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 第1章 反贼(1) 角色名陈恨 性别男 当前剧本明君贤臣,共治天下 历史任务 成为皇八子李砚的伴读11 一周年纪念任务出宫游玩11 八周年纪念任务君臣同榻11 九周年危机任务陪同李砚前往封地岭南11 副本任务帮助李砚招揽以下谋士11 阶段成就辅佐李砚登基,获封忠义侯11 忠义侯府。 月上,风起,雪落 人愁,陈恨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原以为自己走的是飞鸟尽良弓藏的剧本,所以他在日常生活中努力跟李砚培养感情,教李砚能多念着他的好,好让他在李砚登基之后可以功成身退。 他以为他可以当范蠡,结果他是韩信。 当前任务囚禁李砚,自立为皇01 这个系统号称明君贤臣,陈恨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贤臣,结果系统竟然要他当明君。 早知道就不跟李砚培养感情了,现在要造反了,他的良心有点痛。 院外传来脚步声,陈恨一挥大袖,将浮在空中、发着幽幽蓝光的任务面板收起来。撑着头,装作坐在廊下,拥炉赏雪的模样。 手下的匪石前来复命。 匪石生得高大,是习武之人,站定了便朝他一抱拳,道“侯爷,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陈恨蔫蔫地应了一声。 明日除夕,他预备着把李砚喊来忠义侯府赏花看雪。李砚来他这儿不带侍卫,是最好的造反时机。 只要手底下人把李砚一抓,再把他关起来陈恨在忠义侯府给他准备好了一座小楼,专用来囚禁李砚的。一切用度,皆如从前,也不算是亏待他。 陈恨安慰自己,成王败寇罢了。 匪石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壮着胆子问道“侯爷若是不情愿,咱们就不反了罢” 陈恨摆手“我说反就反。” 没有完成任务,那死的可就是他了。 这个明君贤臣系统,没有商城,没有积分,有的就只是任务。完成任务没有奖励,没有完成任务还会被抹杀。 匪石心道,侯爷实在是好狠的心,与皇爷十来年的情分了,说反就反了。 他再站了会儿,见陈恨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悄悄地退下去了。可才走出院子,就听见陈恨在后边很是激动地喊他。 陈恨的身子探出了廊下的栏杆,朗声喊道“匪石你回来” “侯爷”匪石重新在他面前站定。 “不用反啦现在去吩咐手底下的兄弟们,不用反啦”陈恨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给兄弟们多发点钱,大家都回家过个好年去吧。” 就在刚才,系统给他发来了一条新消息紧急通知遭遇突发事件系统剧情混乱所有任务暂时中止,将在七个工作日内为您暂时替代系统。 陈恨开心得碎碎念“不用反啦,不用反啦。可以和皇爷一起过一个好年啦” 他感觉自己的良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救赎。 匪石正要领命,这时,系统给陈恨发来了第二条消息造成系统混乱的突发事件为,李砚重生。请您妥善应对。 陈恨面上笑意一凝,系统说了什么李砚什么什么重生 他想了一会儿,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李砚已经知道自己要造反的事情了,说不定就是被他造反这件事情气坏了,怨念的力量过于强大,重生回到造反的前一天反杀自己。 风过,吹得陈恨的脖子凉嗖嗖的。 “匪石,虽然我们不用造反了,但是”陈恨弱弱地道,“我想麻烦弟兄们,帮忙保住我这一条小命。” 匪石愣了愣,压低了声音,问道“侯爷的意思是,皇爷知道了” 陈恨咽了口唾沫“恐怕是。” “这事情我办得隐秘,许是侯爷多想了。” 陈恨扶额,这不是匪石办事的问题,是李砚作弊了 他再想了一会儿。发第一条消息的时候,系统就已经混乱了,说不定第二条消息根本就是系统的乱码。 怀着一点侥幸心理,陈恨道“你现在进宫,看看皇爷现下在做什么,可有不同。” 匪石道“天色这么晚了,侯爷叫我进宫,也要有个由头才行。” 陈恨起身,往房内走去“你等着,我找两件东西让你送进宫去。” 雪势渐大,匪石便站进廊内来等他。等积雪没过小腿肚时,陈恨就捻着两方旧帕子出来了。 匪石很嫌弃地将两方帕子接过去,道“侯爷,就送这个” “你懂个屁。”陈恨拍了他一下,“快去。” 旧帕,旧情也。 穿越前的陈恨作为一个中文系大学生,不会开火锅店,也不会造军工,故事倒是看了不少。 他待在李砚身边的时候,给他讲过红楼梦的一些故事当然是说明了作者的。 两块帕子,匪石不明白,李砚肯定会明白。 总之,陈恨觉着自己送两块旧帕子试探他,还是很对头的。 若李砚把那帕子收下了,说不定还一时心动,往上边题两首诗,那就说明这个李砚没有问题。 但如若李砚把他的帕子给怎么着了,陈恨觉着自己就要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忠义侯府没什么人,除却他与匪石,就只有一个看门的张大爷。一入夜,就是冷冷清清的。 陈恨坐在廊下等了有一会儿,匪石才披着满身的风雪回来了。 陈恨忙问他“怎么样” “我去的时候皇爷在武场练剑,雪落下来,倒是好看得很。” “皇爷好看我当然比你知道,我是问那帕子。” “那帕子,皇爷收了。” “那就好。”陈恨拍拍胸口,“你也快回去睡罢,折腾了这么久。” “皇爷那时正练着剑,一挥手,就把那两方帕子用长剑给挑起来了。” 陈恨脖子一凉,好像那长剑正抵在他的脖颈上似的,定了定心神,忙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两方帕子就被皇爷一剑劈了。” 陈恨身子一歪,背靠着廊前的墙壁,就要顺着倒下去了。那一团白气是他的灵魂吗 匪石忙喊了他一声“侯爷” 他勉强扶着墙站起来,道“我没事,你去喊一下看门的张大爷,我们现在就走。告诉张大爷,他那只猫就不要带了,先放到他几位戏友的家里。你快去收拾东西” 匪石轻声道“那个、侯爷,我方才回来时,遇见禁军统领许将军在咱们这条街上,他说,他奉旨看护忠义侯府。” 雪花飘进廊前,又化了些许开来。陈恨一脚踩在上边,若不是他死死扶住了门框,他能直接把自己给摔死。 “我李砚”他一时情急,不自觉就喊了皇爷的名字。 匪石劝道“侯爷,天也晚了,您要不先去睡吧我想皇爷不会对您怎样,皇爷抓不住咱们造反的把柄,而且我看他” “你懂个屁,杯酒释兵权知道吗人家没做错什么的都那样了,我”陈恨整个人靠在门上,继续道,“手底下兄弟们都散了,多拿点钱,连夜就走,等风头过了,再找个好主子。你若是得了机会,也快走。” “那侯爷” “我不是和皇爷还有点旧情么我想法子勾搭勾搭他,教他免了我的死罪。”陈恨叹了口气,回过神来,觉得勾搭这个词,用得也太奇怪了。 “侯爷快去睡罢,夜间冷些,小心冻坏了。” 匪石再劝他两句,也就下去了。 陈恨吹了灯,一个人爬回床上去,抱着自己的被子瑟瑟发抖。一半是冻的,另一半是怕的。 他和李砚那点旧情,哪里能抵得过造反 五马分尸,炮烙之刑,千刀万剐,恐怕都不足以平息天子之怒。 谁知道李砚重生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重生前的李砚可爱得要命,就是只做朋友,陈恨也很喜欢他。经历了造反这种事情,还是很亲近的人造反,很难保李砚不会变成暴君。 而且跑是跑不了了,禁军就在外边守着。 陈恨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离李砚远一点,最好个月、年都不见他。这样一来,李砚说不定就忘记他了。 可是明日就是除夕,宫里有除夕宫宴,他身为忠义侯,不可无故推脱。他为了造反,还早早地就跟李砚说让他来忠义侯府赏花,男人说过的话,那就是放出去的马,也跑不了。 他睁着眼睛挨了一夜,最后想起匪石的那句话夜里冷些,小心冻坏了。 陈恨灵光一闪,赤着脚就下了地。此时天色微明,院内一棵梅花树开得正好,张大爷前几日要浇树的一桶水还放在边上。 他跑到院子里,才发现一桶水结了冰。又咬咬牙,狠下心来,便穿着单衣,趴在雪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陈恨哆嗦着喊来匪石“进宫去,跟皇爷说,我昨日夜里贪看梅花,吹了冷风,早晨起来病得严重,晚上除夕宫宴去不了了,赏花也赏不了了,大概要养两三年的病。” 匪石不一会儿就从宫里回来了,还带回来一群太医与方士。 那时候陈恨正躺在床上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还是怕的。 李砚大概是以为他在装病,故意派这么多人来噎他。果然,陈恨噎着一口气,恨不能现在就撞墙撞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反贼(2) 太医院医术精湛、德高望重的章老太医坐在床头给他把脉“侯爷,你感觉怎么样” 陈恨哭丧着脸,回道“我感觉我要没气了。” 章老太医被他这话一惊,忙道“不可胡说。” “我是说我喘不过气。” 章老太医转头去看,他这屋子里乌泱泱的站了一群太医院的人,能喘得过气来么挥了挥手,就让他们都出去了。 之后章老太医问他“侯爷到底怎么了” “我” 从前帮李砚谋划皇位的时候,章老太医帮过他几次,是可以信得过的人物。但造反被李砚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他怕把章老太医吓坏。 因此他只道“我做了点儿错事儿,近来不敢去见皇爷。” “不敢去见就不去见罢,怎么这么糟践自己”章老太医松开他的手,然后去扒拉他的眼皮。 “晚上除夕宫宴,我也不敢去见皇爷。” 章老太医摸着胡子笑道“侯爷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怕皇爷怕成这样” 未等陈恨说话,他又道“你且放宽心,皇爷对你是什么样子,天底下有谁不知道的有什么错事儿,你好好的认个错,也就完了。你这样避着皇爷,能行吗” 陈恨很正经地点头“我觉得很行。” 章老太医失笑“好罢,老夫等会儿回宫复命,你要躲着皇爷多久,我就帮你跟皇爷说,你要养多久的病。” “两三年”眼见着章老太医的脸色不太对,陈恨忙改了口,“两三个月。” “好,两三个月。” 这时候镇远府的吴小将军来探他的病,镇远府的吴端小将军,是当年与他同做李砚伴读的人,两个人交情深。 章老太医提起药箱出去,让他们慢叙。 陈恨从被子里颤巍巍地伸出手“吴小将军。” 吴端竟然和他击掌“忠义侯爷。” 他这个人打人也太痛了些,陈恨抽了抽鼻子,把手放回被子里。 吴端在他床前坐下“你怎么忽然就病了前几日见你还是好好的。” 陈恨用准备好的说辞回他“我昨夜贪看梅花,风寒侵体。” “噢。”吴端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哇,你还挺暖和的。” 陈恨愤愤地扭头。 吴端哄他“你要不要多盖几床被子” “你没看见我们府上张大爷的被子都在我床上了。” “那你要不要洗把脸” “我怕小将军把我的脸皮搓掉一层。” “你别生气嘛。”吴端随口道,“你看皇爷对你真是好,一听你病了,就派这么多人给你瞧病,恨不能把太医院都给你搬来,你看满朝文武哪位大人有你这样的” 不提李砚也罢,现在一提李砚,陈恨就觉得心慌,炸爆米花儿似的,一颗心到处乱跳。 陈恨忙道“你别提皇爷了。” “怎么” “我犯事儿了,一听见他我就害怕。” 吴端笑道“你和皇爷之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你跟他认个错不就成了犯得着装病躲他” 陈恨反驳道“我没装病,我真的病了” “好好好,那你犯了什么事儿了说出来我帮你想想法子。” “我” “你不会真的觊觎皇爷吧” “什么狗屁玩意儿”他是觊觎皇位,不是觊觎皇爷 “我就是前几日去茶楼里闲逛,听见说书先生讲你们二人的故事。黑市上还有你们二人的话本子,出了好几本了,再过几日出典藏版,我准备弄一本来长长见识。” 陈恨捶床“吴循之,你敢,我就跟你绝交” “诶,你既不是觊觎皇爷美色,那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你一不会强抢民女,二不会鱼肉百姓,你做什么这么怕皇爷” “我跟你说不清楚。” 吴端转身,捞起床边铜盆里的巾子,拧干了递给他,随口道“你看你的眼屎大得跟马蹄掌似的。你能找由头不去找皇爷,你就不怕皇爷来找你” 陈恨接过巾子擦脸,亦是随口回道“若是他来看我,我可以装睡。” 吴端不答,有一会儿没说话,又不知道是外边的谁推开了门,冷风灌进来,陈恨盖着被子也觉得刺骨。 “吴循之,你怎么不”陈恨擦好了脸,拿开眼前巾子一看,妈耶 李砚这个人,他应该姓曹,而不是姓李。 陈恨迅速躺回床上,顺手还将擦脸的巾子盖在脸上。 方才李砚就站在门那边看着他。他是丹凤眉眼,狐狸似的。此时目光灼灼,不过陈恨是不知道的。 李砚喜素,今日穿了一身白玉颜色暗云纹的衣裳,出门来连鹤氅都不披。 若是寻常,陈恨肯定要说他两句,说他大过年的这么不吉利,又说他不披鹤氅小心冻坏。但是现在,陈恨连个屁都不敢放。 吴端喊了他一声皇爷。 不知道他在外边多久了,两个人的闲话都听去了多少。不过现在陈恨装死,他肯定是知道的。他是眼看着陈恨躺回床上去的。 陈恨慢吞吞地想从床上爬下去给他行礼,最好要行跪拜大礼,这样会显得他很真诚。 李砚却道“忠义侯躺着罢。” 陈恨只是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眯着眼睛瞧了他有一会儿,才怯怯地喊了一声皇爷。 约莫是错觉,陈恨好像看见他勾唇笑了。他在李砚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以为李砚的什么事情他都能看透,可是这个笑,他还不大明白。 半晌无话,冷风一阵一阵地从门外灌进来,吹得他脑袋发胀。 脑袋发胀的结果就是,陈恨恍恍惚惚地说了一句要命的话,他说“皇爷,风吹进来有点冷了,你能不能” 完了。他将怀里的被子抱得更紧,他居然使唤皇爷给他关门。若是从前,忠臣陈恨是可以稍微使唤一下皇爷的,但是现在他是反贼陈恨,而且皇爷还是重生的。 吴端看了他一眼,迈开步子就要上前关门。李砚却一转身,将门给关上了。 门扇合上的声音,陈恨觉得,这像李砚打自己一巴掌的声音。 重生之后的李砚对他说的第二句话是“忠义侯晚上还陪朕赏花儿吗” 陈恨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暗语。赏花儿,约等于造反。 他在床上给他跪下了,俯下身子,带着哭腔道“臣不敢了,臣再也不敢了。” 李砚走向他,在他床边坐下,拿起床上的被子,借着用被子把他裹起来的这一个动作,把他揽进怀里。 陈恨不觉其他,只顾着害怕发抖。 “你慌什么许久未见,朕想你想得紧。”这是重生的李砚对他说的第三句话。 “臣错了,臣错了。”陈恨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病得严重了,他被李砚按在怀里,动也动不得分毫。 李砚转头对吴端道“循之,朕来时,镇远府正寻你。” 饶是吴端再粗枝大叶,此时也瞧出来这两人之间不大对劲儿了,皇爷又要支走他。只是此二人之间的事儿,他如何管得 于是他一抱拳就走了,全然不顾陈恨在后边朝他使眼色。 吴端一走,那门扇一关,啪的一声响,陈恨觉得自己又被打了一巴掌。 他心如死灰。吴端走了,这屋子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李砚肯定要动手杀他了,希望他下手可以快一点,要是他掏出一个锯子来,慢慢地锯他的脖子,他受不了。 “皇爷,臣错了。” “忠义侯哪里错了” “臣” 匪石做事谨慎,恐怕李砚也没有抓住他造反的证据。 陈恨想着,不能把这个罪名就这么认下来,他咬死了不松口,李砚抓不住把柄,无缘无故要处置忠义侯,在满朝文武面前也说不过去。 于是陈恨道“臣不能陪皇爷赏花儿了,臣有罪。” 李砚再把他往怀里给带了带,道“又不是什么大错,你慌什么” “臣不慌,臣一点都不慌。” “那你抖什么” “臣、有点冷。” “那朕把你抱紧些。” 咦 这个李砚,不仅重生了,大概还疯了吧陈恨被抱过去的时候如是想道。 重生之前的李砚,简直就是明君典范,顶多偶尔握握小手。在长安时,君臣同榻,还是陈恨为了完成任务,死活赖在他床上不走。结果他第二天起来,榻上的李砚早就不见了。 李砚温温热热的呼吸就打在他的耳边,不能再这么被抱下去了,君臣温情之后,李砚肯定就要忍痛割爱,把他给宰了。 于是陈恨干着嗓子,很煞风景地说“臣要断气了。” 李砚放开他“你还是好好躺着罢。” 接下来李砚就像从前一样,坐在他的床边,只问他一些闲话。 “用过药了没有” 陈恨很小心地斟酌每一个字“章老太医才开了方子,匪石在煎。” “章太医说你要静养两三个月。” “是”对上李砚的目光,陈恨很没骨气地改了口,“或者一两个月” “你搬进宫去养病。” “我不”陈恨自觉话说得太急了,便补道,“恐给宫中添麻烦,臣就不去了。皇爷出来了这许久,也该回去了。” 李砚好半晌都不说话,陈恨满以为他是答应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反贼(3) 陈恨在李砚的凝眸注视下冷汗直流,两个人干坐着,都没什么话可说的时候,匪石端着药碗在外边敲门了。 他在外边伺候着,不会不知道皇爷来了,只在门外问道“两位爷,药煎好了,是现在就用,还是放到炉上去温着” 两个声音都让他拿进来。 陈恨的语气较急些,他生怕李砚趁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把他给杀了,所以他要拉一个人进来陪他。 李砚仍似寻常,并无什么不同。 匪石端着药碗进去,递过去时,陈恨要伸手去接,却被李砚拦下了。 那一碗乌棕颜色的药汤,在碗里被李砚用勺子翻来覆去地搅弄。陈恨眼瞧着,只觉得那里边像是他的心肺脏腑,被李砚翻来倒去地玩儿。 他伸手要去拿那药碗,却被李砚躲开了,李砚只道“还烫着,你等等。” 陈恨心道我等不了。 那心肺脏腑在碗里被翻了好一会儿,温热的药碗才被塞到了陈恨手里。 眼角余光瞥见李砚盯着自己喝药,陈恨加快了吃药的速度,一仰头就将汤药全灌入口中。 李砚问“忠义侯不怕苦了” 陈恨腹诽道没,我还怕苦,但是我更怕死。 空的药碗被匪石端下去了。这下子,房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忠义侯收拾收拾,进宫去吧。” “我都说”陈恨稳了稳心神,“臣恐给宫中添乱,不是大病,臣就不去了。” 李砚却似是随意提起一般,道“朕早就拉得动一石的重弓了。” “皇爷说什么”陈恨缩了缩脖子,他该不会是想把他绑在靶子上,然后用箭把他射死 “朕早就抱得起你了。” 他这话,留着跟姑娘家说说多好,给他说做什么不进宫还非要抱他去,又不是强抢民女。 在劫难逃。 “臣知道了,臣去换衣裳。” 陈恨翻身下床,踢踏着鞋子走到屏风后边去穿衣裳。脑子发昏,一时犯糊涂,就把要穿的衣裳甩出去了。 屏风后边探出一只赤裸的手臂,在地上摸了摸,没能勾到衣裳,陈恨就自己探出脑袋去看,又露出颈子和肩来。 陈恨一抬眼。好么,李砚是属猎狗的么就算他是重生回来手刃反贼的,那也没必要总盯着他看吧 他抓住了衣裳的一角,很快就躲回屏风后边去了。 其实陈恨不知道,从屏风那边是看得见他的,只不过是影影绰绰的。他练骑射功夫练出来的、引以为傲的窄腰翘臀,在屏风那边全看得见。 穿着单衣在雪地里打滚,陈恨还是很难受的,用过药后,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他穿的衣裳多,几乎把整个人都裹起来。 就算李砚有杀他的心,准备刺他一剑,这衣裳也厚得让他刺不进去。 李砚是骑马来的,没带侍卫,只带了身边一个侍从,匪鉴。 从来陈恨出行,也是骑马,忠义侯府又没有女眷,因此侯府中也没有备好的马车。 他不愿意给李砚添麻烦,万一这麻烦真让李砚觉着麻烦了,那他可就麻烦了。 于是陈恨提了口气,勉强翻身上马,随着李砚慢悠悠地往宫门的方向去。 他想,若是他从马上摔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冻死街头。 不是,他就是想想陈恨脑袋一蒙,掉下马来,倒在了雪地上而已。 匪石与匪鉴是他们那时在岭南收留的一对兄弟,一个跟着陈恨,一个跟着李砚。他这次落下马来,匪鉴拉了他一把,才没叫他死在马蹄底下。 他上辈子是被车碾死的,来回的碾。在这里就差点被马给踩死,他想他是不是和交通工具有仇。 然后有人伸手拉他,他又穿得厚,捡起他,就好像在雪地里捡起一个糍粑。 陈恨站起来之后往前一倒,脑袋靠在那人肩上。那人又伸手拍去他身上的雪粒子,然后把他扶到了马上。 别啊,我骑不了马陈恨像一具尸体趴在马上,而那人则牵着马缰绳,慢慢地走向前走。 陈恨好像睡了很久,其实他只是在忠义侯府到宫里的一段路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从前的事情。 李砚从前是皇八子,他是皇后娘娘所出的皇子,他的亲生兄长是皇太子,他的亲生姊姊是昭阳长公主。 皇子原就是天底下尊贵的人,而李砚又是皇子之中尊贵的皇子。 李砚十五岁加冠的那日,皇太子遭诽谤,被收押入狱;皇后娘娘自请前往长安城外的三清山为国祈福;昭阳长公主换上嫁衣,远赴西北和亲。 李砚亦是从云里跌倒了泥里。 他被封了个岭南王,就被打发到山高水远的岭南去了。 陈恨是陈府的庶二公子,从前陈府为了讨好皇太子,把他送进宫去给李砚做伴读。后来皇太子出了事,陈府壮士断腕,将陈恨的生母林姨娘逼死,又将陈恨扫地出门。 那阵子发生的事情很多,朝廷重新洗牌,陈恨自己亦成了孤家寡人。 事情太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单单梦见这一件小事。 李砚取字的那件事。 那时李砚才要加冠便出了事,所以他算是还没有加冠。在岭南安定下来后,陈恨忙得焦头烂额,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这个岭南王是随便封的,所以岭南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岭南王府,见李砚失势,便随便拨了两间房子给他们住。 陈恨为了不让他丧失志气,每天晚上都给他讲故事,那一日正讲到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他说“有的人呢,虽然高门朱户,他们的胸怀却不见得比住茅草屋子的杜先生宽广。更何况我们还有瓦片屋子住呢。” 十五岁的李砚历经了长安的一番风雨,已然有了一点男人的样子,他伸手握住陈恨的手,点点头“我明白,离亭。” 陈恨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嗯,王爷睡吧。” 只是李砚喊他那一声离亭,他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陈恨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砚还没有取字,便伸手把他推醒“王爷王爷” “怎么” “王爷该取字了。” 李砚又拉住他的手“你为什么唤作离亭” 陈恨随口答“长恨短恨,全是长亭短亭。”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因为负负得正,以毒攻毒,否定之否定是肯定。他爹陈老爷不怎么喜欢他,给他取名字时偏偏挑一个恨字,他想着用字救一下。 李砚想了想,然后用指尖划着,在他的手心写字“寄书。” “什么” “长亭短亭,我给离亭寄书。” 一件很小的事情,远没有岭南的其他事情来得惊心动魄、铭心刻骨。 然后陈恨就醒了,还迷迷糊糊地跟着梦里的李砚喊了一声寄书。 他被人抱着走上台阶,抱着他的那个人一听这两个字,拾阶而上的动作只轻微的一顿,很快又带着他往前走。 陈恨清醒了些,却不敢睁眼,只好继续装睡。 有一句话李砚总没说错,原来他真的抱得起他了。 傍晚的夕阳余晖透过窗纸照进来。 殿内有些暗,陈恨看东西看得并不清楚,只有一件东西看得很清楚,李砚手里的长剑。 李砚把他弄进殿里之后,陈恨就盼着他快走,盼着盼着,结果自己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李砚正坐在他床头,用绸布擦拭他的长剑。 陈恨想着都睡了这么久了,大不了再睡一会儿。晚上除夕,李砚要去接受百官朝贺,还要去赴宴,不可能总守着他。等李砚走了,他再起来。 打定了主意,在床上躺着等李砚走。可是耳边却传来嗡的一声响。 这是什么陈恨一激灵,揽着被子就坐了起来这是长剑插在床板上的声音 穿过被褥与床板的长剑仍铮铮作响,闪着寒光。 陈恨看着那把剑,咽了咽口水“皇爷。” “醒了”李砚转头,将放在床头的汤药端给他,“章老太医新开的方子,原本想直接给你灌下去,结果你一直在说梦话,怕你呛着,就没敢灌。” “多谢皇爷。”陈恨背靠在墙上,伸长了手去接药碗,一仰头就全都喝下去了。他吐了吐舌头,抬眼见李砚看着自己,便轻声道,“臣喝完了。” 李砚不语,他便将药碗倒过来给他看“臣真的喝完了。” 陈恨再喊了他一声“皇爷” 李砚将长剑从床板里抽出来,持着剑就跨了一步上了榻。 “皇爷,刀剑无眼,小心”陈恨四顾,发现没有什么能抵御长剑的东西,便将药碗举在身前,抵住了李砚刺过来的剑尖。 李砚手腕微动,便使巧劲儿,将那药碗给刺成了几片碎瓷片。 陈恨干笑“皇爷好厉害啊。” 李砚不理会他,只是低头,用长剑扫开了碎瓷片。抬头见陈恨抱着被子很勉强地朝他笑,心神一晃,便持着长剑,用剑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陈恨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拨剑尖“皇爷,刀剑无眼。” 或许是被他连着两句刀剑无眼给弄烦了,李砚道“刀剑无眼,可是朕有眼睛。朕知道朕在做什么。” 陈恨闭上了双眼,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就是一抹脖子的事儿吗又不是抹他自己的脖子。 来了,陈恨的眼睛闭得更紧,剑尖向下动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反贼(4) 剑尖有点凉,激得陈恨一个激灵,但是他又不敢哆嗦,他怕他一动,那剑尖就挑断了他的血脉。 剑尖向下,停在他的颈边。 李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猜此处是何处” “此处是”陈恨发现自己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臣的脖子。” 李砚轻笑道“是长乐宫。” 长乐宫,韩信死的地儿。 他从前跟李砚讲过淮阴侯的故事,李砚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陈恨再往后缩了缩,无奈身后就是一堵墙,他退无可退。 “对不起,臣错了,臣再也不敢了。” 剑尖游移向下,停在了他的肩上,李砚道“你怕朕” “不敢。”陈恨感觉自己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臣只是怕死。” 剑尖继续在他身上游走,顺着他的衣襟边儿划下去,抵在他的胸口,李砚又道“那朕许你三不杀。” 三不杀,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 听起来好像特别仗义,但是传说中得了君王许诺的韩信,却被扎成了传说中破碎的布娃娃。 “不” 李砚却忽然咂了砸舌“啧” 陈恨被他吓得要发疯了,却仍是闭着眼睛没敢看,慌道“见血了吗我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吧皇爷,我早说了刀剑无眼啊” 李砚顿了顿,道“朕不小心把忠义侯的衣带给挑断了。” “什么”陈恨睁眼,低头一看,腰间两根系带果真齐刷刷的断了。 陈恨伸手去抓住散开的衣角,却被李砚的长剑拨开了手。 “皇爷,臣这样实在是有碍观瞻,臣”长剑抵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他便很适时地住了口。 李砚却忽然喊他的字“离亭。” “诶。”陈恨下意识去应他,后来想想这么应他也太不真诚了,便正色道,“臣在。” 剑尖由下向上,李砚道“朕许你三不杀,你还朕什么” 陈恨心道这是个好机会,说不定自己表一表忠心,把话说得天花乱坠的,先哄好了李砚,再加上李砚念着旧情,说不定他就饶过自己了。 于是陈恨信誓旦旦道“臣还皇爷赤胆忠心” 李砚却极平淡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还朕赤胆忠心” “臣还皇爷一腔热血” 仍是那样的语气,李砚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朕一腔热血” “那、皇爷想要什么呢” 陈恨仍是闭着眼睛,李砚用长剑掀开他的一边衣襟,剑尖游移往上,正经过胸前某处的时候,他听见李砚说“朕要你。” 陈恨一哆嗦,他方才没听清楚,李砚说什么他要什么来着 李砚继续道“你把你在岭南跟朕说的话,再说一遍。” 这位皇爷,说话请不要大喘气。 陈恨捂住屁股的手放开了,可李砚指的,究竟是在岭南的哪句话 岭南是最难的一个副本,那时候的剧情走向又明显是要他扶李砚上位。 莫不是那时候陈恨说了永不负他的话,结果陈恨还造反了,把他气得不轻,所以他才要陈恨把那话再说一遍 原来是这样一句话,陈恨忙举起右手,做发誓姿态“臣发誓,臣对皇爷永远忠心耿耿。” “你以为是这种话” 陈恨心中咯噔一声,糟了,好像说错话了。 “罢了,你日后想起来了再说吧。”李砚反手收起长剑,“晚上除夕宫宴,你得去。” 感觉到身上没有长剑抵着了,陈恨才敢睁开眼“臣可以不去吗” 睁开眼睛发现李砚离得这么近,他连呼吸都呼吸不来。 这个长乐宫有点不透气。 “匪石把朕带你进宫的事情与满朝大臣说了,你若不去,他们会以为朕把你怎么着了。” “诶,那臣收拾收拾就去。”可李砚还在他身前挡着他下床的路,陈恨很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衣襟,“皇爷,麻烦您让让。” 李砚再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身坐回到榻边去了。 床边的衣珩挂着新衣裳,陈恨看了两眼,听闻李砚道“那是你的。” 他捂着断了衣带的中衣,爬下床就准备去换衣裳。可是身后的李砚又抽出了长剑,戳了戳他的屁股。 不止衣带,还有陈恨脑子里的一根弦儿,也被李砚的长剑挑断了,他反手捂住了屁股,很惊恐地回头看他“皇爷” “穿鞋。” 穿鞋就穿鞋,非戳屁股做什么陈恨俯身穿鞋,悄悄去看李砚。 今日闹这一出,他会以为李砚对他有点别的意思。呸,这明明是吊桥反应,李砚拿着长剑对着他,他怕得要死,把这种害怕的心情当做情爱之事了。 他和李砚陈恨最后看了他一眼,他恨不能一辈子都不要见到李砚,而李砚恨不能现场把他掐死。还留着他,大概是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痛痛快快地去死。 他和李砚能有个屁的爱情 穿好了鞋,他又捂着衣襟跑了,跑到屏风后边去换衣裳。 李砚道“其实朕也不想让你去宫宴。” 陈恨只是陪着笑了笑“是吗” “原想着在你脖子上,衣襟掩不住的地方划些红痕,你便不好意思出门了。” 陈恨腹诽道,就这点小事,还要动用刀剑,简直要把他吓死了。 仿佛是知道陈恨在想什么,李砚又道“朕自然不止这一种方法,还有其他的,你要不要试试” 光这一种就足够吓人了,陈恨忙道“不了不了,臣无福消受。” 玉藕颜色的绸衫,陈恨低头将鹤氅的系带绑好。 临出门前,余光瞥见李砚又要拔剑,陈恨忙问“怎么了怎么了臣哪里又做得不对了” “兜帽戴上。” 陈恨老老实实地把鹤氅的帽子扣上了,壮着胆子道“以后皇爷说话,能不拔剑吗” 李砚举起长剑陈恨忙道“臣错了,臣错了,皇爷以后爱拔剑就拔剑,爱拔刀就拔刀。”李砚将长剑丢给殿门前伺候的匪鉴。 李砚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随从,一个是高公公,伺候过三代皇帝的,另一个就是匪鉴。高公公管着饮食起居,匪鉴算是侍卫。 这两人与他熟识,见他这副模样,都低下头笑了。 陈恨摸了摸鼻尖,将自己的脸藏在兜帽的狐狸毛儿后边。 但他好像看见,李砚也跟着笑了 除夕时节,皇帝要先在未央宫接受百官朝贺,再携百官前去怡和殿赴宫宴。 未央宫中很是肃穆,陈恨没敢说话,一直到朝贺结束,吴端才悄悄摸到他身边来。 吴端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陈恨道“我的病已然好些了。” “不是。你若不来,满朝文武都会以为皇爷” 后边那四个字陈恨听不清楚,便道“你说什么” “我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 吴端附到他耳边,迅速地说了一句“逼良为娼。” “什么玩意儿”陈恨疑惑的声音惊动了前边的几位大人。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匪石散布的消息,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我”陈恨扶额。 好罢,匪石也是为了保护他,要是李砚在外边有这种名声,那不就完了么所以李砚会让他来除夕宫宴,也暂时不会杀他了。 难怪那时李砚说,他若不去,满朝文武会以为李砚把他怎么着了。 原来怎么着,是这个意思。 宫宴上的菜色其实不好吃,陈恨又正病着,便吃得不多,稍动了两筷子便放下筷子了。 这满朝的人,没有一个会享受的。他撑着头闷闷地想,大过年的,连歌舞助兴也没有,无趣。 还记得年前李砚登基,封他做忠义侯的时候。 李砚让官员拟旨的时候,陈恨正巧来了。他凑过去看了两眼,笑道“哟,三千里河道,三千亩良田,皇爷不怕把我给宠坏了” 拟旨的官员听这话,手一抖,一张纸就写废了。 “不怕。”李砚说着又转头,低声添了两样东西上去,李砚又问他,“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站起来朝李砚打揖“回皇爷,臣想要两个波斯美女。” 李砚不语,陈恨又道“要不一个总不能半个吧” 李砚摇头道“这个不行,这个朕怕。” 他想着,李砚知道他看不上钱财,大概是怕他被女色误了。其实他也不是很在乎女色,李砚不给也没有什么,嘻嘻哈哈地就翻过去了。 那时候无限荣宠,现在全是过眼云烟。 忽然有人喊他忠义侯,教他回了神。 是李砚身边的高公公。 陈恨坐在下首,李砚坐在金殿上边。他是忠义侯,在朝中虽没有实职,李砚却让他坐在下首右边第一位,因此两个人隔的距离却也不远。就是中有九级的玉阶,天堑似的。 陈恨抬头看他,看见透过帝王冠冕的目光亦是落在他身上。自李砚重生之后,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陈恨都猜不透意思。 他稍偏头,因为高公公好像跟他说了什么,但他没听清。 座上的李砚朝他招了招手,他大概猜到高公公要跟他说什么了。 李砚是让他来传话“你过来。” 是过去布菜,还是李砚又要吓唬他了容不得陈恨多想,他站起身,提起衣摆慢慢地拾阶而上。 他低着头,感觉自己现在谨慎的这个模样,特别像是走到皇爷跟前去邀宠的秀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前尘 李砚是永嘉元年腊月廿九晚上重生的。 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帐里,还有点儿喘。因为他不仅在床上,还在床上想着陈恨。 有点尴尬的重生时刻,但皇爷毕竟是皇爷,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照铜镜,是自己年轻的模样。 开窗子,有雪花被风吹进来。 翻奏折,是永嘉元年腊月廿九。 他又想到了陈恨,于是他披上外衫去武场练剑。 有烦心事的时候他喜欢去练剑,他喜欢长剑破空、带起风来的声音,这让他感觉自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不过这次的事情不是烦心事,陈恨的事情不会是烦心事。两个缘由,一是为了泄火,二是陈恨明日就造反了,他想将他圈禁起来。 练剑的时候想到第一个对策,他让许将军带着禁军把忠义侯府围起来了。 许将军刚走,侯府的匪石就来了,还带了两方旧帕子给他。 旧帕,旧情也。 陈恨给他讲过宝黛的故事,可他这辈子,不想要旧情了。 李砚与陈恨,是主仆,是君臣;李砚与陈恨的旧情,便是主仆恩情,是君臣忠义。 他上辈子怀着旧情活了一辈子,如今他不想要旧情了,于是他用长剑挑起那两方帕子,把帕子给劈了。 圈禁陈恨的第二个对策就是圈禁他,关起来,囚起来,锁起来,怎么都好。 这天晚上李砚练了很久的剑,回养居殿时和衣便睡。 果不其然,他梦见了上辈子的场景。 上辈子的永嘉元年除夕宫宴,镇远府的吴小将军趁着三分醉意扶着桌案站起来,抱拳道“臣领诸位世家公子给皇爷舞一曲入阵曲。” 毕竟是他登基的第一个除夕,热闹些也好,李砚便点头应了。 也正是他点头的这一个瞬间,一个不防,跪坐在他身边的陈恨就跑走了,他混进世家公子的队伍里去了。 入阵曲是拟战场战争的舞蹈,舞者面带彩绘的面具,做凶恶状,手持长羽做长剑,腰间佩碎玉贝壳,做兵器相击发出的声响。 世家公子挺拔俊秀,可是陈恨,却是早早的就被世家除名的人物。 但还是他最好看。 李砚多吃了两杯酒,酸唧唧地想道,正因为他被世家除名了,因此他不是世家的人,他是皇爷的人,是皇爷一个人的人。 帷帐后琵琶声动,排成队列的世家公子手持长羽,都做持剑姿态。 都带着面具,但李砚认得出他,他的身形是刻在李砚的脑子里的。 陈恨在他眼里,就好像神仙一样。旁的人都是虚的,都是神仙身边萦绕的风,掀动陈恨的衣带、衣摆用的。 陈恨有些醉了,舞罢后吴端扶了他一把,抬手帮他把面具给解下来,轻声问道“醉了” 陈恨随他扶着,回了一阵神,稍清明些,就跨上台阶,跑回李砚身边去了。 李砚撑着头看他,心想,他的神仙喝醉了。 陈恨又坐着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舞蹈用的长羽也带过来了。酒壮人胆,他用长羽去挠李砚的脖子。 老虎么,也是猫。 李砚不知道自己的什么动作,让他以为自己生气了。陈恨收回长羽,丢到一边去,另一只手不知道攥着什么,递到他面前,想要送给他,哄他开心。 那是陈恨从挂饰上拽下来的一块碎玉,被陈恨的手捂得温温热热的。 李砚并不接那碎玉,只是借着拿碎玉的一个动作,扣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很长久的相处,他知道陈恨喝醉了不记事,才敢这么做。 后来李砚才恍然大悟,长羽做剑,他把剑抵在他的颈上了,碎玉为凶。此二者,全是凶兆。 除夕宫宴结束后,陈恨像只小尾巴似的,拽着他的衣袖,跟着他回了养居殿。 高公公奉来温水与巾子供他们净脸,陈恨稍清醒些,便嬉皮笑脸地伸手搭他的肩,努力想把他扣进怀里去。 “皇爷,长夜漫漫,去侯府赏花儿好不好” 他们坐马车,随着赴宴众臣的马车一起出宫。临走时,李砚回头看了一眼,他感觉自己好像漏了什么在养居殿。 出来得匆忙,二人都忘了拿手炉,陈恨便伸出自己冷冷的手,说要给他暖手。 陈恨今晚格外跳脱,双手把他的手拢起来,颇玩味地捏了两下。下马车时李砚走在前边,陈恨又跳起来,把双手插进他的衣领,贴着他的颈子取暖。 李砚放慢了脚步随他去,陈恨愣了一会儿,也就把手收回来了。 “皇爷,你怎么不生气呢” 忠义侯府陈恨院子里有一棵很老的梅花树,陈恨请他看这棵树。两个人盘腿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陈恨说“皇爷,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有两个人,也像我们一样赏雪看花,叫做郭大路和王动。” “那个郭大路看着白雪梅花说折梅花若是辣椒多好。王动说有什么好郭大路道这满地的雪岂非正像是面粉,配上几根红辣椒,正好做一碗辣乎乎的热汤面。” “王动道若是林逋听到你的话,一定会活活气死。皇爷,你记得林逋吗就是从前我跟你说过的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那个诗人,林逋在他们那儿是很有名的人。然后郭大路问林逋是谁王动道连林逋你都没有听说过” 陈恨自顾自的笑了一阵,好半晌才缓过来,清了清嗓继续道“郭大路说我听说过肉脯,无论是猪肉脯、牛肉脯,用来下酒都很不错。” 陈恨说完又笑了,笑了好一会儿,又扯扯李砚的衣袖“皇爷,臣想要梅花枝子。” 这大抵算是撒娇。 噢,李砚漏在养居殿的是一拍心跳。 李砚起身,走到那花树下,挽袖抬手,准备给他折一枝梅花。月光清朗,透过花枝子,稀稀疏疏的落在他的身上。 还有刀剑反射出的月光。他环顾,周遭已然围了十来个人。 李砚不紧不慢的,折下花枝做剑。 他们的刀剑打在身上疼,却不入肉,因为没有开刃。 等李砚手中花枝落地的时候,他也就被擒住了。他回头去看陈恨,陈恨却在廊前给他跪下了。他不是认罪,他只是不敢看他。 袖中的碎玉滚落,被埋进了雪里。 他到底想要什么这是李砚被关在小楼里一年,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 仍旧是永嘉元年的除夕宫宴。 李砚向坐在下边的陈恨招手,让他上前来。 陈恨很拘谨地在他身边坐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唤了一声“皇爷。” 李砚知道他大概是害怕,并不多看他,只吩咐了一句“布菜。” 高公公将一双象牙的筷子奉给他,陈恨颤巍巍地伸手接了,握了好几回才握稳。 手心出了薄汗,他感觉那筷子就像古诗里用来代指女人眼泪的玉箸,握不住。他有一个老师,说玉箸其实是鼻涕,那样就更难拿了,会有心理障碍。 陈恨轻声道“皇爷要吃什么” “随你喜欢。” 陈恨拿好筷子,斟酌着夹了一筷子鳜鱼到他的碟子里。 可李砚只看了一眼,也不动筷子。 陈恨盯着他想了想,将那鳜鱼又夹出来了,低头挑了刺,再放回他的碟子里。 李砚仍是不动。陈恨不记得他有什么忌口,再者,皇爷的忌口御膳房比他熟悉得多,他不吃的东西能摆到这案上来么陈恨再试着给李砚夹了一筷子别的什么。 仍是没动。 这人大概是玩儿他吧。 他不吃,陈恨也就放开了胆子给他夹,净夹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后来起了玩心,就把一碟子的菜堆得高高的,最后还夹起装饰盘子用的鲜花摆在上边。 陈恨道完美,我可真是个小艺术家。 酒酣耳热之时,吴端起身抱拳道“臣领诸位世家公子给皇爷舞一曲入阵曲。” 这是个从李砚身边跑开的机会,可陈恨还未来得及有动作,他捉着筷子的手就被李砚抓住了。 他再一紧张,玉箸就落地了。 那头儿吴端还等着皇爷允准入阵曲。李砚便捉着陈恨的手,拉到案桌下藏好了,才朝吴端颔首,表示随他去。 陈恨没想到自己非但跑不开,还被捉住了手,他没能抽出自己的手,只好道“皇爷,筷子掉了。” “不用你捡。”李砚将方才他布的一碟子菜往他面前一推,“你吃吧。” 得亏自己心眼好,没往他碟子里放什么别的东西。但陈恨的右手还被他的手攥着,他又不能左手拿筷,也不能噘着嘴凑过去吃,那样有伤大雅。 他想,李砚大概还是在玩儿他吧。 琵琶声动,等堂前诸位世家公子都持起长羽的时候,李砚才放开他的手。 高公公奉来新的筷子,陈恨便专心低头吃菜。 看看,将军战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人家正入阵呢,他却在吃菜。他听着入阵曲碎玉相击的声音,感觉好像有很多玉箸落在了地上。 李砚是不想让他去入阵。是了,他又不是世家公子,他老早就被陈府扫地出门了。 公子们破阵而出,陈恨也将一碟子菜吃完了。手里捏着摆盘子的花儿玩,生怕李砚还让他做什么,便做出很专心在玩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话唠(1) 除夕宴毕。 皇帝先行,自怡和殿回养居殿。李砚转身时,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恨,把他定在原处,进退不是。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恨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高公公,高公公用唇形对他说话,但陈恨看不明白他是在说什么,只能同样用唇形回他“什么” 高公公叹了口气,上前来把他给拉走了。 九级白玉阶。陈恨被吓得腿还软着,下台阶时差点跪下去,要不是高公公拉了他一把,他能直扑上前抱住李砚的腿。 看来他日后的小命就全仰仗高公公了,他跟了李砚这么多年,现在却连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高公公毕竟伺候过三朝皇帝,对帝王心懂得多些。 陈恨只拢着袖子跟在李砚身后,垂着头好像新来的小太监。 宫道上,李砚停下脚步,若不是高公公再拉了陈恨一把,他恐怕又要撞上去了。高公公很快就松开了拉住他的手。 李砚道“你还病着,晚上不用守岁了。长乐宫到了,你进去罢。” 陈恨仍心有余悸,反应得慢些,也就是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砚又迈开了步子向前。 拾阶向上,一直到了长乐宫殿门前。 这回陈恨反应得很快,他作揖道“臣恭送皇爷。” “你进去罢。”李砚皱了皱眉。 “臣遵旨。”陈恨再作了一个揖,要与李砚分开了,转身进门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跨过门槛后,转身就要合上殿门,一转头却看见李砚的手也搭在了门扇上。 李砚的语气不容他推辞“朕来关。” 陈恨便缩回手,由他去了。 好像亲手把一只小动物关进笼子里,从此圈起来了。 夜深,案上一支红烛,李砚盘腿坐在长榻上,随手翻书看。 高公公奉上新茶,又端来了摆好的果盘,侍立一边。 报更的宫人在墙那边喊了,高公公便道“皇爷,永嘉二年了。” 也就是不必守岁了,可以去睡了。 “你先去睡罢。”李砚再翻过一页书。 高公公也不推辞,只道“多谢皇爷体恤。” 他临走前又换过一盏热茶,果盘也转了个方向。最后又拿来剪子要剪红烛烛芯。 他侍候多年,是行动无声的,可偏是他剪烛芯的这一个动作,惹得李砚侧目了。 李砚道“放着罢,等会儿朕来剪。” 他不必去猜皇爷此时想的是什么,照做便是。高公公退出去时,身后烛光晃了一晃,愈发明亮起来。 陈恨在初一那日彻底病倒了。 年节时,李砚也忙。要祭天,要接受百官朝贺,各州府的书信奏呈要看,还要去几位重臣家中拜访。 李砚抽空来看他,有的时候是清晨,有的时候是深夜。不过不论是清晨深夜,陈恨总是睡着。 他怕李砚怕得要死,他怕自己一睁眼,就看见李砚持着长剑坐在自己床头。所以他总是闭眼睡觉,睡不着就逼自己躺着,死尸似的一动不动。 所幸李砚没再一挥手,就把长剑插在他的床板上。 他有一回忍不住,闷在被子里咳了两声,还以为装睡的事情一准暴露了,李砚一准又要抽剑出鞘了。可李砚把他扶起来,给他喂了两口温水,就放开他了。 李砚一放开他,他就像蜗牛钻回自己的壳里,顺着锦被滑回去躺好了。 他满以为自己装得挺像。 一直到了初五那日,镇远府吴端小将军来探他的病。 吴端扶他坐起来,问道“你怎么样了我之前来看你,你总是睡着。” “好些了。” “我看也是好些了,我之前来看你,你的脸都烧红了。” “是吗” “来,张嘴我看看牙口。”吴端伸手捏他的脸。 陈恨哭笑不得“又不是相马。” 吴端随口道“我近来总往宫里跑,临出门前我爹问我你去哪,我说我去长乐宫,惹得我爹要拿鞭子抽我。” “嗯他抽你做什么” “长乐宫,皇后居所。我一个外臣跑去皇爷的后宫玩儿,他不抽我抽谁后来还是我娘帮我作证,我爹才相信长乐宫里住的是你。我走的时候,我爹还犯嘀咕忠义侯怎么住在长乐宫里忠义侯到底是个男官女官皇爷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陈恨心道吴端还是太年轻,李砚让他住长乐宫,明显就是为了吓唬他。一想到李砚,身上就觉得冷,陈恨躺回床上,裹紧了被子。 吴端又道“诶,我前几日跟你说那个话本子,我买着了,你要不要看一看、解解闷我翻了两页,其实和事实相差无几,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和皇爷这么啧。” 好意味深长的一声“啧”。 “吴小将军你瞎么”陈恨气结。 “真的没有干柴烈火” “我和皇爷都是干柴。” “你别生气嘛,你这样生气,病是好不了的。过几日我让家里人给你缝一个抹额,系在头上,还绣花儿的,你一生气它就勒你,勒得你脑袋突突地跳。” “你不来我就不会生气。” 吴端帮他掖好被子“我来时听伺候的宫人说,你近来总是叹气,就想着逗逗你,谁知道一提皇爷你就恼你做那件错事儿,还没向皇爷认错” 他要是死不承认谋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俯首认罪,恐怕李砚一挥手,就让人把他推到刑场上去了。 于是陈恨很没底气地说“我没打算认错,我预备混过去。” “你就在皇爷眼皮子底下,你混得过去么” 陈恨不想再说,便闭上眼睛,喃喃念道“我是病人,我是病人” “随你罢,我先回去了,镇远府还有事情。” 吴端起身,抚了抚衣上褶皱,正摸到一处被挑破的小窟窿,便笑道“我来时经过武场,皇爷在里边练剑,一时兴起,与他过了两招,我这衣裳就成这模样了。若被我娘看见,又是一阵唠叨。” “活该。”陈恨撇嘴,他觉着是吴端顾忌着君臣之礼,故意让着李砚,这小将军忒没骨气。 不料吴端却道“皇爷才像是心里藏着事儿的,出手狠戾,招招不让人,我看好几个陪练的武师脸色都不大好。” 招招不让人陈恨闭上眼睛睡觉陪练的又不是他,管他呢。 吴端又道“你从前不总把皇爷当弟弟看现在你弟弟不高兴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好。”陈恨是随口应的。 他比李砚大三岁,穿越之前又比他多活了二十来年,陈恨满以为自己通透练达得很。他从前把李砚当弟弟看,是觉得李砚可爱,后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又觉得他可怜。 可是现在么,吴端要做忠臣,要宽慰皇爷的心,可他陈恨是个反贼,他一出现只能让李砚闹心。 殿门打开又关上,吴端才走,系统就给他发了新消息正在根据目前剧情走向,为您安装临时替代系统 临时替代系统安装成功,请您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系统任务。 陈恨打开了任务面板,这个临时替代系统没有名字,他觉得应该是君臣感情培养系统,第一个任务是在一天之内跟李砚对话。 对话,也不是特别难的任务。他只消得说一句“拜见皇爷”,李砚再说一句“爱卿平身”,这任务也就完了。 陈恨踢踏着鞋子下了床,跑到殿门前去。这时候吴端还未走远,正提着衣摆下台阶。 陈恨便喊道“吴循之” 吴端转头,道“不用送了。” 陈恨只问“皇爷还在武场练剑吗” 那吴端一脸“我就知道你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的表情,但是离得远了,陈恨也就没看清。 吴端没回他的话,陈恨便回去穿好了衣裳,准备自己去武场看看。 武场外陈恨探出头,飞快地往里边瞧了一眼。 李砚果然在。 可是陈恨现在见他,仍是手脚发软,怕他怕得很。 他给自己鼓劲儿,也就是说一句话的事情,说完了就快跑。 才迈出一步,他一看见李砚手里持着长剑,就觉得他要用那长剑把自己戳成个破沙袋,还想起上回他在长乐宫戳自己屁股的事情。 他不自觉摸了摸屁股,用鹤氅把自己浑身上下都裹好了,才慢慢地挪着步子移过去。 李砚习剑,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剑花,只是很简单地刺过去,刺中了,他也就胜了。果然如同吴端所说,招招狠辣,不让人。 可李砚看见他来,却拗着手腕,潇潇洒洒地挽了个剑花,然后把长剑丢给匪鉴。 陈恨酝酿的一句“拜见皇爷”还没来得及出口,李砚便皱着眉问他“你的病好了” “好些了。”陈恨点头。 任务完成了,他可以走了。 两人相对沉默,陈恨的脚跟挪了挪,往离开的方向挪了半步。李砚总这么盯着他,像盯着什么猎物似的盯着他,他心里发毛。 陈恨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双手背在身后,绞成了个中国结。他低声道“那个、臣就是来看看皇爷,就先回”他悄悄抬头觑他,发现李砚表情没有什么不对,便再用手指了指离开的方向,试探着问“先回去了。” 良久之后,李砚才点头允了“嗯。” 简直像是得了特赦令,陈恨再打了个揖,脚下步子飞快,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陈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任务面板。暗喜道,新系统的任务也太 当前任务一日内与李砚对话2100 嗯如果他在漫画里,他感觉自己的头上一定冒出了一个好大的问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话唠(2) 陈恨觉得自己的新系统不太正常,它不大像是培养君臣感情的系统,倒像是一个恋爱系统。 而这个新系统给自己派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自己在一天之内跟李砚说一百句话。 正经君臣会在一天内,唠唠叨叨地说一百句话吗不会 而且后来他发现,他说的话要李砚应声才能算数。要是李砚没应他,陈恨自己把嘴说秃噜皮了都没用。 情势所迫,陈恨用鹤氅把自己裹得更紧,掉头回了武场。 李砚重新执起长剑,一回身见他又来了,却还是瑟瑟缩缩的模样,便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臣”陈恨想不到别的借口,只好道,“臣再来看看皇爷,方才没看够。” 他正在催眠自己,努力把李砚看成一堆任务数值。 李砚举起长剑,陈恨下意识就抓住了自己的衣领,生怕李砚又执长剑对准他。 李砚见他怕得要死的模样,轻笑出声,随后把长剑递给一边伺候的匪鉴,竟向陈恨伸出了手。 他这又是做什么总不是要和他拉拉小手难道是受不了他的孟浪话,想出手掐死他 陈恨愣了一会儿,求助的目光越过李砚,投向李砚身后的高公公。 高公公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衣袖。 这时陈恨才反应过来。李砚的衣袖宽大,练剑的时候不大方便,就用带子把袖子系起来了。李砚把手伸给他,是让他解带子。 他暗松了一口气,双手捧起李砚的手,低头去弄那带子。 李砚这个人,要他做什么怎么不说话吓得他手脚发软。 而手脚发软的结果就是,陈恨解了很久都没能解开带子,还把它缠得更乱了。他没敢抬头看李砚,但他想李砚肯定要不耐烦了。 大冬日里,陈恨急得出了一身的汗。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然后把带子搅得更乱了。 他听见李砚吩咐高公公“去拿把剪子来。” 陈恨心下一惊,剪子,既可以剪开带子,又可以剪开他的喉咙,就像杀鸡一样。他得做点什么来拯救自己的喉咙。 于是陈恨将李砚的手捧得高了些,低头咬了一口,把带子给咬开了。 他抬起头时,口中还衔着那根带子。李砚正定定地看着他,陈恨见他模样不大对,就要给他跪下“臣冒昧。” 李砚抓着他的手臂,好让他站直了,又将另一只手递到他面前。 这是陈恨再次将求助的目光转向高公公,高公公再摸了摸衣袖,陈恨便再一次忐忑地捧起了李砚的手。 这回他倒是很快就将带子解开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抬眼看见李砚的表情并不是很好,便敛了神色,低头看着两个人的衣摆。 就这一遭,他才和李砚讲了两句话,还有一句李砚没有应声,所以没算进任务里。 李砚回养居殿,陈恨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预备跟他一起回养居殿,再找机会和他说满一百句话。 可他又实在是怕他,就算硬着头皮,跟着人回了养居殿,也不敢像从前的忠义侯一样,嘻嘻哈哈地凑上去和他说话。他只敢跟在高公公后边,走进走出,奉茶焚香。 若是他脸皮厚些,胆子大些,这任务早就完了。 偏生他现在怕他怕得要死。 “忠义侯。” 听见李砚喊他,陈恨忙应了一句“臣在。” 这也能算一百句里的一句。 李砚起身,走到内室的屏风后边“过来宽衣。” “诶。”陈恨原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只因为这也能算一百句中的一句,便欢欢喜喜地应了。 后来反应过来,便腹诽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非得别人伺候换衣裳 这么想着,不情不愿地也挪到了屏风后边。 他从前是皇八子李砚的伴读,后来又是敬王爷李砚的随侍,到现在是皇爷李砚的忠义侯。宽衣这种事情常做,但给重生后的李砚宽衣,他还是第一回。 陈恨低头摆弄他的腰带,心想腰带要是解不开,他可不能再用嘴咬了。 方才在武场练了剑,李砚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陈恨帮他解开了衣裳,又用在温水中浸过一遍的巾子帮他擦身子。 隔着巾子,陈恨把他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胡乱想着,若是自己有妹妹,肯定就把妹妹许给李砚了。李砚这个人,除了重生之后教人捉摸不透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才穿好了中衣,陈恨正低头帮他系衣带的时候,李砚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指,捏了两下。 从头皮开始发麻,一直麻到了脚后跟。 他是说把妹妹许给李砚,不是说把自己许给李砚。李砚忽然这么玩味地捏他的手指做什么 李砚问他“你做什么这么怕我” “臣”陈恨讪笑着收回自己的手指,把手藏在袖子里,又把手背在身后,藏得好好的。 “我都不称朕了,你还称臣做什么” “我”陈恨转身走了,不忘把手收回身前。 李砚轻笑道“你去哪儿系带还没系好。” “臣我帮皇爷拿衣裳。”陈恨说着便跑到了衣桁边。 他承认,方才他说错话了,他说“李砚除了重生之后教人捉摸不透,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错了,光是教人捉摸不透这一点就很要命。 陈恨站在衣桁前,随手拣了两件衣裳,一转身却看见李砚就站在他身后。 “皇爷,你别靠这么近,我有点喘不过气。”陈恨将手里衣裳抖落开,挡在二人之间。 李砚再问了他一遍“你怎么总是这么怕我” 陈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手一抖,手里的衣裳就落在地上了。 李砚又道“你总是要朕用皇爷的名头来压你,你才懂得服软。” 陈恨心道是啊,你不用皇爷的名头,我怎么会软成这个样子手软脚软,连头发丝儿都软了。 “朕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朕”李砚再问了他第三遍。 陈恨把心一横,直言道“臣不是怕皇爷,臣是怕死。” 李砚皱了皱眉,道“朕不是许你三不杀了么要不朕再许你丹书铁券” 陈恨一惊,差点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求他饶命。 丹书铁券这种东西,看上去很义气,但分明就是催命符,谁得了这个,就相当于是在地府插了个队。他没想到李砚竟然这么恨他。 李砚笑着,故意问道“你怎么好像更害怕了” 陈恨往后退了退。衣桁不稳,哗啦一声,他随着衣桁倒在了地上。 所幸冬日里衣裳都厚,有衣桁上的衣裳垫着,摔得不疼。 陈恨坐起来时,李砚也正俯下身来看他。 靠得太近了。陈恨索性一闭眼,又躺了回去。 李砚当然知道他怕自己什么,自己重生的时候,正是陈恨要造反的前一天。用旧帕子试探他,是察觉出他的异常,想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了造反的事情。 陈恨怕他因为造反的事情治他的罪,所以在除夕那日把自己给弄病了,想故意避着不见。 在他面前怕得跟什么似的,也全是因为这个。 正如李砚方才所说,不用皇爷的名头来压他,他不会懂得服软。这是李砚重生一遭,悟出来的第一个道理。 不过,把人吓成这样,实在也不是他的本意。 李砚笑着扶他起来“朕知道你怕什么,你不用怕。” 陈恨且惊且喜,看来他二人之间那点旧情还有用。他随李砚扶着,坐了起来。 只不过喜色还未来得及飞上眉梢,便听闻李砚又道“你就在宫里好好待着,好好伺候着,伺候得妥帖了,朕就恕你死罪。” 没有细想,他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臣一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李砚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把着他的手臂,把人给扶起来了。 “你明白么” “明白。”陈恨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臣从九岁给皇爷当伴读,皇爷的喜好全都记在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李砚点头,含笑的眸子在他周身扫过一圈,随后上前半步,稍张开了双臂,“把系带系好了。” “诶。”陈恨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伸手捻起他腰间的带子。 他就说,他平日里刷的那些好感度怎么会没有用 李砚果然还是念着他们从前同生共死的交情的,兄弟嘛,哪有这么容易就成了死敌的 陈恨美滋滋地想着,所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要自己再表现得诚恳一点,李砚肯定也就放过他了。 此时,李砚看着嘴角噙笑,无形的尾巴都要翘上了天的陈恨,心道方才那番话太纵他了,再不压着些,只怕又要飞出自己的手掌心了,便佯正色道“这件事情,不是这么快就能被你混过去的,你平日里注意些,千万别惹朕生气。” 也就是随时都会翻旧账,李砚什么时候不高兴了,一挥袖就能把他拉下去砍死的意思。 一听这话,陈恨又蔫儿了“皇爷放心,臣一定好好伺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话唠(3) 系统任务还是要做的。 不过要凑够一百句,他们那些例行公事的话肯定是凑不到的。 陈恨一开始小心翼翼地跟他说一些闲话,后来见李砚没有什么不喜欢的意思,便稍稍大了胆子。 只有一点,李砚不是很喜欢答应他的废话。通常是陈恨说了一箩筐的废话,换来他一句轻轻的嗯。 “皇爷我”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李砚偏头看他,他就住了口。 他想,他这一整日都得跟在李砚身边了,否则这一百句根本凑不齐。 正月初五的下午,李砚要去左丞相府上拜访,陈恨为了任务,也随着去了。 左丞相苏大人,原是李砚的父皇做皇帝时候的状元郎,因为一封万言书被罢了官,皇帝原本是想杀他的,只因为当时颇有名望的沈御史的另一封万言书,这才作罢。 从此苏丞相就一直隐居在岭南山野。 李砚在岭南王,三顾茅庐,请他出山。 苏大人早年丧妻,只有一位独子,唤作苏衡。他自小随父亲长在岭南山林之中,是修行于天地间、聚合日月元气的君子,衡又为均,所以字元均,苏元均。 陈恨满以为他有一点魏晋名士的风骨。 他与李砚去拜访苏氏父子时,正巧遇见苏衡在山崖之上长啸,有如江水横流、惊涛拍岸。也遇见他喝醉了,衣衫不整,在山林中吟着诗信步闲走。 他还教山上的猎户樵夫念诗,把那一座山都变成传说中仙山的模样,总之是很旷达不羁的模样。 苏氏父子就住在从前苏丞相的状元府,现在改做了左丞相府。 见过礼后,李砚与苏丞相走在前边走着,陈恨便与苏衡在后边轻声闲谈。 陈恨笑着问他“元均近来可作诗了” “除夕时应制作了一首。”苏衡摇头,“不好,不如在岭南时做的。” “所谓”陈恨原本想说国门不幸诗家兴、赋到沧桑句便工的。后来想想,掌管国门的人就在他前边,便住了口。 苏衡又道“我从来不喜欢作格律,佳句天赐,天又没有格律,强拗不来。”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陈恨转头看他,笑道,“元均只消找一间空屋子,摆上笔墨,把自己灌醉了关进去,等醒来时,佳句也就有了。” 众人在堂内落座,本是小宴,四人就围坐在一张圆木桌边。李砚自然居上首,苏丞相在他右手边作陪,苏衡与陈恨因正说着话,便黏在一处坐下了。 苏衡一掀袍子,带起一阵风来,便落座了,对陈恨道“我出了年节,去江南走一遭,得了佳句就寄给你看。” “江南” “皇爷与父亲商定了,要一扫从前官场的颓气,要我先去江南探路。江南的风气最糟,若江南的事能办好了,各地也就可以去办了。” “走时知会一声,我找吴循之一起,给你送行。” 苏衡却笑了,他道“又不是一去不回,有什么可送的” 风流名士,从来脾性如此,陈恨也就见怪不怪了。 再说了一会儿的闲话,也就开宴了。苏府清简,苏家父子又都不是讲究的人,一顿便饭吃得随和。 陈恨心里记挂着任务,时不时转头,与李砚搭上两句话。 要回去时,借着去茅房的由头,看了一眼任务面板,他还有二十六句话要讲。 坐在马车里,陈恨斟酌着跟李砚闲聊“苏丞相与元均都是栋梁之才。” 李砚点头“是,他二人都很好。” “不过可苦了元均啦,他来了长安,都做不出诗了。” “有舍有得罢了,他情愿为百姓受苦。” “今日去了左相府,那皇爷明日是不是去徐右相府上” “不去,今年不去徐右相府上。” 朝上世家大族不少,徐右相又是世家大族的领头儿,看来李砚是要冷一冷几个世家了。 说起来,陈恨这个忠义侯当了快一年了,可他前半年混混沌沌地过,后半年就想着要怎么造反,连朝中势力消长都不曾注意,实在是失职了。 不过这种事情,现在也轮不到他管了。 李砚不是从前那个皇八子了,更何况他还重生了。陈恨觉得,自己还是先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吧。 陈恨继续跟他说闲话,说到后来无话可说,信口胡扯。 “皇爷,我想起来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就是我从前养了一只乌龟,绿色的,我爹生日的时候,我就把它送给了我爹。我爹喝醉了,特别感念我的孝心,非要抱着养乌龟的缸子睡觉。结果到了晚上,那只乌龟爬到我爹头上,我爹就把我叫醒,揍了我一顿。” 他说的这个爹,是他穿越之前的那个爹。 陈恨自顾自地笑了一阵,然后转头去看李砚,见他没有要笑的意思,便敛了神色,道,“皇爷,不好笑吗” “你说的真的是你爹吗” “呃”陈恨垂首,他没办法跟李砚解释他有两个爹,只好昧着良心回道,“不是。”爹我对不起你。 从苏府出来,马车一直行到养居殿外。高公公在殿外看见马车,便吩咐小太监去小厨房,将炉上温着的米粥端来。 在进去之前,陈恨躲着人,跑到宫墙那边,再打开任务面板看了一眼,还有六句话。 李砚晚间要吃宵夜,是因为他会看书看到很晚。至于陈恨,他只是喜欢吃得饱饱的再去睡觉。 两个人相对坐在长榻上喝粥,陈恨要吃甜的,就抱着糖罐子往碗里放糖。 他一边用勺子搅弄碗里的米粥,一边想着要怎么把这六句话给说完。 低头是看见案上摆着的几碟小菜,便想着试一试,拿起筷子随便给他夹了一筷子什么东西。 “皇爷吃这个,这个好吃。” 李砚“嗯。” 就这样,陈恨找到了完成任务的诀窍。 他再给李砚夹了别的东西“这个也好吃。” 李砚低头“嗯。” 只要往复六次,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是桌上只有五碟小菜,因此还剩下最后一句话。 要回长乐宫之前,陈恨壮着胆子,向他说了一句“皇爷,晚安好梦。” 李砚却只是垂眸,盯着手中的书册看,陈恨还站在原地等他的回话“皇爷,你不准备对我也说一句么” 陈恨觉着自己等李砚这一句话,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得他腿也酸了,心也冷了。 好半晌,李砚清清冷冷地回了他一句“好梦。” 终于得了这一句话,陈恨也就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不过这天晚上,陈恨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跟在李砚身边,像个全方位环绕的大喇叭,不断地对他输出废话,然后李砚烦了,就用某种特殊的方式让他闭了嘴其实也没有完全闭嘴,就是后来又被撬开了。 妈耶 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这肯定是做任务的后遗症。 陈恨醒来时天色蒙亮。 他发现是被子盖过了口鼻,教他喘不过气来,这才做了那个噩梦。 他将两只胳膊伸到被子外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盯着帐子顶发了一会儿的呆,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可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李砚,还是无限靠近的李砚。 他知道李砚好看,但是他没想靠得这么近去看他。 他不敢再睡了,抱着被子就坐起来,这时系统又提醒他有新任务,随手就打开了任务面板。 历史任务一日内与李砚对话100100 当前任务一日内与李砚肢体接触0100 这真的是一个君臣系统吗陈恨挠了挠披散下来的头发,哪有正经君臣会摸来摸去的这果然就是一个恋爱系统吧 他和李砚,连系统都要他们谈恋爱 不,他不从。 要是从前的李砚,那还可以考虑一下为他断袖。以前的李砚可爱,招人心疼。但是现在的李砚,太凶了,他宁死不从。 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摸李砚,只好找机会偷偷地碰他一两下,慢慢地攒到一百次。 看来这一天又要耗在李砚身上了。 陈恨下了床,洗漱之后天色还早,便出门去了养居殿。若这时候李砚睡得熟,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摸他两把。 到养居殿时,高公公正领着一个小太监要进去,陈恨见他们手上捧着柳枝与茶叶,还捧着温水与巾子,便知道李砚还未起。 高公公朝他颔首,又笑道“侯爷这么早” “我”我想趁皇爷睡着,偷偷摸他。这话说出来像什么似的,于是陈恨含含糊糊地说,“我来看看皇爷。” “如此。”高公公转头,朝身后的小太监道,“去吩咐御膳房,侯爷的早膳在养居殿用。” “多谢高公公。”陈恨顺手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铜盆,他低头,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跟在高公公身后进了养居殿,陈恨将铜盆放在木架子上,转身就要去喊醒李砚。喊他起来时,可以“顺手”拍拍他的肩,这样也就迈出了完成任务的第一步。 可他忘记了,李砚浅眠,又是习武之人,耳力好得很。 宫中伺候的人都是过的,行走无声。而今日高公公身边这位,恐怕是还没睡醒,又有些怕他,所以脚下步子有些乱了。 李砚睁眼“忠义侯。” 陈恨缩回准备拍肩的手,讪笑道“皇爷,早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风流(1) 陈恨的小动作被李砚当场抓包,只干笑着问了一声好就跑了。 过了一会儿,李砚才从榻上坐起来,捋了一把垂下来的头发。先接过高公公递过来的柳枝与茶叶净了牙,那头儿陈恨就捧着巾子递到了他面前。 借着递巾子的这一个动作,陈恨在掩护下,指尖划过,摸了一把李砚的手背。 他在心里给自己放烟花,这么顺利就迈出了第一步,做这个任务还是很容易的。 李砚的动作一顿,抬眼见他高兴得眼角眉梢都带了喜色,似是随口问道“忠义侯今日很高兴” “是呀,臣今日特别高兴。”陈恨将李砚用过的巾子往盆里一甩,捧着铜盆,哒哒的就跑出去了。 他出去看了一眼任务面板1100,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任务小能手,无论是权谋任务,还是恋爱任务,都很得心应手。 回去时李砚正穿衣裳,陈恨下意识便喊了一句“让臣来” 自觉这话说得太急了些,就像急着帮美人儿换衣裳的纨绔子弟,陈恨挪着步子到他面前,半分讨好地笑道“臣来。” 其实要好好伺候李砚以赎罪,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陈恨又不是个记仇的人,李砚都大度到饶他这狗贼一命了,原本造反的也是他,他总不能总唧唧歪歪的像个受害者。 高公公在旁边提醒他“皇爷今日去镇远府。” 陈恨站到李砚身后,抬手把他身上的衣裳给剥下来,又顺手摸了两下颈子。 “还是年节里,穿得太素了的不好。镇远府老将军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年轻人穿得花枝招展呃,穿得鲜艳一些。” 他絮絮叨叨的,是为了显示出自己不是故意摸他的脖子的,完全是不经意的,他是坦坦荡荡的。 李砚喜素,云淡风轻的。而在两人相处的十来年里,陈恨一直都致力于把他打扮成年画娃娃。 主要原因还是陈恨把他当做小孩子看。 而这件事情,随着李砚年岁渐长,权势渐长,就慢慢地由李砚占了上风。 最后陈恨挑挑拣拣,找了一件藏蓝色的袍子给他穿。 有那么一瞬间,陈恨想起了在岭南的时候。 初到之时也是冬日,岭南又湿冷,一时间两人都不怎么适应。 那时候也是陈恨起得早些,把醒来的李砚重新按回被子里去,让他再睡一会儿。待陈恨将洗脸水与早饭都料理好了,才去喊他起来。 有一回陈恨弄了点银炭,夜里给他暖暖手脚,李砚便像抱树一样抱着他,手脚似八爪鱼似的,缠得紧紧的。 寻常时候李砚自己裹着一床被子睡,他怕把陈恨给捂凉了。结果他一抱他才知道,原来陈恨更怕冷。 后来李砚知道他更怕冷,就找借口说自己要早起习武,每日闻鸡起舞。 陈恨拦不住,便随他去了。后来也就把自己给养懒了。 冬日里陈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院子里练剑的李砚一听见有动静,就跑进去伺候他穿衣裳。 陈恨是裹着被子坐起来的,他一掀开被子,李砚就帮他把衣裳套上。衣裳又是架在灶边烤暖了的。 这伺候周全得,几乎教陈恨以为,自己也是一位流落民间的尊贵皇子。 他当然不会是尊贵皇子,所以他后来又觉得李砚反过来把自己当孩子养。 好诡异的念头。 养居殿。 陈恨低头,摆弄他的衣带,弄好了衣带,又双手揽着他的腰,将腰带从他身后绕了一圈。 他跑到他身后去,将腰带弄得更平整些。 站在李砚身后,陈恨才敢抬头看他,心道一直没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砚就长得比他高了。 也就是一个额头的差距。陈恨闷闷地想,自己把头发束高些,说不定也就追上他了。 不知不觉的,李砚这个少年人就长成男人了,他还以为这个人永远都是少年郎呢。 呸,这狗屁不通的煽情。 陈恨一抬手,将李砚散下来的头发握在了手里。心道这人的脖子有点暖和,又道这人的耳朵怎么冻红了。 尚是清晨,眼前人又是心上人,李砚旖念颇多,像丛生杂草,又像蚕茧似的,把他整个人裹在其中,是什么剑术都解不开的招式。 陈恨,陈离亭,忠义侯。 李砚闭上眼,并不再看他,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陈恨的手凉些,指缝贴着,由发根顺到发梢。一举一动,李砚虽闭了眼,却仍能清楚察觉。 他很是不自在,不自觉便放任了思绪。 陈恨的手凉,在榻上是不是仍是手凉若是那时候,该不会也手凉了罢他的手,搭在他的腰间么或仍是插在发间 他的眼睛好看,是杏眼,像从前狩猎,在山林深处遇见的一只鹿。唇,他不经意间蹭到过,不过他想正经吻起来恐怕还不错。 他这个人,看起来不着调,但是好像又有一点傲骨。就是不知道他这通身傲骨在榻上软不软又有多软 李砚回神,发觉想得过分了,才要念两句静心咒,陈恨便凑了过来。 “皇爷,上回西北送上来的驼骨簪子呢” 李砚垂眸,定了定神,淡淡道“年前你把它弄得缺了个角,随手就塞到外边花瓶里了。” 陈恨自个儿都忘记这回事了,干笑两声便不再说话。 李砚今日去镇远府,陈恨为了任务也跟着他去了。 镇远府的老将军与将军夫人年纪大了,若是在镇远府动手动脚,恐教他们多想。但是在马车上还是有机会的。 为了获得一亲皇爷芳泽的机会,今日出门,陈恨很“不巧”地忘记带上皇爷的手炉了。 忘记拿手炉的陈恨“诚惶诚恐”地向皇爷请罪“哎哟喂臣真是罪该万死,臣忘了带上皇爷的手炉了。” 李砚只觉得他好笑,稍低头敛了笑意,道“无碍。” “臣愿意用”陈恨咳了两声,乱七八糟的话在心里一闪而过,最终想了个中规中矩的说法,“那臣帮皇爷暖暖手。” 献殷勤献得自然,拍马屁拍得顺溜。 陈恨觉着自己说的这话实在是太贴心了,说完还笑着朝李砚眨了眨眼。 所幸李砚没有拒绝,更没有把他赶下马车。 李砚又大方,一次就将两只手都递给他了。陈恨想象着任务面板上即将不停增长的数值,奸笑着坐到他身边,将他的手抓紧了,好像抓着姑娘家揩油的急色鬼。 这一双手不白不嫩,又有李砚练剑习字留下来的茧子伤疤。 但这是“龙爪”呀,陈恨将他的手按住,又搓了搓。他平生只见过泡椒口味的凤爪,能摸一回真龙天子的爪子,感觉还挺不错的。 陈恨笑得眼睛都弯了,抬眼见李砚面色淡然,起了玩心,想要逗他。 “臣给皇爷讲一个笑话。从前有一个姑娘喜欢上了一条龙,掌管姻缘的月老说,只要用红线把两个人的手绑在一起,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啦。可是后来,那条龙还是喜欢上了另一个人,姑娘哭着去问月老。皇爷猜月老怎么说” “怎么说”李砚反手,将他的手按在下边,又开始捏他的手指玩儿。 陈恨大笑道“因为龙有很多只爪子啊哈哈哈” 李砚且不语,只是捏他的手指。陈恨笑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故事,好像有点冒犯眼前这位真龙天子了,早知道就说是蜈蚣精了。 他弱弱地解释道“皇爷,臣没有别的意思。” 李砚却也像是在向他解释“朕只有两只手,都在你手里了。” 这两只手玩够了陈恨的手,最后又扣住了他的手,陈恨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便暗自想要挣开。 李砚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不是说给朕暖手么朕的手还未暖,忠义侯往哪儿去” 陈恨暗骂了一句小心眼。说是他给李砚暖手,其实好像李砚的手更暖和一点。 忠义侯府与镇远将军府不同于朝中其他世家。 本朝开国,高祖身边有两位文臣武将,文臣姓陈,武将姓吴。 前朝大兴土木,徭役繁重,这三人是在修建江南运河的时候遇见的。姓陈的当时是个秀才,姓吴的是个屠夫,高祖么,是个无赖。 定国之后,姓陈的封了忠义侯,姓吴的便做了镇远将军。 又过了几十年,其间几代皇帝更迭。镇远将军府没落下去,一度被称为逍遥将军府。陈家更惨一些,因为在某次争斗中站错了队,把爵位都给弄丢了,灰溜溜地回了祖地江南。 直到陈恨的父亲,陈老爷科举考中,陈府才重新回到长安。 李砚的父亲做皇帝时,几个皇子争斗惨烈,皇太子倒台之后,皇八子李砚受到牵连,远封岭南,皇三子一党独大。 后来老皇帝病重,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急召李砚回都,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他回去时,正赶上三皇兄的登基大典。 又过了一年,李砚兵进长安,与陈恨在宫中策反的禁军里应外合,李砚这才登基。 这一场争斗之中,从头至尾,陈府都站在皇三子那边,后来长安事变,陈府忠心护主,全都死在了战乱当中。 可李砚偏偏又封了个姓陈的人做忠义侯,陈恨。 不过陈府在皇太子倒台之时就壮士断腕,就把当时还是皇八子伴读的陈恨给断了,李砚要封他,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长安事变中,镇远府吴端吴循之小将军,单枪匹马镇守端仁门,斩敌万千,一战成名。 镇远府由此显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风流(2) 吴端。 镇远府老将军在西北戎马半生,手上沾染的敌血太多,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便不打算让镇远府的后代继续从武。 他为儿子择了这个“端”字,又字“循之”,就是想让他行事端方,好从他开始,吴家改从文。 可他偏生忘记了,自己家姓吴,近无。 镇远府是近一年,因吴端镇守端仁门,辅佐李砚登基,有从龙之功,这才显贵起来的。早前府里不甚景气,吴老将军的几个兄弟早早的便分家出去过活了。 因此此番年节,李砚来镇远府,在门前候驾的就只有吴老将军、将军夫人与吴端。 叩拜大礼之后,吴老将军将目光投向跟在李砚身后的陈恨,李砚亦是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陈恨,对老将军说了很简短的五个字。 “这是忠义侯。” 陈恨封忠义侯近一年,在朝中并无实职,整日混吃等死。吴老将军常年在外镇边,因年纪大了才回都,所有事情又都交给吴端打理,只在府中赋闲养老。 他二人不认识彼此,也是寻常。 吴老将军朝他抱拳“侯爷,久仰。” 陈恨亦是回了礼,老将军又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前几日吴端总往长乐宫跑,他说忠义侯就住在长乐宫,那时老夫还以为是吴端骗了老夫,今儿可算是见着侯爷了。” 陈恨笑道“循之也常在我面前说起老将军英武”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将军就掐了一把他的脸“今日一见,果然是好模样。” 将军夫人咳了两声,吴老将军便即刻敛了神色,正正经经地请李砚进府去了。 陈恨悄悄拉开与李砚的距离,跑到后边去与吴端说话,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到底跟你爹说了什么” 吴小将军满不在乎地说“就说你最近住在长乐宫啊。” “那你爹为什么莫名夸我好看” 吴端端详了他一阵,道“大概是因为你确实长得好看。” “我去你”陈恨原本想说我去你大爷的,后来想想,这还是在别人家里,吴端的大爷说不定真就在家。 “我好心提醒你,等会儿席上的酒你少喝。我们镇远府好久没有接驾了,我爹一高兴,就从城外庄子上拿了几坛子陈酿来,都是烈酒。” “好。”陈恨的酒量,确实是不可恭维的。 “诶,皇爷找你呢。” “什么”陈恨朝前边望了两眼,“他不是正和你爹说话么” “你没看见皇爷总想往外边看他找你呢。” 陈恨再看了两眼,果然如吴端所说,李砚不自觉便往边上瞥一眼,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我过去看看。”陈恨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挑眉笑道,“小将军,午宴之后去你院子里玩儿呀。” 吴端拍开他的手“陈离亭,你胆子肥了你看我拿我的玄铁长刀来,把你切成杂碎喂马。” 陈恨重新回到李砚身边,但这时候,李砚却并不看他了,只与吴老将军说些朝上的事情。他觉得无趣,便低头研究镇远府的石板地。 又仿佛看见前边花廊的拐角处,鹅黄颜色的裙摆闪了一闪便不见了。或许是镇远府的姑娘侍女贪玩儿,民间又传说李砚是天人之姿,实在很引人关注,便也不放在心上。 席上酒过三巡。 吴端果然没有骗他,这酒烈得如刀子,陈恨只饮了一口,就觉得酒气直往脑门上冲。他再多灌自己两口,酒壮人胆,他就可以提着吴端的玄铁刀,去菜市口兼职侩子手了。 吴老将军也喝得有些多了,松了松衣领,讲起自己从前随军,驻扎在西北的事情。 讲到西北荒漠里的不夜城,又讲到军营之中的夜半鬼影。 最后老将军一摆手,道“不讲这些虚的东西了,老夫再给诸位讲讲山林子里捕鹿的方法。” 这些故事,恐怕他在家中常说,将军夫人与吴端都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倒是陈恨,撑着脑袋听得正认真,有的时候还拍案喝彩。 李砚亦是看向吴老将军。吴老将军坐在他右手边的条案前,陈恨亦是坐在李砚的右手边。他若看老将军,便也能看见陈恨,看见陈恨撑着头,宽袍大袖下露出来的一小节手臂,还能看见陈恨因酒意或笑意而发亮的眼睛。 李砚也有些醉了,便抬手揉了揉眉心。 吴老将军说话说得有些忘形了,只听他对陈恨道“这法子侯爷大可以在三月春猎的时候试试,得了皮毛么,可以做衣裳,若得了鹿血么,还可以” 将军夫人忙咳了两声,老将军也便不再说下去。 陈恨也不大好意思了,一扭头,正瞧见李砚揉着眉心,便道“皇爷醉了” 李砚收回手,垂眸的一个动作,却被陈恨错认为是应了。陈恨便轻声道“这儿也快完了,让循之找间屋子,皇爷歇一歇。” 他想着,李砚睡一会儿,必定要宽衣穿衣。他在一边伺候着,又能做任务。 席散,镇远府早也就备下了房间接驾。陈恨趁着帮他脱衣服这一遭,又摸了他两把。 陈恨往香炉里添了些许香料,又帮李砚将被子掖好。镇远府的酒是真的厉害,李砚大约也是真的有些醉了,面上泛红,眼睛也眯了起来。 “镇远府的酒烈,吴老将军酒量好,就喜欢给人敬酒。臣跟循之说说,晚上的宴少摆些酒。其实吴老将军豪放旷达,他若敬酒,皇爷就算不全喝,他也不会在意。” 李砚点头“朕知道了。” “那皇爷睡一会儿,臣就在循之院子里,离得不远。”陈恨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像极了重生之前那个可爱得要命的少年,一时心神荡漾,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脸。 陈恨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伸出了手,便在心里念了一句佛,佯装大方地捏了他一把。他告诉自己这是做任务,他心无杂念。 正要收手时,李砚却捉住了他的手。 醉眼朦胧。 好像那种往嘴里含一口酒,再举起一个火把就可以喷火的把戏。陈恨无端觉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像是这种把戏。 人家的目光都是带火花的,李砚的目光嘛,则是在赤壁烧起来的千里火船。 野火烧不尽,春天还会远吗 “皇爷” “像从前一样,讲一个故事吧。”李砚扣紧他的手,将他的手拉进被子里去。 “那臣讲一个”那野火一烧,把他整个人都给烧成灰了,更何况是他的故事。陈恨使劲想了想,“讲一个臣小时候的故事。臣小的时候在书院念书,先生教我们粘句子,他出的是百般计。” 李砚问“那你粘了什么” “正好那日我娘给我做了千层糕,所以我粘了千层高。” 李砚轻笑,顿了顿,道“你去吧,上午伺候得不错。” “皇爷满意,是臣的唯一追求。”陈恨笑着说了句玩笑话,抽出手来,帮他将被子掖好。 陈恨跑去吴端的院子里喝茶,他到时,吴端已经在廊下沏好茶等着他了。 “你怎么去这么久” 陈恨席地坐下“皇爷醉了。” 吴端给他奉茶“喏,解酒茶,皇爷那边已经派人送了。你酒量不好,也吃一杯。” “多谢小将军。”陈恨笑道,“镇远府也有这种东西我原以为,凭镇远府的酒量,如何用不上这些” “我是用不着啦,但是我爹年纪大了。况且这一年,镇远府也常有客人来。” 午后的阳光照进廊内,陈恨往前挪了挪,趴在栏杆上晒太阳,道“是呀,谁不知道我们吴小将军英勇无双唉,我在宫里做伴读那会儿,不知道是哪位府上的小将军,抱着我的腰,一边哭,一边说不干啦,我不要当镇远府的人啦。陈恨,我给你当弟弟吧。” “你怎么永远记得这件事情况且我说的是,我当你兄长。”吴端气极反笑,“那时候是我二伯三伯非要分家,闹得全长安城都知道了,皇三子的那一群杂碎又非拿这件事情来说嘴。” “那时候我可拉着你去报仇了,谁知道你一个小将军,武功竟然这么差,还害得我跟你一起被围着打。” 吴端笑道“是呀,你的皇爷武功就好了,还把人一个一个按在地上,让你打回来。我回去不是也勤练武艺了不是也能把他们按在地上让你打了” 陈恨不答,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半晌,吴端抬眼看那屋檐,悠悠道“我爹娘年纪大了,我得把镇远府扛在肩上了。” 陈恨转头捶了一下他的肩,不唤他吴小将军,改口唤道“吴将军” “我是不喜欢应酬,但也不是特别不喜欢。只是吴府自家的事情,也太难缠了。”吴端叹道,“当初分家时说得好好的,结果现在见镇远府显贵了,就都赶回来同你论旧情了。” 吴端继续道“前几个月,我二伯非要我提携他的两个儿子,我把他们往军营里一赶,没两日也就回去了。最难缠的还是我三伯,他有一个独女,说年节来小住,现下还在府里。前几日苏元均来,把苏元均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苏元均一向旷达,能把他都看得不好意思。陈恨低头笑了。 忽然传来一声好清脆的摔破瓷器的声音,吴端道“想是底下人不小心” 陈恨却打了一个激灵,该不会是李砚那边出事了 他翻过栏杆跑了出去,骂自己哪儿喝茶不好,非得跑出来,李砚都喝醉了,也不守着他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风流(3) 初到岭南的第一个年节,有官员商贾设宴,请敬王爷李砚赏脸。 宴上菜色确实不错,他们自己在府里吃得简单,所以李砚总是带着他去赴宴,算是年节里打牙祭。 龙困浅滩,长安的人害怕他娶一个世家姑娘,再借着岳丈家的势力重新起来,便想直接帮他安排一个姑娘,也好给李砚安一个风流的名声。 陈恨在长安没见过这种腌臜手段,也不懂得要设防,果然在某次宴上,李砚就中了一次暗招。 李砚被扶下去醒酒。发觉不对,抬手摔了一个花瓶,又碎瓷片划伤了手,好教自己保持清醒。他从窗子翻出来,躲在庭院假山的隐蔽处,叫匪鉴去找陈恨来。 陈恨一开始也不懂得,见他手上伤口淌血,还以为是李砚遇刺。直到李砚靠在他的身上,在他耳边喘着粗气,搭在他身上的手就是隔着衣料也有些烫,他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恨扶着李砚,学鸿门宴上张良的模样。对匪鉴道“把备好的礼品交给主人家,就说王爷醉了,恐席上失仪,先回去了。让匪石把马车赶到后门,我现在就带王爷回去。” 他们从后门出去,一路上避着人走。 经行过一处花廊时,李砚忽然把他压在墙上。 陈恨推他“王爷” 李砚朝四处望了两眼,道“有人。” 果然有说笑声从花廊外传来,因是冬日里,花廊上只覆着枯藤,稀稀疏疏的,并不怎么能遮住人。两人便到花廊后不怎么光亮的拐角处藏着。 恍惚之间,李砚看见陈恨红得要滴血的耳垂,好像是很好吃的模样,探头过去,张口便含住了。 陈恨身子一僵,却又不能把他推开,只好低声道“王爷别闹。” 好顺从的模样,李砚知道他忠心,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忠心。 他想,倘若有一日,自己真把陈恨按到身下了,他是不是也只说那么简单的一句“王爷别闹”,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要如何,也都随他去了 李砚用舌尖触了触他的耳垂。 仍是一声近似哀求的“王爷别闹”。 那时陈恨只心想,这东西也忒厉害了,弄得李砚都雌雄不辨了。 终于坐上马车,李砚死活都要把他抱在怀里,又要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只是他稍有推辞的动作,李砚就要不满。马车不大,陈恨为了安抚他,只好弯腰低头,坐在他的腿上随他抱着。 李砚见他没有其他的动作,坐在他的腿上,温顺得仿佛一只白兔。便松开了他的耳垂,壮着胆子凑过去,将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想要蹭一蹭他的唇。 可是陈恨一激灵,就把脸别开了,低声道“王爷,你恐怕是认错人了,我是陈离亭。” “我没”李砚话才出口,就变成了一声轻轻的闷哼,他低头,把脑袋靠在陈恨的肩上。 他没认错人,他原本就是想要他的。 陈恨见他冷静下来了,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所幸离得不远,很快就到家了。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然后他就被定住了,因为隔着衣裳,李砚咬了他的肩膀一口。 “我靠”陈恨反应过来,实在是忍不了了,惊呼一声就要跑走。 无奈李砚抱得紧,又稍偏了头,咬了一口他的脖子,再一次把陈恨给定住了。 陈恨再次反应过来,近乎崩溃,一面挣扎着要逃跑,一面咋咋呼呼地碎碎念道“王爷,这样不行,你在犯错误,而且犯的是原则错误。你会后悔的,我也会后悔的,我们都会后悔的,我们会后悔死的” 李砚轻笑一声,没来得及再咬他一口,马车就停了。 陈恨送他回房去,方才马车里那一出,把他吓得不轻,脚下步子都不稳了。 陈恨把他甩在榻上,原本想着快跑,却鬼使神差地回头问了他一句“爷,你懂不懂” 他总把李砚当小孩子看。其实他们之间相差不过三岁,只是陈恨总觉得自己多活了二十来年,心理年龄和他差得很大,所以他总是把李砚当小孩子看,那时也是。 后来想想,李砚那时候都十六了,能有什么不懂的 可陈恨偏是问了这一句。 李砚也看着他,也亏他在这种时候,还能心下琢磨了一阵。他若说懂,陈恨大概就放心离开了;他若说不懂,陈恨会不会对他好到要献身 可他若是说不懂,那显得自己也太傻了吧 他十二三岁通人事,也没怎么,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但他有时候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大一样。 长安城里美人儿不少,纵是都城第一美人儿,陈恨见了也要多看两眼的,他也见过。可他觉得那些美人儿,比起陈恨来,还是差一些。 后来也明白了,原来他是喜欢陈恨。 明白之后,陈恨的模样,就是书上诗里所有美人儿的模样。 那时候陈恨问他懂不懂,李砚想了想,举起自己用碎瓷片划伤的右手,道“手伤着了。” 陈恨脸上一红,骂自己怎么多事问他这一句。李砚肯定不会要外边的姑娘,一时间他也弄不来合适的、愿意的姑娘家,这下子骑虎难下了。 “好好好,你是爷,我帮你弄。” 他咬咬牙,撸起袖子,认真的模样好像是要上战场。 陈恨从身后揽着他的腰,目光只往上瞟,盯着帐子猛看。 期间他为了缓和气氛,说“王爷还挺久的嘛。” 结果他说完这句话,气氛就更奇怪了。 然后李砚又带着喘息,唤了他一声“离亭。” “王爷别这样喊我,你这样,我会感觉你那什么的时候想的是我。” 李砚笑了,心道原本想的就是你。 后来陈恨安慰他说“我会一直在的。” 但李砚好像没听清的模样,问道“什么” 陈恨的语气重了几分“臣说,臣会一直在的。” 也是得了这一句话,李砚转头,想借着意乱情迷的一股劲儿去吻他,才贴上去的时候,陈恨就把他推开了,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 或许他亦是有些许动情,原来他不是真的心如止水、奉君如神。 镇远府。 陈恨推门冲进去的时候,最先看见李砚坐在榻上,中衣已被人撤去了半边,若他反应慢些,怕是要被人给剥光了。他的长发垂下来,面色阴沉。酒醉头疼,便抬手揉着眉心。 地上有碎瓷片与茶水渍,还有一位着鹅黄颜色衣裙的姑娘家俯身跪着,被吓得不轻,浑身都颤抖着。 民间传说李砚是天人之姿,这话不错,他这个人的模样是俊朗。可他要发起怒来,却也是天子之怒,要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那种。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多的唐雎。 那姑娘只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开始磕头,口中喊着知错饶命。 此时吴端也追上来了,陈恨低声对他道“还不快把人带走” 吴端把这那姑娘的手腕,临走前还看着满地的碎瓷片,试探着问他“那这些” “等等我来收拾,你把人带下去。” 吴端带着把那姑娘家走了,又把门给关好了。 房内有些昏暗,陈恨看不太清李砚现在面色究竟如何,只好轻轻唤了一声“皇爷” 李砚听见声响,抬头看他,看清楚来人之后,好似有几分委屈,道“离亭,我没” 陈恨踩在碎瓷片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嗯,臣知道。吴循之已经人已经带下去了。是臣疏忽了,臣的错。臣先伺候您把衣裳穿好” 他伸手提起李砚被扒下来的半边衣裳,手指触到李砚肩上时,发觉他身上烫得不太对劲。 陈恨轻声问道“皇爷,是不是” 李砚不语,陈恨看他模样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再看向泼在地上的茶水,这内宅的一个姑娘家,手段通天了怎么也能弄到这种东西 “臣去找瓶黄连清火丸,那您先”自行解决 李砚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抬头看他。陈恨被他捉住的手出了汗,他脑袋轰的一声响,心道,完了,野火当真要烧赤壁了。 陈恨讪笑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道“皇爷您还认得出人吗我是陈离亭。” 他怎么不知道李砚闭上了眼睛,情与欲铺天盖地地涌过来,他再看不得陈恨一眼,他若看他一眼就要惹祸。若不闭眼,他抑不住。 陈恨的手仍是凉的,而他却热得血脉突突直跳。 陈恨只觉得是烈酒与药的作用,李砚糊涂得厉害了。他一边挣扎着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一边安慰他道“没事了,皇爷放心,臣就在外边守着,黄连清火丸让吴循之去找,臣就在外边守着。” 李砚仍是不放他的手,陈恨由他抓了一会儿,又开口劝道“皇爷,憋不得了。皇爷现在松开臣,臣出去,皇爷自己在屋子里要不您想要哪位姑娘家臣不一定能帮您请来,但是臣尽力帮您。您要是没具体想要的姑娘家,您说个类型,臣也帮您去找,臣眼光好,包您满意。” 李砚简直要被他气疯了,还找个姑娘家,包他满意。他还没糊涂,陈恨倒是先慌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察觉到李砚抓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陈恨是真的有些慌了,他觉着李砚肯定是糊涂了,又男女不辨了。 这一把野火,不仅要把赤壁给烧了,还要倒烧回去,烧到放火的人了。 他忙道“皇爷,你是不是真的认不出人了我是陈离亭。” 李砚睁眼看他,道“朕要的就是陈离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风流(4) 朕要的就是陈离亭。 陈恨把这句话掰开来、揉碎了,还在这句话后边加上了句号、问号与感叹号等各种标点符号,这句话彻彻底底、翻来覆去地嚼了好几遍。 这句话到底是七个字还是九个字 他到底说了什么来着 陈恨不想去弄明白了,他只想快把自己的手给收回来,收回了手就快捂好自己的屁股。他现在有点想哭。 李砚的手热,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皇爷你是不是疯了” “你还是怕朕” 他腿一软,差点给李砚跪下“不是,皇爷你这个样子,是个人都会怕。” 李砚牵着他的手,想要把他拉过来。陈恨一边掰他的手,一边往后退“皇爷再这个样子,我就壮士断腕了。” 李砚道“你过来,朕就抱抱你。” 这种话能信吗大家都是男人,什么就抱抱、就蹭蹭的,他想骗谁陈恨仍是后退,他现在好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习武。这个李砚的力气怎么就这么大 “我靠” 李砚手上一用力,把他往身前一扯,陈恨就被拉过去了。 他虚虚地坐在李砚腿上,一脸的视死如归,生怕一不小心就碰了什么地方,招惹了他。 李砚附在他耳边,气息温热“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陈恨没有选择,只能疯狂点头“臣相信皇爷。” 他坐得虚,背上额上冷汗直流,只一会儿便撑不住了,于是轻之又轻、缓之又缓地坐了下去。李砚的双手圈着他的腰,忽然从喉中挤出一声嗯,又把他吓得跳起来了。 李砚又将头埋在他的颈间,陈恨不敢动,只是忍不住哆嗦。 “你去罢。”李砚忽然就抬起头来,困住他的手也松开了。 陈恨来不及多想,踉跄着步子就跑出去了。逃走时衣袂带起风来,关门时也手足无措的,差点把手给夹了。 陈恨敛了衣摆,就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胡乱想事情。 其实这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在岭南时也有一回,那回还是陈恨帮他弄的,简直是天底下独一份儿,光宗耀祖啊 不过这东西的药劲也太强了,每回都弄得李砚不辨男女。 他要是什么时候娶个皇后,再遇上这种事,只消快派人回宫,把娘娘接来就好了。 从前的敬王爷李砚没有王妃,现在的皇爷李砚没有皇后,因为在岭南发生过同样的事。他们怕他凭借岳丈家爬起来,李砚便不娶妻。他心气儿高,要证明给别人看,他不靠旁的什么,也能自己重新爬起来。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镇远府的墙薄,房里的声音他好像总能隐约听见一些。 陈恨撑着头,心道能听皇爷的墙角,这也是天底下独一份儿,更加光宗耀祖啊。而且经过这些年,李砚嗯,能力见长啊 一抬头,又看见吴端捧着东西在院门前看着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陈恨起身上前。 吴端道“对不住,这回是镇远府治家出了错。” 陈恨见他眉间愁色,拍拍他的肩,安慰他道“你们不是分家了么好了好了,你放宽心,一切自有圣裁。” 陈恨点了点吴端捧过来的东西,两件新衣裳,一瓶黄连清火丸,还有一瓶是什么 他随手拿起那个青花小瓶“这是什么” 吴端咳了两声,几是细不可闻地回道“我以为你和皇爷用得上。” 好了,现在陈恨知道这是什么了。 “用不上,拿走拿走。”陈恨把瓷瓶丢还给他,接过其他的东西,又正色道,“你先回去,告诉你爹娘他们,不用担心,皇爷又不是忠奸不辨。” 吴端仍是不放心,又道“皇爷那边,还是劳你说说话。要什么东西,只派人来说话便是。我先回去了,省得皇爷看了碍眼。” “好,你且放宽心。” 又等了好一会儿,陈恨去厨房要了一壶热水,才敢在外边敲门,轻声问道“皇爷你好了么” 房里的李砚没说话,他便再等了等,等到热水都变凉,又去厨房跑了一遭,回来时再敲了敲门“皇爷,我进来了” “我真的进来啦。”陈恨一面说着,一面就推开了门,先伸出一只手来招了招,“我进来了哦。” 帷幕遮掩着,李砚就坐在榻上。他坐得端正,双手搭在膝上,右手食指轻轻点着膝盖。 隔着帷帐,陈恨只能看见李砚正襟危坐,却看不见他“食指大动”,玩笑似的在心里赞道嗯,好一副正气凛然的清心模样。 他先将壶中热水倒入盆中,水温正好,他捧着铜盆,轻轻放在榻边木架上,要换的衣裳也放好了。 陈恨转身,将地上茶盏的碎瓷片收拾好时,李砚也换好了衣裳,他将帷帐挂在银钩上,抬手将被褥一卷,就丢到一边墙角去了。 任谁遇见这种事儿,大概都有点恼火。 陈恨叹了口气,倒出两粒黄连清火丸递给他“这东西邪门,皇爷还是吃两粒,祛祛邪气。” 李砚分两次拿走他手心里的乌棕药丸,指尖扫过,每一回都像是长羽划过。他抿着唇,将两丸药含在口中,仿佛是仙人的赐药。 陈恨走到桌边给他倒茶“皇爷咽下去吧,那药苦的。” 李砚并不接那茶水,只是看着他。陈恨又想了想,恐他是对茶水有了什么阴影,便笑着先尝了一口“这茶没问题。” 李砚伸手去接。见他仰头之间,喉结上下一动,便知那药他是吃下去了。 陈恨见他这副模样,觉得实在是又可怜又可爱。小可怜,怎么还对茶水有阴影了呢 李砚将茶杯递过去,却在陈恨伸出手的时候,将茶杯丢到了地上,只是伸手去拉他,垂眸道“朕头疼。” 太可怜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到底是自己从小伴读长大的孩子,就算重生回来杀他,陈恨还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随他拉着手,陈恨道“用不用请章老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对外就说是臣吃醉了酒,请他来看看” 李砚微垂的眸中染上笑意,轻声道“你按按就好了。” “好好好,臣给皇爷按按。” 铺了一床新的被褥。李砚仍像方才那样端坐着,闭着双眼,好超脱的模样。陈恨脱了鞋,爬上榻,跪在他身后帮他揉脑袋。 “皇爷,这样可以么” “可以。” 又过了一会儿,陈恨问道“皇爷好些了么真的不用请章老太医来一趟么” “不必。” 李砚这个人,也太能忍了些,陈恨看不出他到底好了没有,便道“皇爷,你给句实话,还难受吗” 他要听实话。 李砚勾唇笑了,道“心里难受。” “是气不顺”陈恨腾出一只手来给他拍背。 “是心意不顺。” 这话他没法接。 大约是李砚有了喜欢的姑娘家,但是又没办法和那姑娘家一起,只能自己一个人哀哀戚戚地关在屋子里弄。到底是一国君主,便越想越憋屈。 他心意不顺,陈恨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帮他把人家姑娘家给绑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平日不是最喜欢说话了么” “臣其实不是很喜欢说话,臣一直觉得沉默是金。” 李砚指的大概是昨日他做任务的时候,那时候他就像一个废话篓子。 但李砚这话,明显就是让他说一些话。 陈恨抬眼,盯着帐子顶想了想,灵光一闪,想也不想,脱口便道“皇爷还是挺久的哈。” 李砚睁开双眼,轻笑出声,道“你怎么总在乎朕久不久” 上一回在岭南,陈恨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还挺久的嘛”。陈恨没想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竟然还记得这句话。 不过想想,同性的认可是很难得的。说不定这句话在什么时候,还鼓励过李砚。 陈恨又问“诶,皇爷喜欢那种类型的方才想的是什么样子的” 李砚并不回答,只是问他“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臣喜欢像猫一样的,软乎乎的。” “嗯。” 想着他大概是不好意思说,陈恨也就不再问他了。 满以为李砚现在心情好些了,陈恨便稍正经了,道“皇爷,这次的事,是臣失职了。” “与你无关。”李砚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肩上,“揉肩。” “诶。”陈恨再低头揉了一会儿,似是随口道,“镇远府早就分家了。” “朕知道,你放心。”李砚为了宽慰他,还刻意转移了话题,“从前为这事,你不是还帮循之打过架” 陈恨果然也被他带着走了,笑道“打架算不上,臣是被按着打的。那回被打之后,臣回去就苦练了逃命的功夫,皇爷看我从那之后,是不是跑得快多了” “若你此后,总跟在朕身边,又有什么可跑的” 多年崽子长成男人了,陈恨这个自诩为兄长的很是欣慰,随口应道“臣明白,日后臣总跟着皇爷便是了。” 又一会儿,陈恨转头去看窗外天色,道“离晚间开宴还有一会儿,皇爷再睡会儿” 伺候着李砚躺下,帮他掖被子时,李砚一伸手,又把他的手捉进被子里了。 陈恨满以为他这个动作,有一点小孩子撒娇的意味,也便在榻边坐下,随他牵着手“皇爷睡罢,臣守着呢。” 陈恨的手凉,反倒是李砚自个儿的手热,热得血脉突突直跳。 陈恨就坐在榻边看着他,再叹了一句,这也太可怜了吧都当上皇帝了,破事儿还是这么多。 自李砚重生之后,他对这人的感觉就怪得很。 一方面这人还是自己从小伴着,一起长大的,是用了真心,动了真情的;另一方面,他又是个重生的帝王,自己与他之间,隔了江山与仇恨,这是什么真心真情都跨不过的。 又爱又怕的,还挺麻烦的。 陈恨重重地叹了口气,直传入闭目养神的李砚耳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风流(5) 李砚没睡着,反倒是陈恨守着他,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镇远府的晚宴已经结束了,李砚在榻边捧着一卷书看,等他醒来。 想起还有任务在身,陈恨借口去茅房,准备看一眼任务面板。 也就是这一眼,害得他脚下一滑。 319100 他心里记着大概的数字,就算是那时候在房里,李砚一时糊涂,搂了他一下,后来又让他揉了一会儿脑袋,数值也没有忽然变成三百多的道理。 难不成方才李砚趁他睡着,摸了他两把 陈恨将上下飞快地摸了一遭,他摸哪里了假的吧李砚会是这种人看不出来啊,系统又混乱了吧 李砚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不会以为自己对他有点意思吧想想自己昨天与今天做的任务,昨天像话痨一样找他说话,今天在马车上又像急色鬼一样,抓着他的手揩油。 李砚肯定误会了。 陈恨打定主意,这阵子要离他远一点。 当然也不单是因为这件事,更重要的是,谋反那件事情始终像根刺儿横在二人中间,中间隔着别的什么,是什么旧情也跨不过去的。 在这件事情上,除了疏远他,陈恨再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这几日系统连给他派的两个任务都与李砚有关,要找机会离他离得远远的,难。 在镇远府的事情上,还有一个小尾巴作为结局。 后来的某日,陈恨正在养居殿伺候笔墨,吴端急急忙忙地来找他,把他拉到殿外角落“离亭,完了完了,我爹真以为你和皇爷是一对儿了。” 陈恨作势要打他“你做什么了” “我那天拿着那个瓶子,我有点好奇,我就把它打开来玩儿,玩完了,就随手一丢。今早,那东西被我爹捡到了,我肯定不能说我是个断袖当然我也没说是你和皇爷。我爹拿鞭子抽了我两下我都没说,是他自己瞎猜的。” 陈恨却冷声道“你爹打你哪儿了” 吴端一惊,慌道“我没事儿,就是被打了两下” 他的面色也冷了几分,强硬道“我问你打哪儿了。” “就、打在了后背上。” 话音落地,陈恨举起右手,蓄足了力,狠狠地拍向他的后背“你活该” 吴端被拍得往前踉跄了一步,回头看见陈恨板着脸,道“你解释了没有你就不能说那东西是你自己拿来的么” “我解释了,可是我爹不信,他觉得自己猜得挺对。”吴端弱弱道,“再加上那天晚上的晚宴你没来,在房里睡觉,我爹还以为你被皇爷折腾惨了。” “我”陈恨气结,踩了他一脚。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讲。” “有话快说。” “我那个妹妹,也就是上回那位,那时候我扶她出去,她吓坏了,浑身都发抖,她说” “说什么” 吴端看着他,一副怕他不能接受残酷现实的小心翼翼,轻声道“她说她伸手拉扯皇爷衣裳时,皇爷迷迷糊糊的,也没看清楚人,就喊了两声离亭。她认得你,所以一看见你,就更害怕了。” 陈恨一愣,险些被扒了衣裳,李砚喊他做什么总不会是以为自己在脱他的衣裳他该不会是在做梦竟然还梦见这种东西 这个李砚,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陈恨很勉强地笑了笑,道“皇爷大概是想喊我救他,结果没什么力气,所以喊得就小声了些。” 吴端反问“你就是这么想的” 陈恨撞了撞他的肩“那你怎么想” “我是外人,说不清楚。” “你总不会真以为我和皇爷有些什么吧”陈恨掰指头,算了算年岁,“我和皇爷都十来年了,又没有一见钟情,就算是要日久生情,十来年都足够我们生几马车队的情了,到现在什么动静也没有,也就是没有了。我和皇爷” 陈恨说到最后却稍压低了声音,这话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能有个屁的爱情。” 话是这么说,但陈恨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想想之前那些事儿,李砚该不会真的对他有点意思不过这念头很快也就没有了,还是那之间隔着的江山在作祟。 从前陈恨观三国,有时候头脑一懵,觉着那主公谋臣之间好像有点猫腻,但他从没觉着汉帝与曹丞相、汉帝与张角之间能有什么。 帝王与反贼,那是宿敌,恨不能把对方挫骨扬灰的那种。 他与李砚,从前明君贤臣的时候没有什么,现在是明君叛臣。前世他造反,李砚肯定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所以他二人之间就更不会有什么了。 陈恨满以为自己想得挺对,还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离他远远的。 吴端又从袖中抽出一本书塞给他“噢,对了,这本话本子借你看。” “拿走,我才不看。”陈恨说着就要把东西还给他。 “你是不是怂了我就借你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你记得还给我,这东西我弄了很久才弄到手的,市面上最好的一本。” “你才怂了。” “诶,就说你和皇爷,是不是”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皇爷喊我了,吴小将军自便。”陈恨将那书一收,大摇大摆的走回养居殿去。 李砚正看奏呈,陈恨一见他,动作便收敛了许多,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去研墨。 李砚吩咐“添香。” “诶不如臣去换件红袖子的衣裳再来” “别胡闹。” 陈恨放下手上的东西,跑去木架子前取下装香料的木匣子,捻起一粒圆圆的香料,换了沉水香。 这么多年李砚身边没一个姑娘家,陈恨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有点问题,当然上回在镇远府,陈恨已经知道了,他没什么问题,而且还很厉害的样子。 侬作博山炉,欢作沉水香。 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的,这会子突然用沉水香。 小兔崽子还他娘的思春。 有一种多年崽子终于长大了的自豪感,陈恨一高兴,也不去想李砚思的到底是谁,手上动作一抖,又多撒了些香料进去。 然后,陈恨就被熏得流了鼻血。 他流鼻血时,与李砚的脸离得近了些。心道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都这么多年了,莫不是住在自己心里的姑娘终于觉醒了 李砚用袖子给他擦净,又捏着他的鼻子,让他仰着脑袋。 “皇爷,不会是你长得太好看了吧” “胡说。” “皇爷你生气啦” “没有。” 陈恨将自己的脑袋摆正了看他“皇爷被夸好看,害羞啊” 李砚不答,只是给他擦鼻血“你再抬一会儿头。” 过了一会儿,陈恨心里有点发慌“这血怎么停不下来我不会失血过多吧皇爷,我有点头晕。” 李砚看了看自己袖子上的血迹,把他推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转头让高公公喊章老太医来。 章老太医是学医世家,出过这么多年的诊,从来没有因为流鼻血这种小事劳动过他。本来并不放在心上,后来一看李砚的袖子上全是血迹,顾不得行礼,就要给他把脉。 这时候靠在椅子上的陈恨捏着鼻子举起了手“是我,章老太医,流鼻血的是我。” 李砚也看向他,向章老太医解释道“是他。” 章老太医忙问“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大抵是皇爷太好看了,我就流鼻血了。” “不如咱们请皇爷回避回避”章老太医笑道,“你怕是受不得屋子里这熏香,怎么就扯到皇爷身上了” 一听这话,高公公与匪鉴将四处的门窗都打开了,风灌进来,陈恨倒是感觉好多了。 李砚却直接端起一碗茶水,往那炉里一泼,将燃着的香料全都浇灭了。 章老太医临走前道“除了那香,恐怕也有一点别的缘故,你注意点。” 陈恨忙道“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 他们走后,陈恨捏着鼻子站起来“臣没事了,皇爷你继续批奏折吧。” “章老太医方才说,有别的缘故。”李砚把他按回座位上去,一伸手将他收在怀里的书抽出来了。 他怎么连这个都能看见 “这不是这是循之” 陈恨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李砚抓住了手。李砚将那书册放在桌上,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去翻那书。 陈恨也凑过去看,越看下去,脸色越难看。 各中内容不表。 李砚将书册合上,似是了然“你就是看这种东西才” “不是,臣拿了还没来得及”陈恨慌忙解释道,“不是,臣根本没打算看,是吴循之非塞给我,说臣不看就是怂,但臣本来打算承认自己就是怂的,反正臣没看” “可你方才还看了。” “臣就看了一眼而且皇爷你也看了。” “朕是看了。”他没想到,李砚竟然还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李砚又道,“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没什么可害羞的,民间的朋友还会一起去喝花酒。你脸红什么” “臣没有。” “其实朕有点好奇,你真的可以” “臣不行” 李砚笑问他“你不行” 陈恨的脑子混得很,忙解释道“不是,臣行” “行” “不是,我不总之臣不能像书上写的那样。” 李砚笑着传匪鉴来,让他将书送回镇远府吴小将军手上,还给小将军带了话“再有下回,就把书送还给吴老将军,而不是吴小将军了。” 陈恨暗道,看李砚的模样,大概也不喜欢这种东西,他就说他和李砚之间哪能有别的什么。 李砚却转头问他“你现在高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抵足(1) 陈恨在侍读时接过一个艰难的任务。 历史任务 伴读八周年纪念任务君臣同榻11 任务期限是一个月。 陈恨知道,古时君臣同榻是很寻常的事情,可以增进感情。系统派的任务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系统忘记了,要同榻而眠,对君臣双方都有一定的要求。 比如,喜欢梦中杀人的君主,不能轻易尝试这种方法,否则一早起来,就只能给谋臣办个风光的葬礼了。 再比如,睡觉睡得不安稳的臣子,也不能尝试这种方法。一早醒来,要是发现自己双手环着君主的腰,脑袋靠在君主的胸膛上,还算是小事。若是一不小心把君主踹下床去,那他就可以准备迎接一场即时葬礼了。 当时才十七岁的陈恨深感生活不易,叹气道,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是男人,早晨肯定都有点儿反应。到时候无论是面对着面,还是背对着背,又或是面对着背,都会很尴尬啊 再说了,这时候李砚才十四岁,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这回事。要是李砚一时好奇,问他这种事情,他要怎么回答 再再说了,要是李砚又一时兴起,非要跟他比比,这种事情,挫伤了谁的自尊心都不大好啊 所以陈恨从接到任务的六月初就开始发愁,十七岁的少年,愁得整个人都蔫儿了。 轮到他伺候笔墨时,李砚拿走他手中的松烟墨,自顾自地研墨,问道“你是不是连着几天守夜,没睡好” 陈恨回神,垂首道“臣失神了,臣有罪。” 李砚放下墨锭,提笔在纸上落墨,道“回话。” 可他又走神了,只低头,拿墨锭在砚台里画着圈儿。 李砚喊他“陈离亭。” “臣有罪” 他那时想的是,自己竟然在想方设法爬上李砚的榻,自己简直就是有罪。所以李砚一叫他,他一激灵,就把请罪的话给喊了出来,一边喊还一边给他跪下了。 李砚摔了笔,微怒叱道“你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臣没想什么。” 李砚一摔笔,那就是大动静,惊动了外边所有的宫人。李砚一挥袖,将所有人都遣下去了,还让宫人把门给关上了,独盯着陈恨看。 陈恨心虚,忙不迭给他磕头,不知为何,李砚却更气了。 不知这位爷儿今日又是怎么了,恐是文章写不出来,朝他发脾气。于是陈恨只俯身跪着,不再说话。 “你” 六月的天,陈恨却冷汗直流,该不会要去领板子了吧 李砚一个你字拉得好长,最后却道“去里边榻上睡觉,睡饱了再过来伺候。” 这阵子陈恨为了找到做任务的机会,总是自荐给李砚守夜,一连守了好几日,李砚只看见陈恨守夜,自然这么想。 十四岁的皇八子被母亲兄姊宠得太好了,尚不明白世事复杂,看起来很傻的陈恨,除了没睡好这一件事,心里还可以藏着很多的事。 不过皇八子不明白,陈恨还是明白的。大白日里跑到爷的榻上去睡,他嫌脑袋太重才会这么做。而且任务说的是君臣同榻,没有李砚的榻,他不上。 因此陈恨仍跪在地上,推辞道“臣不敢。” 那时候他有一群伴读朋友。镇远府的小将军吴端,徐右相府上的大公子徐醒,沈御史府上的庶三公子沈咎。 徐大公子矜骄,沈三公子清冷。因为同是李砚的伴读,又因为陈恨帮吴端打过架,所以吴端与他走得最近。 吴端在外边听宫人说,爷朝陈恨发脾气了,摔了好些东西,而陈恨跪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他一听这话,便连忙赶了过去。 他看见陈恨失了魂一般从书房里走出来,忙迎上去,轻声道“你怎么了爷平日不是最喜欢你了么怎么忽然就惹他生气了罚你了没有” 陈恨摇头,李砚没为难他,一挥手便让他回去了。不过看模样像是真生气了。他若是生气了,自己还怎么和他同榻他不知道该怎么完成任务,所以他沮丧。 吴端松了一口气“没罚你就好,你怎么还这么闷闷不乐的” 陈恨不语,仍是走神。 吴端年长陈恨几岁,长得高些。上一回他二人被皇三子身边十几个人按着打,吴端回去之后勤学武艺,练成神力。 他退到陈恨身后,别着他的胳膊,就把人给架了起来“我娘托人给我带了荷叶酥,你不是很喜欢么去我房里一起吃一点。” 陈恨晃了晃双脚“我靠你先放我下来。” 害怕陈恨被自己惹哭,原本想打开窗子悄悄看一眼的皇八子,啪的一声就把窗扇给合上了。 听见关窗子的声音,陈恨想见皇八子生气的样子,就更难受了。他被吴端架着,好像一棵被霜打坏了的小白菜。 吴端喊道“诶,离亭你怎么了你别死啊” 听见吴端叫魂的皇八子再一次打开了窗子。 六月初接到的任务,到现在是六月二十八。 期间,陈恨为同榻而眠努力过两次。 第一次,陈恨守夜,给李砚讲三国演义的故事。 正讲完了刘皇叔和诸葛丞相,他试探着道“爷,有一种说法,叫做君臣同榻,爷听过没有” “没有。” “像方才的刘玄德与孔明先生,应该也同榻而眠过。因此孔明是智绝,更是忠绝。” 好像是暗示得不够明显,陈恨再喊了一声爷,就要顺势凑过去。但是李砚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这是生气了还是害臊了 陈恨想了件有意思的事情来哄他,便拉拉他的衣袖,道“爷,你说若是我给曹丞相当随从” 李砚也不管那位曹丞相究竟是不是真的,猛地翻身坐起,叱道“你敢” 陈恨一愣,怔怔道“爷快躺下吧,这大热的天气,一动又要出汗。” 说着,陈恨又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脖子,看他是不是热了。而李砚则好像被捉住了后颈的兔子,也愣了一愣。 李砚把他的手推开“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乱摸。” “好好好。”陈恨失笑,不是小孩子,还闹小孩子脾气,“臣方才是说,若臣给曹操曹丞相当随从,曹丞相梦中杀人,晚上臣要怎么帮曹丞相盖被子” “你又不是他的随从,想这么多做什么” 陈恨无奈笑道“臣就假设一下,不行吗” “不行。”李砚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要是喜欢,那就准你假设一回。” 他想了一会儿,笑道“臣可以像御膳房里的厨子抛饼一样,把被子给抛过去。” 李砚却道“你就在曹营里好好待着,我去找你。” 陈恨一愣,都快十年了,多年崽子终于养成。他这句话,可把他这个兄长感动坏了。 “你又怎么了” 陈恨伸手揉他的头“多谢爷。” “你干什么”李砚拍开他的手,“你不是还有好多故事没讲吗你若不在,谁给我讲故事” 系统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他成为李砚的伴读,他为了吸引李砚的注意,就偷偷跑去皇八子的寝殿,假装迷路,巧遇李砚,又给他说了几个故事,临别前还吊人胃口“臣还有许多好玩儿的故事没讲呢。”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那时候李砚坐在殿前,小手一点,第一个挑的就是他。 君臣叙旧,情分正浓,气氛正好。 陈恨搓搓手,准备爬上他的床“臣特别感动,爷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 李砚翻身,道“不用你守夜了,你也下去睡吧。” 第一次任务尝试,失败。 第二次尝试时,他正坐在榻边给皇八子扇风。 床榻近在眼前,可他要怎么才能自自然然地爬上去,在上边睡一个晚上 李砚忽然问他“你在想什么” 陈恨心里装着事情,张口便说出来了“臣想和爷睡觉。” 沉默。 他方才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陈恨挥团扇的动作一顿,在李砚的目光紧逼下,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得太后,坐着的灯笼凳也倒了,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这么孟浪的话都说出来了,李砚尽管年纪不大,但是严肃端方。这种话一旦出了口,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不要想爬上李砚的榻了。 绝望的陈恨直接躺在了地上,放空自己,盯着雕花的房梁发呆。 李砚想问问他摔着没有“你” 陈恨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道“臣睡着了,臣在梦游,臣胡说的。方才的话,爷不要放在心上。” “你” “臣有罪求爷恕罪” 李砚有些不耐烦了,稍大声地问道“摔着没有” “疼死了,心肝儿都疼。”陈恨抽了抽鼻子,“臣明日去找找,看有没有药。” “你等着。” 不等陈恨说话,李砚便下了床,回来的时候端着一支蜡烛照明,手里还拿着一个青花小瓶。他将烛台放在床头,又上了榻“你过来。” “诶。” 陈恨掩不住面上的笑意,欢欢喜喜地也坐到了榻上。还差一步,只要赖在这榻上一晚上不走,他就能完成任务了。 “你又在想什么”李砚板着脸,随手一扯,就把他的衣带给扯开了。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陈恨回头“爷说什么” “你怎么总是走神”李砚的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衣裳给褪下来了,看了两眼,“都摔青了,你怎么这么没用” 陈恨腰身细瘦,没有一丝赘肉,他又白,所以看起来摔得严重些。不过是从凳子上摔下去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砚把活血油拍到他的背上,搓到手掌发起热来。 “这是我习武的时候揉的药油,章太医说很有用,你感觉怎么样” 陈恨仍然沉浸在即将完成任务的兴奋当中,坐在榻上晃悠着双脚,傻笑道“臣感觉特别棒。” 擦好了药油,李砚便道“你回去好好休息,看明日好些没有。” 当头一盆冷水浇来,陈恨连衣裳都没穿好,回头惊道“爷这么无情” 李砚掐他腰间软肉,自己到底哪儿无情了分明是陈恨无理取闹 第二次尝试,失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抵足(2) 因为伺候时走神,而被皇八子赶走的侍读陈恨,窝在吴端房里吃了两块荷叶酥,忽然拍案惊呼“六月没有三十一天” 吴小将军白了他一眼“废话。” “完了,今日就已经廿八。”陈恨哀嚎一声,往后一倒,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 “要命的事情” “什么要命的事情你到底怎么了” 陈恨起身,道“我跟你说不清楚,我找爷去了。” “你才惹爷生气,他又没派人来找你,我看你还是明日再去”吴端打了个喷嚏。 “就是因为爷生气了,才要去找他呢。”要迅速地修补裂缝,趁着刚和好时的君臣温情,就可以爬到他的榻上去了。 陈恨见他打喷嚏,又笑道“你是不是又得罪了什么人了” “我才没有,近来我都是以拳头服人的,谁不服我,可以直说,我们单挑。”吴端说着挥了挥拳头。 陈恨给他鼓掌“哇吴小将军好威武”他端起案上的一碟荷叶酥,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就我拿去哄人了,多谢威武的吴小将军。” “你这个人惯会耍无赖。” “你若不服,挑个时候,我们单挑。”陈恨捧着碟子走了。 吴端嗤道“我怕我把你打残,下半辈子,你就赖上我镇远府了。” 陈恨随口答,笑着就走远了“你放心,我若残了,有人养我还得先治你打残的罪” 皇八子李砚是皇太子的嫡亲弟弟,同为皇后娘娘所出,皇太子在当时风头正盛。因此,长安城的诸位公卿要讨皇太子的欢心,也就要讨皇八子的欢心。 皇八子六岁挑伴读,长安内适合年龄的公子哥儿都被送进宫中参选,经挑选后,剩下十二个人,分两列站在明承殿候选。 只见坐在殿上的皇八子手指一点,就点中了早晨遇见的、给他讲故事的陈恨。 故事还没讲完,当然要把他留下。 陈恨窃喜,没忍住勾起唇角暗笑,心道爷放心,选了我绝不会错。 坐在高处的李砚将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清楚,那个讲故事的,他怎么总是偷笑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于是李砚再点了镇远府的吴小将军,小将军嘛,大概能护得住这讲故事的傻子。 不过小将军根本没派上用场,在他们被按着打的时候,还是皇八子出了手。 陈恨当然都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李砚就把他看做一个很傻的人。 而十四岁时的李砚也全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点中吴端的初衷。 他怎么敢在他面前把陈恨给架走在炫耀自己的力气吗还有陈恨这个傻子,怎么敢长得这么轻 入夜,少年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下午发了一通脾气,直到了晚上,所有宫人对他都怕得很。 陈恨还没回来,不会生气了吧该不会还哭了吧这时候不会还趴在吴端怀里哭吧不会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 李砚翻身坐起,准备下床。 下了床的李砚往窗外一瞥,便看见陈恨蹲在廊下发呆,也不知道手里端着什么。 他重新上榻,等了一会儿,陈恨还不进来,又怕他走了,便朗声道“你进来。” 今日守夜的小太监,听见喜怒无常的皇八子喊的这一声,吓得一哆嗦。 爷平日最喜欢的伴读陈二公子,今日都被他教训了,更何况自己在爷面前根本排不上号儿。 偏生今日是他守夜。前几日陈二公子抢着守夜,今儿怎么就不抢了呢 小太监勉强稳了稳心神,放慢动作,缓缓推门进去了。 所幸皇八子不迁怒,只冷声道“不是喊你。” 小太监一愣,陈二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笑着对他解释道“爷大概是喊我。” 陈恨又问李砚“是吧爷是喊我吧” 李砚仍是冷着脸,点了点头。 “你回去睡罢,不用你守夜了,这儿我伺候着。”陈恨温声对小太监道,顺手拿了一块荷叶酥塞到他手心里,“镇远府的荷叶酥,你也尝尝。” “谢谢陈二公子。” 陈恨见他乖巧,又给他塞了几块“你带回去给朋友们也尝尝,看见吴小将军,记得向他道谢。” 小太监点点头,捧着手里堆成小山的荷叶酥便告退了。 “爷还生气呢”陈恨搬了把凳子,在李砚榻前坐下,“大热的天,气出一身的汗,多不划算。” 李砚不语,架着腿拿着新画的折扇扇风,果真是一身的汗。 他捧着荷叶酥“爷尝尝镇远府的荷叶酥” “不尝。” 陈恨挑挑眉,接话道“什么臭男人的东西,也要给我” 他刚给李砚讲过红楼梦里北静王的珊瑚手钏的故事,见这情形相似,顺嘴便接了一句。 很快想起李砚还在生气,自己不知死活地还去撩拨他,便把荷叶酥举在面前,自己缩在后边躲着“臣错了。” 见李砚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又道“爷真的不吃爷不吃的话,那臣就吃了。” “你若喜欢,你便吃罢。” “那臣真的吃了。” 过了一会儿,陈恨果真就将一碟子荷叶酥扫干净了,还跑去喝了一盏茶。 李砚竟也没有生气的意思,陈恨便不逗他玩儿了,从袖子里拿出干净帕子包好的荷叶酥,捧在手里给他“喏,没有分给别人的,专留着给爷的。” 李砚才要伸手去拿,陈恨就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宫人在廊下放了一张竹床,那儿凉快,臣陪爷去那儿坐着,吹吹风好不好” “你若喜欢,那便去罢。” 他凑上前去问“爷喜不喜欢” 李砚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点头“喜欢。” 明承殿的宫人们正拿着团扇,捉萤火虫玩儿,从殿后跑到了殿前。转过拐角时,看见自家爷与陈二公子正坐在竹床上说话,相互招呼着,悄悄回了后殿。 这二位也是,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 不过要管住这位爷,也就只有陈二公子,有时连太子爷都没用。 “诶”陈恨盘腿坐在竹床上,转头看见一只被宫人们赶过来的萤火虫,探出身子,伸着手就要去捉。 捉住之后便合着手,自己先不看,先问李砚“爷要不要看看” “无趣,不看。” 这位爷也忒老成了,越长大,越没有少年气。 陈恨便凑近了,在他耳边念道“爷看看嘛,看看嘛。” 被他烦得无法,李砚应了一声好就转过头去。谁知陈恨在他面前一挥手,那只萤火虫就落在了他眼前,再转了个圈儿,又飞走了。 陈恨朝他笑“爷还说不看,看得都呆了。” 风动,檐下灯笼摇晃,暖黄的光照在陈恨面上。李砚垂眸,并不回话,算是同意他的话,看得呆了。 李砚一个人怀着点小心思,琢磨来琢磨去,很久之后唤他“离亭。” 陈恨抱着手昏昏欲睡,似是在梦里应了句“怎么了” 李砚就是心神一动,随口唤了他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吩咐。他想了想,道“讲一个故事吧。” “嗯,那就讲一个萤火虫的故事。”陈恨边做梦边想故事,想不起来别的故事,只记起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 我们捉了很多的萤火虫,放在帐子里,然后我和可云我们就情不自禁了。情深深雨蒙蒙 陈恨打了个激灵,这个故事它少儿不宜。他平生第一回恨自己的知识面如此之广。 他想不出别的,随口道“从前有一只萤火虫,它飞呀飞呀” 飞着飞着,陈恨就睡着了,他的脑袋砸在李砚的肩上,好像也砸在他的心上。 扑通一声,不仅仅是小小的石子打乱了心湖,是陈恨整个人跳进湖里,还戏了个水。 萤火虫飞呀飞呀飞呀,一头撞进了檐下的灯笼。 蜡烛也烧得越来越短,光亮越来越幽微。 李砚好容易才把在他心里玩水的陈恨驱逐上岸,然后伸手推了推身边的陈恨“回去睡吧,夜里会转凉。” 陈恨在竹床上睡得不舒坦,因此睡得不熟。其实他醒了,只是装作未醒的模样。 今晚时机特别好,他想找机会完成任务。 于是陈恨揉了揉眼睛,只做出十分困倦的模样来,道“时辰晚了,臣伺候爷回去睡罢。” 他胡乱着步子向前走,李砚怕他摔跤,挽住了他的手“你就这么困” 陈恨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倒是真的,他是真有些困了。 一直走到榻边,陈恨不会做戏,好夸张地喊了一声“啊,床啊”,就张开双臂扑了上去。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上都上了,现在就是李砚赶他,他也不走。 感觉到李砚碰他的脚,陈恨心道糟糕,他该不会要把自己给拖下去 拖人倒是没有,李砚是帮他脱鞋。 陈恨又道不妙,该不会是李砚要换个地方睡 这倒也没有,李砚把他往床里边推了推,就在他身边躺下了。 李砚仍拿着新画的折扇扇风,还学着陈恨从前摸他脖子的动作,摸了摸陈恨的脖子。陈恨被他摸得一激灵,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忽然被爷掐住了咽喉。 只消睡一觉,任务就完成了。陈恨翻身,终于是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陈恨被尿憋醒,他觉着肯定是昨晚配着荷叶酥喝下去的那一盏茶。 李砚起得更早,陈恨小跑着去厕房的时候正遇见他在殿前空地练剑。 完成了任务,陈恨很开心地朝他打招呼“早呀爷。” 李砚点头应了一声“嗯。” 这一日,喜怒无常的皇八子,对吴端发了脾气。 这一整日,吴端都缠着陈恨“昨儿你是怎么哄的爷” 于是皇八子连着对他发了三天的脾气。 数年之后,忠义侯陈恨又回到了侍读时期的原点。 系统要他再爬一回李砚的床。 新的系统,旧的难题;任务不易,陈恨叹气。 唉,冤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抵足(3) 永嘉二年,正月初七,系统提醒您有新任务 系统连着三天给他派任务,初五让他变成废话篓子,初六又让他当急色鬼。根据前两个任务,陈恨大概能猜到今日的任务是怎样的。 这很明显就是个恋爱系统,可是早都说了,他和李砚之间,能有个屁的爱情。 于是陈恨翻了个身,缩回被子里,继续睡觉。 一直到吴端来长乐宫找他。 吴端在榻边坐下,伸手戳了戳眼前裹成一团的被子“这一坨,你是陈离亭吗” “你丫才是一坨”陈恨抓着被子,翻身去撞他。 “我说长乐宫的宫人怎么都这么清闲,躲在外边嗑瓜子。” 又过了一会儿,陈恨下了床,拿起柳枝与茶叶准备洗漱。 吴端又道“我那妹妹,我娘把她送去江南的庄子上了。” 到底还是仁慈。陈恨口中含着水,嘟嘟囔囔地道“这事儿没人会说出去,皇爷大概也不会跟一个姑娘家过不去,就是她父亲,接下来的路恐怕难走。” “到底是镇远府不对。” “都分家了,你怎么总把他们往你镇远府里拉”陈恨转身拿巾子擦脸,“不过我可劝你一句,治理家宅,不比你守端仁门容易。” “我知道。我三伯还让我向皇爷求情,让我劝皇爷纳了她。” “嗯,志向远大。” “我爹娘不好意思回他,我出面回了,话也说清楚了。”吴端掐着小指尾给他看,“我说,我就是个小将军,在皇爷面前排不上号儿的,懂了么小。” 陈恨笑着上下打量了他两遍“我懂得,小么,你不用强调这么多遍。” “去你的。” 吴端作势要踢他,陈恨忙跑远了。他怕被天生神力的小将军踢断了腿。 陈恨又想了想,正色道“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娶亲吧看看有那位姑娘,若是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就娶回来吧,也能帮帮你。” “我不打算娶妻。” “嗯”陈恨拢起头发,披上外衫,“你该不会是真的小吧” 吴端白了他一眼,自顾自道“我祖母在世的时候,给我爹娶了一房姨娘,我有一个庶弟、一个庶妹。我妹妹有主意,开始帮着我娘管理家宅,日后也准备招赘。我弟弟年纪尚小,我看他没什么武学根底,不过也好,镇远府的将军,再有我一个也就足够了。我爹和我准备让他从文。” “那你呢” “等我庶弟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就辞官,云游四海去。” “好,那到时候我去找你玩儿。”陈恨拍了拍他的肩,就往外走。 吴端应了一声,又道“你去哪儿” 陈恨伸了个懒腰,回头笑道“茅房,要不要一起来来来,我们手牵手去。” 吴端作势又要踢他“滚,快去快回。” 陈恨在通往恭房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阻碍。 长乐宫里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小宫女在花廊下“对食”。 对食,就是面对面食瓜子。 陈恨躲在暗处观望了一会儿,咳了两声,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他再一次在茅房里打开任务面板。 他发现自己总是在茅房里打开任务面板。 陈恨凝眸,今天这个任务他以前好像做过,这个任务有一点悸动和冲动。 系统要他爬龙床。 任务期限还是一天。 从前陈恨不是没和李砚睡过一张榻。长安那回,是任务所迫,他早上起来,李砚早就不见了。在岭南时,倒是由于条件所限,他们总是睡一张榻。但是现在 要是还睡在一张榻上,摆明了就是另有所图 不管是美色,还是权势,李砚样样都有。他这别有所图,还表现得特别明显。 得亏这次的任务,没像前两回一样,以一百为单位。要他爬一百次,那就只有一种结局断腿,被李砚打断,或者爬断。 但即使是只爬一回,也很困难啊 陈恨在茅房里给自己进行任务前心理建设,直到外边的人敲门催他。 他回去时,小太监与小宫女还在花廊下吃瓜子。陈恨因为任务叹了口气,却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 陈恨顺手抓了一把瓜子“小孩子不要吃这么多零食。”他又撞了撞小太监的肩,使眼色道“你看小姑娘唇上的口脂是不是更好吃” 小宫女跺脚,用袖子掩着脸,跑到花廊外去了。 小太监好无奈地唤道“侯爷,您能正经些吗” “诶,对了。”陈恨再抓了一把瓜子,“去我房里,告诉吴将军,就说我去养居殿找皇爷了,教他别等我了。” 得到消息之后,吴端掀翻了桌子“说好的去茅房呢养居殿他娘的是茅房” 在前往养居殿途中,陈恨仔细分析了此次任务。他认为,这次任务,可以有两种方法完成,巧取与豪夺。 巧取,他先跟李砚搞好关系,君臣之间,相处甚欢,不知不觉,已是夜深,让李砚主动开口留他。 豪夺,他直接把李砚拉到榻上去。他虽然武功差些,但是他不要皮呀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爷拉上榻 他肯定在李砚打断他的腿之前把人拉上榻。 打定了注意,陈恨便加快了脚步往养居殿去。 去时他正碰见高公公给手底下的小太监们赏钱,赏的是金瓜子。 陈恨把抓着两把真瓜子的手背到身后去,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就跑到内室去了。 那金瓜子金灿灿的一片,在阳光下更漂亮了。陈恨回头看了一眼,再低头瞧瞧自己手里的瓜子,真跌份儿。 这时李砚盘腿坐在长榻上,长榻之上再置一张小案,他正看地图,手边果盘茶盏一应俱全。 陈恨再低头看了一眼单调无比的瓜子,实在是太差劲了,就他这还想哄皇爷呢,谁都哄不来。 “你总站那儿做什么”李砚将地图合上,又捡了本书,随手翻了一页来看。 “皇爷,好东西。”陈恨笑着在他面前坐下,将瓜子放在桌上,还用双手拢了拢。 李砚只是垂首看书,还以为他是在高公公那儿抓了一把金瓜子来,便道“你若喜欢,等会儿再叫高公公拿给你。” “臣这个,比高公公的好。” 正巧高公公这时进来奉茶,听见这话,便笑道“是啊,成亲时撒床帐,当然得用侯爷的瓜子。” 论高公公的说话艺术。 高公公说罢,又转身取了两个小碟子来,好给陈恨放瓜子壳儿。 李砚看书,要是非要找他说话,那也没什么意思。因此陈恨只是安安静静地剥瓜子,瓜子仁儿全都堆在一个碟子里。 瓜子就是要满口吃掉才香。 剥得无聊了,就转头去看看案上放的吃食是什么,瞧对眼了,就毫不客气地吃两个。 磨磨蹭蹭的,李砚手里的书翻过去了几十页,他才终于把一堆瓜子剥好。 “皇爷,伸手。” 陈恨抓起一半多的瓜子仁儿放到他的掌心,两边对比了一会儿,又拿了一点放回自己的碟子里。再看了看,大概是平均了。 他才要开吃,李砚却抬眼看着他,盯得他不明所以。 这个做法他在来之前就在脑子里想了十几遍,这么做不会惹李砚生气,还能涨好感度,他才这么做的可是这会子李砚又死盯着他瞧。 陈恨想了想,再拿了一点给他。李砚便含着笑,瞧着他。于是陈恨眼角含泪,恨恨地把自己的碟子都给推过去了。给你给你,都给你。 李砚再看了一眼小碟子,把自己手里的瓜子匀给他一些,便收了手,也收了目光。 还算有点良心。陈恨一仰头,将所有的瓜子仁儿吃得干净。 他想要酝酿酝酿同榻而眠的气氛,但现在李砚又在看书,打扰他反倒没什么好处。陈恨再发了一会儿呆,随手就在案上拿了本什么来看,一拿一个准他捡了本奏呈。 越俎代庖,大逆不道,他还是个有造反前科的人。 像甩开一个火球,陈恨很快把它给丢开了,暗暗祈祷李砚没有看见。 可李砚却道“无妨碍,你看吧。” 皇爷口谕,让他看奏呈,他不得不看。 那是陇西总兵的年节奏呈,祝皇爷新年和顺,禀报陇西状况,又送了点东西来。还送了鹿血来,镇远府的吴老将军说鹿血可以咳咳,算了,吴老将军什么也没说。 一份奏呈,走马观花地看,很快就看完了。而李砚手里的书还没看完,陈恨撑着头发呆,目光越过眼前的李砚,看向摆在内室的那张床榻。 这张床看起来就特别舒服。不过舒不舒服的不要紧,重要的是那是李砚的床。能在上边睡一觉,那真是祖宗积德了。 不过陈家祖宗积没积德,陈恨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处境,要再和李砚同榻而眠,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在李砚看来,他是个反贼,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那种。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岂容反贼酣睡 总不能真的用武力扯他上榻,这样李砚可能会以为他从反贼路线,改走祸国妖妃路线。就他这个先天资质,要走妖妃路线 其实想想,好像也不是太难。 他长得不差,屁股又翘,要试着勾搭李砚,完成任务,好像也有成功的可能性,就是有点难为情。等到情况紧急,要试一试也不是不可以。 太过分了陈恨收回围绕李砚满屋子乱飞的思绪,握紧了拳头。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李砚忽然用指节叩了叩案面“忠义侯” 他猛然回神,发现李砚与高公公都正看着他,惊道“臣有罪。” 高公公躬身,低声提醒道“侯爷,养居殿摆膳了。” “明白了。”陈恨起身,正准备去帮着摆膳,却被高公公拉住了。高公公朝他使眼色,陈恨这才看见李砚的面色很是复杂。 “你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李砚这话与这语气都好熟悉,好像上回他在做这个任务时,不知道怎么惹了皇八子生气,皇八子也是这么问他的。 陈恨一愣,心道这回不能再给他下跪了,上回他越跪,李砚越生气。 旧的办法是伏低做小,明显是行不通的。 新的战略胡搅蛮缠。 他站稳了,胡乱道“臣就是想用膳。” 这话说得,李砚不让他吃饭似的。 但李砚果然也不生气,将书册一合,便由他去了。 仍是正月里,下午又落了雪,用过了午膳,两个人仍相对坐在长榻上。 李砚低头翻书,陈恨瘫在榻上,一面捻着衣袖上的花纹,一面盘算着要怎么拉着李砚上榻。 他用奏呈遮挡住窗前透进来的雪光,没等爬上李砚的榻,自己就先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抵足(4) 接到同榻而眠任务的那天下午,陈恨窝在养居殿的长榻上,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他梦见他与李砚在岭南时的情形。 到了岭南的第一个年节,李砚便中了暗招。此后再有请帖送来,陈恨为求谨慎,便一律做主回了。 只是他千般万般谨慎,结果还未出元月,二人又一脚踏进了党争的余波。 系统只能派发任务,但从提前发布的任务中,陈恨也可以得到许多有用的信息,他大概可以预知剧情走向。 李砚的皇长兄倒台之前,陈恨接到的任务是“九周年危机任务陪同李砚前往封地岭南”。 因此,他在接到任务之后开始部署,其中一步就是想法子让李砚把吴端遣回镇远府。 他想着先把吴端给剔出去,若是日后自己陪着李砚去了岭南,吴端留在长安,还能保持两地联络。 镇远府的庄子里养着许多信鸽,动身之前,吴端送了他一群鸽子,说好了若无急事,绝不动用。 离开长安未满几月,陈恨就收到了长安来的信儿。 黄昏时信鸽飞来,陈恨站在院子里,借着残存的天光将书信看了两遍,转身想要去找李砚。 堂内,匪鉴与匪石正摆饭,李砚捧着书册从房内出来,抬眼见他,便唤了一声离亭。 少年人么,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况且匪鉴、匪石都在,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他。陈恨便将那书信悄悄收进袖子里,又把李砚手里的书抽走,啪的一声丢在桌上,微怒道“吃饭了。” 陈恨不大高兴,匪鉴与匪石都看得出来,懂得要离他远些。偏李砚见不得他不高兴的模样,想要哄哄他。 陈恨便耐着性子同他说话,不知不觉也软了脾性,心底为他开脱,只道李砚到底还是十六岁的少年人,又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实在也不能强求。 琢磨着也吃得差不多了,陈恨放下碗筷,道“王爷吃好了么昨儿还有两篇文章,一起看看罢。” 李砚紧跟着也放下碗筷“好了。” 一进书房,没等李砚把昨晚的两篇文章找出来,陈恨转身把门一关,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喊了他“李寄书。” 他咬字很轻,却把李砚吓得动作一顿,垂着脑袋也不敢看他,只是轻声道“离亭,怎么了” 陈恨将袖子里的一团纸放在桌案上,展平了叫他看“这是循之从长安传过来的。” 两人相对跪坐在案前,烛焰跳动,李砚扫了几眼,很快将信上几行字看完,看完之后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陈恨也不催他,由他要看几遍。 看完了信,李砚更不敢看他了“离亭,我没想到” 陈恨的面色还算平静,道“我知道王爷想尽快帮太子爷翻案,想尽快回到长安去,想把皇后娘娘从三清山上接出来。这阵子王爷习武念书,为的就是这个,王爷没错。河东总兵是太子爷那边的旧人,这也没错。可你怎么敢” 陈恨顿了顿,右手五指微张,就要拍在案上。 末了,却只握成了拳,捶了一下桌案,他捶得轻,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你怎么不想想长安有的是人要你的命” “对不起。”李砚道,“我会把事情料理好,打发了长安派来的人。” 李砚从来是别别扭扭的,平日里看得还挺可爱的,可是到了这种时候,陈恨就越看他越难受了。 “李寄书。” 李砚的双手藏在桌案底下,攥得紧紧的“离亭,你别这样喊我。” “敬王爷。”陈恨抿了抿唇,挑眉看他,“是不是我陈离亭不得王爷宠信了” 李砚摇头,伸手握住他握成拳的手“不是。” “否则这事儿一开始,王爷怎么不找我说一个人就筹谋了所有。现在坏事儿了,也一个人谋划所有。”陈恨又冷笑道,“王爷可厉害了,天若塌了,王爷一个人都可以顶天了。” “不是。” “王爷还记得那段话么我在赣州才给王爷背过。” 李砚垂眸,好不温顺,却生怕陈恨不信,加重了语气回道“我记得的。” 前往岭南的途中,经行赣州边界的一个小城,城中县令安置他们住在自家院子内。 入秋,天气转凉,人困马乏。 陈恨跟他道过一句晚安好梦,就转身回房去睡了。 那阵子骤然遭变,李砚心下不平,一心想着要重回长安,为太子爷翻案,夜里总是念书念到很晚才睡下。 子时过,他吹了灯,躺在床上,锦被香浓,用手指在被面上画着,默一些方才看过的文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周遭越来越静,他心中仍默念着文章,却昏昏沉沉的,已然快要睡过去了。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李砚警觉,猛地睁眼,刷的一下抽出挂在床头的长剑。 不是刺客,恐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点灯,摸黑下了床,小心往窗边走去。一步一步行得谨慎,他走了很久,注意着脚下的每一步,最后来到窗边。 云开月明,两条花斑毒蛇在他走到窗边时,也已经上了榻。 这屋子很大,毒蛇却这样准地就爬到了榻上循着被子上的熏香来的 他忽然想起陈恨,今晚陈恨对他说了一句“被子熏香这样浓,臣今晚做梦,说不定会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蜜蜂。” 手中长剑都拿不稳了,李砚翻窗出去,摸到陈恨的屋子里。 赶了一天的路,陈恨揽着被子,睡得正熟。 李砚轻手轻脚地喊醒他“离亭,有蛇。” 陈恨惊醒,抱着被子坐起来。李砚手里紧紧握着长剑。两个人坐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发觉并没有什么异常,才稍微放松些。 陈恨用气声喊他“王爷” 李砚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只着一身中衣。害怕陈恨出事,一路奔跑过来,头发衣裳都被树枝勾扯过,模样狼狈得很。 “没事了,没事了。”陈恨拍拍他的背,想要拉过被子把他给裹起来。 李砚将长剑往床头一放,推开被子,动手解他的衣裳。 “王爷” “熏香有问题。” “臣自己来,自己来。”陈恨干笑着推开他的手,解了中衣,给李砚也找了一身衣裳换上。 不敢再睡,两个人便坐在地下说话。 “他们恐怕只想对王爷下手,所有屋子的熏香都是一样的,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陈恨道,“得亏王爷反应快,否则今晚就栽在这儿了。” 此地偏僻,四处都有毒蛇猛兽,就算李砚今晚死在这儿,只说是看护不利,也能掩盖过去。 陈恨又道“想来是近来王爷太过张扬,引起长安的注意了。” “我” 陈恨拉了拉他的手,温声道“臣没有别的意思,臣知道王爷想回长安,想为皇太子翻案,近来没日没夜的念书习武。一路上都有长安的耳目,我们的队伍里也有,长安不会不知道王爷近来的动作。”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小心些。” 陈恨听他的语气闷闷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你从前给我念过,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那王爷可还记得刘玄德与司马懿” “记得。” “刘玄德后园学囿,司马懿诈病赚曹爽。其实有的时候,认怂或者装傻,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你要我骗过他们” 陈恨只道“王爷晚上若要看书,臣帮王爷想法子。” 后来陈恨果真帮他想了很多法子,他做过小桔灯,试过凿壁偷光,还试过换掉书籍的封皮。 而刘玄德与司马懿的手段,最终还是叫李砚用了个彻底。 敬王爷与河东总兵谋事,被皇三子捉住了影子,朝廷派了钦差来岭南调查此事。 李砚用装疯卖傻这一招,骗过了长安派来调查的钦差。皇帝不再疑心他,皇三子也懒得理睬他,随他在岭南自生自灭。 送走钦差的那天晚上,李砚自秦楼赌坊打道回府,在院子里打了井水。 二月的天,夜里转凉。 李砚将木桶举过头顶,井水直倾下来,冲去秦楼的粉香与赌坊的铜臭。 待一桶水倒完了,匪鉴才敢上前,道“王爷,陈公子在房里收拾东西。” 李砚了解陈恨这个人,他落难时陈恨不会走,可今日钦差走了,眼下他无碍了,陈恨恐怕就要走了。 李砚一面往陈恨的房间走,一面吩咐匪鉴“关门关窗,你与匪石守着,他若要走,就拦下来。”李砚仍不放心,再嘱咐了一句“不要伤人。” 匪鉴劝道“王爷,是不是先换件衣裳” 李砚举起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不用。” 他快步走过去,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陈恨果然在收拾东西。 其实他们没什么家当,从长安带来的那些东西要打点上下,又要维持家用,很快就没剩什么了。陈恨也就只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李砚想起上回陈恨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我陈离亭不得王爷宠信了”可他怎么敢这样想 身上还湿着,风吹过,寒意刺骨。 他低头闻了闻身上衣裳,没有脂粉气了,才敢快步上前,在陈恨身后站定。又伸手揽住陈恨的腰,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对他咬着耳朵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段话他一连念了十来遍,陈恨也就那样站着听,最后李砚信誓旦旦地说“我记住了,以后绝不再犯。” 在宫中时,李砚做了什么错事儿,又不好意思开口道歉,就这么抱他。从前只能将脸靠在他的背上,后来长得与陈恨一般高了,就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这是多少年前的把戏了。 陈恨只觉得他孩子气得有些好笑,憋着笑点点头“嗯。” 因这时他二人一般高了,陈恨一转头,便与他的脸靠得很近。陈恨转回脑袋,又拍了两下他抱着自己的手“冷死了,放手。” “我这几日去那些地方,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李砚生怕他不信,还加了句,“真的。” “嗯。” “不过去赌坊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赌了两把,赢了钱,都给你。”李砚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塞到他手上。李砚只松开一只手去拿钱袋,另一只手仍将他锢得紧紧的。 换下湿衣裳,身上干净了,李砚又要抱他,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发上的水珠滴在陈恨的襟上,也落在他的手背上。 陈恨拿巾子擦他的头发,哄他道“你做什么我真的不生气了。这件事王爷做得没错,河东的书信我也看了,若换了我,我也会被唬过去,下回留个心眼就好。” “你还走吗” 原来是为这事。 陈恨笑道“我是预备陪王爷搬到山上的庄子去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抵足(5) 初到岭南,二人就一脚踏入朝中党争的余波。朝中与岭南,各人心思捉摸不透。成功脱身之后,陈恨想着暂避锋芒,便陪着李砚去山上庄子住。 他们在山上待了一年,还在庄子里过了一个新年。 除夕那日,陈恨教他包饺子。 陈恨一开始只是想着,按照寻常剧情来说,这种手工活动,肯定特别能增进君臣感情。 不过之后他就想不明白了,念书练剑都很厉害的敬王爷,学一个包饺子,为什么要学十来遍。 “离亭。” 李砚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唤他,倒仿佛是手里也开了口的饺子欺负他似的。 听他这么一声,陈恨觉得他手笨的那点不耐烦的心思也都散了。他凑过去看,然后双手把住李砚的双手,帮他将饺子边儿捏起来了。 总是这样,便总是离得有些近。 有一回,陈恨忽然抬头,往他脸上吹了一口气,在李砚还眨着眼睛发愣的时候,他解释说“王爷,你脸上沾面粉了。” 这事情其实很好理解,要是陈恨教李砚情意绵绵剑或是眉来眼去刀,他肯定也要学十来遍,不,一百遍。也就是陈恨不会这个。 所以在当时的李砚眼里,这不是普通的饺子,这是执子之手、两两相望、心有灵犀饺子。 除夕守岁,陈恨睡得不好,早晨起来就犯困,下午又是很好的天气,他便枕着双手,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那木躺椅是两个人照山下木匠的图纸自己做的,尚带有新木的香气。 阳光正好,他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年来,李砚总在林中练剑或是看书,直到傍晚才回来。就连今日过节,陈恨劝他在家里休息一日,他也不肯。 说是去山中练剑,但这回他很早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一只花斑的野猫。 一进门,见陈恨在院子里睡着,李砚便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了件衣裳。然后又扎起袖子,提着水桶,到院子外边的空地上去。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把野猫洗干净。 那野猫虽小小的,却也好看得很,皮毛水滑,眼睛也漂亮,琉璃似的。李砚想了想,又把野猫的指甲给剪了。 他抱着野猫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陈恨仍是睡着,李砚便把猫放到他的腿上了。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昨夜守岁,陈恨同他闲话,讲到陆游,说到铁马冰河入梦来,也说到骑驴入剑门,随口提了一句我与狸奴。 今日李砚在山里练剑,就带回来一只出来觅食的野猫。 睡梦中的陈恨觉得腿上一沉,只是睡得熟了,就不管了。 不过野猫到底还不安分,原先是李砚抓着它,它不敢跑,现下李砚把它放在陈恨的腿上,野猫便要跑了。 猫才弓起身子,李砚便一抬手,把它重新按回陈恨的腿上,让它卧好了。 一人一猫,一同等着陈恨醒来。 陈恨醒来时,揉了揉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果然是猫,第二眼看见的是身上披着的衣衫。 他的眼睛都亮了“啊,小猫猫是你给我盖的衣裳吗” 李砚道“是是它。” 好长的一个梦,他在梦里跨过一年的岁月。 在养居殿醒来,陈恨身上还披着衣裳,却没有卧在他腿上的小猫了。 案上点了蜡烛,陈恨睁眼,恍惚之间仿佛看见那烛焰跳动着,就快要把面前李砚的鬓发烧着了。 他忙唤了一声“皇爷。” 二人身下坐着的,说是长榻,其实不怎么长。要坐两个大男人,还要放一张木案,这长榻其实是很短的。 方才说话时,他不自觉一蹬脚,就踢了李砚一下。 李砚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应道“怎么了” 他再定睛一看,那烛焰离李砚的头发还远着呢,便随口应了句“做梦了。” “什么梦” “臣不记得了。” 陈恨继续想那只猫。 后来那只猫得了机会就跑了,李砚怕他伤心,还想瞒着他,去山里边把猫重新找回来。 最后是陈恨逛了半座山,好半夜的时候,把李砚给找了回来。 “这么迟了不回家,王爷是觉得臣的生活太过平淡,想要给日子添一些波澜吗” “不是。”李砚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竹枝,用匕首将表皮削得平平整整的,塞给陈恨做杖。又伸手拿走他手中的火把,走到他身前去,以练剑用的木剑拨开挡在前边的树枝。 陈恨安慰他道“不就是猫没了么它原本也不是我们家的。看不出来,王爷表面冷冷清清的,心里还挺喜欢那只猫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 陈恨挑了挑眉,快步上前,走到他身边,伸手搂他的脖子“臣已经有一只猫了,人前尖牙利爪,凶得很,但是在人后,肚皮软乎乎的。这只猫,是别的猫都比不上的。” 只是陈恨到底不放心,暗自嘟囔了句“那只花猫的爪子还没长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第二天陈恨很高兴地找他来看“我在墙边放了一点饭,那只猫回来吃啦” 后来他还拉着李砚半夜趴在墙头偷看,确认吃了东西的是那只猫才放心。 开春之后,大概是猫的指甲重新长出来了,陈恨也就再没见过它。 忠义侯陈恨安定下来之后,在侯府也养了一只猫。 烛影半昏黄。 时间不多了,同榻而眠的系统任务还是要做的。 能不能完成任务,就在今晚一搏了。 陈恨想着抓住最后一点机会,跟李砚套套近乎,好让他晚上留自己在养居殿睡觉。 “皇爷,臣梦见我们在岭南养的那只猫了。” “你不是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吗” 陈恨厚着脸皮答道“臣又想起来了。” “你是说那只花猫” “是。”那时候他还说李砚像一只猫来着,现在看看,李砚都已经长成一只老虎了,还真是岁月不饶人。 在岭南时的李砚,经历了长安的风风雨雨,话不多,但是懂得为人着想,还有一点少年人的别扭劲儿。实在是可爱。 至于现在么。陈恨倾身向前,撑着头看他,李砚重生之后,他是越来越摸不透这个人了,有时候反倒是高公公更明白他的意思,他到底是长成帝王了。 李砚淡淡道“那之后,朕就明白了养猫的道理。” “什么道理” “要关进笼子里养。” 陈恨瘪嘴“皇爷,你好狠的心。” 李砚转头去看烛焰,眼角余光却瞧着陈恨,低低道“猫是天生野性,不关进笼子里,养不住也养不熟。”李砚想了想,又补了句“像你。” 他这是什么眼神儿陈恨假笑。 但好感度还是要刷的。于是他想了些闲话来说“皇爷还记得侯府的陈猫猫么皇爷许久没见它,它被张大爷养着,都长得好肥啦。” 陈恨伸出右手食指,在他面前画了一个圆,圈出好大一只肥猫的模样。 李砚不语,目光随他的手指绕了一圈,最后却又回到陈恨的身上。 陈恨为了引他说话,随口给他学猫叫的声音“喵” 烛光跳得厉害,李砚垂眸,心道,真要命。 陈恨管自家儿的猫叫陈猫猫,但陈猫猫有一个御赐的名字陈建国。 那时长安事变,长安城到处乱成一片,几个月后,陈恨在宫中四处闲逛,看见一只灰猫趴在废弃的宫殿里,就把它给带回来了。 洗干净了才知道,那是一只白猫。 陈恨带着它去养居殿探望皇爷,他把猫藏在侯王礼服的大袖子里,拢着双手,径直走到李砚面前。 “皇爷,有好消息” 李砚看见他眉飞色舞的,也笑了笑,道“什么好消息” “忠义侯府”陈恨凑近了,附在他耳边,用气声道,“添丁啦。” 李砚一愣,佯装镇静地问道“是哪家怎么连礼都没” 他这话问得太轻,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 陈恨转身,想要将猫从袖子里拿出来给他看,结果那只猫死死地扒拉住他的袖子,他弄了好一阵儿,才把猫给拿出来。 陈恨双手把猫举起来,还给它的出场配了背景音乐。 李砚暗松了一口气“一只猫,你真是” “皇爷,注意一下言辞。”陈恨把猫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这位是忠义侯府大公子,我儿子。” 啪叽一声,忠义侯府大公子一脚踩进了砚台。 陈恨忙把它给抱起来,又用衣袖给它擦脚“你爹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在人家家里要守规矩,还不快给皇爷道歉” 白猫朝李砚喵了一声,陈恨笑道“皇爷,看来它还挺喜欢你的。” 陈恨蘸了点御用茶盏里的茶水给猫洗脚,李砚竟也随他去了。 “洗白白了,让你皇伯伯抱抱。”陈恨将猫递给李砚,李砚也顺手接了,就放在腿上。 白猫趴在李砚腿上,扫着尾巴,陈恨凑在李砚身边逗猫,也晃着若无实有的尾巴。 没什么话可说,陈恨只是一心逗猫。李砚见他玩猫玩得起劲,顺手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这猫有名字没有” “求皇爷赐名。” “你想吧。” 陈恨想了想,正色道“皇爷初登基,不如就叫做陈、初、基” 沉默。 “那不如叫做陈、建、国” 依旧沉默。 陈恨改口“那叫做李建国不过一只猫,从国姓不大好吧臣都还没从国姓呢。” 李砚咳了两声“随你喜欢,就叫做陈建国吧。” “谢皇爷赐名” 后来每次进宫,陈恨都追着陈建国同志满宫乱跑。 受到冷落的皇爷,宣了一道口谕忠义侯玩猫丧志,责令其不准带猫进宫。 上一秒还是皇爷赐名,下一秒就是宫廷禁猫。 得宠与失宠,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唉,猫生坎坷。 从前陈恨说,李砚表面冷冷清清的,其实心里可喜欢猫了。 陈恨对他喵那一声,李砚忽然就大彻大悟了,好像说得挺对。 可是紧接着,陈恨随口说的一句话,又惹皇爷生气了。他说“进宫这么久,好久都没看见陈猫猫了,臣还挺想回去的。” 李砚低头看书,只将自己好的不好的思绪统统埋藏在圣人言语的字里行间,他道“你想走了” “是”陈恨听他语气不大对,便改口道,“其实也不是” 李砚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只道“今日你与朕耗了一整日,就是为了要回侯府” 好平静的语气,但那其中好像又潜藏了好大的怨气与怒气。 “不是,臣没有” “近来朕宽纵你了,谋反未遂的事情,还没过去。”李砚将书页捏皱,如念咒一般轻轻喊他,“忠义侯。” 陈恨一听他这么喊,就知道自己要完。马屁拍在龙屁股上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为了任务,还得负责把人给哄好。 后来陈恨实在没法,直接伸手拍了拍李砚的心口,想把他的气拍顺了。 可抬眼一看,李砚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模样,陈恨从前用来哄他的话,都说尽了也没作用。 陈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就生气了 那时候天晚了,陈恨哄了他好久,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自己心里也光火,一时口快便道“那臣先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恨很侥幸地想,一次不做任务,还是这种垃圾恋爱系统的任务,应该没什么关系。 最后系统降下一道天雷,催他快做任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抵足(6)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老天降雷,非逼我爬上皇爷的榻。 以下是受到天雷袭击的陈恨的陈词 “那天晚上天气晴朗,皇爷莫名其妙朝我发了一顿脾气。我也很生气,但是我还是耐着性子去哄他,谁知道他越长大越难哄了,哄到后面哄不好,我就更生气了。我作为忠义侯,我特别有骨气,于是我就走了。” “我坐在榻边等到半夜,还以为没什么事情了,正要铺床睡觉,一道天雷就落在了我的身后。” 系统提醒,距离任务结束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请您抓紧时间完成任务 那道雷就劈在陈恨身后,把他右脚的鞋后劈得焦黑。系统控制得很好,只劈焦了鞋,但也吓到了陈恨。 那时陈恨正抱着被子,被这么一吓,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好久之后转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后都冒黑烟儿了。 他嚎了一嗓子,连怀里的被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夺门跑出长乐宫。 下午的小雪一直飘到晚上,已是夜深,宫人也都休息了,宫道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陈恨飞跑过去,只留下浅浅的脚印。 途遇一队守夜的禁军,离得远远的就拔出刀来,朗声问他是谁。 没等陈恨回答,为首的禁军统领许将军就抬手示意他们收刀入鞘,道“那是忠义侯。” “那就是曾经说动禁军,一举助皇爷登基的忠义侯” 陈恨从他们身边跑过去,带起一阵风来。他手里抱着一床被子,头发又披散着,活像是个别的什么。 禁军中另一人低声道“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或许是许将军也觉得不像,盯着陈恨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确认,那就是夜赴禁军营、数语说众将的忠义侯陈离亭。 陈恨一直跑到养居殿门前,趴在上边拍门。 自窗子里透出来的烛光晃了晃,在偏殿守夜的高公公和小太监也被惊动了。 高公公走到跟前儿,一句侯爷都还没喊出来,李砚就亲自给他开了门。 皇爷,今晚臣跟你一起睡。 陈恨只消臭不要脸地凑过去说这么一句话,任务也就这么完成了。 但是李砚挥手让高公公他们下去之后,又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回,把他那一点无赖劲儿都消磨没了。 陈恨想,从前自己雪夜访禁军,轻轻的三言两语,就将他们拨得掉了个面儿,怎么碰上李砚,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呢 他好容易下定决心,张了张口,然后对着李砚打了个喷嚏。 李砚见他穿得单薄,现下又打了喷嚏,原是想让他先进来的。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恨一弯腰,就直接避开他,溜进屋里来了。 李砚将门合上,转眼见陈恨已经弯着腰溜进内室去了。 以为别人看不见他似的。 手里的锦被被雪湿了大半,陈恨将它往地上一丢,自己爬上了李砚的榻。 在李砚说话之前,他终于拿出自己的一点无赖劲儿,抢话道“臣今晚想和皇爷一起睡。” “你过来” 陈恨忙解释道“臣是迫不得已,臣遇见了紧急情况,刚才有一道天雷,就落在臣的身后,那道雷还把臣的鞋子给劈” 他低头去看,将两只鞋都来回看了几遍,哪里还有什么被雷劈过的痕迹 完了,原来李砚就生气,这下子李砚肯定更生气了。 他双手死死抓住身下被褥,悄悄去看李砚。 这么晚了,李砚还没有要睡的意思,方才他来时,养居殿也还是亮着灯的。两种可能,第一是李砚看书看到这时候,第二是方才李砚又去武场练剑了。 “你过来。” 这回李砚说话,刻意带了几分温和,可惜陈恨终究没能听出来,他只怕自己下了榻就再也上不来了。 等到李砚抽出手边长剑时,陈恨就明白了,是第二种可能,他大晚上的又跑去练剑了。 李砚冷声道“朕就说你像猫,一身反骨,永远学不会听话,要人捉着,权势压着,才有可能听进去一星半点儿。” 陈恨心呼完矣,李砚才说造反未遂那事儿没过去,自己就跑来招惹他,这下不被雷劈死,也要被李砚砍死了。 李砚一挥长剑,再一次将他的衣带给挑断了,剑尖掀开他的衣襟后,又抵在他的肩上。 “身上湿成这个样子,你不冷么” 陈恨一心想着系统任务,一路跑来,出了一身热汗,却也披了半身风雪。等到热气散了,碎雪化了,身上衣裳也都湿了。 可他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砚一抬手,将长剑钉在榻前。陈恨看着仍抖动铮鸣的长剑剑身,又在长剑铮鸣之中,听闻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李砚道“喊了你两遍,让你过来,你不过来,朕就只好过去了。” 高公公在外边敲门,带来了姜汤,后边跟着两个小太监,捧着干净衣裳与热水。 三人只将东西放下便退出去了。李砚将姜汤递给他,又挽起袖子,要将巾子在热水中洗过一遍。 陈恨忙道“皇爷,臣自己” 李砚瞥了一眼立在榻前的长剑,陈恨也随他的目光去看那剑,那剑仍在微微颤动,陈恨收回目光,乖乖地捧起姜汤,堵住了自己的嘴。 后来李砚又动手剥他的衣裳,要用巾子给他擦身子。陈恨惶恐,没忍住又要开口“臣自己” 李砚捏了一把他的脖颈,分明是抓猫时的动作。陈恨再看了一眼那长剑,也不再言语。 最后就只剩下裤子了,陈恨低头看了看“谢谢皇爷,但是这个真的得臣自己来。” 大抵是他之前还算配合,李砚将巾子丢给他,就随他去了。他抬手将长剑,收回剑鞘。 眼见着长剑入鞘,陈恨也稍松了一口气。 修整之后,半个小时就快要耗过去了,他虽然已经在李砚的榻上了,但是李砚还没有在榻上。李砚将长剑挂在榻对面的墙上,盯着出神,他大概是明白了,只有这东西才镇得住陈恨。 为了完成任务,陈恨硬着头皮小声提醒道“皇爷,熬夜有害健康。” 李砚没动,又过了一会儿,身后的陈恨直接吹灭了蜡烛。 李砚还没来得及转身,黑暗中就有人朝他伸出了手。陈恨想拉他的手,最后却只勾住了他的袖子。 陈恨信誓旦旦地说“皇爷,方才臣真的差点被雷劈了。” “你做噩梦了罢” 话是这么问,可李砚也跟着人上了榻。 陈恨把皇爷安置在床上,帮他盖好被子,还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在皇爷身边躺下,开始发抖。 “系统啊系统,你千万看清楚了,我身边这个是皇爷,如假包换的皇爷。被雷劈死的是蔡伯喈,不是陈离亭,不是我啊,我真的有好好做人的。” 李砚转头看他,看见陈恨裹着被子抖个不停,冷着声调问他“还是冷” 他摇头。养居殿温暖如春,在外边冻得再久,进来这么一会儿,早就暖和起来了。 二人分盖两床被子,李砚便将手伸进他的被子里,抓住了他的手“不冷,手怎么这样凉” “臣是怕死。” “谋反未遂的事情今晚先不计较。” “不是这个。” “那就是那天雷”李砚似是不悦。 陈恨闭了嘴不说话。他根本就不信有天雷,自己又非要跟他提,这下完了,又惹他生气了。 今日怎么总是惹他生气太没用了。 被李砚赶下床去,然后被系统的天雷劈死,或者直接被李砚的长剑砍死,看来他今日是非死不可了。陈恨瑟瑟发抖。 李砚却低声道“你别动了。” “对不起啊,皇爷,我一乱动我就害怕。”陈恨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是,是臣一害怕就乱动。” 李砚扣住他的手“有朕在,你怕什么快睡。” “嗯。” 陈恨又熬了一会儿,一直到外边传来宫人打更的声音,已经是正月初八日了,看来任务已经完成了,他这才放下心来。 正要翻身睡觉,却发现李砚还扣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的那种。 他在心里叹气,关键时候还是李砚对他好,尽管李砚总是拿长剑挑他的衣带。大概是李砚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忽然之间就不习惯他这个无赖了,所以每每看见他都恨不能拔剑。 不过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小兔崽子,心还是好的。怕只怕他在龙椅上坐久了,迟早也要变。 这时本心很好的小兔崽子忽然问他“还没睡” 陈恨被他吓了一跳。李砚的本心是好,但是这与陈恨怕他不冲突。 “回皇爷,臣马上就睡了。” “今日吓着你了” 陈恨在黑暗之中疯狂点头,口中却只道“有点儿。” 李砚冷冷道“该。” 陈恨不语,半晌道“皇爷,以后说话可以不拔剑吗要是非拔剑,那可以不挑断衣带吗” “怎么” “臣为了皇爷的名声着想,不敢告诉别人衣带是被皇爷挑断的,就只好自己躲起来补衣裳,但是那两根带子实在是太难缝上了。”陈恨嘟囔了句,“臣又比不上东方不败,还能深闺绣花鸟。” 不过李砚没应声。 被李砚与系统一吓,这天晚上,陈恨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正抱着陈猫猫玩儿,结果天上雷一响,陈猫猫就变成了李砚。不是岭南时期可怜兮兮的李砚,是重生之后喜怒无常的李砚。 猫和人的位置还颠倒了,李砚像抱着陈猫猫似的抱着他。 “娘诶”陈恨大叫了一声,惊醒过来,从床上弹了起来。 天色大亮,他的手还被谁牵着,那人就在床边,只是挂着的帷帐被放下来了,他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人问道“怎么了” 陈恨一惊,李砚,又是李砚总是李砚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结果没能成功,只好一掀帷帐“皇爷,你能” 嘶 陈恨倒吸好几口凉气,帷帐外边乌泱泱的跪了一群宫人。 他迅速放下帷帐,又躲回去了。李砚爱牵着他的手就牵着吧,他只希望外边那些人不知道床上的人是他。大白日的在龙床上窝着,他说不清。 这种事情要传出去了,恐怕会有这样的传言忠义侯不是忠臣,不是奸臣,他其实是个脔臣。 李砚笑了笑,不再管他,只道“你继续说。” 被点到了的宫人轻声回道“昨晚奴在长乐宫守夜,并没有听见雷声。” 陈恨躲在帐子里,不敢说话,反正任务都完成了,天雷什么的,他也不在乎了。 那宫人继续道“不过侯爷吼的一嗓子,比天雷还大声些。” 李砚转头问陈恨“忠义侯,你究竟是不是做梦了”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忠义侯大半夜不睡觉,从长乐宫跑去养居殿,只为了爬上皇爷的床了。 陈恨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脸给盖起来,含糊不清地说“臣不是忠义侯。” 也就是自那时起,宫里流传着一个传说,那是一个美丽的爱情传说。 传闻某日,忠义侯做了个噩梦,从长乐宫一路跑去养居殿。皇爷安抚了他好一阵,最后忠义侯与皇爷两手相扣,沉沉睡去。 第二日皇爷晨起时,侯爷还未起。皇爷宠极了侯爷,硬是随他牵着手,在榻边守了一个上午。后来皇爷还特意找来所有在长乐宫伺候的宫人问话。 这个传说还有一个基于事实的可爱小细节,侯爷受惊之后会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忠义(1) 自从初七那日做过任务之后,陈恨一连几日都没有再去养居殿。 陈恨觉得,这样下去可能不行。 他想,是不是上辈子自己造了反,李砚突遭变故,心理有点扭曲,正是由于李砚怨念过大,他才重生了。而李砚重生过来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要给他以身体与心灵两方面的沉重打击。 李砚把他留在宫中,也算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再把他慢慢折磨至死。 想起前几回的长剑相向,陈恨就心惊肉跳的。 他这几日想得明白,这时候李砚顾念着旧情,不计较他造反的事情,但并不代表日后不计较。 如今他就已经猜不透李砚的心思了,动不动就惹了他。等李砚以后真成了古代帝王的那种模样,再转念一想,肯定会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处置欠妥。到时候他以帝王心再翻陈恨的旧账,就不是他插科打诨就能混过去的了。 旧情总有消磨殆尽的时候,到那时,再想要保全自己,他觉得悬。 想想小桂子和小玄子,再想想刘皇叔,到后来,他都敢把孔明的奏折丢地下了,从前一转头就被皇帝弄死的臣子又这么多,哪一个都足够点醒他。 更何况,他陈离亭还是个将叛未叛之臣,是个随时都要爆炸的,李砚能总容着他 不能说是罢了,就当他是铁石心肠罢,他认了。 他得学学范蠡。 他得离李砚远些。 陈恨经行武场,转眼一见李砚又在里边耍剑,剑风刷刷的响,每一剑都好像刺在他身上似的。 他加快了脚步,回到长乐宫,一口气写了一封奏折压在枕头底下,到时要是情况不对,他可以直接把奏折拿出来保命。 才将奏折塞到枕下,吴端就来了“苏元均不是要下江南么,他说十五就启程,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送送他。” 陈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送啊,当然送。” 永嘉二年,正月十五。 苏衡苏元均奉谕旨,任江南钦差,整顿江南官场。 李氏建国百余年,到如今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官场风气愈发颓靡。若要推行新法,官场颓气不得不正,这事儿若办好了,大概能在史书上留一个永嘉中兴。 苏衡是朝中左相苏大人的独子,与世家大族无甚牵连,做人又周正。派他先从江南官场入手,与朝中苏丞相又能契合,是最好的人选。 长安城外。 陈恨扯了扯吴端的衣袖,轻声问道“不过元均为何非要在元宵上路” 这时,身着粗布短褐的苏衡从城门出来了。他是岭南山林之中长大的人物,举止行动无不潇洒随性。 士兵盘查时,还凑近了朝人家哈一口气,那士兵掩着鼻子往后退了半步。陈恨见苏衡面色微红,想他大约是饮酒了。 吴端回道“你看他那坐骑不就知道了” 苏衡牵着一头毛驴,悠哉悠哉地往前踱着步子走,还挡了身后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的路。 就他这毛驴,确实是要早些启程。 “元均。” 苏衡牵着毛驴,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了,若不是二人喊了一声,他便径直往前走了。 苏衡回头,歪着靠在驴身上,朝他们挥袖子“循之、离亭。” 他果然是吃酒了,酒气隔得远了也浓得很“不是说好不用送了么都门帐饮,我都已经饮过了。” “话是这么说,总不能真的不送你。”吴端捶了一下他的肩,却惹得他一个踉跄步子,“你这一去,总得一年才能回来罢” 苏衡扶着驴背站稳了,扶额摇头,让自己清醒些,似有些怅然道“啊是。” 再说了两句客气话,苏衡转眼去看陪着笑的陈恨,将毛驴交给吴端暂时看管,搭着陈恨的肩,把他往边上带了几步,低声道“离亭,有事想求你。” 苏衡旷达不羁,陈恨倒是没见过他求人办事。 他稍吸了一口气,含混不清地说了一个名字“徐枕眠。” 徐枕眠,徐醒。是右丞相徐老的独子,从前同在宫中做伴读,陈恨与他算是朋友。他现在御史台做御史大夫。 徐家是世家大族,诸位世家以徐家为尊,而世家,又是这回苏衡去江南要下手的一个环节。 因此陈恨道“你要我盯着他” 苏衡敲他的脑袋“我要你”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关心他。” “什么” “就是你时不时去徐府看看,看他吃得好不好呀,睡得好不好呀,想要什么东西你给他弄,别让他不高兴。” “元均,你喝醉了” “我千杯不醉。”苏衡按住他的脑袋,朝他哈了一口气。 陈恨捂着鼻子,道“那你就是看上人家了” 世家正经教出来的孩子都规矩周正,徐枕眠不仅举止行为规矩周正,长得更是规矩周正。面若冠玉,唇红齿白。他小的时候就是长安城的美少年,长大了就是长安城里的美男子,就是平日里严肃正经,不苟言笑。 看上他,陈恨满以为还是很正常的。 “放屁”苏衡想了想,道,“我从前在岭南作诗,有一些传出来,他们帮我编了集子,徐枕眠他好像还挺喜欢我写的诗的。来长安之后,我和他一起喝过两次酒,也算是” 苏衡拍了拍脑袋,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话是不是对的“有些交情。我这回去江南,肯定要动世家,我想他肯定难受,你就帮我看看。” 陈恨问道“你既不想同他结仇,又何必揽下这差事” 苏衡正色道“朝廷之事是朝廷之事,私交是私交。况且,他不知道我就是写诗的那个岭南酒疯子。” “好,到时候我帮你哄哄他。” 苏衡盯着他“你注意分寸。” 陈恨回看过去“就你这样子,真没有点别的意思” “没有。你想,我这么一个不羁的山野粗人,徐枕眠这么一个规矩的世家公子。他能喜欢我的诗,我就挺高兴的。”苏衡摊手,“我在路上写写诗,寄回来给你,你帮我做成集子,找个时候给他。” “难怪你年节还没出就要走。” “是啊,我预备去西边绕一圈儿,北疆、川渝、黔地、岭南,最后由闽中去江南。”苏衡拍了拍他的肩,“多谢你啦。” 苏衡酒劲未消,晃晃悠悠地骑上了驴,回身朝他们拱手“走啦” 吴端问陈恨道“元均是不是走错方向了他怎么往西边走” “我告诉你啊。”陈恨故作神秘,凑到他耳边,“地是圆的,元均从西边走也能走到。” 吴端好像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陈恨捂心,唉,真理果然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诶,你看。”吴端指了指停在城门边一驾马车,马车檐下挂着的灯笼,上书一个徐字。 陈恨想起方才苏衡跟他说的那事儿,他怎么忽然觉得,徐醒其实什么都知道徐醒矜骄,若只是 一起喝过两次酒,能来送苏衡还是不露面的默默相送 马车很快掉头回城,只留给他们两道车辙。 送走了人,二人也慢慢地走回去。 吴端问道“你怎么出得了宫我还以为今日只有我一人来了。” 陈恨疑惑“我为何出不了宫” “你就一点没感觉皇爷是故意把你留在宫里的” “你又是从哪里感觉出来的” 今日元宵,长街之上熙熙攘攘,陈恨原是要回忠义侯府过节的,想着这么久没回去了,还是要给家里人带点东西的,便在摊子前停下来,买了五盏兔子灯。 一盏给了吴端,另外他自己一盏,匪石、看门的张大爷,还有陈建国同志各一盏。 陈恨明白,李砚为防他造反,才要把他留在宫中。可吴端不知道他造反,他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陈恨只道“我不过就是占了个侯爷的位置,封地的事情都是匪石在打理,封地又这么远,我连去都没有去过。我在朝中没有实职,交好的就只有你和元均,徐枕眠大概也可以算一个,我又不结党营私。皇爷把我留在眼皮子底下做什么” “可皇爷一开始为什么让你进宫” “养病啊。”陈恨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那你的病好了没” “早就好了。” “你可长点心吧。” “点心” 吴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陈恨以肘撞了撞他“不是都说了么我和皇爷之间,要有什么,早都有了,哪能等到今天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这时说到李砚,陈恨低头数了一遍手里拿着的兔子灯,脚下步子顿了顿,转身又回去了。 吴端道“你去哪儿” “我出来玩儿,连陈猫猫都有兔子灯,还是给皇爷也买一个。晚上宫宴我不去,你帮我带去,就说是你送的。” 临分别前,陈恨叹道“你不是说皇爷有意把我留在宫里么,其实我这回出来,原本就不打算回去。” 街口搭了戏台子,咿咿呀呀的唱戏。陈恨回到侯府时,看门的张大爷正抱着陈猫猫,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张大爷抬眼看他,喊了一声“侯爷。” “街上随手买的。”陈恨递给他两盏兔子灯,“匪石不在” “匪石去封地过年了。” 陈恨再拿给他一个兔子灯“好,那你帮他留着。” 进宫的前一个晚上,他对匪石说能走就走,别待在这儿送死,现在也不知道匪石到底在哪儿。 事情弄成这个样子,到底要怪谁 怪自己吧,好好的,非要造反。现在好了,养得这么大的小兔崽子说丢就丢了,心里想想,他还挺难过的。 陈恨把自己的兔子灯放在地上,给李砚的那个不好也放在地上,就别在了后腰腰带上。 他在门槛上坐下,把陈猫猫抱过来“好重”陈恨摸了摸它的肚皮“张爷,不是说了,别给它吃这么多东西吗” “侯爷,它一看我,我就忍不住。” 陈恨看向陈猫猫的眼睛“好吧,我理解你。” 陈恨用指缝梳着猫的毛。可是他一抬眼,就看见李砚站在他面前。 十来年的君臣,终将离心。陈恨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泪来,他竟然难过到出现幻觉了。 再揉了揉眼睛,李砚还站在他面前。 他大概是来抓人的。 陈猫猫被盯得毛都竖了起来,叫了一声,从陈恨怀里跑开,跳回了张大爷的怀里。 陈恨看见陈猫猫的长尾巴摇了摇,风过,将他挂在身后的兔子灯也吹得晃了晃,活像是他的尾巴。 挂在身后的兔子灯要给李砚的,所以那灯原是李砚的,就好像他的尾巴也被李砚给抓住了。 如果可以,他也想跳进张大爷的怀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忠义(2) 忠义侯府所在的长街是东西向的,此刻清晨,阳光自李砚身后照来,恍恍惚惚的,陈恨看得不大清楚。他眯了眯眼睛,想要再确认一遍,李砚究竟是李砚,还是自己的心魔。 李砚挑了挑眉,跨步上前,他行得缓,却是极有威严的模样。稍低着头,似是看自己衣摆或是鞋尖,沉吟唤道“忠义侯。” 陈恨一听李砚这么喊他,便心道要完。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朝李砚作揖,借低头的动作,也不敢看他“皇爷。” “元均走了” “方才动身了。” 陈恨出宫的时候刻意没去找李砚,他是想试探试探他。但他没想到李砚会亲自来,还会来得这样快。 “皇爷怎么会过来” 李砚冷声道“怎么朕去得丞相府,去得镇远府,偏来不得你忠义侯府” 陈恨应了一声不敢,李砚踏过三级石阶,再上前两步,脚尖正抵住他的脚尖。李砚这么做时,仍是微低着头的,倒仿佛是有意这么做的。 陈恨便下意识往后退,脚跟正靠在门槛上。他再往后跳了一步,便跳进门槛里,用侯府不高的门槛将自己与他隔开。 李砚一抬眼,便看见他身后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定睛一看,待看清楚那只是一只兔子灯时,不自觉便缓了神色,略带了笑意,问道“你的尾巴” “不是不是。”陈恨把兔子灯拿在手里,心道是我买给你的尾巴。 那原本是买给李砚,现在被他看见自己插在腰带里,也不好意思送出去了,所以他只是抓在手里。 忠义侯府的堂内有一个小炉子,冬日里就在上边烧水沏茶,免得匪石在厨房与堂前跑这一遭,炉子烤着,还能暖和些。 不过陈恨离开侯府有十来日了,这炉子也就一直没人用过。 此时他坐在小板凳上,鼓着嘴往炉子里吹气。 陈恨是有意背对着坐在堂上的李砚的,只听身后李砚忽道“年前说赏花儿,忠义侯今日可以了么” 炉子里的木炭亮起来,又很快灭了。陈恨吹出来的一口气岔了,他用袖子捂着嘴,闷闷地咳了两声。 赏花赏花,就是造反。 他就说,就说李砚没那么容易把这一页给翻过去。自己要疏远他的决定,还是很对的。 “不行。”陈恨低声回道,“那棵树它太难看了,皇爷看了要洗眼睛的。” 木炭终于烧起来了,陈恨把水壶架在上面。一直等到蒸汽把壶盖给顶起来,便垫着一块抹布,提起水壶,转身给上座的李砚沏了茶。 白汽氤氲起来,陈恨又微垂着眸,只盯着茶盏看,李砚便看他看得不清。 他有意把水壶放在二人之间的高桌上,好再把他们隔开。 太难堪了,从来就没有这么相处过。陈恨双手搭在膝上,只低着头不说话。 又爱又怕的,还有一点心虚。 很艰难地挨到将要正午的时候,陈恨轻轻开口“皇爷回” 李砚提起茶壶,很自然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不走,陈恨也不能拉着他走,便改了口道“匪石不在,臣去弄点东西来吃。” 有了这个借口,陈恨就躲去了厨房。 忠义侯府,李砚从前来逛过两回。 第一回是陈恨封侯之前。工部上报,忠义侯府修缮完毕。那时候陈恨就住在宫里,但是李砚没去找他,他一个人,乘着月色,将侯府逛了一圈。 忠义侯府是百年前修建的旧府邸,现在再看,已经有些不大如意了。李砚一边逛,一边想着要怎么再给他改。改得让他住得更舒坦些,或许还能改得久一些,也叫陈恨在宫里住得久一些,这是他的私心。 从忠义侯府出来,他骑在马上,余光瞥见侯府隔壁的宅子比侯府还要大,便多看了两眼。 匪鉴会意,回道“那是从前吏部尚书的宅子,被一个姓胡的商贾买下来了。” 李砚点头,吩咐道“嗯,让工部问问他。” 匪鉴的话传下去,第二日工部尚书果然就去问了陈恨,问他要不要把侯府扩一扩。陈恨一摆手,说没住几个人,没什么可麻烦的。 工部尚书觉着不扩侯府,对皇爷不好交差,就悄悄对他说“这恐怕是皇爷的意思。” 陈恨再摆了摆手“得了吧,皇爷每日这么多奏章,能管我的衣食住行” 彼时李砚在养居殿听工部尚书的回话,笔尖一顿,在纸上晕出好大的一个墨点。他从这时候开始明白,皇爷与李砚,于陈恨而言,是有些许不同的。 他第二回来侯府是在陈恨封侯时。祭天之后,侯府大宴宾客。晚上陈恨把宾客送走,一转头看见李砚从后门进来了,两个人又一起喝了两杯。 酒喝多了,李砚便不敢看他,生怕从眼中泄露了什么别的心思,只好垂眸,将温柔溶在杯中酒水当中。 他说“天下与卿同守。” 陈恨以为他是在夸忠义侯,还笑着推辞。 其实李砚说的是天下与卿,朕同守。 如果算进上辈子,上辈子永嘉元年的除夕,陈恨以赏花的借口造反的那一回,可以算是李砚第三回来忠义侯府,不过李砚一点都不想算上那一回。 还有就是重生之后,他来侯府把陈恨带回宫去。只是在宫中与侯府匆匆的一来一回。 总之,他很难得来一趟忠义侯府。 李砚先去陈恨的院子里转了一圈,院里的梅花树开得正好,根本不是陈恨方才说的难看到要洗眼睛。 他又想起那时候树枝交叠,月光稀稀疏疏地落下来,他站在花树下,陈恨在廊前给他下跪。 后来李砚去了厨房,看见陈恨口中衔着绸带,正给自己绑袖子。他算了算时辰,感情他花了近一刻钟在绑袖子。 李砚上前,把那绸带从他口里取出来,一言不发,只是帮他将袖子绑好了。 “皇爷,你想吃什么” 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陈恨方才逛了一圈,厨房里没什么吃的,并没有供李砚挑选的余地。匪石不在家,张大爷自己有私房钱,吃得也滋润,看陈猫猫吃得这么圆润就知道。 “随你喜欢。” 陈恨顺手抄起菜刀,所谓士之怒,伏尸二人。拿着菜刀,有了底气,他感觉自己说话都说得大声了些“白菜行吗” “嗯。” 陈恨心想,李砚金贵,这回来侯府,也只带了匪鉴一个侍卫,若把他带出去,若出了事,他担待不起。总归晚上还有元宵宫宴,饿不着李砚。 那白菜还是年前自己逛市场,看见百姓们都在囤白菜,顺手买的四棵。府上四个活物,一人或者一猫一棵,现在就只剩下陈恨的还在。 匪石不在,没人开火,柴房里堆着的柴火也就没人劈。 李砚从前将忠义侯府逛过一圈,自也知道柴房在哪,去抱了一堆木柴来,随手掂起斧子劈柴。 这种事情他在岭南常做,陈恨不管他,现在更是不敢管他。他只敢将菜刀剁在案板上,震得白菜叶跳得好高。 待李砚在灶前蹲下,生起火来,平日里皇爷与侯爷很难接触到的烟火气儿,才将两人之间的气氛熏得暖了些。 “离亭。”这时李砚正蹲在地上,往灶里添柴,忽然抬头看他。 “怎么了”陈恨低头看他,恍若回到岭南,他与李砚在厨下也是这样的场景。 “是不是宫里哪里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李砚来,就是问他这一句话的。 “没有,宫里很好,臣住着挺好的。”陈恨想了想,又道,“过了十五,朝中各项事务就该运作起来了,御史徐大人不怎么看得惯臣,臣怕他参一本。” 御史徐大人,就是苏衡临走前托他照顾的、徐丞相府上的徐醒。他们从前是朋友,后来徐醒觉得他偷奸耍滑,危害社稷。徐醒是正宗的世家子弟,看不惯陈恨的混混作风是自然。 不过他与徐醒有过节是真,但是他这个说法却假得很。 李砚顿了顿,问道“那你就不回去了” “臣不回去了。” 李砚很久都不说话,陈恨便松了口气。 再过几日,他把辞爵的折子递上去,李砚肯定也就顺水推舟地批了,顶多头两年找几个人监视他,看他有没有什么异动。他只要顶过这一阵子,这事儿也就完了。 系统任务的事情他倒是不大在乎,他想着,这个系统应该会根据剧情变化给他安排任务,他离李砚离得远了,任务也就没李砚什么事儿了。 一锅乱炖的菜算不上好吃,两个人就在厨房里吃午饭。 “菜不好吃,总还有酒喝。”陈恨在厨房逛了一圈,讪讪地笑道,“只有料酒了。” 李砚道“已经让匪鉴去了。” 不多时,匪鉴便提着两个小酒坛回来了,他二人坐在厨房里喝酒吃菜,匪鉴蹲在屋顶上。 陈恨见他一个人待在屋顶,挺不好意思的,忠义侯府总不会有刺客,便想喊他下来一起。可是才一喊他,匪鉴就跳下屋顶翻围墙逃走了。 陈恨笑他“真是的,没吃饭还这么有精神。” 李砚忽然喊他“忠义侯” 陈恨一激灵“臣在。” “离亭” “皇爷喝醉了”陈恨伸手将酒坛拿走,不就一会儿的功夫没看着他,怎么就灌了半坛子他劝道,“晚间元宵宫宴,皇爷别喝了。” 李砚倒是还听他的话,撑着脑袋缓了会儿神,目光朦胧,借了半分酒意问他“忠义侯以为,天下负心人,要怎么处置” 陈恨一激灵,方才吃下去的酒全都化作冷汗。李砚肯定没喝醉,这人酒量大,装醉套他的话。 酒酣耳热之时,问这种问题,分明是请君入瓮的剧本。 负心人明摆着就是说他造反,负了李砚了。 陈恨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负心人他其实是有苦衷的。” “嗯。”李砚点头,也不再说话。 陈恨还以为这一关又这么混过去了,不料李砚又道“朕问你怎么处置,没问你负心人有没有苦衷。” “臣”陈恨挠头,“从前有一个虬髯客,他拿负心人的心肝做下酒菜,但是皇爷您不可以与那些游侠相比。”陈恨灵机一动“这个有一句话,说善恶有报。那个负心人蔡伯喈,最后都被雷给劈死了,所以皇爷不如把那负心人放了,天道有常,一定不会叫这个负心人好过的。” “放过他”李砚嗤笑,借醉拉住他的袖子。 陈恨想把自己的袖子给拉回来,李砚却拉得紧,是怎么也不打算放过他的模样。 他不明白,李砚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单是要治他意图谋反的罪,匪石处事谨慎,他恐怕是抓不住治罪的证据,莫名要治一个封侯未满一年的忠义侯,他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李砚一方面先把他放在宫里,好盯着他,不让他再有小动作;另一方面想法子治他的罪。 如若李砚真是这么想的,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服个软、让个步。陈恨试探着轻声开口“那臣辞了侯爵、将侯爵封赏全部退回。” 李砚猛地抬眸看他,许是酒劲上了头,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陈恨,似是想要将他看个彻底。 糟了,猜错了。陈恨心中咯噔一响,他这步棋真是太臭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忠义(3) 忠义侯这个侯爵,是其他爵位都比不得的。 那是开国时候就有的侯爵,忠义二字,又是最直白的二字,顶着这名头,就如同用金子贴脸,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走。 在岭南时,两个人在外游历。 在海港边的小酒馆里,李砚很难得吃醉了酒,一撩衣摆,一只脚踏到条凳上。 条凳四条腿,其中一条短些。他晃晃悠悠地站稳了,伸手把陈恨的脑袋按到胸口。 陈恨那时也喝醉了,只是迷迷瞪瞪地靠着他,一抬眼一垂眸,皆是酒气撩人。 李砚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又拍了拍他的脸,拍了两下就变成了揉脸,他道“以后封你做忠义侯,让你把你在陈府受的罪都讨回来。” 酒馆里的人早也吃醉了,横七竖八地睡着,就算听见这话,也只当做是少年人听多了戏词耍酒疯。 李砚看上去冷静,却心跳如鼓,陈恨靠在他的胸膛上,听得耳朵疼。从他怀里逃出来,整个人一歪,扶着桌子就要给他下跪,歪斜着身子拱手道“臣嗝儿谢主隆恩。” “你起来,不许你跪。”李砚把脚放下来,还没站稳就要伸手去扶他。 两个人都站不稳,一起往地上倒去。 倒在地上时,李砚的手仍紧紧地按在他的肩上,摸索着靠墙躺好,又搂着他,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酒馆是“露天”的屋顶坏了许多,一抬头便能看见星河瀚瀚。 李砚眯着眼睛去看,只觉得那星子忽近忽远的。他再转头去看陈恨,陈恨倒是离他离得近,他随口便问“你知道当了忠义侯,要做什么吗” “臣知道。”陈恨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好让他放心,“臣” 陈恨的声音变小了,他醉了,睡着了,似是在梦中继续方才的话“会一直在的。” 他上回说这句话,是一时情迷才说的,这回说,是吃醉了说的。不过李砚不大在乎,总归他是说了这话。 酒劲儿上头,紧接着,李砚只看见陈恨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做贼一样朝四周望了望,酒馆里的人也都睡死了。 所有人都醉了,陈恨也醉死过去了,而他李砚也有些醉了。 四寂无声陈恨咂了咂嘴,那声音一直传到他心里,怪好听的,也怪响的。 李砚抬手钳住他的下巴,正欲吻时,便被陈恨推开了,他说“小兔崽子你疯了。” 李砚吓得赶紧放开他,生怕他就此恼了自己。李砚分明醉了,却因为担心了一夜,好久也没能睡着。 后来一连试探了陈恨好几日,他才知道,原来陈恨喝醉之后是不记事的。早知如此,那时无论如何都该亲他的。 李砚不必用封侯笼络陈恨,因此并不将封侯的许诺时常挂在嘴边,也不经常问他,封侯之后要回报自己什么。 于陈恨,李砚不大在乎这个。 一直到了封忠义侯那日晚上,陈恨将前来侯府道贺的众臣送走,才帮着张大爷关上正门,一转眼就发现李砚身着便服,踱着步子自后门进来了。 那时候是三四月份,院子里的梅花早就谢了。 陈恨去厨房转了转,适才宴毕,也没有余下的酒水。所幸席散未收,两个人便将几张桌上坛中剩余的酒水凑起来,就坐在堂前台阶上饮酒。 天阶月色凉如水。 混杂在一起的酒水最是醉人,李砚饮了半坛,带了些醉意,摸索着又去揽他的肩,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 如小孩子讨赏一般,他道“朕没骗你吧,你果然是忠义侯吧。” 陈恨亦是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道“臣谢主隆恩。” 这回他刻意留了几分心思,低声问道“你懂不懂得,当了忠义侯,要做什么” 那时候陈恨正收回勾住他的手,抱起酒坛子饮酒,很郑重地看向他,点了点头“臣明白的。” 李砚等着他说那句臣会一直在的。结果陈恨捶了下他的胸口,仍是很郑重地,像是宣誓一般,道“臣对皇爷,忠心耿耿。” 他忠心耿耿,李砚却耿耿于怀了。 李砚简直想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给晃醒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你上回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陈恨不觉其它,只是吃吃地笑了。 后来吃多了酒,李砚也就不再看他,只是手仍搭在他的肩上,垂眸时说了那句天下与卿同守。 陈恨还以为他对自己回答的“耿耿”挺满意的,还谦虚了两句。 李砚扣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这一晚之后,朝中事务繁忙,两个人再没有一起吃过酒。 再有,便是永嘉二年,正月十五的正午。 这回提起忠义侯侯爵的事情,陈恨直接说“那臣辞了侯爵、将侯爵封赏全部退回。” 这话把李砚惹得双眼通红,酒劲都上了头。 陈恨见他反应不对,才要道歉,说自己喝醉酒,说错话了,李砚便一拂袖,把桌上酒坛摔落在地,哐的一声,那酒坛就碎成了千块万块。 完了,陈恨心里一凉,自己怎么就一时口快,说了这样的话 这下子李砚恐怕是真的伤心了,接下来,他就要指着那酒坛,说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了。 可是李砚却只咬牙,说了两个字“你敢” “臣不敢,臣醉了。”陈恨示弱道,“臣说错了,臣真的说错了,求皇爷恕罪。” 李砚抬手,狠狠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最后抓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问“若不封你做忠义侯,你现下会在何处做什么” “臣” “说实话。” “臣大概还在江南老家,做一个教书先生。闲的时候还可以写写诗,也可以写写书,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划着我娘留给我的船,到处乱漂,漂到哪里算是那里。” 这话好像又说错了,陈恨用余光偷觑李砚的脸色,这话又惹李砚黑脸了。 他闷闷地想,可他说的确实是实话,是李砚偏要听实话的。 李砚冷笑道“你想得好美。” 陈恨怯怯回道“臣也觉得很美。”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没跟你说。” 陈恨猜测,李砚大概是要说自己重生的这件事。 看来李砚也受不了,受不了他二人近来这奇怪的相处方式。看起来亲近得与从前无二,实际上却有很多的不同,其实那底下,波涛暗涌。 要李砚自己讲出重生的事情,大概也难为他,于是陈恨便点头道“臣知道了。” 李砚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没等陈恨回话,他又道“罢了,你怕是不想听,不想听便算了,日后你会知道的。” 陈恨隐隐觉着,他好像猜错了,李砚要说的好像是另一件事情,而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两人再沉默着坐了一会儿,陈恨想着,还是不能让皇爷憋着一肚子气回宫去,到时候要遭殃的多半还是他,便想着要哄哄皇爷。 战略哄爷。 悄悄地往四处看了看,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哄他,一晃身子,发现那兔子灯还插在自己身后的腰带里。 他分明记得,他把兔子灯拿下来,放在堂前桌上了,怎么又 大抵是李砚趁他不注意,什么时候又给他挂上了,可是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挂在身后的 陈恨将手绕到身后,抓起兔子灯,递到他面前“皇爷。” 李砚仍是冷着声调“怎么” 陈恨把兔子灯塞到他手里“原就是买给皇爷的。那时臣坐在门槛上,放在地上怕弄脏了,随手挂在身后,结果正巧被皇爷看见,就不敢给皇爷了。现在想想,还是送给皇爷的好。” 李砚道“你还把朕当小孩子哄。” 虽这么说,那兔子灯李砚还是收下了。 陈恨暗喜,战略哄爷,简直是手到擒来。 后来天色晚了,一想李砚晚上还有元宵宫宴,陈恨便提醒道“皇爷,时辰不早了。” “回宫。” 陈恨送他出了侯府的门,匪鉴就牵着马在门前等着。 陈恨朝李砚作揖“臣恭送皇爷。” 李砚只走出一步,忽然转头问他“你真的不回宫了” 他低头“臣不回去了。”这原本也是他要办的事情。 “元宵宫宴也不去了” 他依旧低着头“臣中午吃醉了酒,恐殿前失仪,便不去了。” 李砚又问了一遍“不回宫了” 他朝四处看了几眼,随手指了指正趴在门槛上睡觉的陈猫猫,胡搅蛮缠道“臣放不下府里的猫。” “准你带进宫去养。”李砚又补了句,“你若放不下别的什么,也全都带去。” 陈恨一愣,他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吴端说皇爷有意留他在宫中,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是不是想错了什么 他很快就回了神,扯出一个笑来,讲了一个好难听的笑话。他指了指头顶忠义侯府的牌匾,说“那臣还放不下忠义侯府呢。” 李砚往前近了一步,脚尖抵着他的脚尖。陈恨再往后退,脚跟贴在门槛上,便惊了趴在门槛上睡着的陈猫猫。陈猫猫尖声叫了一声便跳开了。 若是可以,陈恨也想惊叫一声然后跑开。 随他后退的脚步,李砚很快也近了半步,仍是抵住他的脚尖。 离得太近了,陈恨讪笑着就要跨进门槛里边去,李砚一伸手便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将陈恨送给他的兔子灯重新别在他的腰带上,低声对他说 “今日你要辞了忠义侯的位置,好去江南写诗写书,泛舟河上,好不惬意。朕说你想得美,你确实是想得美。” “你从前待朕这么好,怎么现在就变了问了你三回,要不要回宫,你一遍一遍的,回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朝里有人说你最会察言观色、迎合圣心,现在怎么不会了” “朕说了三回,这是第三回,你就是猫,天生反骨,朕不用皇爷的名头来压着你,你就不懂得服软。” 李砚自怀中掏出一封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陈恨定睛一看,那是他压在长乐宫枕头底下的奏折,大概内容是辞爵。 完了,陈恨身子一软,完了,李砚被他弄疯了。 只听李砚冷声道“你不是放不下忠义侯府么你日夜想着要辞爵么朕遂你的愿,准你的奏。” 他转头宣匪鉴,匪鉴便站在阶下奉旨,李砚道“宣阁中拟旨,削忠义侯侯爵”他停了停,死死盯着陈恨,一字一顿道“没掖幽庭奴籍,拨养居殿近身伺候。” “你不进宫,朕自有法子带你进宫。把你绑回去不大好看,朕又怕你跑,想来想去,还是用奴籍把你在宫中钉死了,最为妥当。” “朕待你从来没什么架子,竟教你与朕都忘记了,朕原本就可以对你做些什么。” 李砚明白,他这一道旨圈着陈恨,陈恨不会生气,顶多过两天也就好了。因为造反的事情,陈恨愧疚,对他恨不起来。 既能困着,又恨不起来 李砚抱着陈恨的腰的手,轻拍了一下挂在他身后的兔子灯。陈恨看着那兔子灯摇摇晃晃的,转眼便看见李砚朝他笑了,他笑得克制,只是稍勾起唇角,不细看也看不出他是笑着的。 你非但恨不起来,日后还要你身上处处都为朕动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旧事(1) 其实陈恨不是头一遭进掖幽庭。 一年之前他才从那里边出来。 当年李砚远封岭南,老皇帝病重时,下旨召他回都。若是途中顺利,李砚原本可以在那时就争一争皇位的。 只可惜途中并不顺利,那时的朝政全在李砚的三皇兄李檀的掌握之中。李砚回到长安时,正赶上他的登基大典。 李檀为了牵制李砚,便没让他再回岭南,只让他在长安住着,说是联络兄弟感情,也常召他入宫。 李檀召李砚进宫,是为练剑。不过李砚每每与他练剑,身上都要挂彩。李檀知道他自小修习剑术,偏要在他最厉害的事情上压他一头。 早早的就壮士断腕、与陈恨断得一干二净的陈府,那时在皇帝面前正得宠。陈恨从前的兄长、陈府的嫡长公子陈温犹是。 有一回宫中设宴,陈恨放心不下,便陪着李砚去,正巧李檀那边,是陈温伴驾。 李檀低声唤道“阿温。” 从前在江南时,家里人照江南人的口癖唤陈温阿温。李檀偶然知道了,也常这么喊他。 陈温垂首应道“臣在。” 李檀看向陈恨“你看那人是不是从前被你们府上逐出去的” “是。” 其实李檀不会不认得陈恨,他只是有意要问这么一句罢了。李檀又道“他负了你们府上,那朕今日就帮你讨回来。” 也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陈恨于万千思量之间跪地谢罪,最后换上了掖幽庭的蓝色粗布衣裳,又卸下冠子,以发带挽起头发。 陈恨被安排在武场扫地。 他每日抱着扫帚宽慰自己,罢了罢了,李砚没事儿就行,等李砚当上皇帝,他自然也就从掖幽庭出来了。 在掖幽庭里待着,外边的什么事儿都不知道,陈恨要帮李砚谋划,也无从下手。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月,一直到西北匈奴递了文书来。 早些年,李砚的皇长兄出事时,他的亲皇姊昭阳长公主去西北和亲。这时长公主的夫君死了,匈奴人要把长公主再嫁给下一位新的首领,因此递了文书来。 要想把长公主迎回长安,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但要把长公主接回来,就要皇帝出面,回绝匈奴人的文书。可皇姊不是李檀的亲皇姊,李檀不会在乎。 接到消息的那天下午,陈恨抱着扫帚,在武场里温温吞吞地想了很久。突然发生这种事情,他很想见李砚一面。 天遂人愿,这日下午,他果然与李砚见了一面。 李砚再一次被宣进宫中,陪皇帝在武场练剑。 中途休息时,陈恨躲在武场外边的围墙拐角处,再使了些银钱,找了个小太监去把李砚给喊出来。 李砚警觉,一路上还是拿着长剑过来的。 陈恨从拐角那边探出脑袋来,朝他挥了挥手“王爷,是我。” 李砚将长剑反手一收,神色也缓和不少,举目见四下无人,便快步朝他走去“你怎么样” 他这话咬字太轻,陈恨大抵是没听见,只说了四个字“暂避锋芒。” 李砚点头“我知道。” “方才臣看王爷与皇帝练剑,还是有些年轻气盛。” “今日你在。” 陈恨不语,李砚忙又道“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嗯。”此处不宜久留,陈恨只应了一声,低头挥着扫帚,做出扫地的模样,转身便要走。 李砚往边上跨了一步,正挡在他的去路前,将他堵在墙边,将最开始的话再问了一遍“你怎么样” 跟小孩子似的。陈恨隔着衣袖拍了拍他的手“臣很好,劳爷挂心。” 说完这话,陈恨便换了个方向走了,李砚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没碰到,连他的一片衣袖也没碰到。 臣很好。 陈恨才说完这句话,没一会儿,他与李砚就出了事。事后陈恨想起这句话,觉得自己那天简直是被乌鸦精上身了。 暂避锋芒。李砚避开不及,被李檀刺了两剑,一剑当肩,一剑在胳膊上。 “八弟,他们说你剑术精进,依朕看来,不过尔尔。” 长剑落地,他捂着肩上伤口,鲜血濡湿了手掌,做出痛极叩首的模样,很艰难地咬着牙道“自是比不过皇兄。” 那时高公公作为老皇帝身边的旧人,被李檀留在了养居殿,在他也有些许面子在。若不是他适时劝了李檀一句,恐怕李檀还不依不饶的。 太医院的章老太医出诊,帮李砚包扎伤口。李檀再嗤了一声便离去了。 尚在宫中,章老太医不好多嘴,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处理了李砚的伤口,天色渐晚,章老太医与他道过别后,便要回太医院值夜。 章老太医走小径回去,才走出没两步,径边草丛里就滚出一个人来陈恨。 他四处望了望,周围没别人,抬眼见对面就是掖幽庭,心下了然。陈恨应该是从窗子翻出来的,结果摔进了草丛里。 “诶,诶”章老太医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陈恨的脸烫得不大对劲,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烫的。 章老太医抓起他的手腕,把了一会儿的脉,心道不妙,只把人再往草丛里一推,自己一把老骨头,几十年都未跑动,跑着去追方才离开的李砚。 总算是在宫门前追上了李砚,章老太医道“老夫老眼昏花,方才给王爷用错了药,求王爷与老夫回一趟太医院,换个药。” “不必了,我” “要的,要的。”章老太医一把抓住他的手,凑近了低声说了陈恨的名字。 只道是陈恨又有事情找他,李砚随章老太医去了,才知道是陈恨出了事。 他把陈恨从草丛里抱出来,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泥土落叶时,也察觉陈恨不大对劲。 李砚一怔,他这症状,倒像是自己从前在岭南经历过的“章太医” 章老太医道“走吧,先去老夫那儿,老夫给他扎两针。” “多谢” 方才帮陈恨擦去面上污泥的手,还搭在陈恨的面上,昏昏沉沉的陈恨一张口,顺势就舔了舔他的手指。 指尖一片温热濡湿。李砚的话未完,就像是被陈恨张口吞了。 所幸天色不明,章老太医什么也没看见。李砚暗松了口气,很小心地把陈恨背到背上。 “老夫常走小径,这儿没什么人。” “是。” 不是李砚不想说话,实在是他静不下心来说话背上的陈恨总蹭他的脖子,他呼出来的气又是燥的,打在李砚的颈上,惹得他颈上血脉突突直跳。 陈恨又在他耳边喃喃地说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呜呜咽咽的,叫人听不明白。可是这种时候,听的又哪里是话里的意思只听个声儿就够足够了得了。 李砚可算是知道,自己在岭南把陈恨压在墙上、还咬着陈恨的耳垂是有多磨人了。难怪那时候陈恨慌张,现在他心里也发慌。 章老太医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 陈恨呢喃道“是王爷吗” 李砚忙应道“是,离亭。是我。” 陈恨长长地呼了口气,动了动脑袋,将脸靠在他的脖子上,呓语道“王爷疼我。” 李砚脚步一顿,他明知这句话是陈恨一时发昏,抓着了救命的稻草,胡乱说的。他却偏头,蹭了蹭陈恨的额头,轻声应道“好。” 一路避着人,将陈恨带回了太医院章老太医值夜所住的房间,章老太医先给他扎了两针,又忽然对李砚道“王爷的手还伤着。” 李砚摇头,只盯着床上的陈恨看“我无妨。” “不是。”章老太医失笑摇头,“陈离亭昏着,他没法自己弄。” “我用左手。” “好。”章老太医收了银针,临走时还放下了床上帷帐。 那帷帐被风掀起来又落下,如云霞一般。 李砚把他圈在怀里。陈恨这会子倒是安分下来了,什么混账话也不说了,什么混账事也不做了,安安分分地由李砚摆弄,只是稍喘着气。 王爷疼我。 这句话冷不丁又钻进李砚耳中,小蛇一般。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儿心悦他可陈恨先问了他是谁,若是旁的人,是不是就不是王爷了 不能再想这件事了。 他为防自己动歪心思,只好想一些正经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又想起自己才问过陈恨在掖幽庭过得好不好,陈恨也才说过劳他费心,结果就出事了。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宫中怎么能过得好 心疼。 一只手伤着,另一只手不好碰他的脸,李砚便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不是这么烫了。 李砚伸手去拿床头木架上挂着的白巾,才转头,忽闻陈恨道“王爷,不是让你别这么用功写字练剑了吗” 李砚一惊,身子往后靠了靠,不敢再让陈恨靠在自己怀里,生怕他察觉出什么。再退下去,就直接下了床,他拿起木架上的白巾子擦手,勉强定了定心神,道“怎么” “王爷手上的茧子又厚啦。” 陈恨是方才醒的,一醒来发现自己被李砚圈在怀里,场面有些尴尬,便想要说些玩笑话来缓缓。 但是这个玩笑话明显不是很成功。 李砚见陈恨朝他笑了笑,心道要是本王告诉你,你之前说了什么,本王看你还笑得出来。 想是这么想的,他却只道“你好了” 不愿意叫李砚忧心,陈恨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了好了。” “你洗洗吧。”李砚低头,用未受伤的左手把清水端到他面前,又给他递了一块干净的巾子。 李砚不再多说话,陈恨也不曾多想,只以为他是害臊,便道“从前在岭南,我帮王爷弄了一回,这下子算是扯平了。” 可是李砚根本不想扯平。 于是他转了话头“你在掖幽庭怎么了” “掖幽庭私底下男风挺盛,臣一时不防,就中招了。” 他不想教李砚担心,把事情说得很简单。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掖幽庭中人都是奴籍男子,一朝落难的世家公子,穿一身宫中最卑贱的蓝衫,要对食也找不到旁人。长久以来,上头人疏于管教,里边人也越来越放肆。 庭中两人同住,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安排,与陈恨同住的那人是掖幽庭的“名花儿”。 一开始时,他也不敢招惹陈恨,只是时常带人回来,响动不绝,陈恨便到外边去避开他。 后来见陈恨恐怕是出不了掖幽庭了,那人便时时试探他,但都被陈恨堵回去了。 一直到今日他回去时,才开门,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他再回身,连门也被锁上了。 所幸名花儿一推就倒倒地,陈恨挣扎着就翻窗子跑出去了。 陈恨笑道“王爷,现在看来,你还挺厉害的哈,那时候还挺能忍的。” “你” 李砚还要再问,陈恨这时才看见李砚的右胳膊与右肩上还带着伤“王爷怎么了” “无妨。” 陈恨下床,掀开他的衣袖看他的伤口“下回皇帝再让王爷进宫,王爷称病不来便是。他可能有点心理扭曲。” “你在宫里。”李砚垂眸,似是看自己的伤口,也似是看他。 他却会错了意,只道“我在宫里,我在宫里也不能时时照应着王爷” “我想见你。” “流了这么多血,要怎么补回来” 他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陈恨没听见那句话,而李砚最终也没能把那句话再说一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旧事(2) 几日后,还是在武场,陈恨正扫着地,也没有什么通报,李檀就来了。 早就有小太监双手捧上皇帝惯用的长剑。陈恨抱着扫帚退到一边去,低着头的时候看见一行人的衣摆。只看衣摆他就知道,李砚也在,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李砚亦是不敢多看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执起长剑,却被李檀用剑鞘压住了手“让你那陈离亭替你。” 陈恨没有什么功夫傍身。从前在江南时,他随着兄长陈温习武,险些被刀剑劈烂了手掌,后来就死活不再练了。 他就是逃命的功夫还不错,可是这种时候又如何能逃陈恨将扫帚交给身边的小太监,上前作揖,随后伸手去拿李砚手中的长剑。 李砚死抓着长剑不放给他,陈恨抬眼,朝他笑了笑,好让他放心。 正是五月底的天,几招下来,陈恨的粗布衣衫都湿了,额上汗珠滑进眼角,只一瞬的晃神,李檀手腕向前一转,剑尖就已没入他右肩半寸。 陈恨眨了眨眼,低头去看伤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疼得骂娘。 天气有些闷,他疼得发晕,眉心一阵一阵地跳,反手拄了长剑勉强站着。又怕李砚沉不住气要坏事,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便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急跑进来了。 一个是他从前的兄长,陈温。 另一个是从前他在宫中的侍读朋友,也是从前李檀的侍读,徐右相府上的大公子,徐醒徐枕眠。 “阿温。”李檀收回长剑,剑尖仍带着血迹,随手就丢给了一边伺候的小太监。 纵使拄着长剑,陈恨也有些站不住了。李砚过去扶他,帮他捂着伤口,血却越流越多。 也不知道陈温与李檀究竟说了什么,李檀拧着眉头,再瞪了陈恨一眼,一甩袖子便离去了。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仿佛那李檀专是来刺陈恨一剑的。 陈温对着皇帝的离去的背影打揖,直到看不见他,才缓缓走向陈恨“已经派人去宣章老太医了。” “离亭”李砚只是低头去看陈恨。 陈恨斜靠在他怀里,苍白着脸色,竟还有闲心说玩笑话“早知道臣奴就跟着王爷学剑了。” 陈温又道“敬王爷,天要下雨,王爷还是早些回吧。” 陈恨亦道“王爷回吧。” 因为昭阳长公主的事儿,他们还有求于皇帝,平白惹了皇帝不痛快,那多不好。 李砚并不是不懂得权衡,他只是 陈恨再三催他“王爷再不走,我这伤口就气得更疼了。” 后来章老太医一面帮陈恨上药,一面道“你二人还真是相配,多病多灾的。” 直到章老太医把陈恨的伤口包扎好了,李砚才挪了步子要走,一直站在远处、默不作声的徐醒也抬脚要走。 陈恨真不明白,今儿闹着一出究竟是为什么 陈温对陈恨道“我送你回去。” 说是送他,或许是有话对他说。 他这个从前的兄长,心眼儿好,为人温和,陈恨与他倒没有太大的过节。 走出不远,陈温轻声道“你在宫中再待一阵子,什么时候我劝劝皇爷,让他放你们回岭南,你也劝劝敬王爷,让他不要有僭越的心思。” 伤口一阵发疼,陈恨扶着墙站稳了,道“你是君子,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没学到别的什么” “你不想去岭南,那我们回江南老家好不好” 实在是疼得厉害了,陈恨闭上眼睛,狠狠地吞了两口唾沫,颇讽刺地用江南话唤他“阿兄” 陈温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对不起,你娘亲临终前托我好好照顾你,可是我” 我娘亲难怪,原来他为的是这个。陈恨仍是闭着眼睛不去看他,心道我娘亲不就是被你们逼死的。 大抵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陈温解释道“当时爹一听说太子爷出事了,他就想到你在宫里给敬王爷做伴读,他怕敬王爷被太子爷牵连你知道,爹好不容易才中举考进长安来的,家里对你和你娘亲”壮士断腕,那是为家族全局考虑,你不要心存怨恨。 陈恨的脑袋往后一仰,磕在了墙上,他想臭骂陈温一顿,结果却什么力气也没有。 他想了想,只道“那长公主的事情” 陈温忙道“我去找皇爷说,劝皇爷回绝了西北的文书,把长公主给接回来。” “多谢阿兄。”这句话仍是用江南话说的,陈恨讽刺地笑了。 “那我带你回江南去好不好” “再说吧。” 皇帝开恩,暂且按下匈奴文书,要李砚自去西北,若他能把长公主给带回来,李檀也就回绝了匈奴的文书。 若不能回来,便给他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临行前,李砚想法子,去掖幽庭见了陈恨一面。 那时陈恨正着一身中衣,在房内铺床,正准备睡觉。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他只能用左手铺床,跑前跑后,爬上爬下的。 身后烛影一晃,陈恨警觉,一回头便看见李砚从窗子里翻进来了。 陈恨惊道“娘诶” 两步并做一步,李砚上前,一手揽腰,一手按头,把他抱进怀里。怕碰了他身上伤口,又不敢抱得紧。 他明日就动身去西北,陈恨是知道这件事的。 陈恨单手抱着他,又拍了拍他的背,哄小孩子似的哄他说“王爷福泽深厚,肯定能把长公主平安带回来的。” 李砚却道“你在宫里好好待着。高公公与章老太医都是信得过的人,我在掖幽庭也安排了人。”他再定定地说了一遍“你在宫里要好好的。” 抱得太久了,陈恨不大自在,只往后退了半步,李砚会意,也放开他了。 “王爷是怎么进来的” 李砚一本正经地答道“翻窗。” “我是说,宫中守卫森严,王爷是怎么进来的” “波斯献来两个波斯美人,近来皇帝不怎么管事。陈温与我一同进的宫,他去了养居殿。” “他”关于陈温,陈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换句话来说,“波斯美人儿真厉害哈。” “你” “没有没有。”陈恨摆了摆手,再换了句话,“听说西北的月亮特别亮,劳王爷代我看看。” “好。” “王爷看朢这个字。”陈恨捧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朢字,一面写,一面道,“左上是臣,右上是月,下边是王。就是臣子登高望月,临风凭栏,看起来洒洒脱脱的,其实心里还记挂着君王与朝政。这就是古往今来的诗词里,为臣者不论是望月还是望远,最后都会把心思重新放到君王身上的隐喻。” “我知道,我会尽快回来。”李砚握紧了手,也将那个字放在手心里握紧。 其实关于朢字的这个说法是错的,是穿凿附会的,不过陈恨决定等李砚回来再告诉他。 君臣气氛正好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房。 陈恨一激灵,把李砚往床上一推“上床”自己也迅速爬了上去,又放下了帐子。 得亏掖幽庭的帐子都厚实,不透光。若是其他宫中如云似雾的纱帐,李砚就没地方躲了。 两个大男人在一张小床上挤着。陈恨转头,朝李砚做出噤声的动作,李砚点了点头。 与陈恨同住的那位名花儿回来了,他从来是夜半才归。 陈恨只希望他今晚不要带人回来。他带人回来,弄出来的动静还挺大。从前陈恨总是躲到外边去,后来也就习惯了,任他颠鸾倒凤,我自岿然不动。 这回要是和王爷一起听活春宫,想想就十分的刺激。 正想着的时候,外边就传来了喘息声。 还真碰上了这种事。陈恨挠头,悄悄瞥了一眼李砚,见他正襟危坐,一脸清心寡欲的模样,便稍放下心来。 仿佛专是为了勾一勾李砚这个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王爷,外边的人更卖力了。 一开始那名花儿还是娇娇弱弱的,到后来抽抽噎噎的,再到最后简直是神志不清,什么浑话也说得出口。 误人呐,陈恨觉着自己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床。 外边那两人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夜深,四处都静下来了,那两人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与你同住那个、陈离亭,我看得心痒,你什么时候帮帮我” 李砚一听这话,手掌握成了拳,指节咯咯地响。陈恨按住他的手,又朝他摇了摇头。 只听那名花儿道“我劝你别打他的主意了。” “怎么” “他好像是敬王爷的人。” “他原本不就是敬王爷的人” “我是说,他是敬王爷的人。”他加重了语气说这句话,“上回我点了香,谁知道一个不防,他就从窗户走了。好半夜才回来,吓唬了我一顿,说是敬王爷亲自替他解的。后来我去向守宫门的禁军打听,那日敬王爷果然是好迟才出的宫。敬王爷再不济也是王爷,要陈离亭,还是过一阵子再说罢。” 完了。 陈恨觑了一眼李砚,这下完了,他那回为了断了这位花儿的龌龊心思,随口就说他是李砚的人,还仗着自己从前看过几本,信口胡说他与李砚如何如何,各中内容堪称一绝。这话果然有用,那人也不缠着他了,谁知道他今日直接把这话说给李砚听了。 完了完了,李砚的名声被他毁了。陈恨不敢再看他,只能将他的手按得更紧,他怕李砚一生气把自己给掐死。 只听外边人又道“那便算了。还是你有滋味儿。” 名花儿轻哼道“有时我还真羡慕陈离亭,若是能与敬王爷来那我也了无遗憾” 那人有些恼了,嗤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他停了会儿,又道“现如今敬王爷被皇爷掣肘,陈离亭又进了掖幽庭。你猜猜,敬王爷在床上,是不是也让他像在掖幽庭一样称奴” 这话说得越来越过分了,掖幽庭中人用的奴这个自称,在这二人的言语中,被曲解得不成样子。 陈恨低头,你二人调情就调情,非扯上我和李砚做什么 那人又道“诶,你喊一声来听听。” 名花儿哭哭啼啼地求饶“奴错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这两人才要去水房烧水洗漱。 外边再没有什么动静了,陈恨才敢掀开帐子看一看,见两人都走了,低声对李砚道“王爷走吧。” 李砚是翻窗进来的,仍旧要翻窗出去。陈恨送他到窗边去,害怕那两人随时都会回来,便四处张望着“王爷还是快走吧” 李砚翻窗出去,站在窗子那边看着他。月光柔柔的,就照在他身上。 他伸手揉了揉陈恨的脑袋“你多小心。” “好,王爷记得代臣看看西北的月亮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旧事(3) 敬王爷李砚带着手下亲信去了西北。 匈奴的营帐里,火从风起。 长安,陈恨如往常一般,每日在武场里扫地。 一直到了初雪时候。 “离亭。” 陈恨挥着扫帚,不消抬头也知道是陈温。陈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就因为陈恨的娘亲林姨娘死前求他的一句话,整日来劝他回江南老家。 有一回陈恨直接对他说“我回不去,你的皇帝不会放我回去。” 陈温大概是伤心了,第二日没来,结果第三日又来了。 陈温也拿了把扫帚,帮着他扫净地上薄薄一层的积雪“离亭,西北快马加鞭寄来文书。” “嗯。” “敬王爷” 陈恨懒得理他,并不仔细听。 “死了。” 陈恨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了,恐怕是他这位兄长非要他回江南,才胡编了这样的消息。 他欺他在掖幽庭待着,与外边不通消息。 “你别难受,但是敬王爷把昭阳长公主从匈奴那边带回来了,长公主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纵使陈恨不喜欢陈温,也不能不承认,陈温其实是个君子,他不会说谎。 陈恨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哑了“李寄书死了” “离亭,你别哭啊。”陈温被他吓了一跳,忙放下扫帚,用衣袖给他擦眼泪。 滚狐狸毛边儿的衣袖擦在他的脸上,惹得陈恨更想哭了“你是不是骗我” “你别难受,长公主回长安来,会把敬王爷的遗骨带回来的。你别哭了。” 陈恨一边揉眼睛,一边道“我没哭。” “好好好,没哭没哭。” “阿兄。”陈恨低着头,勉强定了定心神,“我想看看西北的奏章。” “我抄了一份给你。”陈温自袖中拿出薄薄的一张纸递给他,奏章很短,两三眼便看完了。 陈恨却盯着那张纸看了良久,将纸张都捏皱“兄长,我想把这个留着。” “你想要就留着吧。” “谢谢阿兄”陈恨话未完,喉中涌上一股腥气。一低头,雪白的地上落了几点血红颜色。 “怎么了可还好” 陈恨推开他要扶自己的手,伸手探了探唇角,指尖都染上了鲜红颜色。 一见到血的颜色,他才恍然有些醒悟。 李砚死了。 陈恨呕出满口的鲜血,捂着脸跪倒在雪地上。他说他没哭,其实是陈温不敢告诉他。他哭了,哭得还很凶,脸上全是泪水,一沾手,手上全是湿漉漉的一片。 陈温还是不敢说他哭了,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你别难受,兄长知道你和敬王爷感情好,你别难受,兄长在呢,兄长在呢。” 这时陈恨也魔怔了,只抓着眼前人的衣襟喊“李寄书死了” “没有没有。”陈温被他这副模样给吓着了,只能先哄哄他。 陈恨似是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一遍一遍地问他,李寄书死了 喊得都没声儿了,后来陈恨哭着问他“这事情是不是和李檀有关系” 陈温觉着自己这个弟弟疯了,他都敢直呼皇帝的名讳了。他顿了顿,再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和皇爷没有关系。” “好。” 陈恨重重地点头。他在雪地里跪了半晌,手脚都被冻麻了,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走到武场放武器的屋子里去。 陈温跟着他,见他随手抽了一把长剑,双目通红,唇角仍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恶鬼索命一般。 陈温站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你做什么我说了,敬王爷死了和皇爷无关。” 陈恨将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兄长,你惯不会说谎。” 这件事确实与李檀有关,他在李砚启程前往西北的第二日,就传书给西北,允准公主再嫁。 如此一来,李砚师出无名。或许李檀原本就没有要李砚活着回来的意思。 陈温问他“可你又能怎样” “我学荆轲” 荆轲,荆轲的故事只有李砚知道,这天下再没人知道这个故事了。 陈恨垂眸,压下心底悲怆,不再说话,收回长剑就要绕过陈温。 陈温道“你别闹了,你要是对敬王爷放不下,你给他守个三年六年的孝,好不好你现在脑子还不清楚,回去想想就好了。” “陈温,脑子不清楚的是不是你”陈恨冷声道,“我和你陈家没有关系了,你要排兄友弟恭的戏,你有的是庶弟,你总管我做什么我娘亲临死前随口一说,那时她放心不下我,抓着谁就让谁多照顾我。我不用你照顾,你整日要我跟你回江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图我什么。” 陈温一怔,小心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离亭,你怎么这样想” 陈恨一扬手,把他甩开,就要往外走“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去找你的皇爷。” “你这个疯子。”陈温劈掌夺走他手中长剑。 陈温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几乎叫陈恨忘了,他也是会武的人,力气也大。陈温架着他的手,准备把疯了一样的陈恨拉回掖幽庭去。 陈温低头看他,果真是疯了,还没杀人,就已经双目通红了,又喘着粗气,双唇颤着,不知道喃喃在念什么。 他不明白,那敬王爷到底有什么好的 才走出武场,便撞见了皇帝的仪仗队伍。 正面碰上了,这下子陈恨更疯了,蹬着双腿就要杀人,要不是陈温死死地抱着他,他能冲上去用脑袋撞李檀的脑袋,和李檀同归于尽。 可是李檀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温再看了一眼华盖上一层积雪,恐怕李檀还来了有一会儿了,他们在武场院子里的那些话,大约也全都被他听去了。 陈温垂眸“臣先带他下去。” 临走之前,陈恨还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雪粒子正扑在李檀面上。 他竟真的想死。 李檀阴恻恻地对他说“你求死,是要陪李砚去阴间称王” 陈恨求死求了近半个月。 他爬到屋顶上往下跳,往梁上挂一条麻绳,用瓷器碎片割腕放血。 大半夜的,陈温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发现他凿冰,他要跳湖。 陈温把他架起来,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问道“你要殉他” 陈恨点点头,轻声回道“我要殉他。” “你”陈温被他气坏了,一甩手就把他重新丢回冰上去,转身就走,“那你凿吧。” 这时候天气不是很冷,冰层也不是很厚,陈温才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陈恨真跳了湖。 “你他娘的是个傻子吗” 再温和的陈温都被他惹得骂了娘,陈恨笑了笑,放任自己在湖中浮沉。 陈温把他从湖里捞上来之后,陈恨又病了一个月,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只是不停地梦见自己与李砚在岭南时的场景。 梦见李砚给他摘荔枝,又梦见一同在岭南过的两个年节。 有的时候他是旁观者,有的时候他又是他自己,还有的时候他竟然是李砚。 不得不说,站在李砚那边来看他们之间那点事儿,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他从前常常想,若是没有系统任务,他与李砚是不是就一个在江南、一个在长安,互不想干,各自度过各自余生 系统任务 陈恨从梦中惊醒,猛然睁开双眼,对上陈温的眼睛,他正给自己喂药,问道“醒了” 房间内很暖和,陈恨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将目光移向顶上的帐子。 陈温见他一副痴傻的模样,忙道“我让他们进来给你把把脉。” “不必。”陈恨支起身子,拿过他手中的药碗,只做一口饮尽,“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温稍有犹豫“你” “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陈温便端着药碗出去了,临走前还叮嘱他“别再寻死了。” 陈温一关上门,陈恨就打开了任务面板 当前任务辅佐李砚登基,获封忠义侯01 陈温说的不错,他简直就是个陈恨将脑袋狠狠地撞在床柱上他简直就是个傻子,一听见李砚死了的消息就慌了神,竟然半个多月都没反应过来。 系统任务仍叫他辅佐李砚登基,这就说明李砚根本就是诈死。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这成语还是他跟李砚说的,谁知道轮到他自己,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傻子啊傻子,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慌了 陈恨重新镇定下来,心中的算盘珠子重新开始拨弄起来。 李砚假死,在西北筹谋,大概是要攻其不备。而自己在掖幽庭,帮着稳住李檀,也没有别的能帮得上他的地方。 李檀多疑,他想得到李砚是假死,李檀恐怕也会怀疑李砚是假死。李檀若怀疑李砚假死,自然认为李砚会给陈恨递消息,看陈恨的反应,也能看看李砚到底是不是死了。 难怪那时候在武场,一出来就碰上了李檀,他暗中看着呢。 外边伺候的大夫宫人,大抵都是李檀安排的人,也不知道陈温是不是也是李檀派来看着他的。 陈恨揉了揉眉心。 看来他这阵子疯了一样寻死,还算是歪打正着,多少能打消一些李檀的疑心。 现在想想,自己大半夜的跑去跳湖、还跑去塔上跳塔。陈恨失笑,他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勇气。 他想自己至少得多寻几回死,最好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才好把李檀给骗过去。 “唉我命里的劫数。”陈恨叹了一声,端起榻边的茶盏。 方才醒来,大病未愈,陈恨把茶盏在床沿磕了好几下,才把它敲碎了。 啧,之前一心求死,什么样的法子他也使得来。现下知道李砚没死,他忽然就有点舍不得死了。 陈恨一手握着碎瓷片,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又转过脑袋去,狠下心来一拉,碎瓷片便割破了手腕。 他抬手拂落什么东西,好让陈温快点发现他又“寻死”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好整齐的声音,那是宫中禁军路过。陈恨在昏死过去之前想,或许可以帮李砚拉拢拉拢禁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旧事(4) 正月十五那日落了很大的雪,李砚的“尸骨”在这一日入了长安。 随同一起进入长安城的,撒钱举灵之人、哭丧扶棺之人,还有仰慕敬王爷英姿、自愿送行的百姓,将近千人。 昭阳长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随行的也近千人。 晚间怡和殿元宵宫宴,陈温带着陈恨去了。 陈温只道“宫宴上热闹,你好换换心。我知道皇爷不喜欢你,你就坐在后边,他看不见你。” 他是不想让陈恨去看李砚,也不想让他去看长公主。陈温执着,陈恨害怕坚决推辞惹得他多心,只能应了。 那时陈恨已经陆续寻了好几回的死,身上没什么力气,总是蔫蔫的,反应也迟钝,只点了点头不说话。 他心想,李檀看不见我,我却要在怡和殿看着李砚入主长安。唉,轮回啊。 陈温对他很好,但是陈恨一直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就因为他们年少时在陈府的那一点兄弟情义,因为林姨娘临死前托他照顾自己陈恨不信。 元宵宫宴上,他端坐着,手支在案上,举着酒杯,一口未饮,只是发呆。 陈温给他安排的位置果然在很后边,而他自己则坐在右边的第一个位置,陈温是李檀跟前的宠臣。 君臣相处甚欢,蛮好。 他一时走神,手中酒杯拿得不稳,摔在地上就碎了,酒水洒了一地。 清脆的一声响,与之相呼应的,是宫外渐渐靠近的兵器相击声。 来了。 他双手扶案,不自觉就站了起来。 殿上蓦地一静,很快的,宫中也喧闹起来。 宫中禁军亦是乱了。 前几日陈恨去访禁军统领许将军,两人聊到半夜。最后许将军的说法飘忽不定,不过陈恨不在乎,就算许将军要向皇帝告发,告发的人也是他,于李砚的全盘计划没有丝毫牵扯,所以他不在乎。 李檀的几个心腹护送着他从怡和殿后殿离开了,他的宠臣陈温却没走,他缓缓地走到陈恨身边。 陈恨用江南话喊他“阿兄。” “你” 陈温心道,陈恨与李砚是共患难过的,陈恨为了李砚能去寻死,焉知李砚不会为了陈恨放过李檀一回 若能以陈恨为质,也能多几分妥当。陈温是君子,却也在这时候也动了这样的念头。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陈恨却早有准备,只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送进了自己的心口。 口中污血吐在陈温脸上。 陈温急忙用衣袖抹去面上血迹,只看见陈恨已经歪着身子倒在地上了,衣裳被流出的鲜血浸湿。 那一刀正中心口,陈温探了探他的鼻息,只剩下微弱的气息了。 一时之间,陈温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李砚死了,他要为李砚去死,而这时候,李砚分明没死,他为了不拖累李砚,竟然也豁得出去、断得干净。 怎么会这么偏执 陈温的手抚过他的双眼,再叹了一声,转身就去追李檀了。 真疼陈恨缓缓睁开双眼,躺在地上发呆,他去找过章老太医,章老太医明明说吃了护住心脉的丹药,再扎这块地儿就不会死也不会疼的。谁知道还是这么疼。 他还和章老太医说好了,要快点来救他的,章老太医怎么还不来他再不来就真的要死人了。 趁着还有精神,陈恨开始想一些事情。 今早李砚的棺材进城的时候他去看了,恐怕送行的那些人都不是普通百姓,长公主的那些随从肯定也不是寻常人。 对了,西北西北还有镇远府的吴老将军,说不定他也跟着李砚回来了。 李砚与禁军里应外合,李檀大概会洛阳避一避,他要去洛阳要去洛阳,就要走启阳门。不过李檀多疑,恐怕会走端仁门。 守端仁门的一定是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了,大抵会是吴端。 陈恨扯着嘴角笑了笑,哎呀李砚的心思,哪里有他不知道的 章老太医还没来,该不会被困在府里出不来了吧那他不就死在这儿了么 血流得差不多了,那些杂草一般的念头也都随着流走了,有一个念头倒是愈发清晰起来。 最后一面,他想要见见李砚。 他这辈子活得糟糕。 兜兜转转地活了近二十年,对他好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李砚对他最好,是陈恨在心里,把他和自个儿娘亲并列放着的那种好。 陈恨挣扎着往前挪去,死也无妨,总得见他一面再死。 可他费尽全身气力,只往前挪出一步的距离。 脑子里开始放走马灯了。陈恨脱了力,整个人往地上一躺,心道走马灯便走马灯吧。 从一开始出生在江南,他娘亲林姨娘带着他泛舟湖上,接天盖地的荷叶,他躲在里边摘莲子吃。 他在江南,简直像是吃莲子长大的。 莲子么,别的没什么,就是芯儿是苦的。 等到陈老爷中了举,他九岁进了长安,明承殿的花树下边,花影斑驳,陈恨小心翼翼地捏住李砚的衣袖,几分讨好地对他笑“臣还有好些个故事没讲呢。” 接下来的这十几年,他就这么与李砚牵连上了。 系统的一周年任务是出宫游玩。那时候是三月份,林姨娘带他们出去。因为害怕两个孩子走丢,林姨娘便拿出翻花绳用的红绳子,将他二人的手绑在一起。 也就是这种牵连。 明承殿内种种,给李砚研墨、陪着李砚念书、附庸风雅给他捡满衣兜的落花,也给他讲故事,此间种种,飞快地就闪过去了。 再之后李砚的皇长兄倒了台,皇后娘娘上山修道,昭阳长公主远嫁西北。林姨娘被陈府逼死了,陈恨也被陈府扫地出门。 两个孤家寡人。 那时候陈恨心里难受,怨恨朝堂斗争牵连了林姨娘,足有一个月都没再去找李砚。 只以为那牵连是断了。 李砚动身前往岭南那日,陈恨却抱着手在城门口等他。 除了陈恨、吴端,从前李砚还有许多的侍读,陈恨便问他“爷平常待那群人不薄,那群人呢” 李砚只看着他,说“人之常情。” 陈恨笑了“那我和他们不一样。” 在岭南时,他们在山上庄子里住了一年,又在岭南给李砚新修的敬王府里住了一年。 山上庄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陈恨午后总在庭院树下里小憩,树枝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 李砚在山上念书练剑,回来时仍搬了把小板凳,窝在他身边看书,乖巧温顺得像陈恨最喜欢的猫。 他醒来时,直望进少年的眼里。李砚笑了笑,散布开满天的星辰,轻声唤他离亭。 后来敬王爷开始暗中发展势力,敬王府里的门客也就多了。 议事时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有时一起吃顿便饭,才随意些,都笑闹在一处。苏衡吃醉了吟诗,引得众人喝彩。 总是在醉眼朦胧之间,陈恨转眼瞥见主位上的李砚一个人举着酒樽,盯着樽中酒水出神。 他借着三分酒意挤到李砚身边,凑过去饮一口他樽中的酒水,喝了就装傻,看着人傻兮兮地笑。 李砚从不计较,还将酒樽递到他唇边,笑着请他吃酒。 之后奉召回长安,不宜太过招摇,李砚手底下的门客便各自分散开做事了,仍旧是陈恨陪着他回去。 途中九死一生,好几回李砚都想直接把他赶走。 最后入掖幽庭,到现在落得这种下场。 不知道后人修史,忠臣传里有没有他。 不知道古往今来朝野之中,那一长串的忠义侯里有没有他。 也不知道李砚会不会也建一栋凌烟阁,二十四幅功臣画像里有没有他。 从前陈恨一心保命,生怕自己完不成系统任务就死了,谁知道到最后他竟然为了李砚去死。 他总以为把自己与李砚绑在一起的是系统任务,是林姨娘那条翻花绳的红线。 濒死时,他顿悟了,其实根本没有别的什么。他与李砚这么些年,没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了。 这念头一瞬之间闪过去,陈恨眼前一黑,走马灯也完了。 陈恨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怡和殿殿前,伤口被简单上药包扎过了,怀里塞了一个铜手炉,身上还盖着一件鹤氅,是他来怡和殿时穿的那一件。 身上伤口太疼了,他分不出心去想救他的人是谁,他只想快点去见李砚一面。 再不见他,恐怕就真的要死了。 他躺在雪地里喘了一会儿气,待恢复一些之后,便向前扑腾了两下。 也就只是扑腾了两下。 救他的人还挺有心,怡和殿在最前边,从宫门一进来就能看见,但是李砚大概不会专门跑去怡和殿一趟,所以把他弄到怡和殿前,好让李砚一进宫就能看见他。 就是夜深了,自己趴在雪地里,身上盖着的鹤氅还是玉白颜色的,很难保李砚会看得见他,要是他没看见自己,驱着马直接踏过去 陈恨正胡乱想着事情来提神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很急促的马蹄声。 他将右耳贴在地上,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看见远处两行士兵擒着火把在前边开路,后边后边是策马策得很快的李砚。 火把几乎将半边天都照亮。 纵使陈恨再虚弱,再看不清楚,这时也能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话本子里的君主模样,帝王气象。 陈恨胡乱扑腾了两下,支撑着站起来,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就重新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他站起来的那一瞬,李砚才看见他。他勒马,在马匹还未停下时跌下马来。 陈恨勉强睁眼看他,李砚身后火光跳跃,他从光亮的人间来。 这些日子他都在寻死,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使他更想活着了。 陈恨委委屈屈地喊他“爷。” “在呢,在呢。”身上鹤氅都湿透了,李砚用披风把他裹起来,又搓了搓他的脸。 陈恨像个小孩子似的苦着脸道“疼” “不疼了,不疼了,爷在呢。”李砚手忙脚乱地哄他,方才飒爽英姿,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 这时候章老太医才提着药箱从远处跑来,一面跑,一面喊“我救人呢陈离亭还在怡和殿里呢” 长安城里乱成一片,他被趁机作乱的士兵堵在府里了,这时候才得机会出来。 章老太医先给陈恨再喂了一颗续命的丹药,又对李砚道“这儿太冷,先安置罢。” 此时陈恨已经昏死过去了,那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李砚低着头,将他抱起来。也不知道是化开的雪水还是别的什么,弄湿陈恨一片衣襟。 后来在一处偏殿内,章老太医重新给陈恨包扎伤口。 “王爷,您再这么抓着陈离亭的手,老夫接下来就要给陈离亭接骨了。” 李砚怔怔地应了一声,反应了有一会儿才松开陈恨的手。 “王爷,处理伤口是有点疼,陈离亭就是皱了下眉,别他一皱眉您就看老夫成么老夫心里一慌,手上动作容易乱。” 李砚垂眸,应了一声“好。” “王爷,您出去等吧长安各处都还没安置好,您自去找些事情做好不好” 李砚抿着干裂的唇,点了点头,缓缓地退着步子出去了。 偏殿门前,吴端正等着复命,见李砚出来了便要上前。 李砚却将殿门一合,整个人跌坐在地,以手掩面,十指微张。 从前陈恨跟他说孤家寡人的由来,陈恨说的真不错,孤家寡人,若是如此,他倒想把李檀重新扶上皇位。 他原以为,无论如何,陈恨总会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旧事(5) 陈恨一连昏睡了好几日,在雪停了的某一日醒来。 他抬了抬手,将榻边的李砚惊醒,或者说李砚根本就没睡。 李砚却只以为是错觉,回过神来,帮他掖了掖被子,又搓了搓他的脸,手心手背都分别碰一下他的额头。 此时是夜里,没有点灯,还以为自己身处十八层地狱的陈恨被他拉回人间。 陈恨哑着嗓子,好像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无意义的简单音节。只有他二人知道,陈恨是在说话,他在喊李砚“爷。” 李砚下意识应道“离亭。” 黑暗中,陈恨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出他的语气中的狂喜,李砚道“先喝点水你想吃什么喝点粥好不好垫垫肚子再吃药。我从西北给你带了蜜饯,可甜了,你不喜欢吃药就搭着蜜饯吃,好不好” 陈恨却问他“爷,我是不是瞎了” 李砚一听这话,慌道“你等着,章老太医就在偏殿候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愣了愣,随后才轻笑道“没点灯。” 他抬手点亮榻前的一支小蜡烛,借着烛光,陈恨看见他身上穿着的衣裳,便改口道“皇爷。” “你喜欢喊什么便喊什么。”李砚就要起身,“我去找章老太医来给你把把脉,再让他们把小厨房煨着的米粥端来。” 陈恨笑着点了点头,心想他还是像小孩子似的,这一点小事也值得他慌成这样。 “你”李砚似是嘱咐,又似是哀求道,“别再睡了,起码这阵子先别睡。” 陈恨再点了点头,轻声应下“好。”李砚要走时,陈恨又喊了他一声“皇爷。” “怎么了” “再点几根蜡烛,我怕黑。”他的梦里全是黑的。 “好,全点起来。” 养居殿内灯火通明,陈恨歪着脑袋靠在枕上,盯着烛光发呆。 章老太医给他把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他看着殿内贴着的某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纸出神。其实殿内不止贴着符纸,那帷帐也都用朱砂画上了符。 好像是捉妖精,要把那妖精死死地困在养居殿。 章老太医轻声向他解释“那是三清观里行相子道长的符,说是能起死回生、招魂的,皇爷求来贴的。门外更多,都贴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 陈恨笑了,李砚怎么还信这个 “你啊,下回可不许这么冒险了,哪有直拿着匕首往胸口里扎的” 陈恨道“那位置还不是你给我指的” 章老太医一瞪眼“我以为你扎别人,谁知道你扎自己” 他转头去开新的方子,李砚守在榻边,慢慢地喂陈恨喝了半杯热水。 饮过了热水,陈恨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暖和了些,他舒了口气,见李砚皱着眉,便想着要逗逗他。往身下一瞥,问道“皇爷,是龙床吗” 李砚与他说话时,才稍缓了神色,点头道“是。” “臣三生有幸。” “你本就福泽深厚。”这话也不知李砚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之后李砚又道“我代你去看了西北的月亮。” “如何” 李砚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岭南与长安的好看。” 陈恨笑着应了一声。原是不想叫他担心的,谁知道才睡过这么久,竟又有些困了。只教自己做出很轻松的模样,仍是朝他笑了笑,道“臣想睡一会儿。” “那你睡吧,等药好了我喊你。”李砚头一回对他用了皇爷的自称,“朕在这儿给你镇着病鬼。” 病鬼是岭南的说法,岭南有些地儿巫医不分。不过李砚从来都不信这些东西。 他也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了,一会儿是道家的符,一会儿又是巫家的鬼。 不过陈恨也实在是管不得他信什么了,只觉得身上暖意渐渐散去,盖着的锦被有些沉,胸前伤口没什么知觉了。一闭上眼睛,他整个人也就没感觉了。 若是让他现在去死,他大概也没什么遗憾了。 总归在通明灯火之间,他已经见过李砚一面了不是 李砚守在榻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指尖感受到一点温度,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再探了探陈恨的呼吸。手向下,又搭在了他的脖子上,颈上血脉也是微微跳着的。最后捧起他的手,认认真真地探他的脉。 他找寻陈恨还在的所有证据。 陈恨在养居殿养了一阵的病,才慢慢地好转。 而李砚一直有一件事情想问他“你手上、颈上,还有身上的新伤是怎么回事我在西北时,吴循之几回来信也没提这件事。” “是臣让循之别说的。”陈恨收回手,扯了扯衣袖,掩住手腕上一道狰狞的伤疤,“臣” 他想方设法寻死的事情,李砚一问别人就能问出来,他不知道李砚为什么还专要问他一回。 “臣寻死来着。” “你做什么寻死” 这好像问的也是废话,陈恨道“他们说皇爷死在西北,我” “你是不是” 陈恨心想,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被他骗了这么久,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想为他殉葬。太丢人了。 于是他捏着衣袖,撒了个谎“臣一听这消息,就知道是皇爷诈死。李檀多疑,派人来看着臣,臣为了帮皇爷稳着李檀,就寻死来着。” 李砚一怔,半晌道“好,你受苦了。” 他笑“其实臣的戏做得还不错吧” “不错。”李砚似是不经意道,“一开始我都给你骗过去了。” 这时,高公公将煎好的汤药呈上来,李砚先端起来,用勺子搅得不太烫了,才塞到他手里“吃药。” 李砚从西北带回来的蜜饯就放在榻前的小案上,他将药碗递给陈恨之后,就将蜜饯捧起来,也捧到他面前。 那蜜饯用红糖水渍过,制蜜饯用的果子原本也有些发红。 一片红颜色的,像是李砚把自己的心捧给他似的。 陈恨抿一小口的黑色汤药,就要捻一块蜜饯来吃。喝药时随便灌一小口,吃蜜饯时却还要舔一舔手指头。 李砚看着他像猫一样,吃蜜饯时可爱得要命,恨不能他多吃几颗,也好多用上几分他的心思,叫他的心思真真切切地落到这人身上去。 陈恨仰头,将最后一口汤药吃尽,很快又捏起一块蜜饯塞进嘴里。 他抿了抿嘴,含着蜜饯喊他,话里都是甜的“皇爷。” “嗯。” “皇爷是不是不该整日整日都待在这儿” 李砚反问他“依你看,朕不待在养居殿,该待在何处” 陈恨才知道,原来自己养病的地儿是养居殿。 他道“臣的意思是,皇爷是不是该去批批奏呈” “没有耽搁朝政。”李砚道,“你睡着的时候,朕批了折子。” 陈恨再想了想,搬出一句被嚼得很烂的话来进言“国不可一日无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李砚学着他的语气说话,又笑着反问他,“朕且问你,国不可一日无君,下一句是什么” “下一句”陈恨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臣只记得后边几句了,明受天任而令为之,其不得已耳,非天下所任,不可妄庶几也。” “不对。”李砚垂眸,“你慢慢想吧,等你想到了,再来问我。” 陈恨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出来,便转了话头道“皇爷,什么时候把殿里的帷帐拆了吧,看着怪渗人的。” 养居殿的帷帐不是别的帷帐,那上边都是三清山上三清观里的行相子道长画的符。 李砚道“朕什么时候去问问道长,看有没有法子能换一换。” 陈恨笑叹道“皇爷怎么也信这个皇爷忘记臣从前说的故事了” “你是说汉武帝和李夫人的故事” “是。” 李砚正经答道“可是朕的道士比汉武帝的道士厉害。” 汉武帝在帷帐后边,影影绰绰的,最后只见了李夫人一面。 那是他的道士法术不到家,但他李砚的道士不一样,他李砚的道士,是能够起死回生的。 陈恨却只觉得他好笑。原来所有的皇帝当上皇帝之后,都会信这个。原来这是命中注定,是所有皇帝都逃不过的命定。 李砚见他嘴角噙着三分笑意,便扣住他的手,轻声道“你笑话朕。” 陈恨敛了神色“臣不敢。” “无妨,你觉着好笑便笑吧。” 又过了一会儿,李砚又道“其实朕也不大喜欢这帷帐。” “那就换了吧。” “恐怕不行,行相子说,这帷帐是专用来困着你的,若是换了帷帐,你走了可怎么好” 陈恨嗤道“皇爷听那牛鼻子老道瞎说。” 李砚却道“行相子还给你批了命格,你要不要听一听” “不要。”陈恨一翻身,面朝着墙,合眼睡觉,“臣困了,睡一会儿。” “好好好。”李砚一只手拿起搁在床头的软垫,另一只手抱起陈恨的腰,将垫子放在他的身下,“你别总这么躺,小心压着伤口。要翻身的时候再喊我。” “嗯,谢谢皇爷。” 一直等陈恨睡着了,李砚将他散在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去,低声道“你是神仙。” 其实陈恨根本没睡着,他漫不经心地接话道“神仙是迟早要回到天上去的,那个老道士胡说。” 李砚哄他“好,你快睡吧。” 这回李砚没敢再把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道,就是神仙。 天底下还有谁似陈恨的模样他就是神仙。 至于神仙迟早是要回到天上去的。李砚不怕,他有一个很厉害的老道士。这位老道士,连陈恨是神仙都看得出来,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神仙啊神仙。 不过李砚有的时候又会想,是不是神仙都斩断了七情六欲 这也太不公平了些,自己不动情,反倒惹得别人心神大乱。 趁着神仙睡着了,李砚凑上前去,虔诚地吻了吻神仙的鬓角。神仙不睁眼睛,挥着衣袖就要拍冬日的蚊子,李砚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你睡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旧事(6)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时,陈恨去了一趟大理寺天牢。 李檀被关在最里边的牢房里。陈恨来时,他正靠在墙角出神。 正是夜里,月光自小窗里投进来,照在李檀身上。手脚都被长长的镣铐拴着,他将铁链子团成一团,揽在怀里。 月光冷得像铁一样。 云纹锦靴踏在铺地的稻草上。常年照不见日光,稻草发了霉,那股子霉味仿佛自地狱而来。 陈恨敛起衣摆,在他面前蹲下,将随身带的佩剑放在地上“李檀。” 李檀眼睫微动,却并不睁眼看他。 陈恨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好傻。” “你”李檀动了气,直起身子来睁眼看他,一睁眼却见他笑得恣意,骂他的话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出了。 “你看看梁上那一条麻绳。” 天牢的梁上挂着一条腐朽的麻绳,麻绳足有两根手指粗,尚带有老鼠啃食的痕迹。 李檀幽幽道“不用你说,我知道。那是李瑾自尽用的。” 李瑾是从前的太子爷、李砚的皇长兄,几年前出事后,他在这牢里自尽,昭阳长公主才去了西北,李砚才去了岭南。 “不知道这么些年了,这绳子还牢不牢。”陈恨撑着手,站起身来,走到那麻绳下边,一抬手就将绳子扯下来了。 扬起梁上一片灰尘。 他自顾自地又道“那时候还是沈御史府的大公子带着皇爷,来给太子爷收尸入殓。” 而太子入殓的第二日,沈御史府就被查抄了。 给李瑾收尸那日,沈大公子穿了一件白衣裳,沈府被抄,沈大公子被带走时,连衣裳竟没来得及换下。 成王败寇。其实李檀不在乎这些,他李檀,拿得起更放得下。 只听陈恨又道“如今你死了,你想,是否有人给你收尸” 李檀自嘲地笑了笑“总不能惨到这种地步。” 陈恨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扯了扯手中麻绳,自道“果然还很结实。” 李檀一伸脖子,冷冷道“你要动手就快点儿。” “我改主意了,我要拿钝了的锯子,慢慢地锯你的脖子。锯到一半,留你半边的脖子,把你整成一个歪脖子。”陈恨说着这话,果真转头,吩咐门外守着的狱卒要一把锯子。 李檀脸色一变,暗骂道“疯子。” “老话说,杀人诛心。”陈恨想了想,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忽正色道,“从今往后再没有陈府,只有我忠义侯府了。” 没了陈府,也没了陈温。 李檀终于是怒了“你” “哎呀呀,陈府那可是”陈恨笑着摇头叹道,“满门忠烈,尽为君死啊。” “你住口” 李檀忽然往前一扑,陈恨往后一倒,双手撑在了地上。 扣在墙上的铁索镣铐一阵乱响,向前冲出一段距离之后,李檀被制得死死的,再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劳。 陈恨看着他扑腾,忽然想起了什么“诶,你从前说我要殉李砚是傻,现下你还没死,陈温就殉你了,那他是什么” “他是真心待你好。” “我知道。”陈恨笑了,且不说每回李檀刁难他,陈温都及时赶到,就是怡和殿他自己扎自己一刀那一回,他想除了陈温,也不会有别人帮他包扎伤口了。 李檀啐道“你知道个屁。” “行。”陈恨满不在乎,“那我就知道个屁吧。” “你”这是李檀第三回说不出话来了,他缓了缓,冷笑道,“那时李砚在岭南,与河东总兵通书信,若不是有他,你以为这事儿这么容易过去再说,李砚能去岭南,你也要谢他。我有时候挺不明白的,就为了你娘一句话,你怎么值得他这么对你” 天阴了,乌云蔽月。 陈恨的眸光一闪,双手一撑地便站起来了,俯身看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你知不知道,怡和殿上那一刀,我刺在了哪儿” 不等李檀说话,陈恨便再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心口旁两寸处“刺这里。刺中了一点儿也不疼的。” 李檀低头,看着他手指所指的地方。 临走时,陈恨垂眸,轻声道“我与我兄长一块儿待了十来年,你” 陈恨一皱眉,竟朝他吐了吐舌头“你才懂个屁。” 从天牢出来,要经行一条长长的走廊。匪石与一个引路的老狱卒提着灯笼,在廊前等着。 陈恨加快了脚步离开,似乎不大愿意在这里多做停留。 直到要出大理寺的正门,到街上去时,陈恨才似恍然惊醒,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的掌中“糟了糟了,佩剑落在里边了。” 天牢不似其他牢房,是单独的房间,还是全封起来的。 狱卒再一次打开牢房门,只看见一把长剑插在李檀的胸口,长剑穿过他的身体,鲜血淋漓。 年老的狱卒一见这场景,心道自己看管不利,必是死罪难逃,顿时抖如糠筛。 陈恨伸手扶住他,只道“那是我落下的长剑,我的罪责我来担。”他朝匪石使眼色“去看看。” 匪石上前,伸出手指去探了探李檀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颈,回禀道“侯爷,人死了。” “派个人去告诉负责此案的官员,人嘛,丢到城外乱葬岗去。”陈恨又转头安慰那狱卒,“您放心,我上折子给皇爷说这件事儿。” 狱卒只道“小的哪里” 陈恨定定地道“若是上边要问,您实话实说便是。您没错,出错的是我。”又转头对匪石道“把老人家吓坏了,扶下去歇一歇。” 匪石扶着狱卒下去了,只剩下陈恨一人,他缓步踱出天牢,慢慢地走过那一条很长的阴暗走廊。 他出来时,云开月明。 天也完了,陈恨伸了个懒腰,才要感慨一句“剪不断、理还乱”,眼角余光忽然看见有个人站在边上大理寺的幡旗下,正看着他。 方才搞了点小动作,陈恨尚有些心虚,而李砚自当上皇爷之后,气势逼人。 陈恨一见他,不自觉就要给他下跪“皇爷。” “你过来。” 这就是不要他跪的意思,陈恨拍了拍衣袖,凑上前朝他作揖“皇爷。” 李砚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臣”陈恨想了想,索性还是跪下了,将方才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李砚盯着他,只问“你落下了佩剑” 其实熟悉陈恨的人都知道,他平素根本不佩剑。陈恨垂着头,心想这回是在劫难逃了。若是上奏章,他能说出一朵花儿来,要是面对着面说,他道行太浅,骗不过李砚。 默了半晌,李砚又道“你只要说话就行。” 陈恨微微点头,应道“是。” “你起来吧。” 夜深了,两个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因为方才的事情,陈恨不大敢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路。李砚时不时看他一眼,他也装作看不见。 走出去一段路,陈恨忽惊道“糟了,马还拴在大理寺门前呢。” 李砚只道“叫匪鉴连着朕的马一起牵回去了。” 陈恨应了一声,又重新低下了头。他说李砚怎么知道他在大理寺的,原来是看马识人。李砚也真是的,好好的马不骑,偏要与他走这一段路。 李砚道“今晨工部说把忠义侯府修好了,朕去逛了一圈。” 陈恨奉承道“皇爷好雅兴。” 李砚瞥了他一眼“正经说话。” “诶。”陈恨悄悄偏头看他,只轻轻唤了一声很久没喊过的称呼,“爷。” “怎么了” 他问了这话,陈恨却又不答。 李砚自衣袖中探出手去,想要牵他的手,兜转一番,最后却重新抓住了衣袖,他道“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做一个宠臣。” “嗯” “你大可以恣意些。” “皇爷是想说”陈恨抱着手,歪着身子靠着他往前走,“恃宠而骄” 李砚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臣可以做和珅那样的”陈恨想了想,又道,“臣跟皇爷讲过和珅的故事吗” 李砚只是点头,后来道“你讲过,可以。你不会做过分的事情。” “皇爷怎么知道”陈恨用大拇指一指自己,“奉皇爷方才的口谕,臣可是要做宠臣的人。” “你要什么,朕给你。” 陈恨抬眼含笑看他,只道他是从哪里学的,怎么还就宠臣了。 从前他才说李檀与陈温,君臣相处甚欢,这会子就轮到他了。 他嘴上开着玩笑,其实心里还暗搓搓的有点儿爽。 皇爷的恩宠呀,砸得他晕头转向的。 陈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他,活像一块牛皮糖。 李砚道“你别这么靠着了,朕都被你推到墙上了。” 陈恨闻言,立即就直起了身子,自己开迈步子往前走。 李砚拉住他的衣袖,暗地里还绕了两圈“诶,你靠吧,你靠吧。” 陈恨摆手道“不靠了,跟傻子似的。” 他是这么说的,李砚却也不曾松开他的衣袖。 后来陈恨随口道“皇爷都是皇爷了,怎么还像从前一般一个人出宫” “无妨碍,若朕连长安城都逛不得,算是什么皇爷” “是是是,我朝治安非常棒。” 李砚又道“近来朕时常想,兵进长安,到底是对还是错” “臣也说不清,这种事情,自有史书来证,后人评论。” 李砚不语,这回答也确实不怎么好。陈恨再看着天想了想,又道“皇爷是为什么来的长安” “为了给皇长兄翻案,为把皇姊从西北接回来” 天色泼墨似的黑,陈恨全然不知李砚的灼灼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垂眸,一拱手,他虔敬地说“吾皇当为尧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怡和(1) 永嘉二年,正月十五。 陈恨叹气。这大好的日子,他从掖幽庭出来才一年,一年前李砚还让他学做宠臣,结果才一年,所有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皇帝都是大骗子。 原本也是他上的折子要辞侯爵,没有侯爵,他不在乎。只是谁知道李砚还给他加码,顺手就把他弄进了掖幽庭。 还是用奴籍把你在宫中钉死了,最为妥当。 陈恨哭丧着脸想,不但如此,他还把李砚给惹毛了,李砚彻彻底底地疯了。 竟教你与朕都忘记了,朕原本就可以对你做些什么。 他要做些什么陈恨是完全猜不透了。 他跟在李砚身边这么些年,只要是关于李砚的事情,他自认为没有他不知道的。谁知道李砚重生一回就全变了。 老猫抓住老鼠之后,一般不直接吃,要玩一阵儿,把老鼠玩得奄奄一息了再吃。 陈恨觉着自己现在就是这只老鼠,被老猫压住了尾巴。 老鼠再叹了口气。 这回进掖幽庭,就算是把老鼠甩到猫窝里了。下回老猫在窝里一翻身,爪子微微一动,他的喉咙就要被划破了。 陈恨有时想直接问问李砚,问他到底要什么。他要什么,自己毫无保留地全都给他,只求他别再吓唬人了,快把造反的这一页掀过去吧。 若李砚非要他的命呢陈恨三叹,那才是真要命呢。 养居殿偏殿内,陈恨换上掖幽庭中人所穿的蓝裳。蓝颜色的衣裳染起来方便,所以掖幽庭中人都穿这一身。 时隔一年,他再穿这身衣裳,感觉还挺熟悉的。陈恨挽起袖口,再提了提衣摆,就是这衣裳有些大了,他觉得自己被装在一个蓝颜色的麻袋里。 掖幽庭中人没有父兄在身边给他们加冠,所以此间人一辈子都不曾束冠,只是用与衣裳同颜色的发带将头发束起来。 都是掖幽庭的人了,侯王的玉冠也不能再戴了。 陈恨将玉冠卸下,用发带随意绕了两圈,就把头发绑好了。 偏殿外边,竟是高公公在等他。 “这衣裳确实是大了些。”高公公上前,整了整他的衣襟,“一时之间也找不见合适你的衣裳,你从前在掖幽庭的衣裳,被皇爷除晦气烧了。这一身是从前做坏了的,压在尚衣局,没人穿过。这衣裳原本的主人,比你高一个半头呢。” 陈恨抬头,仿佛眼前真有这么一个人,感慨道“那可真高啊。” 高公公笑道“你呀。” 高公公较他矮些,一抬眼看见他给自己系的发带,又笑着拉他的衣袖,把他带到廊下宽栏杆上坐着“老奴给你重新弄弄。” “谢谢公公。”陈恨坐在栏杆上晃着双脚,这时天色已经渐黑,远处宫墙渐渐都亮起灯来,正对着的是怡和殿的方向。远处的怡和殿亦是灯火辉煌。 照着宫中旧例,晚间在怡和殿有元宵宫宴,李砚得去。 高公公见他不紧不慢、绝不催促的模样,知道他大约是不想跟着去伺候,只盼着拖延时间,等皇爷去了怡和殿,他也就一晚上都不用见皇爷了。 高公公忍着笑,道“皇爷还在养居殿等你。” “啊”陈恨愣了愣,胡乱答了句,“我我怕猫。” “你怕猫谁不知道侯府那只猫被你宠成了一座山。” “我怕大猫” 等会儿还要去见李砚,陈恨一想起他就腿脚发软,在栏杆上坐也坐不住了,直往下滑。 “你做什么”高公公拍了拍他的肩,“皇爷早去怡和殿了,没等你,怕你在诸臣面前难堪。” 陈恨撑着双手,重新坐好了,低声抱怨道“他要是怕我难堪,又何苦把我弄进掖幽庭” 谁知道高公公总说自己老了老了,耳朵还是好使得很,他只道“那不是你一心要跑,皇爷又一心要留你。” “他”陈恨一噎,再压低了声音,磨了磨后槽牙,“疯皇爷。” “皇爷再疯,不是为你” “行吧,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心要跑的,可我就是”他缩了缩脖子,“怕死。” 高公公且笑不语,陈恨又愤愤道“高公公,你不知道今日下午皇爷有多吓人,如果那时候我现切皇爷一刀,他整个人肯定都是黑的,还会咕噜咕噜往外冒黑泡泡的那种。分明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兔崽子,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高公公推了他两下,陈恨捂嘴“我失言了,我不该把皇爷说是小兔崽子的。” 高公公微微叹气,一只手把他的头发拢起来“你到底明不明白皇爷是为什么疯的” 陈恨不觉,信口便道“我是为林妹妹病的。” 高公公不明就里“什么什么林妹妹” 陈恨一时忘记了,红楼梦里的故事在这儿,也就只有李砚与他知道,他便道“这是个故事,下回我给高公公讲。” 方才高公公将他头上发带拆下来之后,就随手递给了他,这会子要用了,伸手向他要,才看见陈恨手里绞着发带,打了一个一个的死结上去。 高公公气极反笑“你做什么呢” “我”陈恨手忙脚乱地拆解,又是随口胡诌,“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张先的这句词,在这儿也只有李砚知道。 “好罢。”高公公帮他绑好了头发,无奈叹道,“你若真不想去见皇爷,今晚老奴做主,给你开假,你明日再来。” 躲过一晚是一晚,陈恨也实在是怕了李砚了,得了他这句话,忙不迭就向高公公道谢。 高公公狡黠一笑,低头摆弄发带,悠悠道“不过皇爷没让你搬到掖幽庭去住,你就住在养居殿偏殿。今晚你不用去见皇爷,说不定皇爷会来找你。” 才是正月十五的天,傍晚时候天上又飘起了小雪。陈恨将目光投向院中积雪,他在想,他能不能再生一回病,暂时避开李砚。 “不许胡想,皇爷让我看着你呢。” 陈恨玩笑道“高公公还是特务头子掌控东厂” 他又反应过来了,这儿没有这种东厂,这也是个只有李砚才知道的东西。 高公公道“好了,别说胡话了。晚饭还没吃吧老奴在御膳房还有点面子,带你去吃点东西,你也换换心。” 陈恨再道了一声谢,就直接从栏杆上跳下去了。也才三级石阶,不高,就是他那衣裳大,踩了衣摆,脚下积雪又滑,差点儿就面朝地儿摔了。 高公公实在是无奈“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总是胡闹。” 陈恨笑道“高公公,方才我跳下来时,感觉自己像个降落伞。” 为人处世,高公公是宫里最厉害的,但这回,他简直要被陈恨气坏了“离亭,你别再说旁人听不懂的话了行不” 陈恨向他道歉,又摸着鼻子笑了笑。 有时候他会觉得庆幸,得亏这儿有李砚在,否则他跟别的人说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那岂不是要把人给逼疯 陈恨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宽容、最善解人意的人,自己明明都这么怕皇爷了吧,却还是能找出他的某一个好处来。 去御膳房的路上,他又遇见了章老太医。 天黑,章老太医只看见他的人,没看见他身上穿着的衣裳,远远地就朝他打招呼“侯爷,你又装病不去赴宴” 陈恨解释道“我没装病,上回我是真的病了。” 待看清楚他身上的衣裳,章老太医问他“诶,你知道老夫行医这么些年,最擅长治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章老太医靠近,神秘兮兮地道“是屁股。” 陈恨陪笑“那还挺别致的。” “你要是什么时候挨了板子,还有你就来找老夫,老夫保证给你治得完好如初。” 还有后边的那句话,章老太医好像是含着一口水说的,陈恨没听清,他问“还有什么” “还有提前预防屁股疼的。”章老太医咳了两声,佯正经道,“你知道治未病吗” “我知道呀,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 章老太医正经点头“对,就是那个。” 陈恨挠头“治挨板子也是治未病” 两个人出去吃饭,路上遇见熟人,那必然是要带着熟人一起吃饭的。于是 章老太医现已加入晚饭队伍,本队队长高公公。 他三人在高公公住的院子里吃饭。高公公在御膳房果然是有面子,案上菜色,不比元宵宫宴的差,案上酒水,也不比元宵宫宴的差。 “老高。”章老太医用手肘碰了碰高公公的胳膊,“陈离亭这么喝酒,是不是不大好” 高公公转头去看陈恨,见他双颊薄红,一只手举着酒杯,另一只手撑着脑袋,摇晃着连坐也坐不稳,分明是已经喝多了。 高公公叹道“他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其实心里也难受” 话还没完,陈恨就猛地一拍桌子,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他喊道“李寄书” 高公公惊道“哎哟,还真是喝多了,怎么敢这么喊” “你这个”陈恨脑子混沌,也想不出什么词儿来骂李砚,“你这个”、“你那个”了许久,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高公公见他吐不出什么话来,便放了心“没事儿,由他喝吧。” 陈恨再拍案,嚷道“我不就是犯了点错儿吗可我不是未遂吗那不是没成儿吗你不是及时赶到了吗你怎么就是压着我的尾巴呢你” “老章。”高公公转头对章老太医说,“你看他这是” 章老太医长长地叹了口气“耍酒疯啊。” 陈恨乱嚷了一阵,忽然又坐得端正,双手搭在膝上,清了清嗓,道“忠义侯。” 二人不解“这又是怎么了” 陈恨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跑到对面去打揖“臣有罪,求皇爷恕罪。” 二人恍然大悟“一人分饰两角。” 陈恨跑回位置上坐着,正了正衣襟,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会儿,道“行吧行吧,朕恕你无罪。”他又颠颠地跑了两步上前,抓着空气拍了两下,道“你我君臣,一切如初。” 陈恨转身,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凳子腿儿抹眼泪,感恩戴德道“多谢皇爷” 这一出戏很快就演完了,陈恨从地上爬起来,第三次拍了桌子,将桌上酒杯都震倒了“就像刚才这样多好李寄书你非得我” 陈恨气急跺脚,仰天哀嚎一声,再抹了一把脸,往桌上一趴就睡着了。 章老太医感慨道“今儿老夫算是开了眼界了。” 高公公嘱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这时外边响起叩门声,高公公托章老太医照顾照顾陈恨,自己起身去开门。 门外人是匪鉴,满面焦急之色,门才开了条缝儿便忙开口“高公公”看见房里的陈恨,似是松了口气“这下好了,侯爷也在。” 高公公笑道“怎么了侯爷现在没用了,侯爷疯了。” 匪鉴焦急道“皇爷也疯了。” “怎么皇爷也喝醉了” “没有,宫宴上皇爷滴酒没沾。群臣散后,皇爷把自己关在怡和殿,我在外边守了一会儿,觉着不大对劲,就过来了。” 章老太医也凑了过来,捋着胡子道“若信得过,老夫给皇爷开一味药。” 他指着趴在桌上睡得正好的陈恨,道“醉酒的陈离亭一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