未成年的长栋好说,长枫有一个僻静的小院儿攻读即可,再去除三位姑娘的住处,能留给即将成婚的长柏的院子大小十分有限。 好在长柏为人稳重,不在乎这些小事,而王氏与盛老太太也着意添了不少陈设进去,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花有树有凉亭,精致典雅,颇有书香。 几乎回了京城没几日,齐大人便在国公府设宴,下了帖子,要给盛紘一家接风洗尘。盛紘也没有太拿乔,客套了几句便同意了,夫妇二人带着长柏和三位姑娘到府赴宴。 席间,齐大人有些郁郁寡欢,问起缘由,原来是六王妃携一双儿女回京了,庆贺皇帝寿诞。而去年皇上寿辰,三王爷便有意过继六王爷的幺子为嗣。如此,六王妃这双儿女的婚事,便越发引人注目了。 平宁郡主也想啊,可齐衡的批命一早传了出去,齐大人又再三警告大娘子万不可掺和进去。郡主娘娘总是比王氏或林姨娘之流懂得多些,虽然眼光高,可还算明白事理,忍痛只得冷眼旁观,更叫儿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老去宴会上转悠。 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奈何郡主娘娘心头不痛快,便磋磨夫君齐大人已在书房那张硬板床上睡了大半个月了。对此,盛紘心安理得,强忍着没有笑出来也是很辛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汲汲营营 在京城的两个月,总的说来还是很完满的。比如在贺家老太太的调养下,华兰总算是再次有了身孕,并极有可能是个男胎,袁文绍欢欢喜喜等着爱妻先开花后结果。王氏则认为这是自己一段时间以来诚心求佛显灵了,自此张口闭口阿弥陀佛,日夜焚香祷告比老太太还殷勤。 只是到了京城,就不可避免地要与康家打交道。王氏被林姨娘压了多少年,如今管家权把得牢牢的,盛紘升官,女儿高嫁,又生幼子,简直是人生赢家,自然乐得对先前嫁得不错如今家道中落的康姨妈显摆。加上袁文绍结了差事便来了盛府,给盛老太太磕头请安,还有必不可少的齐家父子,盛家便开了正经两大席,招待内外宾客。 请康氏夫妇的事儿盛紘不置可否,给足了王氏大娘子娘家的颜面。只是外席上,盛紘只管与齐大人等说着官场上的往来人情,热闹酣畅,觥筹交错,少有理会康大人。齐家父子与他不熟,长柏更是无话。 那康大人外头看着还不赖,内里早已翻江倒海地怒火攻心。克制了半晌,他举起酒杯准备直入主题,向盛紘道“妹夫升了四品,又是粮道,想是在户部的老大人面前有些人缘。你那不成器的外甥也正在户部做个检校,眼看就要考绩了,我这着实放心不下,还请妹夫务必助上一助。” 那头儿齐大人正与盛紘说着蜀王府和八王府的琐事,骤然听见康大人插嘴,眉心微微一蹙,姑且念及他是盛家姻亲,没有发作。 盛紘报以歉意地一笑,转头也举起了酒杯,却并不入口,只道“襟兄这是问错人了,我虽升了四品,襟兄且看那蜀州是什么地界儿,只怕我说不上什么话。倒是岳丈先前乃是户部左侍郎,如今他老人家虽已先去,到底人情还在,襟兄与其来求我,倒不如姨姐往王家走一趟。” “这”康大人何尝不想呢只是他先前用了自家大娘子的陪嫁,先在王家人眼里折了脸面,如今要他低声下气去求岳丈家,哪里比求盛紘来得轻松“妹夫这话,便是不愿相助了” 盛紘不动声色地转了转酒杯,缓缓道“襟兄这是哪里话来襟兄是没有法子才求到我这里,如今我给了襟兄一个法子,王家岳母最疼姨姐不过,若是姨姐出面,还有什么不成的到底,外甥也是王家的外孙呢。” 齐大人在一旁听着,这最后一句话便有两个意思了,一则是声明了康大人之子与王家的血缘比盛家更亲近,二则也是撇清关心,盛康两家只是连襟,并非什么手足亲故,没那个兴趣任康家予取予求。 康大人一听这话,心里思量一番,到底没那个胆子因此与盛紘决裂,只得仰头把酒先喝了,苦兮兮道“那就谢过妹夫的好主意了。” 当夜送走宾客,乳母抱走了森哥儿去哄睡,盛紘听着王氏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与康姨母的炫耀过程,末了才说“姐姐还让我务必关照着外甥的婚事。方哥儿如今在户部里领个差事,人又出息,也知根知底的,咱们家几个丫头若能过去,也不算委屈” 及说至此时,盛紘才清了清嗓子,挑眉慢条斯理道“方哥儿如今都二十了,自小与他父亲一样,房里是缺不了内宠的,你未必不知。如今说起这个事儿,你自是舍不得如儿,多半是要把这个缘分给墨儿吧” 王氏能有多少心眼儿,转头就被盛紘说中了心事,倒显得她苛待庶女似的,面上有些挂不住,因强自撑持道“老爷升了四品,如兰是咱们家的嫡女。配给方哥儿确实有些低嫁了,明兰又还小。墨兰后年就及笄了,便如华兰与袁姑爷当年,也不失为” “大娘子。”盛紘的食指轻轻扣了扣炕几,却并不急着发火,“你的心思我明白,不过是仍记着墨儿的生母。但你可曾想过,如儿也十二了,墨儿出嫁时,也正是如儿谈婚论嫁之时。如今康家家道中落,日子过得尚不如一般商户,方哥儿只是户部九品检校,我且问你,就这般把墨儿嫁出去,自降身份,又有哪家高门愿意来提亲如儿” 王氏微微一愣,呆呆道“如儿是嫡女嫡庶自然不同” “谁人会管这些大娘子可是忘了,咱们家的嫡长女华儿,也只嫁了个没落的伯爵府。外头也只会说,如兰的两个姐姐,一个嫁了破落户,一个嫁了九品官,稍微有头脸的人家,便是看上了如儿,也看不上盛家这名声。”盛紘加重了语气,指一指西南方,“再者,我虽是四品官,却远在蜀州,来日京城只能靠老太太与柏哥儿支撑,若此时不能兴盛门楣,待来日回京,即便我升官进爵,也终是于儿女婚事无助。” “那那该如何”王氏顿时哭丧着脸,不甘心道“难不成要把墨兰嫁入勋爵府邸,才能给如儿谋个好亲事这虽说是小,如儿也十二了呀” 盛紘一看有门儿,摇头轻笑“那倒不必。墨儿虽样样都好,可到底是庶女,不宜越过华儿。我已想好了,请老太太费心,后年墨儿及笄,又是大选之年,只需在新科举子中寻一世家子弟即可。如此,门楣不低,又搭着清贵,对如儿说亲百益而无一害。” 王氏这才放心。虽说按她的意思不想让墨兰太顺心,可她绝不会把如兰也豁出去。所幸照盛紘所言,墨兰总不会越过了华兰和如兰,她又何必背上一个不慈的名声,因心虚道“老爷说得极是,是我见识短浅了。” 盛紘故作低叹,“唉,你也别吃心。墨儿生母原先那个样子,又是过了身的人,祖坟都不容的。我看墨儿这几年,也不曾真学了她姨娘的做派,我的意思,是来日她出嫁,若还如大娘子的意,便也如明兰一般在你名下记个名,成婚时多少好看些。若不如意,便随大娘子做主。我这一番心思,说白了,不过是为了如儿和明儿,大娘子该知道的。” 盛紘已是这般,王氏还能如何,当下只赌誓道“老爷放心,我岂是那不晓事的不过记个名字罢了,当年明儿不也如此我再没有为着个死了的姨娘,至今还为难个孩子的道理。老爷若放心不下,现在就写封信给宥阳送去便是。” “那倒不必急于一时。”盛紘摆摆手,“有大娘子这份心意便足够了,左右墨兰也快十四了,如今才记名,亦无甚功用,索性等到成婚前即可,也还应景。” 秋日光景,昼短夜长,竟也比春日过得更快。转眼秋闱已过,枫哥儿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亦或是京畿的世家子弟少有学富五车者,竟叫他考了八十来名,比当年齐衡的成绩还要好些。榜单下来,盛紘又比照着柏哥儿当年设了个琼林宴,单单招待亲朋故旧,倒也不算大办。 为防枫哥儿被外头的纨绔子弟早早移了性情,宴会过后,盛紘严加管制了他的日常出行,日常诗文会友,都要盛紘和长柏一同筛选过与会人员,才准他赴约。时间一长,也少有狐朋狗友上门了,盛紘这才算放心。 如此安分了些日子,十月间,盛海两家开始过六礼。海家乃东阳名门,盛紘决意遵行全套古礼,并请了自己的好友、大理寺的柳大人前去海家纳采求亲。因海大人即将离京夫人,时间有限,当日便带回了海家小姐的八字庚帖,然后盛紘装模作样地请官媒核对问卜早就知道的八字,再放到先祖牌位前供了两天,当然,得出的一定是吉兆。 如此这般,才能文定下聘,海家也没有什么了指摘。婚事定于腊月十八,丰年瑞雪,大吉大利。 年底喜事多,今年平宁郡主的父亲襄阳侯七十大寿,遂大开筵席,因盛家算是齐家远亲,齐大人与盛紘是挚交,长柏又与齐衡多年同窗,便一道请了,也算是襄阳侯府的政治投资吧。 此次六王府与平宁郡主没能搭上关系,自然不会来人。盛紘和长柏是外男,只是同齐大人一起到老侯爷面前祝了个寿,便退出去外席上攀谈,王氏则带着三个姑娘在内席,收回无数红包的同时又送出了不计其数的锦囊,想也知道到大娘子有多肉痛。 期间,明兰小姑娘如常拜见了混在一群表叔中男猪脚顾二叔,并被齐衡少年设计在偏僻处如愿相见。二人虽不像书中那般不欢而散,到底也还叙说了些许别情,也只是须臾便各自离去。而明兰在回席途中被顾廷烨截住问话,不免又是一番口舌。 好在如兰心眼不多不会多问,墨兰与身边人聊得正欢也不会留心于她。这都是是内席上事,细节盛紘不得而知。外头齐大人则是给盛紘引荐了几位回京述职的蜀州官员,盛紘会来事儿,三言两语便问清了每人来历,相谈甚欢,甚至还与一位同品的参政定下长柏大婚后结伴赴蜀。 这一日喧闹自不必说,只是齐衡不曾在人前露面,有心人问起,郡主只说儿子身子不爽快,与老侯爷磕了头便家去了。从襄阳侯府回家后,盛紘把明兰叫到了书房,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问道“今日你当是见过齐家公子了,如今为父只问你的意思。” 明兰面色一红,想了想,自己的根底是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在盛紘眼里的,索性也不扭捏,直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当日父亲说要我以父亲也倚仗,谁知父亲转眼要去蜀州了,我虽还有三年才及笄,齐衡却比我年长些,郡主与齐大人可还能等上三年” 盛紘噗嗤一笑,“难为你如此直接。这你且放心,我说他们等得,他们必定等得。为父虽人在蜀州,可有些事早已预备下了。圣上龙体欠安,三年之内,为父必定要回来的,你安心即可三年后,你的出身必定能配得上齐衡。” 明兰撇撇嘴,“人家是公府嫡孙、郡主之子” 盛紘将茶杯在书案上一磕,连连摇头“齐国公府当年也不过是京城公府末流,只因自幼由皇后抚养的平宁郡主下嫁,才有如今辉煌。然而,齐家在官场上人脉不丰,人丁又单薄。齐衡若想出将入相,缺少的并不是名门贵女,而是清流仕宦,这便是为父的赌注。” “那就只能仰仗父亲了。”明兰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释然道“其实有时想想,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去拼一拼。我先前只想逃避,也不过是还没遇上那样一个人罢了。” 盛紘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如今万事未定,为父亦不能多说什么,但你放心,齐衡如今只是羽翼未丰,你且耐心等上三年,他值得你去拼这一回。” 腊月初二,王氏便请了阁的师傅来给儿女们量身段,海家的嫁妆也流水价地抬进了盛府,家具包括床桌椅屏,一色泛着好看的红光,衣料足足有几十大箱子,还有各式摆设装点,还有陪嫁过来的几百亩田地和不知多少家店铺。好在盛紘盛维的食盐生意一本万利,聘礼颇为丰厚,外人看不出什么高下,失了脸面。 婚礼当日,上上下下井然有序,帮着长柏娶回了新妇,新婚第二日,长柏领着新妇叩见盛紘与王氏。大娘子端着婆婆的架子给了一封红包,又褪下一只羊脂白玉镯给海氏戴上,寓意团圆圆满。 盛紘很满意这个儿媳妇和她身后清流权贵的人脉,嘉勉了儿子儿媳几句举案齐眉开枝散叶的话便赐座。之后,几个小的也赶来拜见兄嫂,海氏一一给了见面礼,和和睦睦地结束了初次会晤。 此后一直到新年,海氏都按照长柏的嘱咐,不遗余力地侍奉着大娘子王氏,在婆婆面前狠狠地刷了一把好感之余,也成功让府里怨怼起大娘子对盛老太太的侍奉不周。最后,在大娘子的坚决拒绝下,海氏被要求实行与王氏一样的行为准则,日来给大娘子请安一次即可。 新年伊始,除旧迎新,盛紘赴任的旨意也下发到府,盛紘与那位参政大人商议过后,请先生看过,定于正月十八启程,也好过了上元佳节。大娘子更加忙碌起来,去往蜀州长途跋涉,盛紘与森哥儿的桩桩件件都要她亲自打理,实在无暇分身管家,只好大部分都交给了新妇海氏。 好在海氏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纸美人儿,虽先时也忙得不可开交,但在去寿安堂请教了几回后,海氏的管家任务终于步上了正轨。恰好几日后海夫人来府中看望女儿,两家一对离京的日子,竟在同一日,便也约定一同启程。 正月十八,三行船队整整齐齐泊在码头。海家子侄并长柏兄弟几个,齐家父子,京城故旧,在十里长亭摆下些许薄酒,为盛紘等人践行。 因是年后赴任,无需披星戴月赶路,王氏与森哥儿倒也还能适应,不过是晚上睡不稳当,需饮用安神汤助眠。这期间盛紘不与王氏同住,每日多半是与同行的吴珲吴大人谈天说地,夜里推杯换盏,偶尔靠岸时,也会请琴师清弹几首曲子,微酌助兴。 至蜀州地界时已是二月中旬,早已得到消息的梧哥儿带着几个军中的弟兄在码头迎候。数年不见,梧哥儿黑了许多,也更加精壮高挑。多日行船,一行人都是疲惫不堪,便一路直奔蜀州盛府稍事休息。 盛紘本来迷迷糊糊地在马车里休息,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却突然急急地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听见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进来,约摸是什么“快离了这里”、“我们王爷也病着”的话。 盛紘掀了帘子,问外头策马的梧哥儿道“出了什么事”一面向前方望去,只见左前方一高门府邸门口,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在争执,旁边还停着辆朱轮乌篷马轿,不知是何人物。 少顷,马车上下来一位着淡金色蟒袍的中年男人,与盛紘年纪相仿,上前与那小厮理论。梧哥儿微吃了一惊,道“那是八王爷怎么却在蜀王府门前莫不是又有什么短缺处” 经他提醒,盛紘才意识到这人便是未来的皇帝、如今落魄的八王爷。盛紘想了一想,道“梧哥儿,你去问一问发生了何事若有什么咱们能效力的,只管说了便是。” 梧哥儿想了想,“叔父不下去拜见么” 盛紘摇了摇头,道“蜀王府前头,我若下去如何能不去拜见蜀王爷然八王爷正是尴尬,必不愿叫人看见。如今我先去前头侯着,你请王爷移步即可。” 梧哥儿点点头,下了马小跑过去询问。盛紘的车马稳稳过了蜀王府,停在一个偏僻些的街角。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梧哥儿便引了八王爷前来,盛紘这才整顿衣裳,庄然下拜,自报家门“新任四川布政使司参议盛紘,叩见王爷千岁。” “盛大人不必多礼,平身吧。” 八王爷却没什么架子,显然这么多年过得着实清苦,又或许出于与梧哥儿的交情,亲自上前扶了他起来。四目相对,盛紘在心底悠然轻笑 他这一生的荣耀,自此而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结交新帝 书接上回,那八王爷被长梧请去偏僻陋巷与盛紘相见,本还有些疑惑,更因心忧府中事,及听盛紘自我介绍一番,便压住了些许急迫,道“盛大人风尘仆仆,本该早些歇息,即使盛把总的叔父,那改日入府,本王给盛大人接风洗尘即是。” “下官岂敢劳烦王爷。下官在蜀州开府,该下官款待王爷才是。”盛紘的笑容谦和得体,眼见着八王爷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方才看王爷神色,似有紧急之事,可有下官能效力之处” 八王爷想起在蜀王府门前的遭遇,面色微微一僵,道“只是家中小女急病,府中郎中无计可施,这才去蜀王府上请太医。谁料蜀王也病了,太医们都守在榻前,不能前来。” 盛紘诧异道“竟是如此王女急病可不是小事,耽搁不得。王爷若信得过下官,与下官随行的倒是有一位医女,原是预备给小儿随行问诊。既是王女有恙,不如让她给王女诊治这医女原也是出身太医院行医世家,于妇婴之科颇有心得的。” “这这自然是好”八王爷眼神一亮,左右一看,“只是劳烦盛大人了小女病重,若是这医女在车中,还请直接往八王府里去,待小女痊愈,本王与王妃当亲自上门拜谢。” “举手之劳,何谈一个谢字。”盛紘温和道,“下官初来乍到,于蜀州民情并不知悉,还望王爷多加指点。” 八王爷满口答应,却又苦笑道“能帮的,本王自然不会吝啬。只是盛大人也知道,蜀州一向以蜀王为首,本王不过空有王爷之名,官场上的事儿实在有心无力。” 盛紘只是平静道“有王爷这句话,下官便感念于心了。” 当下八王爷也不敢耽搁,只当他是客套话,与盛紘亦不多加寒暄,便接了那医女回府去。长梧护送盛紘去往置办好的宅子,路上,盛紘见他欲言又止,便道“梧哥儿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此间并无外人。” 长梧这才疑惑道“侄儿不明白,二叔在京城为官好好的,为何来这穷乡僻壤之地侄儿走的武路子,在蜀边是最好不过,二叔” “梧哥儿这话,想问许久了吧”盛紘淡淡一笑,整了整宽大的蜀锦衣袖,和颜悦色道“文官若想位极人臣,要么出身权贵有所倚仗,要么古稀之年入阁拜相,要么” 说到这里,盛紘微微停了一停,长梧不由得追问“还能如何” 盛紘眉目凛然一寒,压低了声线,“要么,扶保新帝,为从龙之臣。” 长梧闻言一惊,握住缰绳的手一松,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而那青骢马是骑惯了的,颇通人性,踉跄了一下便稳住平衡。盛紘瞥了一眼,音色微冷,“怎么,这便吓着了自古富贵险中求,梧哥儿,你在军中,何尝不是拿着性命去赌” 长梧沉默片刻,仍是不解“侄儿并非不知富贵险中求。二叔,侄儿虽不懂权术,寻常却也听岳父大人唠叨过几句,说圣上年老体迈,储位不明。现下京中放着一个三王,一个四王,彼此明争暗斗多年。为何叔父不去选他们,反而去选无权无势的八王爷” 盛紘微微一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前看着权势滔天,也不过是瞬息的昙花,这两位王爷,三王深受宠信,可终究没有个儿子留下。四王倒是子孙满堂,可惜品性阴诡,绝非明君。”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望向东方。 谁不知道八王爷哪儿哪儿不行,虽有抱负才能、有明君之相,还只能三四十岁了被困在巴山楚水凄凉地,藏起尾巴在蜀王底下讨生活。可谁教人家运气好,就是能等到前面几个王爷都不行了,换他自己上去了。 “别人志得意满时,我只能锦上添花。唯有八王爷这般去了最低处,雪中送炭,才能让他记得长久。”盛紘缓声道来。当然这也仅限于八王爷品性及格,换了六王爷那样的,见过他最落魄的模样,来日不被灭口了才怪。 那长梧也是聪明孩子,一点就透,登时便也不问了。如此又行了盏茶功夫,便远远见“盛府”两个颜筋柳骨的大字映入眼帘。中门洞开,盛紘夫妇带着长梧和森哥儿先进去,余下管家在门口安排仆从们搬运物事。因着盛紘旅途疲惫,长梧连饭也留不住,径自家去了。 相比泉州、登州与京城,蜀州盛府并不那么宽敞华丽,但也玲珑别致,内有假山活水,亭台楼阁,不过只留了两个主子的正房和必要的客房,布置是江南的风格,预留了一大块空地来聚会游乐。 如此,主子的院子反倒容易分配。坐北朝南的一个院子,内有十来间正房,是盛紘夫妇居住,森哥儿还小,住着一个小抱厦,后头直通王氏的卧房。乳母并丫鬟婆子住在左右厢房,正房之左,又有一三层竹楼,盛紘美其名曰“集英楼”,充为书房,三日里总有两日歇在此处处理公务。 既是新官上任,初来乍到,总不能毫无表示。待到盛紘处理好手头积压的公务,一应事宜交接完毕,已是半个多月过去了,许多人情来往不可再拖延,便着人给蜀州地界上数得上的人家发了帖子,邀请同侪赴开府之宴。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蜀王府与八王府。当然,人家蜀王眼里压根看不上盛紘这个四品官,推脱了精神不济,只派了家丁送了些许薄礼。倒是八王爷,还不等请帖送到王府,便领了王妃亲自上门拜谢。 原来那周医女到王府中为王女诊治,发觉不过是王女胎里带来的弱症,看着凶险,可若现在调养着,年内也能好转不少。这八王妃疼惜幼女,只恨不得将周医女供起来。谁料周医女倒念着盛家恩情,不肯长留于八王府,只答应会多多给王女复诊调理,八王妃才勉强安心。 这不,不等盛紘去请,盛府要办开府宴的消息一传出去,八王爷夫妇便一早登了门,盛紘带着王氏亲自至正门外迎候。八王妃沈氏为人随和,待人温厚,也不端着什么架子,王氏便殷切地请人去了内院正席去说妇人间的体己话,八王爷则是留在正堂与盛紘叙话。 “小女平安无恙,全赖盛大人仗义相助了,本王真是” 盛紘微微一笑,截住他的话,“举手之劳,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既是王女平安,下官也算能放心了。”说到这里,他停一停,有些感慨道“只是蜀王毕竟是王爷的叔父,是王女的叔祖,当日之举,未免让人心寒了。” 八王爷这些年夹着尾巴过活,当中艰辛,又何止是一个心寒能说得清,不过不为外人道罢了。如今盛紘说起女儿病状,不免想起那日周医女说王女病得凶险,多半是从前耽搁了的缘故,这心里便生出不知多少怨恨来,因苦笑道“盛大人不是不知道,蜀王叔原是先帝长子,其母位分也仅在静安皇后之下,原本也是先帝所属意过的。若非那些旧事唉,不提也罢,总之也是先辈之事了。” 静安皇后。 盛紘在心底仔细品度着这个称谓。在这个时代,静安皇后与琉璃夫人一样,都算是世间少有的女子然,对于他而言,这二位与姚依依小姐一般,都不过是穿越大军的一员罢了。起初都是走二流穿越小说玛丽苏,然而时移世易,她们终究有了三种不同的结局。 如静安皇后,是困于盛名,一朝身死,却让自己的血脉与皇位永远延续下去,令太宗武皇帝永生不忘,更令诸如盛老太太、孔嬷嬷、齐国公老夫人之流惦念至今。 如琉璃夫人,是随了她的名号,半生流离,但始终不曾因爱情而舍弃自己的坚持,最终与那探花郎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甚至在多年以后,成为顾廷烨那朵烂桃花曼娘的偶像。 明兰更像琉璃夫人,不同的只在于三观,琉璃夫人更像是小说里的人物,而明兰多了许多复杂的人性罢了,相对而言,活得更加真实。 这三者之外的盛紘,便是将人性本恶发挥到了极致。明兰人性的弱点多半出于自保,而盛紘,是为权势财名罢了。或许低俗,但他并不以为耻,人活一世,已是难得;能再世为人,没有道理庸庸碌碌。 毕竟从结局来看,明兰也并不是安安稳稳过寻常人家的生活而已到底也是主角,所以,有些小说里主角说什么安于平淡,听听就够了,有几个结局是当农民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去了 “蜀王是太宗长子不假,可那已是从前。如今王爷是是皇上亲子,蜀王是皇上异母兄,血脉亲缘,如何能相提并论”盛紘压低了声线,音色中有难以察觉的引诱与劝进,“王爷,您的才干秉性,蜀州谁人不知不过是咱们这些底下的人,知晓了也不能说给皇上知晓罢了。” 八王爷到底敏锐,听出了一星半点不同寻常的意味,皱了皱眉,谨慎道“盛大人快快慎言如今谁人不知,官家有意过继六王幼子给三王,再扶三王为储君,本王有什么能耐且不说,便是说与官家又有何意义” 盛紘挑眉,察觉出他这话的语病,虽是斥驳,但非是不愿,而是知难而退。毕竟流着一身皇家血脉,谁能对那把龙椅不心动呢便是那六王,也未必就甘心相让,否则也不必舍出去一个儿子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汝窑茶杯,声音如流水潺涴,“皇上如何想是一回事,但两王相争多年,便是为了自保,这步棋也收不回来了,如今看似平静,实则京中危机四伏。旁人不知,难道王爷您还不知晓四王为人他能坐视三王为储君” 八王眉心一紧,半晌方道“盛大人是想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盛紘摇头,“等待鹬蚌相争,便是将自己落了下风,无异于守株待兔。时机是要等,可既然有了机,倒不如推波助澜,自己创出一个时来。” 沉默,长久的沉默。八王爷的脸色变幻莫测,可盛紘看得分明他,的的确确,为刚才那番话动心了。 八王爷心里明镜儿似的,盛紘说的话,必定是已有了什么手段,所缺的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点头。想他活了三四十年,至今连个正经的郡王之封都没有,还连累一家人过委屈日子,怎会不怨 “王爷自己也就罢了,只是可怜两位王子,听闻至今没有个像模像样的恩师教导,只怕要耽误了。”盛紘幽幽一叹,目光微悯,“还有王女一个女儿家,连一个哪怕县主的诰封都没有,来日谈婚论嫁,却不知她那两位好伯父肯不肯给王女寻个好人家” “住口”八王爷冲口而出,面部的肌肉隐隐地抽搐着,话音落地,他又好像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少顷,他承认般轻声道“本王需得想想,想想。” “这是自然的。”盛紘微笑,“下官随时恭候。” 八王爷匆匆起身,顾不得多说什么告辞之语,便向门外走去,步履散乱。及至门口,他却又回转身来,好奇地问“为何是本王” 盛紘笑容不减,却微添了一丝真挚,道“这天下之万民,终归是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 八王爷一怔,亦不回应,回身匆忙离去。不久,管事来福便进来禀报,说八王府有急事,王爷先回府中料理,只留下八王妃一无所知,继续在后院赴宴。 盛紘点点头说知道了。毕竟不是小事,盛紘有耐心,更有自信。而八王爷没有带走王妃,便说明他是顾念盛紘的颜面,让王妃给筵席添彩。既有此举,他的决定便已呼之欲出了。 一场开府宴,请遍蜀州官宦人家,落得主客尽欢。而不出盛紘所料,在开府宴后的第七日,八王爷独自登了门。其意,自是不言而喻。 “你当日说要创造时机,且待如何总不是要本王直接去夺嫡吧”书房被细心开辟的隔音小密室里,八王爷端了杯碧螺春轻轻嘬饮,袅袅的茶烟与清雅的沉水香萦绕在一起,沁人心扉。 盛紘失笑,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先前下官说过,两王必有一战。陛下立三王为储之心,已昭然若揭,若此时点燃一根,那便是翻江倒海之乱。” 八王爷放下茶杯,挑眉问“何解” 盛紘食指轻轻敲击着茶几,“听闻六王爷小女嘉成县主正当妙龄,六王妃正在京中择婿。” 八王爷心思活泛,隐约知晓这是要在嘉成县主的婚事上做文章,因问道“本王离京已久,不知六王妃属意于哪家公子” “先前么,自然是平宁郡主家的独子。只是齐二公子找广济寺的方丈批了命,说是不能早娶,需得等上三年。六王妃生怕耽搁了县主,又怕八字有冲,只好作罢。”盛紘娓娓道来,想着如今齐大人在家中的艰难处境,勉强忍住笑容。“如今么,是看中了英国公家的三公子。” 英国公家便是后来那个将嫡出独女嫁予威北侯沈从兴为继室的张家自然,这也是碍于圣旨。他家的子孙大多从军,唯有这位三公子不爱习武,反而一身文采风流,加之品貌俱佳,自齐衡不再出现于众人眼界之中后,便“一不小心”在几场大型宴会中脱颖而出,成为许多闺秀的怀春对象。 而因为剧情不可逆等不可抗力元素,这些心仪张三公子的闺秀之中,恰好同时包括嘉成县主和寿昌伯之女、荣妃侄女荣飞燕。听闻如今张三公子已经被英国公打得不敢出门了,人家张老公爷手握军权,中立了一辈子,临了偏偏叫亲儿子给惹了两朵烂桃花上门,焉能不恨 八王爷耐心听完,眉头微微蹙起,“盛大人所说,莫非是借机从中挑拨,令荣家与六王府结仇”不等盛紘点头,他又连连摇首道“这如何使得荣妃那是什么身份六王幼子即将成为储君嗣子,便不说这个,他也是堂堂郡王,区区泥瓦匠出身的外戚荣家,怎敢与六王争持即便荣家不懂事闹了出来,也注定一个输字,对本王又有何助益” 盛紘摆摆手,道“荣家是不够火候,可王爷别忘了,荣妃娘娘如今在宫中可是极为得宠的。她若是为了侄女向四王投诚,在宫中为人内应,又待如何” 八王爷心内一惊,怔愣道“盛大人是说,逼四王造犯上” 盛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徐徐道“不过是给四王一个由头。即便是没有荣妃娘娘协助,四王爷也未必就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王爷远离朝局多年,等不得太久了。” 八王爷深吸一口气,“左右不过是抢个女婿的事,抢得到抢不到也没什么相干。难不成就为这,荣家便能与六王翻脸不成” “自然不会。”盛紘摊手道,“荣家怎能抢得过六王只是六王非善与之辈,如若此时有人秘告荣妃娘娘,说六王发了话,荣家与县主抢夫婿,来日三王继位,头一个便是拿寿春伯府开刀为了自保,荣妃娘娘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八王听罢,微一沉吟,道“而这个告密的人选” 盛紘拱了拱手,肃然起敬“只好有劳淑仪娘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申辰之乱 春闱过后,一封房妈妈代替盛老太太书写的家信携着春风化雨而至。大意是说长枫已考取了举人,虽然名列百名开外,但在京城公子哥儿里已算是难得了。盛老太太见长枫岁数也差不多了,便提议给他相看人家,娶个媳妇好定性。 再有就是华兰,终于苦尽甘来,给袁文绍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袁家上下,除了她婆婆与大房兄嫂无不欢欣,老伯爷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赏下无数奇珍异宝,甚至将自己幼时戴的一块长命锁都送与了小哥儿,把华兰的一众妯娌看得眼睛发直。 得知了这个消息,王氏在蜀州喜极而泣,连风闻长枫考举人后的一点点不适都消散了,只是发恨不能立时飞回去看望女儿和小外孙,只好亲自置办了一份厚厚的大礼送回京城,请盛老太太替华兰谢过贺老夫人,然后去蜀州各处能拜神求佛的地界儿洒银子,给女儿还愿,给外孙添福,顺便还给长枫求了个金榜题名。 那头儿盛老太太很快收到了王氏的回信,信中极言感谢贺老太太的帮助,顺便请求老太太三不五时去看望看望华兰和小哥儿。这是举手之劳,盛老太太也没有理由拒绝,只是她老人家不耐烦出门,偶尔也叫海氏领着几个姑娘代为前去。 聪慧如海氏,自然懂得盛老太太的深意,每每去都带上一大车的补品,然后带回来一肚子王公贵胄圈子的八卦,极大地丰富了初来京城的盛府女眷精神生活,也让明兰等人提早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上流社会,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纠葛。 这其中,便不得不提到明兰的二表叔顾廷烨先生。听说那位余家三姑娘自小娇生惯养,脾气十分泼辣,一成亲便着力于改造京城著名的浪荡公子哥儿,闹得后宅鸡犬不宁。由于未知原因,顾廷烨不仅跟曼娘生分了些许,和家里也闹翻了,老爹老妈老婆统统不要了,只身一人离家出走。 宁远侯老侯爷被气倒在病床上,但为了家族体面,宁远侯府还得对外宣布为了体会民间疾苦,生活实践去了。而顾廷烨生活实践的地点,盛紘用膝盖想都知道,便是蜀州。 男主角的光环啊,任谁也难以磨灭。果不其然,一个月后,盛紘去军营中核对军饷账簿时,偶遇了胡子拉碴却依旧风姿凛凛的顾二公子。心底里算了算辈分,盛紘有些悲催地发现,他对着顾廷烨实在叫不出来一句“顾老弟”。 对面的顾廷烨也是不好开口,最后,还是盛紘温和一笑,声如春风拂面“原听说顾二公子要体验民间疾苦,却不知是来了蜀州,否则本该设宴接风的。二公子若无要事,今日务必到府上一聚。” 顾廷烨绷着脸,他是个粗人,不喜欢文官的弯弯绕绕,但想起那日的明兰小丫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盛大人客气了。晚辈一非官身,二非亲友,哪里当得起盛大人宴请晚辈刚入军营不久,晚间不能在外留宿,改日休沐,必定亲自到府上拜访。” 盛紘对他的回答早有准备,因道“那便端阳节上吧,二公子远离家乡,在府中同庆佳节,也不算孤单,家中亲眷也可安心。” 顾廷烨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 与此同时,盛紘一直想要等待的消息,也并没有迟来太久。当日回府,八王爷便上了门,说李淑仪已经不动声色地将消息透给了小荣妃。满宫里都知道李淑仪出身卑贱,任谁也不会想到她说话做事会别有用心。正因如此,让她说出来,小荣妃才会深信不疑。 本来她宠冠后宫,就已然引得德妃不喜,而联想到老皇帝对三王的宠爱,来日若真是三王登基,新仇旧恨加起来,富昌侯府哪里会有好果子吃她不止一次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提出与张家联姻。 可这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吃想要救荣家,只能趁着老皇帝还在世,另寻出路。 于是,小荣妃紧赶慢赶给富昌侯捎回去了家书。几日后,荣家的家奴敲开了四王府的后门。 八王说完这些,已是口干舌燥,盛紘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沏得酽酽的茶水,心里却想这位八王爷也不是对京城一无所知,荣家私通四王府都能被他探知,想来也是有些门路的。 想来,荣飞燕的一条性命,与荣家一门的安慰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因此,如今的小荣妃甚至不能等到老皇帝立嗣的旨意正式发布。 “时机已到。”盛紘叩住杯盏,沉声道,“请王爷这几日闭门谢客,将要紧的姻亲家眷请入府中暂避,以备不测。” 京中的风云变幻,以粉饰太平的方式悄悄进行着。八王爷这边忐忑不安又有条不紊地准备,所谓要紧人物,也就是皇后的兄长一家,那邹家他倒是不在意。盛紘也没有闲着,写了两封密信,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一封送到齐国公府,一封送到盛家老太太桌前。 初夏,大病一场的老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奄奄一息中下旨宗人府重新制定玉牒,叫三王爷过继六王爷家的幼子为嗣子,同时开仓放粮,以示普天同庆,这般作为,便等于宣告储君已定。 与此同时,一个百花盛开的日子里,平宁郡主带着儿子齐衡去盛府赏花。席间,听闻盛老太太不耐烦暑热,正巧平宁郡主也要去自家庄子避暑,索性邀请盛老太太与几位姑娘同去。那地方在附近的一个山谷幽涧,十分清爽宜人。盛老太太推脱几句,便一口应下。 几日后,平宁郡主母子、盛老太太和三位姑娘、长枫、长栋,一行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开往了避暑田庄。盛府上下,只有长柏要当值,海氏要管家,实在不能脱身。不过私下里,盛老太太也安排好了许多庄丁执棍棒巡夜,绝不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收到平安的信件,盛紘总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储位落定,整个京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除了悲催的四王爷一家。不过人家毕竟是自家人,在德妃淑妃的良好沟通下,兄弟俩当着老皇帝的面,哽咽着和睦如初了。只可怜四王爷王府的右长史和四王爷的两位讲经师傅,因为得罪三王爷过甚,被填了炮灰,已被革职查办,要清算以前的老账。 不知道老皇帝是不是真得病糊涂了,他居然真得相信四王爷能忍气吞声再者,三王四王相争多年,势同水火,哪里是一句亲情就能感化得了的即便为了自保,四王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时候,盛紘反倒有了足够的耐心,每日里哄着儿子,安慰着八王爷。偶尔,八王爷看着小小的森哥儿,不觉感叹“可惜了你这小儿子晚生了两年。若不是慧儿长了两岁,本王必定跟你定儿女亲家。” 盛紘只是诚惶诚恐“王女尊贵无比,犬子岂敢高攀。” 八王爷笑道“本王记得你家中不是还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不如舍出两个来给本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吧。” 八王爷如今只有两个嫡子。长子载福不说,那是未来的皇上,文武全才,盛紘不认为自己家这一辈就能出皇后。次子载顺又是比明兰还小一岁,也不妥当。 盛紘因笑道“下官虽有三个女儿待嫁,可四女墨兰是庶出,身份不堪匹配。另外两个倒是嫡出的,可惜五女如兰有些娇纵脾性,大王子多半不会喜欢。小女明兰倒是乖巧,性情也更为沉静,只是比二王子长了一岁,也不合当了。” 八王爷听罢,连连可惜“寻常王妃与京中来信,说起你这几个女儿,不必说都是好的。本王与你交谈时,也总是听你夸赞家中幼女,改日回京,本王与王妃倒是很想见见这位六姑娘。虽说做不了本王的儿媳,本王来日也必定给她寻个好归宿。” 盛紘心头一动,微敛眉目,压低了声线道“下官可是记住这句话了。王爷君无戏言。” 八王爷眸光一闪,也听出他的深意,道“自然君无戏言。” 果不其然,四王爷没有让盛紘和八王爷等待太久。就在三王爷过继嗣子后的第五天,申时初刻,京城戒严,家家户户紧闭不出,处处都有兵士巡逻,见着个可疑的就一刀戳死,几个时辰的功夫,路上无辜者丧生颇众。 长柏因为之前吃坏了肚子,向翰林院告假,盛老太太索性让海氏与长柏一同去了避暑庄子上休养,盛家上下一个主子不剩,就是香姨娘也一同跟了去,照顾长栋。齐国公府那里,齐大人也是休沐在家,与盛府是一般景象。 一连三天,禁卫军控制了京城,各家各户惶惶不可终日。京中隐约传来消息,说是三王爷谋反,已事败被赐死,如今四王爷正奉旨到处搜检一同谋逆者,三王府的几位讲经师傅俱已伏诛,詹事府少詹事以下八人被诛,文华殿大学士沈贞大人,内阁次辅于炎大人,还有吏部尚书以同谋论罪,白绫赐死,还有许多受牵连的官员,被捉进诏狱后不知生死。 第七日上京城飞马来报,屯于京郊的三大营反扑回来,五城兵马司下属的另几个副指挥使寻机脱逃,其中就包括袁文绍,他们救出了窦指挥使,然后伺机击杀吴勇,重掌卫队,尔后里应外合,将三大营放进城来,一起反攻皇城。 两派人马短兵相接,四王爷兵败被俘,其余一干同谋从犯或杀或俘或逃,历时七天的“申辰之乱”正式宣告结束。 一场兵变,折了不知多少肱骨之臣。而对老皇帝而言,代价尤为惨烈。他等于同时失去了三个儿子三王被害,四王造反赐死,儿女均贬为庶人,六王被认为是祸端,除郡王衔,出为闲散宗室,淑妃和小荣妃自尽。好在六王妃母女没做下什么业障,除了受了些惊吓,也并无大不妥。 五月端阳节前,盛紘终于还是对顾廷烨爽约了。因为老皇帝正式下旨,册立李淑仪为皇后,德妃为皇贵妃,并诏令八王爷进京,这较之小说里提前了大半年。而老皇帝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迅速败坏下去。 册立新后,册立太子,或者是即将到来的新帝登基,都需要群臣朝拜。而盛紘不负众望地被八王爷认命为蜀州官员代表,与八王爷一同进京。同行的还有顾廷烨,原来顾廷烨前脚离家出走,后脚宁远老侯爷就去世了。此次京中又出了动乱,他只好急急忙忙回京吊丧。 收到诏书时,盛紘正在八王爷府上。给了赏钱,那御前的内监笑呵呵道“王爷此去京中,可就不比从前了,皇上说了,就等着王爷回去一家团聚了。” 皇家么,说起来是最会做戏的,看那圣旨上写的,就好像八王爷不是因为出身不好不受重视被丢来蜀州,而是备受皇帝瞩目才来蜀州体察民情一般。盛紘在后头陪着笑,上前道“蜀道艰难,天使一路辛苦了,王爷已经准备好筵席,粗茶淡饭,天使莫怪。” 说着,就伸出手去,袖里交易,递过去一枚荷包。内监摸着那荷包扁扁的没有声响,多半是银票,不留痕迹地接了,喜滋滋道“王爷客气了。为王爷办事,哪里称得上辛苦。皇上这些日子龙体违和,就想多看看儿孙,王爷早些进京,皇上见了必定欢喜。” 送走内监,盛紘敛了笑容,倾身一拜,声音稳稳“恭喜王爷成了。” 八王爷连忙扶他起身,慨叹道“本王能有今日,全赖盛大人。还望日后,盛大人能一如既往,辅佐本王。”他顿了一顿,“此去,本王必定设法让大人留于京中,蜀州凄凉地,大人再不必回来了。” 盛紘执意再拜,“为王爷效力,亦是为黎民百姓谋福祉,下官万不敢居功自傲。”他停一停,又道“方才天使的意思,恐怕此次王爷不能心急,需携家眷一同入京。皇上卧病之中,见儿孙成器,必定欢喜。” 八王爷无限感激,道“幸有盛大人为本王谋划,本王知道,你一心所念,不过是儿女平安,本王谨守当日之约,必不负之。” 如此,便是个把月过去了,千等万等,全国人民翘首期盼的八王爷一家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几乎十余年没见面的老皇帝和八王爷,一见面就父慈子爱的水乳交融,没有半点隔阂,老子抖着手臂,慰问儿子在蜀边就藩风霜辛苦,儿子热泪盈眶,连声道父亲日理万机积劳成疾才是真的辛苦,旁边站着一个手足无措徐娘很老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的李皇后,端庄贤淑的儿媳妇和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陪着哭,真是吉祥的一家人。 下头一群文武臣工也很配合气氛,各个拿袖子抹着眼泪,感动皇家父子情深,把盛紘恶心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父子相认完毕,老皇帝拉着儿子的手,颤颤巍巍地开始介绍群臣。 盛紘留心看着,那位老奸巨猾的内阁首辅申大人并不在其中,私下问过才知,原来那位申大人逃跑的时候被四王爷手底下的人抓了个正着,一抹脖儿就英勇就义了。想到他家孙女就是齐衡的第二任妻子,盛紘还是不厚道地想似这般首鼠两端的,就义了便就义了吧。 老皇帝是真得撑不住了,甚至等不及下一个新年,于是善解人意的钦天监监正立刻算出最近的吉日,着即行册立储君大礼。盛紘回了久违的盛府,来不及倾诉别情,便与长柏一起投入册立太子的大典之中。 此次翰林院许多学士慷慨殉国,人手不足,老皇帝便下旨今秋加开恩科,长柏顺势升了从六品修撰。太子新接手储君事宜,身边没有得用之人,便像老皇帝请求将盛紘留在京中。老皇帝打量着太子的确没有自己的党羽,而盛紘去蜀州不久便能得太子倚仗,多半是个纯臣,遂有心给太子培植心腹。 当夜,太子留宿宫中,与老皇帝恳谈良久。而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盛紘不得而知。总之转日,老皇帝便交由内阁下旨,晋盛紘为正三品吏部左侍郎,并主持秋闱恩科事宜。 与此同时,袁文绍也因为临危不惧,平乱有功,升了指挥使,只在那窦老西之下。华兰在忠勤伯府的日子过得越发好了,老伯爷待实哥儿也越发疼惜。而海氏,也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至此,便无人不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盛大人,已然成为实打实的东宫辅臣,炙手可热。来年恩科,就是老皇帝为太子拣选门生,而作为主考官的盛紘,亦将成为无数新科举子的恩师。 这样的运程,是谁也不能想到的。待盛紘从公务中得以脱身,已是半个多月过去了。这日,盛老太太寿安堂设了一席家宴,就是家里人一起吃个便饭,算是给盛紘接风洗尘了。 阔别不过半年,森哥儿已长大了好些,白白胖胖的,一张嘴,便吐出一串泡泡来,几个当姐姐的都围着不肯撒手,连王氏都且要靠后了。老太太独坐上首,絮絮说些京中事,譬如宁远老侯爷是怎么没的,譬如顾廷烨的大娘子本在料理丧事,不知怎么的突然也去了。 盛紘在左侧相陪,一边想这还不是那个外室作的妖,一边慈眉善目地打量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墨兰是明年及笄,不过数月不见,她原来那些狐媚子的妖妖道道已经去了大半,整个人开始向温婉气质上靠拢,这让盛紘老怀安慰。 如兰性子却还是跳脱,只不过比往日总是更加懂事了。由于年纪大些,容貌上也开始肖似华兰,女孩子家大了,也爱打扮,寻常出门也拿得出手了。 明兰就更不必说,性情沉静,有了些微嫡女之风。据盛老太太说,在平宁郡主的庄子避暑这段时日,明兰的各方面优点都得到了平宁郡主的认可,还在犹豫的也仅仅是这个嫡女的水分。然而在盛紘连升两级,成为羽后,盛老太太眼见着平宁郡主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而在与明兰小可爱短暂交流过后,盛紘也知道,在避暑庄子上,明兰与齐衡之间的感情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本来男欢女爱,若是没得选也就罢了,若是有选择,那谁也不想从头再来。 盛紘与明兰目光交汇,狐狸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泛出一丝算计的冷光接下来,就该是这些儿女事了。 年方十三的盛明兰姑娘后脊梁里窜上一股凉意直觉告诉她,她老爹又要忽悠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男婚女嫁 很快,盛明兰就知道了自己老爹要忽悠的人是谁了。 家宴次日,不知谁透露了口风,她老爹盛紘要当恩科主考官的消息在世家勋贵圈里不胫而走,那家里有孩子要科举的,无不想方设法要走一走门路,奈何,盛紘刚刚回京,能与盛家搭上关系的不多。 翌日,却是平宁郡主夫妇携齐衡上门拜见,理由呢,也很冠冕堂皇,说是闻听盛老太太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看着有人送上门来给自己老爹忽悠,和盛紘无懈可击却又无比诡异的笑脸,盛明兰默默在心底里给齐大人点了根蜡。 盛府书房内,齐大人与盛紘相对而坐,面前冰裂纹的茶杯里氤氲迷蒙,婉泄出一缕袅袅茶烟,一室静谧,寂寂无言。 “盛老弟,如今你也算苦尽甘来,平步青云了。”良久,齐大人先开口由衷地感慨道,虽然那其中也有一丝微微的哀怨,怨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好的运气,“想想你去蜀州也不过半年,便有了这般机缘,真是可喜可贺。” 盛紘谦然一笑,虚怀若谷,“有什么可恭贺的,不过是借了动乱的风,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说着,他双手一拱,声音中带了一丝凛然的恭敬,“愚弟所有,不过是圣上恩典,太子殿下赏识。再者,当日在登州,也是齐兄为愚弟美言,愚弟能有今日,也万不敢忘齐兄大恩。” 说及此处,齐大人连忙摆手,正色道“过去的事,且不必再提了,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还是盛老弟自己有本事。”他轻轻一叹,似乎心有余悸,“说起动乱唉,我还真是后怕呀若非盛老弟仗义,直言利弊,只怕我家衡儿” “衡哥儿文采斐然,是京中一等一的,自然会有好结果。且他当日在盛府与柏儿一同读书,愚弟哪能不怜惜”盛紘温声道,“倒是这几日忙着,不曾探问那英国公家的三公子,如今是什么光景好好的,别是受了什么牵累才好。” 齐大人连连摇头,道“英国公一门英烈,向来最是中立不过,圣上也不至于怪罪。只是小荣妃临死前口口声声说,是怕来日荣家因选婿之事被六王报复,才出此下策,此事宫中人尽皆知,圣上纵然没有明旨降罪,心中也定是埋怨的。英国公只好上书说犬子不肖,自请罚俸一年,圣上也准了。” 盛紘慨然一叹,也道“坐在家里招祸灾,又有什么法子呢可惜那三公子原本是灵秀人物,眼看要相人家了,为这事儿,生生要耽搁了。” “谁说不是呢。”齐大人道,“不过日前听衡儿说,那位三公子似乎有心参加今秋恩科,若是能高中,约摸也不难找到可心的人家终究是国公府嫡出的公子呢。” 盛紘点点头,心想这位张三公子即便是金榜题名,恐怕英国公也不敢为他娶高门贵女老国公一辈子精明强干,最是体念老皇帝的心思。如此一来,要么,是娶一个清流本分人家的女儿,要么,便是 盛紘猛一挑眉,想起自家四姑娘墨兰,头脑快速地风暴运转当红三品实官的庶女,出身不高不低,性情温婉,颇有才情,与张三公子不至于没有话题可言。张三公子若是走科举之途,必得要仰仗盛紘父子,想来英国公不会不明白。 此时的袁文绍已经官居正六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而张三公子即便中举,也要在翰林院熬上几年,所以即便墨兰嫁入国公府,也绝对越不过华兰去。墨兰这个庶女的高嫁,也会给如兰明兰铺平道路,抬高盛家女儿的身价。 如此看来,相比寒门举子,这个张三公子作为一支绩优股,显然更加适合墨兰。 如是想着,盛紘不着痕迹地笑笑,故作难色道“说起儿女亲事,愚弟心中也惦记着。我这家中三个女儿都没有着落呢。先前一直在外头,京中什么情形也不知道,现而今眼看墨儿就要及笄,她是庶出的,论亲本就不易。如儿明儿也就罢了,是嫡女,想当日在蜀州时,太子殿下还许诺要让太子妃费心,也不知这话如今还做不做的数。” 齐大人难得看他这副模样,被逗笑了,啐他道“还不知足呢君无戏言,太子殿下既说了这话,哪能不做准我看哪,太子殿下当时多半是想把你家姑娘留给两位太孙呢只是太孙们的年纪与几位姑娘似乎不匹配,殿下才只得罢了。既有了这句话,你家女儿哪个王公贵族嫁不得” 盛紘听罢,因笑道 “齐兄还是这样风趣。难不成女儿家的婚事,还要我这个当老爹的亲自求到殿下面前不成叫旁人知道,还以为我盛家女儿嫁不出去了。” 齐大人一听这话,忽然想起来先前与郡主商议的事,便借机道“你家女儿有你这个太子重臣的爹,自然是不必担忧了。唉,我倒是担心衡儿,他也老大不小了。我想着考了今年的恩科,有了功名在身,便选个相熟人家的女儿结亲”说到这儿,他还故意瞥了一眼盛紘,方才道“郡主说了,如今她也不求高门大户,衡儿要科考,娶的大娘子必得是清流人家出身,沉静知礼才好。” 盛紘心领神会,微微一笑齐家是国公府,平宁郡主出身侯府,虽是人情颇多,可来往的多是勋贵人家,相熟的清流还真不多。 而这其中,便包括盛家。 可惜这话看起意有所指,却也太过含糊,是试探,也是给齐衡留的退路。且这话并未言明是盛家哪个女儿,来日一切都在两可之间,盛紘可不会买账。 他看着齐大人,面上笑容可掬,“齐兄家大业大,衡哥儿自己也出息,哪怕这一次恩科不中,也定会有好结果。”他停一停,温吞吞道“我家这几个丫头里,就数如儿性情最跳脱,我想着必要费心,给她寻个能包容她任性的夫婿才好。不像明儿,沉静乖巧,遇事也有自己的主意,不说我与大娘子,便是老太太也最是疼爱她不过。她的夫婿,必是要有个功名在身。也巧了,愚弟如今正要当恩科的主考官,到时从两榜进士里挑一个便是。” 言外之意,是你齐家也别当我盛家女儿是大白菜。齐衡的功名还八字没一撇呢,即便他出身高贵,在京城公子哥儿里数一数二,也不是想要哪个女儿我就得双手奉上。 盛紘要明兰嫁齐衡不假,但是求嫁还是求娶,可有本质的区别。 被人看穿心意,齐大人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半晌,才讪讪地笑了,道“盛老弟必定会心想事成,何必急在一时呢。六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在登州时便极懂事,哪家的公子娶了回去都是福气。” 盛紘挑眉,笑容无邪,“齐兄过誉了。明儿来日若有好结果,愚弟就借齐兄的吉言了。” 是夜,盛紘留宿在王氏的正房。王氏端正坐在炕沿上,看起来心情不错,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不消盛紘多问,王氏便噼里啪啦一通述说,末了还道“虽说墨兰还没定下,可老爷不是说了,左右就是在这两榜进士中选出一个来,那紧接着就是如儿了。咱们如儿与衡哥儿自幼相识,这缘分是谁也抢不来的。” 盛紘耐心听王氏说完,脸上似笑非笑地莫测高深,“把如儿许配给齐衡怎么方才我听你说平宁郡主的话,郡主是有意结亲不假,可并未说要娶谁” 王氏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强撑着反驳道“郡主虽未明说,可这不也是动乱刚平,不好明晃晃地提亲事么衡哥儿好说歹说也是公府嫡孙,不论那爵位有没有衡哥儿的份儿,他这点儿年纪就是举人,将来自有前途,又有公府靠着,旱涝保收这样的人物品格,咱们家拢共还剩三个丫头,还能是谁” “你想得是不错。”盛紘慢条斯理地开口,“三个丫头,就如儿一个货真价实的嫡女,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王氏心里口快,今日又被平宁郡主捧了一整天,自然是满口无遮拦,“自从孔嬷嬷来了咱们家教导了一回,如儿懂事多了,在京城这些日子您是没看见,出去人情来往,谁不夸赞那衡哥儿先前不是也在咱们家读过书么,说不定呀,那时候他就对咱们如儿印象不错,否则郡主也不会这么快就来” “大娘子。” 盛紘抬起头,笑容已寡淡了许多,他将手中的小茶碗“啪”地往炕几上一扣,发出怵人的响声,直把王氏吓了一跳。王氏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瑟瑟地问“老爷是妾身说错了什么” “大娘子为了如儿考虑,慈母之心,自然无错。”盛紘冷然道,面无表情,“只是为夫要提醒大娘子一句,会错了意,做错了打算,远比说错了话的后果要严重得多。” 王氏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如意算盘,哪里听得出来盛紘的弦外之音,不禁梗声道“我会错了什么意,老爷也不必抖文袋子,直说就是了。” 盛紘放开茶碗,那只手已经被热气熏得通红一片。他浑不在意地用手帕子擦了擦水汽,徐徐道“如儿是比以前长进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如儿那个急躁的性情,就是再知礼,与她身份相当却更加懂事的姑娘,满京城里有多少大娘子,你说以平宁郡主这般身份,会主动来求娶如儿” 王氏满眼逼人的金光退散些许,她似乎看见无数银子在眼前飞,又被盛紘给打散了。她不敢明晃晃地顶撞盛紘,只好讷声辩解道“衡哥儿这不是要科举了么老爷正当着恩科的主考官,郡主为了衡哥儿的前途,自是” “原来大娘子也知道郡主是为了齐衡的科举能一帆风顺,而非为了如儿。”盛紘一针见血地揭破真相,也不顾王氏是不是难堪,“既如此,大娘子也不必拿着登州时的事儿安慰自己了。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大娘子难道还看不出来齐衡是心心念念着咱们家的姑娘,可那人绝不是如儿。” 王氏的表情管理瞬间垮台,她几乎脱口而出“老爷,我知道您是疼惜明兰可她毕竟” 盛紘面不改色,字字铿锵“毕竟什么大娘子可别忘了,族谱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盛家嫡女可不止如兰一人” 王氏只觉周遭一震,似着了一个霹雳,浑身都悚然一惊,顷刻间,一股无明业火燃烧了她的理智,愤愤道“我当老爷怎么这样大的火气,原是嫌如兰挡了明兰的好姻缘难不成当日老爷执意将明兰记在我名下,就是等着今日不成从前您偏心墨兰,我也忍了,难不成次次都要如儿退让么” 等她连珠炮似地说完,盛紘还是平静无波的模样,王氏此人耿直,刚才拼着一股火气发出来,其实刚出口就后悔了,目光也闪躲不定。又过了不知多久,盛紘仰天一叹,露出一丝无奈,“大娘子可消气了为夫问一句,你是如儿的亲娘,你来平心而论,如儿与明儿做当家主母,哪一个更为合格” 王氏眨了眨眼,熄火了。 盛紘紧接着又问道“如今齐国公大房只有一个病歪歪的独子,老国公就是为了公府前途考虑,也多半会让二房袭爵。郡主为了这点考虑,你说她是会选择谁做儿媳自然,她也未必就一定选择明兰。京中淑女如云,或许总有更好的。可如果一定要在盛家选,那人选无可置疑。” 王氏把声音再压低些,小声争辩“可是如儿毕竟是正经的嫡女” “娶妻娶贤,这个道理平宁郡主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盛紘拉住王氏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明摆着,平宁郡主并不缺好儿媳,如今我也只是占着个主考官的名头,才暂时遮了她的眼,她围着齐衡的前程,才不得不属意于盛家女。可你说,似如儿的性情才干,入了齐国公府,是结亲呢还是做仇呢” 这是看小说时林风最不理解的部分了。即便先知道了明兰可能许了白石潭贺家或是永昌侯府梁家,可盛紘那时只是个四品的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平宁郡主这么眼高于顶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上如兰 还是现在这个平宁郡主的行为靠谱一点。一切为了儿子,时刻给自己留一个退路当然,总有一些时候,不容她有太多退路可走。 王氏闷闷地想了半天,最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如兰有多么出类拔萃精明强干这种话。她看了看盛紘的脸色,没好气地说“如儿也没有那般不堪。即便郡主娘娘看不上,那老爷也不许厚此薄彼。既入不了高门大户,那老爷寻一个老实本分的世家举子也可,总之不可委屈了如儿。” 盛紘失笑,这举子不难找,可要找一个与齐衡一样的世家举子,可就不容易了。不过王氏已经这般退让,盛紘也不好再说什么来打击她脆弱的情绪,只能哄劝道“大娘子放心,如儿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会委屈了她此次恩科,京中才子如云,到时选一个清流人家的孩子便好,与咱们家也匹配。” 王氏这才放心了,端出一副慈祥嫡母的样子来,“老爷也别吃心,如儿这孩子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妾身不免多为她考虑些。其实明儿在我心中也是一样的,这些日子老太太也说了,在避暑庄子时衡哥儿便总在明儿身边转,三不五时就送着送那的。明儿这孩子自小便乖巧文静,自己的小院子也管得妥妥当当,若是能许配齐衡自是极好。只是怕郡主那里” “大娘子只管照顾好森哥儿才是最要紧。”盛紘笑如春风,“这些事都让为夫的来操心。几个丫头年纪相仿,前后出嫁,嫁妆也不是小事,往后且要大娘子操劳呢。” 王氏不禁嗤笑道“这还八字没一撇呢,老爷就先担心起嫁妆了总说妾身想好事,老爷不也一样现放着墨兰就没有着落呢。” 盛紘笑意盈盈,也不说破。还有两个月就是科举,他是不担心齐衡,可这如兰的夫婿只能随缘了。等墨兰定下,他就把如兰的消息放出去,说不定就有哪个同僚的儿子冒出来了。就如兰的行事作风而言,世家大族盘根错杂实属不易,还是清流人家人口简单,比较适合。 最不济,他还有太子的金口玉言呢。反正如兰还得等上一年,老皇帝还有三年国丧,一切都有缓和。 两个多月,在深宫袅袅的药香中如流水般匆匆而去,恩科的佳期也如同给老皇帝冲喜一般,定在了八月初五,上上大吉之日。盛紘作为主考官,为了避嫌,早已闭门谢客。会试要考三场,每场三天,盛紘连着九日起早贪黑,深感为官不易。 可一想到三个女婿可能都在这里面了,盛紘咬咬牙,忍了。 考试结束后,评卷也不容忽视。虽说都是藏了名字,可一个人的文风、字迹,往往能被相熟的人认出。此次长枫也参加了恩科,为了考试公正和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盛紘主动以家中有子参考为由,不参与阅卷,仅负责后期评定名次。 于是无人不称赞盛大人胸怀坦荡,甚至老皇帝听闻,也亲自赏了“玉洁冰清”四字下来嘉奖。 然而事实上,盛紘是完全知道,就凭长枫那点儿能耐,两榜进士是无缘了;而齐衡和张三公子学识好家室好,落榜可能性不大。所以,他参加不参加阅卷没什么分别,也不影响结果。 一个月的阅卷定名,便如楼顶上的第二只靴子,大家都咬着牙等待着,可总是要磨去了所有人的耐心,它才会掉下来。 但即便如此,九月里,桂榜还是昭告了天下。齐衡如愿中了二甲十二名,虽无缘及第,可已是极其难得了;张三公子被前事拖累,虽然文采俊秀,却也只能居于二甲二十三,英国公府也不敢大操大办。此外,长枫以吊车尾的成绩,跻身三甲八十七,终究有个同进士出身的名头,议亲应该不算太难了。 老皇帝拖延了这批进士的授官,那意思不言而喻,是要把这个恩典留给新帝。而此时的他,身体也委实不算乐观,尤其是在与太子演了一场父慈子孝的大戏,收回了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薄天胃的兵符之后,越加放松而破败下去。 盛紘暗叫不好,索性趁着长枫中进士的东风,火速给他定了一家亲事。对方是盛紘在吏部的同僚,从五品吏部员外郎陈家的嫡女。品貌中上,要紧的是性情果决,能时刻警醒长枫不要想着走歪路。 从合八字,下定到选婚期,全程只用了不到一个月,这样的急切求娶而不失礼数是女方的脸面,而外头的人家也知晓缘由毕竟,老皇帝也没几天活头了,耽搁了可不好,没有人会嘲笑。 陈氏好歹出身书香门第,长枫并没有太多抵触,只是他对于盛紘急吼吼地打发了房里所有有姿色的丫头并两个通房的行为颇有微词,但目前没有胆子去理论就是了。盛紘的理由找得好,已经定亲了,要给老丈人和新媳妇留个好印象。 长枫的事儿就此落定。 墨兰的婚事,也在十月份长枫下定结束后,正式题上了议程。好巧不巧,为着张三公子的姻缘,英国公夫人实在不敢再拖沓,不顾老国公多年来坚守的低调行事,趁自家二儿子摆满月酒的喜讯,设宴邀请京中所有有来往人家。 盛紘这个张三公子的“恩师”主考官,因着如今在士林中颇有名望,尽管往日里与英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还是成为了主要的座上宾。 当日,如兰与明兰恰好“身体不适”,唯有墨兰随了嫡母王氏赴宴在盛紘的嘱咐之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墨兰定亲 英国公府张家,太宗时曾任靖国大将军,因着历代都是武将出身,功勋卓著,却从不涉及党争,在本朝颇受重视,真可谓是要权力有权力,要地位有地位,要风光有风光直到申辰之乱。 盛紘看着稀稀落落的坐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场申辰之乱,株连的何止是小荣妃和淑妃两家,四王的亲信党羽无不受戮,一时间世家贵族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而张家三公子虽与嘉成县主并未真得结亲,但当时六王妃放出了风声,志在必得,因此在许多人眼中,张三公子早已与嘉成县主和六王府连成一线,并以“蓝颜祸水”的形象成为申辰之乱的一大祸根。 这种看法,在老皇帝同意英国公自请罚俸一年的请求后,渐渐开始甚嚣尘上。 古人就是这样奇怪。男女之事,有时名声受损的不只是女子,男子同样妨碍论亲,区别在于影响多少而已。此时的嘉成县主已经被褫夺了封号,同六王前往封地,终身不得回京,也远离了流言纷扰。因而,为人置喙的便仅剩张三公子一人。 英国公府今日为二房幼孙摆满月酒只是由头,主角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两个花园子被一丛青翠欲滴的松柏隔开,分别用来招待男女客,也是避嫌。园子里里外外摆了六十六桌,取六六大顺的彩头,可见主家用心。 这日长柏要在翰林院当值并未前来,海氏要管家,老太太不耐烦动弹,便只是盛紘夫妇携了墨兰前来其实如兰是很不高兴的,她喜欢热闹但敢怒不敢言。就是明兰也问了两句,盛紘没隐瞒什么,直说怕有她们两个对比着,张家就看不上墨兰了。 墨兰本人虽然有过疑惑,但毕竟心思缜密,联想到先前长枫迅速定亲,很快意识到这是瓜葛着自己的婚事,喜悦之余,也带上隐隐的期待和羞涩。 盛紘作为恩师,自然受到了老国公父子的热烈迎接,英国公已年过六旬,精神还算矍铄,只是经了先前的变故添了许多沧桑。他与盛紘拱手相对,扯着儿子说“盛侍郎能亲自来,是我与小儿的荣幸。来日若桂节有幸入吏部锤炼,还望盛侍郎多加提点。” 桂节便是张三公子的名讳,与他的才学一般,的确有些沾花惹草的资本。不过张三公子的品性看起来还不错,举止大方,颇有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想来入六部也不难。 不过英国公这话说的,仿佛今日不是他孙子的满月酒,而是三公子高中的琼林宴了。盛紘腹诽,面上却是笑容依旧,温文端方,“贵公子名入二甲上等,若能入吏部,我等自是乐见其成。只是圣上还没有旨意下来,国公爷稍安勿躁才是。” 其意,已是应承了下来。英国公笑逐颜开,当即道“盛侍郎是小儿宗师,还请上座。”说着,便令张三公子将盛紘往第一正席上引,这便是着意讨好了。 盛紘假意推辞两句,便跟了过去。正席上已坐了两位贵宾。其一是永昌侯梁老侯爷,他家的幺子就是小说里娶了墨兰的那个梁晗,如今被袁文绍带着即将补上正七品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了,而英国公的长子如今便是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梁老侯爷的来由不言而喻。 寿山伯黄老伯爷就更简单了,他家与英国公府是姻亲,给老国公生了幼孙的二房大娘子,便是寿山伯府的长女,作为外祖,黄老伯爷自然是上宾中的上宾。此次他带着独子一同赴宴,这位公子已与华兰的小姑子袁文缨定了亲,过年就要婚娶了。 四下里互相拜过,盛紘敛衽坐下,便听梁老侯爷笑呵呵道“你们两家与英国公家里可都是实在亲,彼此又是转折亲,一个娶了忠勤伯府的女儿,一个嫁了忠勤伯府的儿子,倒显得我是没皮没脸地凑上来。” 黄老伯爷性情孱弱温厚,却是知礼守礼读书人,不耐烦梁老侯爷的这般做派。加之独子虽与袁文缨定亲,却还未成婚,他这样当着外人谈笑,没得臊了儿子的脸面,又伤了袁文缨的名声,因微微皱眉,含了一丝浅薄的笑容道“梁老侯爷这话,莫不是要不认我这门亲戚了我与盛侍郎是转折亲不假,咱们可是实打实的亲家。虽说侯府与英国公家没有亲,这老一辈子的交情可不浅,怎么就是没皮没脸了” 梁老侯爷一愣,黄老伯爷的三女儿嫁在了永昌侯府,他这番话也有理有据。他瞥一眼黄家公子臊得满面通红,扁了扁嘴,刚要说话,便听旁边的盛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道“梁老侯爷还说自己分明我才是与国公府无亲无故的那个,不过是圣上恩典,做了三公子的宗师,得以忝列正席。若侯爷都是没皮没脸的,我便更无地自容了。” 如此插科打诨一句,梁老侯爷才歇了声,黄老伯爷面上也过去了,私心想着这位盛侍郎不愧能在短时间之内就成为太子宠臣,果然处事圆滑,不免多看了盛紘两眼,彼此笑笑不说话。 不一会老国公携了三公子回来,看几人还算和谐,便笑道“家中甚少摆宴,大儿又未下值,人手不够,让列位见笑了。老夫是个武人,所有什么失礼之处,可别藏着掖着,更不要拘束。” 盛紘看了眼远处正在陪客的二公子与四公子,微微一笑,“国公爷为人低调,可也不必太过自谦。”他缓缓将目光转向三公子,和善道“国公府向来都走武路子,如今竟也出了三公子这般文采俊秀的人物,真是难得。” 没有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赞儿女,尤其是刚经了那样一场变故之后。英国公立时笑得合不拢嘴,却也不得不谦虚两句“不过是二甲中上,哪里及得上齐国公府的二公子。更何况盛侍郎的长子,当年可是二甲第五名,圣上钦点的庶吉士,又娶了名门海氏的嫡女为妇,当真是成家立业,无不顺遂。” 黄老伯爷看亲家有些羡慕之色,也笑道“盛侍郎自己就是科举出身,清流清贵,也难怪他家的长子能入了桃李满天下的海老大人之眼。节哥儿也是实打实的两榜进士,又出身勋贵,不愁没有佳妇。” 说起儿媳妇的话题,英国公的脸色就有些垮了。向来这勋贵人家有出息的孩子都是最抢手的,譬如齐家的二公子,榜单一下来就有无数媒婆上门。可他家三公子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即便有冰人,说亲的也都是一些根基浅薄或已没落的人家,平白只会误了儿子。 “这话不错。我家大娘子如今也在给幼子寻摸佳妇。晗哥儿自小被惯坏了,跳脱淘气,大娘子说了,晗哥儿娶媳,不论富贵根基,但要品貌德行好便可。”梁老侯爷笑道。他家没有适龄女儿,纵是有,也是不敢许了这位三公子的。 听了这番话,英国公心头便有一股火在烧,心想你家晗哥儿就是个“风流才子”,不过是比宁远侯家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好些,如何与我家节哥儿相提并论联想起这些日子来提亲的人家水准层次,英国公忍不住道“我家大娘子倒是说,节哥儿的大娘子必得是出身高门世家,品性上可靠些,至于嫡庶倒是无妨的,只要孩子好便好。” 梁老侯爷一愣,看了看张三公子,因笑道“老国公倒是不计较。只是节哥儿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子,若是娶了庶女只怕也委屈了。” 英国公面不改色,“若真是那有涵养的大家子,必不会委屈了庶女,这样人家的庶女也比小门小户的嫡女强了不知多少倍。”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黄老伯爷神色不定,两边都是姻亲,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求助地看着盛紘。 盛紘点点头,淡淡笑道“谁家给儿子娶佳妇不是这般呢侯爷和国公爷的还是嫡子,自有大娘子一手操办。我家枫哥儿的姨娘在登州时就没了,大娘子又要照顾襁褓幼子,又要侍奉老太太,又要教导三个姐儿,哪有精神品择倒是得让我敦促着枫哥儿读书科考,勉强中了个三甲,也好议亲。定下的也是我在吏部的同僚,如今枫哥儿倒是万事不愁只等朝廷调令下来就娶妻,反把我这个老子累心累力的。” 英国公听罢,忍不住乐了,“我听出来了,盛侍郎这是明着抱怨,实则是跟咱们显摆呢。咱们京中,也就你们家连着出了两个进士,不逊于你亲家多少。你给你家枫哥儿定的陈家,那也是清贵无比,书香门第,哄咱们呢” “可不是”黄老伯爷也笑道,忽然醒过味儿来,“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上回我家大娘子去忠勤伯府赴你外孙子的满月宴,回来还说起你家还有三个姑娘待字闺中,大的都快及笄了,今日可都来了” 终于说到了正题。盛紘两眼一眯,眼看英国公颇感兴趣地看过来,便越发笑脸盈盈,“伯爷说的是我那四姐儿,说起来可不是,明年就及笄了,如今还没定下。她和枫哥儿是一母同胞的,自小就是老太太教养。今日她也来了,随大娘子在后头。” 英国公一听这话便知墨兰是庶出了,便有些遗憾,不过他刚说了不分嫡庶的话,也不好明显表露出来,转念想起盛紘还有两个女儿,便问道“方才盛侍郎说还有两个姐儿,今日可也来了” 这话就有点儿急切且直白了,盛紘面色沉了沉,不咸不淡道“五姐儿和六姐儿日前害了风寒,因在一处,便都不曾来,免得过了病气给夫人们。” “这两个姐儿可定了人家”梁老侯爷精明,听盛紘的意思便可知剩下两个姑娘都是嫡出,便迫不及待地先问了。虽说梁夫人说了不拘家世,可盛家这样的门第,不用说女儿教养必是好的。有优秀的高门女,谁愿意去选小门小户呢 盛紘明白他的心思,笑回“姐姐还未定下,妹妹哪有抢先的道理。再者五姐儿和六姐儿还小,且不急着议亲呢,总要等到将笄之年。” 梁老侯爷与英国公便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梁侯便罢了,左右他小儿子虽有几分纨绔,到底也不愁婚娶。英国公不同,他是知晓老皇帝快不行了,到时勋贵人家要守一年国丧,就失去了新科进士的彩头,只怕更难有高门大户愿意结亲了。 如是想来,虽说盛紘家的四姐儿是庶出,也错不过是三品清流实官之女。照盛紘在太子眼中的重要程度,怕是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节哥儿有了这样一位岳父,来日仕途不用说自是平顺无疑 英国公心中暗暗有了计较,嘴里也迎合道“盛侍郎言之有理。贵府老太太我是知晓的,出身勇毅侯府,有她教养,你家的女儿何愁没有贵婿呢说不准,这缘分说来就来了。” 听着的三人一闻这话头,世家圈子里的人哪有不懂的,都会心一笑。英国公心想,晚上去问问大娘子,若是那四姐儿看着的确出挑,早些做了亲事也好。 盛紘慢悠悠地饮酒,看着红褐色的酒液会心地一笑今日的彩头不错,竟是女儿红呢。 是夜,盛紘还是歇在了正房。王氏心中知晓他的来由,随意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切入正题。 “今日宴席上见的人不算多,许多人家只是送了礼过来,人却没到。”王氏一边勾着花样子,一边笑道,“妾身进去时,寿山伯黄夫人与永昌侯梁夫人都已到了。墨兰举止还算规矩大方,瞧着国公夫人是喜欢的。这孩子也算记住了你交代的话,不刻意去献殷勤。先时梁夫人都淡淡的,后来看着也缓和了许多,还问了许多墨兰的事儿。” 盛紘点点头,道“今日老国公也露了些许意思,只是要与国公夫人商议。” 王氏想了想,“老爷何必一味地用心在那张三公子身上呢依我看,永昌侯府未必就比国公府差了多少,他家幼子也要补上实缺儿了何况如今那三公子的名声不大好。” “不可。”盛紘摇头,沉吟道“你是不必想着梁家了。今日当着我的面儿,梁老侯爷已经摆明了看不上墨兰的庶女出身。再者,那梁家幺子看着还好,却是个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绝非良配。若非如此,凭永昌侯府的豪富,何必说出不拘家世根基的话来” 王氏看了眼盛紘,小声辩解“哪家的公子哥儿不是这般那张三公子保不齐也是个” “大娘子。”盛紘冷着脸打断她的话,“英国公府是什么家风他们家打起,庶出的公子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反看永昌侯府,那梁老侯爷就是个贪花好色的,家里就有个庶长子呢,那晗哥儿又是嫡幼子,自小娇惯,还能好了但凡他能赶上枫哥儿,这亲事都不必你说,我就留给如儿了。” 王氏听得傻愣愣的,微微翕动了嘴唇,却终究没有再反驳。想着方才盛紘的话,隐隐是将如兰放在墨兰之上的,便也高兴了,遂端着贤淑的模样道“老爷做主就是了。若真能成,那不必老爷说,我自是会求老太太将墨兰记在我名下多少冲着国公府的面子呢。” 盛紘听了这话,自然也要加倍安抚一番,王氏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也就不在意了反正是对如兰有益无害的事。 墨兰的事也很快有了回应。约五六日的功夫,英国公府的冰人上了门,求娶盛家四姑娘墨兰。盛紘亲自去了一趟寿安堂,请老太太出面详谈。盛老太太好歹养了墨兰多年,多少也是疼惜的。在经过了一系列的必经关节后,冬日的一场大雪过后,墨兰的婚事正式敲定。 在国公府的强烈要求下,腊八节那天,张家的小定就入了盛家门。因着老皇帝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且长枫的婚期是在来年三月,所以两家商议了一下,并未定下具体婚期这是明智的选择,因为盛紘是知道的,婚期定了也没用,总不能国丧期间成婚。再者,新娘子还没及笄呢,不急,不急。 反正小定已下,只要墨兰不作死,这世上就没人能阻止她成为国公府三房的大娘子。这样的结果是墨兰从前未曾想过的。幼时,她也只是肖想过齐衡,可很快就宣告放弃。 林姨娘死后,她曾想过自己可能会被随随便便许了终身。如今,盛紘用一纸婚书告诉她,自己父亲的许诺,虽然会迟到,可从来不假。 盛府与英国公府联姻的消息在散布于京城世家大族之后,也火速传入了东宫。太子在某一日议事过后,忽然打了个哈哈,道“听闻盛侍郎果真将家中庶女嫁入了国公府” 盛紘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都是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扬一扬手,命四周宫人退下,眼中盈满了笑意,“盛侍郎何必自谦呢先前若不是侍郎提议,让孤不要沉迷摄政,而是尽心竭力侍奉父皇,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收回薄老将军的兵符。孤远离朝野多年,军权薄弱,也是侍郎想出了拉拢英国公。老国公掌着京郊大营,先前因为六王的事受了冷待,门庭冷落起来。你是朝堂新贵,由你出面联姻张家,既不会让父皇觉得孤等不及要联络权臣,又能让英国公牢牢依附于东宫,一举两得。” “殿下的称赞,下官万不敢当。”盛紘诚惶诚恐,苦笑着说“况且,下官也并非就没有私心。下官的庶女嫁了国公嫡子,这生意怎么都是下官赚了。” 太子闻言不禁失笑,“看来是孤错了,原要将盛侍郎放在户部,不愁国库不丰盈了。”笑完又叹了口气,道“孤知道,凭你现在的官位,就是庶女也未必不能选个好亲事。那张三公子品貌才学都是好的,只是名声有碍,只怕暂时要委屈了你家墨姐儿。” 盛紘只是摇头,“有殿下这句话,下官又有何惧再者,英国公府家风甚严,国公夫人又是最护短的,绝不会叫旁人欺辱了墨姐儿怎么着,也看着下官的面子不是” 太子呵呵一笑,“来日你家墨姐儿成亲,你可要记得告诉孤一声,让太子妃给你墨姐儿添妆,看谁还敢再提嘉成县主和荣家姑娘的事。” 盛紘笑着应了,心想但愿一年后您老人家还记得,别到时候我上赶着要添妆一样。 时光匆匆如流水,不舍昼夜。过了腊八就是年,盛府上下在两桩喜事的映衬下过了个格外祥和的除夕佳节。而如盛紘先前所想,其实墨兰本性不坏,只要安排好了她,不要让她觉得自己和姐妹们之间有太多落差,其实她也不是很热衷于搞事情。 就比如现在,她除了给未来嫂子赶制见面礼一床喜庆华丽的苏绣蚕丝佳偶天成鸳鸯被,便是日日与如兰明兰在一起,或女红针织,或吟诗作画,仿佛从无嫌隙。起初如兰还有些排斥,但在明兰万金油的说和下,渐渐也散了从前的敌视,甚至还磨着王氏送了些贵重摆件当嫁妆。 墨兰姑娘也本着礼尚往来的精神,开办了一个诗词培训班,立志要给两个妹妹培养更多陶冶情操的技能。从此,如兰和明兰在跟随海氏学习管家之余,又多了一个新的课程,故而后悔不迭。 直到进了二月,长枫婚事在即,墨兰才算放过了她们,转而投入兄长的终身大事。盛紘在盛府有限的空间中,从花园拨出了一小块地界儿,圈进长枫的小院,暂时还算足够,只要忍到姑娘们都出阁就好了。 在重复了一遍长柏娶亲时的步骤之后,阳春三月,长枫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把大娘子陈氏娶进了门。陈氏是个直爽的女子,很快与海氏一见如故,妯娌间极为和睦,盛紘和王氏便也放了心。 正在英国公府准备上门商议墨兰的婚事时,一日深夜京城丧钟大作,云板扣响,盛紘细细数着,四下,然后外头脚步惊乱纷杂。盛紘警觉地起了身,换上万一准备好的素服,稍后来福进来传话,道“皇上驾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新帝登基 长柏的院子也很快得到消息,外头有隐隐的哭声传来。等盛紘收拾妥当,给王氏交代了几句,盛府的马车已挂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白幡停在门口,盛紘推门出去,看见长柏也穿了白袍走进来,沉着脸道“父亲,可还有什么要预备下的” 盛紘仰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空,越发连一丝月色也看不见,他叹了口气,道“先进宫吧。让你媳妇过去看看老太太,多少劝说两句,再看好姑娘们。” 长柏点头,“方才来时我已叫她过去了。三弟与弟媳也得了消息,正看着下人挂白布,弟媳也是妥当人,不会出错。” 盛紘道“那就走吧。” 马车赶得飞快,到宫门口时,已有不少官员在门外排起了雪白色的长龙。长柏官位低,只需与翰林院的人跟在后头,盛紘却是正三品,吏部又是打头的,所以紧步向前走去。 如今吏部尚未定下尚书先头的那位已死在了申辰之乱,吏部实习一直是盛紘与右侍郎相宜处置。他前头的是些勋贵,包括齐国公英国公等,再往前才是太子。虽事发突然,但一切准备早已就绪,所幸不曾裹乱。 次日,太子继位,大赦天下。 先帝丧仪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六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群臣也没闲着,除了定时去哭灵,还拟定了先皇溢号为“仁”。 随即新皇封典,册封李皇后为圣安皇太后,皇贵妃为圣德皇太后,其余一应后宫殡妃按品级封赏,同时册封太子妃沈氏为后,母仪天下,然后全国百姓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册封次日,哭灵结束后,盛紘留下与新帝待在奉先殿之中。看着哭灵结束的白色人流缓缓向宫门口而去,不时有抽噎声响起,仿佛强忍着悲痛。新帝忽然开口“你说他们跪在这里,心里想着些什么呢” 盛紘看了看先帝巨大的棺椁,一语双关,“那要先看看是有女儿的人家,还是没有女儿的人家。” 新帝一愣,挑眉道“怎么说” 盛紘躬了躬身,“话不中听,更不宜说在大行皇帝灵前。” 新帝摆了摆手,“朕赦你无罪便是。” “是,谢陛下。”盛紘起身,声如磐石,“如是没有女儿的人家,自是心中悼念大行皇帝。如是有女儿的人家,必是揣摩圣意,想着新帝登基后宫空虚,希望皇上广选才淑,充裕后宫,以备皇室子孙延绵。” “盛侍郎。”新帝久久地凝视着他,目光如炬,“你看人的眼睛一定要这样毒么” “只待丧仪结束,陛下便可知了。”盛紘并不回应,只是兀自道“下官虽不知这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谁,但只要他出现,那皇上立威的时机也就来了。” 新帝与他目光交汇,心头透亮,因问道“朕根基不稳,若要以孝立天下,则多长时间为最佳” 盛紘掀裳下摆,恭恭敬敬,“民间守孝为三年,必是三年最佳。” “准。” 先帝丧仪足足办了大半个月,总算将棺椁送入陵寝,这辞旧迎新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丧罢开朝,果然有太仆寺左寺丞上奏请皇上选秀,结果被新帝一顿痛骂,顺便摘了他的顶戴。当即,新帝义正词严地宣布“朕已有子,当为先帝守孝三年。” 于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更多的还是要赞叹一句新帝仁孝,是国之大幸。 这也就罢了,左右高门大户的女儿不愁嫁,忍过这一年就是。后宅的女人们本来也没什么营生,只要别听戏别大摆筵席,管你是串门子还是走亲戚,做做针线,说说八卦,日子也就打发了。 可是男人们就难受了,那些京城权宦子弟们忍过了开头几个月,几户得势的人家渐渐暴露原型,有在家里聚众宴饮作乐的,有去红灯区哈皮的,还有偷着摸着纳小妾的。 新帝登基,头一件大事便是安置了前次恩科的进士们,这些人都在翰林院历练了几个月。齐衡留在了翰林院,从七品的检讨起步;张桂节倒是去了督察院,是为正八品照磨,是个清贵地界儿;长枫本要外放的,是借了他老爹的光,皇帝不忍心他刚娶妻就外放受苦,索性封了个顺天府从八品知事,在京官和地方官之间打个转。 张桂节既去了督察院,便是行言官职责,既出了这般不成体统之事,他有国公府后盾,也不怕得罪人,索性一本折子递上去,把京城中一干花花老少们的事情抖了一番,皇帝气得脸色铁青,当场在朝会上发了火。 下了朝,皇帝将盛紘召去了御书房,将面前的折子递给他,颇为无奈道“当初朕说把你四女婿也放在吏部,你说不愿意。瞧瞧,没有你这个泰山大人提点着,这愣头青什么都敢,不愧是英国公府出来的,学再多诗词歌赋,也还是武人心肠。” 其实盛紘也没想到会是张桂节先发难,不过事已至此,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拱了拱手,道“恭喜皇上,您立威整顿的机会又来了。”他指着折子上的一个名字,“庆宁大长公主之子,也在其中。” 皇上一愣,下意识道“大长公主是朕的姑母。” 盛紘摇头,“正因是皇亲贵胄。君父驾崩,举国哀恸,大长公主深受皇恩,却放任子孙放浪忤逆,如此不忠不孝之辈,留之无益。” 皇帝听罢,默默良久,方道“你退下吧。” 次日早朝,皇帝先是肯定了张桂节忠君体国,加封正七品监察御史,另赐黄金百两、绸缎五十匹。随后,勒令顺天府尹加大打击力度,言官广开监察职能,五城兵马司准备好随时逮人。 这下子长枫可有事做了,他官位低,是皇帝命令的第一执行人,要天天去各大酒楼勾栏查岗。张桂节得了嘉奖,更加鼓舞志气,联同广大御史同僚几乎把全京城的生猛海鲜弹劾了个遍。袁文绍和刚刚调入京中做指挥使的长梧更是辛苦,带着各自兵马东一处西一处地抓人给皇上送过去。 短短半个月,皇帝一口气责罚了十几家爵禄,罚俸降职斥责等轻重不等。而以庆宁大长公主之子为首的一群皇亲国戚,不服管制,当街辱骂前来巡视的官员,皇帝立刻发了禁卫军,把他们捉进宫里打了一顿板子,伤好后拖进国子监宿舍里关起来,请了几个嫉恶如仇的鸿学博士开培训班,集中学习礼义廉耻忠孝节义。 学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背诵,皇帝亲派了两位大学士定期考察,背不出书的就不许回家,藐视师长的再打板子。那些纨绔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欺男霸女,何其繁忙,哪有时间学习文化知识,押期一再延长,天气渐冷,他们还在里头苦哈哈地吃青菜馒头,几个特别无法无天的被打得鼻青脸肿。 其中最哭爹喊娘的,还是庆宁大长公主的宝贝儿子,她一头哭到宫里去求情,谁知还没见两宫皇太后的面,就被拦在外头。一位内侍冷冰冰地读旨“君父驾崩,举国哀恸,尔皇胄血脉,深受皇恩,岂容放浪忤逆,如此不忠不孝之辈,留之无益。” 这就是裸的威胁了。庆宁大长公主听后,惊骇万分,仁宗皇帝素来宽仁厚慈,对一干内外皇孙俱多加偏袒,于京城沾亲带故的权贵也很少责罚。可惜啊,许多人到现在还看不懂,皇帝换人了。 至此,再无人敢进宫求情,等到这帮纨绔出了培训班后,还得去宫里谢恩。这样一打击下来,朝廷内外就心里有数了,新皇帝英不英明另说,但绝对不好惹,不像以前的老皇帝那么容易左右了。 一个多月后,京中纨绔风气已收敛大半,很少有那找死的撞上来,基本上还算和谐,像个守孝的样子了。而皇帝也不是一味地斥责问罪,对于一些守孝态度比较好的人家,譬如盛家张家这般的,也会赏赐金银绸缎之类。 皇帝还顺带下旨,守孝三年是他个人行为,绝不上升人民群众。凡六品官以上或有爵位人家只需守一年国丧,即可正常婚丧嫁娶。那些有女儿的人家不免庆幸,姑娘们不必等上三年误了花期。 “父亲,皇上这样急着立威,可是有什么不妥”长柏身着一袭圆领青袍便服,沉吟片刻,轻道“太平本不易,如此只怕会寒了京中勋贵老臣之心。” “攘外必先安内,皇上初登大宝,便有那藐视新帝的冒出来了,不立威如何使得”盛紘站在案前,提笔写完一幅字,然后捋着颌下长须,“所以才要恩威并施,否则人人惴惴不安,便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了。” 长柏不解,问“皇上业已登基,三王枉死,四王自尽,六王遭贬,难道还有不服” 盛紘换过一管朱紫小毫,在字副角落题小字,耐心解释“自然有。荆王乃先帝第五子,若论齿序,应是他即位。可先帝不喜他性情暴虐,早早封了藩地,逐其离京。申辰之乱后,先帝抢立当今圣上之母为后,方得以名正言顺,以圣上为嫡子储君,荆王如何服气” 长柏微微点头,多有明了“如今君臣名分已定,大义在皇上这边,只望皇上宽宏大度,莫要计较荆王。” 盛紘搁下笔,看他一眼,“皇上为朝堂稳固,自是不会主动打破眼前的平静只是要看荆王自己能忍耐多久了。” 长柏愕然“父亲的意思是” 盛紘冷冷一笑,颇为嘲讽,压低了嗓音轻声道“你莫不是以为皇上不动手,一切就能相安无事这世间最难测者是人心,前朝诸王余党尚未肃清,后宫圣德太后不甘权柄下移,藩地荆王蠢蠢欲动图谋不轨皇上头上悬着三把尖刀,内忧外患,着实不易啊。” 长柏悚然一惊,急切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不如何,也不能如何”盛紘取私章加印在丹青末尾,从容自若,“皇上明知荆王有不臣之心,早晚必反,可日前还是命人加封了多少食邑下去这就是帝王之道。” 长柏会意,又想起一事,“宥阳老家来信了,说是堂祖母怕就在这段日子了。大伯父说堂祖母记挂着祖母,已派了泰生表弟来接祖母。” 其实之前宥阳老家就想着人来接老太太,只是那时盛紘夫妇尚在蜀州,姑娘们不好没有长亲照料,不便前去,此次是没有道理拒绝了。 盛紘听后,叹了口气道“既如此,让你媳妇好好打点着带去的东西,库房里我记得有支上好的紫参,要紧的时候也有用处,一并带去吧。那头的孩子多,你细细说给你媳妇知道,别疏漏了什么。” 长柏低声道“儿子明白。只是可惜了堂兄,他要丁忧一年,所幸他与同僚们相处得不错,又有鲁教头这个岳父,到时帮着疏通起复就是了。还有昨日姨母又来了。” “此事我知道,你不必理会。”盛紘想起昨日在王氏院子外头看见康王氏那副嘴脸,皱了皱眉,“你姨夫的事你也知道,他自己恃才傲物妄言内阁是非,丢了官位,谁有那个天大的脸面去求情国丧期间,庆宁大长公主的儿子都被整治了,他们家后院到时越发热闹前些日子你大表兄还在勾栏院被抓了个正着,若非碰着你大姐夫,恐怕那八品的官位都守不住了。咱们盛家待他康家可不算绝情你告诉枫哥儿,往后咱们家可远着康家,只当没了这门亲戚。” 他连珠炮似地说完,这心头也松快了不少。长柏也不喜欢康姨父,不过到底是亲戚,姨母屡次求上门来,王氏也不止一次要他帮扶亲戚,总不好一点不管,便道“不如我们帮着些二表兄,我瞧着他还稳重堪用,比大表兄也强些。” 盛紘却冷冷瞥他一眼,“是你母亲又说了什么”见长柏苦笑着不说话,盛紘冷哼道“你母亲说什么你就听着,莫往心里去。往后你若想帮着你二表兄,也别过了明路,叫皇上知道了不好,且康家越发得寸进尺,也是害了你二表兄。” 长柏舒了口气,“儿子明白。” 上秋的时候泰生便到了京城,将盛老太太和王氏海氏准备的大批礼品接去了宥阳。盛紘等人本不放心,但老太太看了看几个姑娘,还是摇了摇头道“墨丫头的事快了,不好遇见白事,如儿明儿自己身子也不好,都好好待在京里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走后,墨兰的婚期也定了,就是明年六月,那时国丧除服两三月,也可以给英国公府充分的时间准备。 秋末冬初,北风乍起,盛紘为墨兰办了及笄礼,因丧期未过,不好铺张,盛紘便查了古书,将及笄礼办得郑重而简约,由嫡母王氏主持,请长枫的岳母吏部员外郎陈夫人为墨兰加笄,寿山伯夫人为正宾,袁家三姑娘袁文缨为赞者。除了没有乐者,真可算是古色古香。 王氏也信守承诺,当日正式向外宣布,墨兰将记在嫡母名下,并从体己中拿出了一套贵重的赤金头面给墨兰作加笄用。观礼的几位官家夫人也很给面子,当即夸赞王氏有福气,还给墨兰送了礼物添妆。 过了及笄礼,墨兰便基本告别了外出场合,关在房间里专心绣嫁衣,少不得海氏和姐妹们要帮助一二。 本来都是平稳日子,偏偏冬至刚过,盛老太太的信就到了,说大老太太就这几日了。那头长梧告了假,盛紘想着长枫刚得了官职,不好为一个堂祖母请假,长柏在翰林院也正忙着新年的事,实在不得空,长栋长森又太小。左右想来,还是自己亲自走一趟,正好快过年了,宫里总是有皇亲国戚来来去去,他总在旁边容易拉仇恨 毕竟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被盛紘的儿子女婿逮过呀,之前的培训班长柏也去串过几天课,简直是一条龙服务 于是某一天盛紘私底下奏完国事,便亲自向皇帝请了假,皇帝猜出了缘由,颇有些幸灾乐祸,不过还是准了他去。回府之后,盛紘交代好家事,亲自选了二十个身强体壮功夫一流的护院同往他才想起来,小说里明兰去宥阳时赶上了顾廷烨“英雄救美”的事儿。 他可不想有什么闪失,毕竟,现在他的命还挺值钱的。 第二日一大早,长梧率了六七辆大车来接人,他媳妇鲁氏和三岁的长子也来了,盛紘紧着叮嘱了长梧几句。盛紘自己带的护院之类也坐了七八辆车,亲戚们互相简略寒暄了几句,便上车起行。 一路上车马辘辘,长梧在外骑马,盛紘身边连个说话的也没有,实在枯燥无味。好容易上了船,他与长梧倒也能说上几句军中的事,他家的周哥儿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懂得讨盛紘喜欢,几天下来,盛紘被哄骗去不少玩物,说来可笑。 此后几天,浪平船稳,陆陆续续停过了石州,济宁,商州和淮阴,长梧很高兴地告诉盛紘,这般好风头,大约再三四天便可到了。 这晚风停浪静,长梧索性叫人将船停在水中,歇息一晚上,还从岸上的渔夫那儿要了些河鲜,与盛紘叔侄两个把酒言欢。盛紘心里算了算,想着怕就是今日,便道“吃着鱼虾也就罢了,且不必饮酒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水上也不安稳。” 长梧是晚辈,自然不能否定,因道“二叔想是怕水匪却也不假,只是鱼虾蟹性寒,侄儿便着人熬些姜汤来驱寒吧。” 两人虽未饮酒,却也边吃边聊,直至夜半。盛紘估量着长梧媳妇和儿子都睡下了,加上也怕有什么闪失,便道“你在这里凑合一晚吧,别惊醒了周哥儿。” 长梧想想也对,便喝了碗姜汤,在一旁的卧榻合衣睡下。盛紘也吹了烛火阖眼,却不敢真得入睡,佣兵的经历,让他刻意保持着睡眠般绵长平稳的呼吸,听觉却分外灵敏地留意船外的一切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旁边已传来了长梧的呼噜声,突然,远处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水面都晃动了,盛紘立时起身下床,抽出自制的带血槽的短刀,一脚踹醒长梧,低声吼道“快醒醒,有不要命的” 长梧先是被踹蒙了,不过很快反应过味儿来,起身去握随身的佩剑,那头儿盛紘已点了烛火,推开窗户,只见远方某处火光冲天,似是其中一艘大船着了火,其间人影闪动,隐约能看见一个个人掉下水去。顺着风水声,盛紘隐隐听到一阵阵叫喊声和打斗声,这时船舷上也响起尖锐的呼哨声,似是放哨的船夫在示警。 “你先带上十个护院去寻你媳妇。”盛紘推开门,闻声赶来的盛府护院已堵在了门口,盛紘指着剩下的人道“你们剩下的跟着我,把家伙都拿起来” 古代兵器是收到严格管控的,护院们不比行伍出身的长梧,可以配刀剑,他们手上拿着的都是不带锋刃的铁棒,但好在各自周身都藏着匕首,所以不怕打斗起来吃亏。 长梧先是答应了,回头想想不对,又道“二叔这是要去哪儿” 盛紘看了看火光冲天的货船,平静开口“水贼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一则你还年轻,二则咱们船上有女眷,若无人在外围照应,但凡有那么一两个近了你媳妇的面前,你们两口子名声还要不要三则别忘了你是个当爹的,看好周哥儿。” “可二叔是文官”长梧虽然知道盛紘说的话句句肺腑,可他好歹是个指挥使,蜀州军营摔打出来的,他家二叔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 此时的盛长梧指挥使显然没有注意到,普通“书生”是不会随身携带利器防身的。 盛紘也不反驳,只是侧身淡淡一瞥,那目光便宛如一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射中了要害,让长梧不禁脊背一寒。他不想再多纠缠,带了人便往船舷边走。长梧咬了咬牙,到底担心妻子孩儿,带着人往鲁氏的卧房而去。 索性没有耽搁,待盛紘悄无声息地领着人到右舷,果然见两个黑影顺着船锚爬上来,身上别着把雪亮长刀。盛紘摆了摆手,两个护院会意,立刻上前挥动手中长棒照着水贼的脑袋瓜子敲了下去。水贼来不及呼救,便一个个栽进水里,片刻便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从水里传上来。 盛紘皱了皱眉,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眼睛泛出嗜血的光芒真是,熟悉的血腥味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杀人人杀 远处的火光越发近了,躁动的水面反射着橙黄的光晕,许是底下的水贼借光发现了同伴们的尸体,心知这船上有大户人家的护卫,金银财宝那是少不了的,索性四面八方地都往盛家的大船上爬过来。 纵然盛紘带来的家丁手眼不停地排头个儿将人打下河去,到底比不得水贼的水上打斗娴熟,总有那么两三个躲了过去。约摸盏茶功夫,十来个水贼便翻身上了船,口里不干不净地说着黑话和当地的土话,大概也就是交钱保命的意思。 两边都有人手,谁也不敢轻易地动手。他们上船时,盛紘刚刚将碍事的长袖扎紧了,袍子下摆也索性扎在腰上以方便行动,唯一可惜的是他穿的仍是官靴,有点儿笨重而影响行动。 他看了眼为首的水贼头子,估量了一下自己这具身躯的作战能力,然后凛声吩咐护卫们“各位随我回乡,皆是数一数二忠心之人,不想遇上水贼。今日杀贼有功者,杀一人赏十金,如有伤亡者,我盛家保你家小一世富贵不愁”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时代一两黄金可折白银十两,十金就是一百两,足够普通人家一辈子衣食不愁了。一听这话,那为首的水贼也怒了,张口就是骂骂咧咧“瞧你穿着打扮也是个当官的,真是好大的口气兄弟们,咱们抓了那个官老爷当肉票,回头儿要他拿万八千的银子逍遥快活去” 一听这话,水贼们的眼睛都红了人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当官的当到盛紘这个级别,自然多半是富得流油。霎时,十来双眼睛闪着贪婪的目光对准了盛紘,仿佛是饥渴的野兽,想要将他一口口分食殆尽。 盛紘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他转了转手中的短刀,那是他按照上辈子的武器样式,找了工部军器局的旧识制造的,独一无二,除了锋利,最大的优点便是可以加快流血速度,使伤口不易凝固。 换言之,是杀人的利器。 “动手吧。”盛紘清冷地开口。 或许是因为贼首的鼓舞,所有水贼都一门心思在盛紘身上。近身作战,短兵相接,一个眼上有条长疤的水贼箭步上前,掣出手里雪亮的长刀,盛紘单手接住,只觉得虎口震得发麻,他灵巧地侧身避开刀锋,顺势刀交左手。那水贼还未来得及应对,锐利的刀锋已经飞快地舔过了他的喉口。 如雨的鲜血喷薄而出,那水贼哼了一声,很快倒地不起。身边的人见此情景都吓了一跳,众目睽睽之下,只见盛紘屈膝半蹲,用已经断气的水贼的衣衫将短刀上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 “再来。”盛紘起身,淡然处之。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的水贼紧随其后,盛紘打眼一瞧便知他下盘不稳,想来这些水贼原也不过是市井游民,无甚根基,他一个扫堂腿过去将水贼绊倒,旋即剪刀腿锁紧,短刀快准狠地刺入心脏。动脉破裂,血流喷溅出足有一人高,映红了半个江面。 久违的杀戮,让盛紘热血沸腾,他忽然觉得,原来林风从未死去。 左岸直通最近的淮阴卫所营,此处的杀声和火光很快被哨兵发觉,正巧遇上护送鲁氏母子去卫所驿站安顿的长梧。另一面,顾廷烨与漕帮人马也闻讯赶来,而最先映入顾廷烨和石帮主眼帘的,便是如杀神降临的浴血而立的盛紘。 盛紘看见顾廷烨时,正将短刀对准了水贼首领的颈动脉。他犹豫了一下,反手两刀穿了贼首的琵琶骨,随手扔在甲板上。 小船被几个大灯笼照得通明,顾廷烨手脚并用地跳上盛紘所在的大船,他只穿着一身黑色的敝旧长袍,络腮大胡子覆盖了三分之二张脸,身上没有半件饰物。他看了看船上的状况,独盛紘周围躺着七八具血淋淋的尸首准确来说还有个半条命的水贼头子。盛府的家丁也有两三个伤得比较重,所幸性命无忧。 “盛侍郎,可无恙否”顾廷烨拱手作了个揖,盛紘身上鲜血淋漓,他一时分辨不出都是谁的,“我晚辈船上有郎中,若是盛侍郎信得过,可叫他看看。” 盛紘解开袍袖和衣摆,掀开左手臂看了看,有道约摸一寸来长的划伤,不禁皱了皱眉,心想这具身躯底子还是差了些,纵然他时时锻炼,对付这样几个蟊贼还不能毫发无伤,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故此,他舒然一笑,温和道“些微小伤,叫顾二公子见笑了。”他看了看身上,实在有碍观瞻,便道“容盛某失礼,先去船舱更衣,去了这一身血腥。” 顾廷烨点头,“盛侍郎请自便。方才晚辈已将外头的贼人清理了,此处应是安全无忧。” “劳动顾二公子。” 盛紘拱手回礼,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那里未曾进人,盛紘便从还算整齐的箱笼中取出一套雨过天青色圆领袍换上,用手帕简单洁面,清清爽爽地回到甲板上。顾廷烨和他带来的人已经开始清理尸首,贼首则被带下去严加看管。 “素来知道盛侍郎是文官,却不知侍郎有这般身手。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侍郎出身兵部,而非吏部呢。”顾廷烨幽黑的眼睛沉如静水,秀长的眼线挑起几丝调侃之色,宛如隐隐绰绰的湖面上流动着光影。 盛紘笑而不答,转眼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过来,翘起大拇指粗着嗓门赞道“这位大老爷真是好身手刚才你家的家丁说,原想着他们杀贼,一个贼人顶十金,谁想拢共就这么十来个水贼,一大半都是大老爷自己动的手” “微末功夫,恐入不得漕帮的眼。”盛紘和气地笑着,他看向家丁们,声音铿锵有力“今日辛苦诸位。每人赏十金,杀水贼者倍之,重伤者再倍之。” 如此,家丁们皆大欢喜,皆道“谢老爷恩典。” 那身材魁梧的男人极为好奇,问道“大老爷怎么知道咱们是漕帮的人” 盛紘微笑,望向远处越来越近的灯光,“此处最近的当属淮阴卫所营,现今不过才见个影子。在这水面上能比卫所哨兵消息更为灵通,又更关心水贼情况的,天下间也只有漕帮了。”他向众人一一拱手,“有劳各位漕帮的弟兄,盛紘感激不尽,必定重谢。只是不知各位如何称呼” “咱们也没做什么,大老爷自己的本事,可不敢要什么感谢”那魁梧的男人声音爽朗,他身后的几人也都推辞着。 顾廷烨充当了中间人,指着船上的人一一介绍其实盛紘自己也都猜出来了,只不过借个由头,一一认识了一回。听闻石铿新任了漕帮副帮主,盛紘笑道“原来是石帮主,失敬了。我此次回宥阳还需走水路,此行船上有女眷幼儿,只怕还得仰仗石帮主。” 那石铿本事豪爽人,无有不应,“大老爷放心,给你船上挂一个漕帮的牌子,管他哪条江上的蛇虫鼠蚁都不敢招惹” 这艘船都是鲜血,再启程实在不吉利,少时,长梧另备了一艘大船,安顿好鲁氏与周哥儿,方到盛紘面前来。彼时盛紘正与顾廷烨坐在甲板上叙话,说些顾廷烨离开宁远侯府后的见闻,顺便看着些没有大碍的家丁从先头船上将东西搬过来妥善安置。 此时国丧未过,盛紘实在不理解现今的宁远侯、顾廷烨的嫡兄给他说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看顾廷烨眉间愁色郁结,想必这曼娘正缠得紧,好歹他人品不算太差,盛紘想了想,道“自从老侯爷病故,二公子做事也周全多了,如今也算有些安身立命的根本在。若是往后当断则断,想也不会再受拖累。” 顾廷烨静静扫了盛紘一遍,当然是听出了这意味,“盛侍郎消息倒是灵通。”他的大胡子有些颤抖,沉着声道“听闻盛侍郎从前在登州,与余阁老家中是旧识,想必对晚辈的风评不算太好吧” 盛紘知道顾廷烨是有许多说不出的委屈在心中,他这般脾性,肯定是听不惯外人来评价他的为人处世。盛紘并不介意,只是含着和煦的笑意,低声道“二公子怕是不知道,在登州之前,我曾在泉州为官,说来惭愧,那时我的后宅怕也不比二公子清净多少。” 他这样的直言不讳让顾廷烨愣了一愣,他以前对盛紘了解不多,后来认识了盛家人后也曾探听过两句,似乎盛紘曾有一位极宠爱的姨娘,后来不知怎么病死了。他看着盛紘,等着他的后话。 “二公子到底年轻,有些事不忍心,也属寻常。”盛紘淡淡笑道,“我当时也是如此。直到出了伤阴鸷的事,血淋淋两条人命放在眼前,方知这世间之事自有定数,容不得人犹豫不决。我说了,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二公子,先夫人纵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也毕竟是余侍郎之女,是余阁老的嫡孙女。” 顾廷烨的瞳孔骤然紧缩,“盛侍郎祸从口出,您最是该知道的。” 盛紘付之一笑,“祸从口出先夫人过府不满三月便二公子莫不是当着满京城的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只是旁人不知道你那外室的为人,多半是把这笔账算在你的身上。” 顾廷烨神情冷峻,沉郁如深夜的江水。他忽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双目微侧,隐隐透着些许惨淡。盛紘停了停,仿佛能看清此时顾廷烨脑海里的天人交战,他也在赌,所以适时地放出了诱饵,赌局结果却是在遥远的以后。 长梧在旁边等得久了,见顾廷烨不说话,便上前对盛紘道“二叔,侄儿方才清点了人数,咱们带来的人两个重伤,五个轻伤,船上有个船夫被水贼杀了,侄儿已告知了卫所的人,也以盛家的名义送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家治丧。” 盛紘点了点头,道“你做得不错,人怎么说也是在咱们船上没的。你媳妇和周哥儿没事儿吧周哥儿小孩子家家的,别吓着他,喂点子安神汤好睡。” “都预备下了,周哥儿有他母亲陪着,二叔不必担心。”长梧轻声道,他指着顾廷烨,“这位是” 盛紘摆了摆手,言简意赅“这是京里宁远侯府顾家的二公子,与你二婶子有些转折远亲,如儿几个还小,情面上叫他一声二叔。他年纪比你轻,倒也不必这般,心里敬着些便是了。” 长梧了然,心想侯府公子也落得这般地步,看来传言不虚。当着顾廷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去看看行李搬得如何,便告退下去了。 待他走远,顾廷烨终于回过神来,似乎已有了决心,问道“方才盛侍郎说起,晚辈倒想问上一问当初,盛侍郎是如何断了个干净” 盛紘却不明言,讳莫如深“大宅院里头总有许多阴私之事,二公子应当深有体会。”他直视着顾廷烨,相信他听得懂其中深意,“二公子可听说,我家四女与英国公府的三公子已定亲” “晚辈有所耳闻,那是一门好亲事,盛侍郎爱女之心拳拳。”顾廷烨思索着道,他的眼中有些莫名,似乎猜到了盛紘要说什么。 “传言南北朝时北魏鲜卑皇室为防牝鸡司晨之事,往往会在确立太子之后,便行汉武帝钩弋夫人故事,有时想想,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盛紘笑意阑珊,面色渐渐转为凌厉,“如连枕边人都心性不纯,手染鲜血,只怕有一日反噬自身。听闻二公子膝下也有了一儿一女,便是为了他们还是早下决断为好。” 顾廷烨能有今日,除了他嫡母小秦氏,曼娘也绝对“功不可没”。加上隔着余家姑娘血淋淋一条人命,盛紘相信顾廷烨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有时盛紘觉得顾廷烨也是个很矛盾的人。他看起来顶顶的一身反骨,满京城里最瞧不上世俗规矩,可说穿了人都是自私的,先头他的所作所为与这世上大多数男人并无不同,不过是一边想善待曼娘全了自己的一番情意,一边又想娶一个出身高贵温柔贤惠的大娘子。 对此盛紘没有资格评判什么,反正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现在他着实不觉得顾廷烨有多好罢了。顾二公子的好处在后头,不在如今,如果只谈当下,那盛紘只想对自家的明丫头说一句姚小姐,齐衡好歹是个一手的。 顾廷烨并没有在船上停留太久,而盛紘的船挂上了漕帮的牌子,剩下的路果然顺风顺水平静安泰,数日后,大船在宥阳停靠,众人弃舟登岸。长松早已得信,率一众家仆在码头上等候。盛紘许久不见长松,不免多说了几句别情,分外亲热。鲁氏与周哥儿一路疲累,早被被细心的婆子扶进一顶蓝油布缀靛红尼的车轿里。 上了马车,盛紘不禁问起大老太太的状况,长松脸色黯淡,叹道 “上个月原本好些了的,谁知天一入寒,又不成了,这几日只昏昏沉沉的,连整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大夫说说怕是就这几天了。” 盛紘听罢,也是哀伤道“咱们做子孙的也斗不过老天爷,总是尽了咱们的本分,让老人家舒坦些,也就是了。尽人事,听天命。” 车厢内一阵沉默,长松不好叫长辈这般悲伤,便勉强笑道“还是多亏了二老太太,常说些老日子的趣事,祖母方觉着好些。有时三老太爷上门来寻事打秋风,二老太太往那儿一坐,三老太爷就老实了。” 盛紘知道宥阳老家三房的嘴脸,轻嗤道“一家人,什么要紧。你且不必担心,若三老太爷再借着大老太太的事兴风作浪,万事有我呢。” 去镇上拢共一个多时辰,长松叫停了车马,在村口略作歇息,车夫饮马检修轱辘轮辙,丫鬟婆子服侍鲁氏和周哥儿盥洗小解。盛紘不可避免地看了一场孙志高家不得不说的故事,心情颇好,长松也一扫先前的悲伤气氛。 盛紘已多年不回祖宅,颇为感慨。不过到底这大老太太已在弥留之际,外头守着的仆从都轻手轻脚,不敢有半点喧闹嬉笑。盛紘被长松引着去见盛维,长梧一家则自去了内宅见李氏等人。 一别数载,再见的盛维苍白瘦削,一脸憔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看来人与人还是不同的,大老太太对盛家大房的意义总是不同的。盛紘叹了口气,问道“大老太太如今是怎样个场景松哥儿是小辈,也不敢与我交实底。” 盛维神色哀戚,也不必隐瞒,“几日前起,母亲就说不了话了,只能咽些薄粥,今日算是好些的了怕也是念着梧哥儿和重孙子。” “今日可也好,人也算见全了。”盛紘安慰他道,“回来一路上我看着,这周哥儿到像是你那三侄子,一肚子活泛心思,说不准能是个诗书上有灵性的,大老太太见了必定喜欢。” 盛维知道长枫的,虽是庶出,可也是实打实的进士,不免笑道“梧哥儿是走的武路子,来日周哥儿若是能科举出身,那可真是祖上恩典了。”说起长枫,盛维也想起墨兰,“墨姐儿听说也定下亲事,明年怕也要操办了。可惜了这样的事她不好来,我原准备了给她的及笄礼,只好让二弟带回去了。” 其实不止墨兰的亲事,如兰和明兰的及笄礼也在明年,只是差上些日子。盛紘知道盛维夫妇做事妥帖,必定是一并准备了三份儿的,因笑道“可惜了大哥只有品丫头一个,这里里外外,愚弟还是赚了三份儿礼钱的。我记得品丫头比明兰大些,可已定了是泰生” 盛维道“如今有母亲的事,不好提起,约摸就是如此了。品丫头如今也懂事儿了许多,妹妹也很喜欢。” 寒风似刀,岁入隆冬,密密的雪花片覆盖了整个庭院。大老太太最终是在几日后的一个夜里完全昏迷,然后在发表了对死去的长女的无限愧疚,和对大老爷及那烟花女子最怨毒的诅咒后,阖上了双眼。 盛维和盛纭看着大老太太枯槁般的面庞,想起母亲这一生的苦难,放声大哭,一众晚辈都跟着哭起来,外头服侍的丫鬟婆子听见里头的哭声,都跟着一起哭嚎着。盛紘看见盛老太太垂眸不语,亦不见一滴泪。 其实盛紘也说不上多么悲伤,作为侄子,还是个换了芯子的侄子,他对大老太太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意,他只是觉得这人世无常往往难以转圜,一个深宅女人能做的,也仅仅是隐忍复仇,而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许多事,出身高贵如盛老太太,也无能为力。 一切后事都是早就预备好的,擦洗,换孝衣,设灵堂,出殡,大殓,李氏和文氏料理得妥妥当当。盛维在乡镇里素有德名,怜弱悯老,多有抚恤,每每行善不落人后,且胡家也是殷实的商户,丧事办得很是风光,请了五十一名僧众,做足了三十五天的水陆道场。 因为长梧是官身,所以葬礼上的事,尤其规制礼仪,盛紘也帮衬了许多。但他只在第一日大丧时露了面,没有等到水陆道场功德圆满之日。毕竟他是朝臣,不能多加停留,次日,盛紘便以公务繁忙为由,独自从水路回京。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原著里,一个多月后便是皖西荆王聚集三万军队扯旗起事,皖地烽火遍起,反旗直指北上京城,到时从京畿到金陵的水陆路都要断裂,盛紘便没有时间来早做准备了。 在他的出谋划策之下,如今皇帝并未收回荆王的许多特权,算是稳住了他,可荆王谋反之事已箭在弦上,盛紘也不知道能拖延多久,一切只能赶早不赶晚。 一路风尘仆仆,待盛紘回京,嘉峪关总兵八百里加急的奏本正好传入京中,奏折中言北疆羯奴五支作乱,集结草原鞑靼残部,兵锋直指京畿重地。刚刚换了皇帝的朝廷,顿时陷入内忧外患之中。盛紘心知,只要大军离京抵御羯奴,便是给了荆王最好的可乘之机。 当日下朝后,皇上密诏盛紘入御书房,商议战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运筹帷幄 是夜,风雪交加,盛紘到御书房时皇帝正在桌案前搔首踟蹰,一旁放着不知哪位嫔妃送来的糕点汤羹,就连香炉都是冷的,想来早就落了却没有人敢进来红袖添香。 见他进来,皇帝若有似无地舒了口气,轻轻地笑道“盛侍郎一路辛苦,朕还夤夜星火召你入宫。” 盛紘恭恭敬敬地行礼如仪,掸了掸胸前肩头的雪花,稽首道“朝政忙碌,微臣一介告假返乡之人,万不敢称辛苦。” 皇帝随意问了他两句丧礼的事,便切入正题,将嘉峪关总兵的奏折递给他,道“爱卿回来的正是时候。李康已连发三本奏折,向京里求援。” 盛紘略翻了一遍,道“不过区区羯奴乱兵,蛮夷小邦,皇上不必忧心。”他合上奏折,平静进言“皇上忧心的当不仅是羯奴犯边,而是一旦大军开赴北疆,京中空虚,皖西那里会有人闻风而动,伺机作乱。” “盛爱卿总是能忧朕之所忧。”皇帝感慨万千,甚至有那么一些愤懑,“可惜今臣们吵了半天,也只能说些战与和的空论。那些老臣还说什么,朕登基不久,先帝丧期未过,不可大动兵戈,让朕与羯奴和谈” 盛紘连忙拜道“皇上息怒。” “起来吧,朕也不是说你。”皇帝呼出一口浊气,赐盛紘在一旁的红木脚踏坐下,“你说的不错。区区蛮夷不足为虑,朕担心的是皖西。荆王的生母嘉贵妃是先帝时奉国大将军之嫡女,芳年早逝。原本我朝藩王自亲王起,府兵不得过三百,且无封土,无臣民,无吏权,地方都司要按制督察藩王行径,定期向京畿汇报情形。然” “先帝仁厚,怜惜荆王年幼丧母,对荆王在藩地的许多不肖行径有所宽容,也在情理之中。”盛紘接过皇帝的话茬道,然而先帝是不会有错的,错的只能是旁人。只见他停了一停,又道“错在地方官吏一味阿谀逢迎,不但不加以约制,还多有帮纵。” 皇帝听罢只是苦笑先帝都不管儿子,又有哪个敢报上去况且报上去也未必有用,还会惹祸上身。时间一长,官员们知道先帝纵容荆王,他们想要加官进爵,便只能奉承荆王。 “正是如此。”皇帝点头道,可见是颇为愤恨,“那些地方官平日里便只顾着替朕那位好五哥在皖西横征暴敛,就连当地许多高门大户都不惜卖女求荣,将家中女儿送入荆王府为妃妾,亏得那些人还自诩清流名门,当真是有辱斯文” 盛紘默默听完皇帝的牢骚,心想这皇帝的心性不算太差,白日里居然也面不改色地忍住了。他看着皇帝,弯了弯嘴角,“皇上毋需烦忧,终究皇上是嫡子,名正言顺,哪怕荆王真有心犯上,这名分上便差了,再者,依荆王在皖西行径,他手下兵将也多半不会与他一条心。只是皇上要早做准备。” “你的性情我知道,不会无的放矢。”皇帝皱了皱眉,复问道“是了,你此次从宥阳老家回来,便是要途经皖、苏、豫、鲁、晋等地,那几地的卫所和宗室藩王俱和他交好,你可是察觉了什么动静” 盛紘抿了抿嘴唇,终是起身对着皇帝深深一拜,将回程见闻一一道来“此次回乡时,臣所乘船只曾遭水匪劫夺,偶遇上漕帮人马相救。当时臣只觉得凑巧,怎的漕帮的人会恰好在淮阴后来回京时经过皖西、苏西两地,发觉江上行船者几无,岸边似有军队操练痕迹,臣只怕不妥,越发不敢停留,幸而船上悬挂漕帮八卦旗。如今想来,漕帮一向消息灵通,或许已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去淮阴料理事务,以免受战事牵连。” “果真”皇帝大吃一惊,“他们的动作竟如此之快可知道有多少人马” 盛紘听皇帝言外之意,想来此时顾廷烨并没能像原著那样已有了皇帝的密旨。先前申辰之乱后,他是听说顾廷烨任了正六品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经历,比原来的正七品的上十二卫营卫升了一级,想来这官职与皇帝倒是无关了,是他自己的军功与宁远侯府的面子。 因此上,盛紘斟酌了一番,答道“臣于军政上不算精通,只好纸上谈兵。当时看那操练痕迹,再加上苏、豫等地卫所及藩王兵士,约有三万兵马。” 听说只有三万,皇帝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放心,道“虽说人马不多,但战事一起,内忧外患,苦的还是黎民百姓。倒时各地宵小只怕也要寻机滋生事端,不容小视。” 盛紘便安慰道“好在皇上已先得了消息。此事宜早不宜迟,早些处置了荆王做例子也好,往后再无人敢兴事了。原说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外敌已至,待此消息传到皖西,便是内患也要作兴了。” 皇帝听出了盛紘还有后话,便问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既说了这些,便一定有法子。无妨,朕知你是吏部官员,如今只是破例准你预知军政一回,不会问罪。” 得了这句金口玉言,盛紘方道“谢皇上恩典。”他下拜谢了恩,补充道“皇上,如今北疆羯奴生事在先,自然是驰援北疆为首。皇上可先命五军都督府派出约三分之二人马,分两路大军北上驰援。同时,将剩下的人马分成两路,一路悄悄行军至与皖西最近的苏西境内,沿途截杀荆王的先头部队,将荆王大军困在皖地;另一路驻扎在金陵,金陵距皖西不过二三百里,又是六朝古都、军政要地,荆王北上遇阻,必然首选是反扑金陵。荆王再有当地豪强支持,可三万人马的粮草不是小数目,至多二三月,少则一月,荆王大军粮尽援绝,而四方勤王军队已至,自然俯首请罪。” 皇帝仔细品味了一番,不禁由衷赞叹道“原是真得错失,不该将爱卿放在吏部。你这般想头计策,怕是英国公老将军也未必能琢磨出来。” “臣微末技艺,怎敢与老将军相提并论。”盛紘俯身一拜,诚惶诚恐,“臣此次不过是受皇上特命,妄言几句,已是逾越了。况且纵有计策,也终需良将领兵。臣的身手杀几个水匪也就罢了,领兵打仗可是万万不能。” 皇帝略有诧异“爱卿竟还杀了水匪方才你说起,朕还以为是漕帮的人出的手。” 盛紘便将遭遇水匪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还不忘提了顾廷烨一嘴。皇帝听罢,因笑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策马定乾坤,诚如盛爱卿是也。不过先时只以为那顾家二公子是个纨绔,如今看来也有点子本事,不如也将他算在讨逆之列吧。再有,如今长梧正在宥阳,距金陵不过百里,朕明天便下旨夺情,调他去金陵守着。” 盛紘附和道“皇上圣明。长梧虽年轻,但在蜀边摔打过一回,对金陵的情况又颇为熟悉,守着那里倒也不错。顾经历英勇,又出身淮阴卫所营,在苏西前线做个先锋怕是无碍的。” “朕也是这样想。”皇帝很高兴盛紘总是能跟自己的想法产生共鸣,总好过朝堂上对牛弹琴,他注视着盛紘,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盛爱卿,你曾在鲁地为官,原籍也是宥阳,不如随军监军如何此一去不光要阻击荆王,还要搜集各地藩王、官员与荆王私通之罪证,只靠打仗的将军可不行” 盛紘慌忙拜倒,受宠若惊道“皇上,万万不可我朝一向以御史为监军,臣出身吏部,如何使得” “怎么就使不得”皇帝挑眉道,“以御史为监军,不过是为着他们是清流言官,能持身公正,稽核功罪赏罚。你便是清流仕宦出身,先头执掌恩科不偏帮亲故,先帝亲赐了玉洁冰清的评价,可见刚正不阿。况你此去除了监军,亦需领朕暗旨,察查官员藩王。荆王为人奸诈不在朕那四哥之下,朕只怕他有什么阴损法子,你也可提点着。” 盛紘听这意思便知,皇帝是宁可把军功给了一个文官,也不愿出一个功勋卓著的武将,毕竟如今的五军都督府长官大多是功臣后裔,便如英国公和顾廷烨这般。而盛紘的作用,与其说是监军,倒不如说是去分功的。 选中盛紘,除了先头的追随,更重要的是盛紘不是勋贵出身,却又与勋贵搭着姻亲英国公总不会去反对自己的亲家,只要他不说什么,旁人又能再说什么 想通了所有关节,盛紘自然不可能放着实打实的军功不要,反正他也没有军权,不会被皇帝忌惮。因此假意推辞了几句,便领了恩旨。 翌日,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宣布发兵抵御北疆羯奴,与此同时,京郊大营两路大军悄悄开拔,昼伏夜出,分别赶赴苏西与金陵。十一月,仁宗第五子皖藩荆王谋反,亲领府兵及谋逆卫所兵士三万,直指皇帝谋朝篡位,北上“反正”。 皇帝得了逆贼书信,勃然大怒,当即命英国公张老将军领兵讨逆,又命吏部左侍郎盛紘为监军。对此,朝臣们尤其是督察院的御史们颇有微词,可惜皇帝搬出先帝仁宗来,先帝都觉得“玉洁冰清”的人,谁敢说不是 此时的盛紘早已随军在苏西驻扎多时,正在与已胜任从五品卫指挥使司镇抚司镇抚的先锋顾廷烨商讨敌情。此次荆王大军一入苏西,便被顾廷烨领军迎头痛击。皖西多山林,荆王的人马中有不少是山贼林匪出身,前军一被打散,便就近钻到了山林之中,其余的一部分退守皖西,一部分乱兵果然反扑了金陵。 金陵物阜民丰,位置紧要,荆王的想头也不算差,多半是那几个奉国大将军府出身的卫士长给出的主意,说不准攻下了金陵,还能有反击的可能。谁料乱兵一到金陵,便被早已驻扎在那里的英国公张老将军团团围困,死伤大半,剩下一些残兵败将只好投降。 战乱一起,逃兵流民纷纷窜入苏,豫,鄂,赣,浙几省。 是夜,昏黄的灯火映出一帐凛然的肃杀,顾廷烨面对着军事地形图,一一指与盛紘看,“过几日便是新年,荆王残部一直被困在庄州,急需粮草,但皖西山林广布,只怕咱们逼得太紧,他们窜入山中,战事又要拖延。” 盛紘皱眉思索一阵,忽笑道“顾先锋说他们粮草不济那正是好时候。”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补充道“距叛军最近的是徐州,荆王缺粮,最快的便是从徐州调粮,从徐州至庄州需经过南灵岩谷,顾先锋可先带军绕至南灵岩谷,伏击运粮军队。” “这也不是不可。但我去了南灵岩谷,庄州该当如何”顾廷烨皱眉道,他看了看盛紘,心说英国公在金陵,难不成让你来守城 盛紘摆了摆手,淡淡道“帅营在此,便足够了。庄州尚有卫所的指挥使,荆王不曾见过先锋,可请一身形相似者伪装成先锋。待顾先锋绕至敌后,截住了荆王退路,便可与大军成合围之势。同时出现两个顾先锋,当荆王发觉前后军消息不一,便会觉得是有内鬼。荆王本就偏爱妃妾的兄弟,轻视几个有本事的卫士长,如此一来,军心必乱这是第一步。” “第一步”顾廷烨疑惑道,追问盛紘“那第二步” “瞒天过海只是一时,瞒不了太久。荆王部众也有许多行伍出身,从前可能见过顾先锋。”盛紘解释道,“所以第二步,便是趁着替身未被发觉,扰乱军心。先锋方才还说几日后便是新年,如此,便请先锋务必在新年之前伏击成功。到时我会令庄州上下燃放鞭炮庆贺新年,那些卫士长是奉国大将军府出来的,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城。时逢新年,他们有烦忧家小,这份对荆王的忠心怕就未必稳了。” 顾廷烨仔细思忖片刻,觉得可行,看向盛紘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敬佩之色,“原以为盛大人只是领着空头军师,不想这运筹帷幄起来也不比留侯逊色。看盛大人神情,怕是还有第三步” 盛紘拱手自谦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诡法子,算不得什么,更比不了张留侯决胜于千里之外。”他停了停,又续道“第三步,是请沈从兴将军火速从两翼支援,免得合围未成,荆王便率残部从两翼突围,得不偿失。到时雪天大寒,荆王粮尽援绝,军心大乱,自然不战而降。” 夜半时分,顾廷烨与盛紘商议好后续事宜,便回了自己营帐。盛紘看着乱糟糟的推演沙盘,勾起一丝莫名的轻笑。 此前,盛紘已经从顾廷烨处得知,他的外室曼娘不幸“失足”溺死于江中。那一儿一女暂时安置在宁远侯府,由他乳母照料。满京城里最瞧不上规矩的顾廷烨,最终还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他与盛紘都是明白,一旦战事结束,他便不是从前人人嘲笑的纨绔子弟,到那时曼娘只会阻了他的前路。 何况,曼娘心性已坏,顾廷烨为了儿女前程也不会再容她。他的选择,本就是无可厚非。 只是盛紘有些好奇,若曼娘当真为人磊落如琉璃夫人,顾廷烨又将如何选择呢不过盛紘并没有问出口,至少对此时此刻的顾廷烨而言,那答案根本不必细究。 想那原著的明兰总以为自己是庶出,能得嫁顾廷烨,是顾廷烨付出了许多。殊不知她已是极好的出身,毕竟先头未暴露心性、“隐忍而善解人意”的曼娘,即便承了顾廷烨一番情意,也连得到顾廷烨那般付出的资格都没有。 崇德二年正月,顾廷烨于南灵岩谷截获叛军物资粮草,并进攻荆王后军。与此同时,荆王亲率前锋精锐与“顾廷烨”率领的庄州大军交战,节节败退。听闻顾廷烨同时在前军后军出现,而前军是荆王亲征,因此,荆王疑心后军有人背叛。 是日正值除夕,庄州军民共庆新年。荆王麾下将士思念家中父老,军心不宁。荆王听信几位小舅子的谗言,痛斥数位卫士长,并责令其当众受军杖五十。几位将军颜面尽失,始生二心。 同年二月,庄州大军与顾廷烨、沈从兴成合围之势,围剿荆王残部,活捉从逆的谭王。后军将军数人领兵投降,反攻荆王。荆王狗急跳墙,率死士直捣庄州中军帅营。盛紘仓促之下带近卫反击,斩杀敌首荆王,自此之后,各地卫所都司纷纷开城门扫清反军残余。 崇德二年三月,英国公张老将军携大军回朝献捷,皇帝亲自嘉奖“忠烈”二字于英国公府。同月,论功行赏,顾廷烨受封正四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并赏宝马一匹、宝剑一柄;长梧则是升了从五品都督府经历司经历,继续夺情。除此之外,另有皇后亲弟沈从兴受了威北侯爵位,余者不一一列举。 圣旨下达,盛紘作为监军,却一字不言自身,私下也只是将谭王等附逆的官员藩王的罪证整理奉上。他不说,自然有人会说。次日,英国公张老将军与指挥佥事顾廷烨联名上表为盛紘请功,皇帝亦趁此机会将盛紘察觉荆王谋逆等事言明,赞盛紘为“当世之留侯、复生之孔明”。 于是满朝文武不得不配合皇帝,纷纷称颂盛紘。皇帝顺势下旨晋盛紘为正二品吏部尚书,加赠三等平翼伯。所谓克定祸乱曰平,思虑深远曰翼,这个封号,也算是皇帝颇费了心思想来,朝臣也不会有异议。 至此,盛紘亦成为本朝以文官之身而得获军功受封勋贵第一人。 至五月,春暖花开,河道清晏,各地的流寇贼匪已渐肃清,被夺情的长梧亲自护送盛老太太回京。此时长栋已过了童生试,正在闭关学习准备院试。墨兰定下了六月是婚期,如兰则是办了及笄礼,正准备议亲。明兰么,作为府里唯一的未成年女性,小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 盛老太太回府时,盛府已经更名为“平翼伯府”,又因皇帝亲自下旨,将周边许多土地赐给了盛紘,如今的平翼伯府较原来大了一倍不止,皇帝还说了,伯府内重新修整的钱都由国库供给。还是盛紘说战事未定,才只是先将外墙修了,把土地先阔进来,其他的由着盛紘自己做主。 因此,虽说外面的匾额变了,里头倒还是原来的样子。盛紘说了,这家有孕妇忌动土海氏的全哥儿是快满月了,可枫哥儿媳妇才刚有两个月。再者,盛家现在有点儿打眼睛,还是安分点儿比较好。 其实王氏有些不开心,因为如兰的及笄礼在四月,盛紘受封是在这之后,在盛府办及笄礼和在平翼伯府办及笄礼,那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好在京城的人家也给面子,盛紘的伯爵府刚修完,一流水的冰人就上了门,要给如兰说亲。 王氏的意见,盛紘一向是聆听而未必听从。如兰是明兰的嫡姐,她的婚事对明兰和盛家而言都至关重要毕竟,这也是平翼伯府的第一桩婚事。 盛紘给儿女定亲,一向是儿子定清流,女儿定勋贵,不过如今他自己就是勋贵了,再考虑到明兰是齐国公府。他心里的天平,便开始向清流倾斜了。 其实身兼清流与勋贵两种身份,盛紘女儿的婚事同时也受到了皇帝的瞩目。若非皇帝自己说要守三年国丧,就要把如兰定给皇长子做侧妃了。 几经筹谋后,盛紘选定了原来的工部尚书、如今内阁次辅卢老大人的嫡次孙卢显,同样是去年恩科的二甲进士,现在大理寺做着正七品评事。照着他祖父的面子,往后顺风顺水是一定的,加上皇帝正要审荆王之乱的附逆者,约摸这件事过后还能升官。 最重要的事,卢老大人是个最开明不过的人,不至于会挑孙媳妇的刺。而卢显之父只是工部营缮清吏司正五品郎中,来日无论如兰生儿生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卢家也没有爵位,嫁次孙反而比长孙好,经济实惠,不用劳累管家。 盛紘将人选告知了王氏与盛老太太,老太太倒是十分喜欢,王氏稍嫌不足,因卢显现在只是七品官。直到王家老太太的传来消息,说是王家嫡孙定了康姨妈家的元儿,王氏对比了一下王家嫡孙和卢显的家世,于是又欢喜了。 六月,平翼伯盛紘嫡女盛如兰正式定亲,婚事定在明年三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明兰议亲 一整年的国丧甫出,京中的有爵之家便摘了自家门前的素白灯罩,因前头皇帝雷厉风行,后头平叛又打了胜仗,权威日重,城中的纨绔子弟尽管心痒得厉害,到底也不敢乱来。还是盛紘私下建议皇帝,给几个素来老实的宗室子弟赐了婚,权宦人家才松了口气,正正经经地筹备嫁娶。 国丧既毕,盛紘也因此前种种功劳,接任了虚悬已久的正二品吏部尚书之职。历来六部尚书都是六旬老人了,尤其吏部,一向作为内阁储备。似盛紘这般四十许人便官从二品上,开国以来不会超过五位。 吏部右侍郎是已做了三年的老臣,对此颇有微词,私底下也婉转对皇帝说过两次。奈何皇帝打个哈哈,笑眯眯地问他“姚侍郎这般忠君体国,不如也像盛爱卿一样去北疆军中效力” 姚侍郎花白的胡子一颤抖,讪讪地退下,再无异议。 平翼伯府的第一桩婚事,也借着盛紘加官进爵的荣耀,在繁花似锦绿树成荫的六月盛大来临。盛老太太到底养了墨兰许多年,纵然不是喜欢到骨子里,却也从体己里拿了不少好东西给墨兰添妆。而因先前墨兰及笄礼时就记在了王氏名下,如今也算是名义上的平翼伯府嫡四女,王氏不好偏颇,风风光光地办了实打实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英国公府就不用说了,张家在勋贵圈儿里人情不错,加上张老将军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京城的勋爵人家和武将全都上门道贺,文官照着盛紘面子也去了一半儿。皇帝得知他家节哥儿娶盛家四女,还特命皇后出面给添了不少聘礼,新郎官骑的高头大马便是上林苑出来的良驹。 这场婚礼不算铺张奢侈,却也惊动了大半个京城。盛府正堂上,墨兰穿着凤冠霞帔盛装而来,端庄地跪于盛紘、王氏面前,聆听训诫。她曾想过许多种自己的结局,可真当这一日来临,却是从未有过的释然与舒畅。 盛紘不是第一次嫁女儿,不论墨兰的婚事是别人眼中父亲的疼惜,还是他自己眼中利益的交换,其实都不重要。他用尽可能和善的语气,殷殷告诫“此去英国公府,你便是三房大妇,要相夫教子,上敬公婆,下理家事,中和妯娌,切不可擅自专行,失了盛家女儿闺训。” 墨兰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事实上,自从她的婚事落听,便对盛紘说得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她恭敬垂首,含着哭腔与微涩,道“女儿谨遵父亲教诲。还望父亲日后善加保养,福寿绵长。” 盛紘欣慰地点点头,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王氏。王氏对墨兰已无太大的敌意,只是一时之间心性转不过来罢了。不过她还是很懂得看盛紘的脸色,便褪下手腕上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给墨兰,和和气气道“圆圆满满,子嗣兴旺,岁有余庆。” 墨兰颇为感动,由着王氏给她套上镯子,亦回道“多谢母亲垂爱。还望母亲善加保养,福寿绵长。” 王氏端着慈祥的笑容,给墨兰盖上绣了大红双喜的盖头。墨兰叩首,拜别父母,方从乳母手中接过了白玉绡丝团扇,以扇遮面,轻移莲步,由胞兄长枫背出家门。 外头的张桂节好歹出身两榜进士,文化水平还是足够的,轻松地应对了了长柏这个大舅哥儿的刁难,当众赋催妆诗二首,欢欢喜喜地迎了墨兰回去。 盛家的一桩心事落了地,王氏却并没有空闲。她又将十倍的热情投注于如兰的嫁妆之中,恨不得将所有体己全都给如兰陪送过去。还是盛紘偷偷提点着,告诫她“如儿不是上赶着高攀卢家,你若心疼女儿,还不如折成银票,陪嫁这些打眼睛的东西,旁人还以为如儿配不上卢家才这般。” 王氏这才稍稍收敛。不过她陪嫁的这些东西,也足够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塞得满满当当了。盛紘不指望她对明兰也如此,毕竟女人肯定都是要先紧着自己的女儿,大不了以后他这个当爹的贴补便是了,也不差这万八千的银子。 三日后墨兰回门,盛紘见张桂节待她颇有情意,处处体贴,便也放了心。九月中旬是明兰的及笄礼,盛紘心里想着,在那之后便将她的婚事定下。谁知回门次日,宫中便一道旨意将他召进了御书房。 盛紘算算日子,便知是北伐有变。果然皇帝铁青着脸,敲着奏折道“盛爱卿你看朕不过刚指了威北侯和顾二郎去了北疆,分了他一半兵权,他就这样急不可耐。今日都察院右都御史便上书参奏顾二郎品行不端,难以服众” 不用看,盛紘也知道皇帝说得是谁。先帝驾崩前,薄老帅便解了兵符与皇帝,如今京中拥兵自重的便只剩下一个甘老将军。年前的北伐,皇帝几乎倾尽三大营兵力,甘老将军却领着大军拖延不战,放任羯奴纵祸边城,谁知他还不知收敛,党同伐异,皇帝心里只怕是早已从忌惮转为怨恨。 “皇上息怒。”盛紘恭敬道,“甘老将军年事已高,有些事上难免犯糊涂。严大人却是言官,此时参奏顾指挥虽不妥当,皇上据理力争便是了,也不好多加责罚。皇上且消消气,到底顾指挥年少轻狂,早先叫人抓住了些把柄,待来日创下北伐军功,御史们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皇帝冷哼道“顾二郎年少轻狂严御史怎么不说说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国丧期时与秦楼楚馆的花国状元有染若非因此事坏了名声,何至于日前娶了一个商户之女入门枉他还自诩清流名门,当真可笑” 盛紘悄悄瞄了皇帝一眼,决定还是不要提醒他顾廷烨的生母也只是个盐商之女。他耐心等待皇帝的愤怒平复下来,方道“如今顾指挥与沈国舅都去了北疆,不免要与甘老将军遇见,皇上还是早做准备吧,将帅不和,便要出当日荆王故事了。” 皇帝闻听,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顾家二郎还算有些城府,只是朕那大舅哥威北侯性情耿直,怕不是甘老将军的对手。他们都是武人心肠,帐中若没个得力的策士,怕是不成的。” 盛紘安慰道“听闻顾指挥麾下有一名姓公孙的幕僚,出身漕帮,心中有些计较,当能在旁提点。” 皇帝却轻蔑一笑,道“一介白丁,纵有卧龙凤雏之才,甘老将军能放在眼里怕是连见一面都不能。再者,顾廷烨与江湖帮派过从甚密,亦非好事。” 盛紘心说皇帝真是鞭辟入里,说在点子上了,遂道“皇上若实在不放心,指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国舅爷帐下提点些便是。甘老将军再自视甚高,也总要给天使一个面子吧。” 皇帝思虑了一番,目光渐渐定格在盛紘身上,似有欣喜之色,朗声笑道“现放着盛爱卿,朕浑然都忘却了爱卿先前便去过苏西监军,如今再去一趟北疆又有何不可你也是有军功的伯爵,又位居正二品上,甘老将军老谋深算,必不敢与你生出龃龉。” 盛紘愣了一愣,辞道“皇上,我朝向来文官不理军政,前次是军情紧急,臣方才临危受命。如今北疆兵多将广,臣若再行监军之责,恐朝臣有非议,伤了和睦。” “那起子无病呻吟的朝臣们不过会说几句酸话罢了,不必挂怀。”皇帝皱眉冷语,端起面前已经没有热气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再者,朕要你去,不只是为着威北侯,更是要监视甘老将军的一举一动看一看,他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还能是谁呢盛紘微微眯起眼睛,心中盘算飞快甘老将军已是位高权重,他此刻与新帝叫板并没有意义,除非是暗地里有了新主子。如今先帝诸子贬的贬,死的死,还有心思谋夺皇位的,只有后宫里的圣德太后,心中有个六王过继给三王的嗣子做指望。先时三王在朝也有些残余势力,一些老臣更倾向于圣德太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不奇怪,不代表不愚蠢。过于沉溺于不能改变之事,就只能自取灭亡。 没有人会嫌功劳多的,哪怕他只是个文官。盛紘垂下头,沉静温文“臣遵旨。只是此去无论是否功成,都请皇上不要再给臣任何赏赐烈火烹油,臣委实承受不起。” 皇帝一听这话,反而笑道“先秦时王翦出征楚国,未及功成,便连番上书提醒亲王恩赏子孙。到盛爱卿这里倒是反过来,求朕不要恩赏,爱卿远去北疆辛苦,朕若不加封赏,是何道理” 盛紘再拜,带着些许决绝道“为官者不惧朝堂角斗,不惧兵戈胁身,只怕一人成众矢之的,累满门受辱,惴惴不安。” 皇帝的笑容霎时凝固了,他长久地凝视着盛紘,终是慨然一叹“盛卿果纯臣也你放心,朕知道你绝非贪恋权位之辈,所求不过是儿女之事,如今你家只有嫡出的六姑娘正当妙龄,待你从北疆归来,朕为她指一门好亲事即是。” 盛紘得遂心愿,微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道“臣幼女能得皇上这句话,便是她三生有幸了。臣不求女儿得嫁高门,但求她夫婿上进,翁姑慈爱就好。” 皇帝失笑道“你这个女儿不知是怎样的灵秀,竟让你这般怜爱。可惜大皇子早定了正妃人选,而你定是不愿女儿为侧室的,否则便是抢,朕也要将她抢回来给朕做儿媳。怎么,你天南海北为官多年,也没给你这六丫头选个好人物儿” “明儿如何能配得上皇长子皇上说笑了。”盛紘状似无意地自谦道,“倒不是未曾看过,臣身边旧交与幼女年岁品貌匹配的也有几位,只是一时不能决定。” “说起你的旧交”皇帝似乎用力回忆了一下,思索道“朕倒记得你说过以前在登州为官时,曾与齐国公府的次子齐成远有些交情,他家大娘子是平宁郡主,先时养在先皇后膝下的。朕记得他有个儿子叫” “齐衡。”盛紘垂眸提醒,掩下如炬的目光,那里面似有一丝狡黠,“昔年他曾在臣府中读书,前次恩科时中了二甲十二名,如今已离了翰林院,在臣辖下文选清吏司做个七品副主事。” “对对对就是他”皇帝轻笑道,“这个齐衡朕听说是个有出息的,且未曾定亲。既是你与他父亲交好,怎不说就招了他做女婿公府嫡孙配二品尚书嫡幼女,也算般配。况且你如今也有爵位在身,那齐家除了齐成远领着个盐政的肥缺儿,也没什么重臣了。” 盛紘却是苦笑道“衡哥儿是个好孩子,与六丫头年岁也相仿,只是郡主娘娘爱子心切,只怕是想给衡哥儿选个高门贵女,否则也早就上门了。耽搁到如今,只怕是看不上臣根基浅薄呢。” 一听这话皇帝不乐意了,道“什么叫根基浅薄你既是清流,又是新贵,平宁郡主若是还看不上你家女儿,怕也看不上朕这个根基浅薄的皇上了朕看你家六丫头配那齐衡都委屈了,她两个姐姐一个去的英国公府,一个去的内阁卢家,哪一个比不上齐家了” 盛紘连忙劝解道“郡主娘娘到底也是就这么一个儿子的缘故,选个可心的高门媳妇无可厚非,哪里敢藐视皇上。本来儿女之事,除了门当户对,还是孩子们能相处和气、婆母能慈爱体恤最好。此事能成自然是好的,不成也是缘分,如皇上所言,臣的女儿还愁嫁了” 皇帝的脸色略微好些,却还是沉着声道“平宁郡主这心怕是要大了。” “郡主娘娘是襄阳侯独女,当年老侯爷为救先皇没了一条腿,是而命先皇后一手教养于宫中,自然身份贵重。”盛紘温声道,“只是说句僭越的话,皇上也是知道的如今齐国公府大房只有一个独子,身子一向不好,老国公心中只怕也动过盘算。加上郡主娘娘这个宗亲,这齐国公府未来的当家大娘子,皇上可要牢牢把握在自己人手中。” 皇帝不是昏庸之辈,盛紘说的话他在心中自然也想起过。先头他重用盛紘,也是因为盛家除了是清流,也有着勋贵的背景,与京中世家颇有往来。后来在他的授意下,盛紘为两个女儿定的都是京中世家重臣门第,为得就是将新贵和旧勋绑在一起。 如今平宁郡主敢拖到现在还挑挑捡捡地选儿媳,也就是看出了齐国公府未来只能仰仗二房和齐衡,她选的不是儿媳,而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同是勋贵,英国公府是勋,齐国公府是贵,一样不容轻视。 “听闻顾指挥家中有一位嫡出的妹妹,是如今的侯府太夫人所出,也正当妙龄。侯府嫡女,想来郡主还是看得入眼的。” 盛紘仿佛是在诚恳地建议皇帝一般,实则是以退为进。他知道皇帝虽然倚重顾廷烨,可顾廷烨眼瞧着就是功臣了,让有功的宁远侯府与齐国公府结亲,皇帝如何能放得下心 是而皇帝皱了皱眉,道“不可。”想了想,他又觉得回绝得太过直接,又寻了个还算不太蹩脚的理由“郡主出身襄阳侯府,与宁远侯府同为顾氏血脉,又与顾二郎是同辈的,顾家嫡女与齐衡差了辈分了,违逆人伦之事,是万万不可的。” 其实两家侯府早就出了五服,齐衡与顾家结亲也没什么,不过盛紘还是乐得接受这个借口,带着惭愧道“是臣轻率疏忽了。其实忠心皇上的臣子之家,有不少年岁匹配的女儿,皇上可以慢慢选,不必急于一时。” 其实还能选什么呢皇帝思来想去,怎么看怎么觉着,盛紘之女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说到底,盛紘是个文臣,他那爵位怎么来的皇帝心知肚明。盛紘就是结了一百门好亲,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因为他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只能牢牢依靠住天子的恩德。 然而如同盛紘所说,现在并不是好时机,皇帝给臣子家赐婚也总要有个由头,一切还是要等到盛紘从北疆回来再说。 次日早朝,皇帝明旨下发,命盛紘去往北疆监军,并经略北伐粮草事宜。粮草是大军作战的命脉,只要粮道控制在盛紘手中,那甘老将军就不得不受人掣肘。这也算是皇帝给盛紘的一个护身符。 回到家中,王氏只差没哭得死去活来她的性情一向耿直,少有这般时候,自然是忧心盛紘在军中有什么不妥,毕竟先头荆王只是内部敌人,北疆羯奴却是彪悍的外族,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然而圣旨已下,谁能有法子说动皇帝修改圣旨王氏也只能认命地去给盛紘收拾行装,还是长柏过后来告诉盛紘,“母亲正在给六妹妹说亲事,父亲这一走,又要耽搁了。” 盛紘不屑一顾,只是轻笑“你母亲选人,能选出什么来你悄悄告诉她不必费心了,你六妹妹的婚事已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只等为父从北疆回来就会有说法。你母亲若是敢拼着皇上震怒,非要将你六妹妹许给哪家,便由着她去自寻死路。” 长柏目光一凛,喜忧参半,“皇上要给六妹妹赐婚是哪家可别是什么功臣新贵,那些武人不适合六妹妹,尤其是那位顾家二叔,从前就荒唐得紧” 盛紘但笑不语,心想顾廷烨你综合评分果然很低,小说里你能娶上媳妇真是主角光环作祟。 两日后,盛紘在皇帝亲兵的护卫下开赴北疆。此时顾廷烨与威北侯沈从兴正率领大军与羯奴对峙于焉支山外,甘老将军却仍率众在顾廷烨驻地外十里出迁延不战,双方的矛盾一触即发。 盛紘初到帅帐时,正遇见沈国舅摔了杯子对甘老将军破口大骂,内容不堪入耳。盛紘身后的侍从吓了一跳,他却还是笑如春风,冲沈国舅行了个平礼,道“威北侯正在气头上,是本官来得不巧了。只请侯爷消消气,皇上有话交代下来。” 彼时顾廷烨也在,他自然认识盛紘,也猜出他来这儿的缘由,连忙互相介绍了一番。沈国舅顿时无比尴尬,干笑着道“盛大人一路辛苦,是我失礼了。先前顾廷顾指挥同我说起过大人在苏西的事,久仰,久仰。” 盛紘回以同样的商业互夸,声如朗泉“侯爷骁勇善战,远胜过盛某一书生耳。侯爷远在边关,为国效力,皇上也惦念在心,特命本官前来从旁协助,不懂之处,还望侯爷多多关照。” 寒暄几句后,盛紘摒退了侍从兵士们,悄悄说了皇上的嘱咐。沈国舅听罢,强压着无端窜上来的火气道“羯奴人都兵临边关腹地了,什么要紧还在这里争兵权,说什么坚守必固,哄傻子呢” 盛紘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顾廷烨,知道沈国舅有这般反应,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因和和气气地规劝道“侯爷息怒,皇上既然派本官前来,自是有了计较的。且侯爷与顾指挥手底下这一半大军对付羯奴也足够了,不知为何一直按兵不动” 此言一出,换成是沈国舅沉默了。顾廷烨见不可避免地要提到战事,便绷着脸解释道“近来焉支山附近时有沙暴,遮天蔽日,我等不熟悉此地天候,羯奴便借此神出鬼没,难以判断中军大帐的确切位置。甘老将军他便以此为借口,不肯出兵援助,我与沈侯爷也不敢贸然出兵。” “将士们多是南方人,在此盘桓太久也难免水土不服,只怕战事生变。”沈国舅附和道,他生长于蜀地,不耐烦北疆的昼夜温差,心急加上火,嘴角生了一溜儿水泡。 盛紘点点头,左右扫视一番,忽然向正中央的军事沙盘走去。顾廷烨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只见盛紘眉心深锁,竖起两指在沙盘上来回推演,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冥思苦想。沈顾二人看得一头雾水,却又像僵住了一样不敢出言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盛紘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他侧过身看向沈国舅和顾廷烨,指尖冲着沙盘中的某处沙丘,带了七分肯定道“羯奴中军主力,就在此处。” 顾廷烨心底蓦然有一块石头落地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胜利已经在路上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圣旨赐婚 焉支山下,漫天的黄沙搅动起战场的硝烟,仿若是地府鬼神将临。盛紘罕见地着了一身软甲劲装,在金戈铁甲的大军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旁着湛蓝甲胄的沈国舅一指沙丘后隐隐露出来的羯奴军旗,快慰中带着一丝敬佩,道“盛大人果真是足智多谋我就奇怪了,大人是如何得知羯奴中军大帐就在此处” 盛紘望了望沙丘边聚散的流沙,朗声解惑“不过是些天文地理之末学。先头威北侯说羯奴人在风沙中神出鬼没,无法找到中军大帐所在。那是因为羯奴人的中军从未离开过,神出鬼没的只是一些游击兵勇,借着风沙虚虚实实,惑敌之术罢了。大风起时,流沙也会改变沙丘的位置、形状、大小等等,若是羯奴中军不动,那就说明他们在一个流沙无论如何移动,都足以隐藏大军营帐的地方。” “难怪这几日与我方交战的人马都在距此处很远的地方,且他们宁肯被围困致死也不回营,这定是疲军之计,怕我们发现中军所在。”顾廷烨沉着脸色道,他掣了掣手中,发号施令“先锋军,冲” “且慢。”盛紘横手拦在顾廷烨高头大马之前。 顾廷烨皱皱眉,冷道“盛大人这是何意” 盛紘笑若春风化雨,顷刻间散去顾廷烨身上的寒冷肃杀,“方才我说过了,这沙丘无论如何移动,都可以隐藏大军营帐也就是说,营帐是位于沙谷之中。一般来说,中军是安全无虞的。” 顾廷烨听他话里有话,问道“盛大人是有其他法子” 盛紘点点头,道“沙丘由流沙聚散而成,而流沙并不坚固,虽看似安全,不惧风沙侵袭。可若是在外围以引爆沙丘承重点,位于沙谷的中军大帐” “就会尽数被流沙掩埋”这是来自沈国舅兴奋的声音,他显然是听明白了盛紘的主意,急忙吩咐手下人“快命火器营将军中所有的筒都拿过来” 顾廷烨勒马看向盛紘,缓声道“盛大人既是有这样的法子,可比咱们这些粗野武夫还强了。” 这话中的微微不满盛紘还听得出来,他侧身拱了拱手,温和道“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虽说这法子能给顾指挥省些功夫,但流沙不比土石,透气性好,羯奴人熟悉地形,还是会有一部分人脱困。到时就要看顾指挥和威北侯的英勇了。” 顾廷烨挑眉一笑,似是嘲讽“盛大人当日搏杀水匪、力斩荆王,可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今到了军中,怎倒临阵脱逃了” 盛紘浑不在意他的轻蔑,坦然摊手“近身独斗也就罢了,可两军交战都是长兵器,顾指挥是要盛某以短刀接再者,盛某来此只是监军,若是抢了不该有的功劳,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盛大人倒是会做人。”顾廷烨冷哼一声,策马去指挥火器营的人如何安放,在何处引燃等。 这头儿沈国舅也号令大军后撤百步,以免被的冲击力波及自身。须臾顾廷烨回来,下令点火,只听一阵轰轰隆隆的声在流沙下响起,一时间天旋地转,扬沙满天,汹涌的沙海倾倒入沙谷之中,羯奴人的悲鸣嘶喊震天裂地。 “大军,冲” 顾廷烨第一个冲了出去,率领前军斩杀还来不及抵抗的羯奴士兵,沈国舅紧随其后,直冲中军营帐而去。身后憋了半个多月的儿郎们亦是卯足了劲儿,誓要将北伐所受的苦难一一还给羯奴人。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盛紘收了短刀,夺过阵亡士兵的红缨在手,狠狠刺进一个羯奴士兵的胸膛。先前对顾廷烨所说不过是玩笑话,作为监军,盛紘是不需要冲锋陷阵,但作为灵魂尚未泯灭的林风,他永远不会躲避迎面而来的战场 崇德二年八月,威北侯沈从兴与指挥佥事顾廷烨率大军与羯奴交战,大胜而还,缴获辎重牛羊无数。羯奴只余残部千余人败逃王庭,不得已上书乞降,承诺年年朝贡马匹和钱粮。 捷报传至京城,皇帝龙颜大悦,命大军班师回朝,在金銮殿设宴为将士接风。与捷报一起传回京师的还有盛紘的一封密折,其中详细写明甘老将军之事,细节不一一赘述。皇帝看罢,心中自有计较。 八月末,沈顾大军还朝。顾廷烨斩杀左谷蠡王及部将有功,晋从三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威北侯沈从兴领了五军都督府正二品都督佥事,直戳进甘老将军的腰眼子里。那甘老将军虽未降罪,却明升暗降,离开五军都督府,反去做了正二品兵部尚书。 庆功宴上,朝臣勋贵皆在,沈国舅两杯酒下肚,便说起当日盛紘如何寻出了羯奴大军营帐,又是如何提议用引爆沙丘,皇帝听罢,抚掌而笑“盛爱卿本就是留侯再世之能,只是可惜了你刚升任吏部尚书,且未到三年考绩之期,不好再升,便晋了二等平翼侯吧,另赏黄金千两。” 盛紘连忙下跪请辞,道“臣不过是行监军之责,何敢凌驾于威北侯与顾同知之上领赏两位将军浴血奋战,才是有大功之人,望皇上明鉴。” 沈国舅与顾廷烨也双双拜倒,那沈国舅喝了些酒,通红着脸道“臣等领兵作战亦是应尽之责,不似盛大人在出谋划策之余,还斩杀敌将十余人,杀羯奴兵不计其数。如不受赏,臣等实惭愧万分,亦不敢受。” 皇帝哈哈大笑,向盛紘道“威北侯都这样说,盛爱卿就不要推辞了。况且金口玉言已下,岂有收回之理平翼侯还是快起来吧” 事已至此,盛紘看皇帝这话似有深意,也只得谢恩。三人重新落座,皇帝看了看顾廷烨,忽然笑道“顾二郎,你如今也算有了出息,先夫人的三周年也快到了,你这亲事还没落定可不行可有了钟意之人” 顾廷烨不妨头被问到此事,想着彭家那出事,不禁有些难堪,只是硬邦邦道“军事忙碌,尚未顾及。想来许多闺门秀女,是看不上臣这武夫了。” 皇帝却道“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谁家孩儿没有年少风流的时候如今改过了也就够了。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儿家,能降得住顾二郎的性情” 不等顾廷烨回应,盛紘心念一动,生怕皇帝想起明兰,忙向皇帝笑道“依臣看顾二郎是最飒爽不过的人物,必得是个将门出身的女儿家,明快爽朗,才最适合顾同知的脾气秉性呢” 盛紘这么一说,那有适龄女儿的武将人家都是心头一凛毕竟目前顾廷烨的风评也就是比原先强点儿,实则好不到哪里去。偏偏皇帝仿佛有了灵感一般,就往武将那边儿看。 那沈国舅还连连可惜,道“可惜我家妹子已定了郑家,做不成顾二郎的大舅哥了。” 他对面坐着的便是英国公张老将军,齐国公身子不好,故而今日是平宁郡主夫妇代为前来,再往下是韩国公等勋爵。盛紘从头看过去,家里有适龄女儿的还真不少,譬如张老将军的独女,小说里嫁给沈国舅做继室的那个张桂芬。 不过说实话,哪怕顾廷烨真的像齐衡一样风评过得去,他一个侯府次子,没有爵位继承,还是走的武路子出来,配不配得上英国公府嫡出独女也还两说。 但不说这些,其实张桂芬小姐的性情还真得很适合顾廷烨,更重要的是她的出身比宁远侯府任何一个人都高,足以镇压一切反对者和宵小,便是那太夫人小秦氏也要让步。有了她在,顾廷烨前二十多年的荒唐也算能一笔勾销了。 所以现在盛紘很纠结他并不想为了顾廷烨得罪自己的亲家英国公。他只好低头吃菜,避开所有目光。 得不到盛紘搭台的皇帝只好自己做恶人,他慢条斯理地看了看英国公,开玩笑一般道“听闻张老将军膝下有一女待字闺中,朕看与顾二郎很是般配,自古英雄配美人,不如就让朕来做这个月老吧” 呵呵,呵呵。 金銮殿上顿时鸦雀无声,除了皇帝还在开怀大笑。显然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没有一个人敢搭腔包括顾廷烨自己。张老将军一个手抖,杯中的酒全都合在战袍上,他分辨了好久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玩笑,惊愕之余,竟不知怎样去回应。 其实皇上的心意盛紘明白,自来大周朝武将都受文官辖制,先前顾廷烨与漕帮有牵连,如今又连连得胜,皇帝自然是不愿意他与清贵人家结亲的。英国公是武将,他的女儿嫁给顾廷烨,既是给顾廷烨的恩典,也是绝了顾二郎的其他心思。 良久的尴尬过后,还是盛紘给自己的老亲家打个圆场,呵呵笑道“皇上是有些心急当月老了,还不曾问问张老将军的爱女有没有定下人家。若是已有了人家,总不能叫顾同知领着大军去抢亲呀” 英国公老将军听懂了盛紘的意思,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刚想说自己女儿定亲了,谁料想皇帝打了个哈欠,乜一眼盛紘,道“盛爱卿多虑了,朕岂是无的放矢之人。这先前英国公夫人入宫给皇后请安,便说起过爱女还没有归宿,请皇后帮忙掌眼呢,这可是天赐的缘分啊” 漂亮盛紘闷了一口老血在胸前,怜悯地看了一眼英国公,仿佛再说您自己家的猪队友,可别怪我了。 英国公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看着自己一脸风霜的“贤婿”,默默接受这个事实了。顾廷烨本人自然不会反驳这样一门好亲事,虽然他有种预感,往后他老丈人和一群大舅哥小舅子们不会让他好过了。 皇帝对英国公的态度十分满意,当即命人去拟旨赐婚,过了一会儿小太监捧着圣旨来请皇帝用印,却又听皇帝笑道“人说好事成双,顾二郎定了新妇,朕倒也念着盛爱卿家中尚有一女,快及笄了吧” 盛紘敏锐地意识到了皇帝此番用心,忙赔笑道“劳皇上记挂着了,小女九月及笄。” “唔,可定下人家了”皇帝明知故问。 盛紘道“还不曾定人家,只内子相看了些故旧亲朋家的公子。” “还相看什么现放着一位呢”皇帝瞥一眼平宁郡主夫妇,笑道“朕记得郡主家中就有个独子,还没定亲。你们两家都是旧交情了,想来都是看好的,孩子们的脾气秉性知根知底,怎么还没给儿女们定下” 皇帝这样一问,平宁郡主陡然一惊,正想说找个什么借口,却是她身边的齐成远齐大人先回道“让皇上费心了,原是原是犬子先头儿被法师批了命,说不宜早娶,又逢国丧,这才耽搁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按说这国丧也过了,朕还以为是齐国公府看不上盛爱卿的小女呢”皇帝似笑非笑道,“不过这法师之说也不可尽信,如今你家齐衡就在吏部为官,盛爱卿又是吏部尚书,若是能娶了他的女儿,可是齐衡的福气了” 末了这一句可是有一两分的威胁了,平宁郡主虽然心高,可也不是一味地人心不足蛇吞象,多年宫廷生活,她还是能听懂皇帝的话外音的。国丧过去这么久,她之所以还不给齐衡定其他人,就是因为实在没有哪家女儿能给齐衡和齐国公府带来这么多的实惠,可打心底里,她又着实介意明兰实际上的庶女出身。 这一拖便到了如今。上次盛紘已经借着齐成远之口告诫她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现在皇帝都明着问起这件事,她如果再拒绝,只怕是连皇帝都得罪了说到底,齐国公府和她平宁郡主的尊荣,都是仰仗着皇室才能得到,否则原先这齐国公府在京中的国公府邸里也只是末流罢了。 那里盛紘压下腹内的冷笑,向皇帝道“两姓联姻,秦晋之好,这门当户对是要紧的,臣只怕臣女配不上郡主娘娘的儿子呢。” “哪里配不上平翼侯府嫡女配齐国公府嫡孙,你又是二品吏部尚书,朕看郡主可捡了个好儿媳妇儿”皇帝笑眯眯望向平宁郡主,“郡主,你说是不是” 平宁郡主咬了咬牙,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道“孩子们的事儿,让皇上费心了。其实臣妇早先也看好了盛大人的爱女,只不过是碍着盛姑娘还未及笄,才不好请官媒上门罢了。再者,盛大人才从北疆回来,一时也不得空,不想皇上还记着。” “是么”皇帝轻轻反问,“原来如此,为着朝政倒耽误了你们两家的亲事。朕便一同下旨赐婚吧,如今也是年下了,不如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春暖花开,也是好兆头。” 不等旁人再说什么,玉玺便已叩在了烫金的圣旨之上,不容更改,盛紘与郡主夫妇连忙谢恩,在场诸人也一同举杯,恭贺四家之喜。次日,圣旨下达,昭告天下。 皇帝下旨赐婚,这荣耀自是难得。然而同样两桩婚事摆在眼前,张家女儿嫁了浪子回头的顾二郎,盛家女儿嫁了温文如玉的齐家小公爷,其中的差距有多少而紧跟着这道圣旨的,还有盛紘从平翼伯升为平翼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盛紘受皇帝倚重 背后,英国公颇有微词,还是盛紘悄悄向他说明圣上用心,老将军想着当初荆王之乱,顾廷烨还算是可靠之人,这才勉强罢了,郑重其事地开始给女儿置办嫁妆。落在明兰眼中,就是又一个自家老爹忽悠的无辜老头儿。 那一日盛家上下弹冠相庆,便是王氏现今的平翼侯夫人,除了有一瞬间可惜过不是如兰,也真心实意为这个自己养育多年的女儿掬了一把眼泪。已经出嫁的华兰和墨兰也带着礼物回了娘家,要说盛家四个姑娘里,三位都肖想过齐衡,最后谁也没想到是这个不声不响的六姑娘得了去。 盛老太太当着孩子们的面长长一叹,抚摸着明兰的发心道“你们父亲一介书生,却走南闯北地上战场,拼了性命,就为着你们的终身。若非有了军功封了爵位,咱们盛府能攀上国公府和内阁卢家那样的亲事明年如兰和明兰也要出门子了,你们记着,这一笔难写两个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华兰是长姐,虽说她没赶上作为平翼侯府嫡长女出嫁的机会,但自从盛紘的加官进爵,也为她挺足了腰板,如今忠勤伯府从上到下无人敢轻视她,就是她婆婆也不敢再算计她的嫁妆,平日里客客气气的。想到这里,她不得不先表了态“祖母说的华儿明白。孙女是长姐,如今也说一句,无论今后孙女们是在谁家,一言一行皆是盛家脸面,必不敢忘。” 墨兰亦紧随其后,十分动容“父亲一心为了咱们,想着先前女儿有诸多不懂事之处,真是无地自容。” 王氏见此,忙道“都是自家人,你知错就改也就是了。你这进门喜,胎还没坐稳呢,可不许见哭声的。”语气虽是强硬了些,但墨兰也能听出其中关怀之意,连忙止住了。 “好端端的,母亲别勾着几个丫头掉泪了。”盛紘冲盛老太太嗔笑道,一语双关“孩子们懂事,儿子这个为人父的,哪能不一心为他们谋划。若是屡教不改心无家族的,儿子也不必费这番心思。所幸如今都好过了,儿子只盼着盛家长盛不衰便是了。” 华兰等人点头受教,盛老太太含着笑,道“家族和睦平安就好,哪有什么长盛不衰的呢。” 人后,盛紘将明兰叫到书房,将明黄色的圣旨递与她看,一边笑道“能有今日,为父也算是信守诺言了。那齐衡还亲自写了婚书,托柏哥儿送过来的,许是怕郡主娘娘知道了怪罪。你可要看看” 明兰原是强忍着激动,看圣旨上“赐婚平翼侯嫡六女盛氏明兰为齐国公嫡次孙齐衡之妻”的字样。及听了盛紘的话,便忍不住抬头去看。 盛紘不欲笑话什么,将一只小小的玉匣递给她。明兰取过,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里面赫然是一张洒金红笺,上书着齐衡灵秀端方的小楷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齐衡,盛明兰。 一滴泪倏然从眼角滑落。 明兰想,或许原来是她大错特错了。她终究不是个真正的古代闺秀。有些人愿意认命,因为她们别无选择。而一旦有了选择,其实她也是个贪心的人。 盛紘心知肚明。小说里的明兰其实不是懂得知足,只是自己心底先怯懦了,那不叫认命,那叫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齐盛大婚 九月是明兰及笄,齐国公府商议下来就在那一天往盛府下聘。可还没等好日子到来,前朝的第一波大动荡就突如其来地将临了。 其实也是皇帝与盛紘筹谋许久的事了。先头于“申辰之变”中附逆四王者,于“荆谭之乱”中与谋逆二王有所结连者,于北伐羯奴中协理军事不力者,皇帝一概着都察院众御史戮力严查,随后会同大理寺严审。张桂节在这场弹劾中,由于“出力甚多”,很快从众御史中脱颖而出,升为正六品都察院经历。 前朝仁宗皇帝待勋贵权爵十分宽厚,是以二三十年来,军权大多为勋爵世家所把持,这些家族世代联姻,势力盘根错节,军纪涣散,新皇登基后自要大换血。但此时皇帝继位不久,不宜大规模清洗,思来想去便拿了权爵世家开刀,勋贵倒是暂且无碍。 在被清算的世家之中,永昌侯府算是盛紘唯一熟悉的毕竟两家有个忠勤伯府的转折亲。这梁老侯爷因军中协理不利,挨了个严重的擦边球,被罚俸一年,侯府还被夺了两处御赐的庄子。看在那寿山伯夫人待华兰不错的份儿上,盛紘在中间悄悄使了些力,趁机将悬而未决的永昌侯府世子之位落在了侯府嫡出二公子的身上。 其实从前京中多有传闻,这老侯爷有些属意于颇有出息的庶长子,可惜这庶长子虽在北伐时立了些功劳,却是甘老将军一手举荐。皇帝面前,盛紘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抛去甘老将军之事不提,皇上以为,是出身军营的庶子继承爵位好,还是资质平庸的嫡子继承爵位,对皇上更加有利” 一番话,直说得皇帝心中豁然开朗,当天便派遣天使去永昌侯府。几日后,由永昌老侯爷“主动”上书,言说自己体弱多病,不能理事,请求将爵位传给嫡出次子,自己好颐养天年。 皇帝当即允准。于是不出半月,梁府分家,庶长子一家得了些不轻不重的家产出去单过,梁二公子升级成为新任永昌侯,荒唐纨绔的五公子梁晗以侍奉父母为由暂时留在府中,等成亲后再分家。至于那春舸姑娘,人虽留下了,却只有一个妾室之名,生下庶女后便难产没了。当然,这都是外话。 英国公府因为军功累累,哪怕是三王四王相争之时,政治立场也一直端正,尚未被波及,便安心准备独女桂芬小姐和顾廷烨的婚事。袁家那里早就门庭冷落,更是安然,且甘老将军升了兵部尚书军中,军中职位空缺,袁文绍还趁机升了从五品镇抚,调去了日益权重的威北侯沈国舅麾下做事。 前朝的每一波儿风云动荡的背后,都是皇帝和盛紘筹谋已久的棋路。当然,这些事他是不会当着老太太说起的,最多背后提点长柏和长枫几句,再由他们转述给齐衡知道。 于是明兰及笄礼那日,盛家的几门姻亲都有当家太太或奶奶到府庆贺,原来在京中的亲朋故旧和盛紘的同僚学生,有的是女眷上门,有的尚未成家不好来的,可礼也到了。盛紘依着如兰时的例隆重置办,摆了九十九桌大宴,向整个京城的人宣布,平翼侯府嫡六女及笄在年。 及笄礼仍是古书上的规矩,由嫡母王氏主行笄礼。不过此时已经出了国丧,天下太平,又是圣上赐婚,不必像先前那样低调,盛紘便欣然请了如来未来的太婆婆卢老夫人为正宾,英国公府二奶奶黄氏为赞者,袁文绍新婚的妹妹袁文缨为摈者,明兰的三个姐姐充当执事,亲奉发笄、发簪、钗冠。乐者则是皇后娘娘从宫中乐坊指来的,丝竹管弦,齐奏流水。 这一场及笄礼,可谓是穷尽了盛紘的精力,顺顺当当妥妥贴贴,没有一丝疏漏。礼成,几位世家夫人正围着明兰从头到脚一顿商业式夸奖,连带着奉承王氏两句,说她是个有福的,惹得王氏嘴都合不拢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聒噪,管家来福笑盈盈地进来传话“老爷,外头齐国公府来下聘了,请老爷和夫人到堂屋去呢” 众人听闻,不免又是一通恭贺祝福,羞得明兰没地儿躲去。盛紘和王氏都要离开,只好叫华兰和海氏照应着里头。堂屋里已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举止皆是不凡,约莫是平宁郡主的陪房,许还是从宫里出来的。 盛紘不好怠慢,叫坐在红木脚踏上。那女人倒不托大,按着礼数见过,方道“奴婢受我家老爷与郡主的吩咐,前来侯府下聘礼,也是取盛六姑娘庚贴回去。还请侯爷与夫人细听。” 盛紘微微一笑,接过大红烫金的礼单,是厚厚的一个本子。转眼已见堂中的女人已取了一张方柬,昂首唱道“齐国公府下聘平翼侯府嫡六女金猪九十九对,银猪九十九对,东海夜明珠十六颗,鸽血红宝石十六颗,上贡蚕丝绫、软烟罗、双宫绸、妆花缎各九十九匹,上贡浮光锦、云雾绡、天香绢、茜雪纱各九十九匹,渥南国翡翠玉镯六对,羊脂玉璎珞项圈六领,赤金鸳鸯镯六对,五凤朝阳钗六对,累金凤垂丝步摇六支,紫玉蝴蝶簪、牡丹孔雀簪各六对,玛瑙、珊瑚手钏各六副鲍鱼等各色海味三十六盒,碧螺春等名茶共计十二盒,三牲各一对,聘雁一对。” 待一长串聘礼念完,已是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盛紘尚可,有些矜持,王氏却是瞪大了双眼,心想这或许才是正经钟鸣鼎食的权爵人家的礼数,纵使是当初英国公府也不曾这般。想来一则这齐国公府人口简单,齐衡之父管着盐政富得流油,二则平宁郡主是襄阳侯独女,掌着侯府大半的家产,加上先帝的赏赐和新帝的添妆,也合该是超乎寻常的。 “准。”盛紘轻描淡写一个字,自有管家将明兰的庚贴递过去,这也就是走个仪式感。换回来的是齐衡的庚贴,同样是大红洒金柬。盛紘预备给老太太看过,就给明兰送过去,权当是结婚证书了。 接过庚贴后,那女人面上明显多了些和气的客套,向盛紘恭敬道“亲家侯爷,至此,奴婢也算功德圆满了。我们老爷说了,圣旨赐婚是定在了三月份,还请侯爷有空去府上一趟,商议具体婚期。” 盛紘点点头,道“自当如此。也请嬷嬷回去转告齐兄,过几日咱们府里过去丈量新房尺寸,预备嫁妆家具。” 那女人福了福身,道“奴婢定当转告。” 王氏此刻也终于从惊愕中回神,客气道“嬷嬷一路辛苦,还请到后院吃酒席。粗茶淡饭,请勿嫌弃。” 女人得体地摇了摇头,微笑道“夫人折煞奴婢了。只是我家老爷与郡主还等着奴婢回话,不好久留,请夫人恕罪。”说着,便行礼如仪,告辞出去。 盛紘总算是舒了口气。他将庚贴交给王氏,道“你这就亲自给老太太送过去。” 王氏眼馋地看着门外堆满了的红木箱笼,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老爷,这些聘礼” 盛紘知她所想,淡淡一瞥,“我盛府不贪媳妇嫁妆,自然也不会贪女儿聘礼。今日齐家送来的东西,循古礼的那些海味茶果三牲聘雁都留下,其他的都给暮苍斋送过去,陪嫁明兰去齐国公府。” 王氏愣了一愣,转而一脸忿忿道“老爷,您已经给明丫头预备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满满当当,这些东西也放不进去了。况且古来的聘礼都是父母代女儿掌管,哪有待嫁的女儿自己管聘礼的道理” “哦,是么那不如大娘子来帮明丫头操心吧。”盛紘笑得意味深长,他看见王氏似乎兴奋了一下,又续道“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放不下,便将原来预备的那些,挑不贵重的换出来,换成银票田庄房舍皆可。左右明兰的陪嫁庄子本来就比如儿少两个,如今正好添上。” 王氏的笑容顿时垮台了,刚想说着什么,却见盛紘若无其事地掂了掂礼单,一语双关“嗯,这齐国公府做事妥当,礼单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一只香炉都没落下。也好,来日清点嫁妆也明白些。” 王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分明就是在警告她不要动明兰聘礼的主意了,她本来看那些送来的上贡的绫罗绸缎,想给如兰留一些带去的,可万一盛紘真得着人清点,她可就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最主要的是,以她对盛紘的了解,他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因此,她只能拼命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向盛紘表明态度“老爷放心,我自当给明丫头料理清楚,断不会失了礼数。” “为夫自然是相信大娘子的。”盛紘双眼微眯,泛出好似狐狸的狡猾精光,“毕竟女儿只能许给一家,若是用了两家聘礼,那可真是丢人现眼了。” 明兰聘礼和嫁妆的问题,以盛紘的大获全胜,和王氏的苦大仇深告终。其实盛紘也了解王氏的脾气秉性,人不算坏,偏心自己女儿也不算大缺点,反正他已经敲打过了。嫁妆的事儿不指望她多上心,左右有海氏盯着呢,她不捣乱就算好的。 明兰的婚期最终定在来年三月初五,百花节后的缤纷绽放。原本如兰也是定在三月,如今只好给圣旨赐婚的明兰让路,提前在二月初八,反正都是好日子,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 辞旧迎新,冬去春来,明兰和如兰在家里过了最后一个新年。二月初八,卢显身穿大红喜袍,在一干同年好友的帮衬下前来盛府迎亲。外有得力岳家,内有出众家世,中有大理寺正六品寺正的实差,卢公子可算春风得意,一路上披红挂彩,吹吹打打,极是风光热闹。 长枫虽已成亲,但碍于如兰嫡亲的两个兄弟,长柏拉不下面子,长森尚在冲龄,只好由他出面与卢显唇枪舌剑。他毕竟算个舅哥,个性也放得开,在盛府大门口与卢显文斗了足半个时辰,诗词纵横唐宋,言谈浓墨华彩,引得一干帮众大声叫好,场面甚为热闹。 盛老太太性喜清净,这次总算给了王氏面子,好歹吃过了三巡酒才回寿安堂歇息。可惜比起高兴,王氏更多地是依依不舍。由于嫁出了最后一个女儿,她在大门口哭得死去活来,华兰明兰一左一右地劝解也不肯停。 盛老太太性喜清净,这次总算给了王氏面子,好歹吃过了三巡酒才回寿安堂歇息。 三天之后回门,卢显受到了盛家上下的热烈欢迎,几个大舅哥小舅子外加连襟齐上阵,直把卢显喝得面色红润有光泽。除了齐国公府避嫌未来,盛家的亲朋好友一个没落下,康姨妈也不例外。可惜老太太不待见她,王氏碍于盛紘的提醒,也不敢搭腔,直接给她安排在外屋,连内室的宴席也不让进。 如兰婚后的事,盛紘这个当爹的不便过问,都是老太太和王氏私底下问的,无非是公婆好不好相处,夫婿体不体贴之类的,过后四个姐妹就自行去明兰的暮苍斋吃茶。不过,盛紘看如兰脸色微微泛红,平淡的面容透出一股新婚的娇艳,眼角眉梢俱是愉悦,想来夫妻生活还是和谐的,以卢显那样子人品,对如兰应该不错。 当日,王氏还转告盛紘,说墨兰三个月的胎已经坐稳了。英国公夫人是开明的人,孙子孙女也不少了,早说了不拘男女,母子平安就好。张桂节更是疼惜媳妇儿,天天淘澄了好吃的好玩儿的回去。所以墨兰的心情还算不错,也照着规矩选了两个签了死契的丫头开脸放在张桂节房里。两个丫头模样是周正,但也不算绝美,好在张桂节不算贪花好色之人,都察院又正是繁忙的时候,对这两个通房也是淡淡的,偶尔去点个卯罢了。 盛紘知道后,便道“怨不得日前会哥儿的满月酒上,墨姐儿的脸色不大好,想是胎还没坐稳。明日你打点些上好的补品送过去,再寻个妥帖的老嬷嬷照应她养胎,別失了咱们家的礼数。”会哥儿便是长枫家的大胖小子,如今也快两个月了,生得跟他爹一样,看着便是一肚子机灵心眼儿。 王氏生怕被责怪,忙陪着笑道“老爷放心,我早告诉刘昆家的安排下去了。” “嗯。”盛紘微一点头,“如兰也算好了,眼下就是明丫头的婚事。我已请了英国公夫人给明兰绞面,卢家老夫人给明兰梳头,大娘子可万万留心,不能怠慢了。” 三月初五,天刚蒙蒙亮,平翼侯府上下已经忙碌起来。英国公夫人和卢老夫人一早上门,盛家四个儿子三个女婿全员到位,按照盛紘的指示守住大门口。华兰她们三个姐姐陪着明兰在暮苍斋,哗啦啦地说着许多吉利话,如兰是中坚力量,时不时将门外的消息传回来,引得明兰越发面色红润。 盛紘和王氏都坐在正堂里,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喧闹,便知道是迎亲队伍上门了。 齐衡身穿大红喜服,高头大马,端的是君子端方,英姿飒爽。因为前几年的低调,京中已经很少有人见过这位齐家小公爷,一路行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忿忿地攥紧了手绢,恨自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更有甚者,想起当年嘉成县主故事,若是这位小公爷被县主瞧上,便没有张三公子什么事儿了。 惯例还是一群同年好友帮衬新郎官齐衡迎亲,一左一右是寿山伯府的三公子黄少杉和国子监祭酒家的长子周维,后头是新婚的顾二郎顾廷烨坐镇上个月十八,张家桂芬小姐已经入了顾廷烨的京卫指挥同知府,据说是皇帝的特许,只在宁远侯府成亲即可,小两口仍回同知府过日子。 据说只是据说,新婚之后,顾二郎与新妇常在内院切磋剑法,夫妻俩的感情生活居然出人意料地和顺,顾二郎甚至主动将自己原先的通房妾室全都远远发卖了,只守着老婆过日子。 还是据说貌似那位太夫人小秦氏也上门过几次,可惜没讨到什么好处。张氏不一定有明兰那样聪明伶俐有城府,她有的是功勋卓著的英国公府做后盾,应对起来不需要太拐弯抹角,更不需要太留余地。东昌侯府早已败落,小秦氏亦不想这么快撕破脸伤了自己的名声,只好悻悻回府。 不过话说回来,小秦氏能为让亲生儿子顺利承袭爵位耐心筹划二十余年,也不会现在就轻言放弃。各中情由,自有顾二郎去操心,盛紘没那个心思过问。 言归正传,虽说顾二郎是齐衡的二表叔,两人关系不错帮忙迎亲也是该当的。可有句话怎么说的,你凤冠霞帔做新娘,我却只是个伴郎总而言之,盛紘看着门外的顾廷烨别提怎么别扭了。 照例要为难一番新郎官。文斗时,那周维好歹是国字脸祭酒的儿子,不说学富五车,对付长枫是足够了。张桂节和卢显心中不服,结果新郎官齐衡亲自上阵,对答如流,才如泉涌,四周喝彩声不断。 袁文绍想着输人不输阵,上前讨教新郎官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的使用心得,谁知齐衡后头有一匹青骢马悠悠走来,顾廷烨笑得春风拂面,袁文绍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他这在京中闹腾的,拿什么跟人家南征北战的将军比还是趁早歇了吧。 完败,盛府大门失守。 正堂的氛围要略微严肃些,是矜持着的喜悦。盛老太太今日一身簇新的宝蓝六福迎门团花暗纹褙子,慈眉善目地看着下首向自己叩首的齐衡,接过他敬上来的茶,然后笑盈盈地递过去一个红包。王氏也顺着老太太的话,她的心情有些复杂,隐隐地在可惜,可惜这不是自己的亲女婿。她端庄地坐在上首说了几句颇体面的场面话,也含着一缕笑意给了红包。 盛紘这个老父亲压轴。他看着面前温文如玉的青年,神情有些恍惚。其实他并不是多么在意明兰,肯费尽心机成全这桩婚事,不仅是因为对小说的意难平,更是因为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齐衡便是证据,见证着自己并未随波逐流,见证着自己这十余年的成功,一路走来,他无愧初心。 待齐衡朝盛紘夫妇敬茶行稽礼后,盖着大红双喜盖头的明兰也被英国公夫人和卢老夫人领着,缓步进入正堂。齐衡面上顿时喜云翻腾,整了整衣服与明兰作揖。明兰虽看不清,但朦朦胧胧地也看出他的轮廓来,微微颔首福身回礼。 早有小丫头又摆了个红蒲团,两人一同向盛紘夫妇叩首拜别。盛紘欣慰地看着女儿女婿,说起不止一次的训诫话语“汝等尔后要互敬互爱,濡沫白首;衍嗣繁茂,言以率幼。” 王氏亦端着慈母情怀,温言道“你以后要恭敬谨慎,多听夫婿亲长的话,相夫教子,不可擅专胡为。” 两人依言答过,便双双起身,朝外头慢慢走去。到了大门口,明兰由嫡兄长柏背负登轿。盛紘与王氏站在门外,缓缓目送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远去,想起小说的结尾,心底蓦然一叹好在,齐小二和盛小六,这辈子,永永远远都在一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治国齐家 明兰去齐国公府三天,齐盛两家就热闹了三天,门前新改名的平翼街上红绸飘飞,远望如云霞下临。三朝之后回门,齐衡与明兰至平翼侯府门口下车马,长柏领着长枫、长栋兄弟三人相迎,墨兰和如兰两对夫妇也凑巧一并到了。 下了车骄,姐妹三人便凑到了一处去,撇下了各自的夫婿自顾自进去说话。卢显略微有些尴尬,倒是齐衡最与盛家相熟,笑着对卢显道“且让她们去吧,我家娘子这几日总念诵着呢,说往后姐妹们不能总在一处了。” 张桂节出身武将门第,亦爽声笑道“原说我家娘子是姊妹中最贞静温雅的,谁知见了两个姨妹便忘了形了。只是怎不见大姨姐与姐夫” 长柏没说什么,倒是长枫笑呵呵道“大姐夫最是个耐不住的性子,早就到了,如今与父亲在里头喝茶,大姐姐也陪着祖母说话儿呢。几位妹夫们也快进去吧,别叫祖母等着了。” 齐衡知晓长枫所说的里头便是寿安堂,新婚夫妇回门自然要先去寿安堂拜见老太太,一行人便说着话一同进去。墨兰等人要去王氏的正院,只明兰与齐衡往盛老太太跟前去拜见。 盛老太太端坐上首,看着孙女婿慈眉善目的,明兰和齐衡跪倒在蒲团上便拜。过后给了红包,老人家不欲拘束了他们,便向明兰道“过了这个礼也就是了,你们不必在我跟前拘着。赶紧给你爹娘磕头去,正惦记你们呢。” 明兰含笑道“何曾拘着了怕是祖母不喜欢咱们闹着呢” 盛老太太啐着她,笑骂道“都是成了亲的人,还这么促狭,别叫姑爷看了笑话快过去吧,你母亲连宴席都备好了,就等着你们过去。” 华兰几个早一步过去,是以明兰夫妇一进王氏的正堂,便见盛紘与王氏端坐在上,已经显怀的华兰,挺着大肚子的墨兰,与如兰围坐在一起,跟同样大腹便便的海氏和刚出月子的陈氏谈天说地。长柏,长枫,长栋,长森,袁文绍,张桂节,卢显,亦都在盛紘下首的脚踏坐着。 大家互相又见了礼,明兰便又与齐衡双双跪倒,给盛紘夫妇行礼敬茶。盛紘含着笑容受了他们俩的跪拜磕头,乍瞧着明兰眉梢带媚,却也不曾见太多疲态,而齐衡依旧是温文如玉的模样,跪起之时却不忘了扶持明兰,想来这三日间齐衡还算体贴,便也算欣慰了。 礼毕,王氏笑容可掬地望着齐衡,口气绵软,半带着示好道“我家明兰没给你添麻烦吧” 齐衡目光越发柔和,紧紧握着明兰的小手,温言道“明兰知礼懂事,温雅恭顺,家中老少极是喜爱她。母亲亦已说了,待回了门,便开始教她理事。” 平宁郡主是什么脾气秉性盛紘再清楚不过了。她总想攀高枝不假,可书中齐衡这三任夫人,没听说哪个被为难过的。她的出身教养,不会做出忠勤伯夫人那样一味算计儿媳妇嫁妆、给儿子房里塞人的恶心事,齐国公府人口简单,约莫明兰的心机可以应付。 最最重要的是,齐国公府大房后继无人,齐衡那个病怏怏的堂兄虽说早已成亲,却无一儿半女。平宁郡主想要让自己儿子继承爵位,便不得不仰仗盛紘这个姻亲,而为了公府的将来,她也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培养明兰,使她能够在上流社会中出落得如鱼得水。 “瞧你们一个个成家立室,为父也就放心了。”盛紘捋着胡须,朝几个女婿微笑道,“你们连襟几个都是有出息的孩子,如今文绍是从五品镇抚了,沈国舅是个爱才惜才的,踏踏实实干几年,未必不能再升了指挥佥事。桂节在都察院,这经历虽不算要职,可也清贵。显哥儿这个正六品的寺正才升了不久,倒是需缓一缓,大理寺总是好得罪人的地界儿,稳固了人情来往才可。至于衡哥儿,你在我吏部为官,文选清吏司掌考文职官之品级与其选补升调之事,虽只是正六品,却是最实惠不过的,倒也不必急着升迁,多积攒些人脉才好。” 袁文绍等人相视一眼,都垂眸道“多谢岳父大人提点。” “好好的日子,父亲没的又说起这些。眼见姐夫妹夫们都加官进爵,大哥也快补上从五品侍讲学士了,偏我是个没出息的,只是个七品推官。”许是见气氛有些凝重,长枫连忙出来插科打诨。 众人听罢都忍不住笑了,盛紘啐了他一口,笑骂道“你也知道自己没出息,都是当爹的人了,也不知道给会哥儿做个表率。人都说外甥肖舅,我看哪,将来若是墨儿肚子里这个像了你,老国公还不戳你个三刀六洞的” 他这一说,张桂节下意识地去摸媳妇儿六七个月的肚子,心有戚戚,便悠悠道“这孩子四个舅舅呢,说不定更像大舅兄。” 长枫的脸色顿时垮台了,捏着拳头忿忿不平道“桂节妹夫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说起来我才是你亲舅兄呢再说了,像大哥学问是好,可别学了大哥那样木讷,闷葫芦一样。” “是是是,你是亲舅兄。”长柏拉长了声音,破天荒地嘲讽道“就该像你这样活泼好动,从小儿不知让父亲操了多少心,多大的人了还定不下性子来。四妹夫好歹也是二甲进士,若来日外甥像你这个亲娘舅一样考个三甲还吊车尾,那才好看哪。” “大哥你” “好了好了,大哥,三哥,快别叫六妹夫看笑话了。”墨兰一手扶着肚子,一面乜了张桂节一眼,道“你还先挑事,前日大夫不是说了,我这胎是个女儿,像也是像她的几位姨母。若是真像了舅舅们可还得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的,原来都号出来男女了”王氏听闻是个女儿,有一点可惜,国公府这样的地方,总是生了儿子才有一席之地。 盛紘私底下拍了拍王氏的手背,笑眯眯看着墨兰道“是男是女都好,正所谓先开花后结果,当年华儿也是这般的。都说外甥像舅,岂不闻孩儿像母才是最有福气的呢。” 张桂节笑道“岳父说的是。小婿既非长子,墨兰也不必管家,往后我们亦没什么着紧的,便只管一股脑儿地给您生外孙子外孙女,到时候咱们四个女婿也比一比,谁家生的娃娃多” 袁文绍等都笑着点头,却是齐衡不乐意了,凑趣道“四姐夫这可是欺负人了大姐夫家都有两个了,四姐夫家的也快了,偏我和明兰才成亲,本就生得晚,哪里赶得上呢” 明兰乍听得生儿育女之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悄悄给了齐衡一拐子,低声嗤道“谁要和他们比了从前也不知你这样没羞没臊的,要生你自己去生吧” 齐衡装模作样地揉了揉,悄声笑道“洞房花烛的时候,喜娘问你生不生,你不是答应了吗这会子又叫我自己生了,说话不算话” 明兰顿时气结,索性赌气别过脸去,不理会他,只顾着与如兰聊天。盛紘看着他们小儿女情态,不觉好笑,扭头继续与几个女婿讨论朝堂内外变动,顺手指点提醒一下他们下一步人生道路。 如此,也算和谐治家。 嫁出了明兰,盛紘终于可以消停一阵子,专心致志应对甘老将军和圣德太后之事了。这件事现如今还没有翻到明面儿上来,盛紘能想到的都是阴损招法。他记得那甘老将军的夫人是个厚脸皮的,收养了不少风尘女子做义女送给新贵将军们,从此处下手倒也是个好主意。 听说顾廷烨府上已收到一位“凤仙姑娘”了,不过张氏显然不同于明兰,想来这位姑娘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回门次日,盛紘回吏部销假,照常上朝议政,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听着甘老将军与沈国舅、顾廷烨两人打机锋。下了朝,盛紘正欲去寻顾廷烨商议甘老将军之事,忽然外头来了个内侍,传道“皇上有事召见,请盛大人即刻过去御书房奏对。” 盛紘过去时皇上正靠在御座上假寐,彼此见过,盛紘关切道“皇上看起来甚是疲倦,可是筋骨不适不妨请太医院的圣手来为皇上推拿一番。” 皇帝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甘老将军的心思越发重了,朕哪里有闲情逸致推拿今日他提起边关太平,可重整边贸,又说什么富宁侯父子从前在边关守备,颇有心得,可堪大用” 盛紘笑着进道“既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上也不必担忧,只管派些人马过去靖边便是。至于羯奴残兵何时清退,还不是皇上说了算他们在暗,皇上在明,眼看着是皇上受制于人,但正因为皇上在明,不必束手束脚,可甘老将军他们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咄咄逼人,否则一旦被发觉,便是群起而攻之。” 皇帝眼里倏然跃起一起光亮,转忧为喜道“这也是个法子,赶明儿且让长梧过去一趟吧,他在五军都督府也待了许久,讨个羯奴余孽还是成的。”说着又忽然忿忿起来,“能阻得了他们一时,也阻不了一世。圣德太后不安于颐养天年,如今甘老将军竟也敢与她牵连着,当真是胆大包天” “世间最难测者是人心。皇上既然预见到结果,便不需再手下留情,否则反成东郭先生故事了。”盛紘殷殷劝道,面上沉静得可怕,“先时拙荆入宫接受诰命,入宫向两位太后谢恩,同行者亦有国舅爷及几位功臣的家眷。拙荆曾密语于臣,见圣德太后隐隐凌驾于圣安太后之上,想来在陛下后宫多有擅权。圣安太后式微,皇后碍于孝道,皆不能与之抗衡,这也罢了,若是圣德太后趁机扶持其他嫔妃,掣肘皇后,意图动摇中宫及国本立嗣,只怕祸及朝纲。” “混账” 皇帝怒喝道,拂手打落一地奏折杯盏等物。盛紘连忙跪倒,惶惶道“皇上息怒,是臣妄言了,请皇上恕罪。” 盛紘深深垂首,听着上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知是皇帝气得狠了。不知过了多久,盛紘听见皇帝倦怠的声音“不关盛爱卿的事爱卿起来吧。” “谢皇上。”盛紘抖擞袍服起身。 皇帝看着他,悠悠一叹,“爱卿素来见微知著,从不是无的放矢,朕明白。只是眼前应当如何” 盛紘正要说什么,忽然外头有内侍进来传话,说是“容妃娘娘着侍女来给皇上送羹汤,皇上可要一见” 古来规矩,后妃是不得进御书房的,而这侍女竟可以无诏来此,想来那位容妃娘娘在后宫是极得宠的吧盛紘眼见着皇帝的眉头疏散了许多,道“你端进来吧。今日有外臣,你让她直接回去吧。” 虽说当着他不好明说,不过盛紘听得出来,皇上多半今晚是要苏在这位容妃娘娘宫中了。书中形容她“冷艳妩媚”,最受宠爱,想来皇上也贪恋新鲜花朵吧。不过盛紘有些不大能理解这“冷艳”和“妩媚”难道不是相反的词吗 喝完“爱心汤”,皇帝漱了口,道“盛爱卿,你继续说。” “是。”盛紘拱了拱手,徐徐道“皇上登基已久,又有荆王的例子在,圣德太后不能重提皇上名分不正,是指望不上昔年三王爷那个嗣子了。皇后娘娘膝下已有二子,她若想一朝手握大权,便只能在嫔妃身上下功夫。” 皇帝皱了皱眉,不经意看着还未来得及撤下的汤碗,道“爱卿的意思是” 盛紘颔首,一语道破“圣德太后需要一个宠妃,和一位宠妃所生备受宠爱的皇子。” 皇帝眉心一动,凝神思忖。眼下他的后宫除了皇后,只有四位宫妃。一个是如今最受宠的容妃,一个是新封的玉昭仪,另两个是自潜邸起就有的侍妾,一为婕妤,一为才人。盛紘是外臣,不会了解太多,想来绝非有意针对。所以当拨开迷雾看去,他忽然觉得脊背一凉。 “盛爱卿。”皇帝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代之以上位者的威压,“依你看来,朕是该罢黜六宫嫔妃” “收纳嫔御是为皇室开枝散叶,自然不可罢黜。”盛紘道,“若想取之,必先予之。圣德太后想要宠妃和皇子,皇上且给了便是。只是太后成日家照料皇孙,怕是身子受不住,要缠绵病榻了。” 皇帝猛然抬头,似乎从盛紘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盛紘仍是那样平静无波的模样,唯眼中略略释出一丝凌厉的冷芒。若说他真有什么本事,便是这看透人心。他总能主动说出皇帝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如此,也能给皇帝一个借口和台阶。 君臣彼此都明白,皇宫之中龌龊手段数不胜数。昔年盛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林姨娘“女儿痨”没了,以皇上能为,让圣德太后卧病不起而不为人所知,简直轻而易举。皇上所顾忌的,无非是一个名声罢了。 可若是没了名声这个顾忌,皇帝敢做的事可就太多了。 当下,君臣心照不宣。盛紘见时机成熟,便顺口提起甘老将军送“义女”之事。皇上好歹也算斯文人物,闻之面色铁青,遂问盛紘可有法子。 盛紘舒朗一笑,“皇上无非是担心有那么两个不成器的新贵贪花好色,被甘老将军收买。其实若真是轻易被收买,倒也不值得皇上重用了。皇上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在这些义女其中插进咱们的人。若是有那么一两个反被甘老将军看上了,甘家后宅怕也就安分不了了。” 皇帝忍不住噗嗤一乐,道“亏得你一个谦谦君子,竟能想出这个招儿来。莫非你已有了人选” “这倒没有。不过臣知道有一个人定能为皇上分忧。” “却是何人”皇上好奇问道。 盛紘耸了耸肩,慢条斯理道“若问朝臣之中何人对青楼楚馆的妙人儿最了解,莫若顾家二郎。”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在盛紘的“极力举荐”下,顾廷烨被皇上钦点去花街柳巷“体察民情”,还不准他对人解释。那张氏也就罢了,私下里知道后也不会乱说,更不会泄露出去。可为免人多口杂,英国公府上下都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是顾二郎故态复萌,连日来对他“颇为关照”。 比如,顾廷烨去军中,他的坐骑就会不小心吃了巴豆,把他摔个狗啃泥。 再比如,顾廷烨上朝,恰好就会有那么两个内侍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他身上,污了他的朝服。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盛紘对此表示深深的同情,顺便送去些膏药以表同侪情谊。 与顾廷烨的苦哈哈不同,盛紘是四月末,海氏又给长柏生了个小闺女涵姐儿,夫妇俩也算儿女双全。不出半月,华兰又给袁文绍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宗哥儿。 在盛紘的授意和明兰的提议下,这次在华兰的婆婆提出要扶养实哥儿时,便提前完成了“撺掇大姑姑给公公纳妾”任务。忠勤伯夫人多年不宅斗,一时间竟招架不住,哪里还有空闲作幺蛾子。所以华兰这一胎顺顺当当,实哥儿和庄姐儿也没出什么变故。 六月里,顾廷烨的苦难日子终于到了头,寻了个颇有心机颇有才情颇有美貌如曼娘一般的女子,想方设法推荐给甘夫人。甘夫人本来还琢磨着给哪家倒霉催的送过去,可没想到有一日这甘老将军不知怎么见着了这位“义女”,惊为天人,一见如故,当即放在了自个儿的书房里。 没过多久,甘老将军府后宅大翻天,甘夫人又是个脸皮厚的,竟一时疏忽让人散播了消息出去,于是京城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甘老将军府多了位徐姨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难得的是还会些拳脚功夫,与老将军颇有共同话题。 在一次去甘老将军府赴宴后,盛紘总算见到了这位徐姨娘官方说法是甘夫人生病了,所以才叫徐姨娘出席。席上,甘老将军兴奋地叫徐氏表演剑舞。看罢,盛紘不得不感慨怨不得顾二郎受了一个月的苦,这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尤物,我见犹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朝堂纷争 六月的暑热,并没能阻挡长梧一去北疆靖边的行程。重整边贸的事顺势拖延,好在甘老将军被绊住了,圣德太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牝鸡司晨,便一头扎进后宫的浑水里据偶尔受召入宫面见皇后的王氏透露,宫中最近不大太平。 因为在蜀州时与皇后的交情,现为一品诰命及平翼侯夫人的大娘子王氏颇得皇后青眼。其实王氏短见近利不假,但也不是那没得一点成算的,至少她还知道如何牺牲自己娱乐大家主要是对皇后太后,装个傻充个愣。宫里的人什么阿谀奉承没听过,似王氏这般rea耿直的反而少见,是以对她印象还不错,时不时皇后办个赏花会呀,品茶会呀,邀请几家重臣夫人或亲贵太太时,便不忘叫上她。 盛紘对皇帝后宫的了解,也多半来源于此。原著对后宫着墨不多,且如今许多人或事都不一样了,多听多看总没坏处。 据知情人王氏透露,近来皇上时常宿在皇后宫中,再就是那位宠冠六宫的容妃娘娘处,其他地方几乎就没光临过。宫妃们不敢嫉妒皇后谁让人家是大老婆呢,于是便同心协力对付容妃。今天挤兑你两句,明天给你找点儿小麻烦,容妃偶尔哭诉,皇上也不大管,只是加倍补偿她金玉绸段之类。 赏赐也不赏赐到紧要的地方,不知算恩典呢,还是惩罚呢彼时王氏是这样嘀咕的,她没办法理解后宫里的弯弯绕绕,也不愿意浪费脑筋去思索,只当是闲事,夫妻夜话时说与盛紘听。 盛紘倒是看得明白,不过懒得与她解释罢了,也是怕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王氏还告诉他,她听一个小宫女随口念叨,说颐宁宫的宫女比皇上皇后的加起来还要多,个个儿花枝招展的也不知给谁看。颐宁宫便是圣德太后的寝宫,她在宫中多年,人手多也不奇怪。不过说到花枝招展怕就是和华兰的婆婆操着同一份儿心了。 忠勤伯夫人好歹还是袁文绍的亲妈,圣德太后充其量是个姨娘。她安的什么心,盛紘用膝盖都能想出来。想来是打量着哪一日皇上过去请安,便叫这些宫女出来侍奉着,皇上能看上最好,看不上就当宫女送过去伺候伺候茶水,伺候着伺候着说不定就伺候到龙床上了。 而据盛紘两世的经验,像皇上这样在穷乡僻壤待久了的人,多半对美色的抵抗力很低,从容妃身上便可见一斑如果那一日,他没对皇上说过那番话,说不准这会儿皇上都把容妃奉为此生挚爱了。 可他毕竟说了,而根据容妃的处境而言,皇上显然也听进去了。为了防止别人嚼舌根说他宠妾灭妻,他在设计容妃之余,还不忘优待了自己的糟糠之妻。 于是,在如此高密度的宠幸下,如果还没有喜事传出来,盛紘都要怀疑是皇帝有什么隐疾了。果不其然,就在八月金桂飘香的时节,宫里的喜悦传进了京城勋贵人家的宅邸皇后与容妃双双怀孕了。 与此喜讯同时展开的是朝堂永不休止的论战或者说,自从长梧去了北疆,不同党派之间的论战日益严峻了。皇帝的政治敏感度才培养了三年,显然不及昔日浸淫朝堂多年的三王四王,朝堂之险恶,让盛紘不得不时刻提高戒备心,免得皇帝开心过了头就一头栽进大坑里。 譬如皇帝要给先帝仁宗上谥号,里面到底要不要加个“文”字眼看着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礼部侍郎头都磕破了,满嘴的之乎者也,引经据典,从先帝拖拖拉拉十多年不肯立储,到晚年宠幸小荣妃,顺带提一下申辰之乱的遇难者名单,掬一把眼泪汪汪,明里暗里说加了“文”字不妥。 另一边呢,内阁周大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先帝将皇上从不毛之地拉上来,其用心之深远,苦心栽培,临死都不忘给皇上攒人脉,皇上怎么能对先帝不孝 从天亮到天黑,眼看着皇上的脸都绿了,盛紘也算看够了戏,施施然出列,先拜了拜皇帝,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同僚,温声道“苏大人,方才您是想说,申辰之乱是先帝之过” 礼部侍郎差点被口水呛死我不是我不想我没有老头子竖起两指,指着盛紘高声道“盛尚书怎可凭空污人清白申辰之乱是四王与小荣妃悖逆勾结,老臣断无归咎先帝之意,然先头若是” “若是先帝早早立储,便无碍了”盛紘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道“可是苏大人在朝堂也有二十年了吧这二十年间,先帝犹豫不决也就罢了,为何当时苏大人不劝谏先帝也不知苏大人当时看好了哪位王爷,不拘是谁,苏大人这般忠心耿耿,若是也如今日这般死谏,说不得也不会有昔日之祸。既然苏大人也说不是先帝之过,那便是说当时的满朝文武为臣无能了” 什么叫诡辩史记五宗世家有云“彭祖为人巧佞卑谄,足恭而心刻深。好法律,持诡辩以中人。”今日看似是党派不和之争,实则是矛头直指天子。文官们善于以诡辩混淆视听,逼迫皇上妥协,盛紘深知,一旦输了第一场,后面便只有让步的份儿。 如何应对诡辩如沈国舅顾廷烨这般的武将大约想不明白,如内阁姚阁老那般的斯文人是不屑于伤了颜面,可盛紘不同。他看得明白,皇帝一派的人只会拥护他,而其他派系的人,一时伤了和气也不要紧,因为往后终有一日,他们要么加入帝党,要么粉身碎骨。 盛紘对面的这些文官,诡辩之时往往是模棱两可,不敢将话说绝,而他需要做的,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将事情的答案限定在非黑即白,再一语切中那些人的要害,如此,诡辩便赢了一半。 再给苏侍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明晃晃地说先帝是非。而盛紘末了那句话,算是让他把满殿的人都得罪光了。老头子的花白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只差没执起玉笏照盛紘的头上砸过去。 “好端端的议事,苏大人切莫伤了身子。”盛紘抚了抚衣袖,转头又看向内阁周大人,微笑道“德美才秀曰文,文之一字,多指才学,苏大人觉文字不妥,却处处指先帝德行,或是觉文字不足以涵盖先帝为人,不如改文字为德字,周大人以为如何” 朝堂纷争,终究不是辩论会,重要的是制衡各方,而非取胜。是而,前头非黑即白不过是罢了,当人习惯了这个思维定式,他再适时地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往往更容易为各方所接受。 于是,在一致的“盛尚书所言甚是”的呼声里,先帝的谥号多了一个“德”字,虽然盛紘私心来看,也不那么名副其实罢了。 谥号的事圆满解决,让皇帝满心鼓舞,将盛紘倚为第一辩手,遇事不决便拉出来用一用。这似乎让圣德太后一派颇为恼火,越发不依不饶,很快,朝堂上便又为着两宫太后的待遇问题闹起来。 盛紘心中透亮,所谓上谥号一事不过是前菜,算是圣德太后一派对皇帝的试探,如今才刚刚进入正题。两宫太后并立至今业已三年,虽说皇帝一直希望为生母争取更好的待遇,然而实质上,圣安太后在后宫远比不得圣德太后根基深厚,威权显赫。 这一次对方派出了身经百战的左都御史李明杰,这位老臣已年近古稀,原就是三王派系,申辰之乱时因恰好卧病在床而逃过一劫,当日八王未立时,也曾向先帝提议立三王嗣子、如今尚未成年的豫王。可偏偏他是言官,便是皇帝恨得牙痒痒,也愣是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 李御史似乎看透了盛紘直戳要害的作风,开门见山,便提起昔日先帝临终遗言“先帝曾有口谕待身后,要善待皇贵妃,一概典仪皆与皇后同。如今陛下登基,册立两宫太后,自当一视同仁。且以年资论算,圣德太后资历深厚,宜应加倍尊奉。” 盛紘看他的神情便知来者不善,身后亦是许多大臣附和。盛紘舒然一笑,淡定如常道“本官非礼部出身,于典仪上所学不如诸位,今日只好献丑。典仪者,典制、礼仪也,未知可是” 礼部侍郎苏大人半含嘲讽般看了盛紘一眼,道“这是自然” 李御史是个有心机的,一时半刻却也猜不出盛紘的目的,只好轻咳一声道“盛尚书问这是何意” “并无什么,看来本官所学不错。”盛紘摊手,又问“先帝口谕,圣德太后典仪需与圣安太后同,便是说,两位太后需吃穿用度、典礼供奉相同,可是” 李御史挑眉捻须,颔首道“正是如此” “既是如此”盛紘拖长了声调,话锋突然一转,凌厉如刀“细节不论,单说如今圣德太后宫人数倍于圣安太后,可算是不遵先帝旨意皇上谨守礼法,不愿违逆圣德太后心意,然因此不能遵从先帝遗命,背负不孝之名,是何人之过” 满朝文武顿时鸦雀无声,李御史的笑容即刻僵硬了,须臾,他才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道“圣德太后凤体不安,多些人手服侍则更显皇上不独亲其亲,怎可说是不遵先帝口谕再者,同为太后,以年资论算,圣德太后资历深厚,宜应居颐宁宫东侧后殿,加倍奉养才是。” “是么”盛紘冷冷一瞥,唇边衔着一丝机锋,“常听人说世家规矩,子弟成婚之前往往会放了通房侍奉,待来日大娘子入门,便抬为姨娘。若论年资,这些姨娘还在大娘子之上,难不成来日嫡子承了家门,还要将姨娘奉养于大娘子之上” 盛紘的话不可谓不辛辣,将朝中心照不宣之事血淋淋地放在众目睽睽之下,算是彻底得罪了圣德太后一派。那李御史横眉倒竖,怒声道“盛尚书岂可将圣德太后与姨娘作比实乃大逆不道” “哎呀呀,李大人这是说哪里话,本官不过是随口一问,说说这京中世家规矩,怎么到李大人嘴里,便成了将太后与妾室姨娘相提并论”盛紘摊手道,余光扫视皇帝,再开口已是冷涩“不过,当今圣上未继承大统之前,圣安太后已是皇后,而圣德太后虽位尊皇贵妃,却仍是妾妃。后皇上登基,圣德太后虽也并尊,然一非皇后进之,二非诞育天子,何敢称贵在圣安太后之上” 李御史面色一凛,寒声辩驳“圣德太后侍奉在先帝身边日久,且出身高贵” “如李大人所言,现齐太妃出身辅国公府,入宫最早,难不成便可凌驾于圣安太后之上”盛紘不给他丝毫思考的机会,转身拱手向皇帝道“李御史强词夺理,所言一不合国法,二不合礼法,人言言官御史最是清廉刚正,如今李御史行此不道之事,臣实不知是为何,请陛下决断” 他这一番话落地,很快身后的一群帝党成员纷纷冲出来参奏左都御史谏言有失,不堪其位。在圣德太后的住处和李御史的官位之间,对方辩手果断选择了后者,皇帝也会顺水推舟,知道轻易动不得言官,故只罚了李御史半年的俸禄,而颐宁宫东侧后殿居住权则归圣安太后所有。 同时,为着“致使皇帝不遵先帝遗嘱、背负不孝之名”的罪责被盛紘的三寸不烂之舌推给了圣德太后及其党派的缘故,朝议次日圣德太后便“主动”请求缩减宫中侍从,以救济国库为此,圣德太后还去太庙哭了一场,以至于中暑晕倒。本以为不是大事,谁知却拖拖拉拉也不见好,日日汤药不离口。 皇帝也会做人,除了每日上朝,便是与怀孕的皇后侍奉在圣德太后病榻前,装得比孝子还孝子如果皇帝没有在圣德太后病后便以侍奉不周为由,发落了她多少忠心奴仆的话。皇帝还顺带把圣德太后病倒的罪责也甩给李御史等人,罪名是“挑拨天家情分,居心不轨”。 连着两番大胜,皇帝龙威大震,日常朝议渐渐开始占了上风。接下来的整顿盐务一事便没有受到太多阻拦,各派所争论的焦点只在于盐政官的人选。 本来若按照皇帝的意思,自然还是希望让“多才多艺”的盛紘走一趟江南,只是盛紘执意请辞理由也很简单,他刚刚把圣德太后派系的人得罪了个干净,此时再去江南多半会困难重重。不过他也没扔着不管,转眼给皇帝举荐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齐国公次子,齐衡之父,齐成远。 齐大人掌着盐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盛紘为登州知府时,便与他暗下联手。如今他又是盛紘的亲家,他走一趟,盛紘也能德益。且齐成远做官的本事虽然一般,这整顿盐务倒是有些心得,况有皇帝的全力支持,总不需要如当年那班应付了事了。 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在盛紘的私下联络后,齐成远把卢显算在了巡盐团队之中。卢显在大理寺为官,清理盐务时总要有查案问罪的事要他操心,江南的水浑,对他这个年轻人来说,多经历些总没有坏处。 八月,盛紘送走了齐大人和自家的五女婿。彼时如兰恰好也有了身孕,卢显恋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走的时候那叫一个依依不舍,恨不得把媳妇儿塞箱笼里带去,府里王氏也整天念叨盛紘不懂得体恤女儿。好在很快,长柏升任从五品侍讲学士的旨意下来,王氏顾着高兴,也就不说什么了。 长柏没出了翰林院其实也是好事,虽说不是要职,但时不时地就去给两位皇子讲课,也算半个师傅了。再者,如今前朝纷争不断,盛紘在风口浪尖,没必要也让儿子卷进来。长柏到底还年轻,说不得便有人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将将九月初,墨兰顺利生下一个女婴,英国公府女孩儿不多,国公夫人见了竟也不恼,反而打心眼里喜欢,墨兰也算放了心。小女孩儿粉嘟嘟的,如软玉馨香,可爱可亲,小名便取作馨姐儿。 大约是看着盛家三个女儿都算有所出了,独明兰还空着,她婆婆平宁郡主自觉得仿佛短了一截儿,但凡齐衡有假期便成日里撺掇他跟明兰抓紧,出于齐国公府往上三代人口都不兴旺,甚至还私底下质疑过齐衡,逗得明兰捧腹大笑。 秋风劲,秋蟹肥,加上后宫有孕人口激增到三位那一位是玉昭仪,在容妃有孕不能视频后捡了个漏为此,宫里颁下赏赐,一应王爵勋贵人家俱得了团圆饼、芋头、栗果和簪菊等物,以示皇恩浩荡。而此时正得圣心的几家,还有旁的赏赐。 盛老太太年纪大了,独有一柄福寿如意紫檀拐杖,并两对金玉如意。大娘子王氏除了黛墨、金黄、明紫、浅粉、绯红及素白六色大盏巨爪贡菊,另十篓新鲜贡蟹,还有各色鲜亮贡缎十匹。她也不藏私,除了怀孕的如兰,每位盛家姑娘都收了一篓子,两个儿媳妇也没落下。 这种超出循例的赏赐,照例要进宫谢恩。王氏陪着老太太一同入宫,回来之后说起没见着病了的圣德太后,她听不大懂这些上位圈贵妇打机锋,倒是记性颇佳,将皇后下旨宫中大龄宫女配与北疆屯兵的军士,圣德太后身边那几个出类拔萃的自然首当其冲。 王氏还说豫王太妃,也就是昔日的三王妃,听闻此事后为圣德太后不平了几句,说太后贴身的侍婢,怎么也不能屈就了一介兵士,丢了太后的面子。可她作为晚辈,如何敢与圣安太后和庆宁大长公主争持,皇后倒是肯叫她一身皇嫂,但人家一国之母的身份摆在那里,豫王太妃还能说什么 于是皇帝趁热打铁,放了两千宫女出去。京中王爵人家向领导看齐,满打满算凑了四五百粗使丫头之类的配与士兵们。当然也不乏那当家夫人奶奶趁机清理门户的,将那些心大的、存心勾引爷们儿的俊俏丫头也算到其中。 盛府是书香门第,盛紘又是皇帝重臣,不可例外,索性也寻摸了二十来个无父无母或兄弟姐妹多的丫头。出于对王氏的尊重,盛紘还主动将书房里两个一直有意做自己小老婆的二等丫头主动上交国家,配给了两个伍长。 宫里放宫女出去的当口,京中喜事也多了起来。譬如顾廷烨那个同父异母的嫡妹顾廷灿,便与庆昌大长公主嫡三子定了亲。这位顾家七姑娘什么品性盛紘是知道的,她的结局盛紘也一清二楚,不过,他没那个心情管别人家的破烂事。 叫他出手,也是要看人的。 秋去冬来,爆竹隆隆,梅枝堆雪,崇德三年的除夕夜,京城上下俱一片喜气洋洋。盛家拢共没什么大喜事,女儿都出嫁了,没成亲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二岁努力念书中,一个四岁的娃娃还没开蒙,倒是人口总添。 对着满桌精致的年菜,盛紘心里就犯嘀咕,怎么就生出来长森这么一个。眼看着王氏是肯定不能生了,他又不想一把年纪了收姨娘其实算起来他才四十来岁,年富力强的时候,收小星也不算什么。只是他心底里不想再有庶出子女,谈婚论嫁也费力气,还让王氏不痛快。 当老爹的成果不显著,儿女们倒是身强体壮好生养,这让盛紘内心十分怨念。 譬如长枫媳妇儿陈氏又有了,两口子有了儿子就惦记着像长柏夫妇一样儿女双全。盛三公子正式向长兄发出挑战,扬言必定要比他生得多。 譬如在平宁郡主的敦促之下,明兰终于也有了身子,一个多月还没坐稳,郡主出于自身经历,打定主意不准齐衡让媳妇儿伤心影响胎气,说是过了五个月才可放个丫头在书房里,且要顿顿不落地喝汤药。其实她多虑了,齐衡根本没有睡旁人的心思,恨不得日日守在媳妇儿身边呢。 人人美满。 盛紘端起美酒一饮而尽过了年,先帝的三整年过去,也是时候处理甘老将军和圣德太后那群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直面风浪 正月初一,照例京中王爵人家要进宫请安,盛府诰命夫人中盛老太太年老可免,便是王氏和长柏媳妇海氏一同觐见,顺带参加后廷宫宴。盛紘倒是省事,只需叩见过皇帝领了赏赐便可退下。臣子们的赏赐没有诰命夫人们那样花样百出,有什么绫罗绸缎,无非是些字画古玩之类。 崇德四年的宫宴,在圣德太后的病体沉重之下,顺理成章地由圣安太后主持。还是据知情人王氏透露,当日皇后娘娘挺着大肚子风光无限,底下容妃与玉昭仪各自仗着龙胎分庭抗礼,一后一妃一昭仪的三角形宫斗模式基本形成。 年节沐休十日,百官封印,盛紘也得以休憩数日,除去必要的出门拜岁,同僚宴请,一概待在府里,说笑闲聊以度日,有事儿处理处理文书,没事儿就教森哥儿读书。森哥儿秉性是中和了长柏与长枫,有些念书的灵性,聪明伶俐,却又不像长柏那样刻板,说起来是更像盛紘本人。 这一日又是阖府家宴,因四个丫头都出了门子,席上不免冷清,盛老太太索性不叫避讳,一大家子人围了一张团圆桌,就是香姨娘和萍姨娘也没落下,胡乱坐了一旁的小桌。 菜尝五味,酒过三巡,便说起栋哥儿和森哥儿来。盛紘笑容满面,对着盛老太太说道“咱们家的孩儿里,柏哥儿稳重,枫哥儿聪颖,都算是考了进士。栋哥儿虽也不错,到底是书性不足,儿子总想着给他谋一个什么出路才好。” 栋哥儿一听这话,不由得脸色一白,行动间拘谨了许多。盛老太太看在眼里,不紧不慢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未必只有读书做官才是好的。” 盛紘怕她误会,连忙解释“儿子也是这样想,才问到母亲面前。这士农工商,总是有一条能走的。” 盛老太太的嘴角这才平了,她老人家静静地捻了一会儿佛珠,半晌才道“依我看不如就叫栋哥儿去跟他长松兄长学学经商,咱们家不是有许多生意么,这柏哥儿和枫哥儿都不是经商的料子,且叫栋哥儿学着些吧。” 于是次日开始,盛紘便从铺子里挑了个年轻有为的账房先生来教栋哥儿看账,至于四书五经则不再强求,只学会些做人的道理、处世的学问即可。 元宵节后,皇帝与帝党开始发力,朝堂上争闹得异常厉害,劾疏满天飞,口水殿上流,一点点翦除圣德太后与甘老将军羽翼。这都是盛紘做惯了的事,除了都察院暂时未被波及,凡是与那两位有来往的,或问罪下狱,或乞骸骨归隐田园,或明升暗贬远离朝局。 可是与此同时,两淮的巡盐事务却没能那样一帆风顺。齐成远和卢显一行人到两淮清理盐务,本还算妥当,可京中朝堂清洗的消息传过去,幕后之人终于不能忍耐。巡盐御史一行不过半月之内,便遭了两次刺杀,对方下手极为狠辣,若非前翼将军耿介忠等人拼死相护,齐成远这把软骨头怕是要交代在鲁东悍匪的手里。 消息传来,牵动的是两家人的心。齐国公府上下急得团团转,平宁郡主几乎两三天便请求入宫觐见两宫太后及皇后。卢阁老倒是沉得住气,可也架不住快临盆的如兰在府里成日泪流满面,连着盛老太太和王氏都心焦不已,一个整日里诵经念佛,一个夜深人静时便开始抱怨盛紘。 御书房里,皇帝也有些心绪不宁,忍不住问盛紘“盛爱卿可有把握两淮那里越来越不安稳,平宁郡主担心齐成远不肯罢休。她好歹是静安皇后养大的,先帝视之如亲妹,朕也要叫一声姑母,她这样成日来给太后请安,太后也扛不住啊。” 盛紘拱了拱手,安慰道“此番巡盐与清理圣德太后党羽并行,他们必定左右难支。现下他们先动了巡盐御史,皇上反而应该庆幸,这说明对方已经没有其他法子,只好出此下策,明晃晃地动手铲除。为今之计,需派遣一位武将同去两淮,名为护卫,实则是助齐大人一臂之力。” “耿介忠受伤回京,是该有人接替他。”皇帝喃喃自语,“可这接替他的人选” 盛紘打断皇帝的话,温和道“既要有剿匪之能,又要能在两淮盐商处有人情人脉,除了顾将军,皇上您说还能有谁” 皇帝一愣,“顾二郎”旋即脑袋里转转,顾廷烨外祖家里便是大盐商,人情人脉信手拈来,他自己官居从三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领兵剿匪也足够了。 盛紘颔首应答“正是。顾二郎到底出身宁远侯府,虽说年前侯爷病故,他辞了侯位让与他三弟,但一笔难写两个顾,勋爵人家便是冲着英国公府,也要给他些脸面,去两淮那里总有用处。” “爱卿是说潜国公那几家”皇帝皱眉问道。 “潜国公之子尚圣德太后所出公主,与另几家圣德太后派系把持海船商贸近十五年,每年少说也有两三百万两的进项,乃此次清理盐务重中之重。”盛紘道,“与其治标不治本,倒不如连根拔起。眼下圣德太后与外头联系艰难,正是发作的好时机。” 皇帝叹道“朕何尝不知只是朝堂之上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还没发作出什么,弹劾的折子就能雪片似地飞到御书房来,得不偿失。” 可不是书里皇上还没派顾廷烨呢,几名言官就联名上奏疏,参威北侯沈从兴以权谋私,下列奏侵占民田,巧取豪夺,结党不轨等十一条罪状。多半都是邹家闹出来的事端,人家言官御史也没泼什么脏水。如今大邹氏健在,奈何沈国舅实在不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弹劾的事还真说不好。 蜀州民风彪悍,这群从龙之臣十有八九是行伍出身,人家圣德太后派系滴水不漏,他们倒是专管漏水。同侪盛紘表示,一群猪队友,带不动啊带不动。 一时静默,皇帝心里郁闷,又提起小段将军在两淮着了人家的道,被诬陷奸污良家女子、逼死人命的事儿,要问盛紘解决办法。 盛紘也没什么法子,只得出了个不算太馊的馊主意“左右耿将军要回来养伤,索性便叫小段将军一同回京待审。到了京里,证据是否确凿还不是皇上说了算。”便是查有实证,给小段将军谋个遭人陷害也不难。一旦把这事儿上升到阻碍清理盐务的层级,真真假假就没人会关心了。 皇帝暂时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好依言写了折子批下去。盛紘又道“皇上若是担心弹劾,不如先派国舅爷离京一趟,往京郊大营练兵。再请皇后娘娘称病几日,多多抬举容妃娘娘与玉昭仪,掩人耳目即是。” “威北侯不在,耿介忠受伤,段成泳待审,他们多半是找不到谁来弹劾了。”皇帝喃喃自语,“朕即刻下旨。” 次日,皇帝下旨顾廷烨为两淮镇守使,总署地方军务,急令即刻启程。 盛紘与顾廷烨来往不多,加上前朝纷争不断,便未去送行,只是托相送妹夫的张桂节送去书信一封,略加指点。至于顾二郎看进去多少,能用上多少,暂且不知。 顾廷烨前脚刚走,后脚朝廷里的言官就开始叫唤了。只可惜沈国舅不在,大邹氏将邹家人管束得极好,御史们看没有下手之处,转头便针对起日前一直与他们做对的盛紘来。 收到皇上送来的关于长枫行为不检、出入烟花之地的弹劾奏折的时候,盛紘正在翰林院与长柏喝茶,长柏同志对奏折内容进行了高度总结,并提出建议若干第一,父兄上表请罪;第二,让长枫主动承认错误并接受朝廷处分;第三,家法处置。 盛紘放下茶杯,问道“以你对长枫的了解,此事有几分真假” 长柏一愣,想着自家三弟的人物品格,顿时苦大仇深“依三弟性情,只怕不是空穴来风。”他觑着老爹的神色,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自从成亲后,有弟妹管着,三弟原已好了不少,按说也不会如此,多半是与人应酬来往,推辞不过,才被人捉了现行。” “长枫可是顺天府的七品推官,不论是顺天府还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想抓他的马脚,多多少少也要看着平翼侯府的情面,提前漏个风声,怎么就能畅通无阻地把折子送到御史台你便不曾想过” “父亲的意思是” “此番是委屈了长枫。”盛紘平静微笑,一语道破,“是为父授意的长枫,故意中计,与那群人去勾栏院厮混。” 长柏皱眉,不解地问“父亲为何这般与人可乘之机” “你且等着看便是。”盛紘道,“方才你说的法子,正式御史台的老狐狸们想看到的,可惜,世间之事并不能如他们所愿。” 次日朝堂,奏折内容大白于众人之前。除了对长枫的弹劾,都察院御史吴英还怒斥盛紘教子无方,以权谋私,纵容其为官不正,品行不端,妄为重臣,甚至话里话外说盛家下一代子孙品性堪忧,难以继承侯府云云。 对此,盛紘无比淡定,只是问“吴大人说犬子流连烟花之地,可有证据是何人首告,顺天府可有记录在案抑或是犬子举止失矩,酒后伤亡人命,有大理寺或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捉拿待审” 吴英闻言哑口,长枫之事哪有什么官府捉拿,不过是同行之人揭发罢了。盛紘当即上奏说有人诬陷朝廷命官即长枫同志,请有司审理。这一查下去可不得了,无论涉事的勾栏院还是顺天府,上下口径一致,都说长枫是奉命去勾栏院捉拿人犯的,而非进行不正当消费。 细查之下,还发现长枫捉拿的正是一群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纨绔子弟,多半是哪个将军府或伯爵府的亲戚,旁的也就罢了,偏偏其中还有一个叫吴起仁的,正是御史吴英家的那个二世祖。 若真是花街柳巷寻开心的公子哥儿,倒也罢了,查出来也不会处置,最多罚去翰林院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可好巧不巧,这吴起仁不是白丁一枚,而是仗着祖上的恩荫在都察院领着不大不小的芝麻官职。大周律法,官员不得狎妓,都察院又是监察机构,吴起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更有甚者,那些被抓的纨绔们为了脱罪,相互攀咬,竟将吴起仁也拉进了鱼肉百姓这个罪名里,你一言我一语,把个吴起仁说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大理寺雷厉风行,顺藤摸瓜,连带查出不少吴家的罪证,奏折递到皇上面前,吴英腿都软了,原先弹劾长枫的那群人见风使舵,转而攻击起吴英父子,请求重罪论处。 皇帝也不含糊,当即下旨,吴起仁数罪并罚,流徙西南三千里,吴英治家不严,察事不明,诬陷朝廷命官,革职,贬出京城,子孙三代永不录用。 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概就是如此了。被御前侍卫拖走的时候,吴英大概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是找人设计长枫,怎么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搭进去了。 盛紘自认真得没做什么,就是从长枫口中得知有几个纨绔子弟最近总是跟他套近乎之后,将计就计,叫长枫想方设法将吴起仁拖进了这趟浑水。考虑到吴家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搁置了如小段将军侮辱良家妇女逼死人命的那种剧本,给吴英父子留了一条后路。 盛紘不算什么好人,都被设计到头上了还能圣父一样胸怀大度。林枫更不是好人,你犯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跟这两位比损招儿,吴英这个清贵出身的读书人还是差了些。 此事一过,朝野上下都知晓吏部盛尚书城府深沉不是省油的灯,轻易不可开罪,那吴英便是个例子。连带着,给蜀州派系找不自在的人都少了。小段将军的案子也了了,是被人设计构害,罪魁祸首是个地方上的守备这自然是忽悠人的,什么不忿小段将军对地方卫所的将官们不敬,原只想戏耍他一番,没想那民妇性烈寻死,这才酿出大祸来。明知没办法再查下去,皇上便授意到此为止,将那守备撤职罚罪了事。 事后,皇上总算认识到,那群从蜀州来的“从龙之臣”,除了顾廷烨,都是些只会打仗的莽夫,适合冲锋陷阵,似清理盐务这样的事,哪怕只是去当个保镖都会被人给卖了。 交三月,春光灿烂,万物复苏,皇上看京中平静,顺势令盛紘在兵部兼任了清吏司郎中,协力署理西北道钱粮其用意,自然是直面盘踞西北数十年的圣德太后势力。 盛紘本来也有所顾忌,毕竟他根基浅薄,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之祸。好在顾廷烨那里连着几道密折上来,两淮那里,齐成远已打开局面,圣德太后的人都盯着他们,一时顾及不到西北。盛紘这才跟皇上立了军令状,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盛紘本着皇帝至上,也不管得罪不得罪人反正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都得罪的差不多了只知道拿着鸡毛当令箭,西北粮道经手的官员,凡是甘老将军党羽,或从私生活里设计,或揪出贪污受贿的罪证,统一放到皇上面前。 不得不说皇帝是个好助攻,他足够励精图治,雷厉风行,没有背后把盛紘祭天了,但凡是盛紘或盛紘授意弹劾检举的官员,几乎无一例外判了斩监候,抄家流放。当然不是说他对盛紘是君臣相护,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真得很缺钱,而这些抄没来的银子,差不多够他打好几场仗了。 直至五月末,顾廷烨顺风顺水地回来找老婆繁衍下一代时,西北粮道已经大换血,多半是盛紘提拔的门生。彼时两淮官场的矛盾已达白热化,两派人马拉足场子,正斗得日月无光。 顾廷烨差事办得好,皇上便也将原先的忌惮压了不少,甚至背后与盛紘说起,待两淮之事一了,便赏赐顾廷烨个爵位。 盛紘心想,这才算是顾廷烨自己挣来的出人头地,封妻荫子,书里那般,多半还是借了他老爹的光。于是,他对此并无异议,高呼皇上圣明。 好歹他跟顾廷烨有个转折亲不是 说起来顾二郎小日子过得倒也爽利,回来没两个月顾二夫人张氏就有喜了,赶在秋风送爽的凉快时节。彼时如兰都生了柔姐儿,可惜卢显人在两淮,半个月后才被破例允许回京,参加孩子的满月礼。只有长枫没能如愿儿女双全,陈氏第二胎还是个小子,取名令哥儿。 这些都是小事,要紧的是六月初,皇后和容妃一前一后临盆,皇后添了二公主,容妃则生了三皇子。由于玉昭仪的孩子未知男女,容妃在这个原本稳固的三角形中,渐渐超脱出来,后宫诸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儿,对容妃极尽奉承。 圣德太后派系的人,原还以为得偿所愿,先是请求晋容妃为贵妃,后又由病得一塌糊涂的圣德太后出面,去太庙又哭了一通,说自己年老孤单,想将三皇子养在颐宁宫,以后有个陪伴。 第一个要求,皇上眼睛都没眨就同意了,不过他同时也晋了玉昭仪为玉妃,理由是助玉妃安心养胎。第二个要求,理论上也同意了,三皇子养在颐宁宫,不过是养在东侧后殿的圣安太后膝下。 皇帝的心思并不难猜,他并不想为了设计容妃,白白舍了自己的儿子,任凭新封的容贵妃哭晕了都没松口。显然,这位贵妃娘娘并不具备教好皇子的资质。 腊月翩翩而至,絮软如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裹着京城一片晶莹雪白。就是这样瑞雪兆丰年的吉日,齐国公府给嫡长曾孙办了百日宴,邀请亲朋好友,作为亲家的盛紘自然是座上宾,几位连襟亲也没落下。 所谓抱孙不抱子,当日,从两淮回来的齐成远只抱着孙子不肯撒手,长久以来对盛紘子孙满堂的怨念一扫而空。经小哥儿的祖父与外祖父即齐成远和盛紘商榷半月,终于定下了名讳齐容琛,字怀瑾,小名和哥儿。 盛紘在外席,只在明兰与乳母来接孩子时,与她遥遥一面,相视一笑。至此,明兰事事圆满,盛紘守诺不渝。 与此同时,镇抚司都尉刘正杰亲率卫队,拿了上百斤的油炮炸开京津渡口的冰面,让两淮的船队靠岸,然后亲自护送车队一路上京。足足四十条大船,装成两百辆银车,近八百多万两银子,车队绵延数十里,最前头的车到户部时,最后头那辆还没进城门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两淮盐案,皇帝大获全胜,一气摘了几十顶乌纱帽,近百家盐商受牵连其中以潜国公府为首,几乎散尽了五年的收成。齐成远不但帮皇上收齐了今年的盐税银子和去年亏空的两笔款子,还起出了多件陈年大案。待次年开春,皇帝再署专案审理,想来还能刨出不少银子。 为着表功,皇帝下旨,封顾廷烨为三等威烈伯,恩赏府邸、庄子、田地,并册其正妻张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而齐国公府上体君心,由老国公出面祭告祖宗,立齐成远为世子,正式宣告爵位与大房无关。 腊八节,皇帝大宴群臣,雄心勃勃,立意明年要做出一番大成绩来。盛紘居右手第一位,推杯换盏,痛饮而还这一年,他四十有八,人生四纪,不以疾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祸到临头 腊八节后,皇帝下旨升了齐成远为从四品都转运盐使司同知,专管两淮食盐产销事宜。原因嘛,自是齐成远钦差归来后,前朝弹劾不断,都被皇帝一力压下,同时本着物尽其用的道理,左右齐成远把人得罪的差不多了,不如就趁热打铁让他总理两淮盐政,能者多劳。 平宁郡主摆了几天的流水席,庆贺齐成远升迁,这样的隆重,与其说是猖狂,倒不如说也是自保的一种比起一个全乎人儿,圣德太后派系的人更希望齐成远品行上有瑕疵,如此一来,便不会全力对付他。 一家有一家的艰难,盛紘自顾不暇,无心插手。他只会让王氏关照一下明兰的和哥儿是否康健,送些小儿家的物件儿,顺带提醒齐成远同志儿孙尚在,不要放弃治疗。 又一个新年,在京城的爆竹声中盛大来临。盛紘头一回丢了古训,亲自抱着森哥儿站在外头,震耳的隆隆声划破黑夜的寂静,漫天的烟花五彩绚烂,把夜空点缀如白昼。森哥儿已经五岁了,胆子也大,兴奋得手舞足蹈。 盛紘一边把一个烫金的红包塞在森哥儿衣襟里,一边冲王氏笑道“森哥儿重了许多,不像长柏那时候高高瘦瘦的。” 王氏拧了一把森哥儿白嫩嫩的小脸儿,道“都是他几个姐姐惯的他,三天两头地送什么桂花糕,时新的蜜饯果子,明丫头还特地写了本食谱来,叫小厨房学着给森哥儿做菜,不长肉都怪了。” “小孩子嘛,等过了正月,请个先生为他开蒙就好了。”盛紘乐呵呵道。今是崇德五年,森哥儿五岁,他的出生脚踏两朝更替,与新朝同寿。盛紘已想好,林风作为盛紘一生的衣钵,将由森哥儿延续下去。 长柏为人方正,日后也是阁臣之选,若仅是袭爵,反而误了他。长枫长栋都是庶子,为人又扛不起重任。唯有长森,虽小小年纪,却机灵聪慧,若是从小好好培养,来日必有好结果。 自从有了这个打算,盛紘也不含糊,刚出了正月,他就亲自上海家拜访海氏父亲海大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求着老大人让自己一个得意弟子做了森哥儿的开蒙老师,并承诺以后森哥儿可在海氏家学读书。 虽说森哥儿可以去国子监附学,但读书是要一步一步来,总要打好了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基础,才能去念重点高中不是 除此之外,盛紘也没忘了几个孙女外孙女,早在郑骏将军处打通了关系,预订好往后都在郑家闺学读书。其实此时只有庄姐儿能去,不过凡事要打好提前量。 那位薛大家答应下来的时候,大概是没想过,后来盛家的孙女外孙女加起来快赶上一个足球队了。 阳春三月,盛紘夫妇去新造的威烈伯府吃了满月酒,齐衡夫妇也代表齐国公府前去随礼。盛紘在外席,看顾廷烨与齐衡同桌谈笑,一个洒脱不羁,一个端方爽朗,似乎都该是书里未遇明兰时的模样。 而里面席上,明兰抱着不满周岁的和哥儿,哄他拜见刚出生的小叔叔台哥儿。彼时郑家那位小沈氏夫人也挺个肚子,说再等半年也要生了。王氏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念叨着又要送礼了。 回到家里,盛紘却又听说王家大舅哥一家上京述职的消息。王氏多年不见娘家人了,眉飞色舞道“如今咱们家越发好了,母亲也想来看看我,便头里先上京了。大哥和嫂子且要等两日。” 盛紘看着她的模样,想想寿安堂的老太太,心内隐隐不安,只是也不好当年打击她。 而事实证明盛紘的第六感完全正确,不出两日,王老夫人进京了,然后就上了平翼侯府探女,康姨妈陪同人家的理由很充分,王老夫人独自进京,做女儿的要随行侍奉。 虽然盛紘不介意扫了康姨妈的脸面,盛老太太却叫他且看着王老夫人,先按兵不动,盛紘想想,忍了。 是日,华兰等几个出嫁的女儿也回来,联同外孙女婿们拜见外祖母。因盛紘也是晚辈,在岳母面前,倒也不必避讳,一家子人坐满了寿安堂,小辈们只好站着。 盛紘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见过王老夫人,少不得行礼拜见。王老夫人颇喜欢这个二女婿,不由得笑道“自从女婿封了侯爷,我还是头一回见呢。我原就说女婿是个有前程的,今日果然不错” 王老夫人不愧人老成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比王氏强多了。盛紘谦虚地起身,作揖道“岳母言重了,这都是圣上恩德,祖宗庇佑。舅兄外任多年,也少了京中勾心斗角,比小婿自在多了。” 王老夫人笑道“你大舅哥没什么出息,不过是旁人看着他父亲的面子罢了。此次回京述职,我老婆子也折腾不动了。就盼着他能长留京中,再不济,能换个山清水秀的地界,别再去那穷山恶水的去处就是了。” 盛紘细心听着,这后半句才是重点。外放官员能否回京,能去何处为官,都是吏部考绩评优。盛紘是吏部尚书,王老夫人当着他的面说出这句话,无非是让他为王家出力了。 凭盛紘的官职,想做成这件事并不难,毕竟王老夫人对自己的儿子也应该足够了解,资质平庸,补上要职是不可能的,一个不小心还要惹祸招灾。对于王舅兄而言,一个清贵的闲职就烧高香了。 本来,王老夫人以为盛紘会满口答应。可盛紘看着她身边的康王氏,怎么看怎么膈应,遂恭敬道“岳母何必烦心岳丈的牌位还在太庙贤良祠里放着,谁敢不给舅兄个面子呢。不似小婿,近日来常叫人弹劾,上次险些连枫哥儿都牵扯进去。到底是他们见小婿没什么根基,若是舅兄也在京中,小婿但安心许多。” 王老夫人眉头动了动,觉得盛紘的话颇有意思。既不说帮忙,也不说不帮忙,通篇诉苦,却又表明了希望自己的儿子留在京中,也不知什么想头 此时,又听康王氏在那里阴阳怪气道“如今妹夫官做得高了,眼里也看不进咱们这些破落户了,前几年我家老爷求着妹夫帮忙疏通起复,倒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妹夫末了也没点头。是了,妹夫想做清官,哪里能掺和这些事,只看着我们家吃糠咽菜” “女婿拿着皇上俸禄,领着皇上恩典,怎能不做清官”尽管一时不懂得盛紘的心思,但王老夫人深知无论自己还是康王氏都不可以开罪盛家,遂出言打断她,沉声教训道“你妹夫待你们家也不错了,我听说正哥儿年前刚补了户部的副主事,不是你妹夫出力,你当正哥儿有那个本事” 康姨妈不甘地闭上嘴。 王老夫人惭愧地笑着说“她是被我惯坏了,又忧心你姐夫的事,女婿可别吃心。我是知道你的,这几年也没好好地在京城里呆着,怕是耽搁了,往后若有空闲,便是与你姐夫说句话也无妨。” 盛老太太举起茶杯喝着,只当没听到这话。盛家的女儿女婿们眼观鼻鼻观心,更不敢轻易插口。明兰侧着身子假装与如兰闲谈,耳朵却机灵地关注着盛紘这里。 在明兰看来,世间不要脸各有各的方式。如康姨妈是满脑子的坏心眼,明晃晃的不要脸,还不知所谓。如王老夫人,也是倚老卖老,我就是在强迫你,看你敢拿我怎么样。 盛紘自然是不吃这套的,只管微笑不搭腔。 却是王氏听不得母亲两句软话,开口道“母亲说得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女婿帮衬着也没什么” 王氏一遇见娘家人,就立刻没了脑子,从助攻变成反贼。 盛紘一边感慨多年教育付诸流水,一边憋出个无比真诚的笑容,“大娘子说的是,大姨姐既说姐夫家里都吃糠咽菜了,当连襟的怎能不帮衬着虽说姐夫妄言内阁是非,先帝在内里发了话永不录用,这当官是不成了,可士农工商,总有个活法不是现今方哥儿和正哥儿都是官身,本来姐夫在家养老即可,若姐夫实在耐不住清闲,小婿自当出力。或是给姐夫送两个庄子归农或是小婿给堂兄捎个信去,帮着姐夫行商大姨姐和姐夫瞧上什么行当,只管说与我便是。” 王老夫人和康王氏听全了盛紘的话,一口老血憋在心头不知道怎么发出来。康王氏气得脸色铁青,王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而明兰同学连忙扭头向齐衡怀里,生怕自己露出来笑模样儿叫让人看见。 华兰墨兰各自举起茶杯掩饰,倒也看不出什么。如兰显然修行不够,一声强忍的笑声已经突兀地响了起来。 还是老太太有本事,当即笑眯眯地替如兰掩过去,笑骂盛紘道“多大的人了,当着孩子们呢,还跟亲家太夫人和姨太太说嘴。那康家老爷是清贵人家的读书人出身,岂能务农经商人家两个哥儿都是有出息的,自然是留在家中享天伦之乐,是最好不过了。” “老太太说的是。”盛紘笑道,“原是儿子见岳母不知道这其中缘由,只当姐夫是犯了什么小错,一时被贬谪,这才说与岳母。岳母常年在外头,哪里知道这些,也是儿子这几年听老大人们说的。”说着,他向王老夫人拱了拱手,“岳母明鉴,实是当初申辰之乱,内阁臣子们新旧交替,竟将先帝这话都告诉给皇上了。皇上总没有违逆先帝的道理,是而小婿也无能为力。不过,大舅兄为人向来妥当,想要留在京中也不难。我与礼部周侍郎有些交情,明日我去封信问一问便是。” 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这是盛紘在朝堂上惯用的伎俩。王老夫人固然疼爱女儿,可她很清楚她以后是要靠儿子养老送终的。盛紘摆明了不能插手康家的事,却同意了帮王家舅兄,以示不忘舅兄。 以盛紘的官位,只要说了帮忙便一定能成,这点毋庸置疑。王老夫人听罢,也只得道“有劳贤婿了,如此是最好不过。改日你舅兄进京,当亲自上门拜谢才是。” 盛紘适时推辞道“这可不必,都是自家人,算不得什么,叫外头知道了也不好。还是我去了信,得了准信儿告诉舅兄,舅兄再自己拜上周侍郎府上就是了。天子脚下,须处处小心谨慎才是。” 王老夫人心思透亮,道“这我老婆子明白。也好,免得旁人说你举贤不避亲了。” 两下满意,只剩康王氏一个怏怏不乐。还是王氏这会子来了眼力价儿,向众人笑道“说了这么久,孩子们怕都饿了,还是先开席吧,吃饱喝足了,再说这些琐碎事吧。” 待送走了王老夫人和康王氏,盛紘再次警告了王氏,不许她再与康姨妈往来。顺便告诉她,无论她背后答应了康家王家多少事也没用,因为盛紘都不会帮忙。 此后几个月,不知是不是那日盛紘的坚决,康姨妈安分了几日。王氏除了偶尔去王家看望王老夫人,偶遇康姨妈外,也见不了她几次,盛紘便不大理会。 秋高气爽,凉意渐起。十月,在盛紘的领导下,吏部于官员一应考绩任免俱下。王舅兄果然留在了京中,正五品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礼部清贵,祠祭也是要紧差事,交接王公贵族,虽只正五品,也不算委屈。 过了几日,威北侯沈从兴为嫡长子与忠敬侯郑氏本家的嫡出小姐定亲,便是郑骏郑骁兄弟俩的堂侄女,盛紘亲去庆贺。这两家是亲上加亲,倒也门当户对。沈家嫡长子没了小邹氏和邹家拖累,被教养得还不错,至少不算委屈了人家姑娘。 席间,沈家邹夫人顺带向王氏提了长栋与沈家远房叔叔的女儿沈氏绣巧的婚事,这种事王氏已不敢自己做主,回去告诉盛紘。盛紘并不反对,不过长栋才十三岁,只能暗暗约定了,待沈家姑娘及笄了再去提亲。 此后,长栋同学依旧如常地读书学经商,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定下老婆了。 以长栋如今的身价,实则不一定要娶这样武将暴发户的女儿。不过盛紘深深记得,书里这个沈家姑娘为人宽厚平和,与长栋夫妻情分极好。只这一点,也足够了。 眼看快过年了,皇上忽然有感每每过了隆冬,草原上食物匮乏,羯奴就出兵大肆劫掠,遂点了顾廷烨等几员大将领兵去陇西,兵发几路,趁羯奴熬不住出来时,一网打尽。 这旨意来得突然。许多老臣都没看明白皇帝的举措,只以为是皇帝穷兵黩武,一味征伐。 无人知道,在皇帝下旨之前,曾召了盛紘入宫议事。 内容很简单是时候收网了。 十一月上旬,皇帝命钦天监择一吉日,御驾亲临西郊燕云台,点齐将帅,歃血祭天,随后兵发三路,齐奔陇西而去。顾廷烨随英国公走北路,沈从兴领段氏兄弟一路往西,薄天胄与甘老将军居中为主。 这帮人都是朝廷有能力的主将,除了甘老将军,几乎是皇帝的所有心腹。落在圣德太后眼里,就是皇帝得用的人,都在外头了,是个可乘之机。 此一去,一开始不必说,连同早在西边的长梧,打了羯奴一个措手不及,剩余残兵都赶至西北塞外,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开了个好彩。 年末年初,最是朝堂上忙碌的时候,尤其吏部,考核朝臣,分派举子,桩桩件件都要盛紘做主。今天户部要个状元,明天刑部求个探花的,人情来往,盛紘感觉自己的发际线十分堪忧。 与此同时,他还要友情出演,帮着皇帝演戏。 三月春光如许,西边的邸报却是说羯奴仗着地利之便,兼野骑灵活,神出鬼没,难以捕捉,几路大军四处搜索敌踪,有胜有负。又说英国公贪功冒进,致使孤军深入,后援断给,于黑水河一带中伏,折损了几员大将,现败退至和营山求涪岭。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夫君,同时遇了危情,顾家张夫人心急如焚,不由得求着嫂子墨兰上了盛府,请盛紘靠在两家姻亲,向皇帝求情。 盛紘推辞不过,交代好了家人便入了宫,这一去便是深夜未归。次日,前朝传来消息,说盛紘为英国公和顾廷烨求情,触怒皇帝,被打了三十廷杖,还押去了东厂责问。长柏为父牵连,被罚闭门思过。 盛家上下,自比,算是炸了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大梦一场 圣旨下达不过半日,尚不容盛府上下外出打探,一队羽林军便将平翼侯府团团围住,除菜蔬饮水外,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消息传出去,四个出嫁的姑娘心急如焚,或是托夫婿公爹打听,或是使银子求见,皆碰了壁。 墨兰身处英国公府,盛紘为英国公求情才致问罪,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齐成远与盛紘多年交好,又有郡主在,心知总不至于连坐,便由郡主和齐衡一个劲儿地安慰明兰。如兰的太公公卢阁老大智若愚,看出些门道,可惜儿子胆小平庸,每常如兰去恳求他打听消息都冷着。如兰脾气焦躁,哪受得了这般,累得卢显辛苦周旋。 最难过的要数华兰。她公公忠勤伯爷虽是个看得清楚的,袁文绍也护着媳妇,奈何她那婆婆和妯娌一贯看她不顺眼,这回得了时机,恨不得当下将挂靠休出府去。还是袁文绍又哭又跪,忠勤伯拿着去了的老伯夫人临终前留下的休书吓住了忠勤伯夫人,又喝命大儿子管住媳妇,才稍稍收敛。 然世间捧高踩低最是寻常,尽管如此,那起子刁懒奴才还是落井下石,对华兰百般刁难。华兰一一忍下,着人记好了,只管看护儿女,日夜祷告。 与此同时,京城也不大太平,近几日来了好些形迹可疑之人,成群,聚落不知所踪。刘正杰领着人查了好几日,愣是摸不准头脑。 又挨了几日,陕甘总督的一封快马急报震惊了朝野羯奴左谷蠡王之子为救父亲,于青石河平原伏击沈从兴大军。因日前大胜,致使沈军辎重过多,队形拉得太长,多数将领自满不防,大军被风驰电掣般的羯奴铁骑截成三四段,另一支奇兵直取中军大帐击杀主要将帅,左谷蠡王被救走,沈从兴重伤,全军大乱,将官兵卒死伤无数,目前由段成潜将军暂掌军队。 另有一则,是说薄天胄老帅近日从马上跌落,现下昏迷不醒,由薄氏亲信伏将军与甘老将军共掌中路大军。反倒是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张顾大军,因其深入草原,至今没有明确消息,大军到底是败光了,还是死绝了谁也说不清。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既惊又忧,皇后与郑骁将军夫人小沈氏双双哭至晕厥。薄老将军的夫人也据说“忧心致病”,在京郊的庄子静养。 武官各个请奏援军上前阵,唯恐落于人后;文官奏疏如雨,或有参奏几位大将轻忽失责,请皇帝重罚,或请调伤重的薄沈回京,徐徐再议;茶馆酒肆中也满是议论声,或骂沈张顾几位无能,或轻声议论当今用人不明,用兵草率京城顿时陷入一种奇特的吵杂中。 最是人间四月天,奈何今年雨水颇多,天气不算和暖,是而乾安宫御书房里放了薄纱幔子阻隔凉意。一重又一重的纱帷拖地,便是御前最得用的内侍也瞧不出内里是何等景象。 室内点了几盏灯火,纵使纱幔隔光,在晌午也足可明眼。一角的暖炕上,一对君臣相对而坐,皇帝撸起袖子绑在肩头,一手执了白玉棋子支颌沉吟,眉头紧皱。他对面的人一袭素雅儒服,端的两袖清风,正是盛紘。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若叫他们知道一着不慎被扣押在东厂被阉人们折磨的盛紘,其实过得比上朝时还清闲,好吃好喝地供着,甚至闲来无事还有皇上亲自陪着下棋解闷儿,估计都要撂挑子不干了。 盛紘委实不太会下棋。在家里,女婿们都知趣地让着他。在宫里,皇上为了不让受尽委屈的臣子太过自闭,甚至故意输了好几盘。 “臣听说贵妃娘娘派了几拨人,分别威烈伯府,威北侯府,英国公府,还有几家新贵将军府上。可惜不能见闻,也不知闹了怎样的笑话”盛紘噙着悠然的笑意问皇帝。 皇帝听见贵妃两个字就皱眉,道“威北侯夫人身子不好,头脑可清楚伶俐,她又与皇后走得近,三言两语就套出来他们的疏漏,打发走了。威烈伯夫人更是不好惹的,占着道理不饶人,将为首的留住喝茶,剩下的都打出去了。” 想想张桂芬女士的战斗力,盛紘只恨没有摄像头能看一看。 “一家看出端倪,互相串联消息,其余的便都不会理会了。”盛紘道,“英国公夫人又是受过申辰之乱所害,想必不会再上当。倒是那些新贵将军的夫人,她们从蜀边来,不懂宫里的规矩,怕是” “说是钟将军段将军的夫人都随天使进宫了,好在两家老夫人和儿女先前都被安顿去了庄子上踏春,没什么变故。”皇帝哀哀叹道,“就是这两位夫人,怕要受些苦楚。” “朝臣眷属为军国大事,莫说稍有委屈,便是舍生取义,又算得什么。”盛紘落下一子,“宫中尽在陛下掌握之中,两位夫人必定无虞。” 正在说着,外头忽传来内侍的声音“启禀陛下,容贵妃娘娘的侍女替娘娘来送点心。皇上可要用一用” 皇帝听闻,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盛紘心中冷笑,看着皇帝不说话,拱了拱手,起身躲去帘子后头。皇帝这才道“叫她进来吧。” 转瞬,一个年轻的小宫女垂首进来,手中端着个红木托盘,放着一碗热气袅袅的糖蒸酥酪。皇帝见了,笑眯眯道“朕记得一贯是个穿碧衣的宫女送来,今日怎么换了你” 那宫女面色一变,手中的托盘微微颤抖,随即笑道“皇上说的是碧芝姐姐,她今日照料三皇子殿下,娘娘便使奴婢来了。” 皇帝暗地里掐指一算,今日恰是每月一次准许容贵妃接回三皇子的日子,难怪,当真是好日子 他接过酥酪,用小瓷勺搅了搅,强忍着痛恨笑道“正好朕有些饥饿,难得你家娘娘记挂着朕,朕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容贵妃,今夜朕去看她。” 那小宫女犹豫地看了一眼皇帝,她记得主子的吩咐,必须看皇帝喝下酥酪不可。可皇帝拿着酥酪,似是嫌烫的模样,只吩咐她下去,便不敢多做停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快到殿门口时,小宫女回头打探。透过纱幔,隐约可以见到皇帝举起瓷勺喝了一口酥酪,小宫女隐隐放心,忙不迭地走了。 盛紘看着小宫女走远了,才从帘子后走出来。看着皇帝手里空无一物的瓷勺,和一旁纹丝未动的酥酪,打从心底里感叹皇帝演技之高超。 看着手里的银针霎时变得乌黑,皇帝的脸色直接绿了。 “陛下,这酥酪或许能帮咱们一个大忙。”盛紘稽首道,“据盯着的宫女说,今日没有圣德太后的人出入贵妃娘娘寝宫。想来是那头儿出了主意,但为避嫌疑,太后宫里不敢着人探问内情。” “你这是何意”皇帝挑眉。 “今日他们图谋不轨,自取灭亡。然来日即便昭示天下,也不好处置圣德太后,以防皇上背上不孝的罪名。可圣德太后在宫中一日,终成隐患。”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 盛紘拜了一拜,“皇上仁孝,不尚口腹之欲,虽爱吃糖蒸酥酪,然思及圣德太后缠绵病榻,倍加惭愧,遂命人奉予太后享用。” 一柱香后,皇帝贴身太监德全率了六个懂拳脚功夫的太监前往圣德太后宫中。又半个时辰后,皇帝欲召见朝臣议事,忽得一个倒栽葱从台阶上摔下来,就此晕迷不醒。内侍连忙报知圣安太后和皇后两处,不料这两位六神无主,只知啼哭,宫中乱作一团,连保密消息都做不到。 早已准备好的圣德太后手下在对手的故意“放水”下迅速投入到逼宫大业中。先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包围了皇帝病倒的御书房,后又里应外合,通知宫外睿王府。于是五城兵马司作乱,“叛乱”的郑骏将军领诏卫攻入皇宫。 京城顿时乱作一团。 甫入夜的天空,如沾了煤灰的浅色布匹,墨黑的且浓且淡,衬着金乌西垂仅余的光晕,远处的火焰耀眼的惊心动魄。盛紘站在御书房最里间的藏书室,静静望向远方,半边脸没入昏暗暧昧的暮色,半边脸被冲天火光映的闪烁晦涩。 外头的哭声此起彼伏,盛紘一边听,一边想着还是收回先前说皇帝演技好的话。 躺在床上听母亲妻子哭自己的确不好受,也就是圣安太后和皇后只顾着哭没留意,盛紘这个在帘子后躲着偷看的人,都时不时地发觉皇上嘴角抽搐一下。 后来外头来报,说五城兵马司副总指挥使滕安国叛变,那可是皇帝在蜀边时的老人了,资历比沈国舅还老,虽说没什么本事吧,可好歹用了许多年有感情了。盛紘分明看见皇帝被子的手攥得死紧,强忍住了没捶床大骂。 “皇上吩咐过,卧病期间,还需盛大人做主。”一个暗卫打扮的人从密道进入藏书室,弓手问道“圣德太后宫中的消息刚出来,就被控制住了。只是奴才看着,太后似乎气息” “不必理会,秘不发丧,待皇上醒来即可。”盛紘打断他的话,“皇上有旨,擒贼先擒王,先命郑大将军擒住睿王母子,入宫勤王救驾。” “是,盛大人。” 因为早有准备,总指挥使窦大人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却并未有性命之忧。而一入皇宫,郑骏将军就立刻抓了睿王母子送到皇上面前。那些个围住御书房的圣德太后手下,一部分投降,一部分死于郑大将军的诏卫,还有一部分狗急跳墙之徒,想趁机劫杀皇帝、圣安太后和皇后,被盛紘带领暗卫杀了个干净。 盛紘不习惯留活口,反正这些人也不需要审问,早晚是要死的。 一场祸患,从开始到消弭,其实不到四天时间,其中三天还是在清剿余党。此次袁文绍请假在家并未牵连进去,除了郑老将军和老夫人大喜大悲后双双故去,倒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反正论功行赏时,郑大将军高居首位。 顾廷烨的主要功劳是羯奴大战得胜回家的路上,顺便去山里剿了个匪,把滕安国放进来的反贼人马全歼了。 至于大战羯奴的功劳,倒不必说,从薄老将军到沈国舅到英国公到顾廷烨,个个都落不下,论功行赏,不一一赘述。 此次盛紘退居幕后,没什么明面上的功劳,但过后皇帝却没忘了他,一道旨意为他正名之余,还准他入内阁参知政事不满五十便能入内阁的,三朝以内盛紘还是头一个。 对于盛紘而言,他前段时间的清闲终于有了后报朝堂清算圣德太后党羽,这个辛苦差事当之无愧落在了他身上。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还来不及问清情况,便先听王氏扑上来狠狠哭了一场。那头老太太闲言絮语,说原本圣德太后也派人来传了盛老太太与王氏,只不过先头皇上派来名为监管实为保护的羽林军可不是好惹的。来人不许进,来贼就打杀。 盛老太太没说的是,因为王氏太聒噪,严重影响府内人心,她命人给王氏熬了碗安神汤,强迫她睡到第二天天亮。 哭到最后,王氏累了,这才抽抽噎噎地告诉盛紘,华兰出事了。 原来盛紘潜伏宫中期间,外头只当皇帝真厌弃了她,华兰那婆婆和妯娌没日没夜地作兴,一忽儿要休了华兰,一忽儿要把几个哥儿和姐儿报到自己院子里教养。后来虽被老伯爷吓住了,却没真正放弃,只是等待时机。 后来京城变乱,袁文绍领着一帮兄弟出去平乱,老伯爷一时不察,叫她们偷偷摸去了华兰的院子,不由分说就打砸东西,叫婆子将华兰主仆几个扭送出府。因事发突然,待小丫鬟通报老伯爷过来,华兰已叫那些婆子推倒在地,身下都是血。 众人这才知道华兰又有喜了,叫大夫来瞧,大人是没事儿,可一个多月的孩子已保不住了。 盛紘听完王氏述说,面色已是赛锅底黑了。他拦下了要去忠勤伯府找个说法的王氏,沉吟道“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多半是闹得两边都没脸。姑爷再疼华兰,也不可能叫亲娘给华兰的孩子赔命。” 盛老太太听这话头不对,忙道“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盛紘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想冷笑出来。他自从成为盛紘,还算没遇到什么七灾八难,他都快觉得自己无懈可击,下一步可以考虑谋朝篡位玩儿玩儿了。 结果,突然来了这么一桩。 一切本可以避免。他不是不知道袁家待华兰如何,可隐约的自负又让他觉得,袁家老夫人不过是个夫人,不过是几日而已,有忠勤伯压着,有袁文绍护着,她也不能拿华兰怎么样。 可偏偏,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诚然,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盛紘,盛家子孙,除了森哥儿,他的感情都不深。 他不是心疼华兰的孩子。他只是觉得,既然有了这一世,那么他和盛家上下,他的子子孙孙,都要平安和乐、妥妥贴贴地过一辈子,才是对他的能力最好的证明。所以他千方百计将明兰嫁给了齐衡,所以他挣来了侯位,掌握了权力。 他不容许一丝一毫的污点,可耻辱已经找上门来。 “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但决定和手段,都不该咱们来想,而是由袁家出面。”盛紘声如幽冥,阴冷迫人,他转向长柏,“柏儿,这几日袁家可有人上门” “姐夫忙着陪大姐,怕是无暇分身。”长柏皱着眉,斟酌着用词道,“倒是老伯爷派了个管事来,说大姐不慎小产,是是伯府奴才,照顾不周。” 盛紘轻嗤一声,“也就是说,内里的详情” “是咱们家陪嫁的丫鬟传回来的。”长柏忙道。 “好,好一个忠勤伯府。”盛紘怒极反笑,指着长柏“你去一趟忠勤伯府,将华兰与几个孩儿都接回来。若是伯府有人问起,就说我的话,伯夫人嫌我华兰给伯府养了太多子孙,怕是府上揭不开锅了,养活不起了,竟连华兰腹中的孩儿也不要了如此,便将华兰与孩子都接回来,我盛家还养得起几个外孙” 言罢,长柏赶紧劝道“父亲息怒这,这” 盛老太太阴沉着脸,只看着盛紘道“此举似乎不妥”她从没见过盛紘这样硬气的模样,不大习惯,但她却是着实心疼华兰。 “没什么不妥。”盛紘道,“你只要将这句话说给袁家听就是。放心,袁家不会让你接回华兰的。” 长柏一愣“父亲” 盛紘冷笑,“我说了,什么决定什么手段,都是袁家来做,咱们家何能做恶人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即可忠勤伯和姑爷,都是聪明人。” 长柏依言,套了车马去了袁家,也果然无功而返。数日后,袁文绍肿着眼睛亲上了盛府,给盛紘带来三个重磅消息。 其一,是忠勤伯夫人被老伯爷以给先伯爷和先夫人尽孝为由,送去了老家守灵,余生不可离开灵前一步,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许回京。 其二,请族中耆老,以“口舌离亲”为由休弃袁府大奶奶袁章氏。 其三,上报有司,改立袁文绍为世子。 第一个,目前看来应该有效期可延续到忠勤伯升天,前提是忠勤伯夫人比忠勤伯活得久。第二个,章家早已败落,有文书有正当理由,也无人敢说什么。第三个,只要过了明路,有盛紘在的一日,袁家就不敢反悔。 盛紘并没有太为难袁文绍,毕竟他对华兰极好。他原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袁家大房也可以保有爵位,毕竟从前他也不稀罕一个破落的伯爵府。可如今事实摆在这里,华兰受了这么多委屈,总要有些弥补。 更因为这一切本可以不必发生,但盛紘不会怪自己,那么错的只有,也只能有袁家人。所以,拼着把袁家得罪尽了,他也要做这些事。左右坏人都是他做了,袁文绍不可能怪罪华兰,就算是忠勤伯,或许都会暗自庆幸,总算有个理由发落愚蠢的发妻。 可见,也是府里那位张姨娘可心的缘故。 忠勤伯夫人去守灵一个月,老伯爷便以府中中馈不能没人掌管为由,抬了张姨娘为二房。本着礼尚往来,袁家做得足够了,盛紘便也适当地示好,叫王氏给袁家大爷说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王氏的一个远房侄女,说起来还是华兰的表妹。她父亲是个举人,因是丧妇长女,难以婚配,给袁家大爷倒也不算委屈。忠勤伯府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三书六礼迎了新妇进门。 从此,华兰算是过上了平稳日子。所幸有贺家老夫人在,经过两年的调理,她再一次有了身孕。 那一年是崇德八年,盛紘已知天命。他接任了卢阁老的位置,成了内阁次辅。而长栋娶了沈氏入门,夫妻和和美美。长枫如愿有了长女敏姐儿,而长柏夫妇也迎来了次子观哥儿。 崇德十年,华兰的长女庄姐儿,袁氏承宛及笄,嫁了薄老将军家的孙儿薄熙薄小将军。那是盛紘孙辈里第一个出嫁的,他送去了一万两银票给庄姐儿压箱。此后总有孙男娣女成亲,盛紘却再没拿过那么多银钱。至于为了什么或许,就是那个没缘分看一眼人世,却成为了他一生仅有的遗憾的孩子吧。 崇德二十年,长森加冠,不负众望地金榜题名,得摘探花郎。是时,盛紘为内阁首辅,长柏官居大学士。皇帝重提当年蜀州笑谈,当着龙门选长森为婿,赐婚皇后所出的二公主,元乐公主。公主生性平和,与长森夫妻和谐,事舅姑亦恭谨。那年,盛老太太去世,与盛紘之父同葬。 崇德三十五年,皇帝驾崩,大皇子载福登基,赐盛紘百年后配享太庙。盛紘谢恩典,乞骸骨,帝允,旨诣长柏领内阁首辅之职。 此后七年,盛紘一直游山玩水,纵情乡野。直到崇德四十二年,他八十有四,入梦整五十年。 他的余生顺顺当当,真正再未有一丝不如意。然后,于一个清晨,溘然长逝,享孟子之长寿。皇帝辍朝七日,亲至府邸吊唁,追赠郡王爵,谥号定安,绘神像于紫光阁,居其中。 大梦三千,悠悠然再醒,一切都是他成为盛紘前的模样,时间是他执行任务之前。 林风想了想,告诉首领推掉了任务,然后打飞的回到了国内,寻着记忆中的模糊印象,找到了姚依依供职的法院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误差,此时的她似乎还没有去山区,还是那个小小的法官书记。 工作时间被叫出来的姚依依似乎很诧异,当她看到林风的时候,莫名地有些熟悉。 “你好,姚小姐,我叫林风,曾用名盛紘。” 姚依依惊掉了下巴。 林风笑得灿烂而臭屁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原来是你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