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还童之后》 第1章 还童 返老还童,是有些麻烦。 但再麻烦,也比少林寺一辈子维持童子身,葵花宝典要辣手摧根要好太多,毕竟富贵险中求,越上乘的功法,越有这样那样不为人知的风险 所以为掩人耳目,一到日子,郁衍便会紧锣密鼓德着手安排闭关事宜,比如亲力亲为地挑选精英暗卫把手魔宫各处关卡;拨银子修缮闭关密室,保证其固若金汤,苍蝇来都找不着缝钻;而最最重要的,则是给底下三十六门主服用阎王令,保证他们在他闭关的这三个月里能安分守己,各司其职。 这已经是郁大宫主第三次还童了,按理说,经过前两次惨痛经验,这次总该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了吧 但三这个字眼,有时总让人产生一些不祥的联想,比如一而再,再而三。 在他闭关的第三天,有内奸打开了魔宫通往山那端的凌空栈道。 魔宫之所以能百年来偏安一隅独自壮大,很大程度上是依赖着位于不周山顶端的地理优势四面是犬牙交错的绝壁奇峰,地势险峻、左右尽是飞鸟难上的悬崖峭壁,魔宫独立于群山之上,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为过。 在这个风和日丽,朗朗晴空的日子里,维持了百年的宁静在此打破 内奸放出红烟指明上山路线,铁栈道放下后,武林盟诸派如入无人之境,半途打了魔宫一个措手不及。 对武林盟而言,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百年来,他们首次攻破魔宫,俘获教徒百人,只等擒了贼王,便可留名千史了 只是这魔宫真比传说中的还要穷奢极欲,通往魔头密室的那条通道两边居然以拳头大的夜明珠做壁灯,玉光莹莹,金砖铺地,密室开凿在山体深处,越往里走,气温越凉,那路既深又窄,像走不到尽头一样。 饶是来的这九人是正道里精英中的精英,早已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禁屏气凝神,更加用力的握紧手中武器。 魔头就在前方了。 毕竟,郁衍成名已久,是百年来武林最大的毒瘤,怎么小心也是不为过的。 狭路到了尽头,眼前景致却豁然开阔,里头唯一的女性,有银枪女侠美名的方凤凤都忍不住低呼出声。 但见一道几乎通天高的石门伫立前方,如一道天堑隔断了他们前进的可能,就算十匹马一起拉,也不一定能打开 方凤凤心生怯意,不由看向队伍最前方的领路人。 “盟主,您看我们是否再等等,等再召集些人进来” 这时,一双手抚上石门,那手修长而干净,腕间佩着一串佛珠,仿佛在聆听掌下信徒的心跳。 “无需。” 话音刚落,轰 石门摩擦地面带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洞内上方碎石簌簌砸下,说是地动山摇也不过分,等那九人在晃荡中站稳,石门两边已门户大约开,金碧辉煌的内室一览无遗。 而密室里,没有魔头。 偌大的内殿里中央,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六岁孩童,正面露惊惶之色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麻烦大了。 郁衍没料到石门会那么快被打开,快得他连收拾细软逃走的时间都没有。 “这儿怎么会有小孩” “启禀盟主,没有魔头身影,估计提前收到消息,已经逃走了” 郁衍一眼就看出,这里最难缠的人是谁。 比起那九人狐裘锦衣的光鲜衣着,朝他漫步而来的青年衣着简单得近似寒酸,那么冷的天,山上还下了雪,他却只着一身单薄黑衣,除了手腕处一串磨得泛油光的紫檀佛珠,与纤长睫毛上覆着的那层薄雪外,青年身上再无点缀。 郁衍如临大敌地握拳拳头。 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推开石门,证明青年内力至少有一甲子以上。 不用想,有这等功力的,又这个年纪的,目前白道江湖只有一人。 新任武林盟主,商应秋。 如果来的只是那九人,还有一战之力,再添个商应秋,必输无疑。 郁衍能稳坐宫主之位多年,有一项很重要的才能,便是很懂随机应变,以及审时度势,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优势。 目前自己最大的优势,恐怕就只剩下可爱二字了。 活了三十多年,郁大宫主自认论外貌世间难有自己敌手,还童后更是汇集了天地可爱灵气于一体,虽然背后早被冷汗侵湿,但他还是迅速镇定下来,用一双童真无邪、天真清亮的大眼昂头问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擅闯我家为什么要找我爹” 童言脆生生流淌在密闭的房里。 郁衍成名已久,见过他的人也不少,这孩子一身金线织成的短打衣裤,穿着富贵,又漂亮精致得过分,活脱脱就是那魔头缩小后的样子啊 方凤凤母性大发,在一旁柔声引导。 “孩子,你父亲可是郁衍。” 认贼作父不行,但认自己做爹那是毫无压力的,郁衍瑟瑟发抖地点头。 “那你爹人呢,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 好歹是还童过两次的老油条了,在如何让自己更孤苦伶仃小可怜这项业务上,郁大宫主可谓炉火纯青,那闪烁着瑰丽光芒的大眼,话里话外洋溢着的自豪,无不彰显着对父亲深深的濡慕与信任。 “我爹说,等安顿好就会回来接我的,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他” 商应秋身后的武林诸雄皆露出不忍直视的同情之色,交头接耳起来。 “虎毒不食子,天下间竟有如此自私自利的父亲。” “那魔头什么坏事没干过,欺男霸女,搜刮财宝,哼,阎王令已经被破,看他用什么来控制三十六门主,现在丧家之犬一样溜了,连自己唯一骨血都不顾,无耻之极” 郁衍不乐意别人这样说自己“不是的我爹说会接我回去就一定会的,我爹可是天底下最英勇、厉害、才华横溢的人” 群雄恻隐之心更甚,看看,多老实孝顺的孩子啊,那魔头怎能狠心至此呢 “盟主” 方凤凤诧异看商应秋上前,他蹲下身,带着寒气的手抚上郁衍巴掌大的脸。 郁衍不敢动弹,只觉那力度像如吐着信子的毒蛇,沿着脸部轮库蔓延而下,仿佛是在仔细确认什么。 看年纪,商应秋不过二十出头,但眼如暮色深秋,晦如深渊,身上也没有一丝鲜活的朝气,好像对世间一切事全无兴趣,白辜负那张端丽俊逸的脸。 郁衍在这股久久的凝视下开始暗自蓄力,万一被看出端倪,就只好迎击而上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被识破,要背水一战时,商应秋忽然道“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商应秋声如其人,稳而冷,但细听之下又似别有波澜。 “郁暮春。” 郁衍,字暮春,只是他的字鲜少人知,刚好拿来凑个数。 商应秋喉咙里喃着暮春二字,郁衍心头浮出一丝怪异的预感,他确定眼前的青年并不想伤害自己,因为这人眼里一丝的杀意也没有,但当他低喃自己名字时,又像一个饿极的人,贪婪又克制的将已经入口的骨头慢慢嚼咀,连一丝外露的声音都不舍让人听见。 “慕春是么这名字,甚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可爱的本钱 事实证明,可爱确实是一种能让人绝境逃生的资本。 当身子离地,被年轻人单手抱出密室时,郁大宫主忍了又忍,在心中默念生死存亡之际不应拘小节,勉强用两条藕节短的手臂环上青年脖颈。 一大一小脸颊几乎相贴,郁衍敏锐察觉到青年手臂上的肌肉瞬时硬如烙铁,跟在后头的方凤凤几人也露出惊讶之色,但碍于商应秋一贯威严甚重,也不敢多问,自行领命前去追捕魔头。 郁衍原以为自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走下峰顶,看见天地一片白雪茫茫,鲜血触目惊心地满地绽放,远方凌空索道直插入皑皑雪峰,上百个被俘虏的弟子,犹如待杀猪仔般跪捆在雪地里。武林盟弟子来回巡视搜着漏网之鱼,宫阁四角,碧绿旌旗倒下,换上了刺眼的十二星宿旗 郁衍心头剧痛,五脏六腑被寒风灌满了一样,千万根冰棱刺在心头,他从青年肩处略抬起头,眼里闪过痛苦与懊恼交织而成的暗芒。 不幸中的万幸,是武林盟并未大开杀戒,虽然俘虏了绝大部分弟子,但他那十八个暗卫并未在里头。 以童子之身跟在他们身边,倒方便他查出究竟是谁里通外敌,引贼入室。 只要火种不灭,就总有燎原反扑的一日。 “哟小心咧,刚出炉的手抓羊肉来啰” 黄昏时分,不周山脚。 平日里闲的只有苍蝇来窜门的客栈今天人满为患,三层楼加起来三十来间客房,连带着偏院马房都被这群江湖人占得满满当当。 跑堂的伙计麻溜摆好菜,不禁偷瞧了一眼,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肉,但那几个客人却眼直直怎么都不动筷,他途径上菜时经过几次,分明都听到他们肠鸣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呢 伙计没听错,坐着的那饥肠辘辘的五人组,正是神鞭雷鸣、七星箭客、判官阎颜、慢剑吕飞、以及来自将军府的方大小姐,单挑一个出来,都是如今武林盟里响当当的人物。 魔宫一役,他们埋伏了三天,喂蚊喂虫,风餐宿露。 大战一天,接着监督俘虏下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按理说今天大破魔宫,怎么都得好好庆祝,一醉方休都不为过,但偏偏眼前坐主位的这位盟主,是个不饮酒不吃肉更不近女色的主,浑身还散发着无悲无喜更无七情六欲的姿态,压根没有要与他们庆祝的意思。 “还没有郁衍的消息么。” 对着满桌佳肴,青年无动于衷地拨动手中佛珠,他瞳仁生得极黑,似一端陈年老墨,将夕阳残留下的橘光一点点湮灭在里头。 “启禀盟主,我们已仔细搜查过密室,里头除了一个通风的小口外,再没别的通道,而魔宫里也没他的踪迹,属下已派出四十人分六个方位追捕。” “若找到,不要伤他。”商应秋格外吩咐一句“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可是”这个难度未免太大了吧,对魔头,不应该是生死无论吗 但气场这东西真是个很玄妙的玩意,像他们这位年轻盟主,身上并无习武人常有的蛮横霸气,对他们也从未大声呵斥过,但与商应秋说的每一个字眼,方凤凤都会忍不住先在内心斟酌筛选一番,再谨慎的诉诸于口。 “接下来那孩子,应该怎么安置呢”方凤凤问。 “找个地方随便安置呗。”神鞭雷鸣插了句嘴“魔头都扔下他,证明人家都不把儿子当回事,还指望他单枪匹马过来抢人” 拨动佛珠的手指倏地顿住。 “现在不来抢,未必以后不会。”坐西侧的慢剑吕飞是出了名的慢性子,考虑的也更多一些“对了,方才我用糕点哄他,他才说他爹在碧霞岭、湖州、东昌、商丘各地都有宅子,狡兔三窟,我们是否也要让人盯着” “既然是狡兔说的话,又何必当真。” 青年那副笃定自若的姿态,好像已观察敌人许久,久到能洞悉对方身上所有的小九九一样。 “加重金陵沿途把守,他会来的。” 可恶。 正在二楼,趴在门口侧耳偷听的郁衍面色一沉。 调虎离山未遂,还白演了一番天真无邪的智障,他怄得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但更可恶的,他与商应秋究竟有何瓜葛,有何渊源凭什么一副对他了如指掌的样子,还是以为有他在,“郁衍”就会自投罗网不成 他原以为,商应秋善待自己八成是想以他为诱饵引“魔头”入瓮,但细想又不对,再谨慎,至于去个茅厕也要在外守着吗害他想在柱子上留个暗号都下不了手。 离上一次还童也过了十年,还是自己业务生疏,哪儿露馅,让对方生疑了 他对着客栈铜镜又过了一遍喜怒哀乐,烂漫无辜的镜中人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完美无缺,不存在被识破的可能啊。 对于孩子的去留问题,方凤凤折中两方意见,建议将郁暮春安置在金陵武林盟大本营的学堂,那儿说是学堂,其实是给安置那些死了爹娘的江湖人士遗孤的地方。 “这样,既可以监督,又可以给魔头一种我们已经放松了警惕的错觉,如果他回来抢人,正中我们下怀,趁机将他一网打尽” 好,好主意郁衍心中拍手称快,到了那,还怕没机会溜之大吉吗。 “你们说完了” 五人你看我,我看你,点点头。 “大家的意见都很好。”青年语气淡淡,却完全没给人反驳的余地“不过他会与我回盟主府。” “可” “郁衍与我有故,他的生死,只能由我来定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原是故人来 楼下鸦雀无声,郁衍同样脑中空白。 心口如雷鸣鼓动,几瞬之间周身气血翻腾逆行,差一点就走火入魔,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冷静,他暗自平息心绪,还童之身一旦出事,那可就一辈子回不了原状了。 开门的声响打断了郁衍的思绪。 青年举步迈入,走向床侧的步伐与呼吸同调,冷静,稳重,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不怪郁衍第一眼没认出人来,当时少年被流放天山时不过十岁稚龄,身高勉强才到他胸口位置,而以郁衍现在可悲又可怜的高度,得需要非常努力仰头,才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脸色。 难怪了。 难怪当时密室里开启石门的力道,是如此的急迫冲动。 郁衍至今清楚地记得,在确定室内只有小孩时,商应秋强自扼抑下的失望痛楚,让那双冷静自持的眼瞳里几乎烧出火星。 人近了,屋里炉火更热了几分,青年越近,郁衍全身血液越是沸腾,烧得他手脚皆麻,汗从后颈一路淌进领口里,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失控的响动,竟比方才被俘时更为兵荒马乱。 商应秋看小孩脸色僵硬,一双小短腿牢牢贴在床沿边,搁在双膝的拳头攥紧成一团,嘴唇因他的到来微微翕动。 商应秋两手一伸,将小孩抱置腿上,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郁衍略长的衣袖下,其实还藏着三根本已蓄势待发的毒针,何况以现在两人这种姿势、距离,他本有八成把握置商应秋于死地。 商应秋手撑在小孩两侧,他的眼神细细摩挲的从孩童的眉梢、眼角、鼻梁上处一一摩挲而过,端凝得仔仔细细,像个当铺掌眼的,一丝一毫的纰漏都躲不过这双眼的打量。 世上能收缩筋肉将骨骼重叠成五岁孩童大小的,只有一个办法,缩骨。 但缩骨毕竟是用内力缩小了骨与骨间隙,肌肉、筋膜都与常人不同,上手一摸就知道,登峰造极的,至多也不过能维持一盏茶时间。 “论辈分,你应当称我一声哥哥,不过我想,他应该从未对你提起过我,对么” “” “十年前,不周宫也曾是我的家。” “只是,我是被驱逐出这儿的。” 郁衍没作声,他背后早渗满了冷汗,但面上还是维持住无辜的沉默,况且比起询问,青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无需他做出答复。 没错,按辈分商应秋是他收的义子,还是正正经经,三跪九叩过的那种。 修炼绝顶功法,总需要付出些常人难以忍受的条件。 他所修的八荒独尊功乃属纯阳功法,需维持童子身,注定无依无靠无后代子孙,为百年后不至于在阴曹地府节俭度日,郁衍曾一时兴起,收了不少干儿子,准备打造成武艺个性俱佳,能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孝子贤孙。 眼前的青年,就是那窝小子中的一个。 郁衍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当初会收这小子的原因,反正救个人,与救条狗在他眼里没有本质的区别,多给一口饭的事。他印象中,这小子平日不吭不响,安静似影,可谓毫无存在感,但后因犯了门规,重伤了他最讨他欢心的干儿子,而被罚流放天山别宫。 之后再无音讯,又是如何拜到武尊门下,有何际遇,怕是连号称对江湖事无所不知的百晓生都说不清楚。 彼时,谁能料到小子能有登顶武林的一天 回金陵行水路最快,河流声静淌在耳边,兴奋了一整日的侠士们终于舍得去睡了,但胜利后的喜庆还像汤沫子浮在空气里浮荡,轻易不肯散去。 郁衍裹着床小棉被,睡靠墙一侧,直到隔壁的枕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安定,他紧绷了半天的肩膀才彻底松下。 身上虽无防身用的武器,但对于会炼毒的人而言,运用得当,连指甲缝都能是藏污纳垢不,别有玄机之地,郁衍也不例外,他摊开五指,运气于掌,将毒物浅浅的散进夜里。 “哥咳,哥哥” “我要嗯嗯了,你不带我起床吗。”童叟无欺的童音。 “不去的话,我会就地解决的” 天真依旧,只是语温不在,带着冷。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他轻轻试探着,一步又一步,素有洁癖的青年仍鼻息规律,并未醒来。 起效了,郁衍一个鲤鱼打挺,即可踢被起身,他沉着脸,手脚并用的爬到商应秋身上。 一甲子内力又如何,道行还嫩了点,他狠狠,泄愤般戳向青年脸皮。 商应秋睡姿一如其人,端端正正的,两手搁在腹上,唯有脸被戳偏向一边。 郁衍又来一巴,将脸扇回原位。 迷心粉有迷惑人心的作用,他手指抵住青年眉心。 “接下来睁开眼,慢慢地,对,就是这样,看着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合格的魔头 青年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眸里蒙蒙一片,全是白日未曾见过的微茫。 郁衍这才有心思把人从头审看了一遍,盲人摸象一样,用不甚清晰的视野拆分下青年的五官眉眼。 这样离得近,看得久,陌生的轮廓再黑暗里仿佛一点点洇开,还真与过去记忆里的少年有了一丝重合。 哼,说他一无所有天真。 不,只有死人才会一无所有,他还活着,要靠人多去壮声势的是地痞流氓的做派,他们这种魔头一个人就足以兴风作浪。 大雁需要合群,但凤凰是不需要的。 青年提线木偶一般等着他,但眉头隐蹙,像残余的理智正在与耳边蛊惑人心的声音做着挣扎,郁衍加重指尖力道,直到那道挣扎的力度渐小。 迷心粉的厉害之处,是在不知不觉对中毒者进行暗示,在细雨润无声中改变对方意识。 他半眯起眼,停在眉间的手指微微用力一压,放低的嗓音萦绕而上。 “谁告诉你们不周宫密道的,是你么” “不是。” 也是,这小子被逐走时还小,不可能对宫中部署那么清楚。 “你来回不周宫是为何,为立功,还是”他冷下声“为私仇” 青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罢了,看来心性比他想的要更坚定些,郁衍只得跃过此问,继续暗示。 “既然你说论辈分你是暮春哥哥,那接下来的日子,你定然会护他周全,视他为己出,不让旁人欺负他,保护他与其他门徒的安全,对么。” “对。” 嗓音初时干涩滞顿,停了半晌,后用清晰而平板的声音回答道。 “我不会计较他撒谎一事,我未相信,自不会计较。” “听着,他只是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 郁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着重强调道“说谎什么的,一定是你想太多,都是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天才之腹,如果真有异常那也是虎父无犬子,是他聪慧过人天赋异禀,旷世奇才的光芒总会让凡人觉得刺眼夺目的,懂了么。” 年轻人睫毛纤长,长得几乎盛得住窗棂透入的月光,这个角度看去连唇角都有了温柔的色泽。 “懂了。” 懂了就好,时间要到了,郁衍也不多做其他手脚,他两手覆住青年眼睛,感到睫毛刷抵在手心,是与主人作风截然不同的细密柔软。 机会难得,他又顺道探查了一遍青年全身经脉,覆手在对方腹部丹田上,只觉掌下暗藏灼热,内力雄浑横霸,比他的八荒独尊功更霸道厉害 看走眼了,居然是个好苗子。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只是自言自语,翻身回床,突然,隔壁青年冷不丁开口了,喊了声干爹。 郁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虚惊一场 青年身上的药效还未过,姿势未变,只是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要他是要干脆点一刀毙命,还是剐皮去肉,五马分尸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只要一日“郁衍”没出现,他就是安全的。 人人都以为山中宝库坐拥宝藏武学无数,而能进入山中宝库的只有历代宫主本人所以一个人再饿,也不会蠢到在大鱼上钩之前就先把鱼饵吃掉,那叫饮鸩止渴,没人会做的。 郁衍躺回原处,漫不经心的笑了。 后半夜,船外的乌云散了,月色从某个遥远的、安静的地方笼向孩童背后。 久久未散,一夜如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深入虎穴 还童之后与平日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体特容易犯困。 “这孩子怎么老发烧,该不会撑不到回去吧,大夫呢赶紧让大夫来看看,他要是死了,魔头怕是更不来了。” 八荒独尊功至刚至阳,哪怕他意志足够坚定,耳目清晰,能听得见船舱外敌人们恼人的谈笑风生,但身体仍像坠满铅石难以动弹。 方凤凤好心要给小孩擦身,但郁衍最恨别人碰他身体,何况这种身体下,他绝不允许让人一览众山小,但偏偏手指无力又提不起半分气力,就在方凤凤要掰开小孩捏紧在衣领上的拳头时,一道力道从后阻住了她。 “是。” 她恭敬地退后,轻轻把门带上。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他翻了个身,昏昏沉沉的继续睡去,夜里河上起浪了,这样摇摇晃晃睡到半夜,郁衍做起了梦。 对,下雪天,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商应秋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一个满天飞雪的日子。 那是德化十二年的事了,那年冬天极冷,大片大片的鹅毛雪覆盖在屋顶上,放眼看去,整个世界一片白雪皑皑。 唯他经过的地方,鲜红一片,仿若繁花似锦。 视野里一片赤色,拔剑时顺带出的血飞溅进了眼里,故再一睁开,苍茫大地全失去了颜色,天地间很安静,倒在脚边的尸体余温尚在,双目爆睁着,郁衍看着一地的尸体,心如止水,没有怜悯,也没有过多的痛恨,因为他压根记不住这是死在自己手上的第几人。 銮战不休,直到吐息间满是鲜血的气息。 也是奇怪,世间人的样貌变幻多端,然而每个人身体深处的气息却又都是千篇一律的气味,是不是对老天来说,死亡真是件很乏味的存在,不然为什么每一人的死态都那么肤浅难看,毫无新意呢 “少宫主,断天门七十六口名谱在此,请您发落。” 黑衣属下跪下,双手奉上名单,平声请示。 郁衍早已习惯此等情景,也没去看名字,不发话,只接过锦帕,慢条斯理的将金鞭上的血迹一点点拭去。 金麟鞭,如今武林兵器榜第四,鞭身由几万片薄如蝉翼的神铁炼制而成,因与金龙鳞片相仿为闻名,此鞭所过之处无坚不摧,饮血后越发华光闪耀,咄咄逼人。 他微一抬眸,对面被俘的子弟家仆随着他的动作瑟瑟退后半步。 养父郁北林为壮大门派,这些年不断扩大势力并铲除异己,沿山修建堡垒,以阎王令操控三十六洞,对西北诸派恩威并施,顺他这昌逆他者亡。 断天门会沦落至此,也是因为门主一意孤行不肯低头,还胆大妄为的投靠武林盟,真真不自量力。 断天门仿江南山庄建造,修得曲径通幽,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在搜查中,弟子从草丛里揪拖出一个小人。 “少主,这里还有个孩子。” 山里的冬天是能冷到人骨子缝里的,被压跪在地上的这半大的男孩单衣单裤,隔着衣物都能清晰摸到皮肤下狰狞嶙峋的肋骨。 这孩子并不在七十六口名谱里。 “你不是断天门的人,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郁衍头次遇到有小孩居然不怕他,一时生了兴致,但他嫌弃小孩脸脏,手指拖起那点尖下巴,左右看了看。 因为瘦,这孩子的眼显得大得过分,一双眼瞳极黑,但里头没有畏惧,是与年纪毫不相符的沉稳,小孩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怔怔出神的看着他,好像一截没生气的烂木头,却在他起身之际,使出全身气力,一把扯住他衣摆,喉里又急又仓促地咕哝了一声,像夜里燃起的火苗,让人不忍就此掐灭。 现在想想,人的恻隐之心,有时来的自己都觉得摸不着头脑。 跟来的护法对少宫主的处理方式显然有看法,不赞成道“少主,这孩子来历不明,斩草还是要” 他开了个口,只听凌空一道鞭声,堪堪从脸颊边擦过,接着轰的一声,地面赫然被打出一道深足七尺的深痕。 若真落在人脸上,那真是半条命都得去掉。 “本尊让你开口了” “除了断天门弟子,其他都放了,还是放了那些废物,让你们害怕了就这点胆量还学人混江湖怕,就滚远些。” 郁衍冷目森森,直等这群弟子不敢再妄议一句。 或许经历过还童,他感受过那受困于小小身体里,无能无力的软弱。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能耐够大强大,又何惧别人的未来如何,雄狮会担心蝼蚁成群结队成气候 十二月的雪,寒冬腊月的风。 浑身血液冻结了一样,四肢痹麻,他已经很久没梦过以前了,一时半会还有些怔忪,分不清今夕何夕,自己又是身在何处。 这儿自然不是他的魔宫,郁衍每次还童都会经历一段手无搏鸡之力的日子,所以宫中上下机关众多,尤其在他的寝宫里,四面墙壁都是用西域特质的材料建造,水土不侵犹如金刚铁壁,连柔软的床榻之下都有可藏人的机关,更别提墙面那些华丽繁复的石雕摆设,每一个里头都设有能置人于死地的剧毒。 相比起来,这间房简陋的与家徒四壁没区别,就一张床榻,一排书架,案台上要处理的事务书信按照轻重缓急垒成几方,角对角,张张压得整齐,显示着主人骨子里规整好洁的个性。 对了,早在三日之前,他就已经抵达金陵。 正值深秋,窗外繁密的桂枝倒给满室添了几分清香,郁衍跳下床,商应秋这个时间早就离开了,他脚一用力飞上椅,将桌案上标好的书信一一看了遍,不外乎是一些各门各派的小纷争,里头最紧要的,也不过是铸剑阁与天剑门两边少主私奔,两门火拼急需调停之类的八卦,并无太多值得利用的消息。 郁衍一边思考,一边手指习惯地去抠敲桌面,然而够了几次仍不着地,他脸色顿沉,提脚踹向桌沿。 罢了,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他人都在这儿了害怕没机会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下马威(一) 160 对潜伏的猎人而言,等待也是一场战斗。 他如今转劣为优,没有几天,就大致将盟主府表面上的情形摸了个大致。 盟主府占地颇大,由三十五座大小不一的院落集合而成,恢弘壮观,很有点气象。像他跟商应秋所住的“春在堂”位于西北角,外围依次落有白虎青龙两堂;独孤副盟主与他麾下几堂则在东南方,而重中之重的水牢位于中轴线上,外围重兵把守,当真是蚊子都难飞入一只。 初来乍到,他没有着急轻举妄动,这商应秋虽表面大度,平日并没拘着他,还画蛇添足以此子天赋异禀,不应因正邪之分就埋没人才为由,将他送到扫雪堂读书习武,这态度让郁衍不由反思,是不是那日下药过猛,还是说人家这是做戏做全套,大头拿了,还要占个优待俘虏的美名 商应秋言出必行,第二日抽空,亲自去街上备齐了幼童所用的笔墨纸砚,连同初次见师所需要的束脩统一放进佩囊里。 “这月当值夫子是武当的青玄道长,他脾性温善,博学多才,对孩子向来一视同仁,你去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胆发问,要对自己多些信心,无需害怕。” 郁衍“”怕你姥姥的。 他冷眼接受,不做反抗,因为现在自己也压根没有说“不”的权力。 就像当年的商应秋,没有对他的说不的资格一样。 可现在的青年,不也犯了自己当年犯的错人果然会对弱小的存在,报以自以为是的怜悯。 这扫雪堂本是盟里为适龄子弟所设的学堂,由每月驻扎盟里的各派名师开班授课,内容从武经、诗书、礼仪、药理、骑射、音律、江湖史学无一不有。 郁衍同十几个稚气未脱的小屁孩共坐一堂,他人是来了,但面无表情,看什么都空漠漠的,心里毫无要尝试融入的打算,对小孩们频频投来的的好奇目光更是无动于衷 思想境界的差距,灵魂高度上的不一致,都是不能轻易能跨越的沟壑。 鹤立在鸡群里,沉默就已是最大的让步。 而今日,小屁孩们莫名兴奋,各个坐立不安,交头接耳的,直到一道玄影迈步进来,他们才强忍欢喜各回各位,乖乖仰头等着开课。 商应秋扫过那一双双璀璨的眼睛,落到最后一角,微微颔首了下。 “青玄道长因有急事先回武当,接下来几日你们的武艺、算术课将由我代为教授。” 无聊,长房先生才需要懂这些,郁衍根本懒得听,撑着脸望向窗外,毫不买账。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原以为商应秋这种平日寡言少语的人,口才本该勉强,但一路听下来,气氛却一直热度不减,快到尾声时,大家还玩起了击鼓传花答题的游戏。 答题答什么题 也不知是串通好,还是这帮小孩提前背过,有些题,郁衍脑子还没顺明白怎么回事,周围的孩子都能准确无误的给出答案。 比如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烧粮仓的,已知敌方有四个粮仓,第一个比第三个八十担,三号比二号少一百担,二号又比四号少三百担,要烧哪个最合适。 郁衍心想幼稚,这还用问么,答案当然是烧最多兵马守护的,若真要万无一失,三个一起烧了不就好了,有多难,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做选择,他瞧不出有什么需要纠结的地方。 还要算来算去,真当这些小萝卜头是甘罗在世不成。 可那个抱着藤球的一小姑娘毫不犹豫,张口就来,说要烧第四个,还特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解释了一通。 郁衍“” 第二题,是算如何来回三地最省马匹,抽到题的孩子画了图,小费周折,但也答对了。 而最后一题,是讲当铺的。 商应秋所出的题目如下当铺规则,如果20把铁剑可以换2把青铜剑,9把青铜剑可换3支银剑,8只银剑又可换2只青龙偃月枪,那用一把青龙偃月枪,可换多少把铁剑 鼓声依旧,随着一声停,球花落郁衍手中。 所有小朋友纷纷转头,视线全聚焦在新同学身上。 郁衍背脊连同汗毛都被看直了“” 商应秋以为他没听清题目,放缓速度,再念了一次。 当铺,就郁衍所知,是穷人与走投无路、家道中落的人才会涉足的地方,等同堕落,他这辈子也没踏进过,而且,习武的人怎么能把贴身武器当掉大不了落草为寇,去劫富济贫也是条大好出路,只要有本钱,当铺的门一辈子都不需要进。 什么铁剑银剑,里头有何纠葛,郁衍太阳穴突突发麻,根本听不懂想不明白,接下来是足足一盏茶的静止,无辜的藤球被抠出了十个深深的手指印,在这段死寂一般的沉默最后,代表下课的钟响了。 下课后,小伙伴们三三两两围到角落里。 “这题,要从后往前思考,你看哦。” 讲题的锦衣小朋友乃东临扶夷君幺子,因品行兼优负有责任心被夫子任命为斋长,此子也不负所托,认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主动对盟主提出要与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魔头同桌,以身饲虎,希望用真诚感动魔头之子,引回正途。 白胖的手指抓着树枝,在沙地上比比划划,画出个大方框,里头几条斜斜的方格子线。他告诉新同学,这叫铺地锦,配合普通加减与九九乘法,就能得出答案。 “如果要从前面解,那这题就很复杂,但从后倒推,问题就迎刃而解啦,这道题,我想盟主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们,思考一件事时不能只从一个路子想,要学会变通,九九乘法表你既然会,那就好办得多,也别气垒,以后会有进步的” 虽新同窗铁青着脸,看沙地的眼神仿佛要把地面灼穿,模样着实让人想退避三尺,但今日之后,他们都不怎么怕他了,尤其原先垫底的那几个,很愿意伸出援手以示友好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解的魔教继承人,好像也不怎么可怕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下马威(二) 郁衍独自坐到夕阳西下,还没从败北的滋味里回过神。 他堂堂一门之主,少年成名,也曾叱咤风云过,如今却要接受稚童的安慰,这些童言童语犹如鞭子,打得他身为大人的自尊心荡然无存,全面剥落。 丢脸的滋味,竟是如此痛彻心扉。 没想到,这学堂竟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酒香还怕巷子深,如今各大门派为让子弟尽早在前辈面前混个眼熟,每年都会选优秀的子弟来武林盟小住三月,一是为拉进彼此感情,其二,也是存了要暗中攀比的意思,是下一辈争奇斗艳各领风骚的地方。 只要有心,哪都能是江湖。 像华公子,人家算数怎能不好,他说自己还在娘胎时,每日就有几个夫子开蒙,隔着层肚皮从诗经听到六库全书,脚没沾地就开始未雨绸缪,哪怕来了武林盟,也有专门的先生督课,而反观自己的不周宫 方圆十里,不,百里,可能也不止,连个举人都见不着一个,宫里的私塾,也只是教教弟子识点大字,不至于看错书信就已足够,扫雪堂里人人都会背的九章算术,他根本闻所未闻。 几日相处,这班里几乎人人都有能拿得出手的小本事,有的琴艺不错,有的下棋了得,有的会讲好几种外族语 而自己擅长的,是六十六种让人死无对证的手法。 商应秋在送他去学堂前,曾对外放话,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当时厅里上至几个堂主,下到跑腿弟子,可都是犹言在耳,历历在目若自己真跟不上进度,成为垫底,那岂不是扇自己耳光么。 思及此,他掩下要将青年碎尸万段的冲动,状若无意地看过去。 如今青玄道长已回来,每日课后雨打不动的布置了问题让学生回去思考,那书中内容,他字字都认识,但凑成一句,就不知其解,完全云里雾里了。 “喂喂”不得已,他硬邦邦冲对面喊一声。 商应秋睡前有练字的习惯,一灯下,占满墨水的狼毫一笔而下,如走龙蛇,他对那声喂不作回应,直到悬针收笔,方抬起头“暮春,这个房里,没有姓喂名喂的人。” “你” “教礼仪的夫子应该教过,在称呼别人时,应该用什么,是用喂这个字眼么” “” 商应秋见小孩腮帮颤动,脚生根似的一动不动,是撞了南墙也绝吭声的倔强,便主动蹲下身,看到那卷被摧残得很不成样子的功课簿,心如明镜。 “这是明日的功课需要哥哥帮忙看看么” 郁衍嘴唇一下抿紧了,将卷着的册子抓得更紧几分,藏至身后“谁要你看,少自作多情了。” 商应秋赏罚分明,伸手顺了把小孩脑袋上凭白翘起的乌发,当做夸赞。 “几日不见,都学会用成语了,看来青玄道长果然教学有方。” “你” 在不周宫,郁衍虽不苛待下属,但早已习惯颐指气使的态度,有时甚至不用说话,有的是人愿意去揣摩他的表情,在他眼里,商应秋不过是一时得意的后起之秀,仍是他记忆里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小泥崽子,什么都不是,还配不上他的一声请。 要他服这个软,不可能。 现在的年轻人,会点雕虫小技就好为人师,四处嘚瑟,等有朝一日他卷土重来,他会教教对方“死”字有多少种写法 小剧场 干爹我也曾叱咤风云 盟主念错字了,干爹,你那句“叱咤风云”的咤字,念zha,非cha。 盟主不过关于“死”字的写法,我确实不知,您稍等,我先查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里应与外合 郁衍对营救还是有信心的。 千里之堤之都能崩于蚁穴,不周宫被破时,还有十八暗卫未被捕,他们藏身在金陵郊区的一处废宅里,准备伺机营救,如此等了数日,暗卫南烛于在盟主府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发现了他们尊上留下的暗号。 “会不会是陷阱” 其他暗卫都在狐疑,没立刻行动。 不怪他们这样想,现在江湖都在传尊主的独子落入武林盟之手,可,他们常伴在尊侧,知道尊主是最洁身自好不过了,宫中又压根没女弟子,这儿子是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 真要算,也就厨房的管事,春花大娘同宫主平日说的话最多了。 南烛是暗卫里最年长的,见识稍多些,看问题不会太片面。 “那也未必。” 南朝的哪个皇帝,不就娶了年长自己二十岁的奶娘么。 众人“” 一辆马车从盟主府驶出,朝金陵最繁华的街市而去。 武林盟调停武林事,就像今日,铸剑阁与天剑门这对冤家自己打不出胜负,也不嫌丢人,非要闹上门让盟里评个是非对错。 盟里各位堂主都被弄怕了,什么拐带啊,一个巴掌拍不响,两方少主私奔,都是二十多的大小伙了,这理得怎么评 谁吃亏还说不准呢。 除了和稀泥,大家也没别的好办法,两位家主前脚到,商应秋后脚就带郁衍跟华公子离开了。 到了主街,一个紫衣锦衣,脖上挂金猪的小童先一步被抱下马车。 藏身在外的南烛忍不住拍心口“幸好幸好一点都不像” 接着,下一个也被抱下。 南烛“” 待看清那孩子的脸,他犹如雷击,摇摇欲坠。 难道真是春花大娘 不是说套牢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捏住他的胃么,莫非 不,不管是谁,重点是尊主有了儿子,却一直瞒着暗卫,这代表什么,代表尊主并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啊。 这个噩耗让暗卫们一宿没合眼,看兄弟们没精打采的,南烛也只能找借口安慰大家。 “如果孩子他娘是春花大娘,尊主会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大家强颜欢笑,纷纷称是。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了,因怕有埋伏,南烛只身一人赴约。 见面的地点是个距离敌窝不足百米的酒窖,拾级而下后,穿过一条两侧垒满酒桶的狭隘通道,在酒香溢满中开火石。 一道铁树般威势逼人的黑影深深烙在石壁上。 “你来了。” 回音缭绕,凛凛慑人,却又无比熟悉的嗓音压盖住了南烛的所有怀疑戒备。 “尊上” 南烛快步迎上,心情激荡,多日以来同门的颠背流离让他眼眶泛红,黑影从一侧拐出,只是越来越小,从高大逼人不断融化,变小,像一点点湮灭在西北风中的灯芯,最后,他失声退后数步。 “尊上,您,您怎么” 斗篷取下,走出来的男童举起火折,用精心算过的角度,以及明灭的灯影成功的在自己纯稚的脸上交织出阴森可怖的慑人效果。 属下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郁衍从容不迫地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莫要惊惶,我只是中了敌方的诡计,暂时如此罢了,如今弟兄们可安好。” 五岁孩童嗓音柔嫩清脆,但郁衍练过腹语,非用熟练的技巧将声音扭成与原先无二的样子。 南烛还没能完全消化掉眼前的事实,像一截沉舟侧畔千帆过也不懂眨眼的木头,直到郁衍握拳在唇边,以数次清咳做出提醒,才从如梦似幻的状态下苏醒,噗通跪在地上,声颤颤,语带哽咽。 “尊主您受苦了属下无用,还以为” 南烛硬生生,徒口碎大石一样将春花大娘四字咽了回去“以为您出事了” 受苦还好,到了盟里,吃穿用度样样比照在不周宫的来,一日三餐管饱,早上有甜点、下午外加瓜果糖水,除了这些天在学堂上受的苦之外,并未遭遇过多的刁难。160 郁衍这人,最讨厌看人哭哭啼啼,他负手而立,看着哪怕跪下还比自己要高的属下,面容生威,厉声训斥道。 “哭什么哭,本尊不好好的么” “呜呜” “好了,不必自责,你按兵不动是对的,他们水牢请的是唐门打造的五重机关,等我再弄清楚下面情况,再出手也不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我为你们受点苦,受点委屈又如何,点点挫折,就当是上天对你我的考验。” 郁衍在属下面前,一贯是三成把握,也要表现出十成十的信心,况且,虽然现在他与商应秋的境况已天翻地覆,但起落是人生常态,一个经不起打击的门派注定会衰亡。 很多翻盘,靠的就是一线生机。 据他保守估计,盟下水牢至少有上百座独立牢房,每层都有独特的暗阵,里头错综复杂机关林立,是座名副其实的迷宫。 若要劫狱,定要谋划完全,一举成功才行。 南烛精神一震“那属下今夜就赶去唐门,逼他们拿出图纸” “无需。”对此事,郁衍心中已有盘算,“现在我与商应秋形影不离,他对我又无防备,近水楼台先得月,无需舍近求远。” 还有什么,比他现在更合适的伪装么 “可属下担心您这样” 南烛鼻音重重,看尊上如今弱不禁风,小鼻子小脸的,以及一根手指都能掐死的个子,恨不得以身受过“在盟里会委屈啊。” 委屈倒不至于,以他三十几载积累下的机灵劲,在小小盟主府里混个人见人爱还是绰绰有余的。 出来一次不容易,郁衍将盟主府地图交给属下,最后,还想起件重要的事。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商应秋摆谱,他自有别的办法。 他把册子扔到属下面前。 “这本东西,好好给本尊做完,认真点,不得马虎。” 金陵细雨纷纷,想起尊主最后凝重的表情,南烛觉得那册子里肯定有什么机密的东西。 他谨慎对待,一路将册子好好的藏在衣中,回去后,当着一众兄弟的面打开。 嗯 一个个都懵住了。 “这是什么啊” 160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如此为人 “这大概是算术题吧” “怎么回事,还需要写文章题目是什么浅谈拳法、枪法、剑法三者间的各自优劣长短” “还有这个,如果在闹市上发现有人跟踪你,三种摆脱他的方式。” 南烛拿着书,眉头拧得死紧,想不通出题人的意图,你说遇到人跟踪,干嘛摆脱,如果是你能发觉得了跟踪,证明武功肯定在自己之下,直接拿下,或者杀掉就好了啊。 众兄弟跟着附和,说可不是,“就是,武林盟可真迂腐愚蠢” 谈什么优劣长短,在他们眼里,世上最好的当然是他们宫主的八荒独尊功,其他统统靠边站。 当晚,他们分头合作,动用彼此能动用的才学极尽吹捧之能,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写满答案,由南烛再交到指定地点,方大功告成,圆满完成任务。 翌日,青玄道长从斋长那得知,今日功课全班交齐,略有惊喜。 不错不错,果然世上只有不负责的夫子,没有教不好的学生。 “那暮春也交功课了不错,写了很多嘛,态度很好,让我来看看。” 虽然他至今没发现此子的“天赋异禀”在何处,但既然盟主这样说,定有他的道理,还是自己经验不足,没法第一时间慧眼识人,真正的天才,也许就是需要时间去挖掘的呢 年纪不大,但因读书过猛的道长带上他的水晶鸳鸯镜。 他翻开第一页,逐字逐句看下去,笑容渐消。 “” 作为扫雪堂甲班的斋长,华煜之小朋友小小年纪,就体会到压力太大而茶饭不思的痛苦。 这一切的起源,都是那个新来的同学,他如今的同窗。 在来金陵之前,父亲就曾耳提面命的告诉过他,不能落后于人,要做当之无愧的第一,可再这样下去,他们甲班的优势地位,很快就会被乙班超越 今天,青玄道长带他们去牧场学识马,前些日子,棚里添了批小马,正好让学童们跟着了解一下马儿的生活习性。 “等你们开始行走江湖,马儿会是你们最好的伙伴,在关键时刻,它或许还会救你一命。” 道长一边讲解着马儿的各类喜好,想起自己门中曾经发生过的旧事,感慨道“多年前,我师伯曾遭小人报复,寡不敌众走投无路之际,是他的爱马藤萝驮着他突破重围,等他被人救起时,才知藤萝身中十三箭,却背负着他狂奔了十几里,力竭而亡。” “啊” 一众小童听得入迷,华公子更是泪汪汪,在同龄人里,他算懂得很多的了,但对死这个字眼还很陌生,并不能真正里头的含义,他眼眶发红“那,那给马儿喂药呢,喂了也会死吗我爹那有九转保命丹,吃了就不会死。” 道长微笑着给孩子擦掉鼻涕“万物有灵,所以在马儿活着的时候,你们才要好好对它们啊。” 郁衍在旁,心中冷笑连连。 妇人之仁,什么朋友,这样的马驿站随便买就好,十几两银子就有一匹,跑死再换一匹就好,畜生能懂什么友情,真是有空教这些,不如教教他们如何制敌于死地,人的哪些部位最脆弱,严刑拷打的技巧像他在这个年纪,早被养父送进虎笼里,与不周山里最大的白虎一决生死。 寓教于乐,不如早早去体验生死,有什么比经历残酷更快的变强之道 华公子现在与郁衍是同桌,他爹扶夷君是个比武前能开篇作赋的啰嗦鬼,生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日叨叨叨,三句不离好生学习,听得人烦不胜烦。 这日从马棚里喂完饲料回来,华公子欲言又止看向他,还暗扯拖住的手。 “干嘛。”郁衍低头看了眼,他讨厌同人有肌肤接触。 小公子一反平日小老头的淡定,有点慌神,鼻音都出来了。 “我我从马棚边捡了条小狗狗,可管家不准我养,说快要死了,可怎么办呀你看,它会跟藤萝一样死吗” 华公子手里捧着的,与其说是幼犬,不如说是条蠕动的大虫子。 这玩意估计出生不到几日,皮皱巴巴的搭在脸上,也像只红皮老鼠,估计是感受到了温暖,它细细的小尾巴左右摇晃难怪人家说狗腿子,这才刚出生,但作为狗该有的天性无师自通的保留着,只是丑成这样,再多的讨好也是适得其反。 郁衍一看,移开目光,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打算“你管家说得对,确实要死了,太虚弱了,估计还有病,你离它远些。” 眼泪挂在华小公子眼帘上,他大声争辩“我不他没病你看他尾巴还在动呢” “那是垂死挣扎,那不然它怎么就一只在这,母狗怎么不要它就是它完全没法跟其他兄弟竞争,所以才被抛弃了。” 华公子捏紧拳头“可,可夫子说万物有灵” 小狗身上粘着泥巴,郁衍双手抱臂,半步不靠近“得了吧,那你救得了一只,救得了所有么,就连这只,你都无能无力。” 小狗虽然看不清听不着,冲有味道的地方一点点拱去,靠着小红鼻子拱来拱去找奶喝。华公子蹲在地上无能为力,他对同窗的话满心不服,很想反驳,但偏偏无从辩起,只能干巴巴抱着狗,同那只小玩意不分伯仲的可怜着。 郁衍言尽于此,也就不管了,他假意散步,照例在水牢附近走了一圈。 水牢外头守卫巡逻交替的时间每日都不一样,每个环节都无懈可击,十二个时辰里都找不到可抓的漏洞,硬劫的路看来是行不通的。 那只能再找法子了。 他回到学堂时,华公子还蹲在远处,只是身边多了几个小孩,一起六神无主着。 郁衍收拾好东西,冷硬的目光扫看过去。 今早去后山学采药时,药夫子因事离开了一小会,中途树下窜出只小青蛇,其实那蛇没毒,顶多指头大小宽,牙都没长齐,肯定是被采药的动静吓到了,但这群小孩被吓傻了,哪分不清有没有毒。 华小公子考虑到自己是里头最大的他已经满六岁,是奔七的大哥哥,有责任保护更小的弟弟妹妹,不由分说挡在郁衍面前,手上抖抖索索起招,要年纪小的先走。 被这样护在后头,当时郁衍第一反应,就觉得这孩子完了,又是一个被仁义道德教坏脑子的小可怜。 小孩抽咽不止的声音,断断续续,让人没法冷静去继续思考营救之法。 他从不多管闲事,但同样,他也不喜欢占人便宜,去欠人情。 哪怕这份人情,是别人多此一举出的善意。 “盟主,盟主” 武林盟下分十二星宿,今天天机与破军回盟汇报追踪郁衍下落的进展,行到廊宽檐深处,商应秋稍抬了下手,让两位暂且收声,自己停住脚步,缓缓看向院内的方向。 七八个孩子里,人们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郁暮春。 这孩子的皮肤白得几乎要融化在阳光里,如丝般绸亮的乌发扎成个小髻,可爱是可爱,就是表情不大好,满脸都是与自己长相格格不入的桀骜冷漠。 虽然脸臭,小小年纪还学人家蹙眉头,但别说,这孩子指使起人来还真像模像样的,一会让这个去倒热水拧干毛巾,一会让那个从牧场挤碗羊奶回来,还用手沾了沾奶,试探的支了过去。 小狗闻到奶味,浑身都像有了气力,急不可耐的伸出舌头。 被添了个正着,小孩僵了半晌,但还是一脸嫌恶的忍着,继续喂了几口。 不挺正常一孩子么,难不成那魔头儿子身上,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位堂主收回视线,继续道。 “那我们是否要增派人手去几大渡口守着万一魔头向东出海” 四周静谧,青年乌发黑衣,一半身影笼在廊影下,拨动着的佛珠上沉浮着明灭的光斑。 “不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盟主的小灶 人一旦没有自知之明,不是麻烦自己,就是烦恼他人。 就像华小公子,也难怪他家管家坚决不让他碰猫狗,这孩子鼻子不太好,碰着毛就喷嚏连连,却偏要蹲在他身边,兴致勃勃的看小狗怎么舔奶的。 小狗抓着他的手指不停吸,直到肚皮鼓出一点圆,他能感觉到指尖那股急切到接近蓬勃的努力,可以想象等长大后,它的上下颚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也许会成为一条不错的猎犬。 郁衍有一瞬间的晃神。 不为什么,只是以前,在自己真的很小的时候,他曾养过一只这样的小东西。 说养也不对,那只猫是自己从屋檐下跳下,屈尊降贵一样,一步步来到他眼前的。 那猫儿与眼前的小丑狗没有可比性,说可爱百倍也毫不夸张,那鼻子是浅浅的粉,皮毛是层暖绒绒的橘色,双瞳比宫中最珍贵的琥珀还要闪烁动人。 除了吃,猫儿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睡成毛茸茸一团的样子,睡醒时会一边伸懒腰,一边弓起背用柔软的背部去蹭他的脸。 第一次被温柔的亲近,哪怕是只猫儿,也足够让他觉得新鲜欢喜,每日在窝边上准备上小鱼干,等待猫儿出现就成为他除了习武之外唯一的乐趣。 直到有一天,猫儿忽然不来了。 他不敢问仆人,更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找,只是提前结束了修行,去猫儿平日常出现的湖边树上找了几遍,不能声张的等待格外漫长,直到晚上用膳时,他仍心思不定,食之无味的吃了口厨子端上来的肉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道菜养父面前还没上,于理不合,他就没再动块。 “怎么不吃。” 养父当时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他能听清,但并不懂的话。 “毕竟是你养那么久的东西。” 这都多少年了,但那股非人的呕吐颤栗仍残留在肌肤,大概到死都不会忘记。 养父这是敲山震虎,当然,自己受罚是有足够理由的,他几次因挂念猫儿分神耽误了习武,可猫儿本身没错,也没伤害任何人,但就因为自己的缘故,它的存在就成了死罪。 脆弱的小东西,其存在本身便是怀璧其罪。 这一闪神的功夫,他没注意小院一下安静了起来,一道清润之声从外传入“还没下课吗” 随着商应秋的到来,方才还闹腾要争着喂奶的小屁孩全规矩了,作为如今武林风头最盛的传奇人物,商盟主自然是小孩们心中当仁不让的英雄,华小公子无比激动,吐豆子一样铿锵有力的汇报起今日所学。 “回盟主,我们准备等会温故知新,重温今天夫子教的内容盟主您有空看看,不,您,您,您能给我们指点几招么” “当然。” 对小孩的要求,其实应付一下就好了,这个年纪又懂多少事。 然而郁衍没想到商应秋居然真坐下,让他们一一演练,也不像其他夫子那样对每个动作评断好坏,直接告诉你要如何,而是以指引为主,循序渐进地引着他们找感觉,如此虽耗时耗神,但一次下来,连平日最不爱学的熊二都能像模像样打出一套拳。 似乎察觉到他的走神,青年关心的看过来。 “暮春呢,今天可学了新的招式” 郁衍顿时被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重重围住,他才不想被小辈指点武功,只得回话“咳,学了点成语。” 结果华公子又朝气勃勃抢过话头,小朋友很懂投桃报李,朗声道“盟主今天我们学了很多很多,有锄强扶弱,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可是呢,暮春才来不久,来不太能跟得上进度,盟主您可以也给他补补吗” 说罢,他给郁衍使眼色,好兄弟有福同享,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小混蛋,你这叫忘恩负义落井下石 郁衍铁青下脸,断然地拒绝,然而商应秋已朝他露出一丝笑意。 青年平日不拘言笑,如今片刻展颜,那逼人容貌顿时无所遁形,立刻让满屋生色起来。 “好啊。” 小狗晚上就被安顿在郁衍卧房边角。 郁衍开始是拒绝的,到他这个年纪,打心眼里厌烦这些会哭会叫需要投入耐心的小东西,可商应秋给的理由是就他房里有地暖,眼看要入冬了,只有那合适。 “那就换房,我睡你那间,我又不怕冷。” 他是真不适应暖烘烘的感觉,太暖了,让人舒适得透不过气,寒冷对磨砺人意志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从小到大都没穿暖过,意志坚定,同武林盟这些金贵娇气的小鬼不一样。 “不换。” 商应秋对他的提议矢口拒绝,关窗时觉得外头冷了几分,又回头加了床被褥。 考虑到自己现在的伪装,郁衍忍着没踢走,但在商应秋去检查小狗的情况时,仍冷嘲了句“那么认真做什么,反正没几天可能就死了。” “你这样说,他听懂会伤心的。 哼,畜生怎听得懂人语,骗小孩呢。 “你也不是它,怎知它就听不懂你说什么” “”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多活一日有多一日的快乐,很多人一辈子感受到的快乐,加起来也不一定有一日多。” 小狗安分守己的贴着热源,因为吃得饱了,有了点力气,笨拙的换了个姿势。商应秋将翻身落下的小毯子重新盖了上去。 他抚平孩童眉间褶皱“好了,睡吧。” 商盟主一言九鼎,既然说要开小灶那就绝不会食言。 翌日,他与商应秋同桌用膳,郁衍因吃不惯金陵甜腻又小家子气的味道,全程就没提过筷,商应秋见此,提议道今早有人送来几篓大闸蟹,叫厨子蒸好上了一笼。 大闸蟹,确实是金陵唯一的可取之处,蒸笼上来后,蒸好的螃蟹每只都很肥美艳丽,香得惹人喜爱,郁衍正要伸手去够,奈何人小皮薄,没有做大人时的皮糙肉厚,居然一下被热气烫得缩回了手。 坐在一旁的青年见状,似抿唇笑了一下“别急,哥哥来。” 郁衍沉下脸,将被烫的手指藏在身后“我没急,你当我没吃过么” 吃蟹也能看出一个人性情,像郁衍每次都是徒手掰,用牙嚼,从没见过将蟹八件当做十八般武器上阵的吃法,商应秋手生得好,修长的手上握着把小巧银勺,动作优雅矜持,绝不沾腥气,侧面轮廓深邃干净,真跟冰雪砌成的一样。 郁衍吃饱喝足,看商应秋等用水净完手,起身从书柜中双手捧出一个鎏金乌木匣子。 郁衍“”什么,是要传授秘籍吗 他不禁来了些精神,他来了那么多天,也没搞清这浮屠神功的弱点在哪,以后真到王见王的时候,多半是要你死我活的,现在多了解一些就是为以后争取存活的机会 郁衍有些按耐不住的看过去,只见商应秋从中拿出一本用油纸裹得密不透风的书,他数着青年动作,足足拆了五层,书页边因长年累月的摩挲而泛起一层毛边,商应秋郑重其事放到他眼前,书封面斗大几字,新编成语故事。 郁衍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这什么破玩意 “这是你爹过去赏给我们的书,十分有趣,最适合你这个年纪启蒙了。” 商应秋的眼在烛光中有几分怀念与不舍,将小孩抱到自己膝上,翻开第一页。 “不了,我识字不多,哥哥不必费心。”郁衍强颜天真。 商应秋双臂卡在桌与椅中间“没事,这书我看了不下千次,倒背如流,复述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 “第一个故事,叫刻木事亲。” 故事开头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早年丧母的年轻人,他家中原本家道殷实,但由于继母心胸狭义,待他刻薄,又爱在他父亲面前诋毁陷害他,日子过得很是凄惨,后来战乱来临,一家举家迁徙,在继母生病时,年轻人衣不解带的侍候,四处求药,遇到饥荒,将家中仅剩的粮食让给父母食用,后来他成了当地闻名的孝子。 青年的嗓音有种细雨润无声的清柔,快慢适中,郁衍百无聊赖,越听越困,他以前随手赏的东西么,这小子居然还收着真有那么好看 “暮春的话,会以德报怨吗”商应秋念完一页,手指停在书沿边。 当然不要,他不去以牙还牙就很好了,还指望他以德报怨,他又不是来凡世间渡劫的神佛,凭什么要原谅待他不好的人但他现在是一张白纸的年纪,理应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便言不由衷的说会。 “那年轻人也同你一样善良,他父母瘫痪多年,他就躬身照顾,二老去世后还亲手用木头雕刻出父亲与继母的雕像,供奉在房中,每日三餐都要与木雕同吃,以作怀念然而日子久了,他夫人对木像就开始不恭敬了,趁着丈夫不在,进了那间平日不允许踏入的房间,她好奇的用针去扎了下木像,两个木像的眼中居然流出血泪,夫人害怕不已,立刻将此事告诉丈夫,没想到丈夫勃然大怒,写休书将她遣回娘家。” 160 这就将夫人休回家,其实是背后养了妾所以要故意借题发挥吧,既然连待他恶毒的后母都能包容,为什么不能谅解妻子一次的过失这种莫名其妙的故事还能集结出书,简直玷人耳目。 不知不觉间,郁衍已从漫不经心到全神贯注了。 “夫人心中也觉委屈得很,自己为家操持多年,也付出辛苦过,为什么因这件小事就恩断义绝呢,一日,她在管家帮助下偷溜回府,看完几个孩子,离开时,突然听见丈夫供奉木雕的房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哭笑声。” “有人在哭,但又有人隐隐在笑,她心里又开始好奇起来,于是钻了个小孔偷看,这一看吓傻了” 商应秋嗓音略沉“他丈夫正拿着针,一边微笑一边扎着木像,木像眼里血泪不断,像在哭,又像在求饶,凄凉的哭声竟与几年前病逝的公婆一模一样,她听丈夫边扎边说,没人会来救你们,就像当年没人来救我一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你们就呆在这,好好让儿子孝顺你们吧。” 160 “她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一直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的公婆,每次在她来换洗被褥时,都会拼命挣扎试图去抓她的手,为什么丈夫每日会雷打不动念诵一个时辰的经文,再忙也不懈怠,就是为镇压被锁在木像里的灵魂,她怕极了,决定带孩子离开,谁知太紧张,在后退时碰倒了花盆” 郁衍“她怎么那么不小心,然后呢,她逃出去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只是几日后,家中孩子来上香,发现房中供奉爷爷奶奶的木雕的神台之上,又多了个崭新,面容栩栩如生的木雕。” 郁衍“” “所以你猜猜,夫人去哪了” 不想猜,也完全不想知道,郁衍只想问问写书的人,究竟人生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会写出这样的玩意 “人有好奇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与之匹敌的自保能力,否则只会引火上身暮春可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悟” 仿佛为了配合这个精彩的故事,从窗外凄厉呼啸的夜风,到投影在墙上形如利齿的森森灯影,都不禁让人有杯弓蛇影之感,幸好这时院外忽然亮起了火光,商应秋合起书册,微微抬眸。 “怎么了。” 敲门的是天机堂堂主方垣。 “盟主,出事了” 郁衍被提前一步抱到屏风里,但屏风完全格不住男人低声汇报的声音。 “方才贪狼堂有人暴毙,仵作说是中了不周宫的阎王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阎王令 阎王令,毒如其名。 阎王死令,莫敢不从,正是这几十年里江湖人最闻之色变的第一毒物。 否则在哪西南十万大山,茹毛饮血之地,不周宫安能如此轻易控制号令西南三十六洞主 方垣过去在狱中见过一个中毒发作的恶徒,外表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据说中毒的人五脏六腑都会一一爆裂,其中的痛常人根本难以承受,饶是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现在回想起狱中的惨状也不禁毛骨悚然。 而如今被害的武林盟弟子死状也与中过阎王令的极相似,兹事体大,所以明知盟主不喜被打扰,还是硬着头皮来汇报了。 这碧湖说是湖,其实就是府里引水自建的一处人工湖,因为有亭有花,春夏两季时年轻人会来这边谈情说爱,但入了秋后,尤其晚上这就难见人迹了,如今湖上积着不少来不及清理的残枝败叶,黑压压一片,映着几点灯火,很是萧瑟。 商应秋缓步走到尸体一侧,接过火把,揭开白布边缘,凝目看去。 死的人还没被抬走,仰面侧躺在湖边杂草中,摊开的手臂落在湖里,七窍流血,喷射出的血溅得四处都是。 看着那弟子惨状,众人都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方垣在旁解释,“他是贪狼堂的甲等弟子,叫黄阗,最早是被巡逻队发现的,身子还没硬,死了应该不足一个时辰,我盘问了今夜当守的弟子,都没有郁衍出现的迹象。” 火光偏移开尸体,商应秋淡淡嗯了声。 众所周知,阎王令不发作时中毒的人就跟正常人一样,这人既然早中了毒,又这个时辰独自来这偏僻地方,无论是不是自愿,只怕早已沦为魔头棋子。 而魔宫最善下毒易容这些下三滥的法子,在这弟子配合下,魔头冒名顶替渗透入府也不是没可能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发现尸体的巡夜弟子没大张旗鼓,只派了人驻在外围,几位收到消息的堂主晚一步来到碧湖。 最后一个到的反而是贪狼堂的主事,男人刚从温柔乡里爬起,一身脂粉气,来时鞋袜都没穿齐整,自己堂下弟子被魔头控制,他却一无所知,是为失责,贪狼冷汗涔涔的抱拳“这这事属下回头马上排查” 好一个回头,方垣眼珠翻了两下,什么忙别的事,是忙着跟小妾唱十八摸吧 “怎么的,若不是你们天机堂一直没找到魔头下落,还白费了那么多气力,能出今天的事么”贪狼这些年武功是落下了,但耳朵还是好用的,自然也听到那声嗤笑“黄毛小子,毛都没长齐,就靠嘴嚷,要我看,直接把他儿子挂到城墙上得了,晾个天,我就不信魔头不出来” 黄毛小子,这指桑骂槐骂谁呢,方垣反唇相讥“哎哟,把六岁孩童挂城墙上,您可真是高见啊,问过人守城黄将军意见么这脸,您不需要,我们武林盟几百个兄弟还要呢。” 各堂弟子对此习以为常,冷眼旁观,没开打就叫没事。新老交替的矛盾在任何门派都存在,武林盟也不意外,以副盟主独孤棠为首的一脉在盟里经营三十载,根基深厚,十二堂里掌控着八堂主席,只是这一手遮天的局面在一年前,盟主之位被商应秋夺走后不复存在。 比起根基深厚的世家,朝廷自然更愿意扶持后起之秀,如此一来,两方表面上倒不至于撕破脸,但私下拆台是常事,彼此针尖对麦芒,恨不得抓住对方痛脚往死里掐。 商应秋对那些暗潮汹涌完全不在乎,他借着火光,已检查完整具尸体。 “不是。” 方垣还在跟斗嘴仗,没反应过来“不不是不是什么” 在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青年身上,等着进一步的解释,然而商应秋在用手帕仔仔细细将十指擦干净后,也没有要解惑的迹象,还是方垣脸皮厚些,加上年纪相仿,一路追上,问“他不是中了阎王令才死的吗,症状跟我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商应秋看了他一眼,黑瞳无波,有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寂感。 “中阎王令的人,毒素会潜伏在五脏六腑里,有解药可解一月之苦,但下毒的人若用内力催动,毒素同样会倒逆全身暴毙而亡,黄阗双目充血,毒液浮在眼皮下,唇角绽裂,鼻边焦黑,应是主动吸入毒物导致。” 方垣狐疑“那就是被人逼迫的” “眼见为实,拆开看看,自然一目了然。” 拆好吧,是得拆,拆了才能知毒有没有入到五脏六腑,方垣心服口服的拍了句马屁“盟主您真是观察入微啊。” “熟能生巧罢了。” 方堂主“”这马屁还能不能拍下去了。 第二日,郁衍也去了湖边。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一个人太显眼,同行的还有诸位学童二虎的父亲是昨夜巡逻队的队长,小孩偷听了晚上爹娘谈天,今天趾高气昂的要带小伙伴去开开眼界。 一向循规蹈矩的华小公子第一个响应。 作为庶长,他很明白不能纸上谈兵的道理,用老气横秋的语气分析此行利弊“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们注定以后是逃不开武林纷争的,迟早要面对,早些看看,对我们也没坏处,就像先前在山上,一条蛇都让我们惊慌成那样,我们得痛定思痛,及时改正。” 郁衍“” 真是好境界。 夫子一走,学童们立刻行动,先是把去湖边要用到的点心,瓜果、酥糖一一备好这才启程,但可惜,等他们来到湖边尸体自然早就没了,小孩们失望极了,坐在亭子里痛批二虎不靠谱。 二虎眼泪哗哗,百口莫辩,昨晚他听到的明明就在这啊。 趁着无人注意,郁衍左顾右看,滑下湖边。 泥地松软,除了青草的气息外,还有些微鲜血的气味,他手捻了一点,嗅了一嗅,放心了。 昨晚他看商应秋匆匆离去,还有几分担心是不是暗卫沉不住气惹事杀了人。 如今看来,这摆明那就是要栽赃嫁祸。 他碾碎那点土泥,毒与毒之间,哪怕是一样的材料,但稍许配量的不同,炼制时间的长短,出来的东西都会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这毒里混入了西域一种名为婆罗莎的草药,所以出来的气味与阎王令有七分相似,费这个力气掩盖,看来杀人的,多半也就是盟里的“自己人”。 晚上,郁衍一个人在房里用了饭。 睡在一角的小奶狗福大命大,熬过了最初那几日,如今身上长出层绒绒软毛,小脑袋支在窝缘,两黑滴滴的眼珠一会看看郁衍,一会看看屋外,似乎在奇怪怎么少了一人。 瞧瞧,这才养了几天,奴性就出来了。 说起来,平日这个月上柳梢头的点,人早该回了,就算不回,也该有人只会一声,今日却连个影子也不见一个。 是迷心散药效已过,青年终于厌烦了仁慈的外壳,要因这次栽赃嫁祸把他也一并打下水牢了吗。 多半是的,郁衍一边坐在摇椅之中消食,眸中顿暗,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他虽收养过商应秋几年,真说起,是有恩,但他下令逐人出宫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有多少人能做到毫无芥蒂的以德报怨所以他今晚口味格外大大,一人用了三笼蟹黄汤包,两碗蟹黄拌饭,蔬菜瓜果些许,吃饱喝足后,方抱着被子渐渐睡去。 温暖是滋生虫的温床,入奢易从简难,不过几日,这身体竟就适应了暖和,寒风袭来锦衾暖,锦缎贴着肌肤的柔软触感令人深陷午后云端。 那样是不行的。 他踢开锦被,改用回薄毯,只是睡到半夜凉意徒生,皮肤很凉,但身体里却在发烫,习惯暖被的身体开始罔顾主人意愿,自动自觉去寻找温暖。 手迷迷瞪瞪去够被子,郁衍拉到一半,忽地顿住。 他的视线定在拽着被沿的手上 看着那只手,郁衍脑子里一片空白。 窗棂未关严,皎洁的月色偷偷镀在在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得只可能属于成年人的手上。 小剧场一 盟主饭后散散步,健康你我他。 干爹坐摇摇椅里消食有问题吗不都是在动吗这就是我们老年人的消食方式啊 盟主 小剧场二 方堂主受命,多跟仵作学习。 第一天学完,方堂主一看厨子端上来的面,冲出去吐了。 厨子堂主不是最爱我的肥肠面吗卤得那么入味,居然不吃 第二天学完,食欲不振的方堂主又冲出去吐了。 厨子堂主怎么了,连最爱的烤猪脑花都不吃了烤得香滋滋,居然还不吃有点过分了啊 第三天,厨子没心情,中规中矩上了道炒猪肝,堂主捂着胃又吐了。 厨子老子不干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乖乖开门 看着那只手,郁衍脑子里一片空茫。 童被仅盖住腹部,一双长腿全露在外头,全身坦荡荡睡到半夜,当然会觉得冷。 他从蹋上猛地坐起,从头到脚一阵颤栗,童被轻飘飘落地,万物俱静,连月光仿佛都凝固成霜,很显然,这不是梦。 刚恢复回来的骨头还不够稳当,难以支撑突然变大的身体,他歪歪扭扭走了几步两腿犹如刚被生下的鹿,一不小心便撞翻了床边碳盆,灰洒一地。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现在 每次还童,十年为期,每次三个月,一过就能重回正常,这次怎会突然 院外本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戛然而止,这声金属就显得格外刺耳,然而人一旦倒霉,就会持续的霉上加霉,刚商议完事的青年正回院,听见这声响,自然的折返到门口,敲了敲门“怎么了是要起夜” “” 该死,郁衍汗流浃背地背靠在房门,单手捏在喉咙间,道了声没事,他起来倒水喝。 天知道这几句逐客令已耗费了他全部气力,额头热汗一滴滴烫在地上,身体热得不像话,如置身烈火中央。门外脚步渐远,他刚松了口气,然而在离开了一炷香不到后,商应秋又端着壶热水原路返回。 他像是不知该拿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办才好。 “凉水喝了会肚子疼,哥哥给你烧了热水,开门吧。” 天杀的。 郁衍眼前一黑,当真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门是上了栓的,但商应秋要进来也是一推就能解决的事,紊乱的气息在体内乱窜,四肢难以动弹,门外青年还在温声说着什么,似乎在解释今天为什么没有回来,欠他的睡前故事明天加倍补上云云。 郁衍听不大清楚,视野越来越模糊,每根指骨在疼痛中融化,他望着门外青年站起来的影子,对方手推向门的动作是那么清楚,而自己却像一条在砧板上挣扎待宰的鱼,除了眼睁睁看屠夫磨刀霍霍外,别无他法。 寻遍前山皆不在的人就裸的躺在咫尺之距,怕是比任何一个睡前故事还要惊悚,有时郁衍真觉得自己练的功法真不如隔壁家的葵花宝典,起码痛苦一次,烦恼永断,不像他这样反反复复,一旦落难猪狗不如。 世间千万人,为什么可笑的事偏偏要选中自己呢 这些百态人生荒唐岁月,为什么非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就不能安安静静做个平凡的旁观者吗 好多为什么,不甘不愿地涌上喉头 都说做善事就能积德,可为什么,养父杀人无数能寿终正寝,而自己安分守己,并不滥杀无辜,却得来这样结果 很久很久,屠刀并未落下,推门的力道并没有如预想中发生。 郁衍直接趴在冰凉的地上昏沉睡去,不知过去多久,大概是下半夜,他才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了。 狂乱的气息已压制回去,他低头一看,手掌白润短肥,本应老茧丛生的虎口处新鲜得不见一丝风霜。 屋里有人。 他屏住呼吸,往里屋那边看去。 熔银一般的月色外,两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先后钻入。 来的两人一瘦一胖,功夫也不算弱,进屋后两人偷偷摸摸摸向床上,一掀开被子,发现没人。 “哥,黄哥的死跟咋们没干系啊,他不是被魔头杀的么,我们跑什么啊”胖的那个怕热,边找人边拉下蒙面嘀咕。 “傻子,老黄一死,天机堂肯得查他那些事,那咋们跟他一起监守自盗的事不全都得曝光你以为到时候会有好果子吃不如趁今天巡逻,把小鬼卖了捞一笔钱划算。” “但你说一个小鬼真值那么多钱吗,万一到时候他们毁约咋整”胖子还是犹豫。 “你以为盟主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钓出魔头么,都说魔宫里宝藏无数,可现在知道宝库怎么进去的只有魔头一个人,有这小孩在手,就多一份筹码,你说那些人想不想要” 瘦子说罢,踹了脚弟弟的屁股“他们给我们的不过九牛一毛,我还嫌要少了呢,赶紧找” 两人一边找一边说这话,压根没发现房梁上有一双阴翳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郁衍缓缓活动起手腕,在杀与不杀之间稍做思考。 反正商应秋也不在,长夜漫漫,找点乐子也好。 思及此,空气中弥漫开的的杀意蛇一般退回深处,接着,一抹小小的身影无声无息落到柜角,生怕人发现不了似的,郁衍轻咳了下,重重翻了个声。 两人扑上,急忙封住小孩睡穴,塞进布袋里,躲开晚上巡逻的侍卫,潜逃出城。胖子扛着麻袋一路翻山越岭,两人怕留下踪迹,选的都是山路,半途歇了会,胖子喝完水,伸手去够麻袋时摸了个空,彻底懵了。 “哥人,人不在了” 麻袋瘪了,系口子的绳条不知什么时候松开在地,关键以他们的耳力,竟丝毫察觉不出小孩是怎么逃出来的 瘦子猛地站起,正要去追,结果浑身痹麻,一个踉跄至挺挺倒在地上,胖子紧随其后,数百斤体重当头压下,瘦子汗如雨下,用唯一还能转动的眼珠四处转动,林海潇潇,也不知从哪里响起一声叹息。 “两位朋友跑什么,犬子蒙两位照顾,本尊还未来得及多谢二位呢。” 大半夜的,那声轻叹听在两人耳里也与阎王耳语无异了。 两人俱是毛骨悚然,月光皎洁,然而四面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压根看不到说话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中的毒,但这一点不妨碍猜出来者是谁。 瘦子汗如雨下,只当自己无法动弹是中了阎王令,嘶声求饶,完全不敢有一丝保留,如实相告这两兄弟里瘦的那个叫布懂,胖的叫布问,平日在水牢里做狱卒管送饭,而哥哥脑子机灵,这些年混的不错,现在是天枢堂里一个小头目,他们与昨日死去的黄阗是老乡,多年来一直暗地里勾结发黑财,就像黄阗奉命去查失窃宝剑,一旦得到线索就先知会他们,由这两人脱手售卖,但前些天,黄阗大晚上挺慌张的来找他们,还带了一批珠宝让帮着藏起来,结果没过两天,人就被杀了。 郁衍蹲在树枝上“被谁杀的” “我们不知哦,哦”瘦子一颗心跳的厉害,忙道“有次醉酒,他说自己一直在帮盟里的大人物做事,富贵险中求,只做个普通弟子没出路,我想他应该指的是副盟主那边的人。” “现在那小子死了,方堂主一定会查出我们的事,他的钱还在我们这,我们想反正脱不清干系,不如冒险走一回小的对天发誓,若有一点隐瞒下辈子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武林盟里多是假仁假义之辈,小公子钟灵毓秀,我们也是也是不忍他在盟里被欺辱这才带他离开。” 瘦子苦苦哀求,还试图投诚“其实我们两兄弟早仰慕宫主已久,若蒙宫主不弃我们愿效犬马之劳,助不周宫东山再起,一统江湖” 月移影动,那声音又随着飞鸟又落向另一侧,似乎在思考。 瘦子艰难地吞咽着,树影鬼魅的投在地上,婆娑摇曳完了,魔头这才冷冷发话。 “阎王令一月一催,若你们听话,下月此时本尊自会赏你们解药。” 两兄弟死里逃生,自是磕头如捣,其实郁衍现在自己手头压根都没阎王令,纯粹是空城计,他下的是麻药,在爬山时在麻袋里借着撞击的机会从背后封住两兄弟的穴位,让他们不知不觉手脚麻痹造成中毒假象。 这两人虽蠢钝,但在盟里的职位倒是能派上用场。 郁衍让两人原路返回,如有需要,他自会联系他们。 正副两盟主若起内讧,讧出火花,最好两败俱伤,对他们才有大益处。 “还有一事,明日你们散出消息,就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最后一课 渐起的晨曦钝刀一样割破黑夜,回到房中时天都快亮了,他才发现青年那本故事书被掀翻在地,落在床边的碳炉边上,一半都快烧没了。 他捡起来,随手擦了几下,结果越擦越脏,最后连字都看不清了。 算了,一本书而已,又不是什么绝世武学,扔在路上也没人会要。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一想到商应秋那天捧出盒子时近乎可笑的珍重,这手就莫名有点下不去了。 他开始以为商应秋是故弄玄虚,可没想到,他是真的会背,倒背如流那种,他后来偷偷比对过,哪怕中途打断,青年也能毫无缝隙的衔接起,讲得一字不落,这得看多少遍才能做到这步 他赏赐出去的金银珠宝无数,可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珍惜过。 没办法,人年轻时总会做些傻事,走些弯路。 修炼需要维持童子身,但偌大产业又需要人继承,所以他并非上任宫主郁北林的亲生骨肉。 郁衍以前认为,自己会成为少主,一定是自己资质超凡,人又机谨懂事的缘故。 直到有次从长老口里方知,他生母原是郁北林的青梅竹马,被钦定为下任护法,但母亲厌烦山里生活,偶然的机会,她与郁北林中原结识的兄弟一见钟情,两人瞒着众人私奔,生下他不久遇敌追杀,临死前托人将他送回不周山以求庇佑。 这样看,郁北林也算念旧情了。 虽对他不亲近,但在其他方面还是无可指摘的,给了他金钱、权利,武林里人人求而不得的武学,最后还毫无保留的将不周宫交到他手上,他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后来有次他去探望对方当时养父已隐退娶妻,宝刀未老三年抱俩,他记得那天是自己生辰,又一以敌三连赢关中三剑客,本应是双喜临门的事,但毕竟中途是被刺上了几剑,不算赢得多好看。 但他已习惯了在长辈面前做十全十美的事,外头再勉强,也不愿被看出狼狈,用几层纱布缠紧伤口,堵住窟窿,稍加打理后独自上山。 那晚月色很好,空气里还有一股未散干净的肉菜酒香,他身子有伤,用不了轻功,在雪地里一步深一步浅的走向那间亮着灯的独院。 “阿爹,驾,驾驾” 来得不是时候,看来是刚用完饭,隔着一道道栅栏,郁衍看到过去那个人人畏惧的男人正跪趴在地上,用滑稽陌生的动作逗着背上驮着的儿女,任由他们在上面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 “好了好了,别纵着他们,快进屋去。” 起风了,一个妇人推门出来,手上搭着两件厚披风,从男人怀里接过儿子,闲聊似的叨唠了句“对了,今天是不是你大儿子生辰我们不需要备点东西么” “是么”父亲也起来了,每说一句话,寒气从他口中一缕缕呵出,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网。 “不太记得了,明天你去问问,若是,补份过去就好。” 空气很清透,小院的欢笑声传得很远,源源不断的笑多得轻浮,多得廉价,而过去父亲从未对他展颜过,哪怕一个微笑也没有,就算将每一个招式练到完美无缺,尽善尽美,对方也只是习以为常的颔首,绝不会因此赞赏他一句。 修炼得再快,打败再多的敌人,为门派争得再多荣光都是没用的 院子对面,那是靠“努力”无法达到的地方。 但没事,人各有家,不周宫已改名易主,他也是有干儿子的人,养了那么多,好吃好喝供着,总有人会懂他苦心,以后好好孝顺他的。 养子们所住的宫殿在他寝宫西侧,名为栖凤堂,论富丽堂皇,仅次于他的主殿。 见他突然出现,守在门口的侍卫正要通报,郁衍抬起手,让他们退后。 里头满是愁云满天,唉声叹气。 “干爹是明天要回来了吧好烦啊,一想到要见他,害怕地都要发噩梦。” 说话的是郁衍最赏识的孩子阿堂,还未正式赐命,但平日嘴甜,明事理,郁衍有考虑过一阵子,正式传他功法。 “是啊,但你跟我们不同。”其他孩子起哄“干爹不是最赏识你么。” 少年嗤笑“什么赏识啊,伴君如伴虎,你们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都是少年人被窝里的悄悄话,他无意窥探,但听力太好真是件烦恼的事,后来长老问他为什么要遣散,这里头还能挑到些好苗子,收作暗卫弟子也未尝不可,但他就是不同意,给足钱,谁也不要,全部遣走。 反正都是假的,留着做什么,自欺欺人么 从那刻起,郁衍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 “讨人喜欢”只是控制你勒索你的枷锁,真正的爱,从来都不是讨要回来的。 碳盆又烧起来了,郁衍却没觉得房里有多暖和,过去被洞穿过的肋处又开始隐隐作痛,所幸把书一抛,眼不见为净。 商应秋的未来理应灿烂,不应该被这份不值一提的礼物束缚,这份破烂也根本配不上别人的郑重。 炭火噼里啪啦立刻又窜高了不少。 既然注定要离开,何必再留着不用的回忆。 那些多余的怜悯、不忍是与泥潭一样让人泥足深陷的存在,烧了正好。 这是他送给商应秋最后的一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后浪推前浪 翌日,天还不亮,副盟主院门口就发生了件奇事。 晚来一步看热闹的弟子全被赶蚊子似的驱走了,但早起习武的弟子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在副盟主院门口,堆积着好几箱金银,门口、墙面上横七竖八写满了血淋淋的“冤”字,别提多渗人了。 先来的弟子绘声绘色讲述着“而且啊那金银上还有几件血衣,猜猜是谁的” 各堂弟子衣服颜色不同,在手臂处还绣有各自的名字,一看便晓身份。 “全是前两天死在碧湖那人的” “这话不能乱说,黄阗不是被魔头杀死的么”晚来一步的弟子很吃惊。 “我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个弟子聚在一起,私下议论纷纷,一墙之隔的院内,满地花瓶碎砾,独孤棠怒不可遏,砸完东西不够,还怒斥了一番众人。这位副盟主年轻人称江湖小孟尝,姿容不错,剑法潇洒,高鼻大眼,麾下门客众多,但随着年纪越长,这人脾气就越差,不过大家也能理解就是 任谁做过三任副盟主,次次被人截胡,从小孟尝变成万年老二,脾气要好也不太可能。 好不容易等独孤棠骂完,几堂堂主连连赔笑,下军令状,说给一日时间,保准找出是谁在装神弄鬼。 这不查还好,一查麻烦大了黄阗之死,还真与副盟主有牵连。 原来这黄阗平日一直在帮人私下销赃,偷卖盟中财物,与他勾结的苏二不单是贪狼堂下八大魁主之一,同时也是独孤棠的亲表弟,此人鞍前马后跟着独孤棠多年,霸着肥差,私底下没少中饱私囊,几个堂主多少有所耳闻,但碍于独孤棠面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了。 却不想,黄阗胃口越来越大,屡屡威胁苏二,苏二心生歹计,才想出这招杀人嫁祸。 龟孙子,杀人就算了,不晓得用别的法子么,偏偏要这个紧要关头自作聪明,愚蠢之极 独孤棠捏着下头承上来的的信,阴晴不定。 这事,商应秋那方定早已查清,却按兵不动,一定不是为了给他留脸面。 独孤家虽在八大家族里的比较强势,但各大族老早就不满他为何多年还是个老二,有换人顶上的意思,若这时被他们抓着把柄,肯定会借题发挥 “找人看紧苏二,我去去就回。” 一番权衡,独孤棠动身去了春在堂,他刚迈过门槛,就见那坐在摇椅上的小童一脸暴怒的将什么东西砸到他脚边上。 “什么狗屁玩意不玩了” 副盟主这腰不可避免的酸了酸 年轻时,他曾跟不周宫主交过一次手,惨败,腰椎受伤卧床三月,如今看着这与魔头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样,他尽量动员脸部每一个能动的地方,挤出和蔼,问小朋友你知道盟主在哪么。 矫情,做作,郁衍隔夜饭都差点没呕出赖,不,也没东西可呕,他那夜晚饭用多了,造成肠胃不适,如今正被商应秋勒令白粥配小菜,不见荤腥。 但生病并不能逃离夫子的恶意,道长拖人送来个鸳鸯九连环,叮嘱他养病时别用蛮力,多玩玩想想。 那九连环是用钢丝制成,九个小环可分可合,变幻莫测,以解开为胜,他一开始也是随意玩玩,后来变成废寝忘食,可摆弄了一早,也只堪堪解开五环,正是恼火的时候,对曾经的手下败将自然没好脸色。 “在后院,自个去。” 副盟主“” 不能跟小孩较劲,可现在小孩脾气都那么大吗忘了自己是俘虏的身份吧 春在堂后院背靠山,商应秋每日习武都在山上,倒不是怕被人看见什么,而是这习武声响太大,会扰人清静。 郁衍领人上到半山,就见青年半赤着上身,一头乌发高扎起,覆着薄汗的柔韧肌肉上显出不可摧折的力度,暗中藏锋,是神兵出世才有的光芒,令观者目眩神迷。 郁衍的目光停驻在那道身影上,也有些微的失神。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若自己全盛时,也不知谁更胜一筹。 浮屠神功无坚不摧,配以青年这套自创的拳法,刚劲处如雷雨暴至,柔韧时似春风过湖,隔空一拳击出,地陷石碎,一套拳法下来,本山石林立的废地,如今愣是被开辟成一块完整的平地。 副盟主这下不仅腰,连后牙槽也跟着犯疼了。 一年前,他好不容易熬到盟主隐退,本以为十拿九稳终于要扶正了,谁知中途杀出个程咬金,独孤棠最后一场节节败退,被一招弹出场外,摔倒时后牙齐齐断了三根,至今漏风,说话一旦快了,便会含糊不清。 他为什么来,商应秋心知肚明,整肃好衣衫,邀人到凉亭小坐。 两人饮茶,独孤棠肯定不能直接道明来意,但谈什么好,人无嗜好难深交,干脆就近,从小孩的话题入手最安全。 “最近也是辛苦你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性情暴戾的,肯定不好带吧。”独孤棠道开玩笑“年纪轻轻还没当爹,就要提前体验带孩子的苦了。” 独孤棠以为小孩听不见,说得肆无忌惮。郁衍人在坡上,背对两人,那是听得一清二楚,眼眸泛冷,连根带皮的拔出一把草药。 他心中自有一本账,谁出口不逊,谁仗势欺人,谁踩高捧低全记录在案。 不是不报,那是时候未到,等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您多虑了,暮春品性良善,在学堂勤学好问,是难得的好孩子。”商应秋淡声道“况且离开亲人,初来一个陌生的地方,谁都会有防备之心,别说小孩,哪怕大人也是如此,您说呢。” 独孤棠勉强附和,说那也是,“不过这孩子估计也不是习武的料,笨手笨脚,连个小玩意也解不开。” “这九连环看似简单,但要解开也需要三百四十一步,暮春,独孤叔叔说他有兴趣,你给他试试。” “” 谁对这玩意有兴趣啊但商应秋顺手将东西递到眼前,独孤堂硬着头皮,假装饶有兴致的转了几圈,当真一无所有,掰扯不下,微微汗颜,干脆扯回正事算了。 他说苏二那事时,不断用余光观察商应秋,见青年没什么反应,咳了声,干脆摆明态度。 “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肯定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过这事闹大了,会让外头人看笑话,影响不好,还是尽早打住。” 商应秋坐姿笔挺,端的是眸清神正,面色坦然“人又不是您杀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谈何笑话。” 臭小子,就装吧你,独孤棠早知知道对方不会轻易这么算了“近两年盟里弟子多了不少,良莠不齐,我打算趁此机会好好清理下,那不周宫后期清点的那些事,就只得盟主你全权打理了,哎,能人多劳,这担子还是得你来啊。” 擒贼无用,擒王才能开山里宝库,但比起不周山里宝库里的那些金银财宝,独孤棠更看重虚名。 有了污点,等他踹走这兔崽子,登上盟主之位时才不至于遭人非议,商应秋这是掐准了他的软肋,等他主动来做这笔交易 外头流言蜚语到此为止,内部处理;同样作为交换,独孤棠一方不再插手不周宫的事,到时候魔头的处置,他这边也不过问。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说到这步,商应秋语气方放缓三分“都是分内事,负责是应该的。” “”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独孤棠回到家中,片刻后,探子来报,说苏二家外的钉子都撤了。 姨妈家就这根独苗,真按律杀了那是断香火的事,那也是万万不可的。独孤棠现在不方便去知会表弟,本想第二天再议,结果人还没睡醒,弟子从门外急急跑过来,气喘吁吁说苏二跑了。 “跑了” 独孤棠皱起眉,大步往外走,问跑去哪了。 弟子满脸惊惶“他他逃去东边的扫雪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学堂之危(一) 清早,扫雪堂。 一日之计在于晨,按学矩,辰时不到一众学童舒经活络热身子,做完早课,正式开始一日学习。 按照青玄夫子的说法,这学习琴棋书画不仅是为陶冶性情节操,他们观察过几百年来江湖上出名的毒瘤,发现这些人要不是童年悲惨家庭不幸,要不是师门过于严苛,导致成名后性情大变,比旁人更容易走火入魔,危害武林。 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同样,下梁要从小好好打桩,以后才不至于轻易歪扭。 青玄道长说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通过这段时间的表现,他对新同学的身心健康产生了浓浓的忧虑,当然,孩子本身无辜,都是之前身处在魔宫的环境下导致的 不周宫自上任宫主郁北林起,行事乖张霸道,在西北作恶多年,到郁衍接任起,行事虽有收敛,但仍匪性难改 听说前些年,西北一门不知何事伤了不周宫弟子,那不周宫主竟亲自上门,痛殴人家全门不止,还逼门主下跪认错方算了事,完全不懂道理为何物。 哎,教化不是一蹴而就就能达成的,前路漫漫,这做夫子的任重而道远啊。 不知自己已成夫子心头重责,晌午,郁衍放下筷子,对今天菜色很不满意。 他嗜大鱼大肉,喜重油重盐,尤爱烤炙一类的做法,一贯不爱吃南边的味,而如今厨子给学童准备的,观其形,软趴无味;观其色,青白相见,让人食欲全无,尤其那菜里,还掺杂了他最不喜的豌豆粒。 他左右看了眼,其他孩子倒不挑,有什么吃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孩,手短脚短的,好一些拿不稳筷子,就用五指紧抓木勺子,掘地三尺的认真挖着粥饭,单听声音稀里哗啦的,与猪圈相差无几。 学堂小班的衣物统一是蓝色为底子,袍身滚白边,衣摆处绣有幼竹样子的花纹,穿在身上煞是好看。 华小公子讲究,怕弄脏衣物容易失礼于人前,提前带了口水巾,折成三角形,给容易掉饭渣的同学一一系脖子上,这才入座。 “咦暮春,你怎么不吃豌豆,你挑食吗。” 管闲事,爱操心,这孩子就没一天能安心吃过饭,一辈子的劳碌命。 “这不叫挑食,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只是选择自己喜欢的而已。” 郁衍不为所动,筷子捏得稳稳当当,豌豆与他就是害群之马,一粒都不得留,尽数夹到其他盘里。 习武为什么为称霸,做人上人。 那做人上人之后不就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别说豌豆,就是一丝葱,他不喜欢,也有的是奴才替他挑选出来。 也是现在落难了,才勉强要劳自己动手。 “这样是不对的。” 华公子虽然很感激同窗救活了大将军就是那只巴掌大的小奶狗。 但一事归一事,不对的地方就得点出,碗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别人用血汗换来的,春秋之际,夫子带他们下田插秧收过稻子,深知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哎呀,快别说了别说夫子就要回来了” 夫子回来若见到有人挑食,那又得受罚,听二虎这样一说,其余几个孩童都面露紧张,操起筷子勺子一涌而来,将团结的力量发扬光大,为同窗排忧解难,扫清余孽消除罪证。 郁衍被夹坐在最中央,看他们笨手笨脚的你挖一勺,我吃一筷,腮帮子鼓圆,像一只只吃撑肚的小蓝雀,这一愣神,中途被硬喂了一勺入嘴。 华公子偷塞成功,目如点漆的小胖脸上得意洋洋。 “怎么样,好吃吧。” 对上这道笑意盈盈的眼,郁衍面上不显心软,含了片刻后,糊里糊涂地咽了下去。 可能真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金陵的豌豆吃入口,会比以前吃过的偏软糯些,不硌牙,勉强还能入口。 “尚可吧。” 这帮小屁孩,还挺好玩的。 望着眼前空落落的盘子,郁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笑,好笑之余,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自己老后,若也有这样的孩子承欢膝下,倒也是一桩美事。 当年自己收的义子,大多已是少年,是不是更小些的,会更容易养熟 不,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树要栽培,耗时耗力,而人也一样,他对干儿子们从给予过耐心,养猫养狗一样,谁能逗他欢心,他就多看谁几眼,仅此而已。 有因才有果,天底下当真没有白来的尊敬。 晌午,天高云稀,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头顶树影婆娑带过的光影波澜。 忽的,外院一声惨叫打破宁静,惊得枝上飞鸟扑翅乱窜。 一道黑影从前门硬闯了进来。 “你你是谁,怎乱闯学堂,侍卫呢” 扫雪堂这种地方,平时护卫本就不多,加上一般来授课的夫子都武功高强,安全得很,可偏偏下午来教授书法的夫子是外头请来的,手无搏鸡之力,刚出声阻拦,被一掌击飞老高。 眼睁睁看夫子跟个断了线的纸鸢似的摔在落地,孩童们哪见过这等阵仗,一下全吓得傻愣在那。 持刀人子高瘦,身着墨黑劲装,胸口绣有一头狼样图腾,长相同独孤棠有几分相似,阴沟鼻,脸上溅着几道血痕,正是原本要被押入刑堂受审的苏二。 这苏二原以为表哥要保他,谁知等来的却是要押入水牢候审的消息,只当独孤棠弃车保帅,要将自己交由商应秋处置 贪狼堂掌刑法,他深知水牢里的手段有多严酷,心想左右都是一刀,不如奋死一搏自寻生路。 能做到魁主的人,武功自是不弱的,苏二解决掉门口护卫,锁上院门,朝里头那些学童大吼一声,“你们统统都给我进去否则” 他单手持刀,指着中庭里躺着生死不明的夫子。“下场就是这样,懂么。” 利刃闪着冷光,血花四溅,晃得这帮小孩六神无主。 华小公子紧咬住唇,浑身冰冷,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夫子不知是死是活,做学生的不能没作为,他正想鼓起勇气去看看夫子,就被同窗一手拽拉住胳膊,任他怎么动,都脱离不了分毫。 那只与他同样短小白嫩的手指,铁汁浇炼成似的,有无穷大的力量。 郁衍站得最前,一步未退,眼神冷峻往后一扫。 “不准去,都给我回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学堂之危(二) 学堂外,几十个弟子把小院重重围堵住。 见独孤棠一来,弟子纷纷往边退后,给他让出一条道。 独孤棠一看这些弟子,气没地方出,满脸阴云密布“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 他们也想啊,属下一脸局促,忐忑道“可他已困住了里头二十八个学童,放话我们若进去一人,他就杀一个,我们不敢贸然行事。” 里头的学童,有一半是来自各大家族的后生,万一真硬来,出了事谁来担责 弟子可不敢动,除非独孤棠亲自下命。 独孤棠一扫,朝贪狼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那小子人没来” “晌午知府设宴,他带方垣一起去了,现在未归。” 贪狼低声说“属下已封锁了消息,怎么都得拖住他,无论如何,在他回来前把表公子弄出来。” 从六月开始,金陵一直大雨不断。城外的河坝决堤,江潮漫溢倒灌入城,淹了城外好几个村落,流离失所的灾民无地可去,涌入金陵城内,一时兵荒马乱。 期间商应秋不避争议,一反过去武林盟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主动协助官府修堤安民,知府这次设宴,正是为感激武林盟仗义相助。 一算时间,那还来得及。 独孤棠想和平解决,派人进去暗示苏二定会保他一命,可这消息带进去也是如沉海底,这苏二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居然就是不肯妥协 眼看僵持不下,贪狼着急时间,不断催促。独孤棠一咬牙,这才下命让队扫雪堂从山后绕下。 知府府邸内。 这赵知府早年是武状元出身,性子豪爽,不兴歌舞助兴那套,家宴就是家常菜配美酒,酒过三巡,赵知府语带感慨道。 金陵官场水深,里头盘根错节,一动牵全身,上任知府年年收驻堤款,却迟迟不动工修建堤坝,导致胭脂河下的年久失修,水漫入城。 他说自己刚接到调令来金陵就遇到水患,初来乍到,手下可用人不多,武林盟雪中送炭,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商应秋接了酒,也相当客气“同为城民,理应出力。” 赵知府这次设宴,其实多少存了笼络人的意思,可看见青年这一路下来神色坦荡,有功却不邀功,知他无意深交,心下不免遗憾。 快到尾声时,丫鬟送来醒酒汤与点心。 白瓷盘里摆着的是一打鲤鱼模样的面点,每一条神态各异,活灵活现的。 知府看青年对盘中点心多看了两眼,便笑说“这是我夫人从老家带来的厨子做的,他最拿手就是做点心,随便一捏,小狗兔子老虎什么的都能捏得栩栩如生,家中几个孩子每顿都少不了,商兄弟若喜欢,待会让他再做多点就是。” 商应秋还真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了,不知做时,我能否旁观看看” 面点这类玩意,做的再好,时间一耽搁入口就不一样了。 赵知府诧异,说商兄弟你年纪轻轻,家中都有孩子了 商应秋轻轻笑了下,也没解释过多,当真去了厨房,走之前还不客气的提了好几笼点心。 方垣在旁闷闷不乐,不懂盟主这时候还有这闲心学做点心。 要他说,就直接拿下苏二,苏二那有账本,顺着查,一定能抓住独孤棠的把柄,可盟主偏偏说还不是时候。 水至清则无鱼,哪里都有藏污纳垢的事,纸面上哪怕有证据,也不足以将人扳倒,这个道理方垣也晓得,只是略略失望。 走出府邸,商应秋方道“你不好奇么。” 方垣没头没脑的“好奇什么” “是谁将不周宫密道地图送到武林盟的。” 方垣迷惑了,道“我知道啊,不是独孤棠下面的探子拿到的” 商应秋多看了他一眼“并非如此。” 密道图确实是独孤棠拿出来的。 但当时将地图送到独孤棠手上的,是个聋哑又不识字的孩童,独孤棠压根查不到真正送信的人是谁。 独孤棠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派密探去山里勘察,才发现上面所画暗道、栈道、哨塔位置分毫不差,为立功,他才死死瞒下这一环。 商应秋语调冷硬如冰“这样一份大礼,送礼人却偏偏不留姓名,我不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你信么” 天上可不会掉馅饼,方垣脑海里当即冒出四个字,借刀杀人 西南蛮族众多,三十六洞主各个如狼似虎,根本不会服一群中原人管束,时间一久,到时候武林盟鞭长莫及,只怕反而会惹上祸事。 他正要继续追问,却见商应秋脸色一沉 西边某处烟雾腾腾冒起,那是盟主府的方向 方垣大惊,施展轻功即刻回赶,他轻功不错,却始终追不上前头那个身影,等赶回扫雪堂,盟主已不见影了。 流火四窜,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扫雪堂院主屋火势太大,浓烟四冒中,弟子里里外外的忙着提水灭火,方垣抓着个人就问。 “盟主呢扫雪堂怎会着火” 弟子怀里抱着两个被浓烟熏脏脸的学童,三言两语将苏二的事说了。 “苏二放火要让跟大家同归于尽,幸好孩子都自己跑出来了,但盟主说还少了一个他自己进去了” 就在方才。 苏二赶羊一样将学童尽数驱到一房,里里外外锁好门窗。 他料想外头不敢贸然进来,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四面点火,跟着闪进一间书房里。 这一进去,就发现里头竟还藏着个落网之鱼。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没锁好 不过苏二压根没将这小屁孩看在眼里,眼里闪过狠厉,当下飞起一脚。 “小鬼,自己倒霉就怪不了别人” 就在这一瞬间,想都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那小童消失了,身影似鬼魅,带出无穷多的重影。 “你,你” 苏二大骇,思维完全僵住,怎么可能 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等身手 一眨眼的功夫,那孩子已粗暴地将苏二按在地上。 他眼不眨,刀不移,居高临下地碾住男人的脸,整个过程中苏二毫无反抗之力,连声音都发不出一声 刀尖就割在自己脖颈边,似乎只要说慢一拍,头颅立刻就会与身体告别。 屋外火光映衬在孩童形如鬼魅的脸上,冷酷的神色与柔和的五官交融在这张巴掌大的脸上。 “你故意来这里,放火拖延时间,为了什么” 里外都是人,人多出手会暴露自己,又得先哄小不点们安全逃离,要分毫不差的拿捏住时间,当真麻烦。 郁衍会怀疑苏二动机,一方面是他对盟主府地形的了如指掌,扫雪堂的位置怎么看都不是逃离的最好位置,再看苏二 一个人是不是走投无路,心中存不存死志,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苏二会舍近求远,自断生路来这,定有别的理由。 苏二整个人处在崩溃边缘,他绝望望向小孩,他心中已猜出对方身份,也不知自己是倒了哪辈子霉。 早知如此,宁愿去水牢里数罪并罚受十大酷刑,也不想跟魔头对上啊 他不敢保留,只能如实道来。 “我说我说五年前,我是府里翻修的监工,我,我偷偷在这让人挖了条暗道,想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用” 然后借火金蝉脱壳,假死后照样在外逍遥,真是打得好主意。 交代完,苏二刚松口气,余光瞥见小童捡起未灭的火把。 苏二目眦尽裂“别点火” 郁衍彻底封住男人穴道,利落地踢向一边,任由火舌吞咽桌椅扔开火把。 “你不是要同归于尽么,将死之人的心愿,不好不达成吧。” “你看你,伤了夫子,吓坏本尊同窗,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尊还给你留一条生路,只要冲破穴道就能走,是不是很好” 说罢,他来到博古架下。 踩了几下,脚下空荡有回声,果真里头藏有一道暗门。 地砖下是条曲折暗路,可通往府外,一路上堆满珠宝,还有从不少别的门派的偷抄来的的武学。 监守自盗,倒是便宜他了。 出来时房里火势已失态,蔓延上屋顶。 掌心不可避免的落入几缕火星,但郁衍不怕烫,八荒至尊功练到,一点皮外伤,很快就会自己愈合。 这样的神功,在不知修炼代价前,又有谁不想要呢 热浪袭来,他本要趁外头救火的当头,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学童那边。 正要动身之际,有人从滚滚浓烟里闯了进来。 “暮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兄友弟恭(补齐) chater17兄友弟恭 初时,郁衍以为是错觉 不,不是错觉,哪怕在梦里,自己也绝不是需要被人拯救的那一个。 他睁圆了眼,可遮天蔽日的浓烟滚滚里,确实是有人冲了进来。 郁衍眼皮一跳,即刻收了动作。火星噼啪四散中,商应秋也看到了他。 眨眼功夫,青年就已来到跟前,不由分说地抱他入怀,拿出条湿透的帕子让他先捂着鼻。 “没事了,哥哥马上带你出去。” 苏二之所以会在这建密道,也是看上这里往来人少的缘故这里是书房,倒不如说是书库更合适,囤放了武林盟几十年来各类书籍案册,一排排书架按列接连,如今连成一道道火墙。 噼里啪啦的,一整块着火的横梁砸向地面,与商应秋擦身而过。 这时已用不上轻功,只能用硬闯,青年一手遮护住小孩脸侧身从火墙里穿出,他下颚抵住孩子头顶,那么近的距离,郁衍自然能闻到了衣物点燃,皮肉被烫伤的气息。 他胸口一滞,不由抬头。 青年下颚坚毅如故,往日冷澄的瞳里映出汹汹火光,无畏无惧,好像蔓上自己手臂的不是烈火。 郁衍右手不由拽紧了面前衣襟,浑身都跟着紧疼了一下,当然不是因为怕。 只是很奇怪,被人救的感觉太奇怪了。 哪怕是做戏,也未免做过头,太过了。 都做盟主的人,何必亲力亲为,点个弟子进来就好,现在又不是战场上需要身先士卒彰显士气。 受伤、救人、杀人都是郁衍所熟悉的,但被人这样如珠如宝的呵护在怀,还真是头一遭。 他强迫自己放开了青年的衣襟,短短几步路,从炼狱到人间。 外头火势已基本被灭得七七八八,早一步逃出来的学童被统一安置在厅里休息,由大夫一一把脉看过,都没吸入烟气,只是受了惊吓,喝副安神药就好。 月色当空,几位堂主汇报完收尾的事,跟大夫一起走了。 郁衍这才走到床边,青年烫伤的地方主要集中在手臂还有背后一块,涂上了秘制的膏药,按大夫刚刚的叮嘱,不能沾水,每日都得换药等结痂。 “暮春,怎么还不去休息” 商应秋看他赤着脚,屡教不听的衣衫单薄,起身去内屋拿了套鞋袜棉衣。 “说了多少次,寒气从脚入,自己穿上。” 郁衍脸绷得都要干涸了,不穿就是不穿,直接将袜子扔到地上去。 从火场出来,他就像害了病一样浑身不舒坦。 他不喜欢欠人情,如今一看青年手上的伤,是不重,但还是让他如鲠在喉,感觉像债主拿着欠条追上门,锣鼓喧天昭告给全天下听他欠了他。 明明不需要,多管闲事。 房里的小奶狗蹒跚学步,跌跌撞撞穿过小院,来到床边。以它的身量肯定够不着床沿,可怜巴巴仰头冲着商应秋。 郁衍心中躁又不好发作,一把提抱起狗。 “嗷呜” 这小东西头次受到被小主人揽抱入怀的待遇,不敢置信,愣是趴着不动弹了。 “你的伤” 感谢的话,郁衍说不出,而且声硬如铁,听着反而像在苛责对方在白费气力。 “为何来救我,我我爹当年,不也对你不好。” 他说的是实话,在收的那帮子弟子里,他虽都不太上心,但总归是十只手指有长短,在不上心里,商应秋又是最不惹眼的那个。 不是说才能上的不惹眼。 当时来教弟子入门功法的长老最看好他,说此子天赋好,难得的是踏实做事,很能沉下心。 郁衍当时听是听了,但仍不上心。 天赋好如何,这小子从不凑热闹。他每次到栖凤殿,其他弟子,哪怕心里怕极他,但表面上都会欣喜难当,想方设法博他关注。 郁衍是喜欢这种热闹的,像看池里养的锦鲤,撒点渣滓他们就会围上来,热闹一团,赏心悦目。 只有商应秋不,他总站得最远,隔着人与人等着、看着、听着。 这样的个性,难免会被打上不识抬举的烙印,不能怪他没眼力。 可商应秋却反问他“你怎知他对我不好。” “他都驱你去别宫了。” 青年语气平常的陈述事实“半年后,他遣散了所有外门弟子。” 这这确实。 “我当时先动手殴打了师兄,按照宫规,师尊的处罚完全是合理的,并无偏袒,如果他对我不好,完全可以再加重责罚。” 不,误会了,不加重,只是不够在意而已。 不过,郁衍开始有点好奇当年商应秋究竟为何事打架。 “口舌之争罢了。”商应秋自然不会细说。 郁衍愕然了,什么 像商应秋这种诸事看淡,随时随地都能去少林寺出家的人,还能跟人口舌之争 不过这一番话下来,他稍微觉得青年身上的伤不那么碍眼了。 “你敷的这药,还不算最好,用的料不够好。我那我爹那,有种膏药,连续擦上十日,就是娘胎带出来的疤都能去掉。” 他相当认真的告诉青年,这膏药万金一罐,若真留了疤,也无须担心。 “以后我咳,让他赏你一瓶就是。” 商应秋估计是当他小孩子在说大话,配合为上,微微一笑,眼神柔软。 “好,那就劳烦暮春为我美言几句了。” 学堂被后烧,平日授课的夫子忙于清理苏二背后的事,无暇授课,学童们停了几日课,相约去府外探望了陈夫子。 那日受伤的夫子住在城南,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为生计多年来在武林盟教授启蒙学字学画,是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出了名的性子温和,从没跟谁急过脸,大声嚷过话。 这辈子估计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就是不自量力的挡在了学生前头。 说实在的,郁衍认为他站出去,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毫无用途,还自讨苦吃,且对事态不产生任何改变。 到他这个年纪,见多了为自己生死求饶卖乖的人,那才是合乎人之本性的做法可在当时,看到夫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时,郁衍承认。 自己有那么一点,非常短暂的动容。 对事态虽不起作用,但对后头每一个学童而言,又好像是有必要的。 也许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时候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 床边,小鬼头们涕泪横飞的扑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争抢着跟夫子讲话的机会,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郁衍站在最边,光听都觉得身心俱疲,五脏窒息,只得适时打断,觉得他们再哭下去,这间本就不太稳固的屋顶都会被震垮下来。 走之前,还得说正事。 夫子半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挨个点评上次他布置下去的功课。 华小公子字如其人,头一个字与到最后一个字看不出区别,都是一样的认真端正,值得表扬。二虎最大问题还执笔不当,握得太低,太紧,写出来的乱七八糟;郁衍的呢,性子比较急,所以常转驻过重,下按之力太大,越到后头越随便,练字修心也修性,稳住心,才能稳得住字。 郁衍“” 夫子一一点评完,又说他不在的日子,课虽是停了,但要练的字还是不能落下的,他会派家仆每日去盟里收作业,隔日再将点评返送回去。 华公子一片赤诚“可夫子您都病了,可别累着啊。” “咳咳咳,没事的,幸好新的字帖,我早在三天前就备好了,来,你们都带回去吧。” 这次给学童准备的小篆帖线条单纯,用笔简单,比之前的更适合启蒙用。 想偷懒,想三天晒玩两天打渔 在执教三十年的陈夫子这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众学生“” 郁衍双手接过,心情复杂“” 这盟里的夫子究竟都是哪找的,操心都操破天了要 马车缓停在盟主府门口。 学童矮小,得由侍卫一个个抱下车,郁衍忍了忍,张开双臂,不得已的同流合污了。 下了车,侍卫领他到凉亭边,说盟主在等他。 湖心亭临水而筑,以一条石拱桥相连,亭里坐着两人,与商应秋对峙而坐的青年一身朱红官服,背影挺直,只要行走江湖的都知道,那是六扇门的标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青年似与商应秋关系不错,隔老远都能听见那对方爽朗笑声。 郁衍面色微僵,下意识就想退,160可亭那边等着的青年已经双双看了过来。 这吹的哪门子妖风,也太不巧了。 “咦,这就是师尊的儿子” 红衣青年已抢先上前,他窄腰间别了柄蛇形剑,修眉朗目,有种很天然的亲和力,正是江湖人称“追蛇”的六扇门捕头沈促。 他用手捏住孩童脸蛋,力道渐渐加重。 “不看不知,还真是如你所言一般,跟师尊当真一模一样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徒弟又来一个 沈促眼神一错不错,到最后,脸上已没了往常吊儿郎当的笑容。 郁衍被看得一动不动“” 他不能动,在任由青年捏脸之余,还得适时作出孩童该有的疑惑。 真真是流年不利,一波未平,一浪又起。 冤家路窄,眼前的青年,也曾是他的徒弟 不,弃徒之一。 多年过去,以前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是江湖名捕榜里有名有号的捕头了。 这也不奇怪,当年能符合郁衍“养老送终”“后继香火”“振兴门楣”等要求的少年,不提性情,单说样貌、筋骨等方面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各有各的长处,只要稍加栽培,放哪都是能发光发热的好苗子。 沈促手劲不小,虽刻意压制,但激动之下难免捏出几道红印,商应秋蹙眉看了一下,不动神色的将小孩截到自己这边。 沈促只得起身,坐回石凳上,看稀奇似的又盯着瞧了好一会。 像,也太像了。 在看到的第一眼,他都怀疑这是师尊本尊了。 “我说,你一边压着师尊儿子,一手又扣着他弟子,是铁了心要逼他现身啊。” 暮色将至,亭里的茶水渐冷。 沈促放下茶杯,看向商应秋“可都半个月过去了,他却没来,你觉得是为何” 商应秋垂眸不语,在茶炉下加了些炭,等水滚烫起来后,给小童斟了半杯。 在一件事没有定论前,他不会提前下判断,那容易先入为主。 好在两人年少相识,沈促已习惯了他这德行,没等到话,就自己接话得了“其实以师尊的性情,只要有那帮人在,他总会出现,你何必再扣着个孩子不可,你不晓得,我从外头过来,有不少人都在说你连个黄毛小儿都要利用,有失英雄气概。” 这话,半是试探,但一半也是提醒。 郁衍双手捧着茶盏,垂下眼,原先防备的神情稍有放松,也跟着看了过去。 要是一般人为避嫌,是不会把他留在身边的。 现在,八大世家都认为商应秋是铁了心要独占不周宫宝库,明里暗里施压找麻烦,明知麻烦,却要一意孤行,这到底是图什么。 青年手扣念珠,毫无波动“我非英雄,无需多余的气概。” 意思是说便说,无所谓,他并不觉得困扰。 “你们捕头办案,会听信这些么。” 那也是,沈促笑了“还真是三岁看八十,以前你就这样,那次” 哪次郁衍暗暗蹙眉,看向沈促,但沈促被商应秋睨了一眼后,就哈哈打住这个话题“好,好,不耽误商盟主的时间,咋们说回正事。” 沈促这次来武林盟,明面上是为一桩镖局白银被劫案。 这事按说不大,六扇门本是派了别的捕头来了解情况,但沈促一听,硬是主动请缨,连夜奔波赶来会故人。 回春在堂的路上,他自来熟的吩咐一旁的武林盟弟子“来来来,房间就安排在这就好,山珍海味不必了,普通的好酒好菜就行,随便点,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太客气的。” 商应秋顿足在院里的树前,若无其事的看了眼“不客气,我看这里就不错。” 郁衍“” 不怪他反应慢一拍,负责内务的弟子更是没见过盟主开玩笑,居然当真了,为难不已,这六扇门的人好歹是官爷,给官爷谁树上,不好吧 沈促视若罔闻,跟着仰头,对那棵树啧啧称叹“哎呀,是不错,枝干挺拔,结实耐睡,咋们兄弟也那么多年没见,怎样,今夜秉烛夜话,共睡东西枝头” 从沈促搬进来开始,郁衍这耳边就没消停过。 不怪沈促烦,以前在不周宫,他们这帮小的对郁衍那是又敬又怕,寒蝉若惊的,生怕一个举动不当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而如今,居然出现了个与师尊一模一样但小成一团的师弟,不逗逗,哪对得起过去自己受过的苦啊。 小孩读书写字时,他要不拔根狗尾巴草去撩人分心,要不就端来几种糕点,在旁边故意换着吃,锲而不舍的以无聊手段博取关注。 这种人来疯是不能搭理的,搭理一下后患无穷。 “小师弟,那你说说平时师尊是怎样的呗。” 郁衍不为所动的侧过身子,面对墙壁假意看书,他怀疑六扇门审问犯人的招数,是不是都是用口舌进行疲劳攻击。他躲,沈促也跟着换地方,丝毫不懂看人眼色,撑着脸问。 “小师弟,我真的很好奇你娘是何方高人,你看师尊一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背后传来一声重咳,仿佛一声警告,他硬生生转口“难道说,不周宫也开始收女弟子我记得当年呐,宫里也就厨房的管事大娘一个人” “” 郁衍放下笔,抬头,黑瞳里怒火丛生,瞪向那张神色泰然的脸,显然已是忍无可忍“叔叔,你够了。” 笑容从沈促脸上消失“啊” 那边商应秋正写着字,都到最后一勾就大功告成了,居然手腕顿了一下,笔尖立刻跟着一顿,好好一幅字就那么作废了。 沈促“” 不是,稍等。 他才大商应秋两岁,怎就成叔了 讲道理,看长相,自己神采飞扬意气儿郎,相比下商应秋就是个大冰窟窿,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当叔吧 郁衍简直脑壳痛。 若不是现在形势所迫,他会立刻封住沈促哑穴,踢飞出门。 以前他对沈促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很表面,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在江湖上讨生活变得阔燥,话如潮水,相比之下,他现在急需去听听商应秋的睡前故事 冷飕飕,但好歹让人心里清净,耳清目明。 可能觉得自己的故事深受欢迎,商盟主适时增长了内容,让故事越发跌宕起伏,听到下回分解处时,都让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了。 清早,郁衍用完粥点,阴着脸走出院外,发现耳边清净只闻鸟鸣声,里外都格外清净阔燥的源头居然没了。 一问之下,才知沈促被青玄道长拉去学堂,做白工当起了临时夫子。 郁衍挺奇怪沈促怎会答应,商应秋后来告诉他“其实,一开始扫雪堂初建时,只有青玄道长一人。” 郁衍“”所以呢。 “如今的三十位夫子,皆是被他的诚心感动,每月抽空主动来授课。” 郁衍“” 口舌莲花到这地步,真是浪费人才,若来他魔宫,又何愁招揽不到能人异士。 六扇门捕头一年到头奉命查案,没几天消停日子,走得地方多,稀奇古怪的事见得也多,在堂上随便信手拈来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都能听得学童一愣一愣的,所以等沈促接到新案要离开时,学童们都还依依不舍的去门口送行。 临走前,沈促给每个孩子都备了份小礼物。 青玄道长说得对,念念不忘才有回响,为六扇门培育人才就得从小抓起,到郁衍这,他给完礼物,又迅速的将一块小牌塞到郁衍衣中。 郁衍“” 沈促动作很快,在旁人眼里,也只是欠了欠身而已。 “门外那个乞丐看到没,如果你觉得有危险,想办法将这块令牌交给他,哥哥会派人来救你的。” 沈促特别强调这个称呼,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笑意。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说罢,他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头,翻身上马,扬高手对孩子们挥挥,一夹马腹部,带着几名捕头策马扬尘而去。 晚上,郁衍躺在床上,举起那块令牌。 月光下,那刻着六扇门标志的令牌散发着冷硬的锋芒,他看了一会,然后翻身出窗,把东西深埋在树下,踩平泥,直到恢复如初。 沈促的话究竟是试探,还是真心,也没必要深究,反正他是不会信的。 或许十分可能里,有一分是真心。 可为了这一分的可能,去赌九分的失败,他赌不起,也不想去赌。 原以为这一别,以后也不会有再见的可能,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两日后,盟里接到消息,说沈促出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你乖 接到求助信号时,武林盟一众正在赶去雍城的路上。 三日后就是南拳宗主谭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三十年前,这位老爷子曾力促剑门拳宗、西北各盟联合,是盟里最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提前十来日,这去雍城的各路人马明显增多,届时各门宗主齐聚一堂,又是一场江湖盛宴。 郁衍作为半个人质,不能离开盟主眼皮,自然也得随行。 他坐马车上,跟一车礼品颠在一起,见无人管自己,便顺手打开了一旁的礼盒。 不错嘛,武林盟还挺会充场面的,箱子里琳琅满目的,有根同他手腕差不多的大小山参尤其瞩目,少说几百年,光闻着味都让人心旷神怡。 郁衍瞥了眼外头,拔掉些许,收入自己怀里。 珍宝武器他没兴趣,但补身体的他不能错过,挨个雁过拔毛。反正以他的经验,每年送到谭老爷子手上的礼物多不胜数,都这年纪了谁会主动看,肯定是交给管家记录在册。 与其封尘库中,不如交给他,这才叫物尽其用。 行到半途,位于马队最前的方垣嘘了声,勒停马。 午后阳光刺眼,他用手掌挡了挡,不太确定的问。 “你们看,前面是不是六扇门的求救烟” 武林盟与六扇门常有合作,熟悉彼此的求助信号,一行人策马过去,只见暮色四合的路边,一个喜轿孤零零歪道在地上,像个风烛残年没人愿意搭理的老太太。显然,不久前这儿发生了一场打斗,地上血迹斑斑,迎亲用的锁呐堂鼓撒落一地,泥地被血浸得湿润,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 商应秋当机立断“分三组,往林里找。” 沈促是在深山老林里的一个树底凹洞里被找到的。 被拉上来时,他手里还握紧着他那把蛇形短剑,胸口鲜血淋漓,染得袍子都变了颜色。 到了夜间,外头下起了阵雨,寒雨瑟瑟,以沈促这伤势也不适合马上赶路,方垣就近找了个破庙,稍微打扫一番,稍作休息。 沈促身上最重的伤是胸口那道,几可见骨,血中带乌黑,是被猝了毒暗器近距离所致,好在沈促到底反应敏锐,又胜在年轻底子好,喂下几颗凝血丹,经由商应秋内力调理,当晚就恢复了神智。 等人醒了,商应秋缓缓撤了力道,正常的安慰是没有的“说吧,被谁偷袭了。” 沈促眼神飘忽,被这样围观着,难得觉得丢脸“咳,就是” 阴沟里翻船的沈捕头,以细若蚊呐的声音,很艰难的吐出花蜘蛛三字。 方垣这次抓捕的花蜘蛛,乃是六扇门追凶甲榜上恶徒。 花蜘蛛此人擅易容,对付男人很有一手,用手段将许多江湖侠客玩弄于鼓掌之中,屡屡盗取秘籍珍宝,郁衍曾无意中看过受害者名单,整整一长串,从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到初出茅庐的新贵少侠都有涉足,从侧面反映了如今江湖众侠无论品味还是脑子,都还处在一个令人堪忧的水平上。 哦年轻人啊,难怪把持不住,郁衍了然。 这次商应秋跟他想同一处去了,看向沈促的眼神齐刷刷,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 沈促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不得身上有伤,大吼。 “你们别想歪了我不是,我没有” 沈促着实冤枉,他方才是见有贼人抢劫迎亲队伍,路见不平肯定得拔刀相助,他制服了那批马贼,将差点被劫走的新娘解绑沈促跟凶穷极恶之徒打交道不怕,但对娇滴滴哭得梨花带泪的姑娘多少有些放松警惕,还没来得及问句情况,就被一招偷袭击中。 花蜘蛛诡计多端,看样子是吃透沈促个性,专门下了的套。 眼见沈促的伤没大碍,商应秋命部分人先带着礼物去了雍城,这边破庙已清扫,四面全点起了火把,破屋顿时变得暖意融融,驱赶走了深秋的萧寒气。 郁衍坐在篝火边,暗暗盯着商应秋翻烤着上头的鱼。 郁衍中午只吃了几口饼,早饿了,如今香气渐袭上鼻,让他顺带着,也多看了青年几眼。 商应秋本就生得一张英挺的好面目,在火光映照下,深邃处更显深邃,肤如冷玉,他气质冷硬,可翻烤鱼的动作又很耐心,每一面都照顾到了,不像有的人,稍有了点本事地位以为自己登天了,不耐烦亲力亲为做这等小事了。 他平日不喜吃鱼主要是嫌刺多,但经由商应秋挑过的鱼里,当真半点软刺也不见,吃下去毫无后顾之忧,可见其做事的细致程度。 看得久了,郁衍不免心中一动。 人的性格得从细节出窥探,若以后归隐后,有这种出得武场下得厅堂的弟子伴侍自己左右,晚年一定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分惬意。 从前几年开始,郁衍已经开始物色未来服侍自己养老的人选,寻寻觅觅,挑挑拣拣,都难有入眼的。 有的武功尚可,但在生活上往往做事粗糙,笨手笨脚,做不了梳头换衣这些细致活。 有的细心有余,又不免有奉承之嫌 体贴二字,精髓在于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一切都得“刚刚好”。 好不容易有两者稍能兼备的,却又偏偏长得抱歉了些。 眼睛,也是身体很重要的一部分,毕竟以后是近身要服侍的,伤眼等于伤身,也要不得。 以前,长老说他要求过于严苛,现在,他眼前忽的一亮不考虑立场,青年竟完全符合 眼看鱼要熟了,郁衍稍收思绪,刚要伸手去拿。 商应秋看了眼小孩的手,这眼神虽浅,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用饭前,得净手。 郁衍“” 净手,吃饭,待吃饱喝足,商应秋却还是看着他。 怎么,还有事 “暮春,你的晚课还没做。” 夫子交代,睡前需要打坐半时辰,再背诵诗书。 “” 够了,适可而止。 这都荒郊野岭了,还背个子丑寅卯啊 他收回刚刚的话,若有这种人长伴左右,自己一定会英年早逝,死无葬身之地的 可在商应秋面前,你跟他发再大脾气,说再难听的话都是没有用处的。 你要犟,他就等你犟个够。 你要打,他也可以陪你打个够。 这种人可怕之处在于,你要跟他来硬的,你打不过;想要来软的,人家视原则如铁律,道理永远都在他这边,根本说不过。 “你昨夜学到武经第一篇,今日先从第二篇,也就是从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这段开始,没带书不要紧,哥哥先背一次,你且认真听。” “” “咳,我说也累了一天了,差不多得了。”火堆燃燃,沈促盖着毯子躺平在地上,都觉得小孩有点可怜了,帮着把话题给岔开“呐,小师弟,你未来想做什么呢” 郁衍现在心情糟糕极了。 他心知现在自己不可发威,只昂起下巴,一脸不悦的瞪向商应秋“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子承父业,做魔头了。” 这话够挑衅的,沈促本昏昏沉沉的,顿时乐不可支的笑开了。 郁衍觉得他下一刻,能把缝合好的伤口给笑崩。 “有志气是好事,但要做个出色的魔头,所需要的不仅是武功好,其他方面也很重要。” 商应秋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今天环境是不如在盟里舒适,可连这点困难都无法克服,为自己找休息的借口,以后如何辅助你爹光复门楣,完成一统武林的梦想。” “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沈促没眼看了,“小师弟,做魔头不好,要不考虑下做捕头吧” 做魔头是容易身首异处,但做捕头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两袖清风不说,下场同样糟糕。 六扇门每月发放给老捕头的银钱只有三两银子,一般退下的捕头都晚景凄凉,穷得叮当响,抓个乙级凶犯,不过赏银二十两。 像沈促这般,如果在能捞油水的年纪不好好经营,欺上媚下捞票子,以后老了周身骨痛一身病,三两银子连买药钱都不够。 没想到六扇门穷酸之名如此远扬,连六岁小童都晓得,沈促讪讪“小师弟你小小年纪就想得挺多啊。” 郁衍没好气道“当然要考虑周全,你进六扇门前,难道都不考虑这些么” 沈促摸摸鼻子,苦笑“哎,我哪有选择的机会。” 原来,当年郁衍遣散弟子后,倒是很一视同仁的每人赐了五千金,他认为自己足够大方,仁至义尽,这数都够普通百姓家几辈子开销的,但却不知像沈促这种武功也就入了个门,毫无江湖阅历的小屁孩,身上钱太多反而麻烦。 沈促说他当年还没走出镇上,就被盗贼给盯上了。 “马贼抢了钱要灭口时,六扇门的捕头刚好路过救了我,我就这样从小跟班坐起混到了现在,所以今天看到有人被劫,一时意气上头” 沈促搓了把脸,声音渐低,外头雨势稍减,屋里暖融融的温度,与外头的冷雨寒风恰成对比,让他想起当年自己在不周山上的那段短暂生活。 “其实刚被领上宫时,我们都以为师尊会抓小孩去练功,每天惶恐不已,生怕自己会被吸干,整个栖凤堂里就你最淡定,该睡睡,该吃吃。” 身上的伤作痛着,沈促睡不着,也翻不了身,干脆仰着头跟旧友聊“说实话,你当时怎么想的,真不怕啊” 听到这,郁衍一下从毯子里抬起头 抓去练功吸气采阳补阳 这都什么无稽之谈,可恶至极,纯属诋毁 不周宫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他修的都是堂堂正正的正道,习武最忌走捷径,自八岁开始修炼功法起,他连颗辅助内力提升的丹药都没服过,受过多少苦,挨过多少打,其中辛酸只有自己知晓,岂是那靠吸取别人内力修炼的卑鄙小人能比拟的 商应秋拍了拍孩童后脑勺,安抚一般。 “有什么可怕的。” 沈促想说你现在当然说不怕,对方慢条斯理接了句“我们身无长物又无内力,就算要拿去练功,也轮不到我们,还是你觉得我们各个天赋异禀,生来不凡” 沈促嘴角一抽“话是这么说没错” 现在看,好像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可当时谁晓得啊 就像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这话一样,除历代宫主与继承人之外,谁都不知道八荒功的真正要旨。在众人眼里,当时的郁衍不过二十余岁,正当盛年却四处搜刮少年,难免会有不好的流言蜚语传出。 知情的大人可以一笑置之,偏偏,栖凤堂里住的都是一帮无家可归的少年。 对生若浮萍,朝不保夕的他们而言,捕风捉影就是他们生存第一的本能。 听着外头屋檐下滴答滴答的雨声,沈促睡意渐起,模糊的视线里,对面的玄衣青年还安静的充当着枕头的角色,外头漏进来的风几乎被他挡着了,刚好可以给旁边小孩一块避风挡雨的地方。 温柔又执拗。 沈促扯动嘴角,嘟哝了句。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不怕,是因为你救过师尊一次可到最后,你都没说出真相,还把功劳拱手让人哎,我有时真想不通你。” 小剧场 大家向谭老爷子请教养生秘诀 谭老爷子我活那么大岁数,最大的爱好就是一个人慢慢拆礼物享受未知的惊喜跟快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你的恩人 郁衍的心顿时慢了半拍,救他 他差点快睡着了本来夜宿破庙应该很难入睡的,可这一篇武经第二篇背下来,他浑身仿佛被掏空榨尽,其艰难程度丝毫不亚于他当年大战春风剑客。 到底是上年纪了,老黄瓜就算泼了嫩漆,瓜瓤子还是不好使了。 没有枕头,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靠在青年腿上,身上裹着毯子,一下睡意全无。 救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完全没印象 他从毯子的空隙里看过去,从沈促脸上找不着开玩笑的痕迹。 “我的事,你想那么明白做什么。” 商应秋靠坐在掉漆石柱边,合着眼,没反驳,但也不多谈“花蜘蛛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沈促“ ”哥们,算你狠。 火堆里干柴发出霹雳爆了声,郁衍肩膀一僵,他想起了。 是有次但那次救他的人,明明另有其人。 那大概是在灭了断天门后的几个月,也怪自己当时少年心气未定,不知道走火入魔有多可怕,在修炼的过程中一味急于求成,想尽快达到第六层,频繁入关,甚至试图强行突破。 这样倒行逆施,怎会不出问题。 在一次普通的打坐中,剧痛没有预警的席卷周身每个角落,他几乎是立刻痛瘫在地,经络移位,血液逆行,这两样都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偏偏,他那日没带暗卫,去的别宫又地势偏僻,就在混沌中,一股微凉的触感贴上脸颊。 有谁在唤着他。 是暗卫吧。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丝模糊的声音,那人贴近他,仔细分辨他在说什么。 没一会,一缕缕清凉的药味在屋里萦绕散开。 芒野草,清音水、天海果没错,这些都是镇静宁神,可舒缓疼痛的药物,幸好,几处别宫里都常备着药以备不时之需,稍加配搭便能起作用。 在药香的辅助下,他力气多少回来了些,五感逐渐敏锐,一感觉到有人在靠近,郁衍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 “啊” 一个神色慌张的少年跌坐到了地上,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所穿着的红衣对襟袍子,那是栖凤堂的衣服。 郁衍看了眼四周,边角的香炉果然燃着香,他再看向那匐趴在地的少年时,眼神多少柔和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这炉里的香,可是你点的” 少年的背不停的颤。 “是,回,回尊上我叫阿唐香,香” 少年语无伦次的看着眼前盘膝而坐的男人。 他还是头次被尊上用那么亲切的语气问话,如身置云端,忐忑之余,又心生出一丝希冀。 栖凤堂那么多外门弟子,若得青睐 少年本是要摇头的,却鬼使神差的抿住嘴唇,撑在地面上的手攥紧成拳,狠狠地点了点头。 “香香是我点的。” 弟子在自己面前紧张是常态,所以他并没留意到少年紧张之下异常的挣扎。 在他看来,长老才去栖凤堂教了没多久的药理,这孩子就懂得从柜里的百种药中挑选出最适合的三味,配料精准,反应镇定,当真是个可造之材。 之后,他自然就对阿唐格外留神,还吩咐长老多加照应 郁衍脸色变了几变,难道当时放香的,不是阿唐 做捕头久了,这人也跟着变得喜欢追根究底,有点想不通的就会反复琢磨,沈促见商应秋这时还不承认,忍不住说。 “那日明明是我、你、阿唐三人在琅琊殿清扫庭院,谁知师尊忽然驾临。” 当时,沈促正在扫外院,就看一个人影从内殿里倏地跑出,匆匆嘱咐他一句不许任何人靠近,便头也不回直奔向神龙殿的方向。 神龙殿,是宫中医师所居之地。 沈促那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敢追上,也贸然进去,只能安分在外等着。 等着等着,没多久,师尊居然牵着阿唐出来了。 再后来,他得知阿唐立了功,一步登天,成了那段时间最受师尊器重的弟子。 究竟是谁立了功,别的人不知道,但这三人里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阿唐是负责内殿,可他平日最怕被师尊抓去修炼,半步都不敢进去,才让商应秋替他进去送茶 若一般人被抢了功劳,那是肯定不能轻易咽下气的,可商应秋好像无所谓,被阿唐顾忌频频找茬无所谓,甚至被罚流放天山时,他还是一句没说。 沈促到现在他都闹不明这人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不重要。”商应秋拢压住孩子身上翻落的毯子,眉毛都不见颤一下“只要人没事便好。” 人做事,是要看目的,如果不是为求立功而去,那只要最初的心愿达到了就好。 其余皆不重要。 沈促“可” 没有可是,商应秋用一句话就把话题堵死“那阿唐最后留下了么。” 沈促“” 确实,哪怕受宠如阿唐,最后不也一样被遣散出宫。 一样的五千金,一样的殊途同归。 哎,说好的促膝长谈,结果每一轮都以被哽告终。 这么多年,这能把天聊死的个性还是一点没变啊 第二天,郁衍有些落枕。 当脑袋在错误的时间,维持着错误的姿势,思考太多想不通的问题时,就会造成这种难以说出口的隐疾。 昨夜一宿,他就用这样别扭安静、情不自禁地看着商应秋,直到天色初亮。 看得越久,这心里就越糊涂。 他多少有些为自己当年的粗心懊悔,可这乌龙也不能全赖自己,商应秋自己犯傻,明明有表功的机会却不说,藏着掖着很好玩么 可慢慢的,设身处地的换位一想,郁衍又有些明白了。 有的事,说出口是容易变味。 去争去抢,会让好意显得功利,反而像是去邀功的砝码,与本心不符。 对商应秋而言,开这个口,大概是比沉默更难接受的事。 也太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争抢就是人之天性,还谈什么姿态好不好看。 若是说了自己也不会白白错过一个优秀的弟子。 晨曦从一旁的半破的窗棂透上进来,照得青年肩膀那块亮融融的,让整个人仿佛置身在璀璨里,郁衍从没遇见过这样不图回报的后辈,眼神不知不觉的柔和了下来。 受这点暖意驱动,他甚至分出一部分毯子,盖到青年手背上。 这样睡的结果,就是起来后,脖子到后颈那一块全僵了。 他擅隐忍,但到底是不大舒服,趁人不备想伸手按按,可惜受限于身材,几次都够不着背,便作罢了。 外头,方垣跟几个弟子给马儿喂了鲜草,沈促的伤还没法骑马,所以快到晌午时,一行人才赶到郊外镇上。 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了,一进酒肆,不顾伤员只能和白粥的惨况,方堂主大刀阔斧点满了一桌子的菜,每点一个,沈促就痛苦一份“方堂主,好哥们,别这样,六扇门与武林盟可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就不能稍微共苦一下吗” 方堂主稳稳当当夹起一块爆炒五花肉,在沈捕头面前晃了晃,让香气来得更猛烈些。“对,正是兄弟,所以才给你闻闻味,白粥配肉香,美哉啊” 郁衍“” 对花蜘蛛,大家意见是统一的,最近的六扇门分部在余杭,过去也有三日路程,现在这情况,肯定不能放任沈促一个人去。 场面话沈促不爱说,也知道大家不爱听,他放下碗,从怀里翻出一块破血的红裙。 “这是我跟花蜘蛛交手时,从她身上扯下来的。”他递给商应秋,“你看,用的是上好的蜀锦,上头的刺绣也很精细,不是外头随便买的料子,可见她是先杀了新娘后再用自己做诱饵引我上钩,现在让她跑了,又不知会换成什么身份” 郁衍早注意到沈促这一路频频看向外头,似在牵挂什么,等走出酒肆,青年忽的脸色一喜。 “嗷呜” 酒肆外头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晃动,一条黑影毛猎犬从草丛里嗖地窜了出来,往沈促那一扑。 “小小” 这狗通人性,扑到一半,察觉到主人身上有异,硬是止住步伐,只围着沈促兴奋绕了好几圈,尾巴都晃出了重影。 拍着大狗皮光水滑的背脊,沈捕头对众人隆重介绍。 “哈哈,这是我的捕犬,沈小小,给你们传出去的烟雾就是它去放的。” 郁衍“它” 他实在没法对这条几乎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狗喊出小小二字“还会放烟雾” 沈促骄傲的不行,说可不是,小小会听上百种指令,千里寻犯、打探机关、分辨毒物全不在话下。 沈小小作为捕犬队一员,有名也有姓,在六扇门可也是记录在花名册上的,一月有十钱月银,在狗辈里已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大狗绕着那碎布嗅了半天,耳朵竖得尖尖的,很笃定的带着众人往东边去。 正好,那也是往雍城的方向。 郁衍听闻六扇门训犬技术了得,是门不外传的秘术,今天一看还真有几分本事,当真狗比狗得扔。 看人品性可从眼里窥得,看狗也差不多道理,这狗眼神犀利,顾盼有神,与自己房中那只吃喝拉撒不能自理的真有天壤之别。 路上休息,有人给狗喂吃的,大狗吐着舌头目不斜视,一点不碰,写满警备。 沈促笑“看吧,他除了我给的,其他人给的东西都不会吃。” 不过,狗子对其他人都很戒备,对郁衍反而挺亲热。 它叼着沈促喂的肉干,却不吃,嗒嗒来到郁衍这边,把东西往他怀里拱。 沈促在笑得更厉害,说小师弟你就收着吧。 “你身上肯定有小狗的气味,我家小小上月刚生过一窝,这是把他当崽崽了。” 被舔得一脸口水的郁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哥哥有错 “暮春,稍等下。” 饭后,其余几人先一步走到外头准备,商应秋从后喊住他。 僵持了一下,郁衍顿住脚,挪了几步,勉强过去“干嘛。” “手给我。” 原来又是擦手,洁癖没救了。 不仅自己爱干净,还强迫别人也要,郁衍硬邦邦伸出两手,那动作像极了犯人戴手铐,用身体力行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不愿。 把手指缝,连同脸一起擦了,现在正是秋干物躁的时候,商应秋估计之前专程跟府里有家室的大侠取过经,随身备了一小罐珍珠膏,指尖挖出一点,上下左右,均匀的点在小孩脸颊脸上。 大功告成,商应秋满意地退后一步,低头看他。 两人视线不免对上。 要说样貌,郁衍觉得商应秋生得最出彩的地方,应该在于那双眼睛。 轮廓清晰,眼尾处似工笔画一笔而落,瞳仁如点墨,睫如乌羽,看久了,里头若有微光。 这微一愣神间,商应秋伸手盖住了他后颈。郁衍几不可察的紧绷了一瞬,以为这是试探,但是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肩颈处传来暖热的力道。手指力度均匀的从风池穴,顺到肩井穴,在热敷下,紧绷渐渐松开,落枕的地方也能自如扭转了。 外头,方垣已经上了马,离雍城还有大半天的路程,他在一楼大声催促“盟主,该出发啦” “好了。”商应秋揉了揉小孩脑袋“下次不舒服要早说。” 这一路,除了落枕外,最让他困扰的,还是商应秋本人。 若稍微坦率点,他也不至于认错人,早就把那点恩还干净了。 这就是他不喜欢欠人情的根本原因,太可怕了,原本一点点的恩情,可以经过岁月发酵,连着之前火场的份,连本带利,利上滚利,让人无法心平气和的忽略。 明明这人是害他沦落至今的罪魁祸首之一。 应该讨厌的,可现在这个“应该”摇摇欲坠,有了要站不住脚的迹象。 郁衍指尖颤了颤,不想被看出异样,口气同往常一样凶中带冲“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落枕么。” “落枕久了,说不定会落下病根,以后长大脖子歪怎么办。”商应秋肃然道“歪脖子的大魔头,不煞风景么。” “那也不关你事。” “还在生昨晚哥哥的气是不是因为哥哥在沈叔叔面前让你背书,批评了几句,觉得丢面子了” “” 人与人之间都有所谓的分寸,商应秋知道小孩有防备心,所以他蹲在稍远的地方,只牵住郁衍两边垂下的双手。 “这次哥哥说话欠考量了,没顾忌到你的情绪。”商应秋斟酌了一下,他声音清正有余,婉转不足,让本是亲昵的话,都自带起几分让人肃然起敬的慎重。 “哥哥以后注意,那作为交换,以后有哪里不舒服,你也要早些说,好不好。” “” 被这样的郑重其事的牵着手,让本来屁大点事,也死灰复燃,无理取闹的茁壮起来了。 所以哪怕心中已经不在计较,但郁衍嘴上并不怎么买账,得理也不饶人“欠考虑,一句话道歉就可以了么,可太随便了。” 商应秋嘴唇掀了掀,多了丝无可奈何“那你想怎么样呢。” 高墙深院,碧瓦高墙。 沈小小冲着里头叫了几声,扯住主人衣摆,示意往里头去。 沈促与方垣面面相觑,望着那挂着描金“谭府”二字的巨大门匾相视苦笑。 还真是巧了。 花蜘蛛也真会选地方此处正是拳宗老祖,谭老爷子的府邸。 老爷子今天九十大寿,来往府邸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六扇门捕头可以得罪的起的;再说,先不说谭府里头的拳宗弟子,光是各方家眷仆人也有百人,再加上来筹备寿宴,各地来的宾客,宾客身边带的随行奴仆每日出入人如潮水,要找一个本就善于易容的人,谈何容易。 为不打草惊蛇,沈促换上武林盟随行弟子,准备先进去再说。他在马车里换好衣物,下车时,就见商应秋牵着小师弟的手往这走过。 “兄弟,来看我这身如何,像你们的人吧不会太器宇轩昂了点吧” 对沈捕头的担忧,商应秋看了眼,表情不变,清清冷冷的“汪。” 沈促“” 不,等等,刚刚那声汪是怎么回事 是他是命不久矣,所以耳朵才出问题了吧 “犯什么傻啊。”看沈捕头这神智恍惚,嘴半张,眼睛发直的傻样,方堂主不明所以的嫌弃了一眼,深觉找花蜘蛛的事,还得指望自己。 而且令人忧心的事,这次八大世家得知独孤棠丢失了两堂席位,十分重视,各派使者早一步到来,密谋多日,多半会趁机发难。 听完各方情况,商应秋微颔首,表示晓得了“汪。” 方垣“” 他僵硬的转过头,对沈捕头说“沈兄,你行行好,打我一巴掌,我估计还没睡醒。” 沈促还在麻木中“不稍等,我估计也没醒。” 感受到一旁过于直白的震惊,商应秋转头,语调上扬,大大方方问小孩“汪” 意思是这样可以了么。 郁衍同样受到了惊吓“可,可以了。” 何止可以,简直吓人。 他就随口一说,童言无忌嘛,天晓得商应秋居然就真去了 作弄人的有趣之处,就是在于被作弄人的局促尴尬,面子思想这四个字,压根就没存在过商应秋的认知里,也不觉得这有何可丢脸的,他行得正直,汪得坦荡,只是可怜了后头那两人 过门槛时,差点一起被拌倒,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商应秋的到来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去年,青年连挑十八门一战扬名的事传得神乎其神的,怎么样的版本都有,在场的都有耳闻,但大部分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很好奇那个把独孤副盟主一招揍出隐疾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模样。 如今一看,都有些拿不准了。 “是这个么会不会太年轻了点,里头真没什么猫腻吗” “能有什么猫腻。”另有人嘲笑“那十八门哪个是容易被收买的主圆寂大师都出面首肯的。” “可” 可这些人见惯了独孤副盟主出门张扬,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大排场,如今这个冷肃如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一时间阻止了不知多少想上去凑近乎的人。 “哎呀,有失远迎啊,商盟主这边请。” 门口迎出几人,为首的中年人着一身绛紫色梅纹锻袍,身材高大,宽额浓须,抱拳时手背青筋狰狞,正是如今的拳宗宗主。 商应秋客气回礼“谭宗主。” 没尝过苦头的心里还能嘀咕几句,像谭天这种当初打头阵,吃过败仗的,态度则是非一般的客气了。 “家父早听商兄弟要来,开心得不行,嚷着要看看你这个新盟主才肯开席呢。” 谭家百年世家,财大气粗,庄园里小说三百间房屋,院路迂回曲折,布局错综宛若迷宫,入座后,郁衍隐约还能听见其他席间的讨论声。 有关于商应秋的,也有关于他的。 “那就是魔头之子为什么商盟主要带他来”有人不明“就不怕魔头找上门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巴不得魔头来。”一青衣剑客压低嗓音“不周宫值钱的宝库、秘籍都在魔头手上,抓弟子,嘿嘿,都是蝇头小利,不值当的。” “黑市悬赏榜上,这小孩已经有人标到七万金了。” “异闻录的笔使,在调查孩子他娘是谁,你们都下注了么” “啊还能下注都有谁啊” “有欢喜宫棠飞飞、血波仙子、金九娘现在欢喜宫赔率最低,买么这期还能买” 对这些有的没的,对郁衍而言犹如耳边杂风,他是个相当专注于当下的人。 他扫了眼桌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放着盆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蒸秋蟹。 反正没人注意,他自然提筷,夹走了里头最大,膏也肯定最多的那只。 螃蟹刚入碗,停留了只半瞬不到,就被一双筷子夹走了。 郁衍“” 上次吃多了蟹黄腹疾后,商应秋便立下规矩,一次最多只能吃半只,半只就是半只,不多一点,也不少一分。 可眼看吃蟹的季节就要过去了。 青年把螃蟹换到自己碗里,拨开蟹壳后,似思考了,将整只原封不动的又放回小孩碗里。 方垣在旁起哄打趣“哎呀,破天荒整一只呐。” 商应秋颔首“嗯,今天可以。” 嗯为什么可以,为什么偏偏今天就可以。 郁衍狐疑地看了眼青年,抿了抿唇,眼神略暗了一瞬。 这是顾及旁人眼光,觉得给一半的螃蟹,怕别人说他苛待小孩么 还以为商应秋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见,他也是在乎的。 吃蟹的冲动莫名淡了下去,他掀开蟹壳,接着脸上表情全无地放下筷子。 郁衍“” 这只蟹看着大,其实虚有其表,壳下空空如也,只有几缕凝不成膏的蟹黄。 难怪今天肯给一只 这根本就只滥竽充数,银样镴枪头啊 小剧场1 副盟主等等,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有隐疾我只是摔掉了几颗后牙而已啊我能有什么隐疾气煞我也 众属下那都是因为您每次请大夫遮遮掩掩,还重金封口,不准大夫对外透露,到处寻医问诊想求生牙的妙方,外头能不瞎想么 副盟主那那现在对外说清楚还来得及吗。 属下们应该不行了吧,都传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护短无错(一) 吉时到,宴席正式开始。 里里外外,厅里连着院里院外摆满整整九十九桌,送来的金匾、贺词、礼品堆积如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置身在热闹中,郁衍心里难免有些艳羡,谭家子孙还是孝顺,舍得下本钱,想到自己以后,若身边也有这样为自己操办寿宴的孝子贤孙 他瞧得太过专注,商应秋也跟着一看,那是栋三层楼高的彩楼,红绿交加,张灯结彩,俗得亮眼,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 “怎么了,是想上去”商应秋侧头问。 两人审美,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各不着边。 郁衍恋恋不舍地多欣赏了几眼“哎,你不懂的。” 小年轻,哪懂这种富丽堂皇的庄严大气。 用过席,一行人又移步水戏台,那儿戏班坐棚登台,要热热闹闹连唱个五日。 郁衍不爱看戏,他坐青年腿上犯了会困,上头祝寿必备的喜庆戏文唱完,老爷子点了几出热闹虐笑的折子戏,台上烟火涌出,笙歌鼓吹,烟中各路人物粉墨登场,持刀互搏。 上头缭乱,他记不起这戏演了什么,随口问青年。 “这都讲什么的啊。” 商应秋正剥好一小碗的瓜子肉,推了过去。 他嗓音是一贯的清冷如玉,在这个喧闹有余的地方,听得人格外心脾舒畅。 “是讲一对夫妻,丈夫是凡人,妻子是仙女,被王母娘娘棒打鸳鸯,一年只得相见一次,所以丈夫潜行修炼,骑牛大闹天宫,失败后被压在五指山下,等他的有缘人出现。” 炒瓜子肉郁衍是爱吃的,但一直磕不太好,力道容易把握失当,要不连皮带壳的弄碎,要不肉陷在壳里抵死不出,搞得人很没耐烦心,所以商应秋现在得闲了,就一颗颗用手指剥好,把瓜子肉放进碗里,堆成冒尖,像个五谷丰收的粮仓。 他抓了把,有些诧异“啊,那还挺有趣的。” 还以为又是老一套戏目,早知这般有趣,就不打瞌睡了。 一旁沈促“” 人家那是折子戏,明明演的是鹊桥相会、孙行者大闹天宫还有劈山救母啊 你们两个究竟有认真看戏吗 一曲末,掌声雷动中,一众戏子下来磕头谢赏。 郁衍也是服了这谭老,都一把岁数还那么爱看俏,看还不够,又命人留下几个身段最好模样最好的戏子,下来陪他说话。 谁知没说两句,其中一个武生噗通跪在他脚下。 “小的有冤,请各位大侠做主” “你有冤,当去官府鸣冤,来这里闹什么。”今天是父亲的大好日子,谭宗主怕触了霉头,立刻蹙眉呵斥。 戏子身子瑟瑟发抖“官府不理江湖事,现在仇人就在眼前,小的实在走投无路。” 这主人家还没发话,已有人抢先一步出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儿是谭老大寿,若真帮好了,那也是积福的事。” 郁衍闻声看了过去,说话的人华服锦衣,声朗澈澈,嗓音不大,却清晰的传遍了整个戏台里外。 此人正是如今独孤家主,副盟主独孤棠的胞兄,独孤霖。 “反正,我们商盟主不也在么,武林盟解武林纷争,你有什么冤,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 众人皆知,自苏二劫持学童自尽后,独孤棠就称病告假多日未在现身,整个独孤家与商应秋已成水火不容的局面,这次独孤霖亲自出马,来势汹汹的,定是要借机发难。 “小的以前,是从魔宫里逃出来的。” 这声音郁衍本靠在青年怀里,一下坐直了。 刚刚没仔细看戏,加上武生脸上浓墨重彩,很难看出原本模样,但这戏子说话的姿态腔调让他莫名熟悉 这人竟是阿唐。 那个抢占过商应秋功劳,让他误以为有恩的少年。 “我本是不周山下的本分人家,可十几年前,父母都被不周宫所杀,那魔头所修炼的邪法阴毒至极,恶毒非常,需吸少年精气提升内力永葆青春,我们遭禁锢多年,若不从,便会被鞭打凌虐,他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诸般苦难。” 阿唐身子单薄,声如泣血,跪在地上的样子哭诉的样子仿如当世窦娥,闻者伤心听者怜悯。 魔头本人“” 他现在只想问问当年的自己,是瞎到何等程度。 居然连最起码的虚情假意都分辨不出。 不周宫与中原往来甚少,加之大家对他这门能永葆青春的功法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吸日月精华啊,妖怪转世之类的的流言都有,如今这个说法相当于以形补形,倒契合了绝大部分人对魔功的认知。 “我全身上下被那魔头折磨得没有一块好肉,常常是旧伤未愈,便添新伤。那魔头打起人从来不顾死活,和我一同进去的人,有一半都被那魔头折辱而死,只有我机缘巧合的逃了出来。” 似回忆到那不堪回首的地方,阿唐强忍下痛楚,卷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交错的陈年鞭痕。 “我逃出宫后,怕被追杀,这些年隐姓埋名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如今得知不周宫被破,才敢出来。一报还一报,父债子偿,我恳请各位为我做主、为死在魔头手下的那些无辜的人做主” 孤独霖不怀好意看向商应秋。 “不周宫自郁北林起,西北多少门派灭在他们手下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决不能轻易放过” 人,自然是独孤安排好的。 独孤家最是护短,自家子弟就算犯了事,也轮不到商应秋来处理,他表弟苏二惨死,亲弟受了委屈,这些账,都得一笔笔找回来。 握有魔头之子,就相当于拿到一半魔宫宝藏,独孤霖对此志在必得,既然不能硬抢,那就来软的。 有什么场合,能比现在更适合 周围果然嗡嗡议论成一团。 “说的是啊,父债子还,人家的要求也没过分啊。” “拿活人练功,难怪多年不老,这样的功法谁不想要啊。” “对交出魔头之子让血债血偿” 独孤霖见群情激奋,满意道“商盟主,你破了不周宫,本是件大好事,理应杀一儆百才对,可如今扣着人不动,什么意思外头可都说你留着魔头之子,是要一人独占好处” 矛头就这样指向商应秋。 处于风暴中心的青年却如平时一样,他只听,没有恼羞成怒要着急的意思,更没有放下膝上小孩划清界限,他只问。 “敢问这位公子,你说逃出宫,不知是何时何地,因什么原因逃出来的。” “商盟主,你什么意思,是怀疑这位公子说的话,还是要替魔头说话不成”独孤霖打断。 商应秋“前辈不是让我做主不了解,又如何做主” 独孤“” 阿唐温和道“无妨,这些话,商盟主就算不问,我也理应交待清楚。魔宫定期会将那些没用快死的人扔下山这也是唯一能出去的法子。我当时生了重病,心想自己就要没用途了,早晚也是死,不妨尽力一搏,我攒了一年的药,一边加重伤势,果然没过多久侍卫将我同另外一人卷进席子里扔下了山。我死死抱着那人滚下山,勉强掏出伤药灌进口中,糊里糊涂地烧了两日,这才转醒。后来好在山里有些清泉野兔,我便慢慢摸着走出来了。” 他这番话显然已经排演数次,毕竟是真在宫里待过,对里头的很多细节说得头头是道,乍听下并无破绽。 这时,有道稚气嗓音忽然开口。 “你要以牙还牙,父债子偿,可以。” 郁衍不由分说地跳下地,任那些看热闹的打量,走到阿唐面前。 走近的小孩脸颊红润,五官精致,眼睛乌黑圆润。阿唐思绪晃了晃,他明明知道对方只是个黄毛小儿,但对上这张与郁衍无比相似的面容,还是让他顿生出种熟悉的,又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瞧这没出息的样子。郁衍蹲下,盯着阿唐那张脸上下一扫,忽的一笑。 “这位哥哥,你能保证,自己说的话绝无虚言,全是真的么” 阿唐“那,那是自然。” “既然能,那你肯定敢吃这个吧”小童掌中放着枚药丸,脆生生道“你在宫里带过,应该知道,这是我爹炼制的吐真丹,对身体无害,但可以保证,你说的每一句话话都是真的。” 吐真丸 阿唐心头一颤,他当然知道,吃下片刻什么秘密都会自己说出,以前宫里有人犯了事,都不用严刑拷打,一枚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阿唐假笑道“这小弟弟,我说的真话,对得起天地良心,何须用外物来证明。” 郁衍仍是在笑,一偏头,天真依旧“是吗,那你不怕,干嘛不试试呢,反正是外物。” “可魔宫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问题” 郁衍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丸子,当着大家面一口咽下,再看向依旧有些自乱阵脚的人“你看,我都吃了,哥哥你怎么不吃还是你有秘密,不敢吃吗那咋们公平点,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好不好” 当然不好啊 他紧咬牙关,任小孩怎么说都不肯松动半分。在大家眼里,这画面就成了一个大男人眼神闪躲着被个小孩问得节节败退,躲那枚药丹像在躲洪水猛兽,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滑稽心虚 也是,清者自清,若说的是真话,怎会抗拒至此 吐真丹其他门派也常用虽然跟不周宫关系不咋样,但这玩意确实好用,各门各派都有私下买过,确实是个自证的好法子。思及此,众人面色都有些复杂,看向阿唐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怜悯变成窃窃私语下的狐疑。 “好了,暮春,别顽皮了。” 商应秋适时阻止,小孩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僵持了几下,还是乖乖把药丸交了出去。 阿唐才刚松口气,那药丸就被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进他嘴里。 阿唐“” 众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护短无错(二) 阿唐大惊失色,简直就像只被钓上岸的鱼,在地上翻来覆去甩尾挣扎,手指扣喉,抠得自己瞠目欲裂的,恶心得围观者纷纷侧开了眼。 等人吐出药丸,商应秋才松开捂住小孩耳朵的手掌。 他脸上神情始终不变“这药丸只是瓜子泥捏成的,小孩子顽劣,阁下不用如此紧张。” 阿唐“” 众人“” 让人最紧张的就是你吧 经那一吓,阿唐原先准备得妥妥的话一下乱了节奏,含糊地应对着问题。 无中生有的事,哪怕提前准备得再周全,表面再无懈可击,一旦被追究细节,多少会露马脚。 不过也有人帮腔说,都那么多年了,从魔窟里逃出来,其中艰辛非常人可以体会,不记得那么多也有情可原,何必对人家穷追不舍。 “那好,薛神医,劳烦您先去给这位公子把把脉。”商应秋倒也不坚持,淡淡道“看是否有医治的办法。” 薛神医,神医榜第三,也是武林盟紫薇堂堂主。 神医领命出席,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啧啧,脉搏细弱无力,还有些浮取散漫,中候似无,沉候不应” 独孤霖忍不住催“老薛,抓紧时间,说重点” “哦,重点就是看脉象,是有亏损。” 独孤霖刚一喜,又听神医缓慢开口。 “不过,是近期房事过多导致,年轻人,还是得悠着点啊。” 郁衍“” 一口气能说完的事,可以别分两口么 要知道,经脉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如果真是少年时期被抽取过内力,这种倒行逆施的做法,多少会让人身体尤其脉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一般大夫是察觉不出,可薛大夫是什么人,凤来来雨里去的老江湖啊,绝没有看露眼的可能。 “依我看,他对不周宫那么熟悉,却又不是逃出来的,语焉不详的,说不定是郁衍派来的奸细,用苦肉计装惨混进来。”方凤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周宫警卫森严,栈道多如迷宫,山体陡峭,我们当初上去且花费多日,他能全身而退,其中疑点太多,独孤伯伯说得对,这事,我们武林盟必须管,来人,把他带走,带下去好好审问。” “不我不是我真的在魔宫待过” 眼见要被拖走,阿唐也顾不得默契了,开口向独孤霖求助。 他这次肯铤而走险,就是收了独孤霖的重金才肯来的。当初离宫时拿着五千金,阿唐很是过了一段花天酒地的阔绰日子,可金如土的日子总有尽头,后来他仗着有几分武艺,跟着戏班四处混日子。上月去独孤家做堂会,为博各路小姐关注,添油加醋的说自己是从魔宫里逃出来的,这才引起独孤霖注意,让他来演这出戏 被护卫拖走时,路过商应秋一侧,乍一抬头。 青年垂下的左腕上挂着串褪色的佛珠,气息冷冽,眼尾微敛,带着一股沉静的冷郁。 等等 阿唐刚一直伏爬在地,眼中有泪,视线并不清晰,加上时间久远,商应秋的身材模样都与过去判若两人,但这串佛珠,让他封尘的记忆开始复苏。 以前栖凤堂里有个怪物,随身也带着这样的玩意。 他当时不过想抢来看看,对方就跟发了疯似的把他压在地上,拳拳到肉,若不是有侍卫及时分开,他一定会被当场弄死 少年的具体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对方当时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 不知哪来的气力,阿唐猛地挣脱开,指向青年。 “他这个人才是魔头的弟子” 衍五指颤了下,这下真起了杀心。 可灭口现在解决不了问题,人死了,反倒会落人口实。 现在除了方垣几个心腹外,其他人并不晓得青年曾在不周宫呆过的事实,武林盟这地儿看出身,若被外人晓得了,定会拿这个话题做把柄去里通外敌。 说真的,刚才阿唐涕泪交加的污蔑他时,他其实并不怎么动怒,更谈不上难过,要说情绪,也只是对自己过有眼光的嫌弃,以及对商应秋日益剧增的愧赧罢了。 阿唐是会说好听话,天生一副讨人欢心的笑脸,变着花样夸说师尊如何厉害 听多了,哪怕他明知里头有几分奉承,但心里多少还是受用的。 可就算受用,自己当初付出的,也只是多赏赐出去的财物,在感情上,他没有付出什么,也就自然谈不上觉得被背叛。 可现在 他还沉得住,但那些一起跟来的武林盟弟子可就不行了,眼看自家盟主被诋毁,方凤凤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这位公子,你现在似乎有些不清醒,若再口出狂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家主他不肯交出魔头之子,因为他们就是一伙的,一伙的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对“他是被郁衍从断天门带回栖凤殿的对魔头忠心耿耿得很,当年我不过说了魔头几句坏话,他差点动手打死我” 阿唐这会说的可句句都是大实话,他说得恳求,但大概那么多年说真话的时间次数实在少的可怜,以至于说起来语无伦次的,其他人听着反倒像假的。 独孤霖眼见人没用了,反而引火上身,比武林盟的人更巴不得把人弄下去。阿唐干脆挣脱跪倒在独孤霖面前,要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你们若不信,就看看他左手小臂上,是不是有个牙印我咬过他看看就知道了” 商应秋略一摆手,屏退身旁弟子,几步走到独孤霖面前。 青年是标准的肩宽窄腰,个头高足对方一整头,不管他想不想,都得居高临下的看人,自带一股隐而不发的威胁感。 眼看青年有动手的迹象,独孤霖下意识起招,退后半步,他身后弟子见状,也跟着家主步伐,齐刷刷拔剑。 顿时寒光闪烁成一片。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面对咄咄逼人的剑气,商应秋纹丝不动,从语气到神态举止,都谦和得体的无可挑剔“不是要自证么在下也知人言可畏的道理,所以,还要劳烦前辈您来做个见证。” 说罢,他坦荡无畏的挽起了衣袖。 众人“” 戏厅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商应秋的小臂上。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习武者特有的肌肤精瘦,结实,精悍的力量蕴练成流畅的肌肉线条,别说牙印了,就是半点伤痕也见不到。 阿唐脸色惨白,“怎么会不可能” 众人“” 还要垂死挣扎啊,是怕弄砸了拿不到独孤家的赏金吗。 谁不知道商应秋师承武尊顾浮屠一脉,污蔑也要靠谱点。 郁衍“” 他愣了一瞬。午后的阳光照在水池上,一片波光粼粼。 他看着水面的那处空白,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那日青年手腕被火灼伤,那个薛大夫开的药膏,有祛疤的功效。 面对议论纷纷,独孤霖脸色霎红霎白的,跟个染布缸似的,不再多看阿唐一眼,一脚踹开人,正要拂袖离去,被商应秋一手挡住。 “还请大家暂请留步。” 怎么,是还要继续较劲么 其他人这也闹不懂商应秋此举何意了,独孤家可来了百号人马,武林盟这次才多少撑死十个,年轻人就算武功再高,那也托大了。 众人正疑惑着,响后,谭府的总管家急匆匆从外院赶来,在老爷子耳边说了几句,接着,早一步退席的方垣、吕飞等人正压着个娇小的女子过来。 那姑娘着粉白衣衫,胭脂红色罗裙,模样十分动人,却被几个大男人五花大绑着,有认识她的潭府女眷嘟哝“啊这不是谭小六爷上月抬进府的八姨太” 大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方垣就毫无怜香惜玉之情,膝盖一踢,逼那女子跪下。 沈促对在座各位抱拳施礼“多谢各位兄弟相助,花蜘蛛已抓住了。” 女子跪伏在地哭得梨花带泪,眼珠子却滴溜转,她看那玄衣青年手边牵着个小孩,身边又无其他守卫,以为是个可以突破的空档,便奋力朝那杀去。 眨眼就离青年不足半尺,女人心里却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奇怪,怎么没人阻止她 众人“” 郁衍“”阻止什么,自投罗网啊这是。 下一瞬,半空火花飞溅,相撞声如龙啸长鸣。 商应秋稍一出手,女子就跟个破布团子一样垮瘫在地,再无力反抗。 沈促一把撕下她的脸皮。 下,赫然是个小鼻子小眼,眉眼耷怂的男人。 在场诸侠面面相觑,包括原本要走的独孤霖都愣了花蜘蛛 那个骗过无数江湖侠客,黑白都吃过的花蜘蛛 那个号称拥有百家秘籍,石榴裙下英魂无数的花蜘蛛竟是男的 花蜘蛛模样多变,不少侠士都是被迷的五迷三道后被骗取了秘籍宝物才发觉上当,不说远了,就说如今这场上,也有好几个吃过亏的苦主在。 郁衍“” 难怪了,刚在独孤凛发难开始,沈促等人就悄悄退席,原来是抓人去了。 “我们得知花蜘蛛潜入了谭府,可府里人多口杂,追查多有不变,便想了这招。大家看,盟主与独孤家主一起争执,府里能来看热闹的都来了,但做贼心虚的人那就说不定了,我们与六扇门、拳宗的兄弟暗暗排查了没来,以及中途离开的果然发现了花蜘蛛,她顶替了白姑娘的身份进入谭家,这些日子盗取了谭府库里不少宝物,正准备卷铺盖逃走呢。” 没什么人比方凤凤更适合出来打圆场的,小姑娘笑脸迎人,为各位解惑。 “方才,独孤前辈是为配合我们逮捕花蜘蛛,这才假意起争执,大家见谅啊,其实,独孤家与武林盟历来同气连枝,声息相通,怎会为这些小事伤和气呢,独孤伯伯,您说是吧” 独孤霖“” 郁衍没眼看了,年轻人快别说了,你独孤伯伯脸都要从染布缸气成化粪池了。 这还不算,谭宗主笑着在商应秋与独孤霖肩上各拍了一把“那是肯定的,也亏商兄弟想出这个办法,当然,也要多谢独孤兄,无私的鼎力配合,哈哈” 气得不行,被强行带上高帽子的独孤家主,深吸数口气,冷冷从牙缝里挤出客气二字,一甩衣袖,带着弟子气冲冲走了。 对这场寿宴,谭老爷子事后很满意,说是他过的寿宴里最精彩热闹的一次了,他很期待来年年轻人们再给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众人“” 这样的惊喜还是别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关于秘密 收到消息,六扇门分部的人马很快也赶到了,将花蜘蛛压上刑车里。沈促伤没好,对领头捕快交代好事,并没一同离去。 晚上几人去酒肆吃饭,月色大好,沈促实在很想跟大家讨论下,为什么花蜘蛛可以以男儿之躯所向披靡这一话题。 可惜只要商应秋在,这黄段子就像春风入冰窟,刚开了个头,就被扼杀个彻底。 沈促表示投降,好好,小师弟在,他不说行了吧。 但对这个问题,郁衍也挺疑惑,反正他现在是小孩,童言可以无忌。 “哥哥,为什么花蜘蛛骗那么多人,却没人发现” 难道各位侠士都效仿梁祝,隔着被子纯畅聊人生么 “哈哈哈“方垣竖大拇指“问得好有求知欲,好孩子有前途” 商应秋没理他,不紧不慢看向沈促“这个问题,你最该问自己。” 沈促“啊” 方垣顿时笑弯了腰“对呀,沈捕头,当时他装成新娘向你求救,你不是还抱过他那假的哎,你都没感觉” 沈捕头难得涨红了脸。 “我以为以为都那样有,有小师弟在,行了都别说了” 他们来的这家小店最出名的是做晚市,用沈促的话说,既然只能喝粥,那就得喝雍城最好的粥。 小店客人虽多,但上菜速度挺快,店主白天就用枸杞红枣小火熬好粥底,马上将新鲜的猪杂咚咚滚入粥里,出来的粥香绵润口,猪肝鲜嫩猪肠爽脆。 美食当前,大家也不打嘴仗,埋头先吃为上 这儿的条板凳矮了些,以小孩子的身量坐上去,够不着碗筷,只能坐大人腿上,反正商应秋习惯了在饭点吃饭,过了时间不会起筷,只一口口啜着店主送来的茶水,或者搅凉热粥,用勺喂到小孩嘴边。 郁衍开始没打算吃,他刚坐下时,还挺嫌弃这儿的。 先不说来的路上难找,小店藏在七拐八弯的青石小巷里,也不是街面上的大酒楼,烛光昏黄,里头就搁摆着几张桌椅,桌面就算擦干净了,上面还泛着一层陈年老油的光泽,更别提店里店外坐满各色各样的人 市井之地、人多口杂,是他过去绝不会涉足的地方。 郁衍突然发现,自己三十余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好像被严重搅乱了。 改变往往都是潜移默化的,一开始他并未察觉,直到这两天,他才发现自己若睡前不看几眼书,再背一段文章,心里好像总是悬着点什么事,得做完才好心安理得的入睡。 还有猪杂内脏,以前他嫌厨子做的腥,碰都不会碰一口,如今一勺又一勺,才顿觉那碗都要见底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商应秋,心里生出一点警惕。 野兽如果被饲养养久了,习性上会难免带出些家养的气息。 但不怕,等放归山林后,一切都会回归平常。身体被留下印记,很容易忘记,但习性上一旦被人留下烙印,那就必须引起重视了。 商应秋不知郁衍心中在想什么,正叮嘱沈促“六扇门总部在京城,回去需六日路程,我派几个弟子,同捕头一起前去。” 沈促拈筷夹菜,对前辈放心得很“不麻烦了吧,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捕头了,四人足够了。” “普通人,是够的。”商应秋淡声道“暮春,若你的秘密被人知道了,也许会被公之于众,你会怎么办。” 郁衍“嗯” 还能怎么办,那当然是灭口为上了。 看沈促还懵懂,郁衍暗叹一口气,放下粥,有了要提点后辈的意思。 他说前几天,夫子说了个典故,是关于寒食节的来历。 千年前,晋王曾被兄弟迫害,流亡他国时,饿得不行之际,随从给他端了碗肉羹,晋王二话不说吃完后,才知那肉羹是随从身上割下的肉,十分感动。 感动归感动,但晋王他重夺王位后,重赏了所有陪他一起流亡过的人,唯独忘了这位随从,其他得了封赏的臣子替随从打抱不平,晋王这才派人去请随从,才知随从不求名利,已带着母亲躲进深山里。 有人进言,说搜寻两人太难,不如放火烧林迫其出山,晋王允,不曾想火势失控,大火连烧数日不停,随从与母亲坚决不出,焚火而亡。 晋王痛哭一场后,感念随从忠臣之心,定忌日为寒食节。 割股啖君,救命之恩理应没齿难忘,晋王为什么偏偏,会忘记随从呢。 晋王能流亡十九年重登为王,在外经历了多少风雨危机,可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孩儿王,怎会不晓得纵火烧山的后果 随从隐退,深谙为臣之道;而提馊主意的人,同样也是个中好手。 食人肉,本就是君王最不想被提起的尴尬窘迫,随从正是有自知之明,才不不敢邀功,独居老林深处。 那些不好的过去,还有秘密,都是不能被公之于众的。 沈促陷入沉思,“也是啊” 被花蜘蛛骗的都是有头有脸的,那么多年大家藏着掖着不说,有些不是不知道他是男的,而是知道了,宁愿吃闷亏也不愿意被人知道,一旦花蜘蛛被抓,到时候骗了谁,都会写成案册公布 那就全天下都晓得自己被男人骗了么那得破碎多少家庭,造成多少惨剧啊。 还是赶紧再申请人手,路上跟严实点为妙。 方垣“” 他以后可要怎么过节啊 青玄道长怎么了,为什么要讲这些可怕的典故,他不是最笃信真善美么 武当派这是内讧还是要倾门覆灭了 用完饭,一行人回潭府休息。 夜深了,万籁俱寂,沈促就在意识有几分朦胧之际,感觉一阵微凉的夜风从自己脸边拂过。 房里有人 沈促哪怕睡着了也习惯拥着剑入睡,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维持着一丝警惕,他意识到人就在那,但四肢好像被麻痹了一样,根本无法移动。 “是我。” 黑影匿于梁后,在没有烛灯的屋里,仿佛来自黑暗深处。 “我儿安危,我自有打算,承蒙想念,郁某感激不尽。” 沈促喉中一哑“师” “我知道你今天不走,是想保护他。” 那嗓音比沈促记忆里的要温和许多“但不必。” 话只有这两句,沈促甚至来不及看不清对方是怎么来的,房里的气息已彻底消失。 夜静得人背后发凉,就连空气也因为风雨欲来的湿气而显得有几分沉重,不知过了多久,沈促头仰着,脸上露出一个不知是哭笑还是挣扎的表情。 “师尊” 小时沈促家里穷,他被爹娘卖后又几经转手,最后才被不周宫的管家挑中带上了山。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那样了,顶多做个家奴,生来就是人下人,浑噩一生,不敢再有别的妄想。 可管家带他去给师尊掌后,师尊竟夸了句他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自己居然是个可造之材。 后来想想,这话也许这只是师尊的随口一句,对所有招来的弟子都会说。 可这四个字,偏偏就像种子一样在沈促心里深根发芽了。 在他眼里,师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那他说的话,肯定也是正确的。 有了这份认知,他就得比常人更努力,更严以律己,进了六扇门后,别人收贿银但他不会;别人溜须拍马欺上媚下,他也不会很多人说他傻,他不是傻,而是他坚信自己是个可造之材 他的人生,与那些同流合污的人理应是不一样的。 一句话,有时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哪怕说的人,也许自己并不会当一回事。 与其说报恩,不如说他想感谢师尊的无心插柳,给他一份生的希望。 这时,桌案上的烛火倏地亮了,门后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你怎么在这” 沈促失声,看着商应秋从黑暗里缓步走出。 青年早换上白日为参加寿宴所穿的紫袍,又是一身全身玄黑,脚下无声,简直像从黑暗里凝成的一般。 沈促以为商应秋是为追捕而来,不顾半身麻木,强行翻身拔剑,脸上汗涔涔阻挡在门前,可现在他哪是商应秋的对手,一招就被卸了剑,倒坐回蹋上。 商应秋收剑入鞘,摆到一旁桌上,却没如沈促所想那样急迫地追出去。 光线晦暗,沈促并不能看清对方此刻眼中神色。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商应秋此刻的状态,不像猎人。 他有些释然,也有些紧绷到极致后的疲惫,像终于等来了一份迟到的尘埃落定。 但一望之下,商应秋看起来仍无波澜。 “很难猜么,以你的个性,一天想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一天就不安心把孩子留在我这。“ 沈促“” 没错,他今天没跟老捕头一路走,确实是存了这样的想法。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商应秋的态度不像别有所图的样子,但他实在不明白,既然不是为报复,那商应秋为什么要首当其冲的拿不周宫开刀 这十年来,碧玉山庄、烈火教发展势头更猛,不更该被视为大患么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身上血液流转正常了,身子也能动弹,沈促嗓音跟着流畅起来“不为复仇,那还为什么。” 为功法一山不容二虎,但商应秋已修了浮屠神功,不太可能再修别的;还是为宝藏 也不太可能,元宝在商应秋眼里大概跟鹅卵石没什么区别,都做盟主的人了,身上毫无点缀,唯一的饰物还是那串带了十几年的破珠子。 “暂时不能说。”商应秋眉宇间凛正如锋,认真地回答沈促“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让他有事。” 沈促心里微微一转,武林盟的家务事他不太清楚,但看商应秋这态度,他猜测道“莫不是有人想利用武林盟对付不周宫,你必须出面” 商应秋不语。 “难怪你盼了那么久,现在还能忍着不追出去。” 沈促一题方了,另一连串的问题又来了“那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怎知他今夜会来提醒我” 商应秋这次没再回答,他来到一扇半合的窗棂前,指腹缓慢的沿下划过。 人是从这儿进来的,因走得快,没合拢,风稍稍一吹就开了。 木质细润,纹路是与肌肤相似的冰凉、细润,他轻轻一推。 外头风雨欲来,变天只是迟早的事。 “反正,我就是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装嫩的秘诀 沈促的想法,是郁衍无意听到他与老捕头交谈时猜到的。 如果说商应秋的个性是沉得住气,那沈促应该就是耿直过度,没什么花花肠子。后来他听武林盟弟子闲谈,才知沈促这些年在六扇门里上位全靠硬吃苦 别的捕头不乐意去碰的恶徒全都推给他,伤痕换功勋,也没钱去疏通上级关系,短时间肯定升迁无望的。 “小师弟,这回我真走了。” 沈促临走前,把身上能掏的银两,全数搜刮出来给小师弟。 郁衍盯着那点可怜巴巴的碎银两,蹙起眉,倒不是嫌少。 他只是对沈促这种毫无忧患意识的行为,感到有些怒其不争。 “你自己留着成家立业,我不用钱。” 沈促被戳到痛处,调整了下情绪“成家立业啊你拿着嘛,这点钱,哥哥留着也做不了什么。” 郁衍提醒他“积少才能成多。” 不是他嘴巴坏,沈促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没有什么家业。 年轻人不懂,以后买地建房,给聘礼、请媒人,样样都是钱。 做人不懂收贿赂,相当于开不了源,那就只能节流,但这样仗义疏财,何年何月才能存下老婆本 “” 沈促愤愤瞪向商应秋,一定是这家伙,告诉小师弟自己很穷的事实 刚出来的商盟主“” 沈促不想跟个小孩讨论如何成家立业的问题,硬是把钱塞过去“哥哥不管,你拿去买零嘴也好,放心,哥哥有俸禄的。” 这点俸禄就是苍蝇腿儿,当然,蝇腿也是肉,该存得还是得存。 这方面,郁衍就挺欣赏商应秋的行事风格。 一般年轻人有的通病,什么花天酒地,喜华服美酒,频频更换武器,好面子铺张请客 他统统都没有。 盟主每月都有俸银,但商应秋一般不怎么花,几乎全存着。 他生活简朴,又无不良嗜好,大概唯一比较费钱的,只是会定期采购些笔墨纸砚。 一对比,沈促的荷包简直是千疮百孔,四处漏风。 都是从不周宫出来的人,虽说彼此的师徒缘分浅,但对方念旧情,他也会念。 所以他郑重的告诉沈促,如果以后混不下去了,还可以来找他他爹。 “以后我们东山再起,可以给你留一席位,六扇门没前途,不如早点弃暗投明。” 不愧是师尊的崽,都这境地了,还能考虑东山再起。 沈促抹了把脸,觉得现在自己在小师弟是越发没排面了。 回程很快,从雍城回金陵不过走了两日。 休息了一宿,翌日清早,郁衍照例在屋中打完套太极。 这年纪一上去,自然而然会养成修身养性的好习惯,无论身在何地,也不能耽搁下。 天已破晓,是该准备去学堂的时候。 他在商应秋进来前换好衣物,以为对方要如往常那般抱他下去,便自觉坐在床边,张开双臂, “嗯” 他等了会没动静,一抬眼,就看到商应秋定定停在离床榻一丈远的位置,神色比平日更沉默,在他正要自行跳下,忽地身子腾起,还是连人带被的从榻上被抱了起来。 “哥哥,我要喝水。” 郁衍想了想,考虑到效果,补了句。 “还要吃饭饭。” 装嫩是门技术活,不仅需要肢体、表情、连说话方式,也要尽量追求叠音。 学海无涯,最近他与小孩相处多,发现自己身上还存在有不少短板,还有不少可以完善进步的空间。 他在学堂,专门观察过学童们的言谈风格、神态举止、生活习惯、思维方式。 暗暗揣摩,边学边用,每一个方面都是下过死功夫的。 所以人呐,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 天衣无缝背后,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水。 闻言,青年的手臂不着痕迹的颤了颤。 “好。” 应该不是错觉。 郁衍总觉得,今天的青年态度真有些不一样。 怎么说呢,一般洗漱完,两人会在厅里用早膳。盟府里的厨子来自江南,做菜偏甜,而今天端来的,居然是碗热气腾腾的咸豆浆。 不仅如此,桌面还摆着几碟虾皮,各色酱菜、花生、辣油,都是往常绝不会出现在早饭桌上的存在。 屠龙配倚天,豆浆搭油条。 郁衍本是个怕麻烦的,以前能让奴婢干的事,自己绝不会动手,唯独撕油条,是他必须亲力亲为的环节。 只有自己,才能掌握好撕的大小,泡的时长,那种将硬不硬,湿中带脆的口感,才最契合自己的喜好。 手不够长,郁衍拿勺子点了点一边,支使人“我要吃那个。” 差点忘了,佐料小碟里还有碎片了的猪油渣,香喷喷,油滋滋,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人要勇于尝试,商应秋本来也将这些五花八门的作料加入碗里,只一口下去后,长眉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郁衍直勾勾看着对方,以前,商应秋是不让他碰油腻的,今天到底怎么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之前,武林盟的人花样百出,常用美食试图哄骗他说出“父亲”下落。 结果,自然是全都无功而返。 等商应秋把作料端到他面前,郁衍反而放下勺子,不太想吃了“你想干嘛,想收买我么。” 大概是不喜欢浪费,味道再难忍受,商应秋还是坚持吃完最后一口,隐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我们暮春,怎么可能被一碟油渣子就能收买到” “”那倒是。 趁着这个空隙,商应秋已将油渣又放到郁衍触手不可及的对面,方再夹了筷汤包进小孩碗里。 “忘了么,今天是武林少年大会,会吃多点,等会比武才有气力。” “” 是了,差点忘记了,今天学堂不会开课。 因为他们去雍城耽误了点时间,从昨天开始,武林盟一年一度的少年大会已经开始了。 武林盟如今信奉不拘一格降人才,此次大会是专门为十八岁岁以下的侠士侠女所设,不拘门派,无关性别,不谈门第,只要年龄符合都能参加。 像这两年风头颇旺的女侠尹忘、催命郎君段敛皆是在这崭露头角的。 大会的地点定在郊外猎场,早些天已根据少侠们的年龄布置妥当。 郁衍跟的是学堂的马车,去的算晚了。 一下马车,便见着各色班服的少年侠士们在互相过招热身,还有的擦拭准备着武器,昂然的斗志蓬勃如劲草在风中疾飞。 他过去对武林盟这一习俗略有耳闻,原先还觉得多此一举是陪小孩过家家,但当真置身在此时,也不免受周围火热气氛的影响,来时的意兴阑珊一扫而光。 这里头,自然是十七八岁那组比赛最精彩。 战况热烈,郁衍看这些年轻人各个意气风发,不禁感慨。 如果自己麾下也有这么多好苗子,何愁东山复起。 不过,这里的少年有好些也没门派,就像现在台上这个,虽是野路子出生,根子歪了些,但若好好训练几年 正想着,被商应秋硬生生抱起转了个身,送到另一排栅栏里。 “到你们上场了,都准备好了吗” 郁衍“” 是了,他完全忘了自己今天是以参赛者的身份来的。 学堂里七岁以下的学童共计二十二名,他们今天的赛场在一片相对平整的丛林里,一条浅得不行的小溪从东边横穿而过。 商应秋将木牌绑在郁衍腰间,顺平他衣襟上的折子,似是放不下心的叮嘱“不用害怕,胜负第二,开心第一,何况,哥哥相信我们暮春一定会拔得头筹。” 商应秋自来后一直都是焦点中的焦点,他一开口,四处目光如九溪归海全聚过来了。 郁衍面皮一颤,他不喜欢这种近似温情的勉励。 沙场如战场,胜负永远是第一的,刀光剑影的背后哪有多少值得开心的事。 他自己系紧腰带,硬邦邦指出“那你还是别太相信自己,夫子说,过分的自信就是自负。” 商应秋耐心依旧“是么,可哥哥觉得,既然有足够的自信,自负一次又何妨” 郁衍懒得争辩,他这场毫无看头,无非是一帮小萝卜互相张牙舞爪,除了逗人发笑外毫无益处。 若是往年来看这场的都是学童亲属,但这次盟主居然亲自要坐镇观看,其他人也跟着蜂拥而至。 筹备场子的弟子惊呆了,本预着没观众,所以只准备了几张坐的,如今各位堂主都跟着来了,看得这几个弟子都恍惚了。 “盟主,我看不行吧,他那么矮能赢吗,悬啊” 天机堂主方垣耐着性子站在一旁,边嗑瓜子,边百无聊赖的点评起来。 “这孩子也来了我们盟里一个月了,吃食用度也没克扣,怎么个头一点都没长,都差不多年纪人家熊家小弟高他半个头呢。” 另外一个堂主插嘴“我这儿有个长高秘法,你们要不要试试每天坚持吃,听说过了二十也能长点呢。” 方垣大笑“哈哈,过二十也能长那不如打断腿再接一段呢,矮不矮,小时候就能看出来啦。” 郁衍并未走远,所以听得那叫一个一清二楚。 他闻言木然回头,黑瞳森森直逼台上。 莫名危机环绕的方堂主“” “这种事,顺其自然吧。” 商应秋轻咳一声,唇边笑意隐显“他还小,况且真男儿看得是胸襟,比的是本事、气度,单以身高论英雄未免太肤浅。” 属下“” 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不过,老大有这样的想法,两旁当下属的自然第一时间歌功颂德,纷纷附和盟主说得对。 男子汉大丈夫的大,怎能体现在区区身高上呢。 男人的大,明明就得在别处彰显嘛。 听到商应秋这样说,郁衍眉梢一松,哼了声,这才随其他人进场。 英雄所见略同,大江南北地域广阔,各有各的不同。 他相当有信心自己的身高,放在江南以南,西北偏东,都是合格、标准,中等以上的存在。 九尺大汉,乍看之下是挺气魄,但要那么高做什么 群殴时被人当靶子追么 够用即可,以为真的身高一筹就能高人一等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 小剧场 干爹的养生逻辑 干爹太极要打,但猪油渣滓也要吃 盟主这似乎有些矛盾。 干爹不矛盾,活久点,才能吃更多好吃的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你是赢家 出考题的夫子,可是当真下了一番心思的。 之前武林盟有位大人,就不具体说哪位了那位出身富贵,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出行仆人小厮不离身的。 但有次遇危险,这位与随行仆人分散。 这位衣来张口的大爷在深林里不会用火石,分不清东南西北,毫无常识,居然还生吃了有毒的蘑菇。若不是救援及时赶到,独孤副盟主应该会成为武林史上,第一个因腹泻而惨死的大侠。 郁衍“” 不,夫子,您已经连名带姓,完整的说出人家的全名了。 “啊是么那算了。”接到提醒,青玄道长自知食言“反正早晚你们也会知道的。” 青玄道长正是受此启发,认为混江湖,总会遇到各种问题,有时能活下来不仅在于意志,还有恰当的生存技巧。 他已经提前考察好几个地方,从冰山雪谷到炎炎沙漠,从孤岛求生到徒步穿毒物密布的森林都有,反正来日方长,一步步由易变难的训练。 这次学童还小,就近搞搞,权当个开胃小菜,热热身吧。 郁衍“” 真是宏伟的计划,难怪武当没人敢拜在青玄门下。 这样的师傅,徒弟只有被折磨死的下场吧。 今天假设的情况,主要是为训练学童们的合作能力 假设一车镖银被马贼劫走藏下,二十二个学童被分为镖局、官府、马贼三队,谁先根据线索找到被藏的镖银即为胜利。 郁衍不上不下的跟在队里,他猜测,夫子想考的不仅是表面的追捕,而更深一点,是要学会考虑每路人的里外目的。 其中,镖局与官府关系比较微妙。 表面上,两方是互助互利的关系,但镖局第一要务,是得在官府之前找到镖银,掩盖住失镖的事。 但明面上,镖局又不能跟官府起冲突。 以郁衍的经验,官府这边,肯定也是存了要抢先立功,或者私贪镖银的打算。 所已这题目虽简单,但真要深究起来,也可以究出合纵连横,人世人心的大学问。 郁衍心有感慨。 想不到,正道武林如此有先见之明,竟用这种办法,让孩童们趁早见识在财宝的诱惑下人心的险恶之处啊。 值得学习,值得敬佩 这一开始,肯定是要根据线索去寻找“马贼”的去向。 郁衍被分在镖局这队,他不喜欢好为人师,但见里头乱状,也不由出声提点“都注意着点,这类地形要尽量绕过沙土泥地,多落脚在草地岩石上,才不容易留下痕迹。” 同样,去找第一批去藏宝的马贼,也可以根据他们留下痕迹。 小孩们似懂非懂的点头,一个个都趴在地上学找线索。 找了半天,有小孩狐疑“马蹄,马蹄是这个样子吗” 郁衍闻声一看“” 夫子怕不是疯了。 这泥地上除了马蹄印子,同样还散布有骡蹄、猪蹄、鹿蹄、狗爪、鸡爪、熊掌能从里头分辨出方向就有鬼了。 这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布的场 与此同时,场外方垣方堂主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没办法,昨儿熬夜布场子,吹了点冷风。 青玄夫子是个大忙人,每月这个时间还要回武当监督自己的师弟考学,便把布场的任务交给他处理,他一口应下。 都是同僚,互帮互助,举手之劳嘛。 “青玄道长还老不放心,有啥不放心的我做事,只会给他锦上添花。” 在盟主面前,方堂主忍不住嘚瑟了嘴。 “道长是百密一疏,这山上,哪有可能只有马的痕迹什么都该有,应该百花齐放的嘛,所以我就连夜给多添了几种” 盟主黝黑的眼珠动了动,淡淡扫了他一眼“是么,添了几种” 方堂主一下被看得心虚了几分“就,也,也没多少,八种而已。” 众人“” 比起郁衍这边一成散沙的状况,华小公子这队算是比较幸运的。 他们互相配合得当,还懂点声东击西的策略,先俘虏了部分捕快,再换上捕快衣服,伏击了镖局。 所谓“镖银”,其实就是个放在宝箱里的令牌。 郁衍很乐意快点败如山倒,天知道这一路带着那帮叽叽喳喳的小鬼头走山路有多可怕,他只觉五脏窒息,每一口呼吸都洋溢着身心俱疲的麻木。 华公子赢了,但没什么喜色,他带“俘虏”回去时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 “暮春你知道么,这次拔得头筹的奖励是什么。” 郁衍“” 他知道十八岁那组的赢家,可以获得铸剑山庄庄主亲自炼制的一柄武器。 往下,也都是些珍贵的武器丹药之类。 见惯大场面的华公子鄙视道。 “这些都是身外物,没什么了不起,我们赢了,能得盟主亲自指点一个月呢。” 郁衍“” 那可真是输得太好了。 这话他也只当是闲聊,没放心上,本来就是陪小孩过家家,可谁晓得回台上时,华公子忽的将赢来的木牌塞到了他手上。 “盟主,赢得是他,是我输了” 莫名其妙被栽赃陷害成第一,郁衍“” 华公子早料定同窗不懂其中厉害,所以一开始压根就没想知会,等事成后方和盘托出。 “这还不懂吗这一个月,对你很重要。” 回程的马车上,华公子让仆人守在外头。 他头头是道的分析其中利弊。 “我听大人说,他们一旦抓到你爹,你就没用处了。你看你,在这本来就无依无靠,以后双亲两失,岂不是连个卖身葬父的机会都没有了盟主一诺千金,说一个月就一定会指导你一月,只要在这一月内,那些想赶你出去的人就没机会啦。” 郁衍“” 卖身葬父这种机会,没有也无所谓吧。 “想那么多,计划了很久吧。” 华公子挺胸,这次,他觉得可以给自己打满分不怕骄傲“那是,我毕竟是奔七的人,足足比你年长半岁呢。” 看小孩那副对大局了然于胸,小尾巴恨不得翘上天的样子,郁衍喉中一时微热,有些想笑。 “但你父亲不是要求你,来盟里后样样都要拿第一的么。” 对华公子家里情况,郁衍也了解一二。 扶夷君与他的养父,在对子弟的态度上都有相通之处。 在他们的想法里,第一,就是最好,是凌驾在所谓的快乐、友谊之上的一切。 若丢了第一,华小公子只怕回去要挨管家的责罚。 郁衍正是知道这孩子有多期待第一,才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把第一拱手让出。 “我是很想啊。” 华公子肩膀微颓,憋了许久的笑脸垮成了一滩苦脸“做梦都想呢。” 他从没撒谎过,这次还是在自己最崇敬的盟主面前,难免郁郁“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谈胜负的,对不对。” “” “我们还小,这才是我第一场比试,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次机会,盟主上次说,就算我不拿第一,我还是我,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他也有资格,不去拿第一的。 他也可以,把第一让给更需要它的人。 郁衍“”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赢下去,但朋友是可以做一辈子,郁兄,你觉得是这样吗” 郁衍敛下眉,其实不是。 等长大后,你会发现所谓“一辈子的朋友”,那是多可遇不可求的事。 当然,你可以不拿第一。 但在刀枪剑影的江湖里,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大人的世界,没有第一第二之分,只有生与死的区别。 所以他们输不起,只能赢。 但对着小孩满心期待的眼睛,郁衍发现自己这些话,居然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不要轻易浇灭别人的希望,也是一种美德。 秋风露重,太久没等到回答,加上小孩子累了一天,早就支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郁衍任他靠着,等人睡熟听不到后,才回道。 “是的,是这样没错。” 有老大坐镇敌营,暗卫那边纷纷心安下来了,开始筹备救人事宜。 自从跟老大取得了联系,南烛时常会乔装打扮成卖包子的在盟主府西北角摆摊,风雨不断,任下头兄弟如何央求也不让他们跟过来。 不是不信任兄弟们,而是 西北角那儿,有一小方狗洞。 那洞里,除了能钻出狗,其余能爬出来的 不用想了,只有 南烛一想到那画面,眼眶又酸了,赶忙仰头看天,不让泪水倒流成溪。 尊上为了弟兄们,舍弃了尊严,受此大辱,他这辈子宁死也不会把这个秘密让别人知道 南烛每日耐心守望,尽忠职守,仿佛一尊历经风霜的望夫石。 这一等,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 终于,有日清晨。 那狗洞一侧,多了几个细如芥菜子的小字。 南烛使劲眯起眼看。 他以前眼睛是很好的,好到可以百步穿杨,一箭双雕的程度。 可最近,自从开始研习尊主给的九章算术后,这眼睛就跟脑子一样,不大好使了。 藏身的地窖光线不好,他秉烛夜看,苦心研习,虽然效果还停留在熟练背诵九九口诀表上,但该付出的努力是一点也没落下。 一段日子下来,南烛发现这视野,好像比过去朦胧了一些。 肯定是在地窖里呆久了。 其他暗卫都说没事的,眼疾跟肾亏痔疮一样,死不了人的。 也对,又不是什么大病,南烛就也没当回事。 南烛确定附近安全,才放心的凑在那看了半天,确定那是五个字。 再眯眼看,又确定那五个字,写的是 三日后,开始 三日后,看来劫狱的大日子了 这么久的筹备,终于要在三日后开始了 南烛一阵激动,赶紧用石头剐掉字,也不摆摊了,推上包子车往回赶。 “哎,小伙子别走啊” 这个时间,包子铺生意最好了。 几个老人牵着小孙孙挡着路,问“小伙子,今天怎么走那么早啊,包子不卖啦” 暗卫们都是北边人,擀面擀得是一把好手,又有内力加持,擀出来的包子皮别提多香,每天生意好到让人觉得困扰。 南烛着急回报喜去,说全给你了,不要钱。 老人生气了“小伙子怎么说话的,老夫像乞丐吗,像吗怎能不要钱你这是污蔑老夫的人格” 等好不容易应付打发完人,南烛走了几步,顿住了。 他心里又涌出一丝丝的怀疑 啊,对了。 刚刚第一个字,是三还是五来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虎口脱险 大会如火如荼的进行到第三天。 看完比赛,回程路上下了场小雨。 马车晃晃悠悠淌在雨中,进城后车行得更缓慢。 自从前些日子金陵城外发水灾,胭脂河决堤,一路多了许多露宿街头的灾民,堵得车道更是寸步难行难。 马车上,几个学童热火朝天的讨论着究竟哪位少侠才能最后夺魁。 华公子这次帮亲不帮理,今天上场的有他父亲的亲传弟子,他认定师兄英姿最飒爽,第一无疑。 二虎争得面红耳赤“可他是坏蛋居然打侠女姐姐” 一起入围的,还有几位峨眉青城的女弟子,不上台前,各个都跟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可人。 华公子气焰顿时弱了片刻“可可比武场上不分男女,只看本事” 他们各有各支持,谁也不能说服谁,争得马车顶盖都要掀飞了。 郁衍端坐窗边,一语不发,被问到时,才随口说了个人。 “临川金蔺”华公子不解“他有什么好啊,打得一点都不漂亮,你还看得目不转睛的。” 招式漂亮与否,是刚入道的年轻人才会关注的地方。 世家子弟,比武时多有束缚,要周到体面,不想一出道就落个坏名声。一旦有了顾虑,就像镣铐上身,没法尽全力去施展所能。 赢得好看,固然难得;但明明能力有限,却能屡拼屡赢,更为可贵。 他在那个年轻人身上,看到的正是这样一股生机勃勃的拼劲。 所以郁衍说“是,我是最看好他。” “但是” 跟小屁孩讲武道,等同于对牛弹琴,干脆一句话堵死所有路。 “打得不够漂亮没事,长得够漂亮就好,整个比武场上,还有比他更精神周正的么” 话音刚落,商应秋正牵马经过车窗边。 他听到这句点评,黑黝黝的眼睛往车里望了望,像被棉花里暗藏的针轻扎了一下,很快便挪开眼。 郁衍没怎么注意外头,他脑子里正忙着,忙着演练着两日后的大日子。 今年慕名来金陵的少侠比往年更多,浩浩荡荡足有几百号人。 人多,就是最好浑水摸鱼的时候。 没错,郁衍已决定将劫狱日,定在两天后的少英会上。 江湖代有人才出,为挑选好苗子,各大门派、镖局、包括六扇门都派了使者来观战。 届时,武林盟弟子迎来送往,处处人满为患,防御自然会有所疏漏,而暗卫则会根据地图指示,通过苏二挖的那条暗道潜入府里。 从扫雪堂到水牢,只有半盏茶时间。 天时现在有了,地利,也有了;人和,他自己就是。 一切的筹备,所有的赌注,就等着答案揭晓的这一刻。 细雨纷飞,车外的青年未撑伞,那道墨色的背影就这样孤行于烟雨朦胧中。 仿佛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商应秋回过头,对马车的方向微微一笑。 那也许不能称之为笑,太浅也太淡,像夜半昙花,顷刻而落。 只有有缘人才能等到。 郁衍怔了一瞬,缓缓垂眸,掩下那丝可惜。 没办法,求才若渴,是每个上位者的通病。 这几天他观战了十几场,那些崭露头角的的年轻人,哪怕他嘴上赞誉过的那个,虽然不错,自有光芒,但却不能去比。 一跟商应秋比,那点光就像萤火遇烈日,瞬间被淹没干净,完全没有可比的必要。 有时郁衍会想,既然青年对他并非心存怨恨,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有策反笼络对方的可能 姻缘写在三生石上,还有专门的月老红娘负责管理,郑重其事的。 明明拜师傅,是比定姻缘更能决定一个男人未来前途的大事。 皇天后土在上,一旦拜过,为师既为父。其中关系,是断不能说舍去,就轻易舍去的。 世上的狼心狗肺之徒虽多,但,总会有点滴之恩涌泉相报的傻瓜吧 如果 秋雨飘入,车内寒意渐增。 他却在这股湿润中嗅到了一种熟悉,但不应该此时出现的气味。 不,一定是错觉,可车外,已有人开始惊呼。 “你们看,那是什么头顶,头顶上啊” 郁衍顿生不祥之感,一把扯开车帘子。 “” 路上行人纷纷仰头,看向烟雨迷蒙的半空。 只见无数圆丸天女散花一样从四周屋顶凭空飞出,个个有拳头大小,里头缕缕毒烟破壳而出。 毒气遇雨简直无孔不入。整条街霎时被白雾笼得满满当当,所过之处人畜皆倒,许多盟中弟子尚来不及应对就已失去意识,不过片刻,街上已横七竖八倒满人。 惊呼逃窜的人潮如泄洪出闸。 高处之上,十几个人影一闪而没,在雨幕的隐藏下以雷霆般的气势攻下。 “都屏住气,你们几个先送孩子回府,我去支援盟主” 方垣本在队伍之后,立刻屏住呼吸,提枪策马逆行而上,去支援盟主。 郁衍胸腔激荡,喉头腥臭,当时就闷出一口老血。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该是今天,也不该是现在这一幕应发生在两日后,两日后啊 他不是已经清清楚楚写了时间么,急个什么啊 他连同其余学童被弟子率先护送回府,等人一走,他立刻服下一颗丹药。 还童既然是倒行逆施,那肯定就有克制之法。 从二十年前第一次还童开始,他就一直在研制能克制的药剂,经过无数次尝试略有小成。 但药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他自己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小巷深处不断传出豆爆胀裂的脆响声。 郁衍五指扎进石板里,身躯以诡异的姿势发力,一点点站起,偏偏那松垮的关节无法适应新的重量,基本是走一步摔一跟头,像只刚被母亲生出来的羚羊,一诞生,便要在最短时间内学会疲于奔命。 没办法,南烛那边所用剑阵,若没自己配合,根本困不住商应秋。 果然,他赶到时,负责声东击西的暗卫已经节节败退。南烛苦苦支撑着,正欲欲鱼死网破之际。 一道熟悉的厉声刺入耳膜。 “撤” 十几匹绫缎如游蛇自巷道深处射出,来势之猛带出鹤唳一般的啸声,从巷道布纺里飞出七彩长绸交错而来,四面八方将青年如蚕蛹层层裹住。 郁衍跃上屋脊,他来时,随便扯了件袍子,系带松垮,袖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他手腕施力,长绫跟着乘风疾进。 “还傻愣着做什么,一个个都给我赶紧撤” 下一瞬,随着空中爆出一声雷暴般的巨响。 商应秋踩着漫天碎绫横空而下,绞缠在臂后的几缕红绫在逆风中飘曳翻卷,身形雷电一般掠飞进巷子深处。 郁衍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股迫人的气息紧逼而来。 商应秋所练的功法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刚烈凶悍,霸道至极,所过之处,街边门窗、灯笼、器具皆簌簌抖动。 他追咬之势悍如猛虎,偏生脚下轻功带出的动静又轻如老叶离树,令人防不胜防。 “师尊,既然来了,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说话间,商应秋已悄无声息来到其中一处小楼上。 西城多河,水陆平行,傍河而筑的居民院落又如星罗棋布。 视线掠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最后停在一处过道尽头。 扣着佛珠的手指,头一次因为用力而泛起了青白色。 商应秋轻轻一推。 就在门开的那个当头,尚未干透的七彩绸布掐着点似的蜂拥而出,又眨眼间在气刃下碎成漫天的飘絮。 郁衍要的就是这个空档。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被点燃的火线引爆库房。火星炮仗噼四炸开,震得整栋楼轰然倒塌。 郁衍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挑这里。 此巷名为染布街,顾名思义都是做布料的。 然而只有尽头这间,做的是卖炮仗火烛的生意。 以他现在的状态要跟商应秋硬碰硬,没有太多胜算,只得另辟蹊径,找别的法子脱身。 因这场变故街坊是走的走逃的逃,街上人去楼空。 郁衍这一路下来也没见着几个人影,可就在他侧身倒飞离开的时候,一个五颜六色的玩意活泼乱跳地滚入视线里。 那只是个蹴鞠球。 球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球后居然还屁颠屁颠跟着个小崽子。 也不知哪家仆人自己逃了命,那小男孩大概七八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蹴鞠,追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郁衍瞳孔都在抽搐“” 该死。 他在半空借力折回,如离弦箭一样横冲直下。 小楼像盛夏里的冰,在漫天飘舞的火星中哗啦啦的魂飞魄散,楼板碎石倾泻砸下。 他把人捞进怀里,顺势滚向一侧。 断壁轰隆砸下,滚滚烟雾散去后,郁衍一身灰垢,躬跪在残垣断壁中。 不等他站直身子,身后,有剑已安安稳稳架上他肩头。 剑是软剑,薄如蝉翼,像会随风而动。 寒颤颤的剑气在郁衍脖上割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血渗下,凉意入肉,似万蚁爬上。 “师尊,好久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