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妃》 第1章 封妃 秋风乍起,菩提树叶随风抖瑟。南华寺的寺门内转出一角荼白裙裾,洛怜苏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微眯了眼向东眺望。那里是穹冉最尊荣的地方,为天下女子所向往。 世人皆道皇宫富丽恢宏,但有几人知晓那些深藏在暗处的尔虞我诈洛怜苏似笑似嘲地弯了弯唇角,踏下石阶,往院门边的马车行去。每行一步,心中愁绪便多一分。十日,还有十日便是入宫之期。枉她还琢磨着,既是寻不得如意夫君,就嫁给睿扬哥哥也好。哪知,却被一道圣旨召入宫中伴君。 “小姐”丫鬟岚夏随行在后,试探着唤。 洛怜苏淡淡地道“回吧。”踩着岚夏摆好的踏足凳上了马车,却在掀起车帘时,回望南华寺,惋叹,“往昔宁静再不复了”垂眸返身,入了车厢。 岚夏收了踏足凳,攀上马车,只见安佑郡王手捏折扇,站在不远处的菩提树下翘首而望。 好端端的佳偶,一个封妃,一个封王。岚夏摇头暗叹,敛下眉眼冲驾车的护卫吩咐“回府。”也进了车厢,寻个角落坐下。 洛怜苏斜靠在软榻上,怔怔地看着尚捏在手中的签文。“闲鹤晓梦自成空,青鸾飞凰晟帝宫。彩翼九振寥一步,缟素虚华始登峰。”,这两句话究竟昭示了什么,为何方丈都解不了 看了半晌仍是参悟不透,洛怜苏小心地将签文折了揣入怀中。忽地,马车一个颠簸,将她往前腾去。 岚夏赶紧扶住,张嘴便欲呵斥驾车的护卫,却被洛怜苏拽住了衣袖。摇头示意后,洛怜苏伸手挑起车窗帘一看,果然,这不是回府的路 岚夏见她神色有异,忙往窗外扫视一眼,怒声问“怎么回事,不是回府吗” 外间无人答话,车速却更快了。 洛怜苏心头打了个突,扯过岚夏附耳道“快,去开后厢” 岚夏翻身至软榻后,使劲推隔板,惶然回头“小姐,这后厢打不开啊” 洛怜苏拧起了眉头,侧身探手,却在后厢隔板边沿摸到一排铆钉。今日之事定是早有谋划,如此处心积虑,难道是想阻止她入宫还没等她想及其他,马车突然停下。 “到地儿了,下车吧” 阴沉嗓音尚未落下,车帘已被一柄剑挑开。 “做什么这可是大小姐”岚夏疾声怒问,反手将洛怜苏护在身后。 “不消岚夏姑娘提醒,咱们都知道这是大小姐。”持剑的护卫呲牙一笑,露出两排黑黄的牙,“来啊,拖开她” 随着他一声唤,另外两名护卫一起涌上,伸手抓向岚夏。 岚夏张口便往一人手上咬去,见他缩回,怒喝“你们敢” 他们显然是听命行事,但下令之人是谁洛怜苏审视三人一眼,将岚夏拽回身后,沉声喝问“我不日便要入宫,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你们担待得起” 一名护卫斜睨洛怜苏,哼声道“若不是你要入宫” 话未说完,却被另一人截断“乔四,废什么话” 两名护卫敛了口,半趴在车架上,几下便将洛怜苏主仆二人拽下了马车。 “想回府”之前说话的护卫显然是领头的,斜眼看向跌坐在地的洛怜苏二人,“回啊,这就回,爷们送你们回阎王殿去” 岚夏面色霎时惨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洛怜苏面如霜冻,看似平静,其实也惊惧不已。她们紧紧相拥,紧张地看着面前三人。 乔四半眯着三角眼在洛怜苏二人身上来回溜了一番,偏头对领头护卫说“薛老大,你看这横竖是个死,不如” 薛老大扫视身旁二人一眼,笑了“老子没这兴趣,便宜你们了” 另两人起哄说笑两句,搓着手向洛怜苏主仆二人靠近。薛老大瞧得二人急色相,笑骂“兔崽子,利索点”径直走到一棵树下擦剑。 两名护卫邪笑着逼近,骇得岚夏惊慌叫喊,眼中已显泪光。洛怜苏暗暗心惊,扫眼周围树林,扯过岚夏就吼“跑”瞧准一个地方,拉着她撒腿就跑。 “跑往哪跑”一名护卫哼笑着,快步追上,一把便将岚夏拖进了怀。 洛怜苏躲开乔四抓来的手,抄起地上那根粗树枝,照着乔四就是几下抽打,听得岚夏尖叫,狠狠一咬唇,就欲扑过去相救,却被缓过气来的乔四堵住。 “小姐,别管我快跑,跑啊”岚夏拼命地推打着想要跨坐到她身上的男人,偏头冲洛怜苏哭喊。 洛怜苏毕竟是大小姐,乔四还有些犹豫,但那边却已开干。那人扭住岚夏的手,跨坐在她腰上,撕开她的衣裙,探手就往内摸。 凄厉的哭叫声、布帛破碎的声响、男人的淫笑声如万千牛毛针飞射而来,刺激着洛怜苏的耳膜。胸前一双大手探来,她彻底慌乱了,举起树枝乱抽。趁乔四跳开躲避的机会,她扭头一看,岚夏像个破布偶般躺在地上,亵裤已被撕碎,那恶心的男人在她身上动着、笑着。 “岚夏”洛怜苏心中痛极,手上更加用力。 乔四被她毫无章法地抽打逼得慌忙闪躲。 岚夏面如死灰,大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看向洛怜苏,磕磕碰碰的牙缝间吐出一个字“跑” 洛怜苏深深地看一眼岚夏,憋着一股子恨意,握紧树枝往伸手抓向她衣襟的乔四头上狠狠砸去。 鲜血从头上迸出,乔四跳脚痛呼“哎哟他娘的” 发狂地一阵乱抽乱挥后,洛怜苏瞧准机会,拔腿就跑。当听得岚夏的凄厉惨叫,泪水就这么滚出了眼眶,可她却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昂足了劲往前跑。 “站住” “抓住她” 身后,不断传来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洛怜苏狂奔的脚步却骤然顿住,怆然地瞅着脚下断崖,嚅嚅道“没没路了”寒意从心底溢出,蔓延了全身。她毅然转身,竭力睁大双眼将逐渐逼近的三张狰狞面容牢记在心底,一字一顿地说“愿化厉鬼,夜夜纠缠,不死不休”满腔怨恨无法纾解,她咬牙闭眼,纵身跃下。 惊骇的三人回过神来,奔至崖边,探头往下看去。 “啧啧,可惜了” “呸到嘴的妞儿还没尝到鲜味儿。” “这么高,怕是活不了。”薛老大皱眉想了想,招手,“走,回去交差” 荣历六年二月初三,宁京北城门大开,腰佩长剑的禁军小跑奔入。兵甲声响过,分列两侧的禁军队伍由北城门一直延续到上京道。 百姓们拥挤在两列禁军之后,引颈而望。 “来了,来了” “快看啊,皇上皇上” 突然,百姓们喧闹起来。 马蹄声渐近,明黄龙旗迎风招展,规模浩大的仪仗队缓缓进入北城门。 兴奋的百姓们推推嚷嚷,想要看清御车的每一个饰纹。人群中,双脚之间的缝隙处,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趴在地上,长满冻疮的青紫双手紧抠地面,已经出血却浑然不觉,只是昂着杂草球般的脑袋看向那辆豪华的九龙御车。 御车旁,两列华服宫女徒步而行,怀里是各种小型乐器。在她们后方,十余名内侍抬着错彩镂金、内装编钟的大木箱。仪仗队的马蹄整齐地踢踏着地面,却掩盖不住从御车内传出的丝竹声和轻笑声。 “听说没皇上这次去梅岭,只带了珍妃娘娘一人。” “珍妃娘娘出自洛王府,顶的又是昭华郡主的品阶,自然当得这隆宠” “昭华郡主妙龄横死,煞是可怜,倒也成全了珍妃娘娘今日的荣宠。” 听得身旁几人的议论,小乞丐紧盯御车的清澈双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压低嗓音的议论还在继续,御驾仪仗也还未转入上京道,小乞丐已悄然离去。 半个月后,宁京西京道的一个巷道,小乞丐双手环膝蜷缩在墙角,脸伏在膝间,眯眼看着聚集在不远处的流民队伍,若有所思。 那是利州都督桑正和在京中的府邸。朱漆大门前,大小姐桑清带着丫鬟发冬衣、布热粥助生活凄苦的流民御寒。 “包子徐记包子哟”不远处,徐记小二的吆喝声响起。 小乞丐扒拉下已纠结成块的头发,使劲搓了搓冻僵的双腿,霍地起身往徐记包子铺冲去。 一股恶臭味卷过,刚出笼的包子就少了一个。徐记包子铺的小二傻眼一瞬,奔过去照着小乞丐劈头盖脸一阵踢打“娘的,敢偷包子” 小乞丐哀声求饶,迸窜着躲避小二的拳脚。小二高声谩骂着,猛劲一踢,小乞丐没有躲过,被这一脚踹得滚了几圈,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卖包子的,这小乞儿哪受得住你这么打” “要命啰,死人啦” 哄闹声惊动了桑清,领了丫鬟前去查看,一众护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桑清虽只十七之龄,却颇有将门虎女的威仪,大眼扫过一众闹嚷的围观人群,便让他们息了声。她偏头往身侧护卫递去眼色,那护卫上前扒开拥挤的人群,把死狗般蜷缩在地的小乞丐翻过身来。 冬末寒气浓,小乞丐双目紧闭,枯瘦的脸肮脏得看不出相貌,冻得发紫的唇溢着血,可双手还紧紧捂着沾满灰土的包子,破烂的薄衫下隐约可见胸前突起。 桑清注目一看,只觉寒气更甚了,不禁横眉瞪向一旁的徐记小二“一个包子,至于下这狠手”再回头看一眼小乞丐,又道,“这还是个姑娘家。香兰,带她回府。” 小乞丐身上的恶臭味令人几欲作呕,丫鬟香兰捏着鼻子急唤“小姐” 桑清凛然一眼睇去,转身便往府门走。 香兰歪了歪嘴,扭着手跺跺脚后,让那护卫把小乞丐带上,小跑着追上桑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劫后 转眼,秋风又起。一些官宦、世家得知安佑郡王武睿扬即将归京,都想趁他面圣前攀得交情。可等他们的人赶到西城门,却听闻武睿扬已随兵部侍郎桑瑞的人去了桑府。 位于北京道的桑府,一众下人在总管桑诚的指挥下,忙而不乱地布置着宴厅。 一名丫鬟路过花圃,瞅到摆弄花枝的少女,诧异地问“安佑郡王到了,竹意姐姐不去沏茶伺候” “诗倩,少爷下朝了”竹意不答反问,手上一个用力,剪下一截多余花枝。 “姐姐好厉害,不回头都知是我”诗倩拍掌笑赞,可马上又撅了嘴,“少爷还没回府,只小姐在正厅待客。哎,姐姐,我先去取香,要不总管又得骂了” 竹意闻声回头,正想摆手让她快去,却见那小丫头已快步奔走,不禁莞尔一笑,眼眸无意识地划过正厅方向,灿烂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边。低头想了想后,她净手,更衣,然后去偏厅沏了茶,托着盛有两个茶盏的彩陶茶盘走向正厅。 正厅内,桑清与武睿扬相对而坐,瞧见正要入厅的竹意,笑骂“死丫头,这么半天才来” 竹意没有接话,垂首迈过门槛。 茶香顺着风势飘入,武睿扬淡漠的面容上浮起笑意,赞道“碧潭飘雪果然幽香袭人” “听哥哥说王爷喜茶,我这番回京,途径绍州,特意寻了些好茶。”说着,桑清笑着瞄一眼竹意,“不枉我这么疼你,不用吩咐都知道沏这碧潭飘雪来。”又看向武睿扬,“竹意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花、茶这两样功夫倒挺好。王爷,尝尝” “怎敢当桑小姐这般厚待。”武睿扬疏离地拱手,眸光扫过竹意,“府上竟有精于茶道之人,小王倒要仔细品品。” “奴婢哪懂茶道,是小姐觉着奴婢好,喝着便顺心罢了。”竹意谦逊地说着,低眉顺眼地走向武睿扬,正道“王爷请用茶”,脚下却是一个不稳,身子便往前扑去。 “呀”桑清惊呼一声,站起身来。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递过,稳稳地扶住竹意。 竹意悄然侧目看去,武睿扬一手轻扣她腕,一手托着茶盘,盏内茶水竟是半点没洒。她深吸一口气,故作慌乱地抬头“奴婢失礼,王爷恕罪” “碧潭飘雪珍贵得紧,没”武睿扬一句未完,双眸霍然瞪大,讶然惊呼,“怜苏” 竹意不再强压着心中忐忑,惶然垂首道“王王爷,您抓疼奴婢了” “王爷”桑清蹙眉轻唤,冷眼睇向竹意。 得武睿扬松了手,竹意小心地为他上了茶,快步走向桑清,将另一盏茶轻轻搁到她的案几上,咬唇瞄一眼武睿扬,扭身回到桑清身后站好。 桑清挑眉看向武睿扬,圆润杏眼中暗藏探究之色。 武睿扬收回胶着在竹意身上的目光,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对桑清微一拱手“小王唐突,桑小姐勿怪。” “王爷说哪里话是竹意莽撞,还请王爷不要怪罪才好。”桑清扭头瞪了竹意一眼,又请了武睿扬坐下饮茶,托起茶盏送至嘴边却不饮,忽地抿唇一笑,“我记得怜苏是已故昭华郡主的名讳。难道我这丫鬟生得像郡主” “眉眼间是有几分相似。”武睿扬淡淡地接过话,垂眸惋叹,“可惜,故人已去矣” 竹意垂首盯着自己足尖,既期待又紧张地关注着情势的发展。 “郡主若知王爷如此惦念,也当含笑了。”桑清笑着点头,又垂眸看着盏中茶水道,“王爷离京两年,身边怕是也没有称心意的丫鬟。难得王爷喜茶,竹意又沏得一手好茶,就让她跟着伺候吧。” 此话一出,武睿扬站起身来,连声推辞;竹意却是微张了口,讶然看向桑清。眼下情势比预想的还好,可她心里不免讶异。自打她入府,桑清就用不惯旁人,即便对香兰,也不如对她好。本以为在桑清心中,她是有些不同的。哪想到,今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把她当货物一般送了出去。 心绪稍定,她暗暗在唇内嫩肉上用力一咬,逼红了眼眶,拜倒在桑清身侧“小姐是嫌弃竹意了么” “傻丫头,我哪里会嫌弃你”桑清嗔怪道,眼神划过站在对面的武睿扬,伸手将她扶起,拍着她手笑道,“你与王爷有缘,我怎好平白掐断这缘份。” “桑小姐如此盛情,小王若再推辞,倒有些不合适了。”武睿扬顺水推舟地拱手道,“这便先谢过了。” “你我两家也是世交,王爷又何必客气。”桑清起身笑道,眼眸一转,娇嗔地往竹意身上睇去一眼,“只是这丫头不懂规矩,我先带下去吩咐几句。免得她在王府失礼,叫人笑话。” 武睿扬微笑颔首“桑小姐请,小王厅内饮茶便是。” “王爷稍坐。”桑清欠身作礼,带着竹意去了内堂,屏退下人后,肃容问,“你该不会就是那洛怜苏吧”一双大眼将她看了又看。 “奴婢本是街边乞儿,怎配与郡主并提”竹意惊慌失措地跪倒,伏在桑清脚边的身子轻颤,“幸得小姐怜悯,这才有了今日不愁吃穿的日子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想去伺候王爷,不想离开您”话近尾音,低声呜咽起来。 “哎,你起来。”桑清紧蹙的双眉舒缓开来,见她还不起身,伸脚轻踹,“起来,听我说” “是,是”竹意连声应了,爬起身来,垂首听训。 “开年选秀,我会设法落选。”桑清面上微红,勾指唤她附耳过去,“哥哥对安佑郡王赞许有加,可我与他没见过几回,心里难免不安。” 听了这话,竹意当即会意,却故作不知地望向桑清。 桑清也不细说,却问“你入府还没一年,可你自己说,我对你如何” 竹意垂眸,急切地道“小姐对奴婢是极好的” “那你替我看看他究竟好不好。”桑清笑着点头,然后审视着竹意的面容道,“呵,你这丫头并不俏丽,但眼角两颗朱红泪痣倒平添了妩媚”亲热地挽过她的手,才又道,“好竹意,你性子讨喜,又肖似郡主。只要你听话,待我入主王府,便让王爷许你侧室。怎样” 竹意万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说,当即张唇许久也没能吐出半个字。自遭受巨变后,她再不信任何人,总怕分明对她极好的人,转眼就换了当初坠崖前见到的那些丑恶嘴脸。但在桑府这么久,她眼见桑清娇蛮却不失率真,在世家女子中已是难得,也就渐生好感。可现在,她只觉心底深处有寒意慢慢渗了上来。 顷刻间,心念已转过许多,她愕然惊呼“小姐”抬眸看去,见桑清掩口而笑,便接着道,“既是小姐有命,奴婢自会听从。至于其他奴婢绝不奢望,也希望小姐以后莫要再提了。” “没白疼你”桑清展颜笑开,听得她后话,却只当她是羞涩或是难于应承,也就不再多说,只低声叮嘱两句,就带着她回了正厅。 冷不防被桑清推了一下,竹意脚下一个踉跄,就到了武睿扬面前。武睿扬伸手欲扶,却转而端起茶盏对桑清含笑点头。竹意得了桑清示意,规矩地退到武睿扬身后站好。 很快,桑瑞下朝回府,于宴厅与武睿扬饮酒叙旧。酒足饭饱后,武睿扬带着竹意告辞,乘马车返回郡王府。 见武睿扬从马车上跃下,候在门边的下人兴奋地冲门内呼喊“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武睿扬漠然受了下人们的礼,负手打量眼前的府邸。两年前,太皇太后尚垂帘听政,朝中、宫中大小事务均要过手。皇上三次奏请才得准允,破例封了并无功绩的他为郡王,又划出上京道西街这块地,给他建了这座郡王府。想起之后诸事,武睿扬不禁垂首苦笑。 这时,他父亲武致洪闻声奔出,却在阶上站定,沉声喝问“还知道回来” 武睿扬斜挑了眉,抬手虚划御笔亲题的“安佑郡王府”匾额,微微躬身道“父亲,这可不是兵部尚书府。” “你”武致洪被他呛住,气得不轻。 父子俩怒目对视,却听哭喊声从门内传来“睿扬” 武睿扬心中一暖,抢步上阶,迎向丫鬟们扶着奔来的陈月娥“娘,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氏抹着泪道,见武致洪面色铁青地站在旁边,又扯过武睿扬低声问,“刚回来就和你爹上火” “娘,是爹要和儿子上火”武睿扬无奈地道,转身对马车旁的竹意招手,“来。” 竹意把头埋得极低,上前行礼“奴婢竹意见过老爷、夫人。” 陈氏狐疑地侧目,只一眼,就颤了声“睿扬,这这” “回来便带个女子,也不知这两年在外干了何事”武致洪怒斥,斜睨竹意,怔愣一瞬,面色骤变,“进来说话。”手一负,快步往外殿正厅行去。 陈氏低头琢磨着,也拉着武睿扬跟上。 武睿扬回头招手“竹意,进来。” 竹意有些紧张,垂首咬着唇内,默然跟上。 心思各异的四人先后进入正厅,武睿扬挥手屏退下人,亲自将厅门关上。 “啪”地一声,武致洪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抖着手指了指武睿扬,又点点竹意“你们,你们居然敢这可是欺君,是要灭九族的啊” 竹意心中一跳,矮身跪下,猛劲磕头“老爷是不喜奴婢吗若是不喜,奴婢这便回桑府去” 武睿扬变了脸色,扑上前半拉半抱将她扶起“这是作甚” 竹意顺势起身,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他。 武致洪诧异地审视竹意片刻,对陈氏递过眼色。 陈氏眼神一转,问道“睿扬,让武绪先寻个房间给她歇息” 武睿扬看了看颤抖着退到一旁的竹意,长叹一声“唉也好。” 武致洪唤来总管武绪,沉着脸命他带了竹意下去。 三人闭门谈话,约莫半个时辰后,厅内传出怒吼声。 “不,我绝不会再弃她于不顾” 厅门开启,满面怒容的武睿扬甩袖奔出,旋风般闯入竹意的房间,却又缓缓转身合上房门“怜苏,为何不愿与我相认” 竹意腾地站起,瞪大了眼看着背对她的武睿扬“王爷,您说什么” 武睿扬霍地转身,一步步靠近她“京中传闻,你于南华寺上香遇劫身亡,便是与我相见那日。我倒不信真是劫匪” 竹意垂眸掩住满目惊惧,步步后退。 “怜苏,那一日究竟出了何事你又为何会在桑府”武睿扬闪身逼近,双手一撑,将她抵在了墙上。 竹意摇头低喃“王爷,奴婢不懂” “不,你懂”武睿扬沉声断喝,凝目看着她眼角,目中闪过痛色,“苏枋染色,你右眼角的朱红泪痣是自己刺上去的。怜苏,这可是我教你的,你忘了” “我”竹意咬了咬唇瓣,便要跪下,“王爷恕罪,奴婢双眼泪痣生时便有,实在不知您所言何意” 武睿扬慌忙将她揽住“怜苏,我不会再丢下你不会,再不会了”不顾她挣扎,急切地道,“你有何难处,就说出来。我不要看你如此委屈自己” 竹意咬牙逼回眼泪,奋力地挣扎着道“奴婢虽是丫鬟,却也知廉耻,求王爷自重” “是了,是了。当年是我的错”武睿扬嚅嚅两句,一点一点松开手,“所以,如今你不信我,是么” 竹意讶然张口,却又咬着唇将险些脱口的话逼回。“昭华郡主殁”已经皇上朱笔亲批,昭告了天下;即便武睿扬心中笃定,她也只能抵死不认。再说,她已经打定主意设法入宫,没必要再生纠葛。面对一脸伤痛之色的武睿扬,她终觉无话可说。 “那又为何要跟我回来”武睿扬看她如此,怆然一笑,看她张口欲言,抬手打断,“别说是因为桑清” 竹意习惯性地暗咬唇内侧的嫩肉,压下心中慌乱,不疾不徐地道“奴婢不敢有瞒王爷,实在是不知您所言何意。至于来郡王府,的确是听从小姐的吩咐。” “好,好,好”武睿扬踉跄后退,直到“嘭”地一声撞上门板,大瞪双眼直直看入她那双平静无波的清澈眸子,半晌后,阖目长叹一声,再睁眼时已敛去情绪,再不看她一眼,转身拉开房门,临走前,只以极低地声音说道,“若有朝一日,你需要,我定会竭力相助无论你想做什么。”颤抖的手合上门。 听武睿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竹意颓然地往墙上一靠,阖上双眼。睿扬哥哥还是这样敢作敢为,可她却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昭华郡主了。思绪转过,她霍地挺直脊背,双手悄然攥紧成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钦点 翌日,武睿扬将竹意支到陈氏身边,就像她真的只是桑府送来的丫鬟。竹意微感诧异,却安于本份,尽心尽责地伺候陈氏。 十日后,竹意伺候陈氏起身梳洗完毕,去花圃剪花插瓶,刚出内院就被武睿扬一把拽到了墙角。 “桑正和回京省亲,邀我与父亲过府一叙。”武睿扬低声道,“留你在府,我不放心你与我同去,就说回去看桑清” “王爷,夫人这厢离不开奴婢,请恕奴婢不能跟去伺候。”竹意轻轻拂开他的手,屈膝行礼,“烦请王爷代竹意向旧主问好。” 武睿扬缓缓屈指将掌心的余温攥紧,涩然一笑“那你好生伺候夫人。” 竹意欠身应了,依在墙角,注目凝望他疾速离去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才转去花圃。 武睿扬父子二人走后不久,御驾突至。 陈氏慌忙带着竹意、翠袖两名贴身丫鬟携全府于大门接驾。 年轻的皇帝步下御车,抬眼便往府门上高悬的匾额看去,负手凝望久久不移目。 皇帝没道“平身”,跪了满地的人都不敢起。 竹意俯首跪在陈氏身后,那双明黄色的九爪龙靴就这么撞入视线,刺疼双眼。水气氤氲的双眼失去焦距,思绪逐渐飘远,光阴的利刃剖开她深埋于心的记忆。 那一年,潇扬湖家宴,年方五岁的她被姨母牵着,带去另一艘画舫见与她生辰同日的表哥宁昱晗。小小少年秉烛夜读,朗朗的读书声很是沉稳,可她却不喜。 “诺诺”姨母唤着她不为人知的乳名问,“长大后,可愿做昱晗表哥的娘子” 那时的她,哪懂“娘子”为何物张口便向姨母发问。 姨母宠溺地揉着她的发,解释“就是生生世世和昱晗表哥在一起。他陪着你,你也陪着他。” 她犹自挠头思考,却被一阵凉风惊得打了个冷颤。恰时,一袭披风搭上了肩。她回头一瞧,见是睿扬哥哥,脱口便道“诺诺要做,也做睿扬哥哥的娘子昱晗表哥好古板,只会读书不会陪诺诺玩。” 一句话,姨母蹙眉沉思,睿扬笑逐颜开。 少时不更事,她嘟嘴嚷嚷,低估了自己小胖手的力量,一个不小心竟将姨母的裙裾拽下。 在姨母的惊呼声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宁昱晗终于回头,深深地看她一眼。她说不好那眼神里含着些什么,可这一眼就如芒刺蛰了她整整八年。哪怕同于国子监念书,她对他也是隐隐有些害怕的。那些日子,睿扬哥哥与表哥亲如手足;而表哥于她,亦师亦兄。直至先帝、姨母宾天那日,父王与母妃带她入宫。 而后而后的一幕便如现在,她也忐忑地低垂着头,九爪龙靴也就这么撞入眼中。宁昱晗不顾满殿的人,亲手将她扶起,告诉她“往后,不会再古板”那一日,先帝与姨母的梓宫尚未入陵,可表哥却带着她在御花园疯玩。直到申时,二人共进哺食后,表哥才牵着她的手,乘御车,将她送回洛王府。 那一夜,是对她宠溺至深的父王第一次冲她发火,罚她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那一夜,睿扬哥哥昏倒在洛王府院中,足足病了十日未能下床。据说,他顶着大雨不停磕头,祈求她的父王能将她放出来。 这一夜后,一切都变了。昱晗表哥登基为帝,的确不再古板,还选了数十名秀女充盈后宫,更时常邀她入宫同赏歌舞。自那时起,睿扬哥哥陪她的时间更少了,每次寻他,总说要潜心读书。 再往后,一道圣旨,她遇害坠崖,苟活于世之际却闻睿扬孤身游北疆,而昱晗则是好色之名满天下。 思绪轮转,竹意暗暗苦笑。他们自幼相伴,曾比手足还要亲密;可是,光阴荏苒,如今,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郡王,而她只是桑府送给郡王的丫鬟。 陷入纷乱思绪中的竹意被一声沉稳的“平身”喝醒,与众人一起磕头谢恩后,尽职地走到陈氏身旁搀扶。 宁昱晗前行的脚步就此顿住,目光胶着在低垂着头的竹意身上,清剪双眉越拧越紧。 竹意暗暗心惊,虽说想要入宫,可她的身份若被揭穿,洛氏就恐有灭门之祸这么一想,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人,心下越发慌乱。 就在此时,宁昱晗抬手,微动两指“你,抬起头来。” 竹意缓缓抬头,惊慌失措的双眸下两颗泪痣艳如血珠。 “武家女儿”宁昱晗沉眸问,负于身后的手攥紧成拳。 陈氏一听,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恭敬地答“回禀皇上,正是臣妾小女武茗暄。” 竹意闻言震惊,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去。 宁昱晗淡淡一眼扫过陈氏,赫然伸指勾起竹意下颚,仔细端详一番,含笑点头“唔生得是好相貌”松手甩开她,再看向陈氏,眼神有些凌厉,“朕听闻,武家幼女早在武爱卿回京述职那年”话未说完,已顿住。 “皇上容禀。当年,臣夫与臣妾确是都以为小女殁了,这才报知户部消除户籍。日前桑府偶然送来这丫头,臣妾虽觉亲近却不敢信。今晨,臣妾发现她背后的半花胎记,方知确是小女。”陈氏双目含泪,拉过愣在一旁的竹意,跪下施了大礼,“臣妾斗胆,叩请皇上,便借今日为小女正身,也好免了旁人闲话。” 竹意只觉自己的心就快从胸膛蹦出,暗想,这陈氏也太大胆了她身上并无胎记,若皇帝真命人验身,后果将不堪设想 宁昱晗愈加深邃的眼神从陈氏、竹意身上划过,半晌才道“自家女儿怎会认错不必查验,着户部撰名重入户籍便是。”话锋一转,侧目吩咐,“李炳福,开年选秀,给朕提个醒儿” 已伺候了两朝天子的内廷大总管李炳福躬身欲答话,却被马儿嘶鸣声打断。 “臣不知御驾亲临,请皇上恕罪”武睿扬翻身下马,疾步奔至阶下,抱拳跪地。 宁昱晗微怔,朗笑着扶起他,亲切地在他胸前一拍“你我兄弟,还闹这些俗礼” 李炳福拱着拂尘,堆笑上前道贺“恭喜郡王,贺喜郡王郡王幼妹失而复得,又得圣上隆宠,钦点选秀。此乃双喜临门啊” 武睿扬心神巨震,垂首掩饰慌乱的眸色,拱手与李炳福客套两句,请了宁昱晗入正厅奉茶。 陈氏施礼退下,吩咐众人筹备宴席,而后挽着竹意的手去了内堂。晚宴开席,武致洪、武睿扬请了宁昱晗上座,陈氏也领着竹意入宴厅陪坐。 看着已重新装束的竹意,武睿扬黯然垂首。自此起,她就是武茗暄,是他的亲妹妹,皇上金口钦点的准秀女。幼妹失而复得,又得如此荣宠,他应该高兴啊他满面笑意,频频邀宁昱晗举盅,入口美酒却犹胜黄连。 席间,武茗暄不时暗咬唇内,借此平复似江河翻涌的狂乱情绪。时隔两年,当她再听得他们的笑谈声,只觉恍如隔世。想他们三人自幼一起,几乎每日都会同桌进食,彼此喜欢什么,不喜什么,各自心中就如照镜子般清楚。可如今,三人再同桌,这样的感觉熟悉却又陌生。 她暗暗留意,隐约感觉他们身上有些什么不同了。她举盅饮水,掩住唇畔苦笑,心下暗问,其实自己不也变了纵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无奈却是一句也不能说出口。她只能努力保持着略显僵硬却很是端庄的笑容,恪守礼仪举箸取菜,佳肴入口,却如嚼蜡。 偶有几次,宁昱晗那蕴含着深邃笑意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武茗暄,再转回武睿扬面上,继续与他酌酒侃谈。 自这日后,武茗暄再未见过武睿扬,只是桑清带着一对红玉灵蛇镶金镯前来拜访,也为以前所说的一些唐突之言赔礼,又劝她免了客套,姐妹相称。武茗暄嘴上说着无妨,也改称桑清为姐姐,却不愿与她太过亲近。桑清似有觉,却毫不在意,来王府的次数更是只增不减。 武茗暄受了钦点,选秀前不能再出府门,好在桑清常来作陪,才免了闲闷。看桑清也是率真性子,而她所知的“竹意”本也只是街边乞儿,武茗暄觉得之前的事情倒也怪不得她,也就释然,对桑清的态度也逐渐转好。时日渐久,二人感情越发深厚,待到过年后,已成闺友。 二月初,户部查阅、核实各州府递交的备选秀女花名册,上奏皇帝。皇帝朱笔落下,定三月二十九为秀女圣选之期。初八,户部将备选秀女名册返发各州府,着令秀女们即刻赴京候选。 三月初一,宫中内侍、司宾宫女执秀女名册,携画师至宁京各府、驿馆核定秀女品貌,绘制秀女图、撰写品貌综述,此为初选。内侍、司仪一行至安佑郡王府用了一盏好茶,收好武睿扬早已准备好的画像和小册子便告辞离去,连武茗暄的面都不曾见到。 三月十五,永定门前的布告牌贴出皇榜,昭告榜上有名的御定秀女自即日起以绢纱覆面,不得再与成年男子相见,并令其亲族或仆从于三月二十八至永定门领玉枼1、马车。 三月二十,距离圣选还有八日,关在书房多日的武茗暄终于将武氏族谱背熟。陈氏寻了位刚出宫的嬷嬷来教她宫中礼仪、忌讳等。不消五日,嬷嬷教无可教,自行请辞。 三月二十八晚膳后,陈氏来到武茗暄的闺房,将玉枼交予她,又拉着她的手好一番叮嘱,才离开。陈氏一脚跨出门槛,又扭身回头,嘱咐她好生休息,养足精神以备翌日的圣选。 武茗暄轻声应了,由丫鬟青浅伺候着褪衣上床,阖目休息。待青浅出去了,她又睁开了眼。难道这就是命兜兜转转,世事轮回,又到了入宫前夕,但心境却大不相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选秀(上) 翌日寅时三刻,天还未亮,陈氏便领着数名丫鬟来为武茗暄穿戴、梳妆。 武茗暄坐在雕花圆凳上,平视铜镜,努力维持着唇畔淡淡的笑容。身上的茜色褶边锦裙高及锁骨下方,露出纤细的颈脖,酡颜云纹丝绦束于腰上,为她适中的体态衬出一分轻盈。长裙为陈氏精心挑选,但裙上绣工精湛的茶花却是武茗暄自己的主意。 既已走到这一步,便再无退路,唯一的路就是向前、往上。她以武家嫡女的身份入宫选秀,今后便与武家荣辱相生。自幼长在世家的武茗暄,深知荣耀、没落只在朝夕间;虽说武家是她的仰仗,可谁能保证武家一直兴荣她还得靠自己,奋力一搏。 陈氏挥退挽好流苏分肖髻的青浅,走到武茗暄身后虚扶她双颞“我倒没选错。茜色裙陪上暄儿眼角泪痣,平添了几分姿色” “母亲说得是。”武茗暄看着投影在铜镜上的陈氏,眸中笑意加深,“许是有些妖娆,裙上茶花清丽,正好中和。” 陈氏颔首一笑,仔细将她端详一番,双手轻轻搁到她肩上“圣选时,暄儿也要这般抿唇浅笑才好。”见她点头,便唤青浅、翠袖近前上妆。 上完妆,翠袖捧了梳妆匣请陈氏选头饰。陈氏捏着几支步摇在武茗暄头上比划。 武茗暄侧目看了看,忽道“母亲,我瞧着那对镶金玛瑙钗便好。” “太素了吧”陈氏蹙眉问。 武茗暄捏起一支玛瑙钗,插入髻侧“今日圣选,佩步摇之人不少。女儿容貌并不出挑,出奇方能制胜。” 陈氏深看武茗暄一眼,遂即垂眸轻笑,为她插好另一支钗,又披上酡颜罩纱,戴上同色面纱,仔细检查后,扶着她出去。 时隔四月,武茗暄才再见到武睿扬。不知是面纱迷蒙,或是其他原因,她总觉得眼前的他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睿扬哥哥”了。 武睿扬也不开口,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而后颔首欠身,风度翩翩地请她上车。 青浅、翠袖伺候着武茗暄进入马车坐下后,便分站到马车两侧。 “驾”鞭声响起,马车不疾不徐地往皇宫方向进发,两名丫鬟随车步行。 听得那声音,武茗暄大惊,驾车之人居然是武睿扬今日圣选,但凡家世稍好的御定秀女均会由家中最为显贵之人护送,这已是约定俗成之事。她早就料到送她之人,必是武睿扬;却万万没有想到,武睿扬以郡王身份,亲自为她驾车。 思绪飘飞间,马车已至永定外城门。马车停下,青浅掀起车窗帘一角,武茗暄将攥得微有些汗湿的玉枼递出。内侍府之人查看后,青浅又掀帘将玉枼送回。武茗暄刚欲接过,却闻一道沧桑的中年男声。 “禁军统领商骏拜见安佑郡王” 接着,兵甲触地之声入耳。借收回玉枼之际,武茗暄从帘角瞄去一眼,但见磊落汉子挺身跪地,抱拳作礼。四品禁军统领么她暗暗将此人记在了心上。 “圣选在即,商统领不必多礼”武睿扬拱手道,待他起身后,才催动马车进入内城,在东偏门停下。 候在门边负责接引的太监、宫女们见安佑郡王亲自驾车,连忙迎上前行礼。 “今日圣选,事忙,就免了那些繁琐礼节吧。”众人还未跪下,武睿扬已抬手虚扶,眼眸一转,微笑着对一名女官颔首道,“肖司宾,劳烦了。” 肖司宾讶然,矮身便欲下跪还礼,却得武睿扬以眼神示意,便欠身应承“郡王宽心。”遂即对武茗暄颔首道,“武小姐,请随奴婢来。” 武睿扬负手一笑,对武茗暄柔声道“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武茗暄略一颔首,算是作了答,移步跟上肖司宾。穿行在迂回长廊中,她悄然抬眸。初春的暖阳徐徐升起,两侧金钟花开得正好。可惜,这花开得再好,也越不过高墙。待至五月,便会随风飘零,落于墙内,自成花泥。 万春亭已至,武茗暄收拾好情绪,依照肖司宾之言取了面纱,然后从宽袖中掏出小银袋,悄然递过。肖司宾笑着纳入袖中,欠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武茗暄微微垂首相送,然后轻拈裙裾,迈上台阶。走到朱漆门前,她顿住脚步,举目往内望去,亭内十余人三两相伴,各式衣裙像花儿一样绽放着。她抬步入亭,暗暗打量着这些女子,却在姹紫嫣红中瞅到一抹暗色。 身着铜绿色褶裙、苍色薄衫的桑清已看见她,迎上前来,亲切地拉过她的手“就知道妹妹也是来东面候宣。”含笑将她打量一番,“啧啧这身装扮,娇而不媚,真正好看” “妹妹庸姿,怎敢与姐姐相比”武茗暄嗔怪地抛去一眼,见她装着年前的衣裙,头上也只以雕花金簪绾了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不禁挑眉,“姐姐作这般打扮,就不怕惹了圣前失仪的话头” “暄儿莫不是忘了我年前所言”桑清闻言勾唇,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往旁走了两步才压低声音道,“哥哥已为我打点好。注定落选之人,不必在意装扮。” 武茗暄蹙眉一瞬,恍然大悟,笑着欠身“那妹妹就等着嫂嫂过门了” 此话一出,桑清就像灌下一大壶烈酒般,略显英气的脸“唰”地就红了,伸手在她胳膊弯里一掐“坏妮子” 桑清将门虎女,手劲自是不小,可怜武茗暄却不敢喧闹。听她低声告饶,桑清又连忙为她揉,嘴上却道“看你还敢瞎说” 看着她羞红的脸颊,武茗暄有些晃神,仿佛看见潇洒俊逸的睿扬哥哥站在眼前,怀里是一脸率真笑容的桑清。她摇头失笑,这两人,倒也般配。 桑清还欲说什么,却听内侍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孙氏女月姮、桑氏女清、武氏女茗暄、王氏女心慧、顾氏女雁吟自检仪容,殿前候宣” 桑清侧目瞥了一眼,松开拉着武茗暄的手“走吧。”说罢,转身步出。 武茗暄扶了扶钗,深吸一口气,咽下复杂的心情,垂首跟出。二人并肩行至欣扬殿前,依司宾宫女之言按年岁站好,却听身后传来训斥声。她们偏头对视一眼,扭头看去。 一名装扮清雅的女子双手交握于胸,肃容道“今日乃是圣选,仪容应一早斟酌妥当,怎的到了殿前还来频频相问如此举动,真是失仪” 在她下首,嫣红衣裙的女子羞红了脸,委屈地小声嘟囔“就是怕失仪,才问姐姐啊” 督促她们自检仪容的司仪走了过去,沉声发问“二位小姐为何还未列位” 红裙女子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最终垂首不言。 清雅女子颔首一礼,道“刚出万春亭,这位小姐便拉了我问仪容是否得宜。我已回了数遍,可她不依不饶。我见已至殿前,怕失仪,这才提醒两句,还请林司仪莫怪。” 武茗暄微微倾身靠近身侧的桑清,以极低的声音道“这般不好相与的性子,家世怕是极好吧” “她父亲是从五品国子监博士。”桑清伸手轻勾,附耳对武茗暄道,“你可知被她训斥那女子是谁家的” 武茗暄微微摇头。 桑清略偏头看向那清雅女子,饱满的唇扯出一抹讽笑“她自命知书识礼,却不知从五品官员之女训斥太傅的孙女也失了礼数。” “太傅那不是从一品大员”武茗暄讶然,眼角余光扫过红裙女子,“太傅家的孙女竟这般” 桑清往一旁看了看,见林司仪与那二人说话,另一名女子在理裙裾,这才接过话头“她是庶转嫡,会如此也正常。太傅家正经的嫡出千金才情出众、品貌端庄。若不是临时出了水痘,哪会让她来”话锋微顿,又凝目看向武茗暄,“你是圣上钦点,入选是必然。入宫后切记,这二人,你都不能太过亲近,也别轻易得罪。” 武茗暄张唇欲言,却瞥见与她们同列的三人走近,只得默然点头。 很快,前一批御定秀女从殿内出来,神色有喜有悲。 “宣” 太监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武茗暄等跟在林司仪身后,以年岁大小列队入殿。 “国子监博士之女孙月姮,年十八” “利州总督之女、兵部侍郎之妹桑清,年十八” “安佑郡王之妹、兵部尚书之女武茗暄,年十七” “宜州转运使之女王心慧,年十六” “太傅之孙女顾雁吟,年十六” 随着太监的唱词,五人齐行三步后停下,行面圣大礼。礼毕,五人起身,颔首而立。 武茗暄低垂着头,默默承受着几道审视的目光。她知道这届选秀仅两人为钦点,备受关注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些目光如此尖锐。 “安佑郡王之妹”温婉的女声自左上侧响起,长长的尾音带着曼妙的韵味,“可是皇上钦点之一” “正是。”皇帝轻笑一声后,又道,“皇后唤名,还不近前来” 武茗暄悄然掀眼瞄过上方,上前三步,跪下行叩首礼“臣女武茗暄拜见皇上、太后、皇后。” 皇后温和地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武茗暄轻咬舌尖,压下心中忐忑,缓缓抬头。 顿时,太后、皇后齐齐怔住。皇帝的眼神带着灼人的力量,却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很是迷离。 武茗暄自是懂规矩的,不敢对视上首三人,视线定在龙榻下方摆放着玉枼的长几上。 皇后笑着移开眼,看向皇帝“听闻安佑郡王之妹尚在襁褓便遗失,近日方寻回。妾看着,这礼数倒还勉强妥帖,只是不知能否适应宫中。”说罢,悄然侧目看一眼太后,眼神很是复杂。 皇帝的视线胶着在武茗暄面上,没有答话。 武茗暄心中忐忑,却谨记着母亲的吩咐,面不改色地抿唇浅笑。 “这哪是勉强妥帖分明极为周全。”太后垂眸一瞬,又和蔼一笑,“若不闻此女是皇上亲自正身,哀家还以为是自幼生养在宫中的公主呢”眼神有意无意地从皇帝面上划过。 皇后几不可查地蹙了眉尖,浅笑颔首道“母后说得极是。”目光移到武茗暄身上,“皇上风雅,这入宫侍君之人也不可太庸。可念过书” “回皇后娘娘话,臣女自幼流落在外,只识了些字,没念过书。”武茗暄故作镇定的违心作答,却忍不住暗暗琢磨。皇后的语气和蔼,明里是尽她身为皇后的本份,以皇上喜好为上,可话里的意思分明暗指她不通诗书,不配入宫侍君。但这也在预料中,只是皇后与太后都出自慕氏,为何太后却要出言反驳皇后若说太后对她的相貌没有半分怀疑,又为何话里话外隐隐透着一股试探 武茗暄犹自垂首寻思,皇后却已再出声。 “就连女四书都不曾念么”皇后讶然问道,却不待她答话,便转看皇帝,“皇上,您看这” “即便留用,也不是即刻入宫,在家中潜心研读一番便是。”皇帝淡淡一笑,忽又正色看向右侧的太后,“母后以为如何” “既是入宫侍君,只需尽心伺候好皇上,无才也是德嘛。”太后含笑点头,深邃的目光凝视武茗暄。 “还是母后为儿考虑得周全。”皇帝有些兴奋地笑道,轻唤,“李炳福。” 内廷总管李炳福应了声,从皇帝身后行出“武氏女茗暄,留用” 皇后面上笑容略僵,但只刹那便恢复“皇上合意便好。至于女四书嘛”勾着唇角看看武茗暄,“入宫后,妾让嫔们好生便是。” 皇帝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立在阶侧的内侍太监捧着雕花檀木盘上前两步,拿起长几上的一枚玉枼,放入木盘,又归了位。 武茗暄恭敬地叩首谢恩,归列。终于尘埃落定,她那颗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只是,听皇后那言,恐怕她的品阶不会高过了九嫔去,不禁略感失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选秀(下) 皇后的笑容依旧端庄,目中却隐现一丝倦意,轻声道“按年岁,依次出列答话吧。” “臣女孙月姮拜见皇上、太后、皇后。”孙月姮轻移莲步,中规中矩地叩首施礼,“愿皇上吉祥安康,太后福寿无疆,皇后长乐未央” 经过殿前那事,武茗暄早对此女留了心,再听她这话说得像唱曲似的,不禁微抿了唇,偷眼往上看去。果然,皇后眸中笑意更深,太后神色更显和蔼可亲;只是这话对皇帝似乎不怎么受用,微眯的双目中,“无趣”二字摆得分明。 皇后与太后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太后一个眼神过去,皇后柔声道“京中盛传,顾、孙两家的女儿秀外慧中、最富才情。今日一见,这礼数也是极为周全呀”微笑着看向皇帝,“皇上瞧着如何” “留用吧,下一个。”皇帝无精打采地挥手,无意间瞥到出列行近的桑清,眸光忽地一亮,“庭前红妆香满色,不及碧蝶引春风。” 闻言,皇后仔细看了桑清一眼,又对太后一笑“母后,您瞧。将门虎女就是不似寻常闺中女儿啊绿裙苍衫更显飒爽英姿,倒叫这满殿红妆皆成陪衬了。” 皇帝话中之意,太后、皇后自是了然,武茗暄却也意会了。垂首而立的她,悄悄拿眼看向桑清,见她不动声色地叩首施礼,但腰身却有些僵硬,面色也不再红润。 “既是皇上中意”太后瞥一眼垂首候在一旁的李炳福。 李炳福照例上前唱词,内侍太监亦如之前武茗暄、孙月姮中选那般,收了桑清玉枼。 桑清叩首谢恩,起身时,脚步已有些虚浮。她将头垂得极低,以掩饰苍白的脸色,紧盯着自己双足之间的眼神像是要把地面戳出个洞来。 武茗暄心中担忧,却不敢逾越了规矩,只希望圣选能快些结束,待出了殿才好安慰桑清。 在这档口,宜州转运使的女儿王心慧已出列上前,叩首礼毕。 武茗暄偷偷掀眼,凭皇帝眼中的喜色推断,此女衣饰华贵、五官大气雍容,想必也会入宫,恐怕品阶还不会太低。 “头圆额平、发黑唇红,更兼声润如泉。难得,难得”皇帝抚掌笑赞,目光王氏身上流连。 武茗暄侧目看王氏一眼,心想,得帝王如此赞誉,更是难得可惜,不知是福,是祸 “此女乃九善之相,自是难得。”太后不咸不淡地道,极缓慢的语气让人听不出究竟是讽还是赞。 “九善之相”听得这个词,垂首而立的武茗暄愕然地瞪大眼,下意识地往上方瞄去。只见,皇帝凝目看着王氏,若有所思地点头,似是符合太后所言;皇后面上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可那双看不出喜怒的凤目却似漂浮着薄雾的万丈深渊,而深渊的中央那抹红色身影,正是跪在地上的王氏。 心中寒意腾起,武茗暄以牙咬舌,强迫自己继续维持微笑,以眼角余光扫过身侧的桑清,只见她似是精神恍惚,对殿上一切浑然不觉。 上座三人再没说话,偌大的欣扬殿落针可闻。 许久后,皇后偏过头,笑看皇帝“皇上若是喜欢,便留用吧。” “本是想留用的。”皇帝回以淡笑,忽地侧目,凛然一眼看向王氏,“传朕旨意宜州王氏衣饰不端、不思敬仪,着即发回宜州,永不得面圣。” 王氏端庄的笑容骤然凝固,大惊之下忘了规矩,不可置信地仰头望向上方,含泪嚅嚅“皇皇上” “这般不知仪,留在殿上也是徒惹心烦。”太后揉着颞说了一句,抬手轻挥。 两名内侍太监上前,拉起伏地恸哭的王氏拖出了殿;另有一太监走到长几旁,翻手扣了她的玉枼。殿上其余四人见状,各有感触。有人暗喜,有人暗惊。王氏的哭闹声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桑清,她并未注意到前事,不禁大感诧异。 武茗暄却是早有预感,不免心生感概。其实,王氏衣饰、礼仪并无过失,可她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九善之相,贵不可言;可偏偏当今太后与皇后都无此相,自然容不得她。可叹,宜州是北方五城之一,地处偏远,想她不远千里入京选秀,却落了个这般下场。 不等众人思绪回转,皇帝已唤了太傅的孙女顾雁吟近前。 见过殿前那一幕的人,都以为这顾雁吟应会十分紧张。却不想,她循例施礼后,竟然抬头直视皇帝,眉眼一弯,张嘴便道“皇上真俊”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都傻了眼。武茗暄蹙眉欲跪,却又忍住。她这厢心念才转,隔位的孙月姮已矮身跪了下去。旋即,武茗暄与桑清随之跪下,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大胆”李炳福回过神来,一步上前,厉声呵斥。 被他这么一喝,满殿愣神的人齐齐跪下,一个个将头埋得极低,脸颊却有几不可查地抽搐。 顾雁吟见此,吓得脖子一缩,脑袋就埋了下去,乌黑大眼却还是忍不住向上瞄去。 皇帝摆手挥退李炳福,笑道“你也很美” 顾雁吟见皇上没有怪罪,又抬起头来,茫然地环顾跪了满殿的人。 皇后面色沉下,张口欲训斥,却见顾雁吟有些委屈的黯淡目光突然亮了。 “皇后娘娘才美呢”顾雁吟话音一顿,毫不避讳地打量皇后,“皇后娘娘若是牡丹花,臣女就是花下的土。” 皇后微愣,审视她片刻,而后优雅地抬起手,掩口浅笑。 许是感觉到太后打量的目光,顾雁吟瞅一眼皇帝,又往右侧看去,瞪大眼讶然道“太后娘娘也这么好看” 太后神色不明地看着顾雁吟,并未因她的话而缓和面色,只淡淡地问“你入殿许久,这才瞧见哀家” “入宫前,家祖有吩咐,没唤到臣女时,只能低头站着。”顾雁吟摇头道,红唇微撇,“所以臣女不敢瞧。” 武茗暄垂首跪在地上,看着前方顾雁吟的背影,暗想,此女举止如此出格,所说之言却是句句奉承,还让人不好治罪。悄然抬眸将上方三人神色收入眼中,武茗暄暗想,若无意外,顾氏也会入宫。收回目光,转看地面时,她微眯了眼。这顾氏究竟是真愚,还是大智若愚 果然,皇帝道了“平身”后,便让李炳福唱顾氏雁吟留用。 顾雁吟很兴奋地磕头谢恩,归位后与武茗暄三人一起向皇帝、太后、皇后行大礼。总和不过五人,这一批留用的竟有四人。林司仪引着她们出殿,也忍不住再次悄悄打量。 待林司仪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后,武茗暄暗自拿眼扫向后方,见顾氏眉眼都笑弯了,微微启合的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她稍缓脚步,想要听清,却见肖司宾从不远处走来,当即只得作罢。 林司仪快行两步,颔首一礼“这四位小姐均已入选,烦劳肖司宾派人引出宫。” 肖司宾诧异地瞄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四人,眼神划过武茗暄时,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柔缓地说道“嗯,我引小姐们去永定门,你回殿前伺候吧。” 两名女官对武茗暄四人欠身施礼,说了句道贺的话后,林司仪返回欣扬殿前,肖司宾则引着她们出宫。 武茗暄本想与桑清同行,以便安慰她,可肖司宾却一路不疾不徐地走在她与桑清身侧。 待到永定门将至,肖司宾才停下脚步,欠身道“小姐们走好,奴婢就引到这儿了。待他日入宫,奴婢再来宫门相迎。” 四人齐齐颔首还礼。顾雁吟眉飞色舞,只差没欢呼,往前行了没两步,便小跑着奔向宫门。引得肖司宾掀了眉尾,撇了嘴。孙月姮侧目看了武茗暄与桑清一眼,转身踩着小碎步离去。桑清不知在想什么,偏过头茫然地看向矗立在远处的鎏金龙头龟。 见肖司宾投去审视的目光,武茗暄微蹙了眉,两步上前,挽了犹自晃神的桑清道“姐姐,走吧。” 桑清缓缓回头看来,一对杏眼空洞无神。武茗暄心中暗惊,寻个肖司宾看不见的角度,以指甲轻掐她手腕。 “武小姐。”肖司宾轻唤,屈膝欠身。 武茗暄按捺着心中诧异,近前将她扶起“司宾莫要多礼。日后入了宫,还要请司宾多加照拂才是。” “小姐言重了,能伺候贵人是奴婢的福气。”肖司宾含笑垂眸,转身往欣扬殿行去。 武茗暄伫立凝视她的背影片刻,才转身欲同桑清一起出宫,却见桑清红着眼静静地看着她。她快步上前,挽住桑清问“姐姐为何这样看我” “暄儿,我真羡慕你。”桑清不甚红润的唇轻启,吐出一句让武茗暄莫名所以的话。 “姐姐说什么傻话呢”武茗暄怔愣一瞬后说道,挽着桑清,迈步往永定门走,以极低的声音劝慰,“事已至此,还望姐姐珍重身子。别的念想权当一场梦,忘了吧。” 桑清恍然抬眸,却见武睿扬负手立于永定东门前,往这边看来。她白着脸垂下头,轻轻拉下武茗暄挽在她臂弯处的手,凄然低语“你去吧。我我稍后再走。” 武茗暄暗叹一口气,安抚性地拍拍她手,而后转身走向马车。翠袖、青浅两名丫鬟忙迎上前来,不问她是否入选,只是道贺。 武睿扬往桑清站立之处投去一眼,轻声问“桑小姐也中选了” 武茗暄咬唇不语,默然点头,由青浅扶着踩上踏足凳,上了马车。“噼啪”一声鞭响,武睿扬亦如来时般,亲自驾车送武茗暄回府。 武茗暄掀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去。桑清还杵在原地,面上神色已瞧不清,却为春日暖阳普照的宫门一隅平添了几许秋风扫落叶的萧瑟之感。马车辗转,桑清的身影逐渐缩小,宏伟庄严的永定门显露出全景。重檐庑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辉,朱红高墙间永定正门紧闭,只东、西两侧偏门处,陆续有秀女乘坐的马车驶出。 终究,还是入了宫门只是这一次,入宫,是自己心念所求。武茗暄心中感概,放下车窗帘,抬起一直拢在袖中的左手,五指稍松,一张已被揉皱的纸条赫然出现在掌心。 她注目凝视一瞬,才展开来看。果然,千秋亭那位“钦点”也无意外地入选。“钦点白氏,绝色丽容。”这是提醒她,白氏将是她入宫后的第一阻力么 呵花开再美,终有谢时。天家恩宠,岂会因容貌持久武茗暄无声地笑了。将来如何,她不知;可就眼下,倒要多谢白氏为她分去了不少目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册封【图】 五日后,响亮的铜锣声从皇宫传出,散向京中四道。随后,十余骑快马奔出永定门。远远听得呼喝声,道上百姓快速避向两侧,待快马踏起的飞扬尘土消散后,又聚拢来,三三两两地扎堆议论。 铜锣声刚传入上京道口,这届有秀女入选的各府中距离皇宫最近的安佑郡王府朱漆大门开启,武氏父子携除武茗暄外的王府上下人等于门前大坝迎接圣旨。 马蹄声自道口传来,转瞬已至。 传旨太监翻身下马,对武氏父子拱手道“奴才皇命在身,不便行礼,还望安佑郡王、武尚书勿怪。” 武氏父子鞠躬还礼,寒暄两句后将太监引入,陪其前往东苑绣楼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历七年圣选,安佑郡王之妹、兵部尚书之女武氏茗暄毓质名门、淑慎性成,堪以充实内廷。封正三品贵嫔,赐徽号妍,着四月十八入宫承居鸣筝宫正殿。钦此”传旨太监拿捏着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宣读册诏。 武茗暄垂首跪地,闻言微讶,原以为品阶会在九嫔之下,却不想竟得了贵嫔之位。可旋即,她又蹙眉。自古帝王爱美人,可明里只说德优为上选。但凡与“美”相关的妃嫔徽号在宫中都不常用,唯恐有惑主之嫌。为何皇上却偏偏赐了她一个“妍”字百思不得其解间,又想起当初那“珍”字徽号,她只觉世事真是讽刺,垂眸隐去自嘲笑意。 恰时,太监读完,将册诏一拢,双手托起轻放于武茗暄高举过头的双手上,堆笑道“贵嫔娘娘,快起吧。” 武茗暄叩首谢恩,顺着他相扶的手势起身,柔声道“多谢公公。” 陪跪一旁的陈氏也在翠袖的搀扶下站起,笑着走近道“辛苦孙公公了。” 不消吩咐,翠袖便将早备好的银袋递上。 “夫人言重了,这是奴才的福份。”孙太监谦恭地哈着腰,笑着取过银袋收好,接过身侧小内监递上的拂尘,往臂上一搭,转向武茗暄垂首深鞠一躬,“皇上体恤,特意吩咐,妍贵嫔可自带两名丫鬟入宫。” 武茗暄伸出一手将他扶起,微笑道“公公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怎可如此多礼往后,若有不懂规矩时,还望公公不吝提点。” “岂敢岂敢,娘娘太抬举奴才了”孙太监惶然躬身,连声道,堆满笑容的脸却越发红润。 武茗暄张了张唇,想打听桑清的品阶,转念却想起早年的听闻。桑清之父统六万兵马常驻利州,以防土卓部族作乱,虽只是从二品戍边将领,但对朝廷却是至关重要。有此家世,更得皇上于圣选时金口赞誉,想来桑清的品阶应在她之上。心念回转,她抿唇浅笑,不再言语。 待送走孙太监,陈氏回到绣楼,对坐于主位的武茗暄屈膝欠身“臣妾武陈氏见过贵嫔娘娘。” 武茗暄赶紧起身,近前将她扶起,正色道“母亲与父亲同得先帝恩典若非面圣,免行大礼,女儿又怎敢受母亲这般” 陈氏也不推辞,顺势起身,牵着她手走到上首软榻坐下,屏退众丫鬟后,将她仔细端详一番,才道“孙公公虽为正六品内侍统管,却算不得宫中红人。暄儿何必如此礼待” “正因他并非红人,才会记得我今日所言。”武茗暄偏头看向陈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母亲试想,女儿今日所为若是放在李总管跟前,又算得什么” 陈氏诧异地与她对视一眼,微笑点头“为娘知晓,你是想入宫后多个人照拂。”话锋一转,又不赞同地摇头,“这念头虽不错,但就怕他帮不上你什么。” “此人行事圆滑,处事老道。虽说如今只是内侍统管,谁又知他日不会高升呢”武茗暄淡笑低语,“再说,宫中事儿多,孙公公帮不上我,也不见得愿意帮;可各宫各殿的内监却是由他提选。他若有心,能给我指些得力的,便比什么都强。母亲以为呢” “这”陈氏沉吟片刻,笑着轻拍她手,“还是你更知宫中事。” 这话本实在,可武茗暄却蹙了眉,肃容道“女儿早年流落在外,怎会知晓宫中事这都是母亲的教导啊” 陈氏一听,面色也凝重起来“倒是为娘的失言了。”垂眸许久,才再开口,“也罢,你是个有主意的,往后的事,便自己斟酌吧。只是,时至今日,你身上担着的可不止自己,还有睿扬和我们武氏上下”语近最后,神色愈加严肃,看武茗暄始终微笑颔首,又缓和了语气,“当然,只要你记挂着武氏这娘家,那娘家也必定竭力帮衬于你”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武茗暄用力握了握陈氏的手,看着她双眼,诚挚地说道。 这厢话音刚落,便听翠袖于外间通报,宫中派来守护的禁军、内侍已至前院正厅,现由武睿扬父子陪着用茶。 按规矩,这些人自现在起就要在王府住下,直至四月十八,护送彤云缃车1迎武茗暄入宫。虽说早作了吩咐,但陈氏还是担心轻慢了,当即又叮嘱两句,便出了绣楼。 距奉旨入宫之期还有十四日,王府上下却在管事武绪的率领下,依照陈氏的吩咐,忙碌地采办陪送入宫的物品。 各式各色的金玉首饰、绫罗绸缎、精致新衣、古玩奇珍如流水般送入绣楼,武茗暄领着青浅一一点验。虽说宫中一应俱全,可但凡家世稍好的女子入宫,都会带些细软傍身。这既是彰显家世,让人不敢轻视;也是为日后于宫中行事,做好准备。 武茗暄移步走到置放着各式瓷器的长几前,一眼看过十余件釉色不同的精美瓷器,不禁摇头失笑。按宫中规矩,除陪入宫中伺候的丫鬟可拎一提箱外,这些大件物品均要安放于马车上,随仪仗队至宫门处,尽入内侍府点验、造册后方能按名册转发相应妃嫔。难为武家待她厚爱如斯,但有些物件却是不适合带的。 武茗暄信手捧起一个青釉瓷葫芦瓶,翻看片刻,侧目问“此瓶何名” “娘娘,这是璋州青窑的珍品,名为龙凤青釉葫芦瓶。”青浅翻看簿册后,躬身道,“夫人说了,这些个陶瓷器具不能都带入宫,请娘娘瞅着合意的选。” 武茗暄轻放下葫芦瓶,扬手在长几上方虚划一下“这些器具不用点选上册了。” 青浅讶然“娘娘不是喜欢这瓶么” “喜欢归喜欢,可这龙凤瓶意有暗指。三品贵嫔用着,未免有些不合适。何况,陶瓷器具易碎又占地儿,带着入宫岂不惹人侧目”武茗暄低声道,稍加斟酌又吩咐,“对了,你送簿册给夫人查验时,让夫人把这龙凤瓶小心收了,以后别再拿出来了。” “是。”青浅虽不解,却不多问,很是恭敬地欠身应下。 武茗暄走向一旁的圆桌,看似阅查桌上的小巧把玩之物,却悄悄注意着专心点验、入册的青浅。前日,陈氏与她商议后,定下由翠袖、青浅陪她入宫。 翠袖二十一岁,处事沉稳老道,武茗暄心喜,但也有些担心。翠袖自幼跟在陈氏身边伺候,听别的下人奉承惯了,难免心气高些。可宫中不比府里,难免有受气事,就怕她忍不下来,冲撞了人。 相反,年方十八的青浅倒更为合意。武茗暄早已打听清楚,青浅自幼与家人失散,生活得极为艰难。直到十三岁时,得陈氏买回武家为婢。陈氏看她乖巧,又知身世可怜,自然多了些照拂。青浅对武家也很感恩。 这样的人正是武茗暄所需要的。她与武家荣辱相生,青浅即便不忠于她,也必会顾念武家。近日来,看青浅处理绣楼内的众多事务井然有序,言行得宜又知分寸,武茗暄不禁生出想要将其收为心腹的念头。 无意间瞅到一个雕工精湛的玉制小匣,武茗暄伸指勾开匣盖,只见匣内安放着一片翠玉小叶,玉质清澈通透,入手更有一股凉意渗心。沦落在外两年,她已极善克制,纵然喜欢得紧,也只是微笑发问“此物是何玉所雕” “娘娘,这是郡王在外游历时,偶然所得。郡王特意嘱咐,请娘娘务必带入宫中。”青浅没翻簿册,便答了话,“此物名为沁心叶,是北疆奇石所雕。郡王说,盛夏时,含在嘴里,有解暑奇效。” “呵,这倒是个稀罕物件”武茗暄抚摸着沁心叶,略一沉吟,又道,“我不能出楼,你若见得哥哥,替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也会听他的话,带入宫去。”时值春风宜人的四月初,沁心叶在手中捏久了,掌心已渐凉,纵然喜爱也只得放回玉匣。 武茗暄将屋内一应物件都查看了一番,挑选了一些珍奇小件和必要的首饰、衣裙、绸缎等,命人将剩余之物都送回陈氏处,却开口要了不少碎银、金叶和一些书籍。 十余日一晃便过,武茗暄知道,这些看似忙碌的日子,恐怕是她最后的安逸时光了。 入宫前一夜,武茗暄闭目躺在床上许久,却是辗转难眠,抬手拂开帷幔,借着半掩的窗扉往外看去。天际无月,入目漆黑,只叫人莫名心慌。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争斗夜无休”她凝望黑夜许久,怅然幽叹,却在放下帷幔之际攥紧了拳,无声地告诫自己,“既已亲手掐断退路,便再不能回头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入宫 翌日卯时,内监、宫女执仪仗,驾引彤云缃车抵达郡王府,将贵嫔服制奉入东苑绣楼,伺候武茗暄穿戴完毕。辰时一刻,武茗暄在一众内监、宫女的陪伴下前往宴厅,享用她在郡王府的最后一次早膳。 膳食用过,武睿扬与武氏夫妇对武茗暄行礼,接着武茗暄以女儿之仪拜别武氏夫妇,又以妹妹之礼拜别武睿扬,才由青浅、翠袖扶出王府,坐上彤云缃车。 鸣鞭、奏乐,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往皇宫进发。四周的喧闹声和礼乐声震得武茗暄耳膜发嗡,原本清明的思绪逐渐浑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仪仗停下,内监、宫女们唱礼声响起。 “奴婢等恭迎裕妃、丽妃、妍贵嫔、妧昭媛入宫” 车帘掀起,武茗暄撑着青浅的手步下彤云缃车,入眼便是领头跪伏于地的肖司宾,再一看身侧,与她同在这永定东门下车的是桑清、顾雁吟以及另一位陌生女子。 因着规矩,四人不能说话,只相互颔首作礼,随后桑清与顾氏一同抬手“尔等免礼。” 武茗暄见此,不免诧异,桑清贵至妃位不足为奇,可顾氏竟也是六妃之一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未等她多想,候在一旁的内侍已抬过四顶花梨步辇,请她们上辇。 “起”肖司宾腔调婉转地高呼一声,四顶步辇随之而起,跟在她身后,往宫内行去。 一行人穿过碧瓦红柱的回廊,行过高墙甬道,来到东六宫外的祺道那扇铜钉朱漆大门前。 “恭请裕妃娘娘入主灵犀宫灵鸢殿。”在肖司宾的示意下,武茗暄与妧昭媛下了步辇,屈膝欠身作礼,桑清则仍坐于步辇之上,仅颔首为礼。 受封为裕妃的顾雁吟端庄地颔首还礼,一双大眼却很不安份地往四周瞄去。肖司宾忍着暗笑,命内监们将她抬入东六宫西北角的灵犀宫。 待裕妃的步辇渐远,肖司宾又唱“起”一行人又循着原路返回御花园,将桑清送入西六宫西北角的华音宫正殿,又送武茗暄至对面的鸣筝宫正殿。 妧昭媛循例下步辇向武茗暄施礼,与众人一起唱道“恭请妍贵嫔入主鸣筝宫” 话音未落,却遭一道低沉的女声打断。 “太皇太后有旨,宣妧昭媛入福寿宫叙话。” 武茗暄微怔一瞬,示意青浅扶她下辇,向缓步行来的女官行礼。 妧昭媛却一改之前敬慎谦恭之态,轻快地步上前去,挽住女官的手臂道“悦儿这厢才刚入宫,姑婆便让于嬷嬷来了” 于嬷嬷拍拍她手,大刺刺地冲武茗暄颔首道“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免了,起吧。”转看向妧昭媛时,堆上满脸笑意,“太皇太后许久未见小姐了,正惦念呢这不,听得小姐入宫,便使了奴婢来请。” “那快走吧。省得姑婆等急了,又要训话啰”妧昭媛扯了于嬷嬷便往前行去。 武茗暄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微敛了眼帘。 待于嬷嬷一行走远,一直欠着身子的肖司宾才站起,轻声道“贵嫔娘娘,奴婢陪您入内吧” 武茗暄微笑颔首“有劳肖司宾了。”抬眼看过书有“鸣筝宫”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后,抬步跟着肖司宾进了宫门。 早就候于宫门内的内监、宫女们跪地而呼“奴婢等恭迎贵嫔娘娘” “都起吧。”武茗暄笑着抬手虚扶。青浅、翠袖亲切地上前将他们扶起,打赏了些碎银,便吩咐他们各自忙事。肖司宾陪行在侧,自是也得了赏银,坦然收妥。 武茗暄站在朱漆大门内环视整个鸣筝宫,只见宫门两侧各一只白瓷彩釉大花缸,内植健壮曲松,时令花卉交错摆放于后,顺着雕花铺地的前庭纵深看去,是一面百荷影壁,壁后为正殿,前庭另有东、西二偏殿。 看武茗暄驻足凝望两侧偏殿,肖司宾会意上前,低声道“贵嫔娘娘,您是鸣筝宫主位,居正殿。东偏殿还未有人住,西偏殿倒住着位文婕妤。那位喜读诗书,不是个多事儿的。” 武茗暄收回目光,对肖司宾笑着点点头,信步往前走。 “此为正殿。过影壁即是正厅,两侧是东、西二厅。垂花门正北为寝殿,配有东、西二厢。宫中主位可由东、西两座回廊去后院,东、西偏殿宫嫔则要绕过正殿方能上廊。”肖司宾亦步亦趋地跟在武茗暄身后讲述,欠身请她走西侧,“西回廊北端这语风亭下的月塘内种有小白莲。” 武茗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没被半月形小塘内漂浮的翠色莲叶吸引,却在瞅到塘边的长叶植物时,微扬了唇角。鸣筝宫后院竟有秋荻,这对她来说,已算惊喜。 肖司宾以为她喜爱白莲,便笑着道“再过月余,塘中莲开,花虽小巧,也有雅趣,娘娘可于亭内避暑歇凉。” 武茗暄转眸对她微微一笑,肖司宾又引着她往前行。 “东回廊有山客轩,内设书斋、宝阁,与语风亭相对而望。语风亭再往北,便是后院游廊,廊北花墙之后设有宫人居和东厨。”肖司宾循着武茗暄的眼神投向,继续说道,“鸣筝宫形制与西六宫另五宫不同,少些影壁、廊墙,倒更别致,于廊上便可尽览后院全景。您瞧,这槐树都是懂事儿的,早早便开了花儿,是为娘娘入宫添彩呢” 武茗暄遥望院中那棵高大的古槐,淡淡开口“司宾说笑了。”恰遇风起,抬手将一瓣飘落的槐花接入掌心,垂眸浅笑,“花开花谢自有定数,哪会因我而易” 肖司宾含笑看她一眼,遂即低声提醒“娘娘已入主鸣筝宫,往后可得自称本宫才是。” “多谢司宾提点,本宫记住了。”武茗暄顿住脚步,颔首一礼。 “按历,新晋妃嫔自入宫第二日起,有六日是习礼仪、规矩及四德。娘娘身份尊贵,若奴婢所料不差,明日会是瑞昭仪至鸣筝宫教习。”肖司宾欠身施礼,“娘娘初入宫,想必还有不少事儿要吩咐。奴婢便先退下了,娘娘早些歇着。” 武茗暄上前一步将肖司宾扶起,轻拍她手“今日累着司宾了,往后还望司宾能多些照拂才好。”装有三片金叶的锦绣小囊从袖中滑出,不露痕迹地摁在她掌心。 肖司宾面露惶恐之色,嘴上连道“不敢”,双眸却盈满笑意,收妥小囊,告辞离去。 武茗暄执意将她送至宫门,目送她远去后,带着翠袖、青浅去正厅。 “哟我道鸣筝宫的槐花怎开得这般早,原来是又添新贵啊” 夸张的女声传入耳中,武茗暄生生顿住脚步,回身去看,只见一名身着品红袒领宫裙的妃嫔在宫女的搀扶下,摇着芙蓉绣花团扇,迈入宫门。 武茗暄知道,真是背景深厚、身份尊贵的妃嫔不会赶在此时来挑事儿,只有不上不下那一类,才是总想着比别人先看清新人。既是跳梁小丑,那又何必在意呢她扬起笑容,正欲接话,却闻身后右侧响起清越女声。 “歆德媛不先去拜见你们华音宫新主丽妃娘娘,倒先来给我们鸣筝宫贵嫔娘娘请安,真正好礼数啊” 武茗暄闻言拧眉,没等回头,一幅别致裙裾已入视线。 二八年华的女子左手托一方紫红小砚,右手执一枚描金墨锭,月白宫裙上并未像普通妃嫔般按规制绣纹饰,只裙裾下摆绘了几枝淡彩杜鹃,行至武茗暄身侧,欠身施礼“鸣筝宫西殿文婕妤见过贵嫔娘娘。” 武茗暄微笑侧目,只一眼,已将她神情、相貌尽收于心,只觉那裙上杜鹃与她气质极相符,看似淡然却内藏倨傲。一个从四品婕妤,竟敢如此对正四品德媛说话,已是不简单。心念暗转,武茗暄伸手将她扶起,亲切地道“姐姐不必多礼。” 文婕妤竟没半分不安,坦然起身,转对歆德媛欠身道“见过歆德媛。” 歆德媛没理她,微一欠身“华音宫东殿歆德媛见过贵嫔娘娘。” 武茗暄作势虚扶,却见她已自行起身,傲然一眼往这边睇来,便让宫女扶着回了华音宫。 文婕妤长睫垂下,掩住满目笑意,寻个托词告罪回了西殿,只道明日再过正殿请安。 武茗暄凝望着文婕妤的背影,若有所思,直至西殿殿门合上,才带着翠袖、青浅回正殿。 绕过影壁,才见到庄重典雅的正厅。 武茗暄掌着翠袖、青浅的手小心地迈过门槛往里走,抬眸打量正厅,只见一幅“旷德鸣彰”匾额高悬紫檀浮雕座屏前,下设黄花梨雕花宝座,左右设有香几一对,再往侧便是黄杨木镂雕香筒和宫扇各一对,东、西侧壁也挂有两幅字画。 武茗暄抿唇一笑,坐上宝座,偏头对翠袖吩咐“去,唤内监、宫女来见。” 翠袖施礼而出,很快便回,与青浅侍于宝座两侧。 不多时,一名身着靛蓝服的内监与一名身穿黛紫裙的宫女绕过厅中的黄铜三足雕纹香炉,于武茗暄身前跪下。 内监恭敬地将一黄皮簿册捧过头顶,宫女也将手中茶盘高举过头,齐声道“鸣筝宫正七品执事太监陈禄掌事宫女简芯拜见贵嫔娘娘,恭祝娘娘燕入高楼,玉荀呈祥” 另有六名内监与十名宫女随陈禄、简芯至正殿后便在厅门处跪下,此时也一起俯身磕头,随唱见礼。 青浅、翠袖同步而出。青浅端起简芯奉上的茶盏,退回宝座左侧;翠袖捧起陈禄手中簿册,退回宝座右侧。 武茗暄循例做足抿茶,阅册的规矩后,抬手虚扶“都起吧。” 一众内监、宫女在陈禄、简芯的率领下,谢恩起身。 “宫里没有相关规制,可新晋妃嫔给赏门礼已是约定俗成之事。”武茗暄眉眼微弯,露出亲和笑容,唤声青浅,又缓缓说道,“既已入主鸣筝宫,有些话便不得不说。本宫不是严苛之人,只要你们恪守规矩,心里向着本宫,本宫定不亏待。” 青浅从随带入宫的红漆提箱里取出两只银袋,分交给陈禄、简芯,让二人下去后,将这些赏门礼分发给众人。 待青浅退回座侧,武茗暄笑着看过陈禄、简芯及一众宫人,将语调放得更柔“关上宫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们若有委屈也别藏着掖着,尽管禀来,本宫自会为你们做主。” 新嫔入主,众宫人都有些担心,一是怕主子不得势,他们也无脸面;二是怕主子挑剔,伺候得不好要受罪。在宫中,这些人都有自己的法子,早将这位妍贵嫔的消息打听了一番,前者自是不再担心,可同时也怕郡王的妹妹是刁钻的主。眼下见她如此说道,众人才彻底放下心来,再次躬身,喏喏地谢了恩。 武茗暄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便让他们退下,只将陈禄、简芯留了下来,刚欲说话,却闻宫门处响起通传声。 “珍妃娘娘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珍妃 正厅内几人听得通传声,齐齐一愣。只一瞬,武茗暄便回过神来,带了众人出厅,快步赶往宫门相迎。 武茗暄欠身施礼,道“鸣筝宫妍贵嫔见过珍妃娘娘。”既已入宫,早晚都要见到这位,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安静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身子纹丝不动,脑中却闪过一幅幅回忆画面。 小小的菱宛奔跑在花团锦簇的洛王府大院内,扑向一只蝴蝶时,摔倒在地,膝盖磨破。乳母去抱,菱宛却不起,撅着小嘴直唤“姐姐”。她紧张地跑上前,将妹妹抱起。那一年,她九岁,菱宛七岁。 时日增长,菱宛一天天长高。满过十一后,无论她如何劝说,每次见她,菱宛总要欠身行礼。微风拂过,将武茗暄的思绪拉回现实。当年,她坠崖身亡,菱宛取而代之。不知昔日天真可爱的妹妹,眼前这位坦然受礼的珍妃,是否也参与了当年暗害她之事 她垂首调匀气息,等着唤起,却久久不闻半点动静,忍不住悄然抬眸看向前方,只见如意纹翘头宫履露出半截,层层叠叠的柔绢藕色裙裾覆在宫门高槛上,想是一脚踏入了,一脚还在外。 正当武茗暄暗自感叹时移世易时,一双莹白的手轻轻将她扶起。 武茗暄已直起腰身,可珍妃却没松手,握着她的手腕道“听闻此届圣选,有人生得与亡姐极为相似。我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看看。” 听她声音有些哽咽,一直垂着头的武茗暄这才抬眸去看。她还是那么娇弱,略施薄粉的面容与头上一对羊脂玉钗般,莹润却苍白。 珍妃偏着头仔细打量武茗暄,眼眶越来越红“像,真像啊若不是多一颗泪痣,我还以为真是姐姐。唉,可怜家姐碧玉年华,却”说到此,哭腔更浓,又问,“不知贵嫔芳龄几许” “回珍妃娘娘话,嫔妾十七。”武茗暄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谦恭地答。 珍妃强笑点头,泪水滚出眼眶,滑过脸颊,却不理睬,只对武茗暄道“难得你与家姐这般相像,又比我大。以后我便唤你姐姐,可以吗” 武茗暄讶然,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随来的宫女跪了下去,低声提醒“娘娘,万万不可啊皇后娘娘素重规矩,您是六妃之一,若与贵嫔娘娘这样相称” “皇后娘娘那儿,本宫自会去说。”珍妃温和地说道,目光并未离开武茗暄的脸,“姐姐,我能这样叫你吗” 武茗暄有些踌躇地抬头,心念暗转,看她满面泪痕,不似作假。想当年她才十四,身子也一直不大好,难道那事真是母妃一人所为,菱宛并不知情 见她一直目含希冀地看着自己,武茗暄收拾好情绪,欠身道“嫔妾惶恐,不敢当娘娘如此。” “我实在是思念亡姐”珍妃有些急了,语近央求,“姐姐若有顾虑,那我只在私下唤。这都不行么” 话都到了这份上,武茗暄再难拒绝,只得微微点头,遂了她意。 珍妃破涕为笑,接过宫女呈上的绢帕擦了泪,这才看见武茗暄身后还跪着满地内监、宫女。她面上微红,赧然笑着将众人唤起,然后拉着武茗暄的手,往正殿行去。 一路上,二人迎着前庭花香缓缓前行,珍妃欢愉地说着“八岁那年,母妃让我改称长姐,可我却觉得唤姐姐才亲切。母妃罚我跪祠堂,家姐要陪我跪,母妃才免了我的责罚。为这事,家姐和母妃怄了足足一月的气九岁,家姐教我弹箜篌十二岁,家姐带我游湖” 武茗暄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声,心里却像装了个药罐般难受。亲身经历的过往,她怎会不知曾经,她认为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此时却成了痛苦的源泉。 生母病逝时,她才四岁,菱宛之母慕芊惠受皇后懿旨转为正妃,成了她的母妃。母妃把她带在身边教养,疼她比菱宛还多,而菱宛却自幼就亲近她,整日缠着她,甜甜地唤“姐姐”。 母妃曾对她那样好,可到头来,却要她死武茗暄垂首听着耳畔的叙说,只觉那熟悉的柔和嗓音像冰水般漫过了全身。 珍妃拉着武茗暄的手,迈入正厅,脚步忽地顿住“呀,手这么凉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武茗暄心中一惊,情急之下,脱口道“多谢娘娘关心,嫔妾并无不适,只是生来体寒。” “这样啊”珍妃眼眸一转,冲随行宫女吩咐,“念苏,回头去宝阁寻些上好的温补药材给妍贵嫔送来。” 听那宫女应了声,武茗暄不禁悄悄看她一眼,暗想,“念苏”这名怕是菱宛改的,是借此怀念她么 压下纷乱思绪,她屈膝作礼“嫔妾感激娘娘厚爱,可这些东西,只怕都是皇上赏赐,嫔妾” 不等她说完,珍妃已将她扶起,嫣然一笑“皇上怜我自幼体弱,就这两年的赏赐都快把我那承露宫的宝阁塞满了。再好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哪有姐姐的身子贵重” 武茗暄不好再推辞,哂笑着谢过,又被她拉着在宝座并肩坐下,正不知说什么话,恰有宫女上了茶来。 武茗暄总算松了一口气,想起她自幼就不喜听枯燥的琐碎小事,便拿与茶相关的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里巴望着她能早些离开。 哪知珍妃却不觉无聊,不时将话题岔开,说些别的趣事,挂在嘴边最多的还是“家姐”。 武茗暄暗自苦恼,却不敢显露,耐着性子保持微笑。 未时将近,念苏再三请示,又搬出皇上要去承露宫用膳的话,珍妃才恹恹起身。 送走了珍妃,武茗暄再回到正厅坐下,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踏入这宫门起,到现在,不过半日,说起来也没做什么,她却感觉比行了整日的路还要累,往宝座上一靠就不想再动了。 青浅见此,体贴地端起茶盏,准备去换过热茶来。 跟着回厅的简芯、陈禄都一直垂首候在下方,却是心思各异。简芯掀眼瞄一下上座的武茗暄,眼珠一转,堆起笑脸道“娘娘,二位姑娘是您身边的人,伺候您自是周全。奴婢让人引二位姑娘去东厨看看吧日后,娘娘若需要些什么,也方便。” 武茗暄已是累极,闻言只懒懒挥手。 简芯当即欠身应了,出去唤了宫女来。 看着宫女将翠袖、青浅引出正厅,武茗暄心中一动,以手撑头,暗暗打量下方二人。看简芯露出欲言又止之态,她将手轻放于膝上,微笑道“陈禄,你先下去忙事。本宫随带入宫的物件,想必内侍府待会儿就会送来。届时,你引本宫去宝阁瞧瞧吧” “奴才遵命。”陈禄深鞠一躬,领了命便依言退下。 厅内已无旁人,武茗暄微微招手,道“简芯,可是有话要说” 简芯快步近前,陪着笑,道“娘娘,奴婢有些事儿禀告。” 武茗暄不动声色地颔首一笑,道“你且说来。” “按理说,娘娘入主鸣筝宫,西殿文婕妤该至宫门相迎,可”简芯话头一转,“娘娘莫要与她置气。文婕妤虽然品阶不高,却是不必奉诏便能入养心殿的两位妃嫔之一。” 武茗暄身份特殊,自比旁人更熟悉宫中之事,听了这话,不禁大感诧异。之前见她手执龙纹描金的墨锭,已觉不寻常。但养心殿是皇上理政之处,即便是皇后,也得奉诏或是自行请诏得了允许才能入内。这文婕妤究竟有何本事,竟能得此特赦当即大惑不解地看向简芯“文婕妤可是家世极好” “文婕妤本名雷若筝,父亲是京少尹。从三品官儿,说不上极好。”简芯摇头笑答,“可皇上风雅,素喜有才妃嫔。别的不说,文婕妤的书法是真真入了圣眼,因而得了特许。” 武茗暄恍然点头,心念一转,又问“本宫听闻,皇后娘娘很看重规矩,能允她这般” 简芯笑容更甚,低声道“皇上喜欢,太后都顺着,皇后又怎会拂意” 心念转过,武茗暄微微点头,又问“你说两位,那” “是西六宫侧苑絮风轩的颜才人。”简芯会意道,“她本是六妃之一的静妃,不知怎么惹了皇上发气,年前被贬才人。” “静妃贬为才人”武茗暄眉尾轻挑,“颜才人是何家世” “她父亲是督察使颜其修。”简芯答完,蹙起眉头,“说来也奇怪。后宫褒贬常是连带,可她从六妃跌为才人,家中却未有动静。” 武茗暄故作疑惑地蹙眉点头,心中却隐隐觉得,此事怕不简单。眼眸一转,她含笑看向简芯,道“简芯,你跟本宫说说宫里的事儿吧。” 简芯微怔一瞬,往前靠近一步,才道“自太皇太后安心礼佛起,宫中事务便交由皇后娘娘主理。皇后娘娘出身将门,性子刚直,难免有些严苛,太后娘娘便询了皇上的意思,让素来温婉的和淑夫人从旁协理。” 武茗暄记下这些,忽地想起一事,便问“那你可知华音宫歆德媛是何出身” “她父亲是六科给事中,不过正五品。”简芯欠身答了,又笑着往旁边一指,“娘娘跟前,歆德媛就好比那宫扇,陪衬都得是远远的。” 武茗暄笑容可掬地点点头,又示意她说些别的。 “容德、和淑二位夫人也颇受器重,可皇上最疼惜的还是珍妃娘娘”说到珍妃,简芯看向武茗暄的眼神更多了些讨好的意味,“东、西十二宫及各苑妃嫔虽多,可娘娘之上,就二位夫人、珍妃娘娘与新晋的裕妃、丽妃。娘娘又得珍妃娘娘这般看重,往后” 武茗暄没等她再说下去,便柔声打断“往后,这宫中之事,还要劳你多费心啊。” “不敢,不敢伺候娘娘是奴婢份内事儿,自当尽心。”简芯惶恐地欠身,话音未落,唇角已悄然扬起。 武茗暄将她这般神色瞧入眼中,抬手虚扶“起吧。” 简芯还待再说,却见青浅托着茶盘入内,旋即闭口不言。 武茗暄看她一眼,笑着挥手“你去替我看看,内侍府的人来了没,这里有青浅伺候就好。” 青浅走近,将新沏的热茶奉上,与施礼告退的简芯相互颔首作礼。 武茗暄端着茶盏,浅浅地抿着,暗自琢磨,简芯初见她时,并没现在热情,只怕是看珍妃与她姐妹相称,才这般做作。看这情形,想必简芯知道的,还不止今日说的这些。只是,此人既能对她说这许多,便不是个靠得住的。 武茗暄暗想,这简芯就像把双刃剑,待寻得机会,还是趁早打发了好。想及此,她忽觉方才少问了一句,絮风轩那位已由妃贬为才人,怎还能入养心殿 正思索间,简芯来报,内侍府送东西来了。 武茗暄领着她们出去,给内侍府的几名内监打了赏,便让陈禄与青浅一验、入册,送去宝阁分类存放。这边忙完,她对众人作了些吩咐,便让简芯在西厅摆晚膳。 用过膳已近亥时,武茗暄觉得疲乏,便想早些歇息。沐浴更衣后,入了寝殿花罩,只见正北一幅荷趣画屏,后方是华美的月洞式罩床,殿内陈设典雅华贵却不繁复。 得知是简芯布置的,武茗暄又赞了她两句。 看她上前铺床,武茗暄笑着拦住“简芯,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这些个琐事让翠袖、青浅她们做便是。” 待简芯施礼退下后,翠袖一边拢着床帏,一边说道“娘娘,那歆德媛好大气派。今日这事儿,您就不该忍着她。” “她虽是德媛,却比本宫先入宫。”武茗暄看她一眼,走到东窗月牙桌旁坐下,“再说,华音宫与我们邻近,往后常会见面,何必闹得不愉。” 翠袖点点头,没再说话。 青浅站在脚踏上铺着床,忽地回头一笑“西殿那位深居简出,看来确实不是多事儿的。想来应该好相与,奴婢也就放心了。” “好不好相与,现在还难说。”武茗暄低语一声,又对二人吩咐,“你们是本宫从府里带来的,与本宫自是最为亲近。不过,正因如此,你们更要警惕言行,莫要让人得了话说。” 翠袖、青浅恭敬地应下,伺候武茗暄躺下后,自去后院宫人居休息。 武茗暄躺在床上,暗暗琢磨,歆德媛来挑衅,文婕妤表面是替她解围,可说的话却暗藏玄机。华音宫主位是桑清,自然不会因此与她见气。可文婕妤不知她们交好,若不是有心挑拨,怎会说出那话文婕妤言行轻狂,她本就不喜,再想到这些,心中更加提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掌嘴 翌日,卯时一刻,武茗暄已起身,梳洗完毕,便至正厅饮茶。与简芯等人说了一会儿话,陈禄来报,说瑞昭仪请她去华音宫。 想是让她与桑清一起学礼仪、规矩,武茗暄检查了一下穿戴,对简芯叮嘱两句,便领着翠袖、青浅出了宫门。 华音宫与鸣筝宫错门而对,不需百步便至。刚出西六宫中廊小花园,便见桑清领着陪她入宫的香兰、珍菊于宫门前引颈而望。 武茗暄快步走近,欠身施礼“妾鸣筝宫妍贵嫔给丽妃娘娘请安,愿娘娘如意吉祥。” “入了宫,就与姐姐生分了”桑清抢步上前将武茗暄扶起,嗔怪地睇她一眼。 “我与姐姐亲近不改,哪有生分”武茗暄笑道,“可宫中规矩还得遵循,免得人捏了话柄。” “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桑清一边拉着她手往内走,一边说道,“无人时,就不要作礼了,也免得我瞧着累得慌。” 武茗暄笑着应承,与她并行入了正厅。 桑清拉着她的手,一同在下侧的连几椅上坐下。 待宫人上了茶来,武茗暄抬眼看看四周,低声问“就我们俩” “这届新晋不多,却仍按往年分批,人自然就少了。”桑清点头道,忽又歪了歪嘴,“绮霞宫的妧昭媛本也该与咱们一起,可太皇太后召她去福寿宫,想是要亲自。” “这样也好。”武茗暄颔首低语,偏头对桑清一笑,“没有旁人,我们也自在些。” 桑清听了,自是会意一笑,端茶饮了一口,道“昨日,歆德媛去你宫里的事,我也听说了。暄儿,可不能由着人在你跟前放肆。” 武茗暄浅笑,道“我刚入宫,不想惹事端。再说,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你可别这么说。宫中不比家里,今日有她,明日就会有别人。”桑清不赞同地摇头道。 武茗暄不愿在此事上纠缠,遂笑着应承一句“难得姐姐如此关心,暄儿记下了。” “这宫里,就你我亲近。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去”桑清隔着茶几拉过她手来拍了拍,话音稍顿,又道,“我既是华音宫主位,便由不得她这般张狂。” 武茗暄讶然偏头,见她面色微沉,忙道“姐姐,此事既已过去,便算了吧。” “我知道你性子温和,不愿与人为难。但若不给她点教训,指不定往后,她还会欺你。你容得,我都容不得”桑清蹙起柳眉,沉声说了一句,不等武茗暄说话,已自顾接了下去,“你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武茗暄还待再言,却听宫门处传来通报声,瑞昭仪到了。虽只是昭仪,可毕竟是来教习礼仪、规矩的,桑清不愿在此时轻慢了她,便唤武茗暄一起出厅相迎。 瑞昭仪十八、九的模样,相貌端庄,本也是位清秀佳人,却穿了身宝蓝色宫装,稳重之余也平添一股老气。依着规矩见礼后,她领着两名宫女,跟在桑清和武茗暄身后入了厅,然后循例讲述。 诸如“目不能斜视、行应小步轻移”这些寻常礼仪,都是世家出身的武茗暄与桑清早就习惯,却也不好说什么,兴味索然地由着她缓缓道来。 见茶已凉,桑清趁她一句落音之时,吩咐宫人换沏新茶。 华音宫掌事宫女湘惠捧了茶盘入内,于厅内站定,由三人的贴身宫女取茶,奉给各自的主子。 翠袖谨记着规矩,等香兰取了茶,才上前取过,回到武茗暄座侧,奉上“娘娘,歇会儿再用,小心烫。” 不等武茗暄示下,瑞昭仪却赫然训斥“主子们说话,哪有宫婢插嘴的份。” 翠袖一怔,脱口道“我家娘娘肠胃不妥,素来怕烫,奴婢只是” “好没规矩”瑞昭仪冷冷打断她的话,沉声喝问,“这是宫里,哪有你家娘娘你应该尊称贵嫔娘娘自个儿没规矩,我不过说一句,你竟还顶嘴。” 武茗暄一听,也来了气。瑞昭仪说得本不错,可翠袖毕竟是她的人,即便教训也该她亲自来。但因是翠袖理亏,她还得柔声细语地劝慰“昭仪莫要生气,确实是翠袖没规矩了。”侧目睇一眼翠袖,“还不快给昭仪赔罪” 翠袖咬着唇,挪步过去,施礼道“奴婢不该顶撞,还请昭仪恕罪。” 桑清冷眼看着眼前一幕,目中已有怒意。 瑞昭仪扯了扯唇,并不理会翠袖,起身对武茗暄作礼,道“贵嫔娘娘,这可是您从府里带进宫的宫婢,若这般没规矩,岂不招人笑话往后,还请贵嫔娘娘严加约束才好。” 翠袖不敢起身,只能弯着腰,屈着膝,稳住行礼的姿势。 “多谢昭仪提醒。”武茗暄忍着气应承,“待回去后,本宫定会好生管教。” 瑞昭仪点点头,又一欠身,坐了回去。 武茗暄看一眼还施着礼的翠袖,刚要发话,却听“啪”地一声响。 桑清将茶盏重重搁到几上,拔高声音道“贵嫔都这么说了,昭仪可以唤起了” 瑞昭仪面色一变,伸出去端茶盏的手在半空僵住。 静立在她右侧的宫女冬泠,忙将茶盏奉上“昭仪这几日身子本就不适,不能生气。用口茶水,歇歇气儿吧。” 瑞昭仪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这才压下心中火气,勉强露出个淡笑“丽妃娘娘都已发话了,你便起吧。” 翠袖喏喏地谢过,垂首退到武茗暄身侧。 不顾武茗暄投来的眼神,桑清冷然一眼看向瑞昭仪“昭仪方才还训过翠袖的话,怎么换了冬泠,规矩就不同了” 瑞昭仪腾地站起身来,还未及答话,便听门外响起戏谑声。 “哟,这么热闹,不愧是新贵入主啊” 厅内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缓缓行近,后方是四名宫女以及一脸惶恐之色的华音宫执事太监刘尘。 武茗暄暗想,看刘尘这般神色,想来不会是故意不报,只怕是得了人吩咐不敢通报。若是如此,那此人应该便是二夫人之一了。她念头刚转过,已见瑞昭仪慌忙上前,屈膝欠身“瑞昭仪见过容德夫人。”冬泠也随之见礼。 武茗暄与桑清对视一眼,也领着各自的宫女上前见礼。 容德夫人唤起众人,自顾走向上首,在宝座坐下。 未得她唤坐下,众人不敢落座,只走到厅中垂手而立。 容德夫人仔细地将武茗暄、桑清打量一番,忽地掩口轻笑。 武茗暄悄然抬眸,偷瞄容德夫人一眼。只见她年岁不大,却是体态丰盈,眉宇间暗藏英气,式样繁复的胭脂宫裙上有金线描暗的九重春色图,轻置于唇前的皓腕上是一只镂金玉镯,发饰不多,但那对钗却是嵌红宝的金钗,下缀的细长串珠流苏垂在耳侧。 身为皇后之下第一人,有此气派并不稀奇,可她身侧那两名宫女却十分特别。一人手捧鎏金折扇,扇柄足长一尺,一看就不是实用物;一人怀抱古剑,剑长一尺五,剑身修长,剑鞘的镂空雕纹下隐现寒光。另有两名宫女打着黄罗伞盖立于她身后。 未等武茗暄多想,容德夫人已开口“本宫在厅外便听这里边煞是热闹。有何趣事,说予本宫听听” 桑清欠身欲言,不想那瑞昭仪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夫人容禀。”瑞昭仪垂着头,不疾不徐地道,“妾奉和淑夫人之命,负责教习西六宫的新晋妃嫔。只因身子不适,言辞便过激了些,这才惹了丽妃娘娘训话。” 此言一出,知悉前事的人都愣住了。 “教习新晋妃嫔之事是和淑在理”见她点头,容德夫人正色道,“虽是奉命教习,可毕竟丽妃品阶在你之上,怎么也该尊着她。既然知道是自己言辞过激,那便去锦合宫领罚吧。” 武茗暄与桑清对看一眼,都觉纳闷,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未等她们回神,跪在瑞昭仪身后的冬泠疾声道“夫人,并非昭仪言辞过激,实在是贵嫔娘娘的宫婢太过无礼” 容德夫人轻哼一声,斜睨她一眼“你且说来。” 武茗暄暗道不好,却不敢抢着开口,只能耐着心焦等冬泠说完,再寻机解释。 冬泠快速说完前事,其中自然不乏添油加醋,渲染一番。 容德夫人听罢,唇角一勾,笑看瑞昭仪“本宫不曾掌过宫规,不知该如何责罚。瑞昭仪,你说,那宫婢该受什么罚啊” 瑞昭仪咬了咬唇,才答“若依宫规,主子说话贸然插嘴,当掌嘴二十。” 武茗暄一听,当即也跪了下去“夫人慈善,还请网开一面翠袖昨日才随妾入宫,规矩是差了些。妾往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让她再犯。夫人就饶了她这次吧” 她这么一跪,青浅、翠袖也随之跪下。知道闯了祸的翠袖,将头伏得极低,银牙咬在了唇上。 桑清见此,也想劝说,但转念想到本是因她才闹大,若再开口恐怕只是火上浇油。 “妍贵嫔,这宫婢是你从郡王府带进宫的。像这般没规矩,既让人笑你律下无方,也给郡王府丢脸。本宫听说,你自小流落在外,近日才回府。这规矩礼数,也就不指望你做得周全。可你毕竟是皇上钦点,本应比旁人更守规矩。既是不懂,便该好生向瑞昭仪学着。都起吧。”容德夫人笑容敛去,冷冷说道,凛然一眼划过武茗暄与桑清,“新晋妃嫔又不只是你们,若人人都拿刚入宫做托词,宫规都不用设了” 武茗暄不敢再言,喏喏应声,拢在宫袖中的手悄然攥紧成拳。 站在一旁的桑清面色不改,双目却隐含怒火。 “念在态度还算恭敬,又是刚入宫。本宫便做个主,就掌嘴十,小惩大诫吧。”容德夫人抬手扶了扶发间金钗,轻挑眼尾看向下方,“瑞昭仪,本宫这般,不算僭越吧” 这话,只怕怎么答都是个错。瑞昭仪不敢应声,只是连连摇头。 容德夫人唇角微勾,懒懒抬手“都起吧。”话音一顿,又看向瑞昭仪,“本宫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不便逾矩插手。你既奉了和淑之命,这责罚还需你来,才不坏规矩。” 众人谢过起身,退到一旁垂首站好。 瑞昭仪咬咬牙,吩咐“彦秋,掌嘴” “且慢”一声断喝突兀地响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屈辱 桑清突然出声,引得满厅的人都往她看去。 武茗暄心知今日已是讨不了好去,怕她再生事端,急忙以眼神示意她别再说话。 桑清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仍向容德夫人欠身施礼,道“夫人容禀,瑞昭仪身边的宫女也犯了此错。敢问夫人,这规矩可会因人而异” 冬泠愣了愣,心知免不过责罚,只好认命地跪下。 容德夫人讳莫如深地看了桑清一眼,遂即挥手“那就一并罚吧。”眸色一闪,又道,“瑞昭仪,你这宫女不会也是刚入宫吧” 瑞昭仪心下明白,容德夫人这么问,便是提醒她,冬泠得掌嘴二十。她如实答了话,便让彦秋先给冬泠掌嘴。 空荡的正厅内,容德夫人高坐上首,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责罚。下方众人缄默不语,垂手而立,眼角随着不断响起的刮掌声,微微抽搐。 声响稍停,冬泠已领罚完毕。彦秋走向翠袖,狠狠刮上她的脸。翠袖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原本白嫩的脸颊像被烙铁烙过般高高肿起,渐渐暗红的皮肤下已隐现青紫。 武茗暄不忍再看,却还是努力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屈辱的一幕。这样的责罚与打在她脸上,有何区别“噼啪噼啪”的声响久久不歇,她仿佛又听到岚夏的惨叫声,那样凄厉,那样无助。 武茗暄悄然抬眸,阴郁的眼神扫过瑞昭仪、容德夫人,再垂首狠狠咬住唇内,握成拳的手越发用力,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今日的屈辱,她总有一日,要她们加倍偿还。 闹成这样,今日的教习自是无法继续了。待送走容德夫人,瑞昭仪也告退离去。 她们一走,武茗暄也欲带翠袖回宫治伤,却被桑清拦住,让湘惠取了上好的药膏来。 知道翠袖心中委屈,武茗暄没有假手旁人,亲自给她上药。 药膏上脸,虽然清凉,可疼痛还是没减。翠袖仍然死死咬着唇,游离的目光不知看着何处。 见她如此,武茗暄心里更是难受,捏着细棉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待药上完,一直精神恍惚的翠袖才回过神来,见给她上药的竟是武茗暄,当即矮身跪了地“娘娘,奴婢给您丢了脸,求您责罚” 武茗暄将她扶起,蹙眉摇头“快别说这傻话。你也是为我,才遭了这罪,我心疼还来不及呢”眼神落在那敷了厚厚脂膏的脸上,“这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宫人居的床硬,要是碰着了,可怎么得了” 翠袖垂下头,嚅嚅道“奴婢皮糙,不碍事的。要真不成,趴着睡就是。” “哪能这样。”武茗暄拍着她的手,“回头,我让简芯在寝殿设张软榻。你休息得好,伤才能好得快些。你这几日就别跟着伺候了,安心养伤。” 翠袖惊诧地抬头,掌嘴那么痛,她都没有哭,可现在眼泪止不住就涌了出来。 武茗暄柔声劝慰两句,便让青浅把翠袖送回去了,再过来伺候。 翠袖和青浅离开后,桑清挥退宫人,与武茗暄相视摇头,一时无话。 看桑清的手紧紧抠住椅扶手,武茗暄暗叹一口气,伸手覆上“姐姐,可是有话对我说” “翠袖再怎么也是你从郡王府带来的,她们这般未免欺人太甚”桑清怒气未消,面色还有些涨红。 武茗暄拉过她的手,叹道“本是翠袖有错在先,只是还连累了姐姐。姐姐莫要生气,当心气坏身子。” “翠袖之事暂且不说,可那容德夫人分明就是冲你这钦点来的”桑清恨声道,转眸睇武茗暄一眼,“难道你就不气你要是不气,方才给翠袖上药,手抖什么抖” 武茗暄哑然,垂眸一瞬,道“怎能不气容德夫人倒还罢了,瑞昭仪我却是容不得那冬泠受了二十掌,不过也就是肿了脸。翠袖的十掌却” “合着冬泠一并打,为的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些,自然如此翠袖那十掌,人家可是打给你看的,怎能不下狠手”桑清扯唇冷笑,话锋一转,蓦然抬头,“不,只怕不止是打给你看,也是威慑我” “人家不能打我们,自然只能拿丫头使劲。”武茗暄拧紧了眉,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可姐姐适才的话也有些冲撞,只怕容德夫人往后会为难姐姐啊” “你别说,我还就瞧不惯她那股子嚣张劲”桑清冷哼一声,发狠地咬咬唇,“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容德夫人,咱们不能奈何,难道瑞昭仪也不能动我虽是六妃之末,可好歹也是个妃,你又是贵嫔。我还不信,还收拾不了她一个昭仪” “姐姐,不可”武茗暄疾声劝阻,缓缓摇头,“可我们才刚入宫,姐姐又只册还未封。万一有个什么,皇后跟前也得不了好去。” “难道就这么算了”桑清怒问。 “那可不能宫里妃嫔众多,若这事就此作罢,只怕以后一个宫女都敢欺我们了。”武茗暄哼声道,清澈双眸愈发冷冽,“等姐姐行过典仪,领了金册,再作打算不迟” 桑清凝目看着武茗暄,用力握紧她的手,重重点头。 正与此时,香兰引着青浅入厅。 武茗暄与桑清对看一眼,而后依着规矩施礼退下,回了鸣筝宫,领着青浅入正厅,问“翠袖呢” 青浅蹙眉道“奴婢扶她去了宫人居,想是休息了吧。” 话音刚落,二人便见到低垂着头站在厅内角落处的翠袖。 武茗暄怔愣一瞬,遂即反应过来,翠袖向来要强,这般肿了脸,想是不愿呆在宫人居让人笑话的。她将翠袖唤到跟前,又好言宽慰几句,便让青浅去寻简芯来,然后吩咐在寝殿角落安置软榻之事。 简芯没多嘴,欠身应了便下去安排。她刚出厅,文婕妤就来了。 没等厅内三人反应过来,通报声刚落下,文婕妤已入厅。 “妾鸣筝宫西殿文婕妤给贵嫔娘娘请安,愿娘娘如意吉祥。”她欠身唱礼,眼神扫过上首,落在了翠袖面上。 武茗暄面色微沉,端茶饮了一口,才唤起,让她在下首坐下。 “昨日,娘娘入主鸣筝宫,妾没来相迎,这厢请个罪。”文婕妤干脆利落地说道,嘴上说是请罪,却没半分请罪的样子,端坐椅上并不作礼。 华音宫受的气还没消,武茗暄本就摆不出和善样子,见她如此,心里更是上火,冷冷睇她一眼,道“姐姐事忙,往后也不必日日请安。” “多谢娘娘体恤。”文婕妤淡淡一笑,拿眼瞄过翠袖,转对武茗暄道,“四月花多,蜜蜂也多,被刺蛰了可得当心。” 武茗暄诧异地看她一眼,正待接话。 文婕妤却起身施礼“娘娘,妾奉皇上之命,誊写圣祖皇帝帝师凌太傅所撰宝籍,先行告退了。” 能入养心殿已是稀奇,皇上竟还将这种事交予她做武茗暄按捺着心中惊诧,忙让青浅送她出厅。 之后,武茗暄照旧过华音宫与桑清一起,听瑞昭仪讲述礼仪、宫规和四德等。因着前事,三人心中都不痛快。瑞昭仪沉闷地讲着,武茗暄和桑清也忍着心中火气,默默听着。 这种尬尴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六日教习结束,看瑞昭仪施礼离去,武茗暄与桑清才松了一口气。在华音宫与桑清闲聊片刻,武茗暄领着青浅回到鸣筝宫,在语风亭坐下,一口茶还未饮,便有陈禄来报,内侍统管太监孙奉喜传旨来了。 武茗暄理了仪容,领着众人快步赶往前庭,跪下接旨。 “皇后有旨,传新晋妃嫔于四月二十六卯时入长乐宫觐见。” 武茗暄恭敬地接了旨,让青浅取了银钱赏过,又请孙奉喜入厅用茶。 孙奉喜将银锭纳入袖中,笑着拱手“谢贵嫔娘娘,可奴才还得去绮霞宫宣旨。”话音一顿,压低声音,“后日,兴许太后娘娘也会在,贵嫔娘娘的衣饰当以端庄得宜为佳。” 其实,依照历制,教习结束便该是新晋妃嫔至长乐宫觐见,但这届新晋中有顾雁吟与桑清位及六妃,需行过典仪,领了金册方能觐见,而吉日正是明日,因此觐见之事便往后顺延了一日。宫中行事,并不会告知缘由,可武茗暄却清楚,会意一笑,谢过孙奉喜的提点,让青浅将他送出宫门。 这是入宫后第一次觐见,出不得半点差池,武茗暄也格外重视,亲自领着青浅去选穿戴。这既是担心青浅不太清楚宫中忌讳,也是因为早有收为心腹之意,便顺带教教她。 其实,不用孙奉喜提点,武茗暄也清楚,首次觐见,衣饰若过于素雅,会让人感觉故作清高;也不宜太过华丽,惹人侧目不说,还容易冲撞。她一边与青浅说着话,一边挑选衣饰,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后日的长乐宫一定会很热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好戏 这日,桑清行典仪去了,武茗暄也没兴趣出去转悠,便在书斋饮茶看书,好不惬意。未时,香兰来带话,说桑清本想领了金册便来鸣筝宫与武茗暄说话,可典仪繁琐,实在太累,就回华音宫了。 武茗暄让香兰回话,只叫桑清好生休息,养足精神,以备明日的觐见。用过晚膳,她在语风亭坐了一会儿,也早早沐浴更衣,入寝殿歇息。 好几日没做事,还每夜都由武茗暄亲自上药,翠袖有些局促不安。 看翠袖脸上的青紫色已消褪,只是红肿还未散尽,武茗暄又命青浅取了药膏,亦如往日般给她敷药。 翠袖怔怔地看着武茗暄,眼眶红了又红,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这些,武茗暄全都瞧在眼里,一面好言宽慰;一面暗想,经此一事,她倒更加稳重,这或许便是福祸两相依吧。 翌日,武茗暄丑时三刻便起,翠袖想上前伺候,她没让,只吩咐翠袖好生休息。青浅领着小宫女锦禾为武茗暄梳洗、换衣。武茗暄对着铜镜细细看过,满意地点了头,让锦禾在翠袖伤势未好之前贴身伺候。 一番收拾妥当,已是寅时,武茗暄唤来简芯、陈禄简单交代两句,便带着青浅出去。 不知是真巧还是故意撞巧,当她们行至前庭,文婕妤也出了西殿。见过礼后,二人依照品阶先后上了各自的步辇,出了西六宫,一路沿着红墙甬道,行向东北。 还未过端和门,香兰忽从后方赶来。 “奴婢见过贵嫔娘娘。”香兰屈膝作礼,待武茗暄唤了起,又道,“丽妃娘娘请您慢行一步。” 武茗暄扭头往后方看去,只见桑清微笑招手,再往后是两顶并行的步辇,坐着歆德媛和一位陌生女子。淡淡一笑后,她命人放下步辇,携文婕妤上前见礼。 那女子也已下辇,向武茗暄作礼,圆润的嗓音唱道“华音宫西殿愉德媛见过贵嫔娘娘。” 一旁,歆德媛撇撇嘴,扭捏地下辇,与她一同施礼。 武茗暄和善地笑着唤起,像是已经忘记初入宫那日的不快,只是多看了愉德媛一眼。听桑清说,她本生性活泼,却因不喜繁琐礼仪,于是大多时候都呆在殿内研读经史,所以武茗暄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彤色云锦宫裙就和愉德媛的笑脸一眼,能暖到人心里去,一对水亮大眼因着笑容像豆角一样弯弯的。武茗暄暗暗摇头,这般灵动的姑娘困在这金鸟笼里,真正是可惜了心中惋叹还未落下,忽见愉德媛目含惊诧地看来,她不禁纳闷,开口欲问,却被桑清打断。 “你们且先行,本宫与妍贵嫔稍后便来。”桑清微笑扬手。 众人应声施礼,上辇离去。 武茗暄瞄一眼四周,见无旁人,俏皮一笑,道“恭喜姐姐领了金册。” “有什么好喜的”桑清自嘲地笑笑,“走吧,你我同行,也好说说话。” 桑清就像当初的她,不愿入宫偏又入选,确实没什么可高兴的。武茗暄暗暗叹一口气,遂即上辇,跟在桑清身侧,往御花园行去。 四月底,正值花好时,各种时令花卉将偌大的御花园妆点得格外喜人。 今日不比寻常请安,规矩虽是按宫中历制来,可一些台面下的隐晦讲究却也不少。去得太早,少不得惹人寻思,是否为巴结皇后,以便上位;若走在最末,又会给人轻慢之感。 武茗暄与桑清都是聪明人,两顶规制不同的步辇错开半步,不疾不徐地行着。 沿路上,有妃嫔浓妆艳抹,连连催促抬辇内监快行;也有些品阶不高的,三两结伴,步行前往。 看那些步行的宫嫔们额上已有细汗,武茗暄不禁心中暗叹,在这宫里,若是没个好品阶,可真正是事事遭罪啊她胡乱想着些事情,不时与桑清闲聊两句,穿过御花园,抵达长乐宫东北侧的幸月回廊。 此回廊延接长乐宫外廊,按规矩,宫中妃嫔均要在此下辇,步行过廊。 武茗暄与桑清下了辇,相视一笑。二人理了理裙裾,而后桑清先行,武茗暄紧随其后。 “请姐姐先行。”一道音调舒缓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闻者皆觉犹如春风拂耳而过。 武茗暄与桑清齐齐回头去看,入目第一眼,竟是盛装的容德夫人。二人微愣,侧目对视一眼,目中均有不虞之色闪过。 “姐姐”容德夫人扬高下颚,瞄一眼身旁微垂着头的女子,“本宫怕是当不起这尊称啊淑虽在德之后,可你和淑夫人有协理六宫之权;本宫若应了你这声姐姐,只怕明儿就要被皇后娘娘责罚了。” “姐姐说笑了。”和淑夫人温婉一笑,柔声细语,“宫人谁不知晓,皇后娘娘之下,便是姐姐最尊。和淑虽蒙太后恩典,得以协理六宫,却没有半点不尊姐姐啊” 容德夫人与和淑夫人的音量不高,可这些话却是一字不漏地入了武茗暄与桑清的耳。二人都蹙起了眉,杵在那里,不知该上前见礼,还是故作不知地离开。 容德夫人眼眸一转,发现回廊折角处的武茗暄和桑清,左唇角便高高挑起“尊不尊,自个儿心里才知晓。”目光收回,淡淡地瞥和淑夫人一眼,抬步入廊。 看容德夫人走近,武茗暄轻轻拉了拉有些愣神的桑清的袖角,恭谨地行礼“华音宫丽妃鸣筝宫妍贵嫔见过容德夫人,愿夫人如意吉祥。” “本宫倒是想如意,可眼前总不得清静啊唉”容德夫人也不唤起,斜扫她俩一眼,径直往长乐宫行去。 武茗暄与桑清心中暗恼,却不敢发作,待她去得远了,方站起身来,又对款款行来的和淑夫人施礼。 “都起吧。”和淑夫人温柔地笑着,抬手虚扶。 二人谢过起身,跟在她身后行向长乐宫。 看来,容德夫人与和淑夫人是素有嫌隙,只怕适才那种情形也是常见之事。武茗暄暗自琢磨着,垂眸慢行,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前方那袭粉红曳地云锦宫裙的裙裾上,长睫微扇,掩住深邃笑意。这样挑衅也不见丝毫怒色,这位和淑夫人是真如芙蓉花般柔软美好,还是深藏不露,自有计较呢 蜿蜒长廊已至尽头,下了螭头石阶,状如鱼鳞的金色重檐琉璃瓦和注了金漆的椒图雕纹红墙便展现在眼前。 武茗暄抬眸,这富丽奢华又不失庄重威严的长乐宫,让她的心莫名地颤了颤。 “锦合宫和淑夫人到华音宫丽妃到鸣筝宫妍贵嫔到絮风轩颜才人到”尖细的嗓音依先后顺序,依次唱名。 颜才人,就是和文婕妤一样不必奉诏就能入养心殿那位武茗暄微怔,顿住脚步,蓦然回首。 娇柔女子素颜微红,随云髻间斜簪冰糯紫海棠玉钗,襟侧彩绣垂丝海棠一枝独秀,霜白色烟波纹纱裙裙裾随小碎步微摇,彷如潺潺溪泉。她唇含浅笑,抬手扶钗,文雅的气质配上慵懒的姿态,非但不觉突兀,甚至让人赏心悦目。 好一个不施粉黛而媚的美人武茗暄暗赞。容不得她多想,立于殿门两侧的长乐宫内监已扬起拂尘,请她们入内。 武茗暄跟在桑清身后进了殿,脚刚踩上烫蜡见光的金砖,还未来得及打量殿内一众妃嫔,便听门口内监唱道“承露宫珍妃到” 武茗暄垂眸一瞬,回头,露出笑容。 珍妃的目光刚好划过桑清,落于武茗暄面上,微微一愣后,移步走近。 武茗暄欠身作礼,还未开口,已被珍妃拉着手牵起。 珍妃什么也没说,只笑着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便往前方走去,对二位夫人见礼后,在置有紫檀木凤纹描金宝座的左下首第二张文椅坐下。 容德夫人面带戏谑笑容,侧目睇珍妃一眼“哟,本宫倒没瞧出珍妃何时也这么懂规矩了,竟知道裕妃虽是新晋,却在自己排位之前。啧啧难得啊不像有些人” 这指桑骂槐的话,殿内稍知内情的,都听懂了。不少人暗暗拿眼去瞧坐在左下首第一座的和淑夫人,却见她面色不改,微笑如旧。 珍妃面色微赧,乖巧地对容德夫人颔首一礼“妾牢记宫规,一日不敢或忘。” 容德夫人轻哼一声,没搭理她。 殿中,一位身着杏红宫裙的女子一眼瞄过容德夫人和珍妃,勾着唇角,自顾说道“皇上日日耳提面命,珍妃娘娘这规矩,自然就好了。哪像我们,只能自个儿懂事。” 武茗暄心中讶异,悄悄抬眼打量众妃嫔神色。久居宫中的妃嫔们或站或坐,有笑着看戏的,也有低垂着头不敢瞧一眼的;但都没有诧异之色,只怕对眼前情形已是见惯不怪了。可新晋妃嫔却不是如此,有盯着足尖却身子轻颤的,也有瞪大双眼往那边瞧的,也有像她这样状似不惊不讶却暗中关注的。 武茗暄快速地将众人神态收入眼中,对各人性情做了个简单判断,才转眸看向桑清。桑清算是一个特例了,没有显露出半点惊讶之态,似乎也没有抱着看戏的心理,只是微扬的唇角挂着一抹冷嘲笑意。 武茗暄心中了然,视线不经意地划过一个角落,微微眯了眯眼。那里站着一位被海棠红罗纱宫裙衬得肤如玉脂的女子。她桃腮杏面,五官精致,皓齿轻咬在微启的朱唇上,端的是位绝色佳人。再将殿中众女扫视一番,武茗暄暗暗点头,这位恐怕就是与她同为钦点的白氏,只不知是何品阶 同样是钦点,又得肖司宾提醒,武茗暄自然对白氏留了心思,便暗示简芯探了她的底。原来,白氏是工部侍郎之妹,其兄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在庑殿建筑方面的造诣极高,深得丞相赏识。未见到她时,武茗暄不太相信她真生得绝色丽容;如今见了,才知所言非虚。 那边绕来绕去的唇舌之战还在继续,可白氏似乎对这一切没有半点兴趣,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一双溢满灼灼光华的美目定定地望着前方某处。武茗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禁心中暗惊。竟是上首宝座难道 武茗暄再深看她一眼,垂首蹙眉,思绪尚未转过,太监尖细的嗓音已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回击 低声说着话的众妃嫔顿时安静下来,饶是容德夫人也站起身来,整理好妆容,垂手而立。 珠帘声响,紫檀木凤纹描金宝座右侧的飞罩珠串被人挑起,身着金丝凤翔如意福祥礼服的皇后双手交握于胸下,走到宝座前,淡淡一眼将殿内众妃嫔看过。 皇后年岁还不及双十,可举手投足间那种气势,却是威严无比。 众妃嫔不敢与之对视,齐齐低头,规矩地盯着自己足尖。 武茗暄与周围众多女子一样,低垂着头,待皇后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后,暗暗蹙了眉。不愧是出身将门的女子,一个眼神就震慑了众人。 皇后霍地排开双手,宽大的宫袖舞出两股冷风,端庄地在宝座坐下。 长乐宫执事太监邹兴庭拂尘一扫,捏着尖细的嗓音,高唱“各宫各苑妃嫔,参见皇后娘娘” “妾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福润金安、长乐未央”众妃嫔齐声唱礼,依照规矩,恭敬地行礼。 礼毕,容德夫人、和淑夫人、珍妃先后落座,其余众人依旧低头站着。 邹兴庭又唱“新晋妃嫔出列,觐见皇后娘娘”话音一顿,“拜” 武茗暄与众人一起,跪下行叩拜礼,起身,再拜。 三拜后,皇后看着跪地未起的众新晋妃嫔,肃容道“此届选秀,并非大选,一应秀女均出自朝臣、世家。皇上怜惜,品阶也册得高。但尔等既已入宫,便不可再揣着往日脾性行事。” 众新晋妃嫔喏喏地应了。 皇后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接着道“尔等要恪守宫中规矩,与各宫各苑和睦相处,同心同德伺候好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内侍府早已备下绿头牌,自今日起,尔等都有可能蒙皇上召幸,各自下去好生准备着。可都记下了” 武茗暄闻言一怔,但很快又释然。身在后宫,承宠是免不了的,既已决定这么走下去,又何必自寻苦恼。若有那么一日,还须坦然受之。 “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她与众妃嫔一起,恭谨地齐声应下。 看皇后已训完话,邹兴庭唱道“叩首起” 众人依礼叩首,站起身来。邹兴庭又引众人与容德夫人、和淑夫人及珍妃,各按品阶规制见礼。 待礼毕,邹兴庭引了裕妃顾氏、丽妃桑清分别在下首右二、右三坐下。 看其余新晋妃嫔战战兢兢地垂首立于殿中,不苟言笑的皇后正襟危坐,道“本应让你们参拜太后,可母后近日身子抱恙,便改日再见吧。”眼神掠过下首左侧,“和淑,你既协理六宫,也给新晋妃嫔们提点两句。” 武茗暄微怔,悄然侧目瞄一眼容德夫人。果然,那艳丽的唇畔挂着的冷笑愈加明显。 和淑夫人对皇后颔首一礼,转看向众新晋,温婉浅笑“诸位妹妹都是好出身,规矩、礼仪想必也不用本宫多说了。往后,还望妹妹们不僭越、不逾矩,尽心服侍皇上。” 一众新晋妃嫔齐声谢过和淑夫人提点。 容德夫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翻看着手上蔻丹,道“恪守本份才是最好。” 众人连忙应了,容德夫人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后凛然一眼瞪得敛了口。 “丽妃、妍贵嫔,近前一步。”皇后忽然出声。 桑清、武茗暄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认命地出列上前,欠身听训。 皇后面色微沉,道“丽妃,你位在六妃,应为宫嫔们表率,望往后行事三思,添些稳重才好。” 待桑清应下,皇后沉郁的眸光落到武茗暄面上,冷冷道“妍贵嫔,你身为皇上钦点,更要严律己、善束下,莫要让皇上失望。你可知晓” “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武茗暄稳着气息,平缓地欠身答道。 皇后也不多言,点点头,挥手示意她们归位,眼神划过下方某处,微蹙了眉。一直静立于宝座旁的长乐宫掌事宫女亦丹见此,欠身低语“娘娘,是赐居茗湘宫西殿的钟美人。” 下方妃嫔有好事儿的,不禁悄悄拿眼去看。钟美人五官端正,着装大方,可裙裾上彩绣的纹饰却有几分像凤羽。 众妃嫔心下明了,垂首等着看好戏,可皇后却没让她们如愿。 皇后移目扫视众人一眼,不温不火地道“宫中不比外间,衣饰都有相应规制。这些,你们下去问问自己宫里的掌事宫女便是。本宫也乏了,都散了吧。” 容德、和淑二位夫人率先起身,领着众妃嫔向皇后施礼,各自退去。 出了幸月廊,武茗暄与桑清避开各自宫里的人,低调地行在最末。看一众妃嫔快速离去,武茗暄与桑清默契地对视一眼,吩咐抬辇内监停下,让他们去端和门等候。 二人领着各自的宫女往御花园深处行去,想寻个僻静处说说话。 浓郁的丁香花味迎面袭来,桑清抬手掩鼻,轻唤“暄” 武茗暄忽地敛眉,示意她息声往前看。 桑清循着她的视线一看,一双柳眉遂即挑起。前方不远处的墙角,一棵近九尺高的丁香树下,站着两个很是熟悉的身影,正是瑞昭仪与她的贴身宫女冬泠。 桑清勾唇,扯出一抹冷笑,抬步便要过去。武茗暄一把拽住她的宫袖,微微摇头后,冲她展露一个俏皮笑容,探手往头上的金钗摸去。 桑清眸色一闪,按住她的手,飞快地取下自己发间的镂金镶翠缠枝金钗,笑着摁入她的掌心,倾身附耳道“拿好,这可是丽妃的钗。” 武茗暄微怔一瞬便已会意,捏捏桑清的手,扬手将钗重重地往前方抛了过去。 桑清的钗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弧线,直直地砸到瑞昭仪背上。 “叮”声响起,金钗从背上滑落,呵斥声也随之而来。 “哪个不长眼的,没瞧见这可是瑞” 冬泠话音未落,转身见桑清与武茗暄笑着走近,心下一突,敛口跪地。 瑞昭仪一愣,拧了眉,欠身施礼“妾见过丽妃娘娘、贵嫔娘娘,愿二位娘娘如意吉祥。” “丽妃娘娘,您瞧,钗在这儿呢”武茗暄没理她们,故作惊喜地走上前,拾起金钗擦拭,“可算找着了。” 瑞昭仪心里明白得很,却不敢吱声。 武茗暄也知道,瑞昭仪并不愚钝,定能看出她们这是了结前怨。可是,能看出又如何明知故意,却因着身份而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这才是最打击人心志的她忍着暗笑,将擦拭干净的金钗呈给桑清。 桑清面色沉郁地点点头,接过金钗忽上忽下地掂着,双目紧盯瑞昭仪,却没开口说半句话。 冬泠跪在瑞昭仪身后,纵然咬紧了唇,可身子还是止不住地轻颤。 武茗暄心中阵阵冷笑,那日嚼舌时,可想过今日,此时倒知晓怕了 青浅、香兰、珍菊以及暂时代替翠袖的锦禾都很伶俐,得武茗暄一个眼神,便转身往外行了两步,注意着周围动静。 见瑞昭仪双手拢着一张兜了些未成熟的丁香果实的绢帕,武茗暄只觉脑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待要抓住,却被桑清的训话声打断了思绪。 “瑞昭仪,你的规矩不是极周全么你不是极善律下么”桑清倾身靠近她,冷笑道,“依本宫看,也不尽然嘛。不过,你这宫婢的气性倒真是大得很啊” “妾不知是丽妃娘娘和贵嫔娘娘,礼数不周,还望恕罪。”瑞昭仪低声请着罪,心中却是暗恨。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再恨,也只能认命地等着责难。 桑清不屑地瞥她一眼,没有接话。 “瑞昭仪,丽妃娘娘与本宫的礼数均是由你教习。”武茗暄双手交握于胸,肃容道,“记得瑞昭仪曾教过,宫中说话不得高声,你这婢女是不是也该好好管教下” 瑞昭仪尴尬地笑了笑,恭谨地答“贵嫔娘娘说得是。妾回去后,一定好生管教。”态度虽温顺,拢着绢帕的十指却因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 武茗暄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如此不敬,总该得些教训,才能记得住。”桑清蹙眉瞥一眼武茗暄,转看向瑞昭仪,“你先起吧。” 瑞昭仪谢过,却觉膝盖已僵,因手中拢有兜了丁香果的绢帕,只得手腕反撑在膝上,起了身。 桑清刚欲说些什么,却觉宫袖轻动,微微侧目看去。 武茗暄飞快地递过一个眼神,示意桑清稍安勿躁,旋即问道“敢问瑞昭仪,宫婢高声喧哗,且对妃嫔不敬,依宫中礼规当如何责罚” 瑞昭仪怔愣一瞬后,看了看跪地未起的冬泠,心中虽不忍,却还是如实答“轻当掌嘴五十,重则鞭刑。” 此言一出,冬泠惊得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望向瑞昭仪“昭昭仪” 瑞昭仪咬着唇睇过一个眼色,便不再看她。 冬泠像是全身力气都被卸去般蹶了下去,半趴在地上低声抽泣。 武茗暄深看冬泠一眼,转眸时,见桑清投来赞许眼神,不禁微微摇头。 还没等桑清回过神来,武茗暄已沉声开口“瑞昭仪,当日你借机发威时,可想到会有今日” 瑞昭仪心知武茗暄定会提及当日之事,却没想到竟这么直接。她张了张唇,嚅嚅许久,也吐不出半个字来,最终,索性低头不语。 见此,武茗暄微微一笑“丽妃娘娘仁德,今日之事不会真的责罚,也不会禀告皇后娘娘。” 好不容易才挑着机会,难道就这么算了桑清心中一急,挑眉低喝“暄儿” 武茗暄回她一个安抚笑容,扫一眼满目惊愕的冬泠,视线再回到瑞昭仪身上时,笑容尽褪“我们同为西六宫妃嫔,凡事多留余地,日后常见,才不会面上难堪。”话锋一顿,忽地倾身靠近,已是声色俱厉,“丽妃娘娘与本宫都不愿与人为难,但若是有人非要来招惹,就别怪我们不顾念同居西六宫的缘份” 瑞昭仪倒吸一口凉气,双眸霍地睁大,捧着绢帕的双手不自觉地轻颤。冬泠吓得打了个激灵,又瘫了下去。 就连桑清眸中也闪过诧异之色,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激赏。 武茗暄心底暗爽,面上却未显露出丝毫得意之色,清冷双眸静静地注视着瑞昭仪。 瑞昭仪缓过气来,屈膝就是一礼“妾谨遵丽妃娘娘、贵嫔娘娘教诲,往后定会践律蹈礼,做好本份。” 桑清轻哼一声,冷冷地开口“莫要心口不一才好,都起吧。” 瑞昭仪与泪湿衣襟的冬泠谢过起身,恭谨地垂首站着。 武茗暄一眼扫过二人,浅笑着提醒“还望昭仪谨记今日所言。”不待她答话,已伸手挽过桑清,“姐姐,走吧。” 等武茗暄与桑清领着各自宫女,谈笑着往端和门方向行去,瑞昭仪才抬起头来,泛红的眼中闪过委屈和不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赏“刺”【图】 武茗暄与桑清虽性子大不相同,但骨子里的傲气倒有几分相似。当日,在华音宫为情势所迫受了那般委屈,各自心中都憋了一口闷气。如今,终于出了这口恶气,二人顿觉身心舒畅,返回西六宫的路上,笑语不断。 回了西六宫,桑清邀武茗暄去华音宫小坐。 估摸着今日会有赏赐下来,武茗暄命锦禾回鸣筝宫去,让陈禄派人去中廊小花园看着,若见赏赐下来,立即来报,以免失了礼数。 入了华音宫正殿,桑清和武茗暄卸去拘束,手挽手走到东厅坐下。 待上茶的小宫女退下后,桑清和武茗暄对视一眼,欢畅地笑出声来。 “真是爽快”桑清豪爽地拍几笑道,忽又侧目将武茗暄仔细打量一番,打趣道,“暄儿,今日的你倒叫姐姐刮目相看啊” “姐姐何出此言”武茗暄莞尔,“适才,本应姐姐发话,是暄儿僭越了。姐姐不会生气吧” “又说这些生分话”桑清佯怒地嗔她一眼,一句说完又端正了面色,“不过,就怕那瑞昭仪没吃够教训,下次还要欺你。” “我并非心软想要饶她;只是方才在长乐宫时,皇后虽未明说,可言辞间分明是指责我们刚入宫便惹是非。”武茗暄柔声劝道,“姐姐,你贵为六妃之一,处置一个昭仪身边的宫婢,自是算不得什么。在这档口,我们吓吓她,让她不敢再造次也就罢了。若真动了手,便是驳了皇后的颜面啊” 桑清歪过头,笑看武茗暄“我本是真想好好教训教训,叫她不敢轻看咱们。不过,看你恩威并施,吓得她脸都发白了,也就改了主意。”与武茗暄相视一笑,各自端茶轻抿一口后,蹙了眉,“暄儿,依你看,是谁将那事禀告皇后的” “瑞昭仪是奉和淑夫人之命前来教习,自会将那事上报。看和淑夫人性情温和,想必不会将此事再报皇后,惹我们在觐见之日受训。至于容德夫人那般心高气傲,定也不屑嚼舌根。”武茗暄微微颔首,唇畔的含蓄笑意为并不美艳的面容添了一抹亮色,“若我没猜错,这事儿,只怕还是那瑞昭仪去禀的。姐姐以为呢” “你说的,便如我所想。”桑清微笑点头后,拉过武茗暄的手拍了两下,“暄儿,入宫前,我就担心你性子太柔,会遭人欺凌。刚入宫那两日,先是我宫里的歆德媛,后又遇上瑞昭仪那事,我看你忍气吞声,就更愁了。原本还想着,寻个时候,好好与你说说。现在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 听了这话,武茗暄莫名地有些感触,低声问“姐姐,可是觉得我变了” “这样才好。”桑清撇唇摇头,“我本不愿入宫,你是知道的。至于你心底是个什么想法,我却不知。” 武茗暄微怔,张口欲言。 桑清抬手制止,自顾接下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木已成舟,是好是坏,咱们没法左右。”话锋顿住,直直地望入武茗暄的清澈双眸,“宫中阴暗险恶,远不止你眼见这些。可是,暄儿,我相信,只要你我携手共进,就绝不会被阴暗吞噬” “姐姐”武茗暄嚅嚅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郑重地点了头。 阳光从柏木漏窗的镂空雕花处投入厅内,照暖了二人紧紧交握的手,也照暖两颗挣扎的心。 见被遣至厅门外守着的香兰、青浅入内,武茗暄与桑清对看一眼,松了手,端坐。 青浅对桑清欠身一礼后,低声对武茗暄道“娘娘,适才陈公公来报,长乐宫邹公公已入西六宫宫门。” 武茗暄微一蹙眉“陈禄呢” “娘娘放心,陈公公机灵着呢”一旁的香兰接过话去,“他来报了消息便回鸣筝宫去了,只让奴婢们请娘娘尽快回宫。” 武茗暄点点头,偏头对桑清道“若论身份,姐姐在西六宫最尊,邹公公定是先来华音宫。”站起身来,“我也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与姐姐说话。” “明日,你就不必过来了,待探明各宫的赏赐,我到你鸣筝宫来吧。”桑清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相送。 “姐姐留步。”武茗暄微微一笑,施了礼,领着青浅回鸣筝宫。 赐居西六宫的新晋妃嫔中,除桑清外,便是武茗暄品阶最高。约莫半个时辰后,邹兴庭便领着一众内监入了鸣筝宫。 “白玉如意平安扣一枚、碧玺玲珑手钏一串、流莹雕花金钗一对、黄铜雕花镀金耳瓶一只、百蝶穿花象牙柄宫扇一对、狐皮二、绮云锦一匹、宫绸两匹、纤花绫五匹、雨浣纱五匹、金线五绺。”邹兴庭高声唱着赏赐物名,内监们依次上前将物件交予陈禄。 武茗暄行着屈膝礼,站在邹兴庭身前安静地听着。 “因是皇上钦点,皇后娘娘体恤,特加赐翡翠梅如意一柄。”末了,邹兴庭将物器名册一拢,交到武茗暄手上。 武茗暄谢过礼,将早就备好的锦囊递上,笑着道“本宫欲请公公用盏茶水,可又怕耽误公公正事,只好如此略表薄意了。” “好说,好说。”邹兴庭接过锦囊,拇指一划,已知里边是十片金叶,脸上浮起笑意,拂尘一搭将锦囊收好,拱手道,“贵嫔娘娘有心了。奴才还得去绮霞宫,就先告退了。” 武茗暄颔首一礼,陪着邹兴庭出了正厅,让青浅将他送出宫门。 武茗暄转回正厅,不甚感兴趣地一眼扫过条桌上琳琅满目的赏赐,捻起那翡翠如意翻看。皇后娘娘倒是大方,不知道要多大一块冰种正阳绿的翡翠原石才能做出这翡翠如意。不过,钦点是两位,翡翠如意却不可能两柄,白氏又会得赐何物 武茗暄随意地扯了扯唇角,把玉如意放回檀木盒内,对一旁点验、入册的陈禄吩咐道“陈禄,这些都另起名册记下。稍后,把皇后娘娘的赏赐和原物器名册一起存入宝阁。” 陈禄恭敬地施礼应下,唤了一名内监去取新的簿册来。 忽然,厅外响起通报声。 “翎嫣宫容德夫人礼到” “锦合宫和淑夫人礼到” 这两位送的新晋礼,怎的撞一块来了武茗暄微怔一瞬,连忙领着众人至前庭迎礼。和淑夫人为人谦和,她宫里的人也恭谨得很。锦合宫执事太监肖瑞德候在一旁,一直等翎嫣宫执事太监柳全海送完礼离开后,才上前。 容德、和淑二位夫人送来的新晋礼倒没什么出奇,不过是按照规制,循例比照皇后的赏赐递减罢了。 点验入册的事情,都交给了陈禄和青浅一同负责,但凡送人,武茗暄便让简芯去。这厢简芯刚送走柳全海,珍妃的礼就到了。 “千年老参一支、花鹿茸两对、嘉山冬虫夏草两盒、韶山制地精五支” 待承露宫执事太监王晋喜报完一长串礼名,同来的大宫女思怜笑着上前“贵嫔娘娘,您瞧瞧,珍妃娘娘对您多上心啊”抬手指向那支老参,“这千年老参还是珍妃娘娘刚入宫时,皇上赏的,娘娘自个儿都没舍得用,看您身子虚、畏寒,赶着就给您送来了。” 武茗暄走上前,捧起装着老参的檀木盒,欣喜地道“呀,这参都近人形了。”小心翼翼地将盒盖盖好,对思怜颔首,“麻烦思怜姑娘替本宫带句话,就说,妾感念珍妃娘娘的厚爱,愿娘娘福润安康。” 思怜欠身应下,等新晋礼交接完,与王晋喜一起领着内监、宫女们离开。 待承露宫的一众宫人走后,武茗暄抬眼看过数量夸张的珍贵药材,黛眉渐渐蹙起。珍妃没有送她别的东西,可是这样多的药材,实在太惹眼。只怕不消明日,各宫都会知晓她是珍妃亲近之人。如此一来,旁人顾忌着珍妃,便不敢轻易欺她。但珍妃深受盛宠,难免有些眼红之人动不得她,便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往后,言行得更加谨慎了。 武茗暄暗叹一口气,放下一直捧在怀中的老参,刚吩咐陈禄好生收起来,便闻宫门处又响起通报声。 “馨墨宫慈修仪为妍贵嫔进礼” 武茗暄看着锦禾捧着的两个小匣子,无比头疼。慈修仪真不愧是盐运使的妹妹,这对足金金镯和金钗,成色极好,式样也是极尽奢华。可是,这样的东西,真能戴 武茗暄揉揉额,敛去唇畔苦笑,命陈禄照例收好。 随后,其他各宫也陆续送来新晋礼,大多只是走个场面,送点首饰略表心意,只絮风轩颜才人与华音宫西殿的愉德媛送的礼有些奇特。 颜才人送了一副棋,红酸枝棋盘不是什么稀罕物,可那两盒黑白玛瑙的棋子却是黑白玛瑙所制,足够新意。 愉德媛也不曾送首饰、摆件之类的俗物,亲自送来一套经史古籍,黄缃缎面的封,一看就是书香世家才能拿得出的。 至晚膳时,武茗暄只用了些清粥小菜便没了胃口。膳后,太皇太后、太后的赏赐和其他各宫各殿的新晋贺礼纷至沓来。 正如简芯所说,太皇太后潜心礼佛,给的赏赐也就是檀香木佛珠一串。武茗暄心中清楚,太皇太后并不是真如青浅所说,是按自己的喜好行赏,而是借佛珠提醒各新晋妃嫔要安守本份,静心伺候皇上。 无独有偶,太皇太后这看似简单的赏赐含了别的意思,太后的赏赐也是暗藏隐喻。一套女四书,叮嘱各新晋恪守四德,一个黄花梨百鸟朝凤的镜台更是警告她们一切应以皇后为尊,不可逾矩、僭越。 武茗暄想了想,唤人来撤去了寝殿的楠木镜台,将太后的赏赐换上,至于太皇太后赏的佛珠,她则取来捻在手中。 如今的后宫,武茗暄的品阶也算高的了,各宫各殿都来送新晋贺礼,虽说不需要她迎来送往,可这一日的微笑寒暄下来,也是累得够呛。 待到亥时,终于不再有贺礼送入,武茗暄便想歇息了。 简芯提醒,让她晚些休息,说是刚去打听了,皇上还未定今夜由哪位新晋侍寝。 循例,其他妃嫔再受宠,这几日,都会歇歇,由新晋侍寝。一众新晋妃嫔也都准备妥当,盼着、候着。可这批新晋,贵有裕妃顾氏,美有嫣德媛白氏,怎么说,第一夜也轮不到她。武茗暄笑着摇摇头,挥手让简芯退下,由青浅、锦禾伺候着梳洗完毕,入寝殿歇息。 刚要躺下,武茗暄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青浅,莫不是本宫记错了,今日收的礼,没有文婕妤的” 青浅一怔,撇了嘴“娘娘,您没记错。照说,西殿那位应该亲自过正殿献礼。”偏头轻啐一口,“这倒好,就连使个人来送礼都懒得做么” 仍在寝殿养伤的翠袖听了,忿然道“娘娘,您可不能就这么由着她若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要笑话您” 看武茗暄面色不虞,青浅悄悄递过一个眼色。翠袖偏头瞄一眼武茗暄的神色,恹恹地敛了口。 好歹她也是鸣筝宫主位,别宫都送了东西来,自己宫里的人却没送,这武茗暄面色一沉,眸中渐渐涌起怒意。 凭借这几日对宫中诸事的了解,武茗暄知道,像文婕妤、颜才人这样的人,既不可太过亲近,以免她们爬得高跌得重的时候,自己受牵连;但也不能随意得罪,更不可与之为敌。她本想着,以后与这二人见面时谦和以待,做个淡淡之交也未尝不可。哪知文婕妤如此张狂,竟是半点没将她这主位放在眼里 武茗暄侧依着床柱,正想着明日是不是唤文婕妤过来请安,却听简芯来报,文婕妤使人送礼来了。微一沉吟,她让青浅和简芯去正厅把文婕妤送的贺礼拿进寝殿来瞧,吩咐她们跟文婕妤的人说她已歇下了。 很快,青浅抱着一个长条锦盒回来,打开锦盒将盒内的卷轴呈给武茗暄,嘴上说道“文婕妤的字确实写得好。奴婢在府里时,见过不少名家墨宝,竟还不如文婕妤写的这首诗” 话音未落,武茗暄面色骤变,扬手将卷轴狠狠砸向地面。 “哐当”一声响,吓得青浅立马捂住了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怒了 卷轴“咕咚咕咚”地滚了几圈,被半月桌的桌腿挡住,停了下来。 青浅、翠袖从没见过武茗暄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傻眼站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青浅咬咬唇,想劝又不知该劝些什么,她连武茗暄为何发火都不知,也不敢问。 翠袖走过去,有些好奇地拾起卷轴,照着墨迹低声读出“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欲夜天。尽日后厅无一事,白头老监枕书眠。1”读罢,低头琢磨一番,小心翼翼地问,“诗是好诗,字也极佳。奴婢不解,娘娘为何发怒” “诗当然好,好得很”武茗暄怒容未消,沉郁的眸色瞥一眼翠袖,攥着拳,恨声道,“她是以此诗暗讽本宫,说本宫是个多事之人,因着本宫入宫,这槐花都开了,宫中的天也要变了。可她是个无事人,不愿理会宫中事态,只想枕着书睡觉,叫我莫去惹她” 看翠袖、青浅哑然无话,武茗暄抬手往卷轴上一指,冷声道“那闲章上“勿扰”二字落得分明,真个好体贴,是怕本宫这常年流落在外的郡王府嫡女读不懂吧” 青浅连忙上前,为武茗暄抚胸顺气,柔声劝着“娘娘,小小一个婕妤,犯不着您这样生气。” “是啊,娘娘。像她这般人,都不配入娘娘的眼。还好,娘娘早就免了她日日请安,省得看着她都碍眼”翠袖赶紧附和,合上卷轴,放回锦盒。 “她想得清静,本宫就偏不让她如愿”武茗暄缓过怒气,冷静下来,眯眼盯着那锦盒,暗暗琢磨。你若真想求清静,又怎会三番两次来激本宫文婕妤,你这张淡然处世的虚伪面容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一夜无眠,翌日丑时,武茗暄便起了。 翠袖脸上的红肿尚未完全消褪,不便见人却也能在寝殿内伺候了,与青浅一起伺候武茗暄梳洗完毕,便取了放在红木松鹤雕纹小柜里的药膏,自己上药。武茗暄带着青浅、锦禾去正厅用茶,等着桑清过来,好同去长乐宫请安。 寅时,桑清带着香兰、珍菊来到鸣筝宫,见时辰尚早,就拉着武茗暄小聊几句。 “暄儿,你猜昨夜是谁侍的寝” 闻言,武茗暄面色微红,磕着茶盏盖子,低声问“是裕妃还是白氏” “呵,你倒看得真切,正是裕妃顾氏”桑清微感诧异地点点头,看简芯出正厅忙事去了,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似乎不太合皇上心意。” “姐姐的消息好灵通”武茗暄放下茶盏,偏头看向桑清。 “我兄长早就打点好了,怎可能不知晓这些”桑清冲口说出一句,忽觉不妥,轻咳一声,又把话拉回正题,“四品妃嫔以上,首次侍寝都是鸾禧车接去御乾宫,皇上若高兴便会留夜。” 武茗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下诧异却没问,只微笑着接话“这么说来,裕妃没被留夜” “亥时去,还未至丑时便送回了。”桑清淡淡地道,凝目看武茗暄一眼,“暄儿,你与已故的昭华郡主肖似,又是钦点,只怕很快便会侍寝。” 听她提及这,武茗暄心中有些发乱,赧然垂首不再说话。 “唉如今,我们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桑清看武茗暄情绪低落,只道她与自己一样,也是不愿入宫的,拉过她手劝了一句,便说起昨日各宫得的赏赐来。 果然,与武茗暄同为钦点的嫣德媛也得了皇后特赐。也正如她所料,嫣德媛得的并非玉如意,而是一面雀上梅梢羊脂玉插屏。 武茗暄低着头,浅浅地笑了。这两件都意喻吉祥如意,东西自然是她的翡翠梅如意好,可意喻却是嫣德媛的更妙。梅如意,没如意,呵呵皇后娘娘好心思啊简单一手,不仅暗讽她,连带还想引得她与同为钦点的白氏心生芥蒂。 “容德给各新晋妃嫔的礼都一样,却独独对妧昭媛宋氏另眼相看,加了一套山水紫竹狼毫。”桑清扯唇轻笑。 “妧昭媛可是太皇太后家的,容德夫人再怎么也不能不顾忌。”武茗暄顺口接话,低头想了想,又说,“看来,妧昭媛是极擅丹青。” “既特意加送,当然是投其所好。”桑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侧过身子,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只是,自打宋家被督察使参了言行不轨那事后,太皇太后都避嫌不再垂帘,宋家已经没落了,容德这么做还有意思么” 听到“督察使”三字,武茗暄心中一动。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位颜才人便是督察使的女儿。难道从静妃贬为才人,并非她本人犯错,而是因为前朝之事她顺口敷衍一句,将这话带了过去,只让桑清说说别的。 听桑清说别的新晋礼都是中规中矩的,武茗暄忽然想起一事,便问“文婕妤送的何物” “都是昀山砚一方,也不算轻慢了。”桑清答道,眼眸转过,又说,“她是你宫里的人,按说送你东西,应该多花些心思。我倒不知她给你送的何物。” “一幅亲笔墨宝,好诗好字。”武茗暄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怒气,不动声色地道。 桑清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简芯进来了,当即端起茶盏饮茶不语。 “丽妃娘娘、贵嫔娘娘,步辇已备妥,可以去长乐宫请安了。”简芯欠身施礼。 武茗暄与桑清对视一眼,出了厅,坐上各自的步辇。二人相伴,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到了长乐宫。 殿内,皇后尚未登座,一众妃嫔各按品阶,该坐的坐,该站的站,或是理着仪容,或是低声说着话。 桑清径直走到右侧,对早到的和淑夫人、珍妃、裕妃等人一一施礼后,在第三座坐下。 武茗暄站在两列文椅之后,环视四周。 百来年前,穹冉出了一位以仁德之名扬天下的贤懿皇后,她体恤妃嫔侍寝辛苦,下旨免了侍寝妃嫔第二日的请安。自那以后,各代中宫一一相传,便成了历制。虽说规制如此,可聪明的妃嫔却不会缺席。 眼看卯时将至,武茗暄不禁诧异,昨夜是裕妃顾氏侍寝,今日不来请安虽说惹人不满,却也挑不出什么刺来,可为何颜才人也未至思绪转过,眼角余光瞥到文婕妤悠然自得地静立于角落,她的眸光稍稍暗了暗。 文婕妤似有所觉,抬眸冲她微微一笑。 武茗暄想起那幅字,只觉此人面目可憎,勉强扯出个僵硬的笑容便移开了目光。 这时,殿外响起唱名声“翎嫣宫容德夫人到” 一袭枣红金丝宫裙映入视线,武茗暄垂首站着。待容德夫人从身边走过,她才悄然抬眸瞄了一眼,衣饰仍然很华丽,也依旧干脆利落,没有过多饰物。 容德夫人目不斜视,走到右侧第一张文椅坐下,抬手扶缠枝红宝流苏金钗的档口,已将殿内众人瞧了个清楚,歪了歪嘴角,似是自语,又像是问人“昨儿谁侍的寝啊” 武茗暄微怔,旋即暗笑,做什么戏呢桑清都能得知,这容德夫人不可能没收到消息,这么问,只怕是另有计较。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如武茗暄这般想。 很快,一名衣饰极尽奢华的女子低声接了话“妾听说,昨夜是新晋的裕妃娘娘侍寝,想必累着了吧。”末了,挑着眼尾看看周围一众妃嫔,掩口闷笑两声。 众妃嫔都向她看去,不少人也低声笑了起来。 容德夫人轻笑一声,对她点点头,别开脸时,眸中却闪过不屑的神色。 看温柔端庄的和淑夫人都蹙了眉头,武茗暄不禁侧目仔细打量那女子一眼。银红曳地绫罗宫裙上绣着各种繁复的花样,乌黑的回心髻间一枚雕花金发扣,足有平切的鹅蛋般大小。不用问,这一定就是送来金镯、金钗的慈修仪了。 戴那么大的发饰,不觉头重么武茗暄行事谨慎,不敢笑出声来,只好垂首掩饰不断抽搐的唇角。 宫中妃嫔最看重的就是皇上的宠幸,最在意的自然是皇上每日召了谁侍寝,所以这些消息各宫各殿几乎都在当夜便会探明。可这些都是私下的事情,谁都不会拿到明面来说,否则不但会被皇后指责私探宫事,也会惹得众妃嫔不满。 偌大后宫,满目繁花,虽说大多都是认得清理的,可总有那么些例外。看慈修仪面上浮起得意的笑容,武茗暄顿觉她可怜又可悲,被人嘲笑尚不自知,还自以为巴结了容德夫人。再瞧容德夫人那般神色,只怕也在心中暗暗唾弃她。 “首次侍寝就这么拿乔,这往后”容德夫人也不把话说完,故作无奈地缓缓摇头。 “裕妃娘娘若是得宠,只怕往后更不会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慈修仪陪着笑,连忙接过话头。 容德夫人闻言,饶有兴趣地挑了眉。 和淑夫人抿唇一瞬,开了口“慈修仪,你位在九嫔,诸位妹妹可都引你为范,言行还需妥贴些才好啊”话中意思虽是,可嗓音依旧柔软温和。 慈修仪咬了唇角,恹恹地低下头去。 容德夫人瞄和淑夫人一眼,毫不掩饰目中的讥讽之色。 这个慈修仪武茗暄怜悯地看她一眼,移开目光,却突见那位绝色的嫣德媛再次将目光定在了皇后的宝座上,当即微微蹙眉。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的唱礼声霍然响起,殿内众妃嫔立马安静下来,规矩地行礼。 皇后一眼看过众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最终眼角微微一缩,在宝座坐下,唤了起。 众妃嫔谢过起身。 皇后端起亦丹奉上的茶水,茶盏凑到唇边,侧目往旁睇过一眼。 邹兴庭跨前一步,高声道“妍贵嫔、瑞昭仪、妧昭媛、慈修仪,赐座” 武茗暄微愣,遂即与另外三人一起屈膝谢恩,一头雾水地由长乐宫的宫人引着依次在左三、右四、左四、左五坐下。 武茗暄的位子正巧在珍妃右侧,见她坐下,珍妃悄悄投去一个笑容。 武茗暄回她一个微笑,便低下头去,心中很是忐忑。长乐宫正殿下首十二座,是因自贵妃以下至六妃正好十二人。若当朝有皇贵妃,则是在上首宝座的偏位加一文椅以示尊贵。而其他妃嫔即便是赐座,也只是在两列文椅之后另加圆凳。三品妃嫔赐座文椅,在穹冉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皇后素来看重礼规,极遵历制,今日突然一反常态,又是唱的哪一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试探 四名三品得了赐座文椅的殊荣,惊了满殿妃嫔,就连容德、和淑二位夫人面上也显露出不解之色。 皇后对众妃嫔的神色视若无睹,缓缓地饮着茶水,待武茗暄等人端正了仪态,才捏着绢帕轻拭了唇角,沉稳地开口“如今,宫中妃嫔日渐增多,从即日起,凡四品以上妃嫔,每日请安均赐座文椅。望你等恪守宫中礼规,时刻谨记尊卑,为诸多宫嫔做好表率。”话锋一顿,威严的眼神扫过武茗暄等,“可都记下了” 武茗暄四人赶紧起身,屈膝,齐声道“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点点头,唤了起。 这厢事了,和淑夫人微微欠身,柔声问“皇后娘娘,还有十来日便是您的生辰,娘娘可有什么特别的嘱咐” 皇后是太后胞兄,也就是当朝太尉慕霆钧之女,比皇上年长一岁,及笄后的第二月就被太后接入宫中常住。待皇上满了十五,太后就请皇上将她这位嫡亲的侄女册封为后,行了册封大典并昭告天下。这本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只是皇后似乎不喜人提及,故而宫中之人都警惕着言行,就怕在此事上犯了皇后忌讳。所以每逢皇后生辰前后,宫中气氛总比平日压抑。 武茗暄也清楚此事,此时听和淑夫人提起,便拿眼偷瞧殿内众妃嫔,只见她们均是一副洗耳恭听之态,可那多变的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恐怕各自心中已经打起了小算盘。她忍着暗笑,悄然一眼瞄过端坐上首宝座的皇后,又学着众妃嫔的模样,垂首静听。 早在出事之前,她就与皇后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她,活得洒脱、恣意,对言行拘谨的皇后并无好感。如今自己也身处后宫,心境自然与当年旁观时大相径庭。经过近日所见所闻,平心而论,她觉得太后和皇上没有选错人,看遍宫中所有妃嫔,的确就眼前这位最适合做皇后。只是不知,皇后整日紧绷的面容下,是否有颗疲惫的心 虽说得以赐座文椅的妃嫔便有参与后宫议事的权利,可她们毕竟是才入宫几日的新人,不宜多嘴,武茗暄也就乐得清闲。耳听皇后与和淑、容德商议着操办生辰之事,她已开始走神。 因着特殊的身份,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后宫是个是非之地,宫中妃嫔要想活得好,就要尽可能地争取到皇上的宠爱。为此,各宫各殿是无所不用其极,后宫险恶也就由此衍生。她自幼受父王呵护,及笄前都生活得无忧无虑,自然不想陷入日夜费心劳神的境地,所以立志云游天下,不愿入宫。 想起前事,武茗暄不禁在心中苦笑,世事难料,当年的自己,何曾想到会有自愿投身宫闱的一日入宫还未及十日,她已经遇了不少事,深觉累身又累心。不是没有想过,当时如果不设计让睿扬哥哥认出自己,就安心地在桑府做个丫鬟,是否也算一种清静的归属可是,没有选择那条路,谁又知晓路的前方是福还是祸 武茗暄抬眸,飞快地环视殿内众妃嫔一眼,再次低下头来。如今的她和这满殿的妃嫔一般无异,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正如桑清所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福还是祸,端看自己怎么想,怎么做。 主意打定,武茗暄微微侧目打量身旁的珍妃一眼,当年之事,菱宛究竟知晓多少自她入宫,菱宛就主动亲近,这是试探,还是真的只是因为心念“洛怜苏” 此时,恰见珍妃唇角扬起一抹乖巧笑容,武茗暄心中一动,既然宫中都以为她与珍妃亲近,那她不如顺势与之交好,寻机探查当年之事。 待与二位夫人商议好生辰的操办事宜,皇后让众妃嫔各自散去,带着和淑夫人与珍妃去永璋宫看望身体不适的太后。 一些出身不算太好的新晋妃嫔不知内情,见此还有些纳闷;武茗暄心底却很清楚,珍妃的娘是太后之妹,虽是同父异母,却自幼亲近,如此本在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武茗暄与桑清一同出了幸月回廊,刚上步辇,便见文婕妤从廊内行出。 见武茗暄似乎有些不快,桑清狐疑地打量了文婕妤一眼,等步辇进入御花园,才低声问“怎么,你宫里这位不省心” 武茗暄稍作思索,吩咐抬辇内监将步辇往桑清靠近些,压低声音道“她与颜才人同得皇上特许,不奉诏便可入养心殿,想必姐姐是知晓的呵” 桑清点点头,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宫里人都传,文婕妤深居简出、处世淡然。”一句说完,武茗暄蹙了眉,“她曾在言语间挑衅与我,行事却不显山不露水。我隐隐有些担心,恐怕她不像表面这般简单啊” “呵,身在这后宫,有几个是简单的”桑清嗤笑一句,面色一正,“不过你可是鸣筝宫主位,又不曾与她有何瓜葛,她为何要出言挑衅” 武茗暄缓缓摇头,沉默不语。未免桑清冲动,她并不打算将那幅字的事情说出。 “什么都藏在暗处,反而让人提心吊胆。”桑清沉吟一瞬,“不如,你以皇后娘娘献生辰礼之事找她商议商议,借此探探究竟” 武茗暄眸光一亮,点点头,展颜笑开。 桑清知道武茗暄试探文婕妤,自己不便在场,就自行回了华音宫,只叮嘱她谨慎些。 武茗暄带着青浅回到鸣筝宫正殿,在正厅坐下,仔细斟酌了一番,便让锦禾去西殿请文婕妤。很快,文婕妤领着宫女云烟跟着锦禾入了正殿,施礼后坐下。 待小宫女上了茶,武茗暄屏退其他宫人,只留青浅一人伺候在身侧,也不与文婕妤说话,自顾缓缓饮茶。文婕妤没有丝毫不安,静静地坐在下首,端起茶盏时,眼神划过端坐上首宝座的武茗暄,唇角微微上翘。 “妾听云烟说,昨日送来贺礼时,娘娘已经歇下了。”许久后,文婕妤先开了口,“本该早些送来,可皇上着急要妾誊写圣祖十八戒。一时不得空,这才晚了,娘娘不会见怪吧” 这话让静立一旁的青浅都蹙了眉,愠怒地瞪她一眼。 武茗暄本不打算提昨夜贺礼之事,可听她这么说,也只得努力微笑着说“不妨,皇上的事才是正事。” 文婕妤目含笑意,凝目看向武茗暄“妾拙笔,不知娘娘可还喜欢” 武茗暄心头窜起怒火,却还是尽量柔和地道“文婕妤太过谦了。好诗、好字,特别是那闲章本宫瞧着心喜得紧。” “妾听闻,娘娘在外多年,却不想竟也饱读诗书”文婕妤讳莫如深地说了一句,轻笑一声,垂眸低语,“就连妾闲章上的小篆也能鉴别,委实不愧是名门闺秀啊” 微笑霎时僵在唇角,武茗暄下意识地凛然一眼睇去,但见文婕妤浅笑对视,又垂下了眼帘,心里阵阵发寒。试想,她若真是自幼流落在外,生活凄苦,又怎可能读得懂这诗,还识得小篆雕章于是,圣选答皇后问,她说识字,却不曾读过任何书籍。为了不惹人生疑,她甚至连写字、进食都换了左手,就怕被人认出字迹。可恨文婕妤以新晋贺礼试探她,而她,竟一时不慎露出了马脚 武茗暄正想开口补救,却见文婕妤起身施礼。 “娘娘,妾能与娘娘同居鸣筝宫也是缘份。”文婕妤唇畔含笑,温温柔柔地道,“娘娘是鸣筝宫主位,妾的心自然是向着娘娘的。妾知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可说,还请娘娘放心。” 经过之前多番看似低调,实则张狂的挑衅后,武茗暄本就觉得这文婕妤行事诡秘,如今见她又做出一副真心投诚之态,更是不懂她究竟意欲如何。 武茗暄根本不信文婕妤这番话,更担心她会将自己会诗书之事说出去,或是以后用此事来要挟。 武茗暄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色,浅笑开口“正因本宫流落在外多年,故而回府后,家母才更加费心教导,就恐本宫入宫后被人看轻。”身子微微前倾,深看文婕妤一眼,“能与文婕妤这样的妙人同居一宫,本宫也很是欣喜啊” 文婕妤抬眸看武茗暄一眼,目中笑意分明是在笑她说得虚伪,可嘴上却说“妾自知今日这话说得唐突,娘娘必是难以相信。不过,妾的心究竟是不是向着娘娘,日久自有分辨。”又一欠身,“妾还有事要做,娘娘,容妾先行告退。” 武茗暄心中烦乱,也没心思再说其他,垂眸沉思间随意挥手,让她自行离去。 待文婕妤转身出厅,武茗暄抬起头来,看着那一幅丝绣杜鹃宫裙转出百荷影壁,清澈双眸微眯,眉宇间拢起忧色。此人给她的感觉是飘渺、虚浮的,极不真实。前倨后恭的态度,更让她疑惑。可她在入宫前,从未与之见过,为何文婕妤的言辞间似是意有暗指,甚至对她很熟悉这是她多心了,还是另有隐情 武茗暄在正厅坐了一日,捧着青浅不时换新的热茶,静静地思索。待简芯前来问膳时,她对怎样在后宫生存,如何查探之前被害之事,又怎样对待宫中众人,心下已有计较。 兴许是近日事情太多,思虑过甚,武茗暄也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碗百合莲子羹,便撤了膳。在山客轩小坐片刻,听简芯来报,皇上召了嫣德媛同游御花园。武茗暄心知,若无意外,今夜就是这白氏侍寝。随后,她命简芯备好热汤沐浴更衣,早早便入了寝殿休息。 翌日,武茗暄于迷迷糊糊中,被青浅唤醒。 “娘娘娘娘,再不起就赶不及请安了” 睁眼便见青浅焦急的面容,武茗暄心中一惊,霍地坐起“什么时辰了” “再一炷香便是卯时了”青浅看武茗暄面色微白,连忙又问,“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 “娘娘,您别急,让抬辇内监们行快些,兴许能赶上”伤势已渐好的翠袖取了衣架上的宫裙过来,手脚麻利地为武茗暄穿戴。 锦禾领着两名小宫女捧着梳洗的鎏金铜盆和漱盅入内,伺候武茗暄梳洗。 武茗暄心中焦急,胡乱抹了脸、漱了口,疾声吩咐“青浅,绾发,快些” 待梳妆好,武茗暄带着青浅快步出了正殿,上了步辇,一路上不住催促内监快行,可等她到长乐宫宫门,还是晚了。 武茗暄站在正殿门外,竖耳听了一下,里边竟出奇地安静。她深吸一口气,在太监尖细的唱名声中,低垂着头迈步入殿。 满殿妃嫔的视线都投到她的身上,讶异、嘲讽、兴奋那一双双美目中包含了各种情绪,桑清、珍妃的眼神中却隐含紧张和关切。 武茗暄往前一看,更惊。白氏昨夜侍寝,怎么今日却跪在殿中 未敢多想,她款步上前,屈膝欠身“妾鸣筝宫妍贵嫔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福润金安,长乐未央” 皇后面色如常,淡淡地看她一眼,不唤起,也不责。 武茗暄候了许久,不闻动静,悄悄抬眸往上偷瞄一眼,顿觉像是回到了圣选那一日,又见到皇后令人心颤的眼神,只是今日,那漆黑深渊的中央不是王氏,而是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龙床 皇后阴霾的眼神只叫武茗暄一颗心慌乱不已,看情形是嫣德媛惹了皇后怒气,而她好巧不巧就撞在了皇后气头上。 “噗咚”一声,武茗暄跪了下去,恭敬地磕头请罪“妾请安来迟,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凤目微眯,深看武茗暄一眼,又移开目光,看向跪在她身旁的嫣德媛。 武茗暄不敢再出声,低垂着头,感受着周围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嫣德媛的各种目光。 过了许久,皇后阴郁的眼神还是死死地胶着在嫣德媛身上,微微探手。亦丹连忙捧起几上茶盏,小心翼翼地奉上。 偌大的长乐宫正殿异常安静,沉重压抑,也让人心慌。偶有茶盏盖子的磕碰声响起,心志较弱的妃嫔,无不跟着颤一颤身子。 武茗暄直直地跪在地上,膝盖已经发麻,心中却并不怎么害怕。她知道,仅是来迟些许,即便皇后再严苛,也不会给太重的责罚。反倒是嫣德媛,看这情形,怕不会轻巧。只不知究竟犯了何事,竟惹皇后生这么大的气 想到起床时绵软无力的感觉,武茗暄微微蹙了眉。她素来浅眠,入宫后更是时刻谨慎,怎就偏偏今日会睡过头去难道,今日之事并非偶然 一念突起,武茗暄微微抬了抬头,转动眼眸打量周围妃嫔,却未见有谁目露得意之色。因不敢动静太大,她只好收回目光,心下盘算着若真是遭人暗算,必经宫人之手,待回去问过宫里人再说。 一番思量后,武茗暄静下心来,垂首回忆昨夜歇息前可有不妥之处。眼角余光忽地瞥到桑清的裙裾动了动,她微微侧目,见桑清面色焦急地看来,微张了唇似是想要为她向皇后求情。她连忙一个眼神递过,示意桑清别出声,以免惹来皇后更大的怒气。 桑清收到眼神,拧紧了眉头,却还是依了她的意思,没有出声。 皇后用过茶水,将茶盏轻放到手侧的香几上,捏着绢帕擦拭了唇角,扫眼看过殿内众妃嫔。 看皇后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珍妃瞄一眼跪在地上的武茗暄,犹豫一瞬后,站起身来,柔柔地开了口“皇后娘娘” 求情的话未出口,皇后一记眼刀睇过,珍妃咬着唇闭了嘴,恹恹地坐了下去。 对面,容德夫人见此,忍不住唇角上扬,却见皇后侧目看来,忙又抬手至唇前,低低地咳嗽两声掩饰过去。 跪着跪着,武茗暄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皇后又未说话,身侧的嫣德媛点什么头她稍稍偏了偏头,偷偷瞟向身侧,只见嫣德媛头垂得极低,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点着。 武茗暄看得一头雾水,还没收回目光,却见嫣德媛身子一软,竟往她的方向倒来。她惊愕地瞪大眼,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嘭”地一声轻响,怀里多了一物,正是柔若无骨的嫣德媛。 武茗暄吓得手足无措,推也不是,避也不是,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突如其来的变故,满殿妃嫔震惊不已,全都不由自主地站起。 嫣德媛却毫不知情,红润的脸颊侧依在武茗暄怀里,微微嘟起的红唇吐纳着均匀的呼吸,竟是睡着了 “啪”地一声巨响,皇后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上,抖着手猛然一指嫣德媛“岂岂有此理” “嗯”的一声呓语随即响起。 武茗暄愕然垂首。她怀里的嫣德媛霍然睁眼,那双小兔般的水灵大眼缓缓地转了一圈,似乎压根儿不知自己正身处长乐宫正殿。 傻眼呆立的满殿妃嫔这时才回过神来,齐齐跪下,高呼“皇后娘娘息怒” 嫣德媛大惊,浑身一抖,慌忙从武茗暄怀里爬出,一个劲地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武茗暄也随嫣德媛一起磕头,嘴上说着“皇后娘娘恕罪”心里却是苦笑不得。她今日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简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皇后再也做不出沉稳的样子,瞪着嫣德媛的双目似是要喷出火来,红唇张合半晌却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亦丹赶紧上前为皇后抚胸顺气。 皇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张口欲言。 “皇上驾到” 殿外突然响起通报声,皇后眉峰一挑,将所有训斥的话都咽回腹中。 “呵,皇后这长乐宫倒比朕的朝堂还要热闹啊”宁昱晗还未进殿,轻笑声已传入众妃嫔耳中。 皇后垂首一瞬,再抬头时,面上已是惯有的端庄笑容,抬步迎上前去,微微屈膝“皇上怎么来了” 跪在地上的众妃嫔就着地面转了方向,齐声山呼万岁。 武茗暄低垂着头,安份地伏低身子,心下却是一片悲凉。她自幼便得先帝恩典,面圣可不跪,只屈膝即可。待到昱晗表哥登基,更是不要她行跪拜大礼,而她当年也是少不更事,向来只是颔首浅笑便算施过礼了。可如今暗暗苦笑后,她抛开那些纷乱的回忆,在心中告诫自己,忘记过去的身份,谨记现在的她是武茗暄。 明黄色的九爪龙靴踏上烫蜡见光的金砖,宁昱晗迈过高槛入了殿,见得跪了满地的妃嫔,微微一愣,然后笑着伸手扶起皇后“哪个胆子这么大,惹了朕的皇后” “倒不是惹妾生气。”皇后随之起身,对宁昱晗淡淡一笑,由着他牵着往宝座行去,“妾是听说,御乾宫的龙床去了嫣德媛宫里,寻她来问个话罢了。” 武茗暄闻言一怔,扫眼往周围看去,但见一众妃嫔低垂着头并无甚动静,想来是早已知晓,再一看嫣德媛满面委屈,一副泫然欲泣之态,当即心下了然。妄动御用之物是满门抄斩之罪,嫣德媛再傻也做不出这等事来。何况,她也没那本事。龙床定是皇上所赏。可这,即便是昨夜伺候得赏赐龙床,也实在是太过荒唐 念头转过,武茗暄偷瞄宁昱晗的背影一眼,微撇了唇角。忽觉一道视线从侧投来,她稍稍偏头,却与文婕妤含笑的目光对上,当即惊得她垂下头,紧盯地面不敢再瞧其他。 宁昱晗牵着皇后一直行至宝座前,才松了手,宽大的袖袍一挥,在宝座坐下“都起吧。” 众妃嫔谢过起身,容德等人在宁昱晗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落了座。 武茗暄却并未起身,仍旧伏地而跪,瞄见嫣德媛也恭敬地跪着,不禁暗叹,现在倒还懂事,没再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可早干嘛去了 宁昱晗扫眼下首众妃嫔,视线在武茗暄面上顿了顿,很快又掠了过去,侧目看向皇后“这倒怪不得嫣德媛,龙床是朕赐给她的。” 宝座侧,皇后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皇上,我朝史上从未有过赏赐妃嫔龙床之事,只怕不太合适吧”轻飘飘地往嫣德媛处瞟了眼,往宁昱晗处微一倾身,略低了声音,“皇上,赏赐也就罢了,可嫣德媛她居然把龙床给卸了妾是想着,若如此都不责罚,万一传到朝上” 宁昱晗温和一笑,转头瞄一眼双目泛红的嫣德媛,柔声劝道“既赐给她,便随她吧。”拉过皇后合坐在宝座上,凑到她耳边轻笑打趣,“兆盈忘了年前,你与朕置气,把床柱砸了个陷角。待明日,朕已下旨司设赶制两张同制龙床。兆盈与朕用一样的,可好” 皇后几乎是被宁昱晗半抱在怀里,虽知道下方众妃嫔不敢抬眼,可心中还是很窘迫,正不自在地往旁挪,忽听此言,面色微变,急促地唤“皇上,这” 宁昱晗玉面一板,黯了眸色,佯怒道“朕今儿高兴,不许再说扫兴话” 皇后咬牙憋回满腔劝诫之言,闷闷地低下头去。 这番话,殿内众妃嫔都未听清,也不敢探听;但素来对声音极为敏感的武茗暄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垂首不敢乱瞧,心念却已转过许多。 据她所知,历代皇后皆大度,对新晋妃嫔更会适当放宽礼规。这既是行母仪天下的仁德,也是为避免后宫争斗过激,更是为皇后宝座的稳固牵藤拉网。可当今皇后却并非如此,反而行事果决,刚硬严苛;是性情使然,也是她的确不需要其他妃嫔的势力来支撑皇后之位的安稳。 武茗暄暗忖,皇后在后宫有身为太后的姑姑撑腰,父亲又是朝中手掌兵将大权的太尉,自然是看谁不顺眼,除去便是。偏这嫣德媛不但容貌极美碍了皇后的眼,更得了后宫史上无人能得的殊荣,怎还能安然奇怪的是,昱晗表哥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与皇后亲近,想必是极爱重她,更赐同制龙床,为何皇后却似乎并不高兴 见皇后不再多言,宁昱晗又是一笑,拉着她的手轻拍两下,侧身坐正,目光划过下首众妃嫔,眼神落到武茗暄身上“皇后,这妍贵嫔怎的也跪着” 皇后飞快地瞄一眼宁昱晗,才看向武茗暄,轻描淡写地说“妍贵嫔倒无大错,不过是请安来得迟了些,叫诸位姐妹们等了会儿罢了。” 得了皇后这么一说,武茗暄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心想,嫣德媛那事都未受罚,她这般小事只要皇后不计较,皇上顶多就是训斥一句,便过去了。 哪想,宁昱晗却突然沉下面色,冷冷地盯着武茗暄,训道“给皇后请安,虽是日行的寻常之事,但也是提醒你们时刻谨记尊卑。在这宫中,朕是主,皇后也是主。请安来迟,便是失礼于皇后若不惩戒,后宫人人效仿,那还了得” 武茗暄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忘了礼数,愕然抬头直直地往上望去。 皇后也惊愣得蓦然侧首,瞪大眼看向宁昱晗“皇上” 宁昱晗垂眸一瞬,抬手打断皇后的话,沉声道“罚抄宫训五十遍小惩大诫,明日午时交予皇后查验。” 寒从心起,武茗暄浑身一颤,张口欲辩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责罚 “咳” 就在武茗暄张口欲辩解时,突兀的轻咳声从旁边的文婕妤口中溢出。 这声音虽小,可听在武茗暄耳中却如离殇钟响,惊醒了浑噩的神智。她发狠地咬下唇内嫩肉,以口中充斥的血腥味提醒自己,从前的兄妹情份早随“昭华郡主殁”消散。如今,他是皇上,只是皇上;而她,是他的嫔 只刹那,武茗暄已收拾好情绪,拿捏着沉稳舒缓的语调,恭顺地叩首“谢皇上隆恩妾定谨记今日教训,永不再犯” 一旁,桑清急得将宫袖拧紧再拧紧,可见皇上面色沉郁,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此时,珍妃却再次站起,前行两步,盈盈拜倒“皇上,妍贵嫔才入宫几日,是否”话至此,意思已点明。她聪明地住了口,抬头对宁昱晗温柔一笑。 “罢了。念其新晋,又是初犯,责罚便酌情减半吧。”宁昱晗面色稍缓,侧目,“皇后,你以为如何” 皇后不过是因着气头上,才没唤起武茗暄,并不会真的责罚。听了皇上这般旨意,她哪里还会多说什么,自然点头称是,只是状似无意地瞄了刚被宁昱晗唤起归座的珍妃一眼。 珍妃对皇后露出个温婉的笑容,移开了目光。 虽说该脱罪的脱罪,受责罚的也责罚了,可没得皇上、皇后唤起,武茗暄与嫣德媛也只能继续恭敬地跪着。 “朕在此,你们倒拘束了。”宁昱晗拍拍皇后的手,站起身来,“你与姐妹们说说话吧,朕邀颜才人下局棋去。” 皇后也随之起身,浅笑颔首示意。 宁昱晗淡淡一眼看过殿内众妃嫔,快步走到颜才人身前,伸出右手。 颜才人落落大方地将柔荑放入宁昱晗手中,便要与他相携离去。 皇后眸色微沉,冷冷看向颜才人。 皇后威仪,即便容德夫人那般张狂之人也不敢与之对视,可娇弱的颜才人却丝毫不惧地扬起柔媚笑容迎上皇后的冷眼。 感觉到殿内气氛有些怪异,武茗暄悄悄抬眸,只见颜才人与皇后默默对视,二人目中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暗涌在翻滚。 她暗自诧异,但也不敢多看,正欲垂首,却撞见一对溢满笑意的星眸。神色一僵,她慌忙低下头去,强忍着心中忐忑琢磨,皇上方才严厉苛责,现在为何又这般看她。难道他瞧出什么了 周遭妃嫔的目光都凝注在颜才人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宁昱晗与武茗暄这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但有一人,却将这一切瞧了个明白。容德夫人微微一怔,看着武茗暄的眸中狠色闪过,垂首间,唇畔浮现出一抹冷笑。 随后,宁昱晗与颜才人牵手离去,徒留脸色不甚好看的皇后和神色各异的妃嫔们立在殿中。 皇后揉揉额,只道有些困乏,不待众妃嫔离开,便转身入了内殿。众妃嫔屈膝恭送,旋即陆续散去。文婕妤深看武茗暄一眼,欠身一礼后,径直出了殿。 武茗暄的膝盖已跪疼,不愿在人前出丑,待殿内众妃嫔散得差不多了,才撑着地面缓缓起身。 桑清与珍妃赶紧上前,将她搀住。 珍妃架住她的手肘,摇头轻叹“什么时候迟来不好,偏偏撞上”一眼看见被裕妃扶起的嫣德媛,敛了口。 认定今日之事必有蹊跷,武茗暄闻言也不辩解,闷闷地苦笑一声,由着珍妃与满面忧色的桑清扶她出殿。 珍妃与桑清一起将武茗暄扶上步辇,一路陪她回鸣筝宫。武茗暄刚在软榻上躺好,被珍妃派去承露宫取散瘀膏的思怜就到了。 桑清欲给武茗暄上药,却被珍妃抢了先。看着很是殷勤的珍妃,桑清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珍妃让青浅挽起武茗暄的宫裙、中裤,一面小心翼翼地蘸取了药膏给她涂上,一面说着今日嫣德媛惹皇后发怒之事。 “嫣德媛的容貌,怕是放眼穹冉,也再挑不出一个来,也难怪皇上喜欢。今早,我听碎嘴的宫人说,她也并没在御乾殿待太久,可刚回灵犀宫,李炳福就把龙床给送去了。”珍妃话音顿住,取过思怜呈上的巾帕净了手,转眸看向武茗暄,“依我看啊姐姐容貌虽不及嫣德媛,可往后荣宠,定会更甚于她” 武茗暄愕然,张口欲言。 “咱们暄儿性子这样好,皇上自然会喜欢。但获赐龙床这般的隆宠,却不是我等当得起的。”桑清突然出声,话锋一转,又对珍妃笑道,“不过嘛素闻皇上疼惜你,若说谁的荣宠能胜过今日的嫣德媛,恐怕也只有珍妃你了” 桑清这话未免说得冲了些,表面是夸珍妃受宠,实际是笑她身居妃位,得宠还不如一个小小德媛。不过,适才珍妃的话,也很是不妥就今日获赐龙床之事,嫣德媛已成众矢之的,无论她往后是否受宠,都将是后妃们欲拔之而后快的心上刺。珍妃却说她的荣宠会更甚嫣德媛,看那神情也非故意作此说,可若是传了出去武茗暄飞快地瞄珍妃一眼,假意头疼,以手扶额,蹙眉沉思。 珍妃压根儿没想到桑清会这么说,笑容一僵,瞄一眼武茗暄,又恢复了笑容,摆着手连声道“丽妃姐姐说笑了,妹妹我哪有那般福气” 桑清讪笑两声,还待再说什么,却在武茗暄的眼神示意下敛了口。 一时间,西厢内的气氛有些冷凝。 一眼看过坐在自己榻前的二人,武茗暄抬手掩口,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既然姐姐乏了,我就不叨扰了。”珍妃嫣然一笑,替武茗暄捻好蚕丝薄被,“姐姐好生休息。”说罢起身,对桑清微笑颔首,领着思怜、念苏离去。 待青浅将珍妃送出,武茗暄睇一眼桑清,嗔怪道“珍妃深受隆宠,今日不过是无心之说,你何必出言顶回去,平白惹她不快。” “无心”桑清挑眉冷哼,扭头冲门口啐了一口,“珍妃入宫两年,不可能不知道这后宫是个怎样的地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难道不知我看她不是无心,是没安好心嫣德媛得赐龙床,她说你更甚,难不成是指着皇上会赏你国玺简直” “姐姐”武茗暄大骇,慌忙伸手捂住她嘴,紧张地探身看了看,见窗外无人,这才松手,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话刚出口,桑清已自知不妥,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叮嘱武茗暄好生休息后,回了华音宫。 武茗暄侧卧软榻,撑头沉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对受惊小兔般的眼睛,稍作思索后,命青浅取了一盒雪脂化瘀膏给嫣德媛送去。 过了一会儿,简芯快步进来,说文婕妤来请安。闭目假寐的武茗暄霍然睁眼,让她请文婕妤进来。 文婕妤迈着细碎的步子行入西厢,款款欠身施了礼,唤道“云烟。” 宫女云烟跨步上前,呈上一个黄杨雕纹提盒。 “宫训一共十二页,娘娘还是赶紧抄吧。”文婕妤拎着提盒,走到条桌旁,取出提盒内的文房四宝摆放好。 青浅去灵犀宫送完药膏回来,正巧听见这话,抢步上前一礼“贵嫔娘娘膝伤未好,文婕妤就不能缓缓” “贵嫔娘娘膝伤在身,我也不忍,可就怕皇后娘娘那边儿不能缓。”文婕妤抬手虚扶,免了她的礼,却回身看着武茗暄,颔首笑道,“妾想,若是明日不能及时交予皇后娘娘查验,可就不是二十五遍的事儿了。娘娘,以为呢” “文婕妤说得是。”武茗暄淡淡一笑,招手唤青浅近前与锦禾一起扶她坐起。 知道武茗暄跪得太久,必定不良于行,早有准备的文婕妤让内监搬来一张小案几置于榻上,摆好文房四宝与宫训,亲自研墨,让她能坐在榻上抄写。 武茗暄知道,文婕妤在长乐宫正殿上那声咳嗽并非偶然,而是诚心提醒,现在再看她,已不再那么生厌。此时看她如此体贴,武茗暄不禁抬眸深看一眼,没想到一向言辞刻薄的文婕妤也有温柔优雅的时候。 武茗暄颔首一笑,接过她呈上的狼毫,让青浅给她上茶,才挽袖书写。 文婕妤静静地站在一旁研墨,凝目看那狼毫在纸上缓缓爬行,黛眉随着一点点过去的时间越拧越紧。 武茗暄学左手写画不久,还很不习惯。担心字迹太劣再受刁难,她全神贯注地伏案抄写着,全然不知文婕妤看她的眼神已越来越怪异。 直到一股力道袭来,握笔的手一空,她蓦然抬头,才发现文婕妤眼中隐含怒色,微红的脸更有一种近乎扭曲的错觉。 武茗暄瞥一眼如蚯蚓滚沙的字迹,赧然哂笑“刚学书写不久,实在不堪入目,让文婕妤见笑了。”为粗劣的字迹羞愧是真,但同时又希望能借此打消旁人对她身份的怀疑。 “只是难看倒也罢了。”文婕妤将笔重重一撂,青葱玉指在案上轻敲两下,“娘娘若就这么抄,即便一宿不眠,至明日请安时,顶多也只能抄好十遍。届时,皇后怪罪起来,只怕妾受的责罚会比娘娘还重。” “文婕妤放心,本宫自会禀明皇后,此事与你无”武茗暄话未说完,却见文婕妤已撩起裙裾坐到了榻上,取笔蘸墨,接着她的字迹续写起来。 她这般好心,是真还是另有所图武茗暄心中诧异,却更觉不妥。文婕妤的书法不输名家墨宝,而她的二人笔迹实在是天差地别,就算如期抄满二十五遍宫训,也定会被人识破。到时候,惹恼皇后,得不偿失 心念转过,武茗暄开口欲言,随意往纸上一瞥,当即傻眼。 文婕妤书写流畅,速度较她岂止快了数倍,可那笔尖落墨所出的字迹竟与她之前书写的分毫不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收心 看文婕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字迹模仿得真假难辨,武茗暄顿觉诧异。只道她书法好,却不想竟还有这般技艺 “娘娘真是好悠闲妾面上又无花,娘娘倒看了这许久。”文婕妤适时抬眸瞥武茗暄一眼,素白小指在纸上轻点一下,“二十五遍宫训若只妾一人抄,只怕娘娘看妾这张脸都要看得生厌。” 武茗暄面色微僵,默然一瞬,唤青浅取来笔墨,也伏案抄宫训。申时,她让简芯将晚膳送到西厢,请文婕妤一起用过,又继续抄写。 亥时将近,二十五遍宫训终于抄完。为谨慎起见,武茗暄拿自己抄的和文婕妤的一一对照,发现笔迹确实没有问题,这才放下心来。经过“殿上提醒”和“帮抄宫训”这两件事后,她只觉更加看不透文婕妤了。 武茗暄好言谢过,便让青浅送文婕妤回西殿。 文婕妤揉了揉酸软的手腕,淡淡地看她一眼,才欠身道“明日,还望娘娘莫要贪睡,别又迟了。妾会在前庭相候,同去长乐宫请安。” 接触多了,武茗暄对她这种噎死人不偿命的言辞已见惯不怪了,当即含笑点头,命青浅好生将她送了出去。 文婕妤刚走,简芯就来报。 “娘娘,皇上刚从絮风轩回御乾宫。”简芯欠着身子,低声道,“看来,今夜不会召人侍寝了。娘娘早些歇着吧。” 武茗暄躺在软榻上笑着挥手,让简芯命人备热汤沐浴。 武茗暄侧过头盯着简芯的背影,笑容一收,面色渐渐沉下。今晨请安去迟,绝不是偶然只是,简芯是宫中老人,又这般机敏,怎会毫不知情她本就不喜简芯,想通这点,更觉此人不可再留。 翌日,武茗暄丑时便起,梳洗完毕后,让青浅拿个提盒把抄写的宫训装好,出了正殿,刚到前庭,便见文婕妤从西殿出来。二人整理了仪容,坐上各自的步辇,去长乐宫请安。因着时辰尚早,一路行去,倒没见到其他妃嫔。 御花园内,晨露润着百花,清晨凉风拂过,花香袭来。本是一幅美景,看得武茗暄心神舒畅,突闻一阵夸张笑声,不禁沉眸看去。 纷落的金钟花下站了两名妃嫔,身后是各自的宫女。穿戴素净那位绞着手中绢帕,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低眉顺眼的模样几近谦卑。对面,身着一袭妃色宫裙的妃嫔神情倨傲,目含不屑地看着素净女子,忽地一声冷笑,只听得武茗暄心底发毛,暗想,这等女子竟也能入宫侍君 “妃色裙那位是从七品韩华衣,对面那个是正五品秦美人。” 文婕妤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武茗暄蓦然侧目。在宫中,妃嫔间这些事情,实属常见。她只是有点好奇,为何那韩华衣一副主子相,品阶更高的秦美人反倒像个奴才。 “这二人向来不对盘,宫里人大抵都知晓。”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文婕妤眼眸一转,说道,“在宫里,品阶自是决定尊卑的关键。但还有一样东西,也至关重要” 武茗暄心中诧异,却不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文婕妤。 文婕妤抬眸看她一眼,低声说道“秦美人性子软,身子也柔弱,只在初入宫时承宠一夜。之后,皇上再没召幸过。”说罢,敛了口,捏着绢帕无声地笑了笑。 文婕妤说这话,难道是告诉她,没有皇上的宠爱,即便有高品阶也无用武茗暄摸不准她的心思,微微点头,垂眸不语。 步辇还在行进,两侧金钟花缓缓后退,武茗暄下意识地扭头回望。金黄花雨中,韩华衣霍然扬手,一个巴掌甩到了秦美人脸上。 双眸赫然一眯,武茗暄悄然伸手抚上脸颊。这张与“昭华郡主”肖似的脸,是利,也是弊。或许,她能比别人更容易获得皇上的宠爱;可是,当年害她的人,也会为这“肖似”心生疑虑,设法除掉她。她顶着武氏嫡女的身份入宫,品阶也不低,料想对方现在还不敢有太大动作。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必须在这宫里,寻找一棵大树,以求庇护。宫中树虽多,但能够护住她的,恐怕只有皇上。 思绪一定,武茗暄回过头来,侧目瞄向右侧的文婕妤,只见她神色淡漠地平视前方,清冷双眸中有一丝茫然,不知在想什么。不管文婕妤是好意提醒,还是安了别样心思,可那话说得不错。事已至此,她必须适应这后宫。活下去,活得好,才有机会查明当年被人暗害之事,为惨死的岚夏报仇,为自己雪恨 只一眼,武茗暄就收回目光,垂首思索自己的事情,错过了文婕妤投来的深邃眼神和那讳莫如深的浅笑。 今日的长乐宫,众妃嫔都很安份。或许是皇后昨日的一把怒火,把众妃嫔那些圈圈绕绕的小心思都给烧了。请过安,武茗暄与桑清、文婕妤等人一起出了长乐宫,返回西六宫。 坐上步辇,武茗暄微微偏头往后方那连接着长乐宫的幸月回廊看去,她一直暗中观察众妃嫔神色,却未见有何异常。可她刚入宫,谁会如此针对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两人瑞昭仪,还是珍妃 内监们抬着步辇,沉稳地前行。武茗暄收回目光,双手交握,正经端坐。想起适才将罚抄的宫训交上去查验时,皇后那僵硬的笑容和不住抽搐的唇角,她不禁有些好笑。是啊,那样的字,别说是见惯名家墨宝的皇后,就连她自己看了都难受。但愿,皇后能满意这个“武茗暄”,渐渐打消对她身份的怀疑。 回到鸣筝宫,青浅、锦禾扶着武茗暄入西厢休息,脸伤已大好的翠袖也上前伺候。武茗暄靠坐在软榻上,沉思片刻,寻个托词,把锦禾支了出去。 看锦禾出去了,给武茗暄擦着散瘀药的青浅有些犹豫地轻唤“娘娘,奴婢心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嗯”武茗暄轻哼一声,示意她有话大胆说。 “奴婢伺候娘娘也不是一两日了,知道娘娘素来浅眠,怎么昨日”青浅一拧眉,没再往下说。 武茗暄轻轻扯了扯唇角,没有接话。 给她拿捏着肩的翠袖听了,顺口接话“是啊,奴婢也觉奇怪。娘娘自入宫以来,每日都是丑时便醒,昨日怎会唤都唤不醒”话音一顿,偏过头看向武茗暄,“除非” “除非什么”武茗暄眼角一抖,挑眉问。 翠袖还没答话,青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除非是有人存心想让娘娘起晚” 闻言,武茗暄一侧身子,摆掉翠袖搭在她肩上的手,霍地撑榻坐直。 青浅、翠袖见她面色沉郁,吓得双双跪地。 武茗暄看她们一眼,淡淡开口“跪什么都起来。” 青浅、翠袖喏喏地应着,爬起身来,垂手而立。 “青浅说的,正是本宫所想。”武茗暄沉声说罢,垂眸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心底并没拿我当真正的主子,尽心伺候也不过是听母亲之命。” 青浅、翠袖一愣,齐齐张口欲辩。 没等她们出声,武茗暄自顾接了下去“说这些,不是怪你们。我刚回府不久,你们会如此,实属人之常情。”面色忽地一正,“可在我心里,你们是我最贴心的人。这偌大后宫,我只信你们,也只能信你们”说完这句,很严肃,也很真诚地凝目看着她们。 翠袖愕然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青浅乖觉,“噗咚”跪地,沉稳地道“既然娘娘和奴婢们说掏心窝子的话,那奴婢也就不瞒您。”话音一顿,抬头迎上武茗暄探究的目光,“小姐恕罪,您初回府时,奴婢确实是因着夫人才尽心伺候。可后来,青浅觉得小姐待奴婢好,是真的好奴婢又不是铁打的心,怎还能不把您当主子入宫后,看那些个不长眼的欺您,奴婢心里着急,也有气。可青浅只是一个婢女,又能做什么呢” 武茗暄微怔,凝眸细看,见青浅神色忿然、目光坦然不似作假,不禁暗暗欣喜。其实,她本打算恩威并施、晓以利害,让她们留心盯好宫里人;却没想到竟引出青浅一番肺腑之言。为了把青浅变成心腹,她可下了不少功夫。如今看来,总算没有白费。 看武茗暄脸上浮起笑意,呆立一旁的翠袖也跪了下去“娘娘,翠袖自打跟着您进了宫,就再没想过别的。”猛然抬头,眸中已有泪光,“奴婢自幼为奴,被人买来卖去,伺候过的主子不少。他们总说不把奴婢当下人看,可心情好时,也不过扔些赏钱;不高兴了,还不是照样拿奴婢出气反倒是时常叮嘱奴婢要谨记尊卑的您,即便受了再大委屈,也不拿咱们撒气。那日,奴婢给您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也没见您责怪,还亲自给奴婢上药。奴奴婢是打心眼里尊您、敬您啊” “难为你们有这般心意,倒是我想岔了。我也不说别的,只叫你们记住,往后,有我便有你们”武茗暄长舒一口气,忍着膝疼起身去扶,“快起来吧。” 青浅、翠袖知她膝疼,急忙跪行上前,起身将武茗暄扶回榻躺好。 武茗暄看着翠袖、青浅,不禁暗暗感慨。若不是她也伺候过人,又怎会知晓该如何获得下人的忠心流落在外,两年的艰辛,她看了太多。光凭钱财获得人心,终有一日也可能因钱财而失去。 武茗暄又拉着二人的手仔细叮嘱了些,便把话题扯回昨日的事上“之前,我并未有何不适。昨日那事,若真是有人存心害我,便只能在前日晚膳动手脚。你们常去东厨,觉得此事像谁所为” 青浅、翠袖低头苦想,搜遍脑中也想不出会是谁,终是齐齐摇头。 见武茗暄的眉头越拧越紧,翠袖劝道“娘娘何不寻个事儿,把宫里人都唤来,言语试探一番,兴许能把这内贼给试出来呢” “不妥。宫里内贼是小,揪出幕后指使之人才是正经可本宫现在”武茗暄抬手打断她的话,说到此,面色一红,“为免打草惊蛇,你们都谨慎些,留心宫人们的动静便是,不可声张。一切,等本宫侍寝后,再作计较” 青浅、翠袖郑重点头,齐声应下。 “娘娘”突然,急切的呼唤声传来。 武茗暄神色一收,扬起温和笑容往门口看去。 简芯快步奔入,满面兴奋之色掩都掩不住,不等武茗暄发问,便堆笑禀告“娘娘,皇上身边的李总管来了,说是请娘娘去正厅领皇上口谕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侍寝 听得简芯的话,武茗暄赶紧命青浅、翠袖扶起她,理了仪容,去正厅。 李炳福手托白马尾的玉柄拂尘,于正厅门前阶上肃容而立。 武茗暄行至阶下,施礼道“妾鸣筝宫妍贵嫔,恭迎皇上口谕”身后,一众宫人跪下,高呼万岁。 李炳福凝眸看一眼武茗暄,又抬眼平视,高声道“传皇上口谕,晚膳摆驾鸣筝宫,着妍贵嫔伺膳。” 武茗暄恭谨地应下,起身说道“累着李总管了,入厅用盏茶水吧” 拂尘一搭,李炳福哈腰拱手“贵嫔娘娘有心了,可奴才还赶着回去伺候皇上,不便久留。”面上笑容如刀刻,拿捏得恰如其分。 武茗暄露出个谦和笑容,陪着他行了两步,才抬手道“那李总管走好。” “贵嫔娘娘好生准备,奴才告退。”李炳福微一躬身,由青浅送了出去。 在宫里,向来是本宫妃嫔受宠,奴才们也跟着沾光。这届新晋美人多,高位的也不少,谁也没想到皇上第三个召的竟是姿色不甚出色的妍贵嫔,更是还未侍寝便来鸣筝宫用膳。垂首分列两侧的一众宫人各自转动着心思,待见李炳福出了宫门,忙又跪下,齐声贺喜。 领头跪在前方的简芯暗转眼珠,咬唇间,暗暗做了一个决定。陈禄嘴上说着贺喜的话,眼角余光却轻扫简芯,薄薄的嘴皮扯出一抹讽笑。 武茗暄笑着将他们唤起,吩咐陈禄安排人擦扫正殿,又向简芯询了些规制的菜式,嘱咐她去东厨看着。皇上的口味,武茗暄大抵是知道些的,想特意叮嘱下,转念又觉不妥,旋即命锦禾备热汤沐浴更衣,准备好迎接御驾。 武茗暄泡在温暖的汤池里,盯着围绕着自己身子散开的袅袅雾气,又习惯性地咬了唇内。她默默地告诫自己,既然决定了,就别再犹豫。左右摇摆累心累身,何必 心念一动,武茗暄沉声轻唤“青浅。” 青浅赤足近前,蹲到她身边,竟自顾说道“娘娘放心,奴婢去东厨看着。” 为武茗暄捏着肩的手一缓,翠袖会过意来,瞄一眼青浅,笑着打趣“你这丫头,倒是越发伶俐了” “没姐姐的好手艺,便只能找点别的事儿做,总不好白担着大宫女的名头吧”青浅嬉笑着回了一句,起身出去。 青浅素来伶俐,只是知道翠袖心气高,论起在府里的资历也比她老,所以不愿在她面前显露罢了。今日这般,怕也是之前那番话让她换了心思,不再藏拙。武茗暄闭上眼,放松身心享受翠袖拿捏的好手艺。 武茗暄沐浴好,回到寝殿梳妆。 青浅回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娘娘,没见什么异常。不过,奴婢回来时看见锦禾在东厨外转悠。” 武茗暄猛然偏头,翠袖不查,拽掉了她几根发丝。 “嘶”武茗暄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却一下子清明了。 翠袖连忙跪下,垂首道“奴婢手笨,请娘娘责罚” “不干你事,起来,继续绾发。”武茗暄轻轻说了一句,眸光一闪,招手让青浅附耳过去,“你去传本宫话,就说皇上来鸣筝宫用膳,本宫为小心起见,每菜、膳器都要以银针查过。别在东厨查验,怕传膳路上被人动手脚。每列传膳,你随来,亲自动手,仔细点” “是。”青浅郑重其事地应下,又去了东厨。 翠袖给武茗暄绾好发,退到一旁低声问“娘娘,她们没那么大胆子吧” “宫里人,胆子向来大得很,还是小心为好。”武茗暄冷声道。 翠袖敛眉,点点头。 “去,唤锦禾来跟前伺候。”武茗暄侧目瞥她一眼,取细簪挑起微末玫瑰脂膏,在唇间一点,抿唇晕散。 翠袖应了出去,领了锦禾回来,二人伺候她换好宫装。 待申时将近,武茗暄仔细端详了仪容,便领着翠袖、锦禾至前庭,等候宁昱晗驾到。 十六人合抬的蟠龙座金漆御辇在鸣筝宫宫门前停下,李炳福抬步入门槛,高唱“皇上驾到” “妾鸣筝宫妍贵嫔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茗暄领着众宫人盈盈拜倒,垂首唱礼。 御辇微斜,宁昱晗从辇上下来,于宫门处站定,负手看向武茗暄。 藕色宫裙环身铺开,远远看去,像是一朵蕊花。花的中央,她颔首跪地,微翘的唇角挂着一抹娇羞浅笑。今日的她淡然素雅,三千青丝绾成一个灵蛇髻,髻间斜簪一支流云玉钗,白净的面颊上晕着自然的红润。娥眉淡扫,红唇轻点,配上眼角那两颗朱砂泪痣,媚而不妖,柔而不弱,叫人瞧着身心舒爽。 宁昱晗目光一收,迈步跨入宫门,走近她,伸出双手。 武茗暄面上红晕更甚,羞涩地将手放入他掌心,顺势起身。 “都平身吧。”宁昱晗唤起宫人们,微微侧目,将武茗暄从头到脚细细看过,露出个满意的微笑,单手往身后一负,潇洒地牵着她往正厅走去。 入了正厅,宁昱晗把武茗暄牵到红豆杉膳桌旁,让她坐下。 武茗暄一怔,笑问“皇上跟前,妾哪敢先坐呀” 宁昱晗看她一眼,抬起一手轻轻摁住她的肩,自顾环视厅内布置,亲和地问“这鸣筝宫住得可还习惯” 武茗暄不再推脱,坦然落座,仰着头笑看宁昱晗,柔声答“蒙皇上体恤,鸣筝宫甚好,妾很喜欢。” 宁昱晗不再多言,微微点头后,松开她手,绕到对面坐下。 李炳福高唱传膳。众宫人在翠袖的率领下鱼贯而入,伺候宁昱晗、武茗暄漱口、净手。随后,青浅领着宫婢、内监们入内摆膳。很快,一套青花地黄彩云龙纹的膳器布了满桌。 明黄龙袍袍袖一挥,宁昱晗淡淡地开口“这里有妍贵嫔就好。” 李炳福瞄一眼武茗暄,哈腰应了,领着众宫人出去,在厅外候着。 武茗暄镇定自若地为宁昱晗布菜。宁昱晗不时含笑看看她,却不发一言。 一顿晚膳用得很是压抑,武茗暄心中隐隐有些发慌,看皇上似是心情极好,却没有再与她说话,不知今夜能否侍寝 静默地用过晚膳,宁昱晗唤来李炳福,漱口净手后,笑着拉过武茗暄的手拍了拍,就摆驾回御乾宫去了。 送走宁昱晗,武茗暄回到正厅坐下,看着宫人们撤下满桌膳器,黛眉悄然拧紧。看来,皇上今夜是无意召她侍寝了。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她又担心,若是久不获皇上宠幸,她这个空头三品贵嫔,又何以在宫中立足 武茗暄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细细琢磨。当年暗害她的是谁,昨日暗算的又是谁与其这么被动的忐忑猜度,不如主动出击只要获得皇上的宠爱,害她的人动起手脚来,自然就没那么方便。何况,无论自愿还是被迫,任何女子只要入了宫,为了生存,心里想着的第一件事便是获宠。若她表现得不在意,反而惹人生疑。 武茗暄心念一定,唤来简芯问了两句,领着青浅、翠袖去了东厨。 不多时,青浅拎着雕花食盒去了御乾宫。 青浅回鸣筝宫时,面上神色淡然,眼里却溢满笑意。随来的,还有内廷大总管李炳福和金漆华盖的鸾禧车。 武茗暄在青浅、翠袖的搀扶下,坐上鸾禧车。 华盖上缀着的风铃叮当作响,武茗暄的心却静若止水,反复回忆着入宫前陈氏请来那位林嬷嬷所教的获宠之法。既已身在局中,就要走好每一步棋今夜,她一定要抛开一切,做好妃嫔本份,让皇上记住她,记住“武茗暄” 御乾宫到,李炳福将武茗暄请下鸾禧车,引着她由御乾西门进西殿,简单对她交代两句,便出去了。西殿陈嬷嬷带着一众宫人进殿,伺候武茗暄入龙裕西池沐浴。 武茗暄任由她们摆弄,乖顺地踏入洒满花瓣的汤池里。淡雅花香萦绕在鼻间,她悄然攒紧浸泡在热汤中的双拳,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龙裕西池,铅华尽洗。 陈嬷嬷领着宫人近前请武茗暄出浴,为她穿上四喜如意云纹裤、花绣宫绸肚兜,定睛一看,砸着嘴笑赞“啧啧奴婢服侍过那么多娘娘,还从未见过哪位娘娘能把这规制的嫣红禧服穿得这般出彩”蕴含深意的笑容浮上泛皱的脸,“只要今夜娘娘的荣宠还在后头。” 武茗暄微微一笑,拉起陈嬷嬷的手轻拍两下“本宫若受荣宠,也是承嬷嬷吉言。” 陈嬷嬷笑着颔首,取过嫣红绢纱给她披上,又说了些规矩,便唤来两名年长宫女将她送入寝殿。 熏香冉冉,武茗暄默然垂首,静静地跪在紫檀蟠纹龙床前的绒毯上。 须臾,明黄色的九爪龙靴踏上绒毯,一双虎口处生有粗茧的温暖大手扶住了她的肩。 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武茗暄面上微红,顺着宁昱晗相扶的势头起身,膝上一软,跌入他怀。 侧目瞥见宁昱晗面色沉下,武茗暄待要请罪,却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 宁昱晗抱着武茗暄坐上床沿,一手揽紧纤腰,俯身伸手去捏云纹裤裤脚。 武茗暄会过意来,连忙拉住他手,缓缓摇头“皇上,别看。” 宁昱晗敛眉睇过一眼,拂开她的手,执意卷起裤脚,见得双膝一片淤青,扬头就唤“李炳福,取朕的凝露化瘀膏来” 很快,李炳福将化瘀膏呈上,见宁昱晗扒开瓶塞,亲自为武茗暄抹药,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武茗暄瞥见,故作无知地睁大眼看向李炳福。李炳福微愣,忽地扯唇笑了笑,施礼退下。 清凉的药膏覆上膝盖,又在宁昱晗的轻揉下化为一片温热。 李炳福会不会将皇上亲自为她抹药的事情说出去会不会引来众妃嫔的嫉恨武茗暄放软身子坐在宁昱晗腿上,靠着他温暖的胸膛,暗暗琢磨。 熟悉的艾叶清香沁入鼻间,武茗暄悄然抬眸瞄一眼他的侧脸,心中的不安和紧张渐渐退去,唇角一弯,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手攀上他的脖子,环住。 揉膝的动作一滞,宁昱晗愣然低头,对上那双泛着笑意的眸子。对视一瞬,武茗暄娇羞地低下头去,白皙的面颊飞上一抹红霞。 她这么一垂首,紧贴于身的宫中绸肚兜便稍离了肌肤,挺翘的胸间一道勾缝就这么清晰地撞入宁昱晗的眼。 “哐当”一声闷响,玉制小药瓶落地。 头晕袭来,身子腾空,武茗暄下意识地攀紧宁昱晗,转眼,被放倒在柔软锦被上。 静候许久也未见再有何动静,武茗暄刚想睁眼,却被脸上突然袭来的温度惊得不敢动弹,只听耳畔响起戏谑笑语。 “刚还那么大胆,现在怎不敢睁眼看朕” 手指在温润的脸颊上游走,宁昱晗深邃的目光随随之而动描绘着她的轮廓。 武茗暄一咬唇内,调整好情绪,缓缓睁眼,羞涩的目光在他面上溜了一圈,又垂了眸,喃喃低语“适才嬷嬷有教,皇上龙威,妾妾不能直视。” 闻言,宁昱晗微愣,旋即朗声一笑。 烛影轻摇,愉悦的笑声中,床柱上的束带被扯下,明黄床幔铺散开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夜香 呜呜本章内容剧情相连,被掉了为免朋友们漏掉剧情,只能麻烦大家在此留邮,墨墨会尽快给大家发送。本章内容剧情相连,被掉了麻烦大家在此留邮,墨墨会尽快给大家发送。实在无奈,还请大家包涵 太岳南岭,浮云朦朦。 几间木屋前,凌云面带和煦微笑,缓缓地说着话。十二岁的女孩把头枕在她腿上,静静地听着。 呜呜本章内容剧情相连,被掉了为免朋友们漏掉剧情,只能麻烦大家在此留邮,墨墨会尽快给大家发送。本章内容剧情相连,被掉了麻烦大家在此留邮,墨墨会尽快给大家发送。实在无奈,还请大家包涵 许久后,女孩忽然抬头,乌黑大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问“娘,我喜欢那个狼崽,不像爹总是温温柔柔的。” 凌云微怔,旋即莞尔“惜云,你是没见过你爹爹上战场,那也是很威风的。” “不,不,不”凌惜云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般,“狼崽比爹爹厉害我要是娘亲,我就和他一块儿隐居,才不要爹爹。” 风起,红影至。 “凌惜云,你刚说什么嗯”凌风面带微笑,目藏寒芒。 凌惜云慌忙起身,跃到凌云身后“嘿嘿没,没说什么。”身形一闪,从凌云身后往山下奔去。 凌惜云在半山腰停下,喘了几口气,随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哼哼唧唧地往西岭行去。途径一座山峰时,忽闻一阵笛声遥遥传来。她愣了愣,眼珠一转,循声而去。 一棵桃树迎风扬枝,树下,紫袍男子缓缓垂手,将玉笛别在腰上,从怀中掏出一条坠有蓝色水滴的链子,温柔地抚摸。 凌惜云隐身于一块山石之后,远远地望着,越看越觉诧异。那男子分明在笑,可她却觉似有无限凄凉,无处诉说。 “若第一次,我便抛开顾忌,召出魂卫、暗者将你擒了。是否,一切都会不同”男子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凝视蓝水晶的目光有些飘忽。 “若我不是云封暗帝该多好。你纵使不会随了我,可我们至少能做个知交吧”男子涩然一笑,忽地凛然侧目,“谁” 凌惜云吐吐舌头,从山石后跃出,面对男子投来的凌厉眼神并无惧色,只是盯着他的面容细细打量,越看眸光越亮,一句话脱口而出“好美的男人” “你你”唇瓣张合,男子嚅嚅不成语。是错觉么他竟然看见了当年的凌云 凌惜云蹙起眉头,慢慢挪过去,仰头望着他“你为什么哭了” 男子回过神来,却不擦拭脸上泪痕,垂眸道“蒋熙照,我的名字。” “哈”凌惜云愣住,脑中灵光一闪,又惊又喜地问,“你是狼崽蒋家狼崽” 这下,换蒋熙照愣住了。这女孩与凌云幼时的容貌一般无异,他早猜出她的身份,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自己。 凌惜云低头想了想,一个纵身,到了蒋熙照身旁,负手绕着他踱步走了两圈“唔脸上有鞭痕。”忽地拍掌笑开,“哈哈,是狼崽,是蒋家狼崽” 蒋熙照讶然,复又失笑“有趣,有趣”上下打量她一番,勾唇笑问,“做我徒弟可好” 凌惜云低下头去,磨腮做苦思状,心里小算盘却敲得啪啪作响。 蒋熙照微微偏头,将她神色收入眼中,忍着暗笑,拂了拂衣襟,迈步越过她,径直往山下行去。 凌惜云低头想了想,一个纵身,到了蒋熙照身旁,负手绕着他踱步走了两圈“唔脸上有鞭痕。”忽地拍掌笑开,“哈哈,是狼崽,是蒋家狼崽” “哎你别走啊喂”凌惜云慌忙唤道,一咬牙,迈开小步子追了上去,扯住蒋熙照的袖袍,“你说要收我为徒的,怎么走了” 凌惜云眼珠一转,嚷道“谁说我不愿意”手一松,矮身就拜了下去,“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蒋熙照再次失笑,这鬼丫头说是拜,可那小膝盖连一点泥都没染。故作冷漠地将她拉起,他道“既已拜师,便跟在我身边吧。” 风起,红影至。 “凌惜云,你刚说什么嗯”凌风面带微笑,目藏寒芒。 凌惜云慌忙起身,跃到凌云身后“嘿嘿没,没说什么。”身形一闪,从凌云身后往山下奔去。 凌惜云在半山腰停下,喘了几口气,随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哼哼唧唧地往西岭行去。途径一座山峰时,忽闻一阵笛声遥遥传来。她愣了愣,眼珠一转,循声而去。 一棵桃树迎风扬枝,树下,紫袍男子缓缓垂手,将玉笛别在腰上,从怀中掏出一条坠有蓝色水滴的链子,温柔地抚摸。 凌惜云隐身于一块山石之后,远远地望着,越看越觉诧异。那男子分明在笑,可她却觉似有无限凄凉,无处诉说。 “若第一次,我便抛开顾忌,召出魂卫、暗者将你擒了。是否,一切都会不同”男子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凝视蓝水晶的目光有些飘忽。 一棵桃树迎风扬枝,树下,紫袍男子缓缓垂手,将玉笛别在腰上,从怀中掏出一条坠有蓝色水滴的链子,温柔地抚摸。 凌惜云吐吐舌头,从山石后跃出,面对男子投来的凌厉眼神并无惧色,只是盯着他的面容细细打量,越看眸光越亮,一句话脱口而出“好美的男人” 男子笼罩全身的寒气在见到凌惜云时,就尽数褪去。 “你你”唇瓣张合,男子嚅嚅不成语。是错觉么他竟然看见了当年的凌云 凌惜云蹙起眉头,慢慢挪过去,仰头望着他“你为什么哭了” 男子回过神来,却不擦拭脸上泪痕,垂眸道“蒋熙照,我的名字。” “哈”凌惜云愣住,脑中灵光一闪,又惊又喜地问,“你是狼崽蒋家狼崽” 这下,换蒋熙照愣住了。这女孩与凌云幼时的容貌一般无异,他早猜出她的身份,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自己。 凌惜云低头想了想,一个纵身,到了蒋熙照身旁,负手绕着他踱步走了两圈“唔脸上有鞭痕。”忽地拍掌笑开,“哈哈,是狼崽,是蒋家狼崽” 蒋熙照讶然,复又失笑“有趣,有趣”上下打量她一番,勾唇笑问,“做我徒弟可好” 凌惜云低下头去,磨腮做苦思状,心里小算盘却敲得啪啪作响。 蒋熙照微微偏头,将她神色收入眼中,忍着暗笑,拂了拂衣襟,迈步越过她,径直往山下行去。 “哎你别走啊喂”凌惜云慌忙唤道,一咬牙,迈开小步子追了上去,扯住蒋熙照的袖袍,“你说要收我为徒的,怎么走了” “你不是不愿意么”蒋熙照神色淡漠地看向她。 凌惜云眼珠一转,嚷道“谁说我不愿意”手一松,矮身就拜了下去,“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啊”凌惜云为难地扯了扯唇角,讪笑道,“我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去。我爹会打我的” 蒋熙照面色微变,眯了眼“你爹常打你” “呃”凌惜云见他神色突变,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爹没有打过我,顶多就是骂骂罢了。” 又不是他的女儿,如何管教与他何干在心里将自己嘲笑了一番,蒋熙照收回目光,道“以后,要叫师父。” “师父”凌惜云不满地嘟嘴,“你不也没自称为师么” 蒋熙照冷笑一声,抬步就往前走。 “别别生气啊”凌惜云小跑上前,撑开小胳膊,将他拦下,煞有介事地拱手施礼,“师父,徒儿知错了。” 她态度这般恭敬,蒋熙照却没当真,淡淡地瞄一眼那对转个不停的黑眸,几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然后道“回去跟你爹娘说,你随师父去东岭学艺。” “我要是回去说了,我爹娘铁定不会允的。”凌惜云为难地咬咬唇,眸中闪过狡黠光芒,抬头时却是泫然欲泣,“师父,你陪我回去说吧” 蒋熙照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拍拍她的小脸,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住,转到胸前理了理衣襟,冷声道“你自说去,稍后,为师会来接你。” “噢。”心中算盘落空,凌惜云恹恹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拽着他袖袍问,“师父,你都不问我叫什么名儿,住哪儿你怎么来接我” “呵,这天底下,只有你娘才叫我狼崽。”蒋熙照轻轻抬手,拂落她的手,运起轻功远去。 凌惜云伫立在原地,遥望他远去的背影,眸光灼灼“哼总有一日,我要把你拐回南岭。让你和爹爹打一场,看看究竟谁厉害” 心头小九九还没转过,她就犯起愁来。别说是狼崽,就是别人,爹娘肯定也不会让她去的,怎么办才好 凌惜云运起墨九九教她的轻功奔至南岭山口,卸去内力,耷拉着脑袋步行上山。 一道绿影悄无声息地从石桥旁掠出,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她身后。 “小小云,想什么呢” 墨九九的声音在耳边乍起,凌惜云被惊得大退一步,拍着胸口道“九姐姐,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吓死我了” 凌惜云眼珠一转,嚷道“谁说我不愿意”手一松,矮身就拜了下去,“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啊”凌惜云为难地扯了扯唇角,讪笑道,“我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去。我爹会打我的” 凌惜云抬眼看看爹爹,低下头,咬着牙鼓起嘴,心里默念“不说话,不说话,我就是不说话。娘亲,快来啊” 母女连心,效应真好。凌惜云刚念叨完,凌云就从中间那屋转了出来。 “风” 轻轻柔柔的一声唤,凌风就张不开嘴训斥女儿了,无奈地摇摇头,踱步过去“这么宠着,总有一日,你会心烦。” 凌云娇嗔地睇他一眼,右手挽上他的臂弯,拉着他往屋内走“哺食做好了,总不能凉了又热吧用了饭再训话也不迟啊。”忽然扭头,抬起左手虚点凌惜云两下。 凌惜云缩缩脖子,吐吐舌头,小步小步地挪着脚往木屋走。 绿影闪过,墨九九“嗖”地一声越过她,直接入了屋“啧啧娘亲的手艺越来越好,我在西岭都嗅到菜香了”说罢,伸手一捞,几粒宫保鸡丁就入了口。 “啪”地一声,布着箸的凌云一掌拍在她胳膊上,瞪眼道“都嫁人了,还不收敛性子” “嘶娘亲,下手别这么狠啊”墨九九故作委屈地双手环上凌云的手臂,“哎呀,烨平日管得可严了。到这边儿要是还不能松口气,那我得憋死了” “贫嘴”凌云嗔道,微一孥嘴,“去,端菜去。” 墨九九笑嘻嘻地转去厨房,帮凌风端菜出来。 凌惜云站在门边,看着屋内这一幕,掩口偷笑两下,进屋帮着凌云摆菜。 为等凌惜云,这顿饭开得晚,待用过饭,已近戌时。 夏日黄昏,南岭高山之上,倒并不闷热。几人搬了凳子到屋外坐下,凌风还没来得及开口训话,便见一道金光疾速掠来。 凌风想都没想,扬手轻挥一掌,身形一闪,已将金猫王拦下。 金猫王靠近不了凌云,哀怨地瞪着凌风,张嘴就是一声哮。 凌云、墨九九、凌惜云三人齐齐失笑。凌云怀大儿子快要临盆时,曾被莽撞的金猫王撞过,当时就给凌风吓白了脸。自打那之后,凌风就没给过金猫王好脸色瞧。而金猫王又已在半山腰林子里安了家,不是时常陪在凌云身侧,每每见到她,总想往她身上挂。所以,这样的场面,众人已是见惯不怪了。 见爹爹又和金猫王杠上了,凌惜云转转眼珠,偷瞄一眼娘亲,扶着额头道“娘,我累啦,先回屋睡觉了。” 凌云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蹙眉问“身子不舒服” “没事,没事。”凌惜云摆手敷衍,一溜烟钻入自己房间,拴了门。 翌日,凌风照常早起,于潜心居前的阔叶林内等凌惜云来习武,却不想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来。他步行回去,沿路都在琢磨回去后怎么跟女儿好好聊聊,还未走近,已惊闻凌云的怒吼声。 “凌惜云你最好别让我找着,要不,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凌风面色突变,旋风般冲入凌惜云的房间。 “来,来看看咱们的好女儿”凌云气得面色泛红,颤抖的两指夹起一张纸条往凌风抛去。 “你先别急着生气,待会儿让烨传信给盟里,让各城”凌风接过纸条,柔声安慰凌云,拿眼往纸条上一瞄,当即瞪大星眸,话说不下去了。 “娘,我跟师父私奔去了。勿念、勿找”纸条上张扬的字迹叙说着书写人的急切与慌张。 纸条粉末从指缝泻下,凌风一字一顿地念道“凌,惜,云” 车轮辗转,马车离太岳山越来越远。 车厢内,凌惜云突然打了个冷颤,心下一惊,掀起车窗帘往太岳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双手合十,碎碎念道“阿弥陀佛,爹爹别追,娘亲别找” 蒋熙照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唇角却止不住地抖动。 又是一年夏至,炙热的火球高挂,偶有微风拂过,韶州的韶湖泛起浅浅的涟漪。 湖边,女孩手握鱼叉,目光炯炯地盯着湖内游来游去的鱼儿。她那丁香色裙裾拴在腰间,中裤高挽,衣袖也卷到了肩上,露出健康的肤色。 “噼啪”一声,女孩手中鱼叉猛劲插入水中,小手一收一甩,一条肥美的鲤鱼精准地落入旁边的木桶中。 女孩低头看看桶里,撅嘴嘟哝“自己要吃鱼不会自己来抓啊哼,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惜云”呼唤声遥遥传来,拖得长长的尾音隐含威胁。 凌惜云吓得一把抛开鱼叉,蓦然回首“师师父。” “又在念叨什么呢”蒋熙照微眯双眸,手中的细长竹稍甩出一个个小圈。 凌惜云满脸堆笑,道“嘿嘿我说这韶湖的鱼儿好大,晚上又可以吃到师父做的美味了” 蒋熙照哼哼两声,勾勾小指头,转身慢慢地往前走。 凌惜云冲他的背影耸耸鼻子,做个鬼脸,又老成地叹一口气,才认命地拾起鱼叉,拎起木桶追了上去,嘴里低声念叨“唉能人多劳,约莫就是说的我” 唇角抽搐几下,蒋熙照顿住步子,待她走到身侧,左手一抓把木桶夺了过来,继续前行。 凌惜云讶然,小嘴张了张,露出个窃喜的笑容,低头跟上。 二人看似脚步缓慢,速度却很快,转眼便到了一个精致小院前,笔力洒脱的“惜云居”三字深陷于院门上高悬的木匾内。 蒋熙照轻轻抬手推开院门,拎着木桶去了厨房。凌惜云努着嘴看着他入内,小指头在额头上一敲,笑着跟入,关上院门。 韶湖的师徒俩忙乎着饭菜,太岳南岭之上却酝酿着暴风雨将至的气氛。 木屋正堂内,落针可闻。 “啪”地一声,凌云一掌拍下,方桌顿时塌了下去,木屑扬起,落了满地。 凌风偏头看她一眼,拧紧了眉,没有说话。墨九九吓了一大跳,闪身就飘到了烨身后。 烨微微蹙眉,伸手将墨九九拉回身旁坐好,顺势滑下的手揽住她的腰,看着凌云道“惜云素来鬼点子多,也不是个爱惹事的孩子,想来是无妨的,你别太担心了。” 凌云瞥他一眼,没有接话。 “不是每三月便会收到惜云妹子报平安的书信么”墨九九小心翼翼地道,偷瞄凌云一眼。 “你还敢说”凌云怒瞪她一眼,“她怎么知道什么私奔,还不是你说的” 墨九九赧然垂首,委屈地撇撇嘴“私奔怎么了嘛,娘亲不是说一个女子跟着一个男子走就是私奔么她要不这么留信,咱们还不知道她那师父是男是女呢” “我你”凌云心里的气憋得慌,却找不到地发泄。“私奔”这词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当初借此取笑九儿。九儿不懂,问她何意,她也不便直说,就简单说了一句,谁知这词就这么被曲解了。纵然明知女儿不清楚私奔是什么意思,可凌云心中还是熄不了怒火。 凌风伸手按住凌云的肩,轻捏一下,劝道“她还能报平安,便是无事。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能老在外游荡” “我实在是担心。”凌云重重地叹息一声,“一年了,刹盟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她,便足可见她那师父之高明试想,若真是正道人,又怎会一声不吭就带她走了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说来也是。惜云不曾下过山,那拜师便是在这太岳之上。”烨皱眉点头,“这穹冉,但凡有些身份的,谁不知太岳是昔年几位绝世高人隐居之处惜云在此出现,难道她师父就不怀疑她身份” “惜云跟着这样的师父,终究不妥”凌风瞳孔一缩,沉声道。 “不行,我亲自下山去找”凌云霍地站起身来,“我始终觉得此人行事诡秘,不是善类” “娘亲”墨九九嚅嚅地唤一声,“我陪你去吧” “九儿可以下山,你不能去” 凌风、烨异口同声地喝道。 “如今这天下,怕还没人敢奈何我”凌云冷笑一声,目光从三人面上划过,“我怎么能不去那可是我的女儿” “怪不得你常说关心则乱。”烨失笑摇头,“瞧瞧你现在,便是如此。” 凌云侧目睇去,以眼神询问。 烨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凌风站起身来,拉过凌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倒的确无人能动你,也绝不敢动你。可睿青呢你别忘了,咱们儿子在武家。再说还有二姐和四哥,凌氏与凌门,咱们不能不顾忌啊” 凌云面色微变,眸光闪了闪后,颓然坐下。静默许久,她才再次开口“九儿,交给你了” “是,娘亲”墨九九郑重地站起身来,垂首抱拳。 烨随之起身,看向凌云“我也去吧” “如此更好。”凌风点头,“惜云就拜托你们了” 烨微笑颔首“一家人,还说这些” 此时,身在韶湖的凌惜云乱没形象地坐在院门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已渐渐暗沉的天色,思念太岳山上的亲人。 “娘、爹爹、九姐姐、烨哥哥、小金我好想你们。”看着缓缓升空的弯月,凌惜云的凤目也越来越红,“你们呢,有想我么” 院内,蒋熙照斜斜地依在角墙上,望月而思。 朦胧的月光下,凌惜云凤目一眨,一滴泪滑落;蒋熙照酒壶一举,对月豪饮。 一股凉风迎面而来,似有两道幽幽的叹息声同时响起,随风消散于院中。 “不是每三月便会收到惜云妹子报平安的书信么”墨九九小心翼翼地道,偷瞄凌云一眼。 “你还敢说”凌云怒瞪她一眼,“她怎么知道什么私奔,还不是你说的” 墨九九赧然垂首,委屈地撇撇嘴“私奔怎么了嘛,娘亲不是说一个女子跟着一个男子走就是私奔么她要不这么留信,咱们还不知道她那师父是男是女呢” “我你”凌云心里的气憋得慌,却找不到地发泄。“私奔”这词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当初借此取笑九儿。九儿不懂,问她何意,她也不便直说,就简单说了一句,谁知这词就这么被曲解了。纵然明知女儿不清楚私奔是什么意思,可凌云心中还是熄不了怒火。 凌风伸手按住凌云的肩,轻捏一下,劝道“她还能报平安,便是无事。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能老在外游荡” “我实在是担心。”凌云重重地叹息一声,“一年了,刹盟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她,便足可见她那师父之高明试想,若真是正道人,又怎会一声不吭就带她走了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说来也是。惜云不曾下过山,那拜师便是在这太岳之上。”烨皱眉点头,“这穹冉,但凡有些身份的,谁不知太岳是昔年几位绝世高人隐居之处惜云在此出现,难道她师父就不怀疑她身份” “惜云跟着这样的师父,终究不妥”凌风瞳孔一缩,沉声道。 “不行,我亲自下山去找”凌云霍地站起身来,“我始终觉得此人行事诡秘,不是善类” “娘亲”墨九九嚅嚅地唤一声,“我陪你去吧” “九儿可以下山,你不能去” 凌风、烨异口同声地喝道。 “如今这天下,怕还没人敢奈何我”凌云冷笑一声,目光从三人面上划过,“我怎么能不去那可是我的女儿” “怪不得你常说关心则乱。”烨失笑摇头,“瞧瞧你现在,便是如此。” 凌云侧目睇去,以眼神询问。 烨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凌风站起身来,拉过凌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倒的确无人能动你,也绝不敢动你。可睿青呢你别忘了,咱们儿子在武家。再说还有二姐和四哥,凌氏与凌门,咱们不能不顾忌啊” 凌云面色微变,眸光闪了闪后,颓然坐下。静默许久,她才再次开口“九儿,交给你了” “是,娘亲”墨九九郑重地站起身来,垂首抱拳。 烨随之起身,看向凌云“我也去吧” “如此更好。”凌风点头,“惜云就拜托你们了” 烨微笑颔首“一家人,还说这些” 此时,身在韶湖的凌惜云乱没形象地坐在院门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已渐渐暗沉的天色,思念太岳山上的亲人。 “娘、爹爹、九姐姐、烨哥哥、小金我好想你们。”看着缓缓升空的弯月,凌惜云的凤目也越来越红,“你们呢,有想我么” “说来也是。惜云不曾下过山,那拜师便是在这太岳之上。”烨皱眉点头,“这穹冉,但凡有些身份的,谁不知太岳是昔年几位绝世高人隐居之处惜云在此出现,难道她师父就不怀疑她身份” “惜云跟着这样的师父,终究不妥”凌风瞳孔一缩,沉声道。 “不行,我亲自下山去找”凌云霍地站起身来,“我始终觉得此人行事诡秘,不是善类” “娘亲”墨九九嚅嚅地唤一声,“我陪你去吧” “九儿可以下山,你不能去” 凌风、烨异口同声地喝道。 “如今这天下,怕还没人敢奈何我”凌云冷笑一声,目光从三人面上划过,“我怎么能不去那可是我的女儿” “怪不得你常说关心则乱。”烨失笑摇头,“瞧瞧你现在,便是如此。” 凌云侧目睇去,以眼神询问。 烨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凌风站起身来,拉过凌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倒的确无人能动你,也绝不敢动你。可睿青呢你别忘了,咱们儿子在武家。再说还有二姐和四哥,凌氏与凌门,咱们不能不顾忌啊” 凌云面色微变,眸光闪了闪后,颓然坐下。静默许久,她才再次开口“九儿,交给你了” “是,娘亲”墨九九郑重地站起身来,垂首抱拳。 烨随之起身,看向凌云“我也去吧” “如此更好。”凌风点头,“惜云就拜托你们了” 烨微笑颔首“一家人,还说这些” 此时,身在韶湖的凌惜云乱没形象地坐在院门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已渐渐暗沉的天色,思念太岳山上的亲人。 “娘、爹爹、九姐姐、烨哥哥、小金我好想你们。”看着缓缓升空的弯月,凌惜云的凤目也越来越红,“你们呢,有想我么” 院内,蒋熙照斜斜地依在角墙上,望月而思。 朦胧的月光下,凌惜云凤目一眨,一滴泪滑落;蒋熙照酒壶一举,对月豪饮。 一股凉风迎面而来,似有两道幽幽的叹息声同时响起,随风消散于院中。 “不是每三月便会收到惜云妹子报平安的书信么”墨九九小心翼翼地道,偷瞄凌云一眼。 “你还敢说”凌云怒瞪她一眼,“她怎么知道什么私奔,还不是你说的” 墨九九赧然垂首,委屈地撇撇嘴“私奔怎么了嘛,娘亲不是说一个女子跟着一个男子走就是私奔么她要不这么留信,咱们还不知道她那师父是男是女呢” “我你”凌云心里的气憋得慌,却找不到地发泄。“私奔”这词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当初借此取笑九儿。九儿不懂,问她何意,她也不便直说,就简单说了一句,谁知这词就这么被曲解了。纵然明知女儿不清楚私奔是什么意思,可凌云心中还是熄不了怒火。 凌风伸手按住凌云的肩,轻捏一下,劝道“她还能报平安,便是无事。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能老在外游荡” “我实在是担心。”凌云重重地叹息一声,“一年了,刹盟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她,便足可见她那师父之高明试想,若真是正道人,又怎会一声不吭就带她走了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说来也是。惜云不曾下过山,那拜师便是在这太岳之上。”烨皱眉点头,“这穹冉,但凡有些身份的,谁不知太岳是昔年几位绝世高人隐居之处惜云在此出现,难道她师父就不怀疑她身份” “惜云跟着这样的师父,终究不妥”凌风瞳孔一缩,沉声道。 “不行,我亲自下山去找”凌云霍地站起身来,“我始终觉得此人行事诡秘,不是善类” “娘亲”墨九九嚅嚅地唤一声,“我陪你去吧” “九儿可以下山,你不能去” 凌风、烨异口同声地喝道。 “如今这天下,怕还没人敢奈何我”凌云冷笑一声,目光从三人面上划过,“我怎么能不去那可是我的女儿” “怪不得你常说关心则乱。”烨失笑摇头,“瞧瞧你现在,便是如此。” 凌云侧目睇去,以眼神询问。 烨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凌风站起身来,拉过凌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倒的确无人能动你,也绝不敢动你。可睿青呢你别忘了,咱们儿子在武家。再说还有二姐和四哥,凌氏与凌门,咱们不能不顾忌啊” 凌云面色微变,眸光闪了闪后,颓然坐下。静默许久,她才再次开口“九儿,交给你了” “是,娘亲”墨九九郑重地站起身来,垂首抱拳。 烨随之起身,看向凌云“我也去吧” “如此更好。”凌风点头,“惜云就拜托你们了” 院内,蒋熙照斜斜地依在角墙上,望月而思。 朦胧的月光下,凌惜云凤目一眨,一滴泪滑落;蒋熙照酒壶一举,对月豪饮。 呜呜近期老被锁,折腾好久都没法本章内容、剧情相连,被掉了为免朋友们漏掉剧情,只能麻烦大家在此留邮邮,墨墨会尽快给大家发送。实在无奈,还请大家包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