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三姝》 第1章 谁料团圆在今朝 “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 自从归顺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 斩关夺寨功劳大,师爷不信在功劳簿上查一查。” 灯火通明的厅堂,被孙辈围着的老人声如洪钟地开腔。老人故意停顿少许,弹了托着下巴听的津津有味的孙子一个脑崩儿“非是我蒋公夸大话,铁胎宝弓手中拿。满满搭上朱红扣,帐下儿郎个个夸。二次再用这两膀力,人有精神力又加。三次开弓秋月样,再与师爷把话答。” “嘿爷爷又改词儿”孙子揉了揉脑袋,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明明是黄忠不是蒋公”“怎你爷爷我不也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定北你们枕头下面藏的那块金甲片,可还是你爷爷我赫赫战功的佐证”蒋老太爷吹胡子瞪眼的,抓着孙子头上的小咎咎,妄图把它给弄散咯。 “爷爷”旁边一个穿着桃红绣金襦裙的少女忙去拉开蒋老太爷的手“您快松开,一会儿善礼的发咎散了还得重梳,多麻烦哪,祖母又该催咱了”善礼适时地发出求救的声响“嗷嗷,三姐姐救我”,然而蒋老太爷哼了一声,下手反而更重了。 瞧着这孩子气的祖父,旁边还坐着两个少女,蒋家大姑娘蒋嘉梅穿着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唇边含笑,细品清茗,不为所动。而另一个穿着天青绿垂柳暗花襦裙的是蒋家二姑娘蒋嘉兰,她笑着走上前去轻揉蒋老太爷的肩膀“爷爷,您仔细手疼。” “瞧瞧瞧瞧,还是嘉兰知道疼爷爷”蒋老太爷乐呵一笑,放开了善礼的发咎,顺手就拍了一下拉着自己手的女孩“嘉竹你个臭丫头,就知道怕你祖母。” “什么叫就知道怕我”蒋老太爷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还伴随着一声拐杖墩地的响声。嘉竹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躲到嘉兰身后去了。而她们中最年长的嘉梅则是不急不缓地招呼一旁的使女给善礼重新整理发髻。 “嗨,不过是教教孙子孙女。”蒋老太爷讪讪一笑,连忙站起身,让旁边的儿媳妇让位,亲自扶着自己的老伴儿“你怎么亲自跑这儿来了是不是他们又偷懒耍滑”他说到后头,声音微扬,惹得蒋老夫人啐了一声“别吓着我孙孩”随又满意地看到嘉梅早已将怀有身孕的四儿媳妇扶到身边。 蒋老夫人脸一板“还不是怕你兴致一来,请不动你,还得我来亲请我的大将军哟”她说着,竟是做了个揖。蒋老太爷唬得赶忙扶她“可别可别我早说要早些去的,就不知这中秋宴你们准备好了没。”说罢,他赶忙给嘉兰使眼色。嘉兰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呢,爷爷还总说要不是有祖母,他四个儿媳妇怕是办不成祖母当年的宴席来。” 四奶奶抿嘴一笑“是这个理,嫂嫂们也都说,多亏了娘悉心指导。”“损了咱们的娘亲呢”嘉竹撇了撇嘴,却又说道“不过倒是实话。”众人皆大笑,还是蒋老夫人咳了一声,佯装严肃地令众人赴宴,但她满面春风,每一条岁月的刻痕里都洋溢着喜悦。 长廊一路,红灯高挂。隐隐绰绰,欢声笑语。 老人女子行动缓缓,善礼早就待不住了。他时而往前快跑几步,又退回来等着他们,如此往复,叫蒋老夫人也看不过了。“皮猴儿”她佯嗔怒道“还不快去寻你哥哥们”善礼得了令,喜得跟什么似得,行了礼就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蒋老太爷其实也想大步快走,但瞧着老伴儿,也只好眼红地看着善礼,决心下次多弹几个脑蹦儿。 嘉竹偷偷瞧着,瞧出了爷爷的窘迫,扑哧笑出声来,附在嘉兰耳畔小声地说,惹得嘉兰也抿唇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蒋老太爷在孙女面前还是要摆一下长辈的架子的,重重地咳了一声。嘉竹眼珠子滴溜一转,看到一旁的嘉梅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偷偷使了个坏“我在问二姐姐,怀石哥哥会不会来呢。” 她故意在“怀石哥哥”四个字上加重了声音,拖得格外长。薛怀石是嘉梅自小定亲的夫婿,与嘉梅情谊深厚。 “中秋自是各家团圆的日子,他怎会来。”虽然嘉梅还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但是嘉竹发誓她看到嘉梅脸上的红晕,绝对不是因为灯笼照着的缘故。嘉兰偷偷地朝着嘉竹笑喃了一声“坏丫头。”嘉竹一脸无辜地耸耸肩,怡然自得。 “人是没来,礼早就到了。”蒋老夫人自然知道孙女之间这些玩笑,却也乐见其成。就连四奶奶,也笑着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份瞧着格外精巧的礼物,在大嫂那儿呢,嘉梅,你可别忘了问你娘要。” “薛怀石这小子,我瞧着长大的,有前途”蒋老太爷忙也跟着夸了一句,却得来老伴儿的一记白眼,他忙正色道“就算是这样,那也抵不过我家梅丫头分毫。他日后要是敢欺负你,看祖父不揍死他” “呸,说什么死不死的。”蒋老夫人瞪了蒋老太爷一眼。嘉竹忙跟了一句“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众人皆笑。 中秋宴摆在知味堂,一路往知味堂去,只见红灯挂于两边,彩灯垂于梁间,一片流光溢彩。有一段路衔着风荷坞,停了两艘兰舟,挂着垂着穗子的宫灯。风荷坞的对面就搭着一个戏台子,老人听戏,少年人游湖,两相得宜。 知味堂里井然有序,男眷一桌,女眷和孩子一桌,中间隔着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 蒋家有四房,均是嫡出。大房蒋忠天,妻成国公嫡长女赵氏,生有二儿一女,即为是蒋大少爷蒋善仁,蒋二少爷蒋善义,蒋大姑娘蒋嘉梅。二房蒋忠地,妻中极殿大学士后进少傅的嫡女钱氏,生有一女一儿,即蒋二姑娘蒋嘉兰,蒋三少爷蒋善礼。三房蒋忠君,妻宜安长公主,生有一女,即蒋三姑娘蒋嘉竹。四房蒋忠亲,妻兵部侍郎嫡长女孙氏。 四房无妾,无庶出,夫妻相得,妯娌和睦,是难得的明白人家。 蒋老太爷一行人到知味堂时,四房的男人正在偏厅议事,蒋赵氏站在堂中央,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路人等。宜安公主在给她打下手,而蒋钱氏正瞧着戏单子,身边还跟了蒋善礼这么一个“小跟班儿”,闹得她有些头疼。 蒋老太爷一见蒋善礼就捋了捋胡须,愤愤不平道“你这小子溜得贼快。”蒋善礼嘻嘻笑了一声,连忙跑过来扶着蒋老夫人“老祖宗,善礼扶着您”蒋老夫人乐呵呵地揉了揉他的头,瞪了蒋老太爷一眼。 嘉竹看着祖父祖母之间的一举一动,悄悄地乐着羞嘉梅“以后大姐姐跟怀石哥哥也这样不成”嘉梅不动声色地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若是羡慕,让三婶婶也给你相看一个。”“就凭我三妹妹的蕙质兰心,还不是王孙贵族任你挑”嘉兰也笑着凑了过来,刮了一下嘉竹的鼻子。嘉竹吐了吐舌头,离她两个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都蔫坏蔫坏的姐姐远一些“我才不嫁王孙贵族呢,软骨头。” 她这话不是第一次说,却没叫姐姐们放在心上。她们这个时候正关心在闹着要跟父兄坐一块儿的善礼。 善礼粘着蒋钱氏半响,就是想为自己博得“一席之地”。按规矩,七岁之后他才能像两个兄长,和父亲坐在一桌。但是他得过完年才满七岁呢,这会儿,他就已经等不及了。母亲懒怠搭理他,他只好求到了祖母跟前。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不过是添张椅子罢了。”蒋老太爷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善礼求的是蒋老夫人,他咳了一声,然后说道“是吧”蒋老夫人笑道“老爷做主的事儿,添张椅子就是了。”在儿子儿媳面前,她还是很给面子的。 蒋老太爷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 善礼一溜烟地梭到了椅子旁,手扶着椅背,笑嘻嘻地占着。嘉兰眼瞧着母亲蒋钱氏无奈地扶额,也忍不住笑叹一口,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将来怎么磨一磨他这泼猴一样的性子。”“这有什么好磨的。”嘉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手,“世道总会叫他知晓”嘉梅说着顿了一下,竟一反常态地赞同了嘉竹的观点“兴许不磨才是好事。” “谁知道呢。”嘉竹耸了耸肩“反正眼前有好吃的,这才是要紧事儿。” 她看着鱼贯而出的侍女手上的托盘,仿佛已垂涎三尺。 嘉梅和嘉兰对视一笑,重回这热闹喜庆的中秋宴氛围之中。 “有金珠和珍宝光华灿烂, 红珊瑚碧翡翠样样俱全; 还有那夜明珠粒粒成串, 还有那赤金练、紫瑛簪、白玉环、双凤錾、八宝钗钏,一个个宝孕光含。 这囊儿虽非是千古罕见, 换衣食也够她生活几年。” 戏台子上唱着大团圆,女孩们陪了会儿祖母娘亲,悄悄跑到备好的兰舟上去自个儿玩闹。长辈知她们习性,索性把三个男孩也打发了过去,留他们小辈一块儿。 “大哥哥二哥哥,你们俩上回还说要带我们姐妹出去玩儿,可别赖了”嘉竹中气十足地谴责地看着眼前两个堂哥。稍小的蒋善义挠了挠头,长兄蒋善仁却沉着道“军中要务,难得脱身。”蒋善义忙附和着点了点头。 嘉梅抚了一下自己的宽袍,不急不缓道“若真是军中要务便罢了,嘉兰,你说是不是”她说完,静静地看向嘉兰。嘉兰正忙着给吃月饼的善礼擦去碎屑,闻言头也不回道“安居巷,曹婆婆的饼铺子,大哥哥见了蒲月姐姐。”她说完,也给善礼理完了,警告地瞪了善礼一眼,方扭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大哥我可没说”蒋善义赶紧举起手来对天发誓,蒋善仁的目光沉沉,却有惊喜赞许之色“二妹的消息果然灵通。”“不过是出入奴仆,看到了些许罢了。”嘉兰浅笑,不以为意。嘉竹则赶紧乘胜追击“所以喏我们不谈大哥你私会蒲月姐姐的事儿,大哥也该践诺才是”她话音刚落,就被嘉梅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手背“说什么私会,真该让先生多打你几下手板心。”嘉梅转而正襟危坐道“毕竟就差最后的迎亲了,有些规矩不守也就罢了,大哥,你说对不对” 她们姐妹三人一唱一和,善义早就习以为常,败下阵来。而善仁不以为忤,反而始终有赞许之色“所言极是。君子重诺,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何曾失约”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回过神来的善礼含着一口饼,赶忙叫嚷道。嘉竹这才喜笑颜开地把自己打的络子送给善仁和善义“嘿,这才是我的好哥哥们嘛等蒲月姐姐过门,我帮你多说点好话喔,还有二哥呐,大伯母不是也在帮你偷偷相看么”嘉竹挤眉弄眼的,嘉兰笑着送了两个荷包,嘉梅则是送的护身符。 “若是不答应,岂不是中秋礼都没有”善仁笑着妥帖收好,善义乐道“怎么会,我们家妹妹,从来都好”他将护身符和络子都放进荷包里,拍了拍“前些时候送的都是小物件,等哥哥们战胜归来,给你们带那定北宝物来”他说着揉了揉善礼的脑袋“还给你带一匹骏马来,可好” “好好好”善礼乐得拍手“二哥哥,你可要记得大哥哥说的,君子重诺,不可失约”他两眼放光,一板一眼。“哈哈哈哈哈老三,等我带骏马回来,你可要长高点,免得马鞍都跨不上去哟”善义仰天大笑。 恰那戏唱到了团圆时,只听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墙外夜色渐浓,蒋府戏台搭的离热闹的长街稍远,巡夜的士卒伸长了耳朵,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里面的戏腔。 “嗨,生在这蒋府哟真是好命,年年有大戏。”胖士卒仿佛要将耳朵贴到了墙上“估计也是鸡鸭鱼肉,经日不断的。”他吸溜了一声,暗吞了口水。但是瘦士卒却仿佛听到了别处的声音,离围墙走远了些,又越来越远,瞧着远处黑暗里隐隐绰绰有一盏灯,仿佛有哭腔。 “诶诶,你来听听,这是啥”瘦士卒赶忙催促同伴,胖士卒不情不愿地挪了几步,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估摸着像是平安巷里寡居女子的哀怨之声,便骂了一声“这喜庆日子,又是那死了爹没了夫的军眷,哭丧呢。”又回到了墙根底下。 瘦士卒无法,自己却又往外挪了几步,歌声又清晰了些。那个女子仿佛在唱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那胖士卒也恰听到团圆之后一句,便是 “回收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胖瘦二人皆听不到对方所听的唱声,这唱声却相安各处,隐约衔接,竟仿佛另成了一出戏。 “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 “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那女子又将最后一句重吟哦了一遍,然后便戛然而止,再无人声。胖士卒也意犹未尽地听完,提了提腰间的佩刀,朝瘦士卒招了招手“喂,走啦。” 瘦士卒回身去看,蒋府的围墙一半是明,一半是暗。而胖士卒已经走进了暗处,正神色不耐地在等着他。 秋风吹来一阵,他忽地打了个寒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都城纨绔的腌臜 裕楚十年的中秋,今上的姑母阴城大长公主才刚刚带着独子晋国公府的三少爷回都城,既打算跟今上过个团圆节,也打算在都城为她的老来子娶一门亲事。谁知才回来两天,就有传言说,许三少爷把倚红楼一个唱曲儿的清倌人,逼得投了湖。 合家欢喜的日子招来这等晦气,倚红楼的老鸨差点没咬碎一口黄牙。她只好四处解释,这清倌儿不是在倚红楼投的湖,没坏了她楼里的福气。奈何这清倌人前儿才被晋国公府的三少爷瞧上,转身就投了湖,岂不让人多议论。 “那个叫圆娘的清倌人,也着实可怜。她公爹从军,相公也从军,多少年了了无音讯。住在平安巷最破的院间里,一个人养着重病的婆婆、瞎了眼的小姑,还有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儿。积年累月的刺绣坏了一双眼睛,只剩了一把好嗓子。只好白天帮人浆洗,晚上就去倚红楼卖唱。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晋国公府的三少爷看上了” 蒋嘉兰的二等使女小满只觉圆娘煞是可怜,快言快语地说完,到底知道忌讳,没编排晋国公府三少爷,只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去她家瞧过了”蒋嘉兰闻言微蹙了眉头。晋国公府三少爷许晋文,是今上的姑母阴城大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还是个晚生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那样骄横的性子,就算圆娘死了,怕也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瞧过了。”小满又叹了口气“被人堵着门,说圆娘偷了钱,畏罪投河的,要卖了她女儿抵债。她婆婆气得吐了血,还是那个瞎了眼的小姑抵着门。”小满回想了一下那个场面,又庆幸这事儿闹的大“要不是有那些个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怕是那些地痞流氓早就破门而入了。” “他们家大小也是个军户,还住在我们蒋家军眷聚集的平安巷。”蒋嘉兰眉头蹙着,手上摩挲着一颗白色的棋子“也不怕寒了将士的心。”她将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小满噤声不语,倒是一直在一旁服侍的奶嬷嬷夏嬷嬷劝道“奴婢们隔三差五都会去瞧瞧咱蒋家军的军眷,断不会有这等事的。” “难道这天下就只有我们蒋家军吗”蒋嘉兰反问道,夏嬷嬷噎了一下,也只好道“可是姑娘,咱们也管不了这许多。咱家给军眷的银钱还有老爷们的赏钱、太太们的体己,哪里还顾得了别人呢。况东家贫西家病,姑娘要是都管上一管,怎么吃得消” 夏嬷嬷倒也不是觉得蒋嘉兰多管闲事,她就是觉得自家姑娘只要安安稳稳待在闺阁里,万事不操心。要是叫她姑娘操心的人,那都是不得好死的。 “嬷嬷也别忧心。”蒋嘉兰也知道自己奶嬷嬷的性子,并不是很恼“我们家年年会送军眷去定北,今年这波还没送呢,让这家人跟着回定北就是。”定北城是蒋家素来驻守的重镇,也是蒋家的根。 “姑娘真能救了那一家子么”小满一听就乐了。“还不是你这小蹄子,什么好的坏的都往姑娘跟前嚷嚷,没得扰了姑娘的清净”夏嬷嬷转头就把小满骂了一顿,小满耷拉着脑袋,眼睛却亮闪闪地望着蒋嘉兰。夏嬷嬷虽说是真恼,可毕竟小满还是她亲侄女儿呢,小满也不太怕她。 “说不上救。定北狼烟四起,没准别人还当是苦难地。”蒋嘉兰摇头,一叹又一笑。也就因为定北在这都城纨绔眼里是个再糟不过的去处,所以她才有几分把握让许晋文松手放行。不过这事也不能明着来,她可没打算为此让许晋文对上自家。 “小满,消息打听的不错,不过还要继续留心。”蒋嘉兰心里有了主意,此时神情便也松快了不少“去找你夏时姐姐领赏。”“你给姑娘说的事儿都要烂在肚子里,记住了吗要是叫我回头听到一丝半点,撕了你的嘴”夏嬷嬷又恶狠狠地耳提面命了一回。因着是她亲侄女,她反而对小满比旁人更严上那么几分。 小满满口应下,欢天喜地地去找夏时领赏了。 “姑娘,您要救那一家子的事儿您吩咐就成,可千万别费心神。”夏嬷嬷又劝道,生怕她劳心劳力。“这事儿也由不得我出面。”蒋嘉兰笑叹“我一个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来这么大的能耐”她利利索索地起身,低头瞧了眼面前的棋局“芒种,你捧着棋盘。昨儿跟大姐姐下的棋,她不得空来找我,我只好去找她了。” 夏嬷嬷一听就乐了,忙不迭地点头“是了是了,您合该去找大小姐。大小姐手腕多又利落,改明儿就要出阁,多想些事儿也是历练。” 蒋嘉兰见她一股脑儿全往救圆娘一家的事儿想了,只是笑,却也并不反驳。 蒋嘉兰到故香院时,管事娘子们正在听蒋嘉梅训示。 “二姑娘来了。”春苗守在门口,见蒋嘉兰来,便为她打起了帘子。 “不急这一时半会,我等姐姐说完。”蒋嘉兰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院子里紫藤花架下的石桌。“您慢些坐,等丫头们拿了软垫来,别着了凉。”夏嬷嬷忙道,生怕她就着冰冷冷的石凳子坐了上去。 “嬷嬷说得对,大姑娘也是这么吩咐奴婢们的。”春苗笑道,这时已有麻利的使女搬来了软垫铺在了石凳上,又端来了热茶。芒种将棋盘放在石桌上,一路走来,倒是稳稳当当,半点没乱。 蒋嘉兰端茶微抿一口,便笑道“这是去年梅花上收的雪水吧,姐姐竟也舍得。”“对二姑娘,大姑娘哪有不舍得的。更何况二姑娘再明白茶道不过了,她特特叮嘱奴婢为二姑娘备着的。”春苗也笑“就是雪水寒了些,二姑娘品品味儿就是了。” “都城雪薄,收一瓮不容易。去年被姐姐拿走了,我还想着赢回来呢。听你这话,怕是有些不妙呀。”蒋嘉兰微偏了头,笑道。夏嬷嬷登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时不想让自家姑娘难过,二是又觉得雪水确实太寒,许是于脾胃有碍。脑袋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不能让姑娘心情不好的念头占了上风“一天就泡一杯茶,也是无妨的吧” “您瞧瞧,不怪大姑娘要收着这鬼脸青的花瓮了,咱早知道夏嬷嬷对二姑娘这样好”春苗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房里头忽然传来了哭天抢地的声音。 “大姑娘,大姑娘求求您了大姑娘奴婢,不,贱婢给您磕头了” 这声音尖锐刺耳,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 蒋嘉兰立时就放下了茶盏。春苗也收敛了笑意,低声向蒋嘉兰赔罪“二姑娘,这儿乱着,奴婢进去瞧一瞧。” 嘉兰点了点头,又对夏嬷嬷和芒种道“我们也避一避。”“姑娘说的是,没得一会儿那个婆子出来,又巴上姑娘。”夏嬷嬷巴不得嘉兰离这些麻烦事远一点再远一点。芒种也尽职尽责地捧起了棋盘,却被嘉兰制止。 “就放那儿吧。春苗在外头跟我们说话,难保没被人听见。指不定那个管事就指望着我横插一脚。待会儿管事们出来,见了这棋盘,却没见我们人影,也就知道我们的态度了。”嘉兰麻利地带着夏嬷嬷和芒种避到了后院。 “姑娘这事做的真妥帖,不与大姑娘生分了,又叫这麻烦事儿离得远远的。”夏嬷嬷忍不住夸了一句,脸上颇有得色。嘉兰还想着心事呢,也笑了“别人家的嬷嬷就指望着主子上进些,最好把着管家权,好叫她作威作福。嬷嬷,你怎么倒跟别家的半点儿不一样呢净希望我清闲些。” “姑娘可千万别这么想。”夏嬷嬷正容道“您道这管家瞧着威风,内里不知道多辛苦。您看大姑娘,当然那是因为大姑娘注定要主持中馈的但是夫人可没想叫您主持中馈,这殚精竭虑的,做啥子呢姑娘您在家,自有父母兄姐,那才是顶天管事的。等您出了阁,那可是十里红妆,您就是成天儿喝那雪水泡白牡丹也不过动动嘴的事儿,要这管家权作甚老奴保管带着夏时、夏间这几个把您的小院治得铁桶一块。就靠您的嫁妆,咱也不用理这些个乌漆嘛黑的事儿。再说了,您瞧那些个姐妹嫌隙、妯娌龌龊,哪些不是因为夺这劳什子管家权引起的您瞧瞧咱们夫人,虽没管家,可素日里万物不缺、万事勿扰,跟大夫人好的一个人似的,这样多好不是” 夏嬷嬷苦口婆心,嘉兰其实听了多遍,此刻也只是笑着颔首,心中深以为然。就连一向木讷的芒种,都不由得频频点头。夏嬷嬷见自己的一番见解得到二人肯定,不由说的眉飞色舞,更是兴奋,直到听到来人了,才将将住了口。 “嬷嬷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蒋嘉梅款步而来,面上不见一丝愠色。“姐姐来得正好,我给夏嬷嬷讨杯水喝。”嘉兰笑道,朝她福了福。“促狭鬼。”蒋嘉梅微微挑眉“春苗,给夏嬷嬷看茶。” 春苗会意,带夏嬷嬷下去喝茶,春禾则领着芒种站到了稍远处,留姐妹俩说话。 “今儿你来的巧,原不是这时候领对牌训示下仆。只是查出来看西角门的李婆子偷摸往里院带东西。”嘉梅说到这儿,冷笑了一声“眼皮子忒浅,拿了十两银子就想买通三妹妹身边的大使女秋染。”她抿了口茶“唬得秋染赶紧告诉了三妹妹,三妹妹就叫人把李婆子拎我这儿来了。” “十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难为李婆子肯拿出手。”嘉兰也笑了。嘉竹的手指缝儿漏一点,那也够秋染一年的生计了。“不过,李婆子是听了谁的令,做了这等蠢事”嘉兰复又问道,一时竟也猜不出来。 “是晋国公府,许晋文。” 嘉梅说到此人,冷着一张脸,叫人望而生畏。 “怎么是他”嘉兰讶然“他不久才从阴城来都城,三妹妹这段时日还没出过门吧哪里就惹上了这个” “祸害。”嘉梅冷冰冰地补上对许晋文的形容“阴城大长公主是借着在都城为他娶亲的名头回来的,自然有不少人往她跟前递都城闺秀的消息。舞阳郡主和嘉竹向来不对付,少不得要在这个祸害面前故意提一提嘉竹。他写了诗文,辞藻倒是华丽。说的什么有女姝色,其华灼灼,彼花见羞。其态婉婉,鱼避沉渊。” “啧,倒是风流。”嘉兰不以为然地点评道,又问“这诗文三妹妹看到了”嘉梅反而笑了“你猜猜三妹妹说甚”“肯定是嫌他文绉绉话太多。”嘉兰脱口而出道,然后与嘉梅相视而笑。 “确然如此。要不是我拉着,三妹妹恨不得给他回信,告诉他夸人只需一个字美,足以”嘉梅抚掌而笑,先前眉宇间的郁色倒是一扫而空。妹妹懂事省心,又信服自己,再没比这更好的事了。 “三妹妹倒是省心,不过教唆这许晋文的人可未必。怕是深知许晋文的秉性,要拿他来当枪使。舞阳郡主年纪小,未必就知道这么许多,怕这后头还有其他人的手笔。”嘉兰的笑似乎笔锋一转,多了些意味深长“阴城大长公主这一趟回来,也真是不安生。昨儿中秋晚上,一个在倚红楼卖唱的军眷被许晋文逼得跳了湖。” “一个军眷”嘉梅一挑眉,诧异地看着嘉兰“阴城大长公主不是要在都城为许晋文娶亲么,怎么跟一个军眷扯上了关系她总不至于是怕自己儿子身上的腌渍事还不够多吧”她是知道这个妹妹消息快且多的,只不过打听的大都不是家里事,因此她倒也不以为忤。 嘉兰收了笑容,点了点头,将圆娘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蒋嘉梅。蒋嘉梅的心思在府里的庶务上,而嘉兰倒是常常打发小使女小厮去听听外头的消息,嘉梅对于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便不如蒋嘉兰,但这毫不妨碍她们姐妹俩互通有无。 蒋嘉梅听完后,神色渐渐凝重“许晋文如此作态,京兆尹万事不理。平安巷里都是蒋府的军眷,难免物伤其类,叫人寒心。”她说完,复又肃然对嘉兰道“若是寻常军眷,我们蒋家帮一帮也是举手之劳,但是这圆娘却在倚红楼卖唱”她叹了口气“这世道,女子不容易。要不是她投了湖,只说她在倚红楼卖唱,我便难信她清白,更罔论他人了。” “还是活着好些。”蒋嘉兰听了这话,半响才喃喃道“还是活着好些。”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愈发坚定“人留一命,方有希冀。忠贞固然重要,但横竖都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才算值。” “你你这说的什么胡话。”蒋嘉梅瞪了她一眼,厉声道“这是能敞开来说的话吗”嘉兰莞尔一笑“我就在大姐姐跟前说说,回头我一定只在心里想,绝不说出口。”蒋嘉梅气结,前儿还觉得自家妹妹省心懂事呢。 “不与你掰扯。”蒋嘉梅扶额,无奈道“这事儿我回头跟娘说一声,能不能帮要怎么帮,许都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你也警醒着些,府里头就你一个姑娘眼看着就要议亲了,嘉竹还小,你却是万万不可跟许晋文这人扯上关系的。许晋文这人,也不好说他蠢笨,到底是个厉害的娘生的。”蒋嘉梅顿了顿,又含蓄地补了一句“许是像他爹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教导幼弟 蒋嘉兰得了嘉梅的准信儿,姐妹俩又斗了一盘棋。嘉兰利落地赢回了嘉梅的白牡丹茶,只可惜那一瓮雪水,嘉梅是万不肯给的。嘉兰有些遗憾地进了自家爹娘的院子,准备向她娘卖个乖讨个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意儿。 嘉兰才进院子,便见蒋善礼耷拉着脑袋顶着个盆在扎马步。善礼一看到自家姐姐来,顿时喜上眉梢,刚要说话,便听见旁边的小厮湖泽倒抽了一口冷气“三少爷您稳着些,回头盆掉了还得再加一炷香”唬得善礼立马正了脑袋,只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瞧着嘉兰,一脸的哀求。 嘉兰驻足瞧了会儿,朝善礼的另一个小厮湖沼招了招手。 “善礼这是怎么惹爹爹生气了”嘉兰悄声问道。湖沼叹了口气“三少爷不肯扎马步,急着学拳法枪法。”“喔,急于求成,是该罚,但应该不止这点事儿吧”嘉兰点了点头,整好以暇地看着湖沼。湖沼咬咬牙,低声道“老爷说,三少爷能在三姑娘五招之内不倒,就成但是三少爷没打过三小姐。”他是断不肯说善礼几招内就倒了的。 “噗。”嘉兰愣了一下,就笑了。湖沼满脸通红地低了头。“三妹妹五岁习武,风雨无阻,至今五年有余。”嘉兰故意高声道,又伸手朝善礼晃了晃“整整五年呀。你不过六岁,才学了一年,连扎马步都坚持不了,就敢跟三妹妹比” 嘉兰慢步向前,见善礼小脸憋得通红,笑着放柔了声音“你多站一会儿,下盘就再稳一分,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时候也就更近一些。”听到最后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善礼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姐姐居然还有这样的意思。他愣愣地抬头,直望进那双琥珀色水盈盈的眸子里。那里有温柔包容,和满满的期冀。 他嘴唇嗫嚅着,还惦记着自己头上的盆,只坚定地应了一声。 “嗯” 嘉兰笑着点了点头“善礼,英雄出少年,你可要记牢了。” 嘉兰三言两语,便叫善礼心甘情愿地顶着盆练马步。 蒋钱氏托着下巴,笑盈盈地光明正大地偷听女儿教弟,倒叫蒋忠地哭笑不得。 “爹,娘。”听着嘉兰脚步声近了,女儿娇嫩嫩的声音在帘外响起,蒋钱氏忙正襟危坐,吩咐使女给嘉兰打帘子。倒不是使女不懂眼色,而是早些时候蒋钱氏就吩咐了,叫嘉兰在门外问候过再进来。 “乖囡,快给娘说说,你都跟你弟弟说了什么”蒋钱氏眨着眼睛,把嘉兰搂在了怀里,又有些遗憾道“乖囡大了,要是再小些,真真是软香玉在怀。” “夫人,你说的什么话。”蒋忠地无奈扶额,他这模样,颇像蒋钱氏对着蒋善礼无可奈何的时候。嘉兰吐吐舌头,乖乖巧巧地叫娘亲抱了会儿,然后把在外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是这个理儿。”蒋钱氏连连点头,又嗔了蒋忠地一眼“你爹非不肯好好跟他说,就只叫他受罚。”蒋忠地只作在看兵书,装作没瞧见。 “娘,您不也没吱声麽。口中说着怪爹爹罚,心里头其实也是再同意不过了吧。”嘉兰却笑眯眯地偏了偏头。“哈哈,我儿知我”蒋忠地也不看兵书了,将书往桌上一放,便大笑朝嘉兰招手。 “臭丫头今儿刚给你整十套衣裳布料,又许多新鲜玩意儿,夏时和夏间还忙着入库呢吧你转头就不和娘亲相了”蒋钱氏秋水眸子一瞪,声音委委屈屈,竟是万种风情。 嘉兰悄悄瞥了眼她爹的神色,怕是酥了三分醉了三分乱了三分,她麻溜地拿走了蒋忠地桌上的兵书,笑语嫣然地告辞“爹爹和娘好好分说,我叫弟弟歇会儿看兵书去。” “诶,怎么就走了”蒋钱氏有些不舍,却不防蒋忠地早已站在身旁,握住了自己的肩膀。蒋忠地只手一挥,不甚在意“他也顶了个把时辰了,去吧。” 她小时候大约也曾像善礼一样,叫爹爹暗暗恼过好多回。好在她还有个喋喋不休的奶嬷嬷,见势不好抱了她就走,也曾细细碎碎含含糊糊地说了那么许多。渐渐地,听多了见过了,嘉兰也就明白了。这样的爹和娘,再好不过了。嘉兰笑着,便拿着兵书领了善礼回自己的蕙心楼。 “谢谢阿姐。”善礼此时也不闹腾了,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让夏嬷嬷帮他上药揉肩膀。 “知道谢我就好。”嘉兰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又叫夏时端来了善礼爱吃的牛乳菱粉香糕。善礼一瞧见碟子,就有些挪不开眼睛。 “出息”嘉兰笑嗔了句,却还是亲自递了块给他。 “我就知道只有阿姐这里什么时候都备着我爱吃的东西。”善礼有些讪讪的,却还是飞快地接过了牛乳菱粉香糕,滋滋有味地吃着。这牛乳菱粉糕香软可口,又不黏牙,嘉兰就常常为善礼备着。 “娘怕你吃坏了牙,爹怕你心智不坚,这才没得让你吃的。我也不许你多吃的,别想从我这儿讨巧喔。”嘉兰一边笑说,一边翻阅她刚从她爹那儿顺来的兵书。 这年头,兵书非常难得,也就蒋家和薛家这两家大将门藏了些。不过这些兵书嘉兰大都能倒背如流,毕竟别家孝敬老太太、老太爷都抄佛经,只有他们家,是抄兵书,烧给列祖列宗。 嘉梅对这些不感兴趣,因此年年就抄同一本。嘉兰和嘉竹对兵书都很喜爱,区别在于,嘉竹只抄她喜欢的觉得有用的,而嘉兰则来者不拒,她觉得有趣的就会抄一抄。嘉兰没想着要用在真刀真枪上,她不过有个博闻杂记的爱好罢了。 善礼见她看兵书,也凑上来看了眼“是阿姐的字。”他笃定道。善礼虽然不是直接就兵书启蒙,但是耳濡目染之下,他还是见过不少兵书的。内容是看不懂,但是这个字他很熟悉。 “是呀,阿姐小时候抄的。”嘉兰将兵书放到善礼的面前。她之前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也没真想着要这时候让善礼看,毕竟劳逸结合,不能揠苗助长的道理她还是心知肚明的。谁知善礼看看兵书又看看嘉兰,再看看兵书,复又看看嘉兰,终于忍不住道“阿姐可以给我讲兵书么” “我给你讲”嘉兰愣了一下,笑了“我不过囫囵知道个大概,哪里懂那么多呢更毋论来教你了。”她看着善礼一时黯淡的神色,明白了过来“你担心自己不懂的太多,让爹爹失望么”善礼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蒋府的四个老爷,除了暂时还没孩子的四老爷蒋忠亲以外,也就只有三老爷蒋忠君憨厚戆直,对孩子都很疼爱。大老爷蒋忠天和二老爷蒋忠地,都是典型的严父。对女儿倒是宠爱,对儿子就管教甚严。善礼年纪小正是调皮的时候,就一直被蒋忠地牢牢地约束起来,他也因此对父亲总是有些怵。 嘉兰温和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你。祖父一声戎马,也不敢说他参透了多少本兵书。爹爹领兵万众,还要看我幼时抄的兵书。更何况你只是六岁的稚子呢”善礼抬起头,眼睛有些湿润。嘉兰浅笑温和“而且,我们善礼多厉害呀。周国公府的世子,六岁时在逗猫遛狗;晋国公府的三少爷,六岁时还在喝奶呢” “真的,还在喝奶呀”善礼抹了一把眼泪,眨巴着眼睛好奇道。嘉兰气定神闲地点头,又接着说道“可是我们的善礼,六岁的时候,已经知道要看兵书了呀。难道不厉害吗”善礼红着脸,没有说话。他心里觉得自己还是要比那两个人厉害一点的,不过他有点不好意思,便不肯说话。 “不懂你问便是,就算被爹爹训斥又算得了什么呢”嘉兰继续谆谆教导“我先前跟你说六岁还在逗猫遛狗的周国公府的世子,他爹爹就从来不训斥他,可也从来不理他。”“啊怎么不理他呢”善礼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怎么会有爹爹不理自己儿子的。“因为他爹爹,不喜欢他呀。”嘉兰循循善诱“你看,爹爹也从来不跟不喜欢的人多说话不是若是爹爹不喜欢你,他怎么会训斥你之后还继续教导你周国公府的世子巴不得他爹爹能骂骂他,可他求而不得呢。” “是这样的。”善礼缩着脖子两相比较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更怕爹爹和娘不理我。”说完,他又庆幸道“但是爹爹和娘亲都还是很喜欢我的。”他又开心了起来。嘉兰也笑“姐姐不喜欢你吗” “喜欢阿姐最喜欢善礼,善礼也最喜欢阿姐了”善礼终于想明白了,小脸通红地大声道,高兴地拱到了嘉兰的怀里。 嘉兰捏了捏善礼胖乎乎的耳垂,低眉垂目,笑意甚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圆娘之事 嘉梅办事同她娘蒋赵氏一般,利落周到。没过几天,嘉兰便收到了嘉梅的消息,说叫圆娘一家去定北的事儿妥了。 “像是有人劝着许晋文,那些地痞改了口,不说非要圆娘的女儿了,但还是要见官。圆娘的婆婆把罪名顶下来了,投了狱。”嘉梅说到这儿,抿了口茶。嘉兰对她的结局心知肚明,只是手攥紧又松开,始终没有说话。 “第一天就没熬过去,殁了。”嘉梅的声音有些低沉,又有些咬牙切齿“咱们安排的人,费了半天口舌,直到说送那小娘们到定北战乱地充,许晋文才欣然松口。”嘉梅隐去了后面不堪入耳的两个字,将“欣然”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压抑着滔天的愤怒。 蒋家娇女,她们七岁就要去定北住一年,看战乱之后的人间惨剧。八岁时也能听长辈政论高见,知道都城蒋家如同质子,他们每天都在细细的丝线上行走。战火无男女,这是蒋门的闺训。她们霓裳华服,也是世家娇客,可是骨子里却与这安生的都城贵胄,相差太多太多。 “走了就好。”嘉兰缓缓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都城,一个马革裹尸的定北,真不知哪个才是人间地狱。” “必不会是定北。”嘉梅神色凛然“按照许晋文那样的性子,这世上只有他瞧不上的,哪敢有瞧不上他的若是真叫圆娘的女儿到了他手里,就怕一死了之反而是解脱了。既然都城必死无疑,她们在定北,也只是如同百千普通军眷,别无特殊,能不能活下,那要看她们的时运。” “她们会有好时运的。”嘉兰松开手,看自己掌心的指痕。这很难说是对素未谋面的人产生的同情所导致的,可能更多的,还是一种油然的厌恶和失望。她不是很敢想,这种厌恶和失望,究竟是冲着许晋文,还是其他。 “圆娘一个弱女子,独撑门楣了那么久,即使最后投了湖,也可谓虽死犹荣了。她婆婆,明知狱里头进得去出不来,却还愿意舍己护幼,向死而生。那个小姑眼盲心坚,能一己之力拦着恶霸,至于那孩子”嘉兰顿了顿,那孩子同嘉竹般大,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我未曾听她半句以母入倚红楼卖唱为耻。这样一家人,总能在逆境里活下来的。” “她们还活着,就有机会。”嘉兰坚定不移道。嘉梅沉默了半响,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啊,活着,就有机会。这世道,终不会是好人英年早逝,坏人长命百岁的。” “呸谁知道这世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嘉梅话音方落,便见嘉竹手里攥着帖子气呼呼地跑了过来。 她们原是坐在绿漪亭里,嘉竹自幼习武,所以耳聪目明,还没走太近,便已听见嘉兰的话。倒叫两旁没听见的春禾等人都吃了一惊。 “怎么了这样气”嘉兰先将人拉着坐下,瞥了眼嘉竹手中的帖子,便知症结所在。“舞阳郡主给你下帖子了”嘉梅也想到了。嘉竹和舞阳郡主从小就不对盘。舞阳郡主的娘亲是今上的胞妹宜室长公主,嘉竹的娘亲是先皇最宠爱的宜安长公主。她俩的娘亲就不怎么对付,更罔论两个孩子了,那是针尖对麦芒,像炮竹一点就着。现在还算好多了,只是言辞交锋。再小的时候,那可是会打架的,这也是嘉竹坚持习武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不是舞阳的帖子。”嘉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是阴城大长公主的帖子。”她又想到舞阳叫使女带来的话,气的她差点没抽鞭子把那个使女揍一顿。 嘉兰和嘉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许晋文,心里均是一沉。她们多少也已经猜到,必然是舞阳郡主在许晋文跟前说了什么话,才叫嘉竹惹了许晋文的眼。虽然不知道指使舞阳郡主的人究竟是谁,但舞阳郡主在其中所起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你先别慌,我和大姐姐也肯定收到了帖子,只是我们的使女还没来得及把帖子递到我们跟前来。有我们陪着你,不用担心。”嘉兰缓声安慰道,亲手给嘉竹斟茶。嘉竹喝了口茶,心绪稍稍平复了些,也没有之前那么气鼓鼓的了。 “我就是气不过,舞阳拐着弯儿骂我嫁不出去,又说阴城大长公主的赏花宴是我的最后的良缘。”嘉竹缓了口气,便把那使女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两个姐姐听。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羞怯之意,她直来直往惯了,而出于向来的习惯,这些非要动弯弯绕绕的脑子的事,她都听令于姐姐们。 嘉兰和嘉梅的心就更沉了。蒋家虽然没有腌渍事,但是不代表她们知道的不多。这阴城大长公主的赏花宴,摆明了就是嘉竹的鸿门宴。再瞧瞧舞阳郡主这笃定的张牙舞爪的模样,指不定就连阴城大长公主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三婶如何说”嘉梅沉声问道,这件事最着急的应该是宜安长公主才对。嘉竹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就说,让我把这事儿跟姐姐们说一声,当听个笑话解个闷儿。” 亭子里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响,嘉竹才忐忑地听到她的大姐姐冷漠道“春禾,把三姑娘的茶盏收了。秋染,你家姑娘笑话讲完了,风也喝饱了,带她回去好好睡一觉,醒醒神。” 大姐姐气势万丈,仿佛方圆十里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嘉竹只得忐忑地、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气场全开的嘉梅,拉了拉嘉兰的衣袖。低低地,怯怯地,细弱蚊蝇地问道“大姐姐怎么了” 嘉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髻,温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 “因为大姐姐气你学艺不精,连笑话都不会讲呀,傻孩子。” 误以为自己连笑话都不会讲的嘉竹“哭着”回去找了宜安长公主,表示希望见多识广的宜安长公主能顺带教教自己这个技艺,把宜安长公主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叫你不早先把我说的话同你姐姐们说,她们气你逗她们玩儿呢,害她们白担心了一场。”瞧着委委屈屈忐忐忑忑的女儿,宜安长公主一边乐着揪她的发髻,一边好心地同她解释。 “我哪敢逗我两个姐姐玩儿”嘉竹大声抗议,她倒一点都不在意自家娘亲玩散了自己的发髻,还把脑袋凑过去了一点。又跟她娘亲说“我就是有点气么,所以就忘了先叫姐姐们别担心了。” “你那是有点气么”宜安长公主无奈地戳戳她的鼻尖“你一遇上跟舞阳的事,都恨不得要把房顶掀了。”嘉竹吐了吐舌头,低着小脑袋,不叫娘亲瞧见不好意思的神态“舞阳比我还不如,我也就气气,她回回都得摔个前朝的瓷器、撕幅大家的名画。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宜安长公主哭笑不得“得亏有你两个姐姐带着你教着你护着你,不然你回回宴会都能被舞阳生吃了”嘉竹这时倒不低头了,颇有得色地朝着娘亲点头“对呀,谁叫舞阳没个好姐姐呢要比手段,她放在大姐姐眼里简直不够看;要比文采,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宝贝的跟什么似得、死活不肯撕的画是我二姐姐画的;要比身法,我一根小指头就能戳倒了。”嘉竹扬了扬小拳头,竖了个小拇指,在宜安长公主面前晃了晃。 “你呀你,赶明儿赶紧挑几样好东西给你大姐姐二姐姐赔个礼。”宜安长公主瞧她神采飞扬,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这回去阴城大长公主的赏花宴,你也得好好跟着她们。”说罢,又点点舞阳的鼻尖“你不知道许晋文是什么样的人,你大姐姐和二姐姐可是知道的门儿清。”她也知道了许晋文逼死圆娘的事,嘉梅和嘉兰并没有瞒着家里人,这件事也是蒋老太太点了头的。只是嘉竹年幼,就没同嘉竹说。 “娘,你莫不是真以为我傻么。”嘉竹撇撇嘴,不以为然道“我还能不知道许晋文是被舞阳挑唆的舞阳想往我跟前送的角色,能是什么好东西有鼻子有眼就已经算是她这回心善了” 宜安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说罢,又叫嘉竹的大使女秋渲从自己的小库房里领一些新奇玩意儿,预备着送去大房和二房。 “回头你们从阴城大长公主的赏花宴回来,娘做主,请你大姐姐和二姐姐去熙春楼听说书。”熙春楼是宜安长公主的产业,都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前儿请了个说书先生,最会讲趣事儿。” “那敢情好”嘉竹乐得忙从榻上下来“那我亲去送礼,顺便把这消息告诉姐姐们,好叫她们知道我也是有错则改、一心向学的。”说罢朝宜安长公主福了福,一溜烟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有点狂的二姑娘 嘉梅和嘉竹自是都收到了阴城大长公主的帖子,这帖子打着赏花宴的名号,不过众人心里都清楚,怕是阴城大长公主借机在打量都城的闺秀。不过,既然知道了宜安长公主胸有成竹,嘉兰也不甚在意,不如宜安长公主邀她们去熙春楼更叫她上心些。 “姑娘瞧着哪身衣裳好”因着中秋,府里头不止做了一身衣裳,南州外祖钱家还送了不少绫罗绸缎来,夏时一时都挑花了眼。让芒种等人捧着衣裳,瞧着有些发愁。 “那条鹅黄织锦木兰裙吧,配湖色镶草绿色宽边的小袄,搭那件月白底子樱花纹样宝蓝滚边的对襟褙子。”嘉兰扫了眼,选了件中规中矩的衣裳,既不出挑也不落俗。 “倒是平常了些。”夏时有些遗憾,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把嘉兰说的衣服挑了出来。而在嘉兰报着衣服名字时,夏间已经麻利地拿出了一套鎏金掐丝点翠的头面。 “叫我说,多平常的衣裳也掩盖不了姑娘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夏间伶牙俐齿,又道“矮子里拔高个儿,奴婢觉得姑娘亲手画的那条晴春蝶戏图的裙子最好。”听她一言,嘉兰也笑了“好容易春日里得一幅景,万一被泼个热茶热汤,我岂不心疼。” 夏时服侍着她穿衣,此时挑了条月白色的兰花纹样的腰带为她束腰,闻言便道“有芒种在,寻常热茶热汤哪能泼到姑娘身上”芒种是蒋府特意为嘉兰选的武婢,她和夏时夏间不同,她每日还得去蒋府的演武场受训。 “是。”芒种性子木讷,听到夏时提到自己,也只沉闷地点了点头,坚定地回应了一个字。“你这木头性子,要不是不指望你应酬,非得急死我不可。”夏间无奈道,这次是她带着芒种跟着嘉兰出门。 “也叫她磨磨你的性子。”恰此时夏嬷嬷从外头进来,闻言就笑了一句。又告诉嘉兰外头已经准备妥当了。 宜安长公主领着三个姑娘先到蒋老夫人那儿行了礼,方才款款地往阴城大长公主的公主府去。 嘉竹也不嫌挤,硬是要同嘉梅和嘉兰凑做一堆。嘉梅还恼着她,又一贯神态威严,嘉竹便只好讪讪地坐在嘉兰身旁,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束带。嘉兰一瞥,便知那束带其实是她的软鞭。 “难见你如此心戚戚然。”嘉兰不太在意自家妹妹腰间缠着软鞭,左右连宜安长公主都不管呢,她只笑嘉竹对着嘉梅心有余悸的模样。嘉竹伸直了脖子,傲然道“呵,我怕她”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嘉梅阴测测地问道“谁” 嘉竹愣了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仿佛有些含糊。脖子一缩,忙道“是舞阳,是舞阳”重复了两遍,又有些怵地吐了吐舌头,朝嘉兰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噗,大姐姐你还逗她。”嘉兰笑道“瞧她斗志满满的模样,除了舞阳还能有谁”她点了点嘉竹的额头“若是见了大姐姐呀,总是乖得像猫儿似的,恨不得蹭着软绵绵地哼上几声。”嘉竹忙不迭地点头,见嘉梅脸上露了笑意,连忙打蛇顺棍“大姐姐大姐姐,让嘉竹蹭蹭呗” 嘉梅二话没说摆出了嫌弃的姿势。嘉竹却已知嘉梅不恼了,索性拿着嘉梅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大姐姐,给你捏。”眼睛瞪的大大的,透着亮闪闪的光。嘉梅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心里头觉得这触感软乎乎的煞是可爱,面上却还是凶着。嘉兰却已经兀自靠着引枕,笑做了一团。 她们下马车时,各个笑意嫣然、满面春风,惹得天天见到她们的宜安长公主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见姐姐看顾着妹妹,妹妹歪缠着姐姐。嘉梅端庄安然,雍容尔雅。嘉兰清丽秀媚,芙蓉出水。嘉竹神采奕奕,容光灼灼。恰如阆苑女仙从阮郜的仕女图中款款而来,直教花叶含羞、鱼沉雁落。 一旁周国公夫人也不由向宜安长公主赞道“殿下家里的姑娘是真真的好颜色好气韵,谁家都要捧在手心里的。”此时三姐妹也向周国公夫人行了礼,也不再窃窃私语,而是乖巧地退到了一旁。周国公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又满意了几分。她的儿子周泓瑞也已十三,都城贵女总是留家得长一些,相看个两三年,泓瑞十六,也恰恰好。至于挂着名头的周泓澄周国公府名义上的世子,她身为继室,这等棘手的事还是留给老太爷、老爷去愁吧。 “夫人谬赞,都是半大的孩子。只我们的大姑娘,已是沉稳有度,颇有章法,这才好好看顾着她俩个妹妹。”宜安长公主心知肚明周国公夫人话里的明暗,却只笑着夸了夸嘉梅。毕竟众人都知道,嘉梅是早早地就定了薛侯爷家的嫡长子薛怀石。至于嘉兰和嘉竹,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叫这俩姑娘往周国公夫人面前凑。周国公那趟子浑水,谁爱凑谁凑。 周国公夫人倒也不恼,又凑趣说着别的话。 嘉竹耳聪目明地听着她们打机锋,先还觉得有趣,后来便觉得不过是些客套话,听着实在没意思。只是她两个姐姐都目不斜视地走着,她也不敢胡乱拉扯。 “哎哟。”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地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一挑眉,瞥了眼来人,下意识地就要去抽鞭子。嘉兰反应奇快,已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笑盈盈地向来人行礼“见过舞阳郡主。” 嘉竹也反应过来,冷哼了一声。舞阳一脸不耐地点了点头,瞥眼瞧着嘉竹,又落在嘉竹的手上,颇为轻视。 “她们小姐妹碰到了一块儿,你们就自个儿顽去吧。”宜安长公主笑望过来,目光落在舞阳郡主脸上,又不甚在意地移开。周国公夫人也不傻,忙点头称是,跟着宜安长公主离开。阴城大长公主的使女便带着嘉梅一行人往半山腰的缀景亭去“我家大姑娘在缀景亭等着姑娘们。” 使女口中的大姑娘是晋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许昭琴,按辈分算,她还得叫许晋文一声小叔。虽是晋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她也不敢托大,远远瞧见了舞阳郡主一行人,便出了亭子来迎。 舞阳惯来不会在和嘉竹同路时斗气,她只会趾高气昂地走在嘉竹前面,也就没瞧见嘉竹不屑一顾百无聊赖的神情。等许昭琴来迎,两厢见礼,舞阳便被捧着她的小姐妹簇拥到了一旁。 蒋家自然也有交好的,薛家的二小姐薛姒雪就是一个。不过,她今儿过来的时候,瞧着倒不太高兴。 蒋嘉梅拉了她的手,颇为温和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薛怀石是薛姒雪的堂兄,对于薛姒雪,蒋嘉梅也就更关注些。在薛姒雪含怒而来时,嘉兰已经不动声色地顺着她来时的方向悄然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穿着象牙色马面裙,孤零零地坐着。她头上不过几支银簪,虽不失礼,也瞧着太素淡了。 “还不是我大姐姐。”薛姒雪心里颇为不平,见着蒋嘉梅,便一股脑儿往外说“就是我那个在家束发修道的大姐姐。我爹说不能明珠蒙尘,我娘就叫我把她带出来了。可是我哪儿带的动她呀一味地给我脸色看,我说她也该戴些金玉,她就嫌我俗气。这可是阴城大长公主的宴席,她这样作态不是下我们薛家的脸面麽” “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大姐姐了”嘉竹一脸茫然地直瞪瞪地往少女那儿看,被嘉兰拍了一下手。“莫不是不给你糖吃的,你连个人名儿都记不得吗”嘉兰嗔道。嘉竹虽一时还是想不起来薛姒雪的大姐姐是谁,但这不妨碍她立马就听出嘉兰在给她梯子下,马上就接到“自是只记着对我好的,像雪娘总给我带她家小厨房的榛子糖,我就放在心尖尖上。” 薛姒雪原有些许尴尬,也回过神,知道外头不一定清楚地知道自家的事。不过她倒也熟悉嘉竹的秉性,因此化了尴尬,也就笑道“你贪嘴才把我放在心尖上,下回我不给你带了,你转眼就把我忘了。” “她就这样的性子。”嘉梅亦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那个少女,又道“我记着你姐姐闺名是娰霜”薛姒雪听见嘉梅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忙不迭地点头,她就想着问嘉梅讨个主意。 “她这样孤零零地瞧着可不太好。”嘉梅缓缓道“叫我们赏景的人都难往身旁坐。”薛姒雪一听,知道嘉梅是想直接坐过去。她想说好,却又嗫嚅着红了脸“原是该大姐姐来见礼的”这里头,还有蒋嘉竹这个正儿八经的郡主在呢。 “又不是特特去见她。”嘉兰却笑着接到“只是那处正正对着晚枫林,难来赏景,可得好好大饱眼福。”这话点出了显然只是看在薛姒雪的面子上,才愿意坐到薛娰霜身边去。这意思嘉梅可不好表达,她到底和薛府有婚约,不能显得太厚此薄彼。但嘉兰说起来,就毫无顾虑了。 薛姒雪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忙笑着拉嘉梅的手“多谢蒋二姐姐。”拉着嘉梅的手却谢她,这薛姒雪也是个明白人,嘉兰含笑颔首,嘉梅温和地拍了拍薛姒雪的手背。嘉竹听出了一点点门道来,就是因着不明白薛娰霜的身份,只跟着胡乱地点了点头。 薛娰霜见到来人,微蹙了眉头,却也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稍往外挪了挪。许昭琴却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是她聚起来的人,薛娰霜这样作态,也是在打许昭琴的脸。因此,嘉梅一行人刚落座,许昭琴就笑着迎了上来。 “我就说这儿瞧着景色最好,倒叫人想泼墨一幅。”嘉兰笑着朝许昭琴打招呼“琴姐姐这儿可有笔墨”“今儿个有也不给你”许昭琴笑嗔道“回头光顾着泼墨作画,倒把我们这些谈天说地的忘得一干二净,我可不依”嘉兰一句话,许昭琴便已知她们用的什么名头,为她们虚点了几处“你们瞧瞧,青叶渐红,直至叶红如火,又有幽溪款款,清鸣阵阵。秋风拂面,倒是别有风致。” 这晚枫林因一大片枫树故名。但妙就妙在,这片晚枫林并非单纯红彤彤的一片红枫林。从最东边起,枫叶还是青色的,延绵至西边,叶色渐渐变红。直到缀景亭旁,红叶如火,灿烂而热烈。 “叫我说,这样的好景色,也只有空谷居士才画得出来。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画技,哪能得姑外祖母园子半分”舞阳虽被人捧着,其实一直在留心嘉竹这处的动静。一听到嘉兰说话,她便有心发作,直到许昭琴说完,她便朗声开口。捧着阴城大长公主的园子,实则就是要刺一刺嘉兰。 然而,听她这话,嘉兰却是含笑点头“舞阳郡主所言极是,雕虫小技,确难和空谷居士的画技相比。”舞阳就知道刺嘉兰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一点意思也没的。此时她被噎了一下,又去瞪嘉竹。 嘉竹却悄悄地扭头躲在嘉梅身后,兀自苦憋着笑。 她如何能不笑呢,要叫舞阳知道,这空谷居士就是她二姐姐闲来没事取的化名,舞阳非得气得十天半个月吃不下饭去。当然,这事她有分寸,也就偷着乐,绝不会往外处说。事实上她也心知肚明,就算她说了,别说舞阳不信,她二姐姐也不会认的。 “蒋二姑娘无须妄自菲薄,比你不如的大有人在。”舞阳哪不知道嘉竹是在偷着笑,她只以为嘉竹是在笑她没讨着巧,话锋一转,就朝嘉竹而去“也不知道茂宁郡主的画技可能和六岁稚子相比了” “自是比不得的。”嘉梅没等嘉竹开口说话,便悠悠地抿了口茶“想当年我二妹妹六岁时,一幅空谷幽兰图连圣上都称好。”嘉梅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莫说我三妹妹年方十岁,便是再长一岁的人,怕也难比得上我二妹妹当年。”舞阳郡主,恰就比嘉竹长一岁。 按理说这话嘉梅说的含糊,不往自己身上想便罢了,偏是舞阳,一听就以为嘉梅在暗讽自己。一时恼羞成怒,登时就要发作,幸而她身旁有个姑娘适时出声“蒋大姐姐说的是,我便比茂宁郡主虚长了一岁。我的画技尚且还不如蒋大姐姐呢,更罔论同蒋二姐姐相提并论了。” 这话说的有些意思,一面将舞阳郡主撇清楚,一面又刺了嘉梅和嘉兰,暗讽嘉梅不如嘉兰。若嘉梅是个心高气傲的,保不齐就要在姐妹间留下嫌隙。这说话的姑娘是晋国公府的四房庶出幼女,许昭画。她自幼养在祖母跟前,在父亲那儿也极为受宠,不然也不会随着嫡系用了“昭”字。盈盈弱弱,心眼却不少。 嘉兰含笑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少见你,你又哪里知道我大姐姐的画技呢更何况叫王羲之同吴道子比画技,这比的倒是有意思极了。”她先讽许昭画身份不够,再自比吴道子,又把嘉梅比作王羲之,狂妄如此,却叫在座贵女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心里没一个不道她狂的,却又一时被慑服。还是舞阳郡主开口道“我竟不知蒋家二姑娘有如此骄人之态。”嘉兰立刻就笑着掩了唇,又是那般清润温和的模样“不过说笑罢了,姐妹们难不成还当了真叫我说,谁知道王大家和吴大家在我们这般年纪时是什么样呢” “是这个理儿。”许昭琴也回过神来,心里暗暗叫苦,忙把话圆回来“许还是我们惬意自在。这奶油松瓤卷酥是小厨房新想出来的糕点,快尝尝这味儿。”她一边招呼大家用糕点,一边狠狠地瞪了许昭画一眼。 许昭画也很委屈,晋国公府一共四房,大房和二房是嫡出,三房和四房是庶出。晋国公府已大不如前,她许昭画是投了阴城大长公主的眼缘,也顺带同舞阳郡主站做了一派,才能手头宽绰些。却不曾想这个瞧着文文静静的蒋嘉兰,竟也有这般锋利的一面。 就连薛娰霜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这蒋家三姐妹。蒋嘉竹方悄悄拿了奶油松瓤卷酥,便被蒋嘉梅冷冷地瞥了眼,吓得又赶紧悄悄地把卷酥放回了碟子,正襟危坐。蒋嘉兰只在一旁笑,然后拿了小银勺,将卷酥分作两块,一块递给蒋嘉梅,一块递给蒋嘉竹。又仿佛温声说了些什么,蒋嘉梅便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蒋嘉兰也是眼睛一亮,倏地就把碟子里的卷酥吃下肚。然后蒋嘉兰再拿,再分。蒋嘉竹便乐着朝她撒娇,蒋嘉梅则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亲拿了块糕点,递给蒋嘉兰。 她们姐妹亲近至此,看在薛娰霜眼里如有针扎。薛姒雪已是懒怠理她,只和蒋嘉梅众人凑作一团嬉闹。 舞阳郡主因着先前的事心里颇有不快,但她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毕竟是阴城大长公主的宴席,她没想闹得太大,不然谁也讨不了巧。更何况,更大的戏还在后头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开不了场的好戏 嘉竹过得不错,宜安长公主一瞧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就知道了。嘉竹笑盈盈地挨着娘亲入座,悄悄地朝宜安长公主竖起了一根指头。宜安长公主立刻明白了,这是说舞阳回去得摔一件东西的意思。她顿时就笑眯眯地颔首,连宜室长公主对她冷嘲热讽都只换来宜安长公主的笑着点头。 宜室长公主一瞧这模样,便下意识地去看舞阳。舞阳这时倒沉得住气,虽被嘉竹的笑容刺激得攥紧了拳头,却还是朝她娘点了点头。 “我才回来不久,也幸好这公主府还有些景致,叫我托了个名儿,与诸位夫人见见。”阴城大长公主笑得颇为和蔼可亲“见了才知,我竟是错过了这都城的诸多闺秀。瞧着一个个水灵灵的,真真是人比花娇。” 众人皆说谬赞。宜室长公主与阴城大长公主相熟,闻言便笑“许小郎君才真是风姿绰雅,仪表堂堂。我前儿瞧见了,竟是一时都不敢唤人了。”阴城大长公主最爱听人夸许晋文,一时笑开了花。 “你别夸他,没得惯着他。”阴城大长公主笑道,又将目光挪向嘉竹“这是茂宁吧舞阳我见得多,茂宁倒是少见。也是个大姑娘了。”嘉竹也落落大方地朝她行礼“茂宁是大姑娘了,您还是从前模样,半分没变。”阴城大长公主稍愣了一下,显然这个嘉竹与她记忆中张牙舞爪的姑娘有些对不上号了。 “茂宁大了,姑外祖母也就老咯。”阴城大长公主自嘲地笑笑,舞阳立即接话,甜甜道“您要说这话,舞阳第一个不依。舞阳尚且不敢叫您姑外祖母呢,没得叫旁人登时看了,以为舞阳分不清辈分,合该叫姨母才对。”仿佛前儿一口一个姑外祖母的人不是她一般。 “哈哈,真是好两张巧嘴,听得我也年轻了几岁。”阴城大长公主抚掌而笑,众人凑趣附和。目光扫过舞阳和嘉竹,心里暗道一声,果真是姑娘大了。 早年嘉竹和舞阳那可是能肉搏上阵的死对头。有时闹到皇上那儿去,皇上明面上公允,暗地里必定是帮着舞阳的。她离京不过五年,这两个孩子竟都已经收敛了气性。尤其是嘉竹,她随了宜安长公主,那是喜怒哀乐皆随心意的主,如今竟也肯说几句好话。 阴城大长公主往深了想,难免想到了蒋府如今的处境,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坐在嘉竹身旁的嘉梅和嘉兰。缀景亭的事,早就有人来回禀她了,这蒋府姐妹倒叫她有些刮目相看。 “欸”众人正说笑着,嘉竹这儿却发生了些意外。原来是一个使女端茶盏时趔趄了一下,眼瞧着热茶就要泼在嘉竹的衣袖上,却见嘉竹身形一侧,手腕一侧,竟是飞快地握住了茶盏、稳住了使女的手。 “好在只滴在了手上,没得麻烦去换衣裳。”嘉竹朝阴城大长公主笑了笑,半点没瞧舞阳。她手上用巧劲,叫这使女吃痛,然后顺势接过使女的茶盏,稳稳地放在桌上。嘉梅已经拿了帕子在轻轻地帮她擦拭,见着红痕不由有些心疼。一旁的秋染备了药膏来,嘉梅拿了涂在红处,轻轻地推开。嘉竹于是便乖乖坐着,任由姐姐上药。 “这使女是如何看茶的”一旁的舞阳登时咬牙切齿,被宜室长公主掐了一下之后才沉下心来,委屈地朝阴城大长公主道“这使女瞧着眼生,我就是忧心有人欺您才回来。” “你瞧着眼生”阴城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舞阳郡主一眼,抿了口茶“这是我家文哥儿身边的人,你自然是眼生的。” “这使女年纪瞧着小,怕是见了大长公主威仪,才会行差有失。”嘉兰温声道,声音柔和亲切,朝阴城大长公主福了福“这小使女只见您风仪之盛、容华之耀,却不知您菩萨心肠,最是软和不过的人。” 阴城大长公主笑着眯了眯眼睛“你知道的倒清楚。”嘉兰不急不缓,反而微偏了头,露出了小女儿的憨态来“满都城的人都这样赞您,小女再资质愚钝也尽知了。”其实,阴城大长公主还真是个颇有盛名的人。要不是她有许晋文这样的儿子,任谁都看不到她一点错处。 “哈哈,你若是资质愚钝,再找不出一个聪明的了。”阴城大长公主抚掌大笑,不得不说,嘉兰的话正搔到了痒处。她苦心经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交口称赞的名声么 “那你说,这小使女该如何处置”阴城大长公主笑问道,语气里颇有几分兴味。 嘉兰扫了眼小使女,目光落在杯盏上,笑道“方才小女此言,也是由己及人,一时感触,这才脱口而出的话。但是您的使女,却无论如何不是我能做主的了。”她又朝阴城大长公主福了福,一副娴静模样。 阴城大长公主心里大赞而大叹,若是能为儿子求娶此女她眯着眼瞧着嘉兰低头露出的那一节雪白的脖颈。 “那我来向姑母讨个方便。”宜安长公主一看就知道阴城大长公主在想什么,出声打断了阴城大长公主的思路。“哦”阴城大长公主果然回过神来,笑看着宜安长公主“宜安,你预备讨什么方便” 宜安长公主笑指了指那杯茶“就让茂宁学一回您的威仪慈悲,把这茶赏了这小使女吧。”宜安长公主笑望着阴城大长公主,舞阳已是神色倏变,被宜室长公主死压着没有开口。阴城大长公主神色未变,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您。”嘉竹非常上道,立马就朝着阴城大长公主福了福。然后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使女,将茶盏稳稳地递到了她的面前“赏你。” “谢谢谢郡主赏”小使女抖着手接过了杯盏,嘉梅却一边气定神闲地用帕子净手,瞧着她喝完茶水之后脸上忽现红晕,又悠然道“你说错了,该谢阴城大长公主才是。” 然后,立马有身强力壮的嬷嬷将这个使女架了下去。 这小使女被拖出去的一段路,不少夫人姑娘瞧见了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哪还有不知道的。只都做不知,笑把这一茬揭过去。 宜安长公主虽是笑着,眼底却有寒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三房教女 回了蒋府,宜安长公主带着姐妹三人去镇安堂回禀蒋老夫人。彼时蒋赵氏和蒋钱氏也都得了信儿,齐聚在镇安堂里。 蒋老夫人一字不落地听完,神色不变地颔首“做的不错。”一时,姐妹三人都悄悄地松了口气。蒋老夫人看在眼里,不禁露出了笑容,心想虽说懂事,到底也不过是三个孩子。 “嘉梅和嘉兰向来是最让人放心的。”宜安长公主也道,她心底里还是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两个侄女的“只是我瞧着阴城大长公主看嘉兰的眼神,怕是有些不妥。”蒋钱氏听了,微微抬眼,挑了一下眉。语气有些闲散,显得不甚在意“嘉兰跟许晋文差着辈分,许晋文可跟弟妹同辈,阴城大长公主也就只能想想罢了。我们不会松口,今上也是不会指婚的。” “话虽如此,但难保他不会有什么下作的手段。被这样的人惦记着,手段么显然不会叫人寝食难安,但是想到了也难免会食不下咽。”蒋赵氏素端着稳重自持的模样,听到许晋文的名字,皱了下眉头,面无表情地把许晋文和阴城大长公主从里到外嘲讽了一遍,可就差没说许晋文手段低下又叫人作呕了。 “大嫂说的对极了。”宜安长公主深表赞同,毕竟许晋文还给嘉竹递过书信呢,可没把她气炸了“叫我说,不如蒙了头打一顿往那城墙顶上一挂”她正想着那场景,心里一阵激越。嘉竹听得两眼发光,摩拳擦掌恨不得亲自上阵。母女俩的表情如出一辙,叫蒋老夫人无奈地笑着扶额。 宜安长公主明面上瞧着端庄大方,其实内里极其崇尚武力,不然也不会一眼就相中当年的武状元蒋忠君,还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女儿习武。 “这倒是个好主意。”蒋钱氏托腮,眼波一转,灵动娇人“叫人把他引去庆丰赌庄就成了。也不用劳动三弟妹动手,自有人收拾他。且庆丰赌庄的后头,与阴城大长公主不对付久矣,足以让她忙上一阵子了。”赌庄这种东西,寻常的大家闺秀、高门贵妇轻易不会说出口。但是此时,连蒋老夫人也点头称好“是个不粘手的好主意。”蒋赵氏亦颇为赞允,只有宜安长公主有些遗憾道“真是便宜他了。”嘉竹听了,忙不迭地点头,显然也是颇为遗憾。 众人又说笑了一番,听得外头使女来报说爷们都回来了,这才各归小院。蒋老夫人倒是留了几个孙女儿用膳,叫蒋老太爷自个儿摆一桌吃了。等到天色渐暗,蒋老夫人才舍得放她们回自己的小院。 “爹。”嘉竹一脚踏进房门,先叫了一声蒋忠君,然后忙不迭地坐到了宜安长公主身旁“娘,都城有那么多赌庄,为什么偏偏要引去庆丰赌庄呢还有啊,难不成许晋文先前没赌过钱么引去赌庄有什么特别之处” 宜安长公主略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你竟然忍到这时候才问我还以为你早就问了你祖母姐姐呢。”嘉竹吐了吐舌头,讪讪道“祖母提到了熙春楼做的白龙曜,二姐姐讲了做白龙曜的古法,我听得就忘记了临到这儿才想起来。” 原是想吃的给想忘了宜安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倒是蒋忠君一听,兴趣大增,好奇道“嘉兰还知道做白龙曜的古法”嘉竹猛地点头,凑到她爹跟前,细细地说“二姐姐说做白龙曜的肉要选最嫩的”“脊椎骨内侧的肉嫩”蒋忠君立马接到,嘉竹欣然点头“然后要腌上佐料反复捶打,一轮五到十下,再腌上佐料,再打一轮,如此反复,叫那佐料的色香味都浸到肉里。”蒋忠君一琢磨,立刻道“现今也这样做的,嘉兰说的古法必是在这佐料上。”“是呢”嘉竹眼睛亮闪闪的,忙不迭地点头“爹爹您懂得真多”蒋忠君乐得故作矜持地抬了一下头,叫宜安长公主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咳。”宜安长公主咳了一声,父女俩的话戛然而止,两人齐齐看着宜安长公主,都还是说到兴奋处两眼发光的样子。“你这臭丫头,你前儿问我的事不想知道了”宜安长公主无奈扶额。父女俩双双回过神来,蒋忠君也咳了一声“嘉竹,你怎么能忘了这事,快去听你娘说。”嘉竹也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宜安长公主的衣角娇声道“娘您说,嘉竹听着”说罢,嘉竹又把前儿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许晋文无恶不作,阴城大长公主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不许他涉赌。早年许晋文年少,一时好奇去赌了几把,叫阴城大长公主知道了,回头就结结实实地抽了他一顿。”宜安长公主缓声道,嘉竹露出了惊诧地表情“哇,原来姑外祖母还是舍得下手的啊。”宜安长公主嘲讽一笑“她舍得抽完之后,动手的仆婢悄没声的就没了。”嘉竹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明白了过来“阴城大长公主是觉得人命不值钱吗”嘉竹明白过来之后,连“姑外祖母”也不肯叫了。 “你明白就好。”宜安长公主嘲讽的神色愈发明显“席上你二姐姐说她声名在外,这是实话,但她放纵独子也是事实。一个人两张皮,莫外如此。阴城大长公主不是个糊涂人。她知道一赌上瘾了,那是倾家荡产的事,所以才拘着许晋文。”宜安长公主还没叫嘉竹知道,阴城大长公主甚至还拘着许晋文同房的次数。毕竟,许晋文虽然欺男霸女,但是皮相不差,而且竟也没有酒色之徒的颓色,就知道阴城大长公主的厉害。 “那二伯母的计划能成事么”嘉竹不由得担心起来。宜安长公主又一笑,点了点嘉竹的鼻尖“越是不让你吃的东西,你越想吃,是不是”嘉竹点了点头,然后又赶紧补充道“但是实在不让我吃,我也就不吃了。” “那许晋文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宜安长公主想到圆娘的事,只觉得许晋文叫她作呕“他不过惮于他娘的凌厉手段,可是若是有人告诉他,能避开阴城大长公主呢”嘉竹闻言,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绕开宜安长公主偷吃点心,一时有些心虚,没有接话。 宜安长公主装作不知,继续道“以往没人敢唆使他,那是因为他们忌惮阴城大长公主。但如果是许晋文自己想出来的主意,那就谁也怪不了了。” 嘉竹歪着头,愣了愣,一时有些没想明白。宜安长公主便细细跟她解释“你若是时时听到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东西好,你是不是也想去试试若恰又有人说出了得到这样东西的法子,还不损及你自身,你会不会登时就想用这个法子”谁知,嘉竹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道“我不会。” 她这一摇头,连一旁默不作声仔细听的蒋忠君都和宜安长公主一齐惊讶道“你不会”这下嘉竹一时气结,大声道“我才不会呢大姐姐说,三人成虎,要谋而后定二姐姐也说了,若是有什么事三番五次都被我听到了,指不定就是有人故意叫我听到的,叫我这鱼儿快咬钩” 听她此言,宜安长公主和蒋忠君相视而笑,眼中皆是欣慰欣然。 “你有两个好姐姐。”宜安长公主柔声道“三人成虎,谋而后定,是这个道理。”嘉竹还犹自有些气鼓鼓,觉得爹娘太小瞧了自己,就大声道“我当然有两个好姐姐,大伯母和二伯母也说了,姐姐们有我这个好妹妹” “然也。”宜安长公主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髻“我们的嘉竹聪颖又懂事,小小年纪已经能护着两个姐姐了,谁不喜欢呢你且瞧着那个许晋文,他可没你那么聪敏。那庆丰赌庄是太后娘家吴家的产业,你且看阴城大长公主如何收场。” 一席话,说得蒋忠君也连连点头,只是他又遗憾道“可惜了不能蒙了头打一顿挂到城墙上,不解气啊。”宜安长公主和嘉竹都下意识地点头,一会儿宜安长公主又回过神来,无奈道“虽然是不解气,不过你可别真这么做啊。” “嗨,说说,说说罢了。”蒋忠君忙摆手,然后朝嘉竹招了招手“嘉竹过来,快把你二姐姐教你的白龙曜的古法告诉爹爹。”他心里还惦记着这个呢嘉竹一听,眼前一亮,倏地就蹿了过去。 宜安长公主坐在一旁,瞧着父女俩头靠着头,叽里咕噜地就说开了,又是好笑又是熨帖。她待字闺中时,虽母妃早逝,然父皇盛宠。等嫁为人妇,虽十年无子,然夫君爱重。她未嫁时还尚在犹豫,若是妯娌有嫌隙,她素来不耐,不如索性搬去公主府。却没想到,嫁为人妇的第二天,便感受到了两个嫂子的善意。尔后十数年,她们宽和依旧、仁善如初。等有了女儿,活泼得像一团热烈的火,把她的世界照的更加明媚。 这是多好的日子啊,谁要是想毁了,她就毁了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怀石哥哥 许晋文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碍着了宜安长公主的好日子,他就算知道了许也不以为意。他从多处听到了庆丰赌庄这个去处,正暗暗心动。又在得意楼听得一个避着自己老婆娘去赌庄的法子,不由大喜,立时就决定甩开自己的跟班,直往庆丰赌庄去。 许晋文不知道有人故意为他瞒着行踪,还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又连赢数把,偶输一回,渐渐得趣。 许晋文赌得热火朝天时,宜安长公主也在热火朝天地安排嘉梅三姐妹去熙春楼的事,顺带也把两个嫂子请上了。蒋孙氏怀着身孕,就给她带点糕点回来。不过,为了让小姐妹们说话方便,宜安长公主安排了一间有两个隔间的大厢房,让嘉梅三人坐在靠窗的隔间里,她们几个为娘的坐在里头。 “哇,我好久都没上街玩了。”嘉竹贪婪地瞧着窗外的风景,从左边曹婆婆的饼子铺瞧到右边满目琳琅的粹玉轩“前儿大哥哥和二哥哥还答应带我们出来玩儿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数。” “最近军务好像的确有些忙,中秋宴一过,二哥哥马不停蹄地就回了定北。”嘉梅也站着看窗外的景色,苍穹远阔,群山隐隐,让她心情疏朗“大哥哥连蒲月姐姐都没空见了。”嘉竹一听,吐了吐舌头“那是挺忙的。”耸了耸肩,也不追究,又嘟囔“唉,还惦记着曹婆婆的饼子,想来娘亲定是不许我吃的” 嘉兰没有接话,她正仔细打量着往来的行人。宜安长公主还特意为了她准备了画案和纸笔,由着她泼墨挥毫。嘉兰瞧够了,将这一条长街上的熙熙攘攘都印在了脑子里,她便挥笔作画。 嘉竹刚欲同她说话,一瞧,便立刻噤声,悄悄地拉着嘉梅,站在了嘉兰的身侧。 但见青砖白瓦、清白人家一一呈现,长街热闹,酒旗猎猎,往来行人如织一脸疲态的卖炭翁、扯着脖子吆喝的挑担郎、背着手踱步的老秀才、撑着腰怒骂的老板娘。稚子在母亲怀里哭闹不止,醉酒的在酒楼门口东倒西歪。还有那一条正一跃而起打算去咬屠夫扔来的肉骨头的小狗,让整幅画都鲜活了起来。 一时间,嘉竹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窗外传来嬉闹的声响,还是这声响是从画里头传来的。 随着嘉兰一气呵成的收笔,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门口还呆呆站着店小二,伸长了脖子略有些急切地往这处看,被夏时和夏间挡着不让近身。 “我一时入神了。”嘉兰有些歉疚地笑笑“快进来布菜吧。”她命夏时收好了画卷,方长舒一口气“麻烦你久等了。”她先向店小二告罪,店小二惶恐地忙忙摇头摆手,连说不敢当,又讨巧道“瞧着您三位姑娘天仙似的,小的恨不能天天等在您三位的跟前。知道您许要画画,先上的冷盘,姑娘们尝尝。” 三姐妹方落座,由使女布菜。 “二姐姐,我瞧着你的画,都好像闻到曹婆婆饼子的香味了。”嘉竹托着下巴,神色向往。嘉梅也颔首“嘉兰的画,真是愈发进益了。钱大家知道了,一定极为欣慰。”嘉梅口中的“钱大家”,是嘉兰的外祖父钱明益,昭楚国赫赫有名的丹青圣手。 “画之一道,读万卷书不够,非得行万里路才行,而我游历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嘉兰摇了摇头,有些遗憾道“我难得出一趟远门,画的山鸟风月,都徒有其形而无其神,也只好在浮生诸相上下功夫。”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嘉梅也觉得遗憾,她虽不精于画,却也能感觉出嘉兰在画景和画人之间的区别“这世道就是如此。”嘉兰听后一笑,纤指敲了敲画卷“谁知世道会不会变呢” 嘉梅瞪了嘉兰一眼“你又胡说”说罢,还去瞧嘉竹。嘉竹正忙着吃,一时没留神两个姐姐之间的话,嘉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去瞪嘉兰。嘉兰莞尔,却也不反驳,只将画交给夏时收好,气定神闲地用膳。 三姐妹才吃了一会儿,便听到春苗来报“薛大少爷来给宜安长公主、大太太和二太太请安。”这薛大少爷,就是嘉梅从小儿订下婚约的青梅竹马,薛怀石。眼下正在蒋赵氏一行人跟前说话。 嘉竹一乐,忙塞了口白龙曜在口里,着急忙慌地吃了,然后拉着嘉兰道“二姐姐二姐姐,我觉着窗外风景挺好,咱们不如再去瞧瞧。”薛家和蒋家有通家之好,蒋老夫人就是薛家人。嘉竹算准了薛怀石会进来的,只恨不得能早早儿消失,给大姐姐留个地儿。却也知道长辈断不许她们出这厢房的,只好假装离远一点,不去打扰薛怀石和嘉梅。 果然,没过一会儿,春苗又笑盈盈地禀报道“宜安长公主让薛大少爷也来见见姑娘们。”嘉竹登时就乐了,忙拉着秋渲道“你快把旁边的屏风挪过来挡着,二姐姐要好好看风景领悟画技,可不能被扰了。” “蒋嘉竹”嘉梅低声咬牙切齿,嘉竹吐了吐舌头,躲到了嘉兰身后。嘉兰只笑道“大姐姐疼了我们这么多回,也且疼我们这一回吧。”嘉梅顿时就没了话说,其实她心里也稍稍有这样的期望,便也只装作再疼她们这一回。 秋渲哭笑不得,但拗不过嘉竹的意思,兼之嘉兰又只笑不阻止,她只好真挪了屏风挡着。 然后,就听得外头稍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我和同僚在隔间用膳,听说婶娘们带着妹妹们也在此地,特来拜访。” 嘉竹心里欢呼雀跃,又大叹薛怀石固守礼教,直接从屏风后冒了个头道“怀石哥哥无需多礼,我要陪着二姐姐琢磨画技,你也快陪着大姐姐吃会儿吧”说罢,又摇头叹息“一个人用膳味同嚼蜡,两个人用膳才是珍馐佳肴。”说完,她觉得还不够,可劲儿还想再加一句“良辰”她刚说了个头,就被嘉兰捂着嘴忙拉了回来。 嘉梅被气得差点要提着裙子来屏风后面揍她了。便听见嘉兰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我出门少,难得领略一回这长街的世情百态。嘉竹则惦记曹婆婆的饼子久矣,惟愿画饼充饥,还望怀石哥哥勿怪我和嘉竹不得多陪。实是想再多看一会儿,也多学一点。”她接着嘉竹的话,将场面圆了回来。 “妹妹们自便。”薛怀石自然连声道不怪不闹。等嘉兰也行了礼躲到了屏风后,他终于能将目光胶着在嘉梅身上。嘉梅被他热切的目光看着,一时竟有些无措。半响,瞧着他笑容满面,一叹又是一笑,复又落落大方道“她们的促狭,你也是早知道的。”然后,便捡了几件趣事说道,又听薛怀石解释他今日和同僚聚餐的始末,两人相对而坐,彬彬有礼却也温温存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长街救父的乞儿 “怀石哥哥对大姐姐这样好呢,他看大姐姐好像爹爹看娘亲。”嘉竹听了会儿,然后趴在窗棱上,忍不住小声叹道“真希望大姐姐一直都这样好。”嘉兰笑着点了点头“自然会一直都这样好的。以后你呀,也有这样的好日子。” 嘉竹撇了撇嘴,不以为意“要是找不到一个像怀石哥哥对大姐姐那样对我好的人,我就不嫁了。”她说起嫁娶,倒是毫不羞怯。嘉兰只是笑,低头瞧着长街诸人“谁说好不好皆由婚娶呢” “啊”嘉竹愣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太明白。嘉兰摸了摸她的发髻,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想法不能叫嘉竹学了去,没得让大姐姐又来瞪自己。所以她只笑道“天助自助者,只是想叫你先好好地立于世罢了。”嘉竹总觉得姐姐仿佛说的不止这些,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嘉兰索性将话题岔开的更远一些,好不叫嘉竹想明白,自己是叫她不要在意婚娶这种小事。 她遥遥地指着长街上的一个乞儿道“你看他现在落魄,可谁知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境遇呢只要他能自立,说不定哪一日便能傲立于世。”嘉竹顺着嘉兰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个乞儿好像十四五岁衣服脏乱不堪,像是从泥堆里滚过出来的。不过瞧着身体倒是健硕,虽然瘦了点,但也不是骨瘦如柴。他此时跪在长街上,面前摆着一张破竹席,上面躺着一个老人,盖着一块脏兮兮的麻布。 “呀卖身葬父”嘉竹惊叹一句。嘉兰稍一沉吟,摇了摇头“那个老人应该没死,否则的话也就不会把脸露出来了,而且那个少年也没有披麻戴孝,许是求医求药的。不过,老人也怕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 “可是。”嘉竹皱了皱眉头“那个乞儿瞧着有胳膊有腿的,为什么要乞讨呢他不能做工么”嘉竹本身极其勤勉,所以瞧不上那些好吃懒做的人。 “那老人瞧着病的可不轻,而且恐怕是久病。”嘉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少年乞儿垂着头,脸被脏污的头发遮着,看不清神情。嘉兰又道“久病之人,医药之贵可想而知。他若不想卖身为奴,那要攒够这些药钱,可真是难上加难。”嘉兰叹了口气“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这些银钱的事,大姐姐应该知道的更清楚。” “什么银钱的事”嘉兰话音刚落,便听嘉梅问道。说话间,秋渲撤了屏风,嘉梅站到了嘉兰身旁。嘉兰先拉着嘉竹向薛怀石行礼,然后把那个乞儿指给嘉梅看。 “若是卖身为奴,还能得主家垂怜,先垫付了药费。”嘉梅听了妹妹们的描述,不假思索道“这个老人这样重的病,怕是要一百文一副药。若是去码头上做工,一日怕也就一百文。更何况,有些名头的码头都要帮工有官府验明身份的文书。若出了事,好叫他们寻人,也好叫他们压低些价钱。若是这少年没有文书,怕又要艰难些。” 嘉竹听后,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他跪了多久呀,怎么还没有求到银子呢这长街上往来的不少都是贵胄,总不会吝惜这么点银钱吧”她这一问,嘉梅和嘉兰倒也愣住了。她们虽然知道得已经比普通贵女多上不少,但是这种市井生活毕竟离她们太远。 薛怀石知道的就更为清楚,他此时耐心地解释道“妹妹们不知道,这些乞儿也是划了地盘的。这个少年恐怕是个新来的,就算跪得了银钱,转眼也会被抢了。”“他连自己的银子都护不住,怪得了谁”嘉竹扬声道,又觉得少年乞儿活该。 “可是他还有病重的老人。”嘉兰却不这样认为,她温言解释道“你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个病重的老人是他的命门。他若护住了银子,就护不住老人。护住了老人,就护不住银子。” “可见人弱被人欺。”嘉梅也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嘉竹也跟着叹了口气,却立马又问道“但是,他既然打不过别的乞儿,为什么非要在这条街上跪着呢”她问的这问题,一时竟是无人能解。惹得嘉梅嗔了她一眼“就你问题最多。”嘉竹吐了吐舌头,复又去看那个乞儿。 “哎呀”她这一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声惊呼。众人望去,却发现那个乞儿已经歪倒在地,有一个锦衣华服的人,正在踢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这什么人哪,怎么这样”嘉竹气得一抽鞭子就往外跑,秋渲和秋染忙把人拦了下来。蒋赵氏一行人也听了这边的动静,忙过来探查。 “这是怎么了”宜安长公主一见嘉竹怒气冲冲的样子便知不好,忙拉了她的手问道。蒋赵氏和蒋钱氏忙也站到了窗口,一看就知道了因果。 “娘那个老人病得那样重,他还有脸踢人家”嘉竹怒气冲冲道“我非得抽他几鞭子,好也让他知道疼” “拦着嘉竹。”蒋赵氏叹了口气。“大伯母”嘉竹大声怒道。嘉梅和嘉兰一见娘亲的神色,立刻意识到了那锦衣华服的公子身份恐怕不一般。再一瞧,他已经被身边另一个锦衣公子拦了下来,仿佛是说了些什么,他朝那个乞儿唾了口唾沫,怒气冲冲地走了。 “踢的人是晋国公府三少爷许晋文,劝的人是周国公府的世子周泓澄。”蒋钱氏也皱起了眉头,仿佛瞧见了什么恶心玩意儿一样。嘉竹一听,更气了,她此时气得又跟先前不太一样“我就知道舞阳没安好心,这都是什么恶心玩意儿,都敢往我身边窜” “娘,大伯母,三婶,许晋文走了,咱们帮帮那个少年和老人吧。”嘉兰也知道阴城大长公主不是他们轻易惹得的,但终是不忍心。 姑娘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哀切和不忍。蒋钱氏叹了口气,捏了捏嘉兰的手,转头对蒋赵氏和宜安长公主说道“帮吧。隐着点做,别让阴城大长公主知道了,误会我们有意与她生嫌隙。”蒋钱氏终究不像姑娘们一般毫无顾虑地古道热肠,她此时犹记得还有薛怀石在场,也记着那个一个人两张皮的阴城大长公主。 “娘快帮帮呀”嘉竹也知道自己是冲不出去了,急得忙摇宜安长公主的手。 “娘”就连一向自持的嘉梅也忍不住道。薛怀石也知道此时需要自己的表态,立刻拱手道“婶娘和妹妹们不便出面,且由小侄代劳。” 蒋赵氏方颔首道“我们这一屋子的女眷,有劳怀石了。”宜安长公主忙命人拿了银钱给薛怀石,薛怀石便拿着银钱忙下楼去。 薛怀石并没有直接去找少年,而是把钱交给了一个刚要从熙春楼出来的陌生人,当然也给了人家一点好处费。那人不只是拿着银钱直接递给少年,而是小声同少年说着话,瞧着是要陪他一起去医馆。薛怀石许是怀着帮人帮到底的心里,还命自己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悄悄地跟着,怕是担心中间出什么意外。嘉兰紧绷的心神稍稍松了些。那少年按了一会儿胸口,默不作声地背起了老人。然后,忽地抬头往熙春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嘉兰正聚精会神地担心着,被他一看唬了一跳,下意识地避了一步,终究是没再站在窗口了。 厢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嘉竹犹自在气愤许晋文的心狠手辣。嘉兰却渐渐地从哀戚的情绪中回醒过来,明白了自己先前出言相助的诸多不妥“方才是嘉兰一时心急,考虑失当了。”她朝众人行礼赔罪。嘉梅叹了口气,轻轻地拉着嘉兰的手握了握。 嘉竹却一时愣住了,愕然道“二姐姐哪里有错”蒋钱氏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心中心疼女儿的懂事。但此事,嘉兰的确有疏漏,这话也只能她这个做娘亲的来说“那许晋文前脚扮黑脸,我们蒋家后脚就扮白脸,难免被误会成要跟阴城大长公主对上。更何况还有怀石在”她话说到这儿,望向了蒋赵氏。 薛怀石是蒋赵氏未来的女婿,关于他的事,蒋钱氏是不会多说的。蒋赵氏也顺其自然地接过了话头“虽说怀石妥帖稳重,但当着他的面编排阴城大长公主儿子的不是,到底有诸多不妥。” 嘉竹听明白了。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颓然,唬了宜安长公主一跳。宜安长公主忙拉着她的手道“但这总是好事,不然天子脚下何来王法”其他人也瞧见了嘉竹脸上的颓然,一时都明白过来,小姑娘虽然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但没法立刻就接受。 “这也是我们不好,忘了赞一声你们姐妹仁心善意。”蒋钱氏也心疼,忙安慰道。蒋赵氏也点了点头“这时候,我倒觉得三弟妹说的蒙了头打一顿再挂墙头,还算便宜他了。” 嘉竹神色稍缓,却还是耷拉着脑袋。还好有两个姐姐在,嘉梅和嘉兰各拉了嘉竹的一只手,轻声安慰。 “你现在知道了,大姐姐说的没错。人弱被人欺,就是这个道理。”嘉兰叹了一口气道。“可见那许晋文跟张牙舞爪的乞丐头子并无二致。”嘉梅冷冷地厌恶道。“呸,我以后都得绕着他走,不然我怕我一瞧见他就想抽鞭子。”嘉竹终于愤愤不平地唾了一口“姐姐们也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给家里惹麻烦。” “你知道就好。”嘉兰和嘉梅又陪着嘉竹说了会儿话,将她彻底安慰好了。只可惜众人也没什么心思用膳,直接回了府。 马车微颠着从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踏过,街上仍是嬉闹声不绝于耳,仿佛街边那起惨剧不过是过眼云烟。想也是,无亲无故的,谁耐烦管呢 嘉兰伸出手掌,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多少女孩家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她看了会儿,手攥成拳,又松开,闭着眼睛,心下一片茫然。 多可笑呀,定北的一年叫她知道她没有救人生死的本事,而今她甚至意识到自己没有大发善心的能力。 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要成什么样,才叫有本事呢 像阴城大长公主她是今上的姑母,那是天注定的出身和地位。 不,不对。 嘉兰倏地睁开眼,几乎是立时挺直了身子。 “二姐姐,你怎么了”嘉竹忙道,嘉梅也投来关切的目光。嘉兰压下心头砰砰跳的答案,摇了摇头“没事,大约是有些紧绷着不得松缓。”嘉梅和嘉竹以为她还想着先前的事,忙安慰了一番。嘉兰然后才又闭上眼睛,静静地把刚浮上心头的想法一点点压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叛逆的皇权之论 可嘉兰不过是将将十三的少女,她虽然心思聪慧,但还没有那么藏得住心事。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嘉兰终是忍不住挥退下人,趴在蒋钱氏的膝头问“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救人而不必避讳呢”蒋钱氏点了点嘉兰的额头,温和道“你还在想熙春楼的事吧”嘉兰点了点头。 蒋钱氏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教导女儿“这世上最有权有势的是谁呢”嘉兰愣了一下,道“今上”蒋钱氏撇撇嘴,不置可否,又问“如果他是最有权有势的人,那他能无所顾忌地救人吗” 能吗能无所顾忌地救人吗 “能吧”嘉兰迟疑道,复又猛地摇头“不能”她想起了之前今上处理自己身边大太监谭千尺的贪墨案。那个大太监是打小陪今上长大的,多少风里来雨里去,忠心耿耿。奈何以权谋私,尤其是贪污军饷,终于叫人暗地里将证据网罗殆尽,逼得今上杀了谭千尺。传言今上一边痛哭惋惜,一边下的圣旨。 “不杀谭千尺不足以平民愤。”嘉兰喃喃道当时坊间流传甚广的话。蒋钱氏赞许地点了点头。嘉兰却疑惑道“那难道平民百姓才是最有权势的人”她说完,自己又摇头质疑“若是这样,今日那个老人也就不会有如此下场了”她又道“而且,将谭千尺诸党一网打尽,也不能算是平民百姓的功劳。那是有人暗地里联合了其他反对谭千尺的人,才扳回了这一局。” 蒋钱氏微微一笑,这事是蒋家做的,钱家也掺了一脚,她知道的很清楚。 “是呀,你还提到了联合,不是么”蒋钱氏循循善诱,嘉兰一愣,重复了一遍“联合”她又脱口而出“结党营私”蒋钱氏笑着敲了一下她的头。嘉兰知道自己说错了,不甚在意娘亲的举动,而是缓缓道“联合么祖母教过我们,单箭易折,众箭难断。她常用这个来提醒我们姐妹要相互扶持” 嘉兰一点点说着,慢慢地将前因后果都联系起来“不是结党营私,因为历来结党营私的官吏都没有好下场。那就是比结党营私更大的联合结党营私的官吏是被皇上所灭,难道皇上是比结党营私更大的联合可是皇上是一个人呀,哪来的联合呢”嘉兰说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而蒋钱氏竟也托腮津津有味地听着,丝毫没有阻止自己女儿一路往大逆不道的方向疾驰而去。 “皇上是一个人,但皇权不是。”嘉兰的眸子,终于被点亮。所有的事情飞快地在她的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珠线。历朝历代的兴起与覆灭、诸子百家的争鸣与融合,那些歌舞升平的岁月和强弩灰飞烟灭的烽烟,都充盈着在嘉兰的脑海中逐渐明晰的珠线。 “娘,历来的皇朝,都说承天景命,可新旧交替的赞歌颂文里,也总不忘提上一句应天顺民、民心所向。”嘉兰说的很慢,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认真斟酌和思索“如果真的是承天景命,那就合该只有一个朝代,长长久久。”蒋钱氏已是笑容绽放“可是不是呀。”“是呀,不是呢。”嘉兰也笑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权是民心的联合,那才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东西。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皇权是衙门,皇上是官。” “好孩子。”蒋钱氏将嘉兰揽在了怀里,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你说得对,却也不对。”嘉兰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仍是不解。 蒋钱氏没有让她再苦思冥想,而是缓声道“先不说皇权是不是铁打的,就说你以为民心是权势最大的联合,是却也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百家人有百家事。就连我们母女之间,喜欢的东西也不一样。民心就像一盘散沙,它聚起来能推翻一个王朝,可若聚不起来呢你瞧历朝历代多少起义军,成事的有几个” 嘉兰托腮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是这样的。百家人有百家事,但总有的事每一家都有。比如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只要能找到大家都关心的事,那就能把大家都聚起来。”“然也”蒋钱氏抚掌而笑,目光中充满了骄傲和赞许“这就是民心可用的道理。” 嘉兰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眸中流溢着何等光彩照人的神色。她只瞧见素来慵懒的娘亲,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蒋钱氏还是那般透着江南绵绵细雨的温婉缱绻,可是温婉缱绻里又透着灼灼华然的气势。 这个娘亲,她不教女儿相夫教子、不教女儿恪守闺训,却握着女儿的手,一字一句地教何谓“民心可用”。 “要用民心就要得民心,要得民心先要知民心。追名的许他名,逐利的让他利,人总有七情六欲,哪怕是得道高僧呢得道难道不是他心之所向吗这是欢愉也是束缚。”蒋钱氏细细地同女儿分说,在她心里,女儿已经值得她的这番教诲“农人赶骡子,就是在骡子前面吊上一个萝卜。骡子要吃萝卜,就会不停地往前走。”“人可不是骡子。”嘉兰忙道。“是啊,所以你需要不断地让出小利,才好叫人知道跟着你才有大利可得。”蒋钱氏点头道“这又是舍得的道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嘉兰已将蒋钱氏的话都记在了心里。蒋钱氏笑着摸了摸嘉兰的头,她也没想过一时半会儿就要叫嘉兰懂这么多,只需要一个恰当的契机,嘉兰会自己茁壮成长起来的。 嘉兰看着蒋钱氏欣慰而坚定的目光,忽地想到了她在马车上那个自问自答的问题。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要成什么样,才叫有本事呢 “娘,我只是一个女郎,这些你教我有什么用呢”嘉兰刚领悟到一些,却又倏地被这句话催生了怯意。 蒋钱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以为民心可用只能放在家国大事那你说懂这个道理的娘亲现在过得如何”嘉兰定睛瞧着自家的娘亲,冰肌玉骨、朱若傅粉,岁月丝毫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 “过得极好。”嘉兰不由得点点头。“娘亲以前过得比现在还要好。”蒋钱氏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倒有些感慨,悠悠地想起了往时 嘉兰只以为娘亲说的是在外祖家的日子,微偏过头想了想,又不由得感慨,娘亲在外祖家那也真是掌上明珠。又尤其有兄长,比起自己又过之而犹不及。 蒋钱氏捏了捏嘉兰的小脸“民心往小了说,不就是每个人的人心么娘过得好,不就是人心所向过好自己的日子,难道就不比家国大事重要么更何况,且不说你是不是会一辈子困于闺阁,就算真是如此,你也能像娘一样教自己的孩子。这浮生百世,谁知道哪一世不是女子称王呢” “女子称王吗”嘉兰心里如波涛汹涌。是了,她在马车上时,还不知道民心的道理,然而她那时就在想,阴城大长公主的权势依仗的就是今上,今上没了,阴城大长公主的权势也就没了。若是自家称帝,岂不就能随心行善了当然,她是知道这想法太稚嫩,却没想到娘亲竟会有更惊世骇俗的想法。 “傻孩子,你以为称王称帝那么容易”蒋钱氏见嘉兰若有所思地模样,怕她一时接受了太多的想法,会扭不过弯来。便摸了摸嘉兰的发髻“这是一条白骨堆积的路,你真能做到叫家族背着你的枷锁踽踽独行毫无退路嘉兰,娘知道你,你做不到的。因着你的心,就像南州最清最柔的溪水。你想着最高的权势,只为了让自己能无所顾虑地行善,叫老有所依,幼有所长,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这样的你,要怎么面对流血漂杵的争权、众叛亲离的夺位” 嘉兰张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是呀,叫她踏着别人的尸骨,她做不到的。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蒋钱氏却又峰回路转,一声轻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才是行善之道。”她又道“娘放你让手下的使女、嬷嬷和小厮打探消息,就是因为你已可以稍稍兼济他人。娘希望你能多瞧一些浮生诸相,知道这世间还有人为生计奔波、为饱餐愁苦。” “是啊,我才知道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事,再卑劣的人,也有可怜的地方。”嘉兰又想起那些从小满的口中听到的市井故事,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许多人都在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地生存。 “所以呀,人心单纯又复杂、坚定又脆弱。弄得连行善都有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蒋钱氏也仿佛想到了什么往事,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人心又多宝贵啊。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你瞧,得了人心,就能叫人生死罔顾、向死而生,真可谓士为知己者死,死而无憾矣。” 嘉兰坚定地点了点头。蒋钱氏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嘉兰的发髻,再一次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我的宝贝呀,娘教你的不过是手段方法。等你再大了,你就会知道,若想得一人心,唯有真心换真心。有时候,甚至真心亦换不得真心。” 嘉兰轻轻地蹭了蹭蒋钱氏的脸颊,声音轻柔娇缓“我知道呀娘亲,我喜欢哥哥姐姐,喜欢弟弟妹妹,还有他们喜欢我,那就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没有手段,也没有算计。我还知道,这世上有不用换也能得来的喜欢。”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如日初升、如光昌明。“您喜欢我呀。” “是啊娘多喜欢你啊”蒋钱氏大笑而大叹,将嘉兰紧紧地搂在怀里,竟有晶莹的泪滴顺着脸颊悄没声地隐入她乌黑的发髻里。 只是一个母亲,为着自己的爱能被女儿理解且深知而圆满的心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且听小满把书说 在蒋钱氏和嘉兰推心置腹之后,蒋钱氏把嘉兰留在了自己房里过夜。嘉兰顶着蒋忠地无意四散的“不满”,在娘亲身边将前一夜的所听所思,都化在了脑子里。蒋钱氏见她行为举止,已成若无其事的常态,便安心地让她回了自己的小院。蒋钱氏一时说到激昂处,难免就说了不少在现世看来惊世骇俗的话。蒋钱氏是不甚在意的,但却决不能叫嘉兰在素日行事中表露出来。若是嘉兰忍不住,那她又得仔细筹谋。 虽然嘉兰今儿瞧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蒋钱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了心腹绿衣留心些。 嘉兰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娘亲说的话烂在肚子里,回到蕙心楼看到自己亲近的使女时,也没有流露半分。 小满正一脸兴奋地盼着她,一见她来,忙窜上前去。 “姑娘姑娘,晋国公府的三少爷,出事了” 夏嬷嬷瞪了她一眼“着急忙慌的作甚还不先让姑娘坐下来喝口热茶”小满忙从她手里接过热茶呈给嘉兰“姑娘您坐好,姑娘您喝茶。听小满同您说,市井五六话。” 小满跑惯了,竟学了说书人的腔调,倒把一圈人都逗笑了。 “出什么事了,你这样急”嘉兰接她的话。小满立刻兴奋道“他去庆丰赌场欠了赌资,被人扒光了衣服打出来了” “你这小蹄子”夏嬷嬷气得打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什么衣服,这话你能在姑娘面前说吗”“哎哟。”小满捂了后脑勺,往后跳了几步。“嗐,这也是她一时说溜了嘴,回头嬷嬷您训她,且先让她说完吧”夏间还捧了把瓜子正听了个开头,忙劝道。 嘉兰也笑着点了点头。夏嬷嬷这才松口道“要不是姑娘心善”她话还没说完,小满便立刻接到“是了是了,姑娘福泽深厚,是富贵柏年的”嘉兰乐不可支,朝小满招了招手,抓了一把瓜子放到她手里。 “可见还是能教的。”嘉兰笑道“你把前因后果都细细说来。” “得令”小满答应一声,把瓜子先放到了一旁的碟子里“姑娘,这瓜子奴婢慢些吃,说着话呢不太好摆手。”她笑着做了几个手势,又故作肃穆地扫了眼其他人“那可是姑娘赏我的,你们不许偷吃啊” “你还不快说,信不信你眨眼间我就把这瓜子儿一把吃了”夏间性子急,一听就挑眉怒道。小满忙把瓜子往嘉兰那儿放,口中还嘟囔着“才不信你”等瞧见瓜子远离了夏间的毒手,小满这才心满意足地挑了下眉,右手握成拳敲在左手上,端了个好姿势。 “且说那三少爷知道倚红楼有个角门连着庆丰赌场后,就借着去倚红楼的名义,悄悄地往庆丰赌场去。啧,还改头换面另取了个文公子的名号,爱穿一身白衣,拿一把折扇在胸前摇晃摇晃。”小满学着他走路,右手还假装拿了折扇轻摇。 “这个促狭鬼。”连夏嬷嬷都被逗笑了。小满一见,愈发得劲“奴婢要是真见了文公子,指不定还能学的更像一些。又说他进了赌庄之后,那是连赢数把偶输一回,被赌庄的人连连奉为赌神。捧得高了,文公子自然手笔也就大了。啧啧,那银票雪花似的飘啊。这赌神没过一炷香,就输了百八十两。” 小满摊开手,连声啧啧称叹“这怎么能成呢咱文公子,那可是赌神啊百八十两算什么,捧个妓”小满及时住了口,咳了一声,又道“捧个歌姬,那指不定千两银子都打不住呢文公子一想,可不是这个理儿更何况文公子那可是豪贵之家,就赌个百八十两,怎么对得起文公子的身份” “说得对极”夏间将瓜子一方,竟鼓起掌来。“所以呀,那文公子可不就千两千两地赌,千两千两地输咯。”小满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输了赌,赌了输。还向赌庄赊账,最后输上了万两白银,文公子终于幡然醒悟,决定赖账了。” 听了小满这促狭的话,嘉兰也忍不住低首而笑。她的蕙心楼在这时候总是清的干干净净,除了心腹的这几个,旁的谁也不准近身,都叫芒种挡在了内院外。所以,她倒不怕这话会被人听了去。 “嘿,那哪儿成呢赌庄的人一听,可不给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没钱装什么大爷呀还硬说自己是晋国公府的少爷,晋国公那可是许姓再说了,晋国公府勋贵之家,三少爷听说那可是翩翩少年郎一表人才,哪里是这一幅输红了眼的赌徒模样分明就是有人假借许三少爷的名义,打,可得好好打怎么也得为晋国公府出了这口气才是啊” “啪啪”小满拍了两下手,一挑眉,露出了遗憾又得意的神色“那可不就打了。可怜文公子手无缚鸡之力,竟受此侮辱,当真是老天开眼哪。”小满说到后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小满。”嘉兰这时没笑了,十分平静道“这话别往外说。不然,谁也保不了你。”小满一震,低了头“是,姑娘。” “不过故事好听,你的瓜子我帮你留着了。”嘉兰浅笑着把先前的那一碟子瓜子递给小满,小满登时又高兴起来“好嘞姑娘,谢您赏” “瞧瞧你这做派,倒像个女说书人。”夏间大笑“姑娘,您合该把她送到那说书先生跟前,好好学上一学,保不准还是门吃饭的手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嘉兰听了夏间的话,心念一动。能把一个故事讲好,这是多难得的事。说得好,就有人听,就有人信。 嘉兰笑着朝小满颔首“你夏间姐姐出了个好主意,回头我有了章程,叫你夏时姐姐说与你听。”夏时性格沉稳、心思细腻,有什么主意,嘉兰会捡着她担心有疏漏的地方,说给夏时听。 “哇,姑娘,您真要送我去学么”小满瞪大了眼睛,满是期待和向往。夏间笑着戳了戳她“这事儿要成了,你谢了姑娘,头一个就是要谢我。”小满忙不迭地点头。 “这事儿另说。”事情没有十分把握,嘉兰从不轻许承诺“你回头街上去,别太往庆丰赌庄跟前凑,不要太打眼。”小满连忙点头“小满记着了。回头我往离庆丰赌庄近的得意楼去,就说给我爹打酒,顺便请掌柜的赏我一点儿零嘴。”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听到小满自己心里有个章程,嘉兰也颇感欣慰。小满现在年纪小,往外跑没什么大碍,等她再年长几岁,这件事又要换个人来做才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蒋三姑娘好习武 许晋文被扒光衣服扔在大街上的事,一转眼就成了都城长街短巷里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那日恰好在倚红楼瞧见的,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恨不能把许晋文身上几根毛都说的一清二楚。 倚红楼和庆丰赌庄的明面上的馆门口是挨着的,传来传去,又多了个许晋文惨被红颜羞的香艳版本。这可比赌庄那个要更叫人好奇,你说这么个白脸儿公子,怎么会不受倚红楼姑娘的待见呢莫不是不能人道吧 这些坊间传言,嘉兰听了个八九不离十。那些小满不敢跟她说的,她猜也猜了个大概。 “这事儿在坊间传了三天,阴城大长公主就带着许晋文去拜访宗室。直言许晋文一直在家,从未去过庆丰赌庄。又捧了庆丰赌庄,说打那冒名顶替之人打得极好。”嘉兰和嘉梅一同去演武场看嘉竹练武,路上不由同她说道许晋文之事。 阴城大长公主的行踪不同于市井之事,嘉梅知道的非常清楚。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可见阴城大长公主是何等能伸能屈之人。她那么疼爱许晋文,竟然也肯低下头,对太后的人道一声打得好。” 嘉兰的神情也并不轻松。阴城大长公主早前一直不在都城,虽然早有威名,但事实上她们对这种“威名”只不过是耳闻而已。毕竟阴城大长公主帮助今上夺位的时候,她们一个不过六岁,一个不过三岁呢。 但是,阴城大长公主一回都城,她往日的“威名”忽地就鲜活了起来。除了许晋文这个最大的败笔,阴城大长公主真是无可指摘。 “这样的人最不好惹。”嘉梅又道“太后吴家和阴城大长公主其实是有些龃龉的,这也是当初阴城大长公主自离都城的缘故。”对于朝局之上的事,嘉梅知道的就要比嘉兰清楚很多。她此时也并不藏着掖着,而是细细地教导嘉兰“你只看阴城大长公主肯自离都城这一件事,就知道她心思是极深的。今上至今都对她心怀愧疚,所以这次许晋文的事,今上也绝不会让吴家再找麻烦。如果吴家再上赶着找阴城大长公主的不快,先出手的肯定是今上。”嘉梅说完,又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先出手的应该是吴太后。” 嘉兰微愣“吴太后”吴太后这个人,其实在她们这些勋贵眼里出现的并不多,素来都是深居简出礼佛的。平时觐见的也都是皇后,极难得能见到太后。 “是啊。”嘉梅的声音压低了些“虽然深居简出,但是太后雷霆的手段,比起阴城大长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娘说起她来,都是讳若莫深,三缄其口。”嘉兰听后,稍一思索,便将诧异的表情收敛,颔首道“难怪。难怪阴城大长公主当初要自离都城,现在要打落牙往肚里吞。她自避锋芒,是因为她斗不过。” “的确,强中自有强中手。都是血雨腥风里活下来的人,谁也不比谁简单。”嘉梅叹了口气,心中很担忧蒋家在都城的处境“不过,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被周国公世子利用了。” 嘉兰一愣,这人她可不陌生。前一段时候她还拿这个周国公府逗猫遛狗的世子来教导善礼呢。 “我们也真是小看了这个周泓澄。”嘉梅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蒋家周围都是如狼似虎的人。难怪当初只是救圆娘的家人,蒋赵氏还要大费周章。就算是这一次,看着是个简简单单又滑不溜湫的主意,却原来也有娘亲们的百般筹谋。 “你知道他跟许晋文走得近,估计也颇得阴城大长公主看重。他不知道想了个什么法子,把矛头引到他的继母周国公夫人身上了。阴城大长公主从宗室溜一圈回来之后,周国公夫人虐待继子、面慈心苦的话就传了出来。” “这怎么能引到周国公夫人身上”嘉兰一时都没能明白过来,嘉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得意楼叫许晋文听到进庆丰赌庄法子的,是周国公府的下仆。”“我们引的”嘉兰问道,其实她心里已有答案。果不其然,嘉梅点了点头。 “祖母说,周泓澄忽然搭上了阴城大长公主,不知何意,不如顺带试一试。”嘉梅道。嘉兰一听,便知道祖母在她们这些小辈走了之后,许是又把夫人们都召集了起来,共商此事。而且,看嘉梅知道的那么清楚,估摸着也是一同去了的。她一时有些难过,觉得自己还是被长辈当成了孩子看。 嘉兰自认为掩饰的很好,嘉梅却还是看出了她眉宇间的落寞。嘉兰如果心绪起伏,她的右手会下意识地握成拳,并且把大拇指藏进手掌心里。等她再松开的时候,那就是毫无异样了。但是自小长在一块儿,姐妹间对彼此的习惯都非常熟悉。 嘉梅握了握她的手,捏了捏“姐姐是去听了,因为我需要比你更快地成长起来,成为蒋家的助力。但是嘉兰,你不用那么急那么赶。你还没及笄呢,离出阁还有三四年。就好好过这三四年,无忧无虑地过。”说罢,她又摸了摸嘉兰的鬓角,声音温和有力。 “我明白的。”嘉兰也知道,她被当成孩子的确是无可厚非的事。这并非是轻视,只是她们的拳拳之心。她虽然一时有些落寞,却也并不颓然或怨怼那样,也太伤这些爱护她的人的心了。她马上笑着点了点头,去挽嘉梅的手“那我就指着从大姐姐这儿听故事,不管哪家深宅大院的事儿,你可都别瞒着我。不然,我就把你那鬼脸青花瓮里头的雪水偷了喝” “你个丫头,促狭起来比嘉竹还坏。”嘉梅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眼底心里皆是笑意。 她们两姐妹说笑着走到了蒋府演武场专门辟给女弟子的巾帼园里。 嘉竹练习九节鞭已经到最后一阶段,她开始学习以鞭为暗器的克敌之道。但是,她的师傅郑武依旧要求她每日都要进行基本鞭法的练习。嘉梅和嘉兰到时,嘉竹正不厌其烦地挥舞着她的九节鞭在胸前画圆。正旋五十,反旋五十。 嘉梅和嘉兰都见多了。嘉竹从五岁开始拉练身子,尔后蹲马步,打最基础的拳。八岁的时候,郑武终于让她领了一根铁棍,从前挥、后挥到在胸前画圆、画形状,如此又练了半年。半年后,嘉竹总算正儿八经地拿起了九节鞭。 最开始,在九节鞭的鞭头与鞭节之间的圆环中还扎着一块长而大的红绸布,这是鞭彩,使鞭子不会挥得太快。慢慢地,这块红绸布越来越窄、越来越短,直到现在,嘉竹已经再不用扎鞭彩了。 嘉梅和嘉兰没叫人禀报,而是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巾帼园练武场边上,那儿还一直为她俩备着坐褥和茶水。嘉梅和嘉兰也没有说话,都定睛瞧着巾帼园里的练武。 蒋府的武婢都从这儿来,自从定北出了十二娘子军浴血守城,大败鞑子军之后,武婢便也得到了朝廷的默许。芒种曾经就是这些武婢中的一员。这样的武婢,嘉梅和嘉竹身边也有。不过,武婢珍贵,未及笄之前一般都只有一个,等到及笄了,像嘉梅,便又能领到一个。能放在夫人姑娘们身边的武婢,那都是精锐。 郑武抱着一根长棍立在一旁,不苟言笑地点了点头。他早年是个走南闯北的镖师,武艺高强。只可惜后来在定北遇上悍匪,寡不敌众。幸而被蒋家军救下,便一心投靠了蒋家军,被蒋老太爷请来做武师。 “不错。”他半响才出声道。嘉竹知道,这是晨练结束的信号,便欲收鞭向郑武行礼。谁知,倏地一下,郑武忽地扬起长棍猛地刺来 嘉梅和嘉兰都吓了一跳,从座椅上猛地站了起来。 嘉竹立刻一个小步侧跳,避开了长棍,然后顺着九节鞭的鞭劲猛地朝郑武直鞭烈烈而去。嘉竹她心知她的鞭子若是绕上了长棍,以她和郑武悬殊的臂力,她必然握不住九节鞭。因此,她不过是转瞬就决定直鞭击打郑武握棍的手腕。 九节鞭绕长棍容易,但要避开长棍击打握棍者的手腕很难。嘉竹挥出去的第一鞭被郑武轻松避过,郑武更是顺势将长棍横扫而来 “哎呀”嘉梅和嘉兰不由得惊呼出声,为嘉竹捏了一把冷汗。 这样的情况嘉竹多有应对,她立刻向后弯腰单手撑地,避开了长棍的扫击。然后接着撑地的手,一个滚身,拉开了和长棍的距离。 长棍紧随而至,并没有给嘉竹丝毫喘息的机会。嘉竹别无他法,只得用长鞭绕棍。郑武微微叹息,却毫不留情,将长棍大力一扬,预备直接叫九节鞭从嘉竹手中脱手。 “那可要蜕一层皮”嘉梅也看出来了,忍不住心疼道。 “不对”嘉兰一声惊呼 却见嘉竹一笑,在郑武大力扬起长棍的同时立刻松了手。“呵”郑武料之不及,大喝一声,长棍猛地扬起来不及收力。 这才是决胜之机 嘉竹利用这个空隙竭尽全力地奔到了郑武面前,甚至膝盖擦地而行。最终,她飞快地抽出了别在靴子里的短刀,扬起短刀抵在了郑武的腹部却也就在这一瞬,郑武未握长棍的手亦极快地抽出了腰间的刀,挡住了嘉竹的短刀 嘉竹于是收回自己的短刀,朝郑武抱拳行礼“多谢郑武叔教导”她这把短刀是专门用来训练的,用蜡封住了刀刃和刀尖,伤不得人。 少女的脸上沾满了泥灰,和汗水混作了一团,早看不出天生丽质的模样。 “郡主颇有进益。”郑武也收回了自己的长棍和刀,刻板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嘉竹被汗水糊得有些难受,抹了一把脸,鲜明地露出亮闪闪的眸子来“郑武叔一定没想到我会把鞭子直接舍了吧”小小年纪,还为自己能有如此急智而骄傲。 郑武登时收了笑容,背着手板着脸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打不到敌人的手腕。”嘉竹肃然道“是嘉竹自以为是了”她又朝郑武抱拳行礼。赵武这才颔首道“也还能看过眼,今日晨练就到这儿。” 得了郑武的令,嘉竹才命使女来帮她净脸,顺便瞧一下膝盖。 “唉,差一点啊”嘉梅知道此时,才心有余悸地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嘉兰却露出了极为欣喜的笑容“大姐姐,已经很好了这是郑师傅第一次拔刀他以往也有用刀来挡的时候,但是那时候都极为游刃有余,刀从未出鞘。可是这一次,嘉竹逼得他拔刀出鞘那是武者对生命之危极为敏锐的反应,我们的嘉竹,已经能做到这一步了” 嘉兰欣喜到,不顾嘉竹还是满身的泥,直接将她抱在了怀里。 “诶诶二姐姐我这还一身的泥呢”嘉竹愣了一下,有些讪讪地红了脸。 “不过是多一道沐浴的事儿。”嘉兰却不甚在意,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高兴。她知道嘉兰习武这条路有多难走,越是难走,她就越希望嘉竹能用不断的进益来叫那些质疑的人心服口服。 这世道,能像嘉竹一样肆意活着的女子,多难得啊 “瞧你们俩,这下好了,泥猴儿似的。”嘉梅佯装嫌弃地挥了挥帕子,然后把嘉兰和嘉竹都拉到身边来“膝盖秋渲瞧过没无大碍吧” 秋渲是个会医术的使女,宜安长公主自从同意嘉竹习武,就特地挑了人送去学的医。 “大姐姐放心,我膝盖上绑着护腿呢,没什么事”嘉竹说着,从秋染手中接过茶水,大喝了一口。 “没什么大碍就好。”嘉梅也回过神来,实在是先前嘉竹那猛地一下跪于地上滑行把她给吓着了,一时也忘了她还绑着护腿“那就快随你二姐姐去沐浴更衣,蒲月姐姐为顾老夫人抄完经书了,可以正式出来走动了。这回轮到你在院里做东,看是看花赏茶或是别的都要拿个章程出来罢了罢了,你们俩快先去沐浴更衣。” 嘉梅无奈地挥手扶额,嘉竹则是惊喜一呼,忙拉着嘉兰迫不及待地去沐浴更衣了。 嘉兰二人拾掇干净之后,便随嘉梅坐到了绿漪亭里。 “既然蒲月姐姐为顾老夫人抄完了经书,那是不是大哥哥的婚事也近了”嘉竹一坐定,先想到的是这事儿。顾老夫人于两年前去世,原本顾蒲月只要守一年的孝即可,但顾蒲月和顾老夫人祖孙之情极为深厚,便又自请为顾老夫人供奉了一年的经书。她除了亲自去普济寺供奉经书,轻易不出门,这也是顾蒲月先前没有来阴城大长公主宴席的原因。不过蒋善仁倒是常以护送她去供奉经书的名义见她一会儿,两家也都默许了。 “许是如此。”嘉兰含笑点了点头,嘉竹松了一口气,眼睛亮闪闪的“那可真好大哥哥盼了好久了。”嘉梅的笑容淡淡,她虽然知道蒲月多抄一年经书实乃人情伦常,但她到底是蒋善仁的嫡亲妹妹,她还是更希望顾蒲月能早日嫁来蒋府。 嘉兰看了眼嘉梅,便含笑道“蒲月姐姐晚一年嫁来刚刚好,我可瞧着大伯母为多了一年给大姐姐攒嫁妆乐开了花。”她话一落,嘉梅佯装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却不由得微红了脸颊。 嘉竹没听出嘉兰话语中的宽慰之意,她只乐道“二姐姐说的对极了前脚大哥哥娶了蒲月姐姐过门,薛家后脚肯定就来提亲了。要不是同一月又娶亲又嫁女实在是惹眼了些,怀石哥哥肯定恨不得在哥哥娶亲第二天就叫大姐姐过门那可不就来不及攒嫁妆了么” 她这话也只是凑趣,这些被娇宠的姑娘们,打从刚出生起,爹娘就开始攒嫁妆了,哪儿会有来不及一说。嘉梅虽然心知肚明,但是她也知道亲事的确近了,稍稍一想,一向稳重自持的人也难免有小女儿的羞态。 嘉竹意外地发现嘉梅居然没有立刻反驳自己,眼睛一亮,刚想再说几句,便被嘉兰压了压手。只听嘉兰笑道“这事儿哪由得你操心你先操心请蒲月姐姐来的事儿罢。” 嘉梅也回过神来,冷冷地瞥了嘉竹一眼,轻轻地抿了口茶,压下了脸上的羞态。 嘉竹吐了吐舌头,忙道“不如去普济山脚下的碧溪庄最近庄子上得了不少野味”嘉竹说着“野味”,一时暗暗垂涎三尺,两双眸子滴溜溜地看着嘉兰和嘉梅,就等着她们答应一声,好叫她早些尝到这些野味。 这些野味蒋府自然也是有的,但是到底还得在长辈的眼皮子底下行事。那碧溪庄则是宜安长公主都城郊外的庄子,还专门有为烤野味搭建的石头砌成的烤台,设在穿过庄子的碧溪上,风景怡人得很。 “这倒是个好去处。”嘉兰想的却和嘉竹不同“三婶的这个碧溪庄离普济寺很近。蒲月姐姐虽是抄完了经书,但是如果出门还能再去一趟普济寺供奉,想来她会更高兴。”这对她的名声也是锦上添花,对蒋善仁更没什么坏处。 “如此也好。”嘉梅听了嘉兰的话,不假思索便点了点头。嘉竹却一愣,忙问道“那总不会要吃斋念佛吧”她一听到普济寺就想到它最富盛名的素斋。好是好吃,可那也没肉啊 “我们又不住在普济寺里。”嘉兰笑着摇了摇头。嘉梅没好气地瞪了嘉竹一眼“就知道惦记着吃的”嘉竹从嘉兰那儿得了准话,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立刻就能向宜安长公主讨了准令,今儿就能到碧溪庄上大快朵颐。此刻听了嘉梅的揶揄也毫不在意,小手一挥,豪气万丈道“民以食为天嘛” 嘉梅被噎了一句,半响没说出话来,嘉兰只抿着嘴偷偷笑。 嘉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大姐姐冷冽的气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赶紧亲自给嘉梅斟茶。 “嘿嘿,嘿嘿,大姐姐喝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碧溪庄里齐聚首 顾蒲月很快回了嘉竹的请帖,送请帖来的顾家仆从还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不出意外,顾蒲月就是蒋家板上钉钉的未来宗妇。蒋府自然也乐见几个姑娘和未来蒋家媳妇亲近,宜安长公主毫不迟疑地就应下了嘉竹的请求,不过这一回带着姑娘们去的是蒋孙氏。 “这次去普济寺,虽然是个好主意,但也定要小心,尤其是你四婶还怀有身孕。”蒋赵氏临行前,反复叮嘱嘉梅“许晋文的事阴城大长公主估计要在普济寺常住一段日子。你们如果避无可避,也切记小心行事。”她们这些勋贵命妇之间谣传,阴城大长公主手上沾了人命,就会去吃斋念佛。 嘉梅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你在,娘也放心。”蒋赵氏看着肖似自己的女儿,心里颇为宽慰“可惜你爹今日还有事,不然就叫他送你们去碧溪庄。”她露出了稍稍遗憾的表情。嘉梅心中一算时间,疑惑道“爹爹今日不是休沐麽” “吴将军不是在临川镇大败鞑子吗他不日要进京,今上着你爹去商量此事。”蒋赵氏提到这件事,皱了皱眉头。嘉梅愣了一下“这不是礼部的事吗让爹爹去是何意”“今上想让你爹领兵去迎吴将军,以示皇恩浩荡。”蒋赵氏冷笑一声“领兵五千杀敌一千,他吴治东可真是好大的功劳。”这吴治东就是吴将军,太后娘家人。 嘉梅也一声冷笑“那可不是到底我爹爹领兵一千杀敌五千的时候,我们的吴将军可就已经能一兵不带,侃侃而谈了。” 母女俩各自将吴治东冷嘲热讽一番,方觉解气。蒋赵氏又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你爹爹不能送你,他难过得很。你爹爹难过了,有人也就不好受。”嘉梅也一笑“不管别人好不好受,我知道回头娘一定是好的。” 蒋忠天在蒋府积威甚重,手段雷霆、不苟言笑,不说蒋府的仆婢,就连蒋老太爷有的时候都不想瞧见他这个大儿子,实在是瘆的慌。可偏偏是这么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对着蒋府的三姐妹倒是异常的和善,尤其宠爱蒋嘉梅。蒋善义儿时皮得很,有了什么差错要被蒋忠天家法伺候,抱着蒋嘉梅哭一哭,比什么法子都管用虽然可能也就是十棍减到了九棍,那好歹也减了一棍不是。 其实,蒋善义求蒋赵氏更管用蒋忠天从来没有逆过蒋赵氏的意。只要蒋赵氏肯点头,那肯定是一棍都不用打的。但是蒋赵氏在这上面,跟蒋忠天一样的狠心。有的时候夫妻俩坐那儿,脸色一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气势凌然,叫人望而生畏蒋老夫人抱着孙女儿的时候,常笑说这叫夫妻相。 “你这孩子。”蒋赵氏一愣,脸一红,笑嗔道“我不管你了,你快快领着你妹妹们往庄子上去。” 嘉梅也笑了,朝她娘福了福,出门寻她几个妹妹去了。 郑武带着一队护卫,护送蒋府的马车先到顾府接了顾蒲月。顾府虽然也派了一辆马车,不过她们素来亲厚,顾蒲月索性跟嘉梅并坐了一辆马车。蒋孙氏有身孕,嘉兰和嘉竹陪着她坐另外一辆。 “四婶娘,小弟弟会动了吗”嘉竹对妇人孕子还是很好奇的,她忍不住瞧着蒋孙氏的肚子,好奇地问道。蒋孙氏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坐稳了胎,可以出来走动了。这次也是蒋老夫人怕她孕中闷着,好不容易说服了无比紧张的蒋忠亲,才能让她带着几个姑娘去碧溪庄散心。要不是蒋忠亲在兵部有事,他必定要亲自来驾马车护送她们去碧溪庄了。 蒋孙氏日子过得极为滋润,对眼前的侄女便也颇为疼宠。她听了嘉竹的话,笑道“才丁点大,还不会动。”“喔这样呀那等弟弟会动了我再摸摸他。”嘉竹有些遗憾,觉得自己失掉了一个能名正言顺摸摸蒋孙氏肚子的机会。 蒋孙氏一乐,便去拉嘉竹的手“不碍事的,你好奇就摸一摸。他若是知道有这么疼爱他的姐姐们,一定也很高兴。”嘉竹眼睛刷地一亮,小心再小心地把手放在了蒋孙氏的肚子上。这小心翼翼的神态,看的蒋孙氏身边伺候的大使女都忍不住乐笑了。 “好小啊”嘉竹忍不住看着嘉兰愣愣道,嘉兰含笑颔首“你以前的时候也这样。”“我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二姐姐才三岁,哪能记得我多大。”嘉竹撇撇嘴,又托着下巴喜滋滋地看着蒋孙氏的肚子“这下真好,我能一直瞧见弟弟从一团那么小长到四叔叔那么高。” 她说着,又好奇地问那诸多小孩儿的趣事,直将一马车的人都逗得连连开怀,连碧溪庄到了都没能察觉。 嘉兰倚着夏时下了马车,只觉得还笑得肚子疼。 嘉梅携着蒲月而来,两人脸上都有笑意,瞧着处的还不错。 “这是怎么了”蒲月见嘉兰还捂着肚子呢,更别提蒋孙氏托着小腹整个倚在心腹使女怀里了。“这一瞧就是嘉竹惹出来的,怕是她又说了什么乐事。”嘉梅一瞧众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嘉竹无辜地耸了耸肩,然后欢快地进了庄子。 “今儿送来什么野味了吗”嘉竹随意应了李管事和下仆的行礼,忙问道。“回郡主,前儿猎户送了野猪、野兔和獐子来,都为姑娘们备着烤。湖上送了一筐蟹,也是蟹膏正肥的时候。”李管事忙回了嘉竹。 “哇,那敢情好。正午时候吃一筐蟹,等到晚膳了再烤着顽儿。”嘉竹抚掌称好。嘉兰又笑“只顾着吃肉。”她又问李管事“庄上蔬果备了些什么四婶婶有孕在身,她的膳食要先备出来。” “嘉兰说的是。”嘉梅下了马车之后,便站在了蒋孙氏身边,护着蒋孙氏。此时闻言立刻点头“酸的、甜的、辣的都备着。还有,蟹性寒,叫小厨房熬着姜汤。” 她们三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竟将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蒋孙氏便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李管事自然也是连声称好。倒是顾蒲月心里暗暗一赞又一叹,这蒋府到底和别处不同,像她家哪有这么好的姐妹 嘉梅先陪着蒋孙氏回房休息,嘉兰带着顾蒲月去她的厢房,而嘉竹则早一溜烟跑去了小厨房,恨不能立时三刻就敞开了吃。 “郡主还是这么活泼灵动。”蒲月见嘉竹活力满满的样子,不由笑道。嘉兰分得出她笑里的善意,于是也笑“好在身子健朗,倒是一点不叫人愁的。”“还是她这样好。”蒲月颇为赞许“也是练武练出来的好底子,不像我学了两年的五禽戏,总只觉得在其形不在其里。” “蒲月姐姐学五禽戏了”嘉兰一愣,扭头去看她。这五禽戏的确是养生极好的一套拳法,但是说实在话,动作瞧着不算太雅,尤其是刚练的时候。蒲月也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只笑道“又不是专要练花拳绣腿装样子给人看的,有用就成,在乎样子作甚” 嘉兰笑了。一年多没见的生疏在此时顿时消散无踪是了,即使府里最疼爱她的顾老夫人过世了,她依然是那个顾蒲月。那个明明被困于内院一方天地,却依旧能在那一方天地活的自在快活的顾蒲月,认准了的事就不会在乎旁人闲言碎语的顾蒲月。 “蒲月姐姐还是老样子。”嘉兰忍不住道,蒲月笑着朝她眨了眨眼“我瞧着嘉兰倒是变了个样儿,一转眼就是大姑娘了。”不仅嘉兰的生疏感消失了,蒲月也熟络了起来“我算算,你是仲春生的呀,那及笄可不就是过了年,一眨眼的事儿了么。” “是呀。”嘉兰知道她想打趣什么,落落大方道“蒲月姐姐一定要来我的及笄礼。回头蒲月姐姐请期、亲迎忙起来,想见可都不得一回了。”她说完,也笑着朝顾蒲月眨眨眼。 “你这丫头”蒲月一愣一笑,脸颊微红“莫不是忘了,过了重九节,我可就出不得门了呢。”昭楚待嫁要近一年,这一年内新嫁娘都不能出门,而重大的节庆时候,连新郎官也是出不得门的。 “哎呀,瞧我,净盼着蒲月姐姐来了,蒲月姐姐原谅则个。”嘉兰含笑地岔开了话题,她在这些事上素来有分寸,知道什么是打趣,什么就算出格了“说起来,明日我们去普济寺,可能行程会稍紧些。寺里来了贵人,不好冲撞。” 嘉兰说到普济寺的事情,稍稍有些歉意。 “是阴城大长公主吧”蒲月倒是没有避讳,稍一沉吟便问。嘉兰点了点头。“阴城大长公主今年才回都城,已是贤名远播。不过我听说晋国公府的许三少爷可是风波不断啊。”顾蒲月虽然一直在家,但是也不闭塞视听。但是顾府不像蒋府,顾府里只有顾老夫人愿意带着自己的孙女儿论一论这些千丝万结的事。不过,顾蒲月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此路不通,换一条路便是。 嘉兰也知道顾蒲月的处境。要说她不得宠,倒也不是。顾府上下还是很宠顾家大姑娘的,就是她爹太看重三从四德了。要不是顾蒲月从小被顾老夫人养在身边,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嘉兰也肯定,顾蒲月绝嫁不进蒋府。 也因着这个道理,能说的事,嘉兰也都愿意同她说。 “是这样的。阴城大长公主每月都会给普济寺捐一大笔香油钱,而且每六十日也会派人给都城的慈幼院送三百两银子。名义上是这样,至于实际慈幼院能拿到的就不好说了。”嘉兰又接着说道“阴城大长公主在扬州的名声也一直很好,尤其是和当地的乡绅大多交好。”“至于这个许三少爷”嘉兰皱了皱眉头,平心而论,这种人她恨不得他能从未出生在这世上。 “先前名声不显不露,没想到来了都城才知道是个娇宠贵公子。”嘉兰尽量平心静气地评价许晋文。顾蒲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听嘉兰道“旁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大清楚,你还得问大姐姐才是。” 顾蒲月知道嘉兰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不争名、不抢功、不欠情。她便也笑着点头“我回头问她去。” 顾蒲月话音才落,便见秋染匆匆而来,一脸无奈地附在嘉兰耳畔耳语了几句。嘉兰眉头一挑,对顾蒲月道“那儿出了些事,我去看看。蒲月姐姐先进小院休憩一会儿吧,等小厨房把蟹蒸好了,我来找你。”她又命夏间留下“蒲月姐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对夏间说,不用避讳什么。” “好好,我知晓了,你快去吧。”顾蒲月忙点头,嘉兰便朝她福了福,匆匆随秋染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招来个少年猎户 “好端端的,怎么就跟人闹上要比射箭了呢”等稍稍走远了,嘉兰便疑惑地问秋染。秋染先前因为比较急,就只急匆匆地说了这一句。这回跟着嘉兰往嘉竹处赶,她的心稍微安稳了一点。 “三姑娘不是去小厨房瞧野味了么厨娘没拗过她,叫她瞧见了刚猎好还没处理的獐子。三姑娘眼尖,一眼瞧见獐子眼睛上的箭伤,当下就惊着了。然后又把所有的野味都瞧了一遍,那箭全是正正好地射在眼睛上,而且力道极大,一箭致命。厨娘又说,这打猎的小子这两日才来,箭术挺好,打的野味皮毛没一点损的,都能用。” 秋染将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同嘉兰分说“因为这,三姑娘才非要把打猎的猎户叫来瞧瞧。奴婢们实在没法子了,四奶奶和大姑娘离小厨房远,估计是奴婢先寻着您了。” 嘉兰听了整件事,真是哭笑不得“我知道了,我试着去劝劝吧。” 等她赶到厨房,发现嘉竹正在跟她的武婢白露过招。 白露也是实在没法子,她是非被嘉竹逼得出手的。当然这事儿她们主仆俩也常做,所以旁边也就安然地围了一圈人,吃瓜的吃瓜、嗑瓜子的嗑瓜子,瞧的不亦乐乎。 “二姑娘”白露实在是不想跟嘉竹对打了,一看到嘉兰,忙把她当成了救星。一个后空翻离了战局,立马就单膝跪地向嘉兰行礼。 “哎呀”嘉竹还想打一会儿呢,一瞧见嘉兰,立马歇了这个念头,谄笑着迎了上去“二姐姐你怎么来啦” “不来不知道你这样疯”嘉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嘉竹撇了撇嘴,接过了秋渲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我就不信二姐姐不好奇么,如果这人箭术真这样好,干嘛不收入蒋家军” “哟,你还能想到这一茬别是刚想出来凑数的吧”嘉竹才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地说完,便被嘉梅截了话。嘉兰含笑朝着嘉梅福了福“大姐姐也来了。”嘉竹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躲到嘉兰身后去。 “我不来,怎么知道这丫头想把天掀了”嘉梅眼神凌厉,面无表情。嘉竹身边被扫到的人俱是心神一凛,纷纷低下头去。那些看热闹的厨娘更是早早地就溜进屋子里去,暗自庆幸幸好没被嘉梅逮着。 “今儿在场的每个人都罚俸半月。”嘉梅冷哼了一声“一个个的躲得倒是挺快啊。”众人均是低眉顺目,大气不敢出。 唯有嘉兰笑着在嘉梅耳畔耳语两句,嘉梅稍显迟疑“这样可好”嘉兰颔首“到时候我们坐在雀翎亭,也能瞧见射箭场上的动静。” 她说完,嘉竹一愣,立马就从嘉兰身后跳了出来“大姐姐大姐姐,你是同意了吗”嘉竹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嘉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同意什么了你给我好好待着。”“嗷。”嘉竹一声“哀嚎”,又悄悄期盼地去看嘉兰。 “不能由你出面去比,得让郑武叔出面。”嘉兰笑着解释“到时候你就随我们在雀翎亭看着。”她很清楚叫嘉竹跟一个外男比射箭有失体统,但是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可能发现人才的机会。如此折中,让郑武出面是最好的办法。 “好吧”嘉竹也知道自己的主意荒唐了些,但就是有些心痒痒,却也没有再反驳姐姐们的话。嘉兰笑着吩咐了几句,叫人去把雀翎亭安排妥当,又对嘉竹道“没事呀,等他和郑武叔比完了,让人别撤靶子。等人走了,你再上去试试,不也是一样的么”嘉竹一听,立刻高兴了起来,连抱着嘉竹和嘉梅的手喊好姐姐。 嘉梅请了蒲月来,蒋孙氏在房里休息,只派了自己的大使女来瞧一瞧。众人登了雀翎亭,就着小厨房的蟹,一面细细地吃,一面低低地笑谈。 李管事想先带猎户来拜见姑娘们,不过他先将这事儿向姑娘们禀报了一声。“也好叫他知道是得了姑娘们的善心,来谢姑娘们的恩。”李管事笑眯眯地说道。隔了屏风,瞧不见里头姑娘们的脸。“好呀好呀,我也想知道是个什么样厉害的人物呢”这声音脆生生的,像春莺啼,透着叫人心生喜爱的天真灵动。 嘉竹自是非常想见见这个人的,嘉梅不置可否,只有嘉兰轻轻地摇了摇头。“诶”嘉竹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嘉兰。 “我们几个女孩儿家,又不是要看戏听赏,叫他来作甚也别提我们几个了,你直接带他去郑武叔那儿。告诉他,是郑武叔赏识他。”嘉兰的声音柔美,像是潺潺的溪水,清清洌洌地透着温婉。她担心如果叫那个猎户来拜见她们,反而让那个猎户误以为是叫他来给大家小姐看着玩儿的,那样别说招揽人了,别反而心底埋了怨。 “按这样来吧,我们也不图他什么恩。”嘉梅颔首,赞许地给嘉兰碗里夹了块点心。嘉兰抿嘴含笑吃了,顾蒲月也在一旁含笑抿酒。 “喏。”蒋府令行禁止,李管事得了令,就立刻下去安排。 郑武一到演武场便有些技痒,猎户虽然还没有来,他已经拿了弓箭瞄准了靶心兀自射了起来。郑武倒也没有什么炫技的念头,他只是一支一支地射中靶心,瞧着倒也悠闲。不过,雀翎亭悄悄瞧着的使女们,还是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毕竟箭无虚发,正中靶心,那也不是常人比得上的了。 因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郑武身上,倒是少有人看见那个来得悄无声息的猎户。 嘉梅和蒲月倒是看见了,不过一瞥而过,又自在地尝着蟹肉,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嘉兰的目光倒是都落在那个猎户身上,她觉得这个猎户有些眼熟。 李管事带猎户来时,早给他拾掇干净了。此时,这个年方十五的少年,穿着一身再平常不过的粗布麻衣,安静地站在李管事身后。若是端看他的容貌,已是出众。只是此时,他极为平静地低着头,连箭支破空的声音都未能叫他好奇地看上一眼。 嘉兰微微皱眉。她过目不忘的本领,在面容之上尤佳。但是她尚看不见这个少年的正脸,不过一个熟悉的侧脸罢了,她并不能立时反应出这是谁。不过稍一想想,她有印象却又并不熟识的,这个年纪的少年,只有当日长街上乞讨的那一个。 嘉兰既然记起了这个少年,不由诧异地挺直了身子,朝演武场那儿探了探。嘉梅见她似有好奇,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这个少年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将自己剥好的一小碟子蟹肉和蟹黄推到了嘉兰的面前“就着酱吃,喝口姜茶。” 嘉兰这才回过神来,朝嘉梅笑着点了点头,挑着吃了几口蟹黄和蟹肉。她也伶俐地为嘉梅剥了只母蟹,将肉精细地挑了一小碟子。嘉梅见她不再过多地关注场上的少年,这才颔首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来。 郑武十箭簇拥在靶心,他这才满意地收了弓箭,朝一旁的李管事颔首。 “郑当家,这是那个猎户,姓萧,我们都叫他石头。”李管事拉着萧石头向郑武行礼。“晚辈见过郑当家。”萧石头不卑不亢地行了礼,李管事忙拉了他一下,斥道“你哪算得上是郑当家的晚辈”在他心理,萧石头该行仆婢之礼的。 “我看你箭法好才叫你来。”郑武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我也不跟你比什么,没意思。就问你一句,有师父吗”萧石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抱拳道“家父乃吾师,现已仙逝。” 这回答在郑武的意料之中,毕竟要说这是少年自学成才,那也不太可能。 “生死有命,节哀顺变。”郑武拍了拍萧石头的肩膀,继续说道“李管事想必跟你交代清楚了,我想收你做蒋家的武卫,拜我为师。你来,也就是说你也想进来。那我也不跟你废话,十支箭,要是能让我刮目相看,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郑武指了指他的靶子旁边的箭靶。 “多谢郑当家。”萧石头听了郑武一席话,脸上全无喜色,亦无忐忑。他身体端正挺直,稳稳地搭起了弓箭。 “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嘉兰低低地呢喃着学射录里的要诀,嘉竹愣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二姐姐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二姐姐你可真厉害呀”嘉兰莞尔一笑“我爹念叨的,我听入耳罢了。”“喔喔。”嘉竹这才释怀地又扭头去看萧石头。 萧石头先射了两箭,都中靶心。不过有郑武珠玉在前,倒也引起什么太大的惊叹。郑武也只是抱拳,倚在树下,整好以暇地瞧着萧石头射箭。 萧石头看着射在靶心的第三支箭,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总要有预热,将身体调动起来,他从不托大。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现在,时机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这个少年有秘密 “连珠箭” 嘉竹一声惊呼,腾地站了起来 只见那少年屏气凝神,毫无犹疑连发三箭。三矢相次,竟是后一支箭直接劈开了前一支箭 “所谓参连,三矢相次,参然而连也。”嘉兰一声慨叹,畅然而笑。十五岁,如此好的箭术,这可真是块宝玉啊 “这猎户可真有意思。”顾蒲月低眉垂目,微微一笑。她话里有话,激动万分的嘉竹没听出来,嘉兰却愣了一下,看向两位姐姐。果不其然,嘉梅的神色也未见轻松。嘉兰再稍深想几分,立刻明白了过来。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哪里学来的连珠箭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几分,再一想当日长街上的场景。如果这少年箭法这样好,真能被一群乞儿逼得走投无路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是看他收弓舒闲的模样,难不成真想不出一点办法 “哎呀,好可惜呀不能再隔近一点看。”嘉竹仍旧一派天真无邪地遗憾着“我光瞧见箭翎飞了。哎呀呀,要是能让他再射一次箭给我看就好了。不过回家了应该也能瞧见,回头去他们的虎贲园看一眼好了” 她正叽里咕噜地说得欢快,一时没留神把心里想的也说出来了。嘉梅一听,她竟然还当着外人说要去偷看武卫训练,一时差点没气得岔气。她登时就冷着脸道“说的什么胡话”嘉竹对嘉梅的声音早就非常敏锐,一听一想,就知道自家姐姐气在哪儿了。她吐吐舌头,立刻正襟危坐,不停地给嘉兰使眼色。可怜嘉兰此时心事重重,一时没顾上她。嘉竹只好小心再小心地,一边往嘉兰身边靠,一边可怜兮兮地跟嘉梅道歉“大姐姐我知道错了” 嘉兰这时才回过神来,安抚地握住了嘉竹的手。又浅笑道“大姐姐还不知道嘉竹这丫头么大姐姐瞧着我乖,可我小些时候不也常闹腾着要跟爷爷上军营么总以为是好玩的事,若是真要去做,却也知道分寸的。”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蒲月接了嘉兰的话,笑道“就说我,也有这好奇心一时止不住的情况。但也不过就是好奇罢了,家里头规矩大得很。” 嘉梅主要就是怕蒲月对嘉竹心有不满,听蒲月这么说,便放下了一半心来。“家里规矩大些是好事,也好约束着这些个痴顽的。”嘉梅这么说,当然只是面上客套话,她虽然重礼教,却也没有死板得恪守规矩。蒲月和她们也不是一两年的交情了,只是笑“那是你家虽然规矩齐全,却没那么死板,你才以为这东西这样好。”蒲月说着,便将家中那些“规矩大”的琐事,当吐苦水一般调侃地说了出来。 愿意与人分享家事,若是已经比较亲近的人之间,那就不显得突兀,而是更让人有一种亲昵之感。顾蒲月此举,果然叫嘉梅将先前的疏离放了放,重又亲近地说笑了起来。这谈笑风生间,就悄无声息地把萧石头的事给带了过去。 嘉兰在一旁含笑看着,心底却为蒲月和嘉梅各自弯绕的心思叹了口气。 她还是忍不住看向演武场。 少年正在向郑武行礼,郑武站在树荫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箭术不错。”郑武朝萧石头点了点头“我会回禀蒋老太爷和蒋四爷,把你编入武卫。”府里头的武卫,是蒋忠亲在管。不过,郑武手下带的一批,直接隶属于蒋老太爷。“李管事说你寄住在普济寺”郑武问道。萧石头回道“家中无人,是方丈收留了我。”他神色舒缓平静。 “那你今天回去收拾收拾,带好你的行礼,后天卯时来碧溪庄。”郑武没说什么客套话,十分直接“以后你的吃住都在蒋府。不过,蒋府的武卫没那么好当。回头我让你王师兄把规矩背给你听,如有违逆,永不再用。” “是多谢郑当家。”萧石头此时的神色才郑重了起来,他一低头,朝郑武抱拳行礼。 “我有什么好谢的,又不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你。”郑武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李管事心里一咯噔,直大叹,这个粗线条的祖宗欸这下那个猎户肯定察觉到什么了 萧石头果然一怔,很快又恢复平静“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别提什么恩不恩惠,好好干,有你的锦绣前程。”郑武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石头的肩膀“你小子可真不是个简单的猎户啊别堕了你父亲的赫赫威名。” 萧石头一颤,他的心里登时浮现出害怕被看出身世的极度紧张,这让他整个身子微微绷紧,几乎呈现出备战的状态。这必然是郑武的试探,自己却还是中了招他很快努力地将这种浮动过于激烈的情绪压抑了下去,但是他知道,自己面前这个身经百战的江湖人,已经看穿了他的不安。 他使出连珠箭,便已经有这样的觉悟。更何况,他的身世,他必定是要说出来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知道蒋府是否可靠,现在还不是时候 “父亲虽无威名,但我也绝不令他失望”少年说得振振有词,郑武无意深究,只勉励几句,便叫他离开。 郑武当然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少年身上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对蒋府又有何影响。但是,他始终相信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所以,他一定要把这个少年留在眼皮子底下,好好地瞧明白了。蒋府诸位爷的选择,也定然如此。 这少年有现在的机遇,也不知道是被蒋三姑娘误打误撞瞧中的,还是他自己的步步筹谋。不管是哪一种,他已经透了是蒋府中人慧眼识珠的口风,希望这少年心中,真的记着这知遇之恩。 等萧石头走了,嘉竹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雀翎亭,嘉梅和蒲月陪着她。嘉兰却命人备了画具,静悄悄地坐在了演武场旁。 她没有画萧石头的正脸,只花了他的侧身。整幅画的重点,其实都着墨在萧石头使出连珠箭的一刻,微微挺直身子的郑武,以及他身边,惊诧的仆婢。 “神射于的,矢命于心,精注气敛,内运外坚。前固后撒,收弓舒闲。”嘉兰画了这一幅观射箭图,在右上题了学射录上的话。 “姑娘画上人的神情跟真的似的,瞧着我又为这箭术惊了起来。”夏时和夏间一直跟在嘉兰身后,夏间终是忍不住啧啧称赞。“钱老太爷定然欣慰。”夏时一边将画具收好,命小使女捧着画放回她们的小院里稍作晾晒,一边又问“姑娘预备把这画怎么处置” 这画里有外男,是不便放在嘉兰房中的。以往嘉兰画完之后,大都是送给她爹和叔伯、祖父。 嘉兰也没多想,稍稍舒展了身子便道“回头我送到爹爹房里吧。”她说完,便朝嘉竹一行人走去。 嘉竹正瞧着箭靶啧啧称奇。她也是练骑射的,不过箭术一般,也不是太准。更何况她身量小,还用的是专门的箭靶。她此时也没麻烦仆婢,只自己瞧着还没撤箭的箭靶过过瘾。蒲月似乎也很好奇,也陪着嘉竹瞧着,还时不时问上几句。她俩凑着脑袋说了一会儿,大概是说到了五禽戏上,嘉竹竟拉着蒲月去了空旷处,竟是要教她练五禽戏。 “别动箭靶啊”嘉竹临走前还特地叮嘱身边的仆婢。嘉梅满脸无语地看着嘉竹,眼中浮现出浅浅的忧虑。她看到嘉兰来,终是没忍住对嘉兰苦恼道“我真有些怕这丫头不管不顾地去找那个猎户。那个猎户成了我们家的武卫,这事儿就方便不少了。” 她俩离嘉竹和顾蒲月远,嘉梅便也没太大的顾虑。嘉兰瞧了瞧箭靶,又瞧了瞧嘉竹,也有些无奈“这猎户的箭术的确是好,不怪嘉竹好奇心盛。”她又把那个少年可能是她们在长街上见到的乞儿一事告诉了嘉梅。 嘉梅一挑眉“竟是那个乞儿”她不怀疑嘉兰识人的能力,如此心下更惊“那就奇了,既然有这么好的箭术,怎么可能沦落到跪在长街上乞讨的境地”嘉梅说着,神色稍凝,微显厉然之色“怕是个骗子”她说着,竟有些咬牙切齿。 嘉兰倒是没想到这一茬,稍微愣了一下,才缓缓道“也不一定”“嗯”嘉梅挑眉看着嘉兰。嘉兰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围绕着这个少年的事像一团迷雾“我只是觉得,大概没哪个骗子敢骗上蒋家的。若是细作也有些怪。府里的武卫规矩严得很,而且什么机密都不得知,平素里就是练武、护院,还不如安插使女、侍从来的快一些。” “你说的在理,那这个萧石头要如何解释”嘉梅继续问道。嘉兰沉吟一会儿,然后从容一笑“我们一直在疑惑,为什么箭术这么好的人会沦落到乞讨的地步那如果,他根本就不是在乞讨呢” “不是在乞讨”嘉梅一愣,眸子一亮,但转瞬又目光一沉“不是在乞讨,这是最说的通的。但是,除此之外,他跪在长街上还有什么缘故呢而且还要带上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还有那个老人重病,难道以他那么好的箭术会买不了药你看他给庄子上送来的野味,光这些野味,也够他好些天的药钱了我们蒋府从不亏待人。” 嘉梅说的句句在理,嘉兰一时想的有些乱,又理不清头绪。嘉梅见她这样,便将自己心里的千思百解都藏了藏,而是宽慰道“好了,这事不该我们想。我们只消盯好了嘉竹,别叫她胡乱行事就好。” 嘉兰虽是点了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嘉兰素来聪敏过人,难得遇到叫她转不过弯来的事儿。但嘉梅也怕嘉兰想得太多,若是把这个少年记在心里可就有些糟了。她于是指了指嘉竹,故意转了话题“你瞧瞧这俩人,这五禽戏做起来倒是有趣。” 嘉兰也就顺势看去,不由一乐。嘉竹和蒲月一会儿做猴子捞月,一会儿做金鸡独立,瞧着分外有趣。蒲月有一次没有站稳,嘉竹忙跑过去扶着她,俩人撞到了一块儿,笑做了一团,瞧着也让人松快活泼。 “今儿晚上搭烤架,不如叫上春禾她们几个来玩占花名吧”嘉兰心中松快,便笑意妍妍地微偏头看着嘉梅道。嘉梅心中亦是欢喜,点了点头“正好哄得嘉竹别去碰烤架,省的她闹腾。”说完,嘉梅盯住自己的大使女春禾“你去问问李管事,可有清酒。要那味淡不醉人的。”嘉兰忙补充道“再拿些给郑师傅他们。”嘉梅一笑“你呀你,操尽了的心。”嘉兰一听,便知嘉梅早想到了这一茬,不由哂笑。 这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嘉竹和蒲月顽乐一番,又各自梳洗,随嘉梅和嘉兰往蒋孙氏房中去。陪着蒋孙氏说了会儿话,等蒋孙氏倦了歇息,又一齐逛着园子,说些趣事,不亦乐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一起来玩占花名 傍晚,秋风飒飒、霞云流转,春禾等人早早地搭好了烤架。 要说这烤架有许多种,如她们这样的勋贵世家用的是炙炉。铁铸的炉,分上下两层上层是长槽形炉身,底部是条形镂孔,形同箅子;下层为浅盘式四足底座,炉身亦有四条蹄足安放于承盘之上,承接炉体漏下的炭灰。平民百姓家则大都直接用炭火炉,上头再放铁箅子。至于行军路上,就是直接搭个架子,把肉串在削了皮的树枝上了。 碧溪庄为炙烤特地搭了个烤台,烤台旁连着照水轩。这是宜安长公主特地为女儿修的,既可满足她一时兴起直接搭架子烤肉的愿望,又能叫她聚亲朋好友在照水轩谈笑风生、不染烟尘。 这次她们便打算在照水轩放一个炙炉,又让仆从在烤台烤肉串。虽没有春花冬雪之美景,也没赶上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但能聚在一起,也是极乐呵的事。 嘉竹瞧着使女们端来一盘盘切得极薄的肉,几乎是垂涎三尺。嘉兰的注意力都在酒上,她轻啜一口清酒,莞尔一笑“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她抬杯赞道“好一杯诗中松醪酒” “嘉竹可是厉害,搁我就只尝出清淡味儿了。”蒲月啧啧称道。“可别小瞧了她。”嘉梅放下杯盏笑道“她惯来是尝百味的,茶酒皆懂。”“还有好吃的”嘉竹忙补充道“今天的蘸料是依二姐姐的法子调的。” “我就是抄了个古法,琢磨出来的罢了。”嘉兰忙摆手,蒋孙氏笑着为她满盏“嘉兰莫自谦,外人不知道,我们在座的几个还不清楚么。”蒋孙氏也惯来会说话的,她虽然跟顾蒲月不太熟悉,但一句话就亲亲热热地把顾蒲月归为了自己人。果然,顾蒲月含笑忙又喝了口酒,旁的不说,只道好酒。 嘉竹可没管那么许多,她眼巴巴地瞧着使女为每个姑娘端来一个小型的炙炉,不由小声欢呼起来。 “我瞧嘉竹可是等不及了,她这小模样,瞧着我都胃口大开了。”在座众人,蒋孙氏是长辈,她笑着夹了一片肉放在炙炉上“旁的不说,都搁酒足饭饱之后吧。”她话音落了,众人这才纷纷开动。 使女们也列了一桌,不过是个大的炙炉,且她们还得轮流伺候姑娘们用膳,并不能自顾自地吃。嘉梅只留心了蒋孙氏的膳食,对于使女们没甚在意。嘉兰倒是考虑到了,担心她们估计吃不饱,还叫厨娘们另备了填饱肚子的面囊。 “我是许久没吃到这么嫩的野味了。怪道都说野味秋冬最好吃,可不正是膘肥的时候”顾蒲月喝了几杯酒,双颊微红,眸子在灯下亮闪闪的。“正是如此”嘉竹一幅酒逢知己的模样,睁大了眼睛“去了筋的肉又不难咬的” “肉也就是个肉味,倒是嘉兰这蘸料怪好吃的。”蒋孙氏满心满眼都在这蘸料上“我还担心膻味太浓呢,谁知道蘸料里裹了裹,酸酸辣辣的竟一点都不觉得膻了。”嘉兰闻言一笑,只气定神闲地啜酒。嘉梅一边将一片切得薄薄的肉放到箅子上,一边笑“四婶,你那蘸料是嘉兰特地帮你调的,和我们的都不一样。” “诶竟是如此快让我尝尝,你们的是什么味儿。”蒋孙氏一听,登时无比好奇。嘉梅于是笑着把自己的碟子往蒋孙氏跟前推了推,蒋孙氏筷子蘸了稍许,忙把碟子又推了回去“可没我这个好吃。” 她这小女儿护食的情态叫众人都笑了起来,嘉竹一时又嚷着要尝蒋孙氏的蘸料,场面愈发的活泼火热起来。使女们也渐渐丢了小心谨慎,都放了几分紧绷的情绪。 秋染赞肉片薄如云翼,夏间就立马夹着肉片往灯下看,一不留神把肉片掉了,又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埋头吃的芒种,也因为把肉塞在囊里鼓鼓囊囊的,叫姐姐们好一阵笑。使女们又说些各自的糗事,来逗姑娘们笑,待月亮悄没声地上来,这照水轩早就一片欢声笑语。 众人吃了个三分饱,嘉兰便提议开始玩占花名,众人自是乐意至极。 “嘿嘿,我刚刚就喝了一杯酒,可就等着玩儿占花名呢。”嘉竹一乐,伸手去拿签筒。“咱们几个人少,叫上春禾她们一块儿罢。”嘉兰也笑。“这哪好”春禾忙摇手。“春禾姐姐别”嘉竹一瞧她那样,忙就窜到了春禾面前,一手春禾一手春苗,硬生生地拉来了自己桌前,又忙招呼自己的两个大使女。 “图一乐呗”嘉竹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可不是,你们素来真心实意的,哪儿玩不得。”蒋孙氏也笑道,命自己的大使女采苹也上桌来。嘉梅一锤定音“且圆了这顽丫头的兴致。” “是极是极”嘉竹半点儿不介意被称为“顽丫头”,众人都乐了。不过夏时还是笑言道“也是夫人姑娘们心宽,直教奴婢们心痒着。但若是奴婢们都去了,可不就冷落了这炙炉薄肉了叫奴婢说,还得留几个人瞧着才行。” 于是众人又商议了一番,最后使女中春苗、夏间、秋染、采苹和顾蒲月的大使女鱼丽一齐来玩儿占花名,其余的则继续在一旁伺候着。嘉兰也让夏时把在外头烤肉的芒种等人叫了进来,暖融融地都凑在了照水轩里。 “咱们这儿,就属嘉竹最小,嘉竹先来。”蒋孙氏笑着指了指嘉竹。嘉竹一听,迫不及待地就拿过了签筒,挺虔诚地把签筒抵在了额头上。 “瞧不出来,这丫头还有模有样的。”蒋孙氏大笑,嘉兰倒是多想了一重,笑道“不过是个戏耍,可别太当真。”她怕有人没抽到好签,反而落下了不快。众人纷纷应和。 “嘿,总是要架子摆好才行嘛。”嘉竹不甚在意地吐吐舌头,然后飞快地从签筒里抽了一支出来。“哎呀,好签”嘉竹一看签文,便笑着拍手“高志” “你得了什么好签,这般乐呵”嘉梅狐疑地拿过花签一瞧,那上面正当写着“松”,签文乃“直待凌云始道高”,岁寒三友共饮一杯。“怪不得说是好签。”嘉兰也笑“这凌云壮志,可不正对了她的胃口么” “我瞧着啊,嘉竹怕只是等着岁寒三友共饮一杯呢”顾蒲月也抚掌而笑,秋渲凑趣道“顾姑娘猜的怕是正正好”“都叫你们猜着了,我可就等着岁寒三友呢。”嘉竹一边笑,一边将骰子一掷,恰是个三。 “从我这儿顺到四婶那儿我数数”嘉竹歪着头,蒋孙氏不由大笑“数什么呢,可不就是你四婶我么” 她们的座次依次是,蒋孙氏、其右为采苹,依次为顾蒲月、鱼丽、蒋嘉梅、春苗、蒋嘉兰、夏间、蒋嘉竹、秋染,共十人绕着圆桌。 “哎呀可不是,给你给你,四婶快掷”嘉竹忙把签筒递给蒋孙氏,蒋孙氏虽先前笑了嘉竹一本正经,心里却也是信的。默念了会儿,才抽了一支花签。 “是石榴么”嘉竹伸长了脖子去看,石榴石多子多福的意思,可是好签。蒋孙氏摇了摇头,把签文一亮,却是梅花。 “竹篱茅舍自甘心”嘉兰犹自在默念签文,嘉竹却已经乐着嚷嚷道“可叫我等到一友了”蒋孙氏原本还在解签文,被嘉竹这么一打岔,便丢了开来笑道“这花签叫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我就以茶代酒了。” “嗨呀,还得等竹出来,你们可别叫我等久了嗷。”嘉竹忙不迭地扫了眼众人。接过骰子的采苹一边掷骰子,一边笑“若是奴婢一下为三姑娘掷来竹,三姑娘可有赏”“赏赏赏”嘉竹眼睛滴溜一转“就赏佳肴一餐” “我瞧着是嘉竹自个儿馋。”顾蒲月笑道,嘉梅则瞥了嘉竹一眼,嘉竹吐了吐舌头。采苹已经掷出了一个“一”来。 “诶才说到嘉竹是自个儿馋,没想到就是我来抽花签。”顾蒲月故意做出了惊讶的表情“可叫我好好抽抽,到底得圆了我们好妹妹的愿才是哎呀,没圆成”顾蒲月故作一惊一乍,吊足了嘉竹的胃口,嘉竹嗷地一声直接绕到了顾蒲月身后。 “姑娘抽到的是迎春花。”鱼丽笑着同众人道,是个极温柔婉约的使女,声音婉转清丽,让嘉兰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迎得春来非自足蒲月姐姐果然是要照顾我们的。”嘉竹促狭地朝顾蒲月眨了眨眼,顾蒲月原本喝了薄酒就有些脸红,此时被嘉竹打趣的脸更红了。夏间不像夏时是钱家正儿八经的文婢,她一时没听明白,便悄悄地问嘉兰“姑娘,这迎春花的签文是什么意思文绉绉的,听着怪有趣的。”嘉兰也悄悄地压低了声音“说的是迎春花迎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百花共芬芳。”“哦那我就明白了”夏间一想,一乐,俗话说长嫂如母,顾蒲月要嫁进蒋府,可不有这个意思在。 “你们俩小声嘀咕什么呢,别打谅我们不知道。”嘉梅瞥了她们一眼,嘉兰忙正襟危坐,笑问“该到谁了”迎春花是上家饮一杯迎春,此时采苹喝了酒,顾蒲月掷了个“五”。 “呀,该到我了”夏间指了指自己,一乐“姑娘回头可得帮帮我。这文绉绉的看着怪好看,听着怪好听,就是看不明白,听不懂。”夏间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催着她赶紧抽签。 “诶是石榴”夏间一看签文就乐了,她笑着把花签递给嘉兰“前儿听三姑娘的意思,这是个好签”“似火山榴映小山,这可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呀,可不是好签么。”嘉竹一下就乐了“我们都该恭贺你一杯” 夏间便去看嘉兰,嘉兰笑着举起了杯盏。“嘉兰还没及笄呢,身边人先得了个多子多福的好预兆,可见是主子有福的。”顾蒲月也笑着举起了杯盏。蒋孙氏虽有些遗憾,却没往心里去,也笑“那我可也要沾沾福气了。”一时沾沾福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众人都贺了夏间一杯。 夏间笑着掷了一个“六”,不由抚掌“嗨,六六大顺呀,我合该是有一年好运的”撇去已经抽过花签的蒋嘉竹、蒋孙氏和顾蒲月,这“六”恰轮到了嘉兰。 “哇,到二姐姐了。二姐姐可要抽个岁寒三友,来共饮一杯呀”嘉竹还惦记着她的岁寒三友呢。“我倒是以为嘉兰会抽到兰花呢。”顾蒲月也有些好奇。“蒲月姐姐莫不是以为我们姐妹三个得抽梅、兰、竹吧”嘉梅想到了这一茬,带上了调侃的神色。顾蒲月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可不是,想想你们小时候衣裳上的纹路,不就是梅、兰、竹。” “花中四君子可还少一个,就等四婶先把弟弟生下来,再凑一个好字了。”嘉兰一面打趣,一面抽了一支花签,翻开来一看,却是“李花”。“远白宵明色更奇。”因着是蒋嘉兰抽花签,夏时也好奇地凑上来看了眼。夏间听夏时念一句诗,直嚷着头疼“果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明白的不过李花瞧着可好看了。”她虽不明白签文的意思,却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支好签。 “宜月夜、宜绿鬓、宜白酒。”嘉兰笑道“也是我喜爱之花。”“都说桃李、桃李,我瞧着姑娘们里头要出一位桃花了。”顾蒲月又猜。嘉梅笑瞥她一眼“前儿才猜错了,且看你这回。这签文要同窗者共饮一杯我和嘉竹勉为其难地算是嘉兰的同窗吧。”她们姐妹三人倒是同上过一段时间的女学,后来觉着女学无甚大好,也就回府各请了教习先生,没有勉强。 蒋家三姐妹欣然对饮,嘉兰随手就掷了个“四”。撇去已经抽了花签的人,正好就轮到嘉梅。 “若是你又猜错了,可有什么罚的”嘉梅伸手拿花签前,先问蒲月。蒲月忙往旁边挪挪,摆手道“可别,我就随口说说”她话音刚落,就见嘉梅抽出的花签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桃花”二字。 “哎呀,我这可亏大了”蒲月一愣,大叹可惜“谁知还真叫我猜着了,桃李桃李,你们还真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嘉竹摇头晃脑道“瞅着像是要弟子盈门的。”“噗,三姑娘惯会说笑的,姑娘家哪儿来的弟子呢”鱼丽掩唇笑道。“就算要收,也先收了你。”嘉梅瞥了嘉竹一眼,又道“桃红又是一年春要同生辰的人陪一盏,我是正月初七的生辰,你们谁” 众人左瞧瞧右瞧瞧,半响,才见芒种迟疑地动了动身子“奴婢也是”“那敢情好。”嘉竹一乐,忙倒了杯酒就递给芒种“大姐姐肯定还愁没人陪一盏呢。”嘉梅也有些称奇“倒不知我和芒种是同日生人,也是缘。”说罢,便和芒种对饮一杯。 然后,蒋嘉梅又掷了个“四”。 “你们姐妹俩倒是有缘分,连数都是一样的。”顾蒲月笑道,“我们一块儿在蒋家,才是真正的大缘分。”嘉兰却笑,把众人都捎带进来,顾蒲月心知她心思细腻、思虑周全“合着我们都是有大缘分的人。”顾蒲月说这话时,恰忘了自己还没进蒋家门呢。 嘉竹这会子倒是机灵了,忙不迭地点头“可不是,都有大缘分,大缘分” 她们这儿笑闹着,抽了签的鱼丽却有些怔忡。 顾蒲月发现的还没嘉兰早,只听嘉兰温言问“鱼丽抽到了什么花签”顾蒲月这才意识到鱼丽神色有些不妥,先是一皱眉,心下有些不喜她这样的作态。 “是杜鹃红红火火的,倒也很好看。”鱼丽笑得有些牵强。嘉梅一瞥她手上的花签,见签文上写着“花花叶叶下含芳,泣露啼红。言诵悲诗词曲一支,觉悲者饮之”,登时就明白了过来。嘉兰却是记得占花名每一支花签的签文的,心思一转,便知是何缘故。 “那可就要考究你的词曲功底了。”嘉兰笑道,仿佛浑不知杜鹃花的寓意一般,只当是平时的玩闹。顾蒲月的笑容也收敛了不少,不咸不淡道“鱼丽在诗词上是个有造化的。” 鱼丽也别无他法,到底她只是个奴婢呢。她捏紧了手上的签文,站起身朝众人盈盈一拜,灯影绰绰,有些婀娜韵态。 “奴婢前儿听街巷上传的一首曲子,就拿来献丑了。”鱼丽笑道,然后缓清嗓,凄凄婉转地吟诵道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美人月下吟哦,且悲且哀。 “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奈何所爱隔山海,徒有临风而叹。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 凭栏哀思,竟至月没天明,可陌上郎君,迟迟不还。 寥寥数语,举头望月的美人栩栩如生,哀哀戚戚的情思仿佛是闭月的云翳,一点点没了人心底月的清辉。这样待君归的哀思缠绵,军眷感触最为刻骨。蒋孙氏早就触动不已,已是掩面低叹,仰头换盏。其次又属顾蒲月神色怔忡,她与蒋善仁的聚少离多,不论旧日还是来年,都是可见的场景。她虽比蒋孙氏能克制些,却也默默地拿起了杯盏,闭目一饮,像是把哀思深埋。 鱼丽的声音实在是好,那百转千折哀婉凄切的嗓音,直勾动人心底最软的那一点情愫。嘉梅和嘉兰对视一眼,均叹了口气,拿起了杯盏。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待到鱼丽吟诵完最后一句,整十人里,只有嘉竹和夏间在茫然地对视。即便是照水轩里没有玩占花名的使女,没有“觉悲者饮之”的竟也只有芒种。 “鱼丽献丑了。”鱼丽吟诵完,自己仿佛也有些沉浸在其中,微微抚了一下胸口。“呃,挺好的”全场仿佛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嘉竹只好挠了挠头,略有些尴尬地朝鱼丽点了点头“我看四婶、蒲月姐姐她们都” 嘉竹还想说些什么来缓解现在的气氛,就忽地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四奶奶、姑娘们外面有匪患,快随护卫速速回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突如其来的流匪 护卫声音刚落,武婢们便迅速起身,飞快地关上了临水的窗,并占据房间四角,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是维勇哥哥,不会有误。”嘉竹已经抽出了别在腰间的九节鞭,她对护卫的声音非常熟悉,此时冷静地朝婶婶和姐姐们颔首。蒋维勇是蒋府的亲卫,从远房族亲里挑上来一层一层历练的。 小心起见,芒种先开了一线房门。确定来人之后,才朝嘉兰等人颔首。蒋府精锐的亲卫已经立于两旁,各个手持钢刀,神色肃穆凛冽。 “咱们没带那么多的人手,先不要各自回房,都去正堂,别叫护卫们顾首不顾尾。”蒋孙氏虽然怀有身孕,稍稍吃了一惊,却很快冷静下来。 “四婶,你怀有身孕,最需休憩,我们去你房里。”蒋嘉梅摇了摇头,蒋孙氏也不反对,于此一锤定音。 “四奶奶、姑娘们也不用太担心,流匪未必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只是怕有歹人趁机作乱,所以还要先委屈奶奶、姑娘们一段时辰。”蒋维勇见她们处事冷静妥帖,紧绷的心里也稍稍有了些安慰。 “维勇哥哥,怎么都城附近突然窜出流匪来了呢”嘉竹立马问道。“估计是北面流窜出来的灾民。”蒋维勇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北面大旱,蒋忠亲也提醒过留心灾民变流匪,由此有了个推测。 嘉兰此时正挨着顾蒲月走,她们几个主子里,唯有顾蒲月是没有武婢的。虽然说两旁都是精卫,但是顾蒲月身边的鱼丽还是显得格外不安。嘉兰此举,也是有意让芒种宽宽她们主仆的心。 此时嘉兰听了蒋维勇的话,见嘉竹还要再问,立刻打断“嘉竹,这事儿回头再慢慢分说。如今这暗里行路,别叫人心慌踏错了道。”她担心蒋孙氏听多了这些,难免会心有惶恐。 “嘉兰说的在理。”嘉梅也道“等到了四婶的房中,我们在外间再好好分说明白。”嘉梅心中又比众人多一层思虑。她不仅知道北方大旱,而且还知道南方的金水河决堤了。金水河决堤比大旱是更可怕的事因为就在去年,金水河才刚敲锣打鼓地修了堤坝,建水州知州还受到了皇帝的表彰。建水州的知州想将此事瞒下,却被人把密奏直接送到了内阁。蒋嘉梅的嫡亲舅舅身在内阁,得到了第一手消息,马上就通知了姻亲,并嘱咐了蒋赵氏。 不难想象,奏折一旦呈给圣上,必定惹得圣上大怒。但是,这建水州知州的夫人是太后吴家人,谁知道这奏折能不能上达天听呢 嘉梅心中思索万千,只觉朝堂千丝万缕,前朝后院都复杂得很。 等把蒋孙氏安顿好了,搬来了休憩的被褥,众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里离都城颇近,北衙禁军应当已经出动,姑娘们无须担心。”蒋维勇再行安抚之职。四个姑娘倒是神色安然,待在护卫环绕的屋子里,到底还是能添不少底气。尤其是嘉竹,褪了凛然警惕之色,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好奇。 “多谢维勇哥哥了,有你们在,我们自然是无须担心的。”蒋嘉梅朝蒋维勇颔首笑道,蒋维勇得了蒋嘉梅这一句,便知道她们心里已有成算,不由放下心来,不过再说两句,便避嫌退出了房间。 “大姐姐,明儿我们还去普济寺么”既然没了忧虑,嘉兰先提了行程,也是为着顾蒲月的原因。顾蒲月闻音知雅意,先道“实是危险,不如改日再去吧”既然顾蒲月已经表态,嘉梅于是点头道“那就改日再去吧。我们也不急着回府,只等府里护卫来接。” 外头出了这样的乱子,蒋府定然会再派护卫来接姑娘们,这一点,众人倒是都不愁。 “唉,好不容易出个门呢,好端端的乱什么呀。”嘉竹嘟囔一句,对于不能出门颇有些失望。嘉兰摇了摇头,眉宇间有轻愁“谁不想过安生日子若不是走投无路,谁肯背井离乡到都城来。”她想到长街上乞讨的萧石头和他奄奄一息的老父,也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嘉竹不是那等将自己的安乐置于他人苦痛之上的人,她立刻就收敛了失望和不满的神色。“这些人里,可不一定都是背井离乡的人。”顾蒲月却缓缓道,嘉梅也神色凝重地接道“若只是灾民,有米粮果腹便可。只怕有人乘机作乱但愿北衙禁军能把闹事的流匪压下去。” 嘉竹翕张着嘴,半响才喃喃道“是喔,还有这样的人”嘉兰并非没有想到,她甚至又想了一层“北衙禁军行事,必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真是”她没有说下去,这种时候,置喙北衙禁军并非什么明智的做法。 嘉梅犹担心她又“口出狂言”,见她话留了一丝玄机,才放下心来,正色道“别多想,总之我们定是能安然无恙的。”她稍稍安抚了众人几句,见天色已晚,便安排众人卧榻。 天色未亮,蒋府的护卫早早就赶来了。 原以为会是蒋忠亲亲自领队,结果来的还是府里的亲信。嘉梅和嘉兰对视一眼,都不由神色稍凛。 蒋忠亲对蒋孙氏的爱护之心人尽皆知,别说是流匪这等大事了,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叫蒋府四老爷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爱妻有什么闪失。他没有亲自来接,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被更重要的事绊住了。 至于这事是什么,姑娘们暂且不得而知。现下,她们瞧着蒋府的精卫,皆松了口气,神色松快焕然,也不急着回家了。倒也不是全然不急的,只是蒋孙氏怀有身孕,昨夜一惊,有些累到了,还未起身。众人既然安心,便不打算叫她,只谈天说笑,等她醒来。 “郑武叔,外面怎么样啦”昨夜郑武带队巡逻,由蒋维勇护送姑娘们回房,倒是未曾见到郑武。蒋嘉竹一早见到郑武,就忍不住急切地问道。 “北衙禁军已经把流匪清算干净,流匪未曾入都城。”郑武知道这几个姑娘都是心中有城府的,并不避讳告诉她们。嘉兰闻言眉头一蹙“未曾分辨何者不过是食不果腹的灾民么”郑武摇了摇头,一时觉得这蒋二小姐天真,一时却又为她这“天真”而动容“天子脚下,哪容动乱。为免灾祸,自然是快刀斩乱麻。至于灾民北衙禁军的统领陆昭说是流匪,也便只能是流匪了。”陆昭可是个杀人如麻的主,半点都不含糊。 嘉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嘉梅深看了自己这个妹妹一眼,心底叹了口气。嘉兰是她们三人里头心最软的一个,也不知这样的性子对嘉兰来说是福是祸。顾蒲月看着嘉兰的目光倒是温柔而赞赏,并未生出嘉梅那样的担忧来。 “郑武叔,那碧溪庄可有混进流民来”嘉梅转而问及碧溪庄,相比流民,她更忧心自己身边人。“呵,倒是有那不长眼的。”郑武叔剑眉一挑,冷笑了一声“只可惜那三脚猫功夫,不过丢人现眼。” 这话叫在座的四个姑娘皆是一惊。嘉竹反应最为敏捷,立刻问道“居然真的有人混进来了”她纯粹是小儿心性,总想些仗剑平生的快意,这话接的还有些快意和不甘。 “三姑娘还是先练好九节鞭吧。”郑武直言戳穿了嘉竹的内心所想。嘉竹也不恼,笑着挠挠头吐了吐舌头,便也过了。 “恐怕不是流民,而是有人乘机作乱。”嘉梅神色凝重。碧溪庄虽不像都城宅院,但也算高墙大院,普通流民哪敢往这里抢,这恐怕是有人趁乱针对蒋家。蒋家虽然在百姓间颇有威名,但蒋家的赫赫战功无疑也是一把双刃剑。 郑武赞赏地点了点头“大姑娘在理,确然不是流民。否则也不会刚一被捕,就吞药自尽。”他说的话已显冷酷,只是心肠再软如嘉兰,对于这样的冷酷也是司空见惯了。倒是顾蒲月,下意识地捂了嘴,直到见了蒋府三姐妹的反应,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那就要麻烦郑武叔好好查一查了。”嘉梅道,她看到了顾蒲月的反应,声音稍稍放缓,却并没有更多地去安慰顾蒲月。蒋府将门之家,顾蒲月是要做蒋家宗妇的,怎么能经不起这么小的一点儿事呢。 “是。”郑武抱拳应了,还是有些担忧道“昨夜匪徒混行,今日姑娘们还是不要去普济寺了吧庄子上也有好景色,能逛上一天。”因为去普济寺主要是为顾蒲月考虑,此时顾蒲月也第一个表态道“郑武叔所言极是,那我们便”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李管事就在外头打断了屋内的闲谈“三姑娘,外头有位夫人,说是宜安长公主的故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阴城大长公主 嘉竹愣了一下“我娘的故旧”她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倒是嘉梅和嘉兰脱口而出道“阴城大长公主” 她们自说出这个名字后,立马让采苹叫醒蒋孙氏,而自己则整肃仪容,忙迎到前院。 这车马表面上看来并不如何奢华。两匹上好的挽乘马不是什么名驹,但是瞧着健壮而温顺。黄梨木身的清油车,也未曾雕有繁复的花纹。就连车围子也只是绛色的,只配了素雅的一对小银钩。 马车里的人没有出面,是由她的侍婢告知李管事的。 “不知是娘亲的哪位故旧,小女怠慢了。”嘉竹听了两位姐姐先前的猜测,自是提了十二万分的神,乖巧端庄,挑不出一点错来。 “宜安真是生了个好女儿。”马车里传来笑声,听上去温和宽厚。阴城大长公主在侍婢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朝诸位姑娘安然而笑。众人连忙行礼,把阴城大长公主往内室迎。 “免了那许多虚礼。昨晚上不安生,我今儿也免了上香拜佛,来看看你们这几个姑娘安好。”阴城大长公主看上去是极和蔼可亲的人,若不是早有长辈嘱咐在先,嘉梅几个压根儿不会觉得这是个面甜心苦的。 “你们四叔母也在吧她怀着身孕,怕是容易惊着,犯不着风里跑这一遭。添花,你去跟蒋四奶奶说一声,让她歇着吧。”阴城大长公主吩咐自己的侍女,嘉梅年长,忙代蒋孙氏谢过。她们原本留人唤醒了蒋孙氏,又不敢让阴城大长公主久等,便先迎了阴城大长公主。嘉梅心里盘算着,若是阴城大长公主问起来,就说蒋孙氏身孕不适。没成想阴城大长公主倒是想在了前头。 进了碧溪庄的正堂,早有人备好热茶糕点,掐着时候送上来。阴城大长公主打量了四位姑娘一眼,抿了口茶,朝顾蒲月笑道“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是个面生的。” “是翰林院顾学士的女儿。”嘉梅笑着为阴城大长公主引荐,顾蒲月不卑不亢地行了礼。阴城大长公主似乎也回想了起来,笑道“顾学士可是大学究,怪道能养出这般诗书气质的女儿,与你们姐妹三人站在一块儿,可把明珠凑成对了。”她三言两语,将众人乃至家翁都夸了一遍。 “大长公主谬赞。”顾蒲月浅笑回到,并不多说。阴城大长公主因她的谨言慎行倒是多看了她一眼,记起来她要嫁给蒋善仁。青年才俊配诗书佳人,倒也般配。 “倒是谦逊,也像蒋家人。”阴城大长公主轻缓地抚摸着芙蓉白玉杯的杯沿,低眉垂目地笑道“虽是战功赫赫,但也不曾言语。就连这看家护院的侍卫,怕也比得上北衙禁军了。”她语气真诚而随和,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真心赞赏。 嘉梅却神色一凛,朝皇城所在地遥遥一拜“蒋府受命于皇,有所战功,也仰赖圣上明断。至于侍卫,哪敢与北衙禁军相提并论,无非是比寻常人更身强力壮一些罢了,怕是还不如大长公主府上的护卫。”她神色从容,语气恳切,也仿佛只是对赞赏坚而辞之,并无他意。 顾蒲月是外人,自是不会多说。嘉竹听得一愣一愣的,却也知道自己的深浅,这种时候是断不会开口的。嘉兰心里明白得很,阴城大长公主寥寥数语,却是重重一刺。今上多疑,战功赫赫保不齐功高盖主,若是连护卫都比得上北衙禁军,蒋家可不叫人忌惮 但嘉兰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唇边含笑,全然是听不懂机锋的天真模样。早些时候就说过阴城大长公主对她有意,虽然不可能和许晋文凑成一对,但能不凑到阴城大长公主跟前,还是别凑上去的好。 嘉梅巧妙地将阴城大长公主的话踢了回去,不过并未让阴城大长公主动容,她只一笑又一叹“的确是圣上明断,我府上的护卫也是圣上赐予。”说完,她关切地看着四位姑娘“既然护卫得当,那昨夜应是没出什么差错吧” 嘉竹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嘉兰借着宽大的袍袖,轻拉了拉嘉竹的衣角。嘉竹忙收敛了表情,正襟危坐。她一时的失态,还是让阴城大长公主看在了眼里。 “茂宁瞧着有些委屈,可是真出了什么岔子”阴城大长公主的语调难得地加快,透出长辈忧心晚辈的急色。这话已经点到了嘉竹头上,嘉竹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也没出什么事” 她不太愿意同旁人说蒋府的事,尤其是流匪翻墙而来在她眼里是有些丢脸的事,像她在外人面前惯来逞强不肯服输的性子。 “哦”阴城大长公主扬长了声音,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嘉兰“蒋二姑娘,你说茂宁说的可是实话”阴城大长公主似乎谁都不想漏过,要将她们四人一一点来,不由让人疑惑她此行的目的。听她话里话外,应当是知道有人夜探碧溪庄,最好不要否认。但如果驳了嘉竹的话,又像是内讧似的落了下风。 “回大长公主,三妹妹说的确实是实话。”嘉兰却并未觉得自己处于两难的境地,她对阴城大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神色视而不见,很自然地说道“昨夜里动静不小,可我们都能好好地坐在您跟前,这样的福分哪能出什么事呢嘉竹瞧着委屈,怕也只是觉着今儿没能去普济寺上香祈福吧。” 她把昨晚的事以一句“动静不小”含糊过去,谁也不能说她话里有错,阴城大长公主自是也不能。 阴城大长公主颔首“如此就好。今早护卫来报,说昨夜有人翻墙进了碧溪庄,我还怪他报的太晚,否则昨儿夜里我就来了。如今见你们都安好,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也幸亏这护卫没有惊扰您安睡,否则就是我们小辈的不是了。”嘉兰心里感慨阴城大长公主无论什么话都有自圆其说的本事。“只感念您惦记我们的心意,我们昨夜皆好。”嘉梅添上一句,带着诸位姑娘再行礼。 嘉梅是个于规矩上挑不出一丝差错来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显得刻板无趣,可嘉梅的规矩却不是那样死板,倒像是她用来特意保持疏离恭谨的手段。阴城大长公主眯着眼睛,笑容愈深。 “你们呀,怪道说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阴城大长公主含笑抚掌,耳尖明铛轻晃,风韵十足。阴城大长公主是先帝最小也最受宠的妹妹,比当今圣上大了六岁。算起来,也已经四十了。她明明是姑外祖母辈分的人了,可丝毫不见老态,哪儿瞧得出是四十的人 “也罢也罢,既然安好,那我就全了茂宁的心愿。”阴城大长公主笑着放下了茶杯“你们四人随我一同去普济寺上香吧。”她此话一出,屋中出现了片刻寂静。不过片刻,嘉梅立刻道“流匪横行之时,哪敢劳动您呢” 阴城大长公主挥了挥手“流匪自有北衙禁军,哪儿用我们操心如此时日,蒋大姑娘可莫扫兴。”她说话款款,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那有劳大长公主了。”嘉梅立刻转了态度,带着妹妹们恭谨地行礼。 阴城大长公主崇尚令行禁止,她既说了要去普济寺,便即刻领着众人出发。谁知出了正院门,就瞧见蒋孙氏带着侍女站在门外等候。 蒋孙氏等了有一会儿了,她早来了,却被阴城大长公主的使女拦在了门外,连通报一声都不肯。此时她被采苹托着腰,向阴城大长公主行礼“见过大长公主。” 阴城大长公主似乎有些惊讶,一时板着脸训斥自己的使女“皆是愚笨的怎的不通报一声,叫蒋四奶奶好等”她这么说,蒋孙氏却不敢这么应。蒋孙氏忙笑道“臣妇觐见大长公主已经晚了,何敢劳动您。” “原也要同你说一声。”阴城大长公主自己给使女下的令,她自己自然记得,所谓训斥不过装装样子罢了。“我要带四个姑娘去普济寺上香祈福,你怀有身孕不便行动,先回府去吧。”她竟是连蒋孙氏也要支开。 蒋孙氏一惊,她可没料到还有这一茬。不过这一惊也不过转瞬的事,她很快笑道“这四个姑娘能得大长公主青眼,是莫大的福分。只是匪患方除,怕家中长辈忧心,不若改日再陪您上香祈福” 她搬出了长辈,可阴城大长公主并不吃这一套,她对着蒋孙氏,脸上透出不耐烦的神色“茂宁尚要唤本宫一声姑外祖母,本宫做不得主”仅仅是变了个称呼,高高在上的压迫之势已经扑面而来。 蒋孙氏还想辩说,嘉兰已经笑着走上前去,小女儿撒娇一般拉着蒋孙氏的衣袖“叔母就让我们去嘛,必在申时回来。若是贪玩误了时辰,由得叔母着人捉回去训诫。”嘉兰不过两句话,已经定好了回来的时辰,又暗示蒋孙氏过了申时,可以让蒋府派人来。 蒋孙氏担心有变,立刻应了下来。 阴城大长公主没有反驳,只看了嘉兰一眼,也算默认了。 蒋孙氏只好恭送她们往普济寺去,等到车行不见,便立刻启程回府去告知府上这一消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大长公主的打算 “二姑娘,你且来随我坐一坐。”阴城大长公主看着姐妹三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只是这话就叫人胆战心惊了。姐妹三人皆是一愣,倒是嘉竹反应最快,立马就说道“姑外祖母不要茂宁陪吗”隐隐地带上了撒娇的意味。 阴城大长公主一笑,拉起了蒋嘉兰的手“我呀可是见天儿瞧着你的,这回你且陪你大姐姐和顾姐姐去,我瞧着二姑娘颇合我眼缘。”嘉兰没有反驳,顺从地站到了阴城大长公主的身后。嘉梅先一步站在了嘉竹身前,将她略挡了挡,笑道“那是嘉兰的福分。”她们都知道不得违逆阴城大长公主,更何况也不过就是坐一坐马车,难不成还能宁死不屈 阴城大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携了嘉兰,坐上了她的马车。 阴城大长公主的马车并非外表简朴而内里奢华,相反,她的马车虽然宽敞,却只铺了最简单的棉布,外面盖上藏青色的缎子,里外如一的干净利落。 “舞阳进我的马车还总会啧啧称奇,道里头太素,你倒是安然。”阴城大长公主由使女为她轻轻地敲着腿。嘉兰心中并非没有疑惑,如果按照蒋赵氏等长辈对阴城大长公主的印象,这个大长公主该是个面甜心苦、表里不一的人,这样的人,如何会从简但嘉兰素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此时也只微微一笑“小女素闻大长公主声名,皆是严于律己、宽和仁善。如此,您车马从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阴城大长公主靠着一个姜黄色锦鲤锦锻的大迎枕,闻言笑着朝嘉兰招了招手“你果真合我心意,来,坐近些。”嘉兰原本坐在她面前,听了此话,便坐到了阴城大长公主身边。 面对这个在传闻中素来高深莫测的阴城大长公主,嘉兰依旧有些微的紧张,虽则极力掩饰,但在久经世故的阴城大长公主眼里,却是明显得很。 “既说我宽和仁善,又缘何怕我”阴城大长公主仿佛有些许疑惑,倒真像是随意问道。嘉兰也不意外,她的确紧张,虽然没有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她有些微的沮丧,但并不会影响她自如的应答。 “小女并非怕您,而是您虽然宽和仁善,却是大长公主之尊,小女是敬您。”嘉兰一边说,一边微低下了头。她恭谨,的确不是因为怕阴城大长公主。她毕竟是中极殿大学士丹青圣手钱大家的外孙女,先皇亲赐义勇定北侯蒋公的孙女。她父亲叔伯都领军中要职,成一员大将。她不过是不想有太多牵扯,怕麻烦而已。 “敬倒也是这个理。”阴城大长公主笑了一声,仿佛有些感慨“五年了,我都要忘了,世人还得敬着本宫。”她话说到后头,不仅自称变了,声音也愈发的低沉有力,无形之中,竟形成了隐隐压迫的张力,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弓,即将射出最锋利的箭。 嘉兰却不敢信这是阴城大长公主一时的情绪外露,她只低头看车垫上的纹理,并不接话。 这藏青色的缎子瞧不出什么花纹来,还真是朴朴素素的一整块锦缎,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不屑用的。不过,嘉兰也知道一种暗绣的技法,将那暗色的银丝和深色的线拧成一股,绣在这些深色的缎子上,非得有光才能照出流光溢彩。 于刺绣一道上,嘉梅最擅长,嘉兰就平平了,至于嘉竹,不提也罢。 “你莫不是还能把这缎子瞧出花来”阴城大长公主笑道。她并不因嘉兰没有接话而不满,按嘉兰的身份,如果嘉兰处处迎合,她倒反而要看低三分。因此,她就当方才是随意说了一句,很自然地便转了话题。 “小女于此道平平,瞧不出花样来。”嘉兰话说的平实,阴城大长公主一乐“你们家,该是你大姐姐最擅长刺绣吧”她虽然五年不在都城,打听这种事也不难。嘉兰点了点头“大姐姐确实擅长此道。”其实照嘉兰心里所想,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只是,就没必要对外人说了。 “可惜早早地定了人家,青梅竹马,也是佳话。”阴城大长公主遗憾地摇了摇头,眼角余光却在冷眼看嘉兰的反应。此时嘉兰已经适应了,即使阴城大长公主有意要往姻缘之事上扯,她并不觉得紧张,只端庄乖巧道“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合两姓之好。” 她乖得不得了。其实昭楚国对女子成婚还算宽容,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会盲婚哑嫁就算了,必是女儿过了眼的。对于婚嫁之事,也没什么姑娘们不得谈论的约束。姑娘们不谈,大多还是因为羞怯。至于节庆日子,少男少女们成群结伴也是正常的事。这青梅竹马,若说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就没人信了。 但由不得阴城大长公主不信,因为嘉兰说的是正理。而且,嘉兰已经堵死了她接下来想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的所有话我要谨奉父母之命,如何能与你谈婚嫁大事 阴城大长公主眼睛一眯,半响叹了口气“我不过略问问罢了,你怕是早早得了爹娘的令,忧心忡忡怕被我选做媳妇吧”阴城大长公主从来不是按规矩出牌的人。 这话实在直白而且刺心,嘉兰也不由得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好。阴城大长公主却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不怪你们这些都城豆蔻年华的姑娘们小心提防,到底是我那儿子不争气。” “大长公主言重了。”嘉兰不得不接话,硬着头皮道“我们还需尊称令郎一声小叔呢,何来什么小心提防。”她把娘亲议事之时说的话记得牢牢的,这伦常辈分,就是许晋文无法逾越的鸿沟。 阴城大长公主却出人意料地笑了。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反而让嘉兰二丈摸不着头脑。只能显得有些呆呆地听阴城大长公主道“像你这般明白的人已是少数,如果她们都能想明白这点,也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惹人生厌了。” 嘉兰此时已经明白过来,阴城大长公主绕了一大圈,似乎就是想告诉自己,她并没有想要让自己嫁给许晋文。 那她想干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与陌生青年相遇 恰此时,马车略顿了顿,有一个陌生的男声恭声禀报“大长公主,普济寺到了。” 这声音嘉兰不熟悉,她倒也不以为异。只是,阴城大长公主一听这声音就笑了,朝嘉兰颔首道“原是他来了。” 她说话的语调听起来跟外头的人非常熟稔,嘉兰回之一笑,心里却迅速地扫了一遍都城子弟,实在想不出哪一个还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跟阴城大长公主亲近。 嘉兰扶了夏时的手下马车,还未及看到姐妹们,就直直地撞入一个青年男子的目光里。 那青年男子稍稍一愣,立马避让开,让嘉兰先行。他瞧上去是一介书生的打扮,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衬得如谪仙一般,清俊挺立,温文尔雅。若按嘉兰见过的人里,倒也算格外出众的了。 然,嘉兰不过微微侧首,回以一笑。 阴城大长公主见她神色无异,目光暗了暗,尔后朝这个青年男子笑道“在都城住得可还习惯”她说罢,又执了嘉兰的手,亲昵地解释“宣行也精于工笔,与你不逞多让。”与一个外男相提并论,况且是嘉兰从未听闻的人,这实属冒犯了。嘉兰微低了头,借以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 被称为宣行的人倒是笑而拱手“大长公主谬赞,托大长公主的福,一切皆好。今日出来采景,恰巧听闻您在,故来此相迎。吉时难求,大长公主且随姑娘们一同上山吧。”他并没有借机套套近乎,而是及时为阴城大长公主引路。后头的嘉梅等人早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然而阴城大长公主半点没有让侍卫和使女放她们过来的意思。 阴城大长公主不置可否地看了嘉兰一眼,然后才点了点头,也让使女放嘉梅等人靠近。 嘉竹几乎就要把“戒备”二字写在脸上,握住了嘉兰的手,站在了她的身前,成为了她和那个青年男子之间的屏障。 阴城大长公主皱着眉头看了嘉竹一眼。嘉兰笑着拉了嘉竹的手,稍稍上前走了几步,与嘉竹站在了一块儿。此时,嘉梅和蒲月亦携手站在了嘉兰身侧,远远瞧上去,倒好像四位姑娘与阴城大长公主形成了对峙之势。 郑宣行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暗中观察这一幕,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姑外祖母,咱们快到寺里祈福去吧。”嘉竹虽则警惕,但该有的礼仪半分不少。阴城大长公主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只点了点头,带着这几个姑娘往普济寺去。 不消吩咐,嘉梅等人的使女都有意地挡住了郑宣行的视线。阴城大长公主冷眼旁观,到底也没说什么。 嘉兰因为在姐妹身边,心情就放松了许多。尤其还有嘉梅在,她又轻快不少。只是嘉竹,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飘过郑宣行,惹得嘉梅不动声色地瞪了她一眼。嘉竹悄悄地吐了一下舌头,正视前方。 寺里有小僧前来相迎,将她们带到清静院落。阴城大长公主身高权重,方丈亦亲自前来讲道。 “大长公主许久不来了。”方丈惠识已是垂垂老矣,不过还有几分精神,只是估摸着不过一年,这普济寺的方丈就要另换他人了。他也算是阴城大长公主的旧识了,阴城大长公主见他也不由感慨。 “五载春秋了,阴城也老了。”阴城大长公主说话的语气也很亲近。“心未老,如何老得”惠识淡淡一笑,双手举于胸前,十指相合行礼。 阴城大长公主目光如炬“添花,你带姑娘们去阿耨达池边上的具德亭。”顿了顿,她又道“不远处奇峰耸立,最宜入画。”阴城大长公主这是有话要同惠识说。惠识看了眼众位姑娘,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 嘉梅等人巴不得早点离阴城大长公主远远的,阴城大长公主似乎也没有让郑宣行跟着的意思,郑宣行只道依旧采景入画,于是众人四散而去,都合心意。 在具德亭坐定,嘉竹才稍松了口气,嘟囔道“这时候人少得很呢。往来热闹惯了,突然这般清静,反而不习惯了。”具德亭在高地,能俯视一部分的庙宇。不远处有一片竹林,竹林靠着山和水,清净了一块角落。又因为昨夜匪患,今日来普济寺的瞧上去除了近处采买出入的农人,也就她们了。 “往来普济寺入画,都是人头攒动虔诚的场景。如今静悄悄地看庙宇藏于奇峰,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嘉兰习惯性地环视四周,将周遭景象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她很多时候并不能随时作画,就会下意识地记住这些情境,尔后复画于纸面,这也使得她记性颇好,尤善人面。 “却是大长公主给了我们难得的一个好机会。”顾蒲月笑道,她倒不是恭维,而是顺势提醒嘉兰和嘉竹,大长公主本人虽不在,可忠心耿耿的使女可没走。添花带着一批护卫使女留在了她们身边,此时闻言也笑“若姑娘想作画,郑公子那儿有现成的画具,婢子这就为您借来。” “不用麻烦了。”嘉兰立马道,她才不想跟郑宣行打交道。添花却很执拗“大长公主吩咐婢子了,说她挑的景,定会让蒋二姑娘有感而发。她让婢子仔细伺候您笔墨,若是得趣,还请蒋二姑娘留幅画给她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容置疑地吩咐手下的小使女去向郑宣行借画具。 “如果早想要我二姐姐的画作,为什么不早做准备非要等到这个时候,还要眼巴巴地问别人去借,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嘉竹一挑眉,厉声道。她虽然不那么精明世故,可也不傻。就算她一时被郑宣行的好皮色迷了眼,可她绝不会因此而罔顾姐姐们的意愿。嘉兰明显不愿意,谁敢强迫她 嘉竹是这几个姑娘里,自己本人的地位最高的。她可是还没在她娘肚子里,就被先皇亲封的茂宁郡主。先皇病重时,由于担心自己见不到宝贝外孙女出生,早早地就拟了旨意,把“茂宁”这个封号定给了宜安长公主的嫡长女。繁茂安宁,乃一生所望。 “回茂宁郡主,大长公主也是今早刚知道您想来普济寺,所以才改换了行程的。”添花能跟在阴城大长公主身边多年,哪里是普通使女,她不过恭敬的一句话,就把嘉竹堵得无话可说。嘉竹有些气,嘉兰忙压住了她的手。 “姑姑说的是。”嘉梅不急不缓道“只是我们嘉兰向来用不惯外头的画具,怕是要让大长公主失望了。”她沉着而镇定,一点儿不像嘉竹那个急吼吼的小姑娘。 “郑公子亦是富贵人家,他的画具定然不差。”添花也笑道,并不让步。此时,小使女已经寻到了郑宣行,郑宣行就在她们对岸的一座山泉旁,闻言朝她们这儿做了个揖。 “姑姑这话说的可不对。”顾蒲月摇了摇头,这里头除了嘉兰,她对画画最知门道“画这亭台楼阁,要矾了的重绢,可不能用雪浪纸,不托色也难画好。”她端方坐着,微笑问道“矾了的重绢,可不兴往外头带。除非是特特为此,否则一般写景画意,哪儿用得着带上这个。难道郑公子外出作画还带矾了的重绢” 顾蒲月的话让添花愣了一下。她虽然也识文断字,但是于这作画一道上并没有那么多讲究。而且顾蒲月这话,让添花还不能说郑宣行带了矾了的重绢,否则不就是故意为之但她仍然牵强道“蒋二姑娘画技高超,想来不是矾了的重绢也无妨吧” 经过了嘉梅等人的轮番机锋,嘉兰此时已是笑意妍妍,听到添花的话,她认真地伸出纤纤玉指,数给添花听“不说纸,我在家作画要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这还是少数。再说颜色,石黄、石青、石绿,哪样都不能少。”嘉兰笑看添花蹙起的眉头,浅笑道“姑姑,我这还是与你说少了。那些大赤飞金、青金、广华、蛤粉之类的,我都还没同你细算呢。” 至此,添花已是哑口无言。小使女捧着刚拿来的画具,惶恐地站在亭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姑姑莫怪。”嘉兰缓和尴尬的气氛,轻声细语道“只是给大长公主的画到底需谨慎些,容我回去将这儿的景色一一重现,再献给大长公主。”她们倒也不是想跟阴城大长公主闹僵,只是如果像之前那样强拉硬扯,她们若是再不拒绝,反而叫阴城大长公主耻笑。 添花不是那等轻易变脸的人,尤其是在座诸人,她谁也惹不起。既然嘉兰给了个台阶,她自然也就顺势下来,颇为遗憾道“无缘得见蒋二姑娘挥墨,一大憾事。那就要有劳您了。”她嘱咐了小使女几句,让她端着画具走了。 只是,众人才预备放下心来笑谈,就听大长公主的侍卫一声低喝“什么人”众人一听,心下一惊。尤其是谷雨、芒种和白露这三个武婢,立时就做出了反应。添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皱着眉头吩咐小使女前去询问。 “回郡主,三位姑娘。姑姑,侍卫说是一个在竹林里头砍竹子的农人,不知道郡主和姑娘们大驾光临。”小使女的话让嘉梅等人不由得抬头去看那个农人。 嘉兰一惊,这个背着箩筐,里头还装着几根竹子的“农人”,可不就是昨日来碧溪庄以“连珠箭”惊艳四座的萧石头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蒋二姑娘的态度 相比他射出连珠箭时的凌冽肃杀,此时的萧石头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耕种少年。粗布麻衣,背上的箩筐如同生活的重担一般压弯了他的脊梁。他微微弯腰,以显恭敬。 “诶”嘉竹下意识地就想要说些什么,嘉梅却已经说在了她的前头“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人,问清楚就罢了。”她这话一说,嘉竹立刻就不说话了她明白,嘉梅是不想让大大长公主知道她们认识萧石头。 嘉兰的视线多放在了萧石头身上一会儿。他虽然粗布麻衣,但是衣服干净整齐,也没有破落裸露的地方,是常清洗缝补过的。又虽弯腰,可瞧上去既不颓唐也不惶恐,就如同只是弯腰取物一般自然。他背上的确背着一筐竹子嘉兰定睛瞧了瞧,心中有些疑惑。她知道能削竹为箭,但是她到底不是习武之人,并不知道做竹箭有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又或者需要哪一段竹子。 嘉竹倒是知道的非常清楚,此时她也已经看出来了。嘉兰看了嘉竹一眼,心中有所猜测。嘉竹意识到自家二姐在看自己,一乐,古灵精怪地眨巴着眼睛。她们姐妹自小一起长大,这些小神态哪还有读不懂的。嘉竹已经知道嘉兰的疑惑,而且也已经给出答案他背篓里的竹子,的确可以用来做箭。 她们会如此想,是因为早先见识过萧石头的箭术。但侍卫毕竟没有,因而也未曾往这一处想。待到他们核实萧石头确实获准在这里砍竹子之后,便放了他走。 “万万没想到,普济寺这等清雅处,也会有焚琴煮鹤的举止,惊扰郡主和诸位姑娘了。”添花啧啧称了一句奇,向她们赔礼。嘉梅并不多加附和“或许是伐竹作碗,又或许是添一样竹子做成的家具,不过为生计所迫罢了。”她随口带过了这个话题。 萧石头不过一个不能再小的插曲,嘉梅顺其自然地带过这个话题,添花自然也就顺势而为了。 不过,嘉兰对普济寺的地形了然于心。这片小竹林处在阿耨达池和山峰交汇之处,只有面向具德亭这一个出口。萧石头该是早已在竹林中,听到了她们那番话。只是因为并非密谋,所以添花也就没有详查。 萧石头倒也机敏。他背着箩筐,很难不发出声响。与其在竹林中被侍卫发现,不如自己主动走出来为好。 嘉兰心下一思量,有些好奇又有些感慨。 “烦请三姑娘指教,这都城近郊,还有什么值得入画的地方么”嘉兰正分心想着萧石头的事,冷不丁被添花一问,先下意识地一笑。这时候,众人正闲聊到此处风景,嘉兰一时没回过神来。嘉梅于是不动声色地命使女给她端茶,嘉兰顺势接过了茶,已然回过神来。 “都城近郊么,普济寺后的灵鹫峰就是盛景。山脚、山腰和山顶,皆可入画。”嘉兰遥遥一指。“三姑娘还上过灵鹫峰顶”添花些微有些惊诧。嘉兰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未曾上过,不过从我二舅舅那儿听来的。” 钱明益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嫡长子钱朝印入朝为官,如鱼得水。嫡次子钱朝游四方讲学,醉情山水。嫡女就是嘉兰之母蒋钱氏。 “真是可惜了,美景未曾入您的画。”添花显得颇为遗憾,嘉兰笑看了她一眼“姑姑见过我的画”按理,嘉兰的画除了署名为“空谷居士”的画作,其余很少外流,除非是极亲近或极权贵之人。虽说阴城大长公主算得上极权贵,但她离都城五年,嘉兰渐有声名的时候可就是这近五年,也并未给阴城大长公主画作。 嘉兰这一问,也是嘉梅等人狐疑之处。此时,众人都看着添花。添花不显惊慌,平常笑道“郑公子醉心书画,曾在友人家中见过,同大长公主提了提。大长公主这才知道,原来是三姑娘所画。” “这郑公子可真是结交甚广。”嘉梅慢悠悠地抿了口茶。“郑公子乃是阴城的皇商之子,确然见多识广。”添花解释道。“哦皇商啊。”顾蒲月抿唇一笑,她这一笑,颇有轻忽之意。士农工商,就算是皇商,那也是下等户籍,这对世家贵胄来说,都是寻常道理。顾蒲月尤其是耕读世家,比嘉梅等姐妹更不待见商户。 “郑公子在阴城时有所功绩,已经脱了商籍了。”添花对顾蒲月的态度不以为异,解释的很是耐心。 “何等功绩”嘉梅仿佛来了兴趣,略微一挑眉,笑问。添花看了嘉兰和嘉竹一眼,嘉兰端方而笑,嘉竹先前还认真听着,喜爱的糕点一来,她就一门心思吃着糕点,两人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这个婢子也不清楚。”添花歉疚地福了福“若是下回郑公子有幸能向三姑娘讨教一二,三姑娘倒可亲自问问。”添花说话,皆是在贬低郑宣行而捧高蒋嘉兰。若是稍稍得意些,怕当场就要矜持应下了。 嘉兰不过偏头一笑“他的画具和我不一样,恕难指教。”她的神色在坦然之中又隐隐透着几分狷介,几分不屑与伍的骄傲。 这哪里是在说画具,分明是在说她瞧不上他添花一噎,笑意收敛。这个蒋嘉兰,平素一副温和无害人人可欺的模样,可真锋利起来,她的两个姐妹都要甘拜下风。 “姑娘说的在理。”添花只能退一步,好给自己台阶下。嘉兰此时又温和了起来“真要说指教,还是得找我二舅舅和外祖父才是。我一个小姑娘,不过是爹娘宠几句、婶娘们疼几句、姐妹们夸几句、婢子们捧几句罢了。哪儿当得了真” 她一进一退,一紧一缓,当真是张弛有度,让人不得不服。 “远远瞧着你们美人如云,好山色配着,好看得紧。”阴城大长公主款款而来,把自己使女从四位姑娘之中解放了出来。 阴城大长公主一看添花的脸色便知她恐怕没落着什么好。阴城大长公主也不恼,她反而笑容满面,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高兴得很。 听添花说完所有事情的原委,阴城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还是世家教养的女儿最为妥当。这画具确然如此麻烦。何况笔从心落,无这打算就无需勉强作画。还是等嘉兰你有这番心思了,再赠画与我吧。” 嘉兰应了。她还有些赌气地想,反正到时候她随便找一幅旧画,阴城大长公主也瞧不出来。 “大长公主。”阴城大长公主还没跟几位姑娘聊上几句,外头就有侍卫来报,却顾忌着几位姑娘在,没有说完。阴城大长公主一挑眉,漫不经心地朝侍卫招了招手。侍卫便小步快跑前来,在添花耳畔细语,再由添花转述给阴城大长公主。 “喔蒋府来人接了。”阴城大长公主神色未变,仍向她们笑着颔首。添花话说了一长串,阴城大长公主不过说了六个字。她也没什么再留人的心思了。和惠识相谈甚欢以及侍卫禀报之事,已经足够她思虑了。 这时候,时辰自然还早,远没到嘉兰约定之时辰。不过既然阴城大长公主有意放她们走,她们自然乐得谢恩,一齐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他们第三次相逢 四位姑娘坐了一辆马车,总算是松快地聊了一路。到了蒋府之后,匆匆赶来的蒋善仁护送顾蒲月回顾府。 原本姐妹三人是要各自回自己的小院的,但嘉竹却拉住了两个姐姐,于是三人一齐去了嘉梅的故香院。等挥退左右,就剩姐妹三人,嘉竹忙把憋在心里的话和盘托出 “大姐姐二姐姐,先前侍卫禀报的不只是我们府里头来人接的事。” “还有什么事”嘉兰问道。嘉兰和嘉梅自然都知道那侍卫说了一长串,不可能就蒋府来人接这一件事,只是她二人都听不到具体内容。 “还提到了晋国公府二老爷”嘉竹肯定道。嘉梅和嘉兰都愣了一下,嘉梅忙问“你如何听到的”她们姐妹离阴城大长公主并不近,何况添花的声音不过耳语,她们哪里听得到。 嘉竹讪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原就能听到些许,而且而且我还还闹着玩儿地学了读唇语”嘉竹看到两位姐姐愕然的神色,又想到学唇语不过是她做过的最不惊世骇俗的事之一了,一时又挺起了胸脯,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真是”嘉梅对嘉竹也是无话可说了。嘉兰倒是笑了“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事,也倒是提醒了我,要把小满送去学一学说书。”嘉兰一表示赞同,嘉竹立刻就精神了起来“我就是当初想学笑话来着,那个说书人还能一人分饰多角,还能用肚皮说话呢可好玩了我就让他说几样本事,能让我学会的”她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了半天,可见是憋了一会儿的。 “呵。”嘉梅冷笑了一声。关于“笑话”的事,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嘉竹一顿,张了张嘴,乖乖的不说话了。 “噗,学以致用,彩衣娱亲么。”嘉兰很是温柔地点了点嘉竹的鼻尖,嘉竹竟还稍稍有些腼腆。 “大姐姐,那嘉竹知道的消息,必是妥当的。”嘉兰很信任她这个妹妹学以致用的能力,也确信她不会信口开河。嘉梅虽然对嘉竹的行为举止深感无奈,但也很信任嘉竹,此时也只是瞪了嘉竹一眼,叹了口气道“既然知道了,赶紧去禀明祖母和母亲们,也好让家里早早留心。” 既然在大姐姐面前过了门路,便也不用那么拘谨了。“你这可是个既有意思又有用的好本事。”嘉兰一副发现了新鲜事物的欣喜模样,和嘉竹凑在一堆“你回头也教我,我们姐妹俩一块儿玩。” 嘉梅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嘉兰“怎么连你也跟着胡闹”嘉竹吐吐舌头,躲在嘉兰身后,兴奋的不得了。嘉兰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睛“大姐姐这可能派上用场呀,学一学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又不会往人前去说。” “唉,真是管不了你们了。”嘉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板着脸道“不许往外说,听到没有”嘉兰和嘉竹都点了点头,两人一人拉着嘉梅的一只袖子,轻车熟路地撒起娇来。 姑娘们对于外头的局势虽有关注,但并没有时时放在心上。把嘉竹知道的消息告诉长辈之后,她们三人也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嘉竹的事提醒了嘉兰,嘉兰报备了一声,就把小满送去熙春楼学说书了。左右不是大事,宜安长公主乐得安排。 等闲下来,嘉兰便带着先前在碧溪庄画的画,又挑了一幅新画的普济寺的画,去给蒋钱氏过目,好送给阴城大长公主。 “阿姐”嘉兰才到蒋钱氏的院子,善礼便欣喜地奔了过来。 “你怎么没去练武爹爹不在”嘉兰笑着点了点善礼的鼻尖,帮他理了理衣襟和散发。善礼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悄悄地凑到嘉兰跟前道“爹爹准我来的” 嘉兰一愣,下意识地环顾左右,才看到善礼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萧石头。 萧石头此时穿的是蒋府统一的侍卫衣制窄身窄袖的玄色长袍,边缘绣着红色的祥云纹案。内里穿着麻衣内衬,从圆领口上露出些许。腰间束带上挂着箭囊、长剑或者短刀。下身穿着套裤,足蹬高皮靴。 这个人,换下掩人耳目的粗布麻衣,立刻就显现出凌厉沉郁来。他像一把暗藏在刀鞘里的利刀,周身隐含出鞘必见血的如虹气势。 萧石头也看了过来,与嘉兰四目相接。不过一瞬,嘉兰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萧石头稍一怔愣就回以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 “阿姐”善礼一时半会儿没得到嘉兰的回应,狐疑地拉了拉嘉兰的衣袖。嘉兰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侧首,温柔一笑。 “嗯阿姐随你一起去见爹爹和娘亲。”嘉兰如往常一般拉了善礼的手。善礼微微有些挣扎,悄悄地去看萧石头,仿佛是脸红了。嘉兰又看了萧石头一眼,一笑,放开了手,颇为感慨道“我家善礼一夜间仿佛长大了。” “阿姐”善礼恨不能去捂住他姐姐的嘴,嘉兰抿唇一笑,双手交握安放于腰腹前“嗯莫不是我说不得得叫爹娘评评理。” 她端足了姐姐的架子,善礼一时就慌了,虎头虎脑的赶紧给自己姐姐赔不是,倒惹得嘉兰身边的夏时等人眉开眼笑。 嘉兰才不管善礼的左右赔罪,她由得善礼去,只笑着凌波微步款款前行。她粉色襦裙的大袖随风微晃,随她而来的风,仿佛卷携着她身上淡淡的苏合香味道,轻盈地拂过人的鼻翼,让人忍不住连呼吸都变得温婉轻柔。 “阿姐,萧哥哥还不太知道怎么行礼,你别怪他。”一进房门,还未拐进里间,善礼先低声为萧石头开罪。 “才一会儿工夫,连萧哥哥都叫上了”嘉兰脚步稍缓,笑看着善礼。善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嗫嚅道“他帮我挡掉下来的沙袋,还教我射箭呢。”蒋忠地最喜锐气少年,于是挑中了萧石头,给善礼做个伴。 善礼和萧石头在不长的相处时间里能这么好,也是有缘故的。演武场上挂着沙袋,结果有一日沙袋的吊绳松了,练武的护卫不知情,就一拳将沙袋向同样在场的善礼击来,还是萧肃政反应迅疾,帮他挡了极厚的沙袋。 “那也是在演武场的事,你怎么把人带这儿来了我记着你的亲卫可不是他。”嘉兰虽然赞叹于萧石头的好箭术,又感念他的忠心之举,怜其孤苦无依,但都比不上对弟弟的忧心。 “我哪敢随便换亲卫呢。”善礼忙摆摆手道“是爹爹有事要问他,也许我来了。”善礼一解释,嘉兰也就放下了心来。 “嗐,我还在等我家乖囡什么时候想起我呢可见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了。”嘉兰还没到内室,就听蒋钱氏佯装委屈道。嘉兰忙转过沉香木雕的八幅四季如意屏风,蒋钱氏的大使女绿衣笑着为她勾起了帘子“夫人等着姑娘呢。” “知道娘等我呢。”嘉兰笑着走到蒋钱氏跟前行礼,然后接过了使女的小捶腿,轻轻地给蒋钱氏捶腿。“罢了,没得累着你,把他们爷俩心疼个够呛。”蒋钱氏笑着夺了嘉兰的小木锤,交给了绿衣。 “爹爹呢”嘉兰于是笑着坐到了蒋钱氏身边“善礼说他找蒋侍卫有事。”善礼忙给姐姐答疑解惑“爹爹在书房呢” “你四叔查了他的身份,让人回禀你爹。”蒋钱氏补充道,又有些埋怨“你爹,好不容易一个休沐日,还得忙这忙那的。”她的埋怨倒也不是真怨,带了几分娇嗔,听得嘉兰都心里一酥。 “娘,您可别在我面前嗔爹爹了。”嘉兰扶额而笑,无奈道“您去爹爹面前嗔,他哪有不从的。”善礼跟在一旁默默地点头。蒋钱氏被女儿暗中取笑,又好气又好笑,挨个儿敲了自个儿的女儿和儿子一下。 善礼讪讪一笑,吐了吐舌头“我去等爹爹”说罢,也不容蒋钱氏挽留,一溜烟跑了。 “你瞧瞧,皮猴一样。”蒋钱氏摇了摇头,嘉兰笑着给蒋钱氏递了杯水“娘,您恼什么呀,不是好事儿么”蒋钱氏原接过茶,正要喝,就听到嘉兰的后半句话,不由得秀眉一挑。 嘉兰见势,朝夏时招了招手“夏时,把画给娘看。”她自如地转换了话题,仿佛半点都没察觉到自个儿娘亲的气势汹汹。 蒋钱氏倒是知道嘉兰要送画给阴城大长公主的,不甚在意地命人打开画,口中犹自嘟囔“你们一个个,人精似的,不叫我省心”她话还未说完,先被嘉兰的画一惊。 这画里,分明就画着她和蒋忠地。蒋忠地正神色缱绻地站在她的身后,左手搭着她的肩,右手握着她的手,微微低着头,与她耳鬓厮磨。画中的她侧着脸,露出了几分羞怯。 “还不快合上”蒋钱氏声音都变了,脸上不由自主地腾起了红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蒋二姑娘论少年 嘉兰自在地抿了口茶,整好以暇地看着自己的娘亲。这可不是她偷看的来的,就是画的那日善礼被罚顶水盆的事。 蒋钱氏喝了口水,才堪堪压下了心底里甜滋滋的羞意。嘉兰画的也已是真传神,画中人的缱绻情丝早就跃然纸上,让人歆羡。 “这是送给娘的礼。”嘉兰见蒋钱氏稍稍平复了心情,才笑颜逐开“后面这个才是送给阴城大长公主的。”她这才促狭地又叫夏时打开另一幅。 她促狭起来,府里头真是无人能比的。可分寸却又总是恰到好处,叫人心底受用,挑不出错来。就像这次,她早就拿捏准了自家娘亲的心态,对于这些缱绻暧昧而又不失礼数的夫妻情深,就算是使女一旁看着,蒋钱氏也是欣然允之的。 “咳。”蒋钱氏咳了一声,送给阴城大长公主画的是镇方寺阿耨达池的景色,自是好画。画里头有寥寥人像,皆是背影。关键还是山水之色,胜在中规中矩,又工笔精致,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来说,也是上乘了。 “嗯不错。你裱了送去就是。”蒋钱氏借这幅画缓了缓,这才又神色平和“夏间手里还有一幅画” 嘉兰点了点头,她这次的确是带了三幅画来。 “女儿画了碧溪庄演武场的射箭。”嘉兰示意夏时把画打开。蒋钱氏一见,眸子便亮了。显然也被画中那种紧张、惊叹的氛围所感染,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那萧石头是真有本事”蒋钱氏慨然问道,让绿衣把画好好收好。这画里画了外男,又是难为别人所知的事,所以她也清楚嘉兰要送来她这儿的原委。 “嗯,连珠箭。”嘉兰肯定地点了点头。蒋钱氏闻言看向了窗外,她的大使女绿服会意,到门口瞧了一眼,回来禀报道“夫人,二爷把蒋侍卫招走了。” “家里的侍卫,就没人会连珠箭。”蒋钱氏低声道,她惜才之心一如夫君蒋忠地“难怪郑武叔要用他。” “我们家的侍卫哪儿非要会连珠箭呢”嘉兰驳道“人一个这么大的靶子,难不成非得连珠箭才能杀敌吗”嘉兰虽然也惊叹于萧石头的箭术高超,但如果放在阵前杀敌,又另当别论。 “我更惊讶的是,他射猎都是正中野兽之眼。”嘉兰将自己对于萧石头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如果野兽停留不行,那他得沉着冷静,善于潜伏,尔后才能找准时机,一击毙命。如果野兽四散奔逃,那他就得眼力极佳,箭术高超,而且心思坚定,出手果断,这才能一箭致命。” 嘉兰说完,不由得感慨一句“真是少年英才。”她这话说得蒋钱氏笑着敲了她一下“你年纪比他可小呢,做什么老成世故” 嘉兰捂了额头,佯装不满地委屈道“娘总敲我都要敲笨了”蒋钱氏哈哈大笑“瞧瞧你瞧瞧你,才说你老成世故,立时就来打我的脸了。”她乐得去捏嘉兰的脸,却被嘉兰轻巧地躲开。 “这时候瞧着你,才像善礼的亲姐姐。”蒋钱氏欣然道,一点儿都不在意既损了女儿又损了儿子。 母女二人正笑闹着,蒋忠地已经拐了进来,唇边含笑问道“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嘉兰机敏,早早儿就去拉了蒋忠地的衣袖,小女儿情态地撒着娇“爹爹,娘欺负我。”说罢,指了指自己光滑洁白的额头。 “你就瞎指给你爹看。”蒋钱氏一点儿都不在意,调侃道。“红了。”蒋忠地心疼道。一旁的夏时和夏间都掩了笑,悄悄地躲到了一边去。 “净瞎说。”蒋钱氏凤眼一横,瞪了蒋忠地一眼。蒋忠地笑着大步向前握了蒋钱氏的手,低声道“夫人莫怪。” “娘自然是不会怪的。”嘉兰笑盈盈地站定,吩咐夏时“夏时,快去把我送给娘亲的画给爹爹看。爹爹,您看了画就知道了,娘亲该乐着呢。”“你”蒋钱氏不防她突然提起那幅画,羞态骤显“还不快去拦着那丫头” 绿衣笑着应了,去拦夏时。嘉兰抚掌而笑,朝着一脸好奇的蒋忠地眨了眨眼“喔,夏时不拿,娘亲总会给爹爹看的是吧娘亲”随着她的问话,蒋忠地也看向了蒋钱氏,蒋钱氏哼了一声,脸上浮现着显而易见的红晕。 “咱们哪,别耽误爹爹和娘亲赏画,走吧”嘉兰才不管她娘亲的羞窘呢,朝夏时和绿衣等人挥了挥手,将众人都带了出来,只留父母二人独处。 嘉兰心情甚好地从父母处回来,夏嬷嬷早迎了上来,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嘉兰讶然地看了夏嬷嬷一眼。夏嬷嬷方才告诉她,外头有风言风语说,阴城大长公主的夫君,也就是晋国公府许二老爷,养了个外室。 嘉兰这才知道竹林里侍卫同阴城大长公主禀报的究竟是何事。然而细细回想,竟想不出阴城大长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是否流露出半点不悦。 “嬷嬷打听到了那人是谁”嘉兰挥退了左右,只留了心腹在室内。夏时等人一时不知她们在说何事,然而也屏气凝神,不敢多言。嘉兰虽然宽厚,但规矩严明,但凡触了规矩,皆难逃一罚。 “只模模糊糊说是个唱曲儿的,也不知是何人。”夏嬷嬷道,她其实还有点儿不太情愿告诉嘉兰这等腌渍事儿。但嘉兰从普济寺回来之后,特意叮嘱过要关照晋国公府的事。而且,虽然夏嬷嬷总爱操心多说,却也不敢真违逆嘉兰的意思。 “唱曲儿的”嘉兰一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怕是阴城大长公主压下了消息,她也不见得有多在乎。”嘉兰心里隐约觉得阴城大长公主这样的人,是看不上许二老爷的。许二老爷在传闻里,那就是个极为惧内且心软懦弱的人。 “到底是夫君,哪有不在乎的。”夏嬷嬷却不太赞同“大长公主许是看在许二老爷的面子上呢。”在夏嬷嬷从没想过阴城大长公主会嫌弃许二老爷。嘉兰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这戏子究竟是何等绝色,居然能喂许二老爷吃下颗豹子胆。”嘉兰慨叹道,倒是对这个戏子隐隐有些好奇。 “都是些狐媚子,姑娘别污了眼睛。”夏嬷嬷啐了一口,她可瞧不上那些做人外室姨娘的。嘉兰一笑,忙点了点头,命夏间给夏嬷嬷斟茶。 “嬷嬷别恼。”嘉兰笑道“左右咱们家是清白人家,断不会有这等事的。”夏嬷嬷谢了嘉兰的茶,这才笑眯眯地点头,颇为得意到“姑娘往江南走走,谁不羡慕咱们夫人呢老爷对咱夫人这般好,那是多少人拍马都赶不上的福分” 夏嬷嬷可劲儿地夸了一通,嘉兰含笑听着,倒把先前晋国公府许二老爷的事儿撇在了一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蒋三少爷拿错书 “阿姐阿姐” 夏嬷嬷才意犹未尽地夸完喝了口水,就听到门外传来善礼喜悦的呼唤。听得出,善礼心情不错。不过,善礼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嘉兰房门外,并没有直接闯进来。 “进来吧。”嘉兰道,又吩咐夏时备上糕点。听到嘉兰的吩咐,芒种才把善礼放进来。 “哪儿来的天大的喜事儿瞧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了。”嘉兰打趣道,善礼忙睁大了眼睛,眨巴了两下,又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爹爹已经跟四叔说了,要帮我组一队护卫” 蒋府的亲卫也即是家兵,每个子孙都有一队,现今共八队。其中,蒋老太爷两队,蒋忠天等兄弟四人各一队,善仁和善义两兄弟各一队,每队十二人,由蒋忠亲统领训练。一般在子孙十岁那年挑选,直到十五岁正式为其建队。 “怎么这般早”嘉兰愣了一下,竟还回过头去问了一声夏嬷嬷“善礼是六岁吧”夏嬷嬷骄傲地点了点头“那是老太爷和老爷们看重咱家三少爷”她可没想嘉兰那么多,挺直了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善礼也挺直了胸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嘉兰。嘉兰眸子一缩,藏起了忧虑惊疑的神色,温和地摸了摸善礼的发咎“善礼真厉害,那是谁做你的小队长呢” “爹爹说要比武呢现在是维勇哥哥在带着他们。等我到七岁了,就选里面最厉害的那个”善礼可兴奋了,他掰掰手指头,算算他阿姐生辰之后再过一月就是自己的生辰,期待得很。 “喔”嘉兰略略皱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善礼可没他阿姐这样的顾虑,他拿了块糕点砸吧着嘴,凑在嘉兰身边道“阿姐阿姐,我觉得还是萧哥哥最厉害。” 嘉兰愣了一下“萧石头”善礼点了点头,又撇撇嘴道“萧哥哥可不叫萧石头了,他刚求爹爹赐名,爹爹给他取名叫萧肃政,肃杀的肃,政论的政。” “爹爹取名”嘉兰讶然地睁大了眼睛。善礼觉得自己阿姐这样特别可爱,一点儿不像平时胸有成竹的淡然,不由得有些得意“对呀,萧哥哥这半月来可是异常刻苦,天赋也极高,郑师傅都夸他” 善礼大约同萧肃政建立了不错的情谊,此时居然也有种与有荣焉的兴奋。 嘉兰瞥了他一眼,不甚明白自家爹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想了想,问善礼“爹爹赐名之后,你萧哥哥是何反应”善礼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大约,也开心的”他说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爹爹跟萧哥哥说话的时候,把我支出去了,回来只告诉我给萧哥哥改了个名字,我就没多想。” 他没好意思告诉嘉兰,自己是多想偷听然而除了竖着耳朵什么也不敢做的。 “喔”嘉兰迟疑地点了点头,看到善礼躲躲闪闪还有点脸红的样子,也猜出了善礼当时心痒痒而又怕父亲的状况。她不由一笑,将心底的不安和犹疑都放到一边“那你可送了什么礼给他” 说到这个,善礼脸更红了,他嗫嚅着说了句什么。嘉兰没太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什么书” 善礼已经滑溜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一转眼就到了门口,这才敢扒着门框大声点道“我把阿姐抄的兵书送给他了” 说完,没等嘉兰回过神来,就大声道“阿姐是我错了我不该拿错书的我这就去把书换回来你别告诉爹娘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停顿的,然后刷地就蹿了出去,把门口的使女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嘉兰先是一愣,后挑眉一拍扶椅的把手,就连夏嬷嬷也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素来温柔亲切的嘉兰冷了脸,身边的使女大气也不敢出。 夏嬷嬷回过神来,也冷着脸命令大小使女“敢叫我听见一声,呵”她们主仆二人这一冷脸,直叫侍女们心颤,谁还敢往外说。 “走,这事可大可小,得去跟娘亲说一声。”嘉兰是真恼,若叫那些黑心人说起来,还当她胳膊肘往外拐,又私相授受呢。夏嬷嬷等人迟疑了一下,想到了善礼一连串说的话。嘉兰一眼就看出了她们心中所想,她一声冷笑,傲然道“我答应了吗” 她可不是没答应么三少爷那一连串都不带停的话,哪容得人插嘴夏嬷嬷等人默不作声,心里为善礼点了支蜡烛。 善礼虽一溜烟跑了,心里却还很是忐忑。等跑到自己的院子里,又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其实并非有意要把嘉兰抄写并注解的兵书借给萧肃政,只是嘉兰那时候正在模仿爹爹的字,封面上的书名与爹爹的笔迹并无二致。而善礼刚知道萧肃政得了爹爹的赏识,又知道要给自己选亲卫,正是高兴的时候,一时不查,就拿了嘉兰的书给他。直到自个儿回书房静下心来,才恍然意识到摆在桌面上的,其实是阿姐的书。 善礼耷拉着脑袋,竟觉得今儿听到的好消息也没那么让人兴致勃勃了。他在院子里像个小大人似地背着手来回踱步,想了想,决定拿长兄蒋善仁的兵书去换回阿姐的兵书。 其实若说注释的兵书相较价值如何,毋庸置疑蒋善仁的更声名在外。在他这个年纪,也就只有吴家大少爷吴越舟能与之匹敌。蒋善仁年少领兵,足智多谋,战无不胜,多少人想求他指点而不得。但是对年仅六岁的善礼而言,嘉兰的兵书却更深入浅出。他往往是读一遍无注释的兵书,自己注解留下疑问,再读嘉兰的注释答疑解惑,最后才用蒋善仁的注释查漏补缺。 善礼一做下决定,立刻就从屋里拿出了蒋善仁注释的虎钤经。他这般毫不迟疑的模样,看的一旁的长随湖沼都有些肉疼了。 “少爷,您真要把这兵书给他啊要是碰坏哪一点”湖沼眼睛直看着虎钤经挪不开,只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都在颤。毕竟蒋善仁很少做详尽的注释,这虎钤经已经是其中最详细地一本了。善礼其实也舍不得,咬着牙把书那檀木盘托着,小心地捧在手里“但那是阿姐的书呢” 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阿姐的书,不能随便给别人看。”他为了肯定自己的结论,还点了点头。湖沼也只好跟着点了点头,两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去找萧肃政换书。 倒是巧了,才走到半路,他们便迎面遇上。萧肃政的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仔细而小心地用藏青色的布裹着。萧肃政是由一个嬷嬷带来的,这个嬷嬷是年老的武婢,专门负责为外人引路。 善礼看到萧肃政不由大喜,忙笑着把手上捧着的书递给萧肃政,颇为期待地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肃政道“萧哥哥,我拿大哥哥的虎钤经换阿姐的纪效新书好不好” 他还是年纪太小又心焦了一些,没等湖沼反应过来出声提醒,已经一胡噜把纪效新书是嘉兰所注释的事说了出来。 湖沼冒了一头冷汗,小心地看了武婢嬷嬷一眼。武婢嬷嬷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萧肃政看着不过刚过他膝盖的善礼,神色松缓而温和。他接过了善礼的书,又道“并非是二姑娘的书,是你误拿了你自己的兵书。我看注释未完,想来你也并未读完,所以才特意送还。” 善礼愣了一愣,湖沼已经马不停蹄地点头“多谢萧护卫,都怪小的没理好三少爷的书桌,才让三少爷错拿了自己没看完的兵书。”这么好的台阶,他不下就真傻了。 善礼也回过神来,憋了个大红脸,竟然还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兵书。不过当下,他自然也不会反驳萧肃政的话,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颇为虔诚地从萧肃政手里接过了裹好的书籍。 把书拿到手里,善礼忍不住抱在了怀里,将书贴在胸口,才有种踏实的感觉。萧肃政的目光落在善礼手上的兵书上,神色复杂。继而,又看着自己手里极为珍贵的虎钤经,不由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善礼自习武以来,蒋府也就新入了萧肃政一人。萧肃政被安排和善礼一同习武,善礼自然和他更亲近些。争取到了蒋善礼的信任,是他极为难得的机遇,他绝不会错过。 “多谢三少爷借予我虎钤经,二日之后必当奉还。”萧肃政朝善礼肃穆地躬身行礼,等直起身子时,却看到通往善礼小院的长廊拐角处,远远地走出一行人。 是嘉兰一行人。 她身侧后方跟着武婢芒种,芒种稍后跟着夏时和夏间两个穿着一样的青绿比甲的使女,其后又有两个小使女分别捧着暖炉和护手。 嘉兰裹着一件银狐轻裘披风,细软的银狐毛领里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她留意到了善礼这里的状况,远远地在长廊上站定,遥遥地望了过来。 嘉兰看到萧肃政时,朝他微微欠身。嘉兰不过是客套礼数,萧肃政竟也躬身回礼。倒把善礼唬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顺着萧肃政行礼的方向回头一看,嗷地一声就叫了出来。也顾不上跟萧肃政寒暄了,连忙跑到了嘉兰面前,把手上的书递给嘉兰。 湖沼赶紧跟萧肃政告罪,补全了礼数,赶紧跟了过去。 “阿姐阿姐,我换回来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善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嘉兰的脸色。嘉兰没有说话,低头看了被小心包裹的书。那块藏青色的布竟然连褶皱都没有,可见包裹之人的用心程度。 她看了萧肃政一眼。此时,萧肃政已经在武婢嬷嬷的带领下转身离去。嘉兰微微叹了口气,朝善礼点了点头。 “你呀你,把你自己的兵书收好了,还没看完呢,就不要借与他人了。”虽然未先通气,但嘉兰想到的理由和萧肃政并无二致。善礼一听,疑惑地看着手上的兵书,他还真有点糊涂了。 “今儿,我没跟娘亲说此事。下回你若是再这般不经心,我可也不依你。”嘉兰又嗔道。她先前虽气,也的确带人往爹娘院子里去。只是才走出自己的院子,她便改了主意。与其立时就说与娘亲听,让娘亲去责怪善礼,不如等一等,看善礼自己会如何解决。正因此,她才改道,往善礼院子里来。 善礼哪敢不应的,早点了十来次头了。 嘉兰见他态度诚恳,且也算处理得当,又细细问了一遍他与萧肃政的应答。善礼忙不迭地把萧肃政的话转述给嘉兰听,又疑惑道“阿姐”他显然是想问为什么嘉兰和萧肃政都说着兵书是他自己的的。嘉兰笑着打断了善礼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且回去看书,答案自会明晓。” 她此时若由着善礼点破,岂非辜负了萧肃政的一番苦心他既然有意隐瞒,也算识礼之人。 善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也乖乖地不再询问,而是别过嘉兰,马不停蹄地回房间拆包裹去了。 善礼小心地解开布包,拿着那纪效新书左看右看,半响,又不确定地把书递给湖沼看一眼,迟疑地问道“这是阿姐抄的书吧”她用蒋忠地的笔迹抄的,注释还是自己的簪花小楷。 湖沼看着懵懂的小主子忍不住扶额,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奇怪,那阿姐和萧哥哥怎么都说是我写的呢”善礼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他对男女大防还没有那么深刻的理解,他的姐姐们都很能干,他家还有武婢呢更何况,他娘也没怎么教过他呀。他之前紧张,只是单纯自己非常喜爱,又把姐姐的东西看得极为珍贵,是轻易不能给外人的。而且姐姐曾言明不能给外人看,他一直恪守承诺,却没想过是因为姐姐的东西不能示人。 “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姐姐写的呀”善礼再问,还想到了新的事。他想到姐姐的画作也从不轻易示人的,虽然他总觉得姐姐的画作跟市面上价高的“空谷居士”比也不逞多让,但姐姐似乎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的画作流出蒋府。 湖沼忍不住插嘴道“三少爷,不是不想,是不能啊。”善礼一听,睁大眼睛瞪了湖沼一眼。他年纪小小,这一瞪的眼神竟然如同他父亲蒋忠地一般犀利湖沼赶紧把嘴巴闭得牢牢的。 “说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善礼有些生气了,他年纪小,直觉加在姐姐身上的枷锁是如此沉且如此重,又如此不公平。 “哼爹爹、伯伯、叔叔和哥哥都做不到,那就等我长大了,我让天下人都知道姐姐的厉害”善礼大声道,愤怒地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 他目光澄明透亮,如旭日灼耀,如清流激越。他今日所言,是自己对自己的承诺,悄然种在他那一颗赤子之心里。如冬日埋种,静静地等待春风回暖之时,破土而出。无惧狂风骤雨,终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体贴解围萧肃政 善礼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他既然觉得加在嘉兰身上的桎梏不公,便想方设法地想要给嘉兰的才华寻个出路。 这日下了演武场,才刚淋浴一道,善礼便兴冲冲地跑到蕙心楼来。 他扰了阿姐的吟诗作画的兴致,先悄悄地问了守门的嬷嬷。嬷嬷便笑道“三少爷,姑娘在浩然亭作画呢。”此时,也早有人禀了守在蕙心楼的夏间,夏间忙笑着迎了出来“三少爷” 她方说了个开头,善礼便已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寻阿姐去。”说罢,他一溜烟地走了,倒把一众使女嬷嬷弄得哭笑不得。 浩然亭就建在虎贲园和巾帼园侧旁的假山上。在浩然亭上,刚好能瞧见虎贲园和巾帼园的全貌。故而,浩然亭也属于演武场的警卫地,就如同虎贲园和巾帼园一样,进出都要经过盘查。 因为盘查得严,省得麻烦,嘉兰就带了夏时和芒种二人。善礼来时,夏时早瞧见了他兴奋得满脸通红的神色,忙笑着迎了下来。 “阿姐在画画吗”善礼悄悄问夏时,夏时含笑点了点头“姑娘正收尾呢。”善礼严肃地点了点头“那我先不上去打扰她,你也别跟她说。”说罢,他背着手,在假山一小片平地上来回踱步。他时不时地抬头看着浩然亭,明明想同嘉兰说话的,却还能忍着不上去。 嘉兰正是兴浓之时,周遭一切,早抛之度外。等到她终于落笔收尾,这才舒展身子,惊讶地看到底下一脸兴奋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善礼。 “你怎么来了”嘉兰朝善礼招了招手。善礼乐得蹭地一下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了上来,又惹得嘉兰戳他额头“小心看着路,不许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善礼胡乱地点着头,然后把小脑袋凑到嘉兰身边来,好奇地瞅着嘉兰的画。 “哇这不是我吗”他一见这画,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嘉兰,像极了宜安长公主最近闲来没事新养的那条小奶狗球球。 嘉兰画的正是善礼在虎贲园训练的场景。善礼并不是随着蒋家护卫一同训练,倒不是说他乃蒋氏子弟自有特权,而是他实在是年纪小,现在练武师傅还只教他最基本的强身健骨之法。这让他小小的一个人在演武场的一角,显得既毫不起眼,又格外打眼。 善礼又性子倔,旁边的护卫都休憩了,他还要练一会儿。嘉兰画的,正是这时的场景。小小的男孩子,身边是三三两两喝水闲聊的护卫,无一不比他高大健壮。他明明也累了,却还倔强地打着拳。 善礼又指了指画上一个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练拳的人,肯定道“是萧哥哥。”嘉兰随意瞥了眼,点了点头“你倒是对他印象深得很。”她舒展身子后,显得有些懒散,随性地捻了糕点品品。 “萧哥哥先前还跟我说,让我不要在大家休息的时候继续练。”善礼一面仔仔细细地看这画的每一个细微处,一面跟嘉兰说。嘉兰愣了一下,冷意在眸中一闪而过,声音倒还是温温和和循循善诱“为什么呀” “他说,如果我当着大家的面加练,大家可能都会被迫跟我一起加练,怕会有人对我有怨言。如果我想多加练习,可以私下里再加练。”善礼半点儿没察觉出嘉兰的诱导,此时心满意足地看完了画,也坐在嘉兰身边吃糕点。 嘉兰又看了眼这画。她是对着今日的场景画的,而萧肃政指点善礼,定然是发生在之前的事了。 “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不对。”善礼回答了她的疑惑“我又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善礼很是笃定,同时又有些疑惑“不过一开始,护卫哥哥们还真的都是跟我一起加练的诶就连萧哥哥也是,师父明明都跟他们说了可以休息了的。” 嘉兰忍不住又看了眼自己画的画。她确信,这画上的护卫,的的确确是在休息的,包括萧肃政。 “那后来呢”嘉兰忍不住问道。“后来”善礼的语调就更疑惑了“我不是觉得他说的不对么,我就还是会加练。但是之后,师父跟大家说休息,萧哥哥就真的休息了。再后来” “再后来,除了真的需要加练的人,大家就都休息了。”嘉兰若有所思地接上了善礼的话。善礼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嘉兰再一次看向了自己的画,这一次,她的目光在萧肃政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些。 萧肃政的话其实很是在理。善礼这样加练,若是护卫们不跟着加练,难免会显得懒散不上进。但护卫们操练的内容,到底要重得多,被迫加练谁也不会有好脾气。也得亏善礼是蒋府三少爷,平时又没什么高高在上的傲脾气,才让护卫们都忍让几分。 “其实我知道萧哥哥说的道理。”善礼认真道“可我觉得这个道理不对。”嘉兰诧异地挑眉看着他。“练武是为自己练的,怎么能因为别人努力就努力,别人懒散就懒散呢”善礼说的十分恳切。他是真没有想鹤立鸡群的念头,他也不会硬着头皮练武。他同样也不会觉得加练就是值得自豪、效仿的事,他只是想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再做得更好一些罢了。 嘉兰慨然一笑。萧肃政怕也是意识到,善礼练武加练,也只是一片澄澈的赤子之心。所以,才会在之后,一改先前随众人加练的态度,反而是一到休憩的时候,便自行休憩。他一开了这个口子,众人皆随。善礼尚有身份作为屏障,而无依无靠的新人萧肃政要“鹤立鸡群”,可就真要莫大的勇气和底气了。但说到底,他的举动,的的确确为善礼解围了。 “你说的在理,只是也不是谁都明白你这个道理的。”嘉兰笑着让夏时把画装好,示意她递给湖沼“以后若再遇到这样的事,记得跟哥哥们说一声。” “我知道的,萧哥哥跟我说了之后,我跟大哥哥说过的。”善礼倒是很上道,也没让湖沼接画,而是自己宝贝一样把画接了过来,又眨巴着眼睛乐呵呵地看着嘉兰“大哥哥说我做的没错,不用改。” 难怪呢,这才是他底气十足的缘故 嘉兰笑着摇了摇头“惯得你呀。罢了,这画你且让湖沼送回屋里去,你随我去爹娘那儿用膳吧。” 一说到画,善礼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连忙把画捧给嘉兰道“阿姐阿姐,你不说我都忘了,要不咱们也取个名号,让外面的人也仰慕仰慕” 他并不知道“空谷居士”就是嘉兰,这事儿还是蒋钱氏操持起来的。就是怕善礼太以他这个姐姐为傲了,不留神叫外头知道了,才不告诉他的。 “我哪儿能经手这些。”嘉兰瞧着他期盼不已的眼神,不由有些头疼,只好马虎过去“你回头问娘亲去,瞧瞧她那儿有什么章法。” 善礼转念一想,自家阿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的确做不得主。一时间又有些悲愤,气鼓鼓的。嘉兰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欣慰一笑。不过这事儿她真没法说,只得温声细语地岔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登高远眺重九节 嘉兰也不知道蒋钱氏用了什么名头打发了善礼,善礼倒是不再提什么取个名号的事儿。因着重九节将近,蒋赵氏把嘉梅三姊妹都带上,也教她们准备节庆事宜。嘉兰一时便忙了起来,也顾不上问善礼的事。 嘉梅早历练出来了,重九节的大头都归她管着,不过给蒋赵氏过目便是。嘉兰领了重九花糕和菊花酒的活,她在这类吃食上想来精心。不过,嘉竹却躲了懒。她素来不耐烦这类管家的事,宜安长公主都不甚在意,蒋赵氏也不勉强。不过还是拘着她跟着两个姐姐听管事汇报,也怕她日后出嫁被管事婆子蒙了去。 嘉竹被拘着一本正经,直到重九节当日才将将松了口气。 “今儿多好的日子”嘉竹在马车里轻快地舒展了身子,兴奋得像一只出笼的鸟儿。重九节有登高赏菊的习俗,嘉竹也正是借了这个好时候,能出来松快松快。 “真是个坐不住的。”嘉兰抿唇含笑“原以为你最盼着花糕和纸鹞,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都是其次的。你呀,最想不过出趟门罢了。”嘉竹吐了吐舌头,连忙往嘉兰身边凑了凑,笑嘻嘻道“哪儿能呢,当然惦记二姐姐的花糕了哦对,还有纸鹞。” 嘉竹提到纸鹞,先前的嬉笑登时就收敛了,还显稚嫩的眉宇间划过一丝厉色。 “这一次一定不会让舞阳得逞。”她咬牙扬了扬拳头。往年,嘉竹的纸鹞次次都会和舞阳郡主的纸鹞缠斗在一起。这也是个玩乐,俗名“斗风筝”。只是这打小就不对付的两人,偏在这玩乐上也处处较劲。可惜不像别处,嘉竹在这斗风筝上总是落于下风。 “今年,舞阳郡主还是有几位皇子和昌平侯世子相助。而大哥哥和二哥哥都不得空。”嘉梅似笑非笑地看着嘉竹,“好意”提醒道。今上亲近宜室长公主,连带着几位皇子自然也跟舞阳郡主更为亲近。至于昌平侯世子,那可是舞阳郡主的亲哥哥。 嘉竹一时气结,哼了一声“有人相助又如何”嘉兰闻言也笑,温言细语地安抚她激烈情绪之下的沮丧“是呀,有人相助又如何呢难道她年年,都能聚拢能帮她的人吗前年,她不就因为没人帮,输给你了吗若单论她一人,何尝比得过你呢” “你惯得她。”嘉梅无奈地摇了摇头“焉知她没人帮的时候才是稀罕。”就冲着舞阳郡主和几位皇子一起长大的情分,即使新帝登基,皇室的恩泽怕也要延绵到她身上。 嘉兰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只是瞧见嘉竹怔愣沮丧的表情嘉竹这样沮丧的表情却也只出现了一瞬,她立时就回转过来,扬了扬小拳头“那就以一敌十更何况,难道我就没人帮了吗” 嘉竹杀气腾腾地握住了姐姐们的手,她才不在乎有多少人帮着舞阳郡主呢 嘉竹气势如虹,到了登高远眺的望日山也气势不减。 蒋忠亲正扶着蒋孙氏从马车上下来,恰看到嘉竹气势汹汹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跟夫人嘀咕道“你看嘉竹的模样,必然想着斗风筝呢。”蒋忠亲也就比蒋善仁大了五岁,故而和底下的侄子侄女们也是最亲近的。 蒋孙氏焉能不知,只抿唇一笑,悄悄打了蒋忠亲一下,压着嗓子道“你又不帮着她,还说呢。”蒋忠亲无辜地耸耸肩道“是我不想帮吗哪年我不想帮她,嘉竹这小丫头非说我跟她们差着辈分,不能乱了规矩。” “小叔叔,我可都听见了。”嘉竹扭头看过来,“阴测测”道。蒋忠亲连忙顺手从一旁扯了片叶子,递给蒋孙氏,一本正经道“夫人,你瞧这叶子,好生别致。”蒋孙氏乐不可支,接过蒋忠亲的叶子,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夫君眼光独到。” 满地乱生的杂草叶子,可不是眼光独到么 嘉竹气鼓鼓地朝蒋忠亲做了个鬼脸,便被嘉兰笑着挽了手“你在这儿跟小叔叔置什么气,那儿可有花糕等着你呢。”嘉竹立马就笑嘻嘻地点头“那是,小叔叔可还得陪小婶婶赏那好生别致的叶子呢” 她故意在“好生别致”上加重了声音,促狭得很。 嘉梅哪儿管她们这许多,她早已站在了金乌伍亭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摆上酒盏佳肴。 望日山有十座亭子,以金乌冠名。金乌首亭在山顶,为皇室登高踏秋之用。余下九亭,皆由皇室赏肱骨大臣。所以,昭楚又有“都城九贵”之称。 金乌贰亭,一般是赏给晋国公府的。但五年前阴城大长公主离开都城之后,晋国公府便把这殊荣让给了永安侯府,而屈居金乌叁亭。 金乌叁亭,一般是赏给永安侯府,也就是吴太后的娘家。这五年来,倒都是晋国公府在用。不过,今年,永安侯府好像又挪回了金乌叁亭。朝堂之上,两家还相互推了不少时候,时人皆说是谦让的美德。 金乌肆亭,今上登基前,这亭子还是周国公府的。今上登基后,便给拥簇自己登基的成安侯晋升为成国公府。又兼之周国公府乌烟瘴气,在老周国公自请之下,将金乌肆亭让给了新晋的成国公府。 金乌伍亭,惯来都是赏给定北侯府,也就是蒋家。自今上的祖父起,蒋家就驻守定北,立下不朽战功,先帝便以“定北”之名赐侯爵。蒋家也是成国公府的姻亲,其当家的蒋大夫人蒋赵氏,便是成国公的嫡长女。 金乌陆亭,还是看在老周国公的面子上,才赏给了周国公府。其实,按照爵位而言,周国公府资历最老,合该赏金乌叁亭的。只可惜一退而再退,别说金乌叁亭了,连金乌肆亭都没保住。自老周国公过世之后,周国公府至今还一片乌烟瘴气,又没有初始的从龙之功,不难想到会落到这等境地。 金乌柒亭,赏的是昌平侯,也就是宜室长公主的夫家。昌平侯素来安分守己,虽不出挑,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论理,宜室长公主和舞阳郡主已经算昌平侯府里最打眼的人了。 金乌捌亭,赏了蒋府的姻亲,镇南侯府薛家。薛家同样是战功赫赫,不过镇守在南方,擅长水战。近年来,刀兵都在定北,倭寇倒少,薛家也显得清闲。 金乌玖亭,则是新晋的新贵,年年都在变动,说不准今年会赏了谁。 倒是金乌拾亭,是今上为自己的太傅钱明益空置的。若说今上登基,永安侯府、晋国公府、成国公府都出力不少,但与今上感情最深的,还是太傅钱明益。不过,今上登基之后,钱明益就婉拒了爵位,钱家举家都回了南州。留在都城的,不过只有嫡长子钱朝印和嫡女,嫡女也即蒋二夫人蒋钱氏。 这金乌九座亭子环山越阶而建,将金乌首亭如众星捧月般簇拥在首,以示皇权昭昭,而众臣诚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意外相逢郑公子 重九节自有它一套繁文缛节,众人都是做惯了的,倒并不抱怨,只心里期盼着繁文缛节过后的松快时光。 太后集聚都城九贵的老封君,皇后则召见都城九贵的嫡长夫人,蒋老夫人、蒋赵氏带着蒋嘉梅赴宴。嘉竹则早迫不及待地要和舞阳郡主一较高下,待礼毕,早早地就拿着风筝,带着秋渲等人兴冲冲地往金乌柒亭去。她素来不让人帮的,这回也不例外。 嘉兰也不得闲,顾家不属于都城九贵,但却也是蒋府的姻亲,嘉兰得带着自己指挥人做的花糕和菊花酒前去拜会。 望日山里,仍旧是青葱的叶。往来的高官贵胄们,却没什么赏景的闲情逸致。他们举杯对饮,高谈阔论。女眷们也带着帷帽或珠翳,娇娇柔柔地站在一块儿闲话家常。让人目不暇接的锦绣华服,直能叫人忘却周遭景色。 嘉兰带着珠翳,不急不缓地走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风不急不缓地拂过她发髻上的秋菊,金色的花瓣颤颤巍巍地摇曳着,嘉兰伸手去扶,却不小心打到了一旁垂下的枝叶。那枝叶跳跃几次,勾起了她的珠翳。 她倒也不恼,微微一笑,重新放好了珠翳,竟悄悄地伸手去拨垂下的枝叶。手指悄然划过叶面,指尖有些微绒毛的触感,痒痒的,却又很妥帖。嘉兰的笑容比以往更孩子气些,不像嘉竹那样直白明显,反而像是藏着坏的狡黠。她悄悄地折了一片叶子,藏在了掌心。 待她视线重回大路,竟一眼瞧见郑宣行。郑宣行倒没有盯着她,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手心。 嘉兰二话不说,就将手背在了身后。郑宣行一愣,复尔看向她,唇边含笑,目光里似有流光溢彩。 “蒋二姑娘”郑宣行刚要和嘉兰见礼,便被善礼朗声打断“阿姐你等我一起去”嘉兰便回头去看,善礼正一脸兴奋地蹦下石阶,他身后跟着满面笑容的湖沼、一脸无奈的湖泽和不苟言笑的萧肃政,再后是几个亲卫。善礼没有发现郑宣行他本来也不认识此人,倒是萧肃政,走下来时看了郑宣行一眼。 “你不是跟着你三姐姐在玩儿么”嘉兰笑着帮他拍了拍衣袖。善礼吐了吐舌头“他们换了个新玩法,说为了公平起见,分了两队。周国公世子、许三少爷和三姐姐一道呢。四叔看着,就让我过来找你了。” 嘉兰一听到周泓澄和许晋文的名字,顿时头大如斗。只是瞧着善礼这万事不愁的模样,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好扶额无奈道“也罢也罢,四叔在就好。”善礼其实一点儿都不会玩斗风筝,他要不是为了给嘉竹撑场子,早就跑出来自个儿玩了。 “放心吧放心吧,阿姐我们下去找冯六郎和陈七郎顽儿”善礼早就迫不及待了,眼巴巴地等着嘉兰。这冯六郎和陈七郎都是蒋氏旧部的孩子,平素也是常和善礼玩在一块的。 “那顾九郎呢你就不管了”嘉兰忍住了点善礼额头的冲动。他既然想充个大人,她便也会随了他的心愿。 善礼吐了吐舌头,眼睛滴溜一转道“顾家规矩大,且他又生的瓷娃娃一样,是他不管我们玩”顾九郎是顾蒲月的胞弟顾湍榕,总是一副小学究的模样,哪是善礼这样的皮猴耐得住的。 “规矩大也好管管你。”嘉兰眉眼皆笑。善礼才不怕,一个劲儿地点头“管管管阿姐,走呗”他先行一步跳下了台阶,尔后转身抬首期盼地看着她。 “你瞧他”嘉兰忍不住笑着扭头,想同身边的使女玩笑几句,却冷不丁地看到萧肃政同自己站在同一级台阶上。因为善礼方才先跳下了台阶,萧肃政便也下意识地跟着走了几步。他原本站在嘉兰身后,这一走,便和她并肩而立。 嘉兰笑说时,他刚也随着她说话而看来,是极为认真的模样。忽地四目相对,让萧肃政一时有些怔愣。嘉兰也有一瞬的怔忡,不过夏时极快地笑着打破了这微妙的局面。她自然地笑着走到了嘉兰和萧肃政中间,虚扶了嘉兰的手道“婢子瞧三少爷已是火烧眉毛了,您呀,且随了他心意吧。” 善礼全然没有意识到那一瞬的微妙,他听到夏时的话,眸子一亮,不住地点头。 “随你罢。”嘉兰扶了夏时的手,朝她微微颔首。嘉兰知道夏时的细心聪敏,夏时也不再说话,只微微低首,伴她缓步而行。 郑宣行手上拨弄着垂下的枝叶,神色复杂地看着嘉兰一行人笑意妍妍地渐行渐远。秋日的风,还是一样的不急不缓,带着些微的凉意。这条蜿蜒的山路上,唯他穿着最寻常的青衫,瞧上去还不如善礼身边的湖沼。任这些来往的高门贵族,都不过觉得他是个长得好些的小厮罢了,谁也没有对他多加留意。 就好像嘉兰一般,也轻而易举地将他略过。 他想到此,手指微微用力。只听啪的一声,他将一小节树枝都折断在了手心。 他唇角勾了个自嘲的笑容,刚要把这一节树枝抛向远处,却忽地听人唤道“郑公子” 郑宣行一愣,下意识地翻转袍袖,将折断的树枝藏在了宽袖里。尔后,他笑容温和地看向来人。 他记得这个人,这是方才那“三少爷”身边的小厮。 “郑公子,方才我家少爷走得急,没能跟您见礼,还望您见谅。”湖沼十分庆幸这郑宣行还没挪地儿,一会儿他还来得及赶紧跑回去伺候着。他一边恭敬地向郑宣行行礼,一边双手递上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 “这是”郑宣行些微有些意外。他自然是记得的,这食盒原是在嘉兰使女手上提着的,且是个大食盒。倒不曾想,原来这大食盒里还有如此乾坤。 其实这是嘉兰专门准备的,预防路上碰到身份没有那么尊贵,但蒋家稍稍熟识且又需要招呼的人。这食盒小巧精致,却也是寻常富贵人家都用的,并没有什么蒋府别样的标志。 “祝您万事俱高”湖沼笑眯眯地说着贺词,他并不会说破这其实是嘉兰吩咐的。嘉兰既吩咐他而非夏时她们来送礼,便就存了刻意避嫌的心思。 郑宣行循礼接过了食盒,一笑又一叹道“郑某一时无礼可奉,不如烦请你转告你家少爷,郑某就画这重九登高,来日亲送贵府。” 湖沼心里一哂,钱大家的画他就不说了,单论年龄相仿的人,他可不觉得还有人的画能比得上他家二姑娘那般出神入化了。不过,这好歹是个礼数,湖沼当下就应了,告辞后就匆匆去追嘉兰等人去了。 郑宣行看出了他的不在意,却并不恼。嘉兰的画他早见过了,的确极为灵动。她画的是一个女孩逗猫的图。猫儿追着线球在跑,那个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着红肚兜,光着脚丫子就去追猫儿。一不留神踩到了猫的尾巴,猫儿的尾巴高高竖起,毛发炸立,女孩儿也摇摇晃晃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扑在猫身上。 郑宣行不消多想,便能自然地浮现出这一幅夏日里活泼灵越的景象来。 他回想着那幅画,低头看手上提着的小巧的食盒。一声轻不可闻的慨叹,随着那不疾不徐的风,轻忽便散在了耳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顾九郎意外突生 湖沼同嘉兰和善礼禀报了郑宣行的回复,嘉兰只略点了点头,善礼却有些疑惑。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郑宣行是个什么人物。 “阿姐,这人是谁呀我瞧他青布袍子,莫不是个管事”善礼琢磨了一下。毕竟这望日山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望日山能上山之处都有北衙禁军重兵把守,就连夏时、湖沼这样的侍从,都有通行的腰牌。若是没了这块刻着名字和府邸的腰牌,除非皇上本人,否则就算是皇子也是不得进的。 “大约是个管事吧。”嘉兰不甚在意道“回头有人把画送来你这儿,你也记得让我瞧一眼。”她虽则猜测郑宣行多半是因着阴城大长公主的缘故才能来这望日山,但是并无兴趣多想。不过,郑宣行有把自己的画作为谢礼的勇气,倒让她有些好奇。 善礼不是个心思重的,他一见嘉兰不甚在意,便即刻将郑宣行抛之脑后。一下山,就探头探脑地去找冯六郎和陈七郎。冯六郎和陈七郎倒真像跟他约好了似的,就等在北衙禁军严密看守之外。一看到善礼,两人两样放光,先向他们行礼,然后才拼命地向善礼招招手示意。 “不拘着你,你去吧。只是记着别玩疯了,让侍卫难找。”嘉兰叮嘱道。顾家那儿蒋善仁自然会全礼,她去也不过是小女儿家交好,并不是代表蒋家,也就没有非要蒋善礼去的必要。至于顾九郎,嘉兰也是知道的,也不会勉强善礼非要带着他玩儿。个人有个人的玩法,如此罢了。 “诶”善礼欢快地应了,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善礼的亲卫都是蒋府一等一忠心的人,他们跟得紧,嘉兰倒也不慌。何况,兴许是先前流匪突起的事故,这一次的重九节,望日山下的向阳坡上,北衙禁军巡逻的人格外的多。他们一身玄衣银甲,在普通百姓里显得分外显眼。 “你一路过来,是不是也觉得今时不同以往”就连顾蒲月见了嘉兰,也忍不住道“多谢你来,不然我连话也不好说了。”顾家本来就规矩大,没什么欢声笑语的,北衙禁军无疑加重了这一层压抑。 “只是忧心流匪,其实无什大碍的。”嘉兰宽慰道“你们今日吃的花糕可是新鲜样式前儿南州传来的九层塔式,你们试过了吗”她一边笑问,一边让夏时把特地为顾蒲月准备的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精致小巧的一个宝塔花糕来。 “就属你精心。”蒲月忍不住叹道,复尔又无奈一笑“我们哪年不一样呢”她自嘲地看向了顾家在的亭子,那里头,还坐着她的父亲,正带着顾家人一丝不苟地按照重九节的传统尝花糕、品菊花酒,连一丝错也不得出。 被顾老夫人养大的顾蒲月,当真是顾府的一个特例。 “诶倒没瞧见你家九郎。”嘉兰扫了眼顾家众人,立时就发现了与常年不同之处。顾九郎是顾蒲月的胞弟,当年顾夫人生顾九郎难产而亡很让人唏嘘不已。顾夫人出自南州杏林世家晏氏,当初就是因为她救了难产的蒋赵氏,这才让蒋顾二家定了姻亲。只可惜医者不能自医,终究是人世无常。 “说来倒是喜事,他学堂里居然有人请他一块儿去玩。我便提前让爹爹许诺叫他出去玩,好在我爹重诺。”顾蒲月没多说她是如何说动顾大人的,不过想来也不简单。这顾大人为人死板,极重规矩,却也是个极重诺的人。顾蒲月如今能和她姐妹们各处两处,就是因为顾老夫人设法让顾大人许下了诺言,许顾蒲月与众不同的自由。 顾蒲月说着尝了口花糕,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嘉兰,这花糕必是你的主意,旁人想不出这样好吃的”这花糕酸甜可口,软糯却不粘牙,细细品尝,唇齿间还觉清清凉凉一片。 “小孩子能一块儿玩,自然是喜事。”嘉兰见她爱吃,也很是高兴,把食盒往她那儿推了推“若是合你口味,那就多吃些。顾叔叔那儿,我也有着人送。九郎那份,我也帮他留着呢。” “你还能有几份留着呢。”蒲月闻言笑道“你瞧着,一会那儿礼毕,可就有不少人等着你这花糕了。五娘她们,可都是盼得紧。”她说罢,悄悄指了指站在那处亭子里的几个姊妹。 果然,那几个女孩子里,就有那小的眼巴巴地看过来,露出垂涎向往的神色。除了其中年长的那个,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四娘,还是那样的性子。”蒲月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捏了花糕放入口中“偏还躲着不叫我们知道她就爱那甜滋滋软软糯糯的糕点,可惜了你的花糕,怕是都要叫五娘那几个小的大快朵颐了。” 这顾蒲荔,嘉兰也是知道的,标准的女德女戒教导之下的闺秀。嘉兰也笑,让夏时将花糕分拣出来,放在鱼丽摆好的盘子里,鱼丽回头要送到蒋家主亭去。这是嘉兰备的私礼,也就无需那么正式。 “说得像蒲月姐姐你不爱一样。”嘉兰笑道,顾蒲月唇角一勾,坦然自得“我自然是爱的。这有甚好避讳的不过是糕点罢了。”说着,她又吃了一片。 她吃的实在是太香,那沉醉其中的模样,活脱脱是另一个嘉竹。顾蒲月却又显然与嘉竹不同,她姿态极优雅端庄,举手投足间都浸透着顾家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可在这优雅端庄的姿态之下,却有一种别样的风韵。这风韵打破了规矩的刻板,让她显得鲜活灵动。 嘉兰想到顾蒲月和蒋善仁站在一起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更深的笑容。惹得顾蒲月好奇地瞧了她一眼“嘉兰,你在笑什么且说来听听” “我笑时日漫漫,我的嫂嫂让我好等呀。”嘉兰微微侧头,莞尔一笑。顾蒲月一愣复一笑,脸上腾升起薄薄的红色“你呀非得让九郎来同你辩辩我们昭楚的四书五经,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蒲月姐姐可莫唬我,九郎还不知道哪儿顽呢,哪儿能惦记着四书五经呀。”嘉兰才不以为怵,顾蒲月抿唇而笑,颇有些长姐如母的欣慰“九郎难得愿意同人出去玩,也不知都在做甚。”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哪还能没有玩伴呢”嘉兰宽慰道,顾湍榕和蒋善礼的确是全然不同的人,不过蒋嘉兰并不会觉得蒋善礼的性子就是好的,而顾湍榕的便不好。在她眼里,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罢了。 “就是不知道” “啪”顾蒲月话音还未落,忽地便被瓷盘碎裂的声音打断。众人都愕然地随声音看去,只见鱼丽跌跌撞撞地走进亭中,竟是站立不稳,伸手撑着桌面时打碎了一个瓷盘。 “你这是怎么了”顾蒲月眉头微蹙,语气不善。鱼丽脸色煞白,想要开口,却牙齿打着颤,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气氛顿时就凝重了起来。就连亭外看护的蒋府亲卫,也更为警惕地环顾四周。 “你方才不是去送花糕么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嘉兰声音柔和而轻缓,她朝夏时示意,夏时会意,端了水拿了帕子来,轻轻地拉起了鱼丽的手。鱼丽猛地一抖,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般,砰地就跪在了地上。 地上还有瓷盘的碎渣,周遭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是作甚”顾蒲月虽然不喜欢鱼丽的做派,可也不是心肠冷硬的人,一见她跪在碎渣上,也有些急了。嘉兰也不大喜欢鱼丽,不过她还是让夏时去扶鱼丽。 鱼丽死死地攥着夏时的手腕,颤抖着说道“姑娘姑娘九九少爷” 她实在是太胆怯了,一看到顾蒲月腾地站了起来,就吓得啪地又跪了下去。她力道不小,若不是芒种及时扶着夏时,她差点把夏时也拉倒。 “九郎如何”顾蒲月一字一句地问道,声音极为肃然。 “九九少爷姑娘,姑娘您救救他”鱼丽仿佛是从牙缝里憋出的这几个字,可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她仿佛忽地开窍了,一把甩开夏时的手,猛地包住了顾蒲月的腿“姑娘姑娘您救救他快救救他” 她说罢,激烈而压抑的情绪如山洪找到了泄口,霎时便已哽咽道不能言语。 顾蒲月被鱼丽的情绪激得后退了几步。鱼丽是个极怯弱的人,可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她到底在送花糕的途中听到了什么顾湍榕又究竟遇到了何等能叫鱼丽如此大惊失色的事 嘉兰已不敢多想。她立马握住了顾蒲月的手,声音清晰而坚定“蒲月姐姐,现在鱼丽说不清遇到了何事,我们不便声张。”顾蒲月长吸了一口气,瞥了眼顾家主亭。顾蒲荔坐在晦暗不明的一角,慢而端庄的品着茶。她和顾蒲月的视线相交,依旧熟视无睹。倒是五娘她们,已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怎么做事的如此着急忙慌,丢了顾家的体面。”顾蒲月故意厉声道,她并不想让主亭的人知道实情。嘉兰会意,马上跟到“姐姐莫气,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全怪她” “也是婢子不当心,才没留神撞到了鱼丽妹妹,这才叫鱼丽妹妹撞碎了碗。”夏时适时地接上了嘉兰的话,且一边说,一边和芒种一起,强制地把鱼丽扶了起来。 “夏间,你去跟顾世伯禀明此事,叫他不要忧心,我也跟蒲月姐姐出去走走。”嘉兰沉稳地吩咐道。此时,她已经能鲜明地感受到顾蒲月的手在微微地颤抖。顾蒲月握着她的力道极大,嘉兰的手被捏得已经很疼,她却没有吭声。 “你别慌,且放宽心。”嘉兰温声细语地安慰鱼丽,又让夏时取了自己的披风来,给鱼丽披上。鱼丽被裹在大氅里,心神仿佛镇定了些。嘉兰又让人为她倒了杯茶,叫她捧在手心。鱼丽颤颤巍巍地接过了茶盏,握着茶盏的手抖得极厉害。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日新楼寻人难料 “我知道你忧心九郎,你且慢慢说,我们才知道如何行事。”顾蒲月也看出了鱼丽毫不作伪的惊惶,她努力地压下了心中的惊惧,声音沉着而有力。鱼丽猛地点了几下头,她死死地攥着嘉兰给她的披风,紧紧地环抱着自己,才勉勉强强开口道“婢子听到听到有人说,说他家少爷请九少爷去玩,其实,其实” 鱼丽似乎回了些神,此时抬头怯弱地看着嘉兰,没再说话。顾蒲月一愣,神色便有些不善“你但说无妨。”她真是恨极了鱼丽这不成事的模样,都已经到这时候了,她们说不定还需要借嘉兰的力,哪儿敢把她排除在外 “蒲月姐姐”嘉兰却有些迟疑,她的确是存了帮忙的心意,但却也不愿让顾蒲月为难。顾蒲月摇了摇头,只让鱼丽接着说下去。嘉兰便叫余下的夏时等人都退到亭外,亭子里只留她和顾蒲月、鱼丽三人。 鱼丽神色暗了暗,也好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声若蚊蝇道“其实是贪恋九爷在景阳街上的日新楼做那兔儿爷” 顾湍榕碧玉美色,龙凤之姿。又因不足月而生,体态孱弱,竟又添几分我见犹怜的病态风流。也正因为此,他才总板着一张脸,摆出不苟言笑的模样。 “蒲月姐姐,我们走吧。”嘉兰没有多说,只回握住顾蒲月的手。“那些人里,还有我们的堂兄弟”顾蒲月神色凌然,声音低沉冷冽。“蒲月姐姐,日新楼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必容不得这等事。”嘉兰宽慰道“何况不过是鱼丽道听途说,我们且先去看一眼,说不得是我们庸人自扰。” 顾蒲月点了点头。 嘉兰立刻令两个蒋府亲卫先快步前往日新楼,又和他们商定了自己一行人赶去的路线,若有消息,先差使一人回报。这重九节摩肩擦踵,骑不得马,也只有他们的脚程快上许多。嘉兰为免鱼丽成为累赘,又忧心她将此事漏出去,便命夏时将鱼丽带走,避免顾家人接触到她,一切由夏时便宜行事。 这事顾蒲月不说,嘉兰也知道必是要瞒着顾家的。且不说顾湍榕是不是真遭不测,和“兔儿爷”这样的腌渍事扯上关系,也足以毁了这个芝兰玉树的少年。若是旁的勋贵,还能嘟囔一句风流,可顾家 众人心知肚明,便都不动声色地忙活起来。此时,夏间也已笑语晏晏地从顾家主亭回来,一回来便神色肃然地听命于嘉兰。顾蒲月身边就鱼丽这一个使女,嘉兰让夏间先充作顾蒲月的使女。尔后,又让众女子将珠翳换成帷帽,将容貌遮的严严实实。自己则和顾蒲月都披上了暗色的披风,遮掩一身华贵。 如此,嘉兰、蒲月、夏间和芒种主仆四人,并嘉兰剩下的两个蒋府亲卫,先是假意闲庭漫步地走入了人群,尔后才快步赶往日新楼。 重九节以望日山为中心,望日山上是都城九贵。望日山之下是向阳坡,向阳坡上也非富即贵。再往外,才是景阳街。景阳街并非皇城内四通八达的长街,它其实只是一条笔直的街,衔接着向阳坡和向阳坡下的春芳镇。 春芳镇离皇城的春方门不过一里路,由于皇城客舍价高,往来的商户游子,往往都聚集在春芳镇里。日新楼就在春芳镇的中心,站在日新楼上,能清晰地看见春方门的牌匾。 向阳坡里还有勋贵的骄矜,等到了景阳街,便处处都弥漫着世俗的喜气。四处追逐打闹的孩子,喜气洋洋地扯着形形色色的风筝,有的连嘴角的糕点碎渣都没擦干净呢 这景阳街实在和向阳坡显得泾渭分明,就更罔论望日山了。毕竟,这景阳街上可没瞧见几个带帷帽的女子。寻常百姓节庆的喜意都直白而热烈,哪顾得上什么矜持。可这喜气,并未能让这四个带着帷帽匆匆而行的华服少女有丝毫的动容。 她们越过向阳坡和春芳镇的界碑,毫不迟疑地就往景阳街上走,就连负责这一带巡逻警戒的南衙府卫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好几眼。不过,他们只管景阳街去向阳坡的人,至于向阳坡的人要去景阳街,他们就无所谓了。 嘉兰她们也并没有走出太远。先前探路的蒋府亲卫其中一人已回身前来。 “姑娘,几位少爷已经不在日新楼。掌柜说,他们往春芳镇东面的落神坡去了。丁丑已赶去落神坡,属下特来复命。”与蒋府亲卫和武卫不同,蒋府女眷的亲卫以天干地支排辈,嘉兰的亲卫排行丁字辈,回来复命的是丁卯。 “掌柜可有说他们有何异样”蒲月忙问道,丁卯一拱手“其中一人不胜酒力。”丁卯迟疑了一会儿,才重复了掌柜的话“醉酒的小公子,人称顾九郎,面若敷粉,俊俏风流。其他公子言语之间,颇有亵玩之意。”蒲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顾湍榕的,顾湍榕饮酒之后的风流韵态,就连她见了都会动心。所以,顾湍榕自曾醉酒一次后,就再不饮酒。顾蒲月没有心思祈祷诸天神佛,她看了眼人声鼎沸的景阳街,闭了闭眼。 “若丁丑找到了人,会放信烟,我们先去日新楼”嘉兰还欲再说,却被顾蒲月打断。“二妹妹,你回去吧。”顾蒲月的声音沉着而冷静,嘉兰不由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顾蒲月松开了一直拉着她的手,一看到自己握着的地方一片艳红,不由心底一紧,愧疚道“若这是一滩浑水,不该你来趟。这景阳街,也不该你去走。” 昭楚男女大防不紧,不然也不会许她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这里。但是,不紧不代表没有。顾蒲月也不知道她面对的将是何事,但有一点,她无疑是极肯定的无论前路是悲是喜,都不该让嘉兰来和她一起担这风险。 “顾姐姐”她们在外,称呼都会隐去闺名,此时嘉兰也明白过来,心里一急,便攥紧了顾蒲月的手。 “你要乖,听话。”顾蒲月语调温柔,却不容置喙“我向你借亲卫一用,便当是你在陪我。”她说着,用力去拂嘉兰的手。嘉兰却攥得更紧了,她咬着牙,薄薄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急还是气。 “你素来胸有成竹,怎么今儿这么沉不住气”顾蒲月笑道“你攥着怪疼的想我方才攥着你的手,也难为你一声都不吭。”她的声音有些微的哽咽,却忍着,面上依旧是笑着。她见实在拂不开嘉兰的手,便招呼夏间和芒种“你们俩来,快把这不听话的主子抱开。” “顾姐姐”嘉兰声音坚决“你即便带着我的两个亲卫,没有女子在身旁,亦多有不便。我和你同去,左右都有照应,有何不可更何况,这景阳街,万千百姓都走得,我为何走不得”她说罢,一扬手,对诸人令道“走” 那个温柔亲和的蒋府二姑娘,在此刻毅然决然地拉紧了顾蒲月的手。她蒋家闺训,可从没有一条让她放着自己的闺中密友独自涉险,也从没有一条,许她为求自保临阵脱逃。 蒲月如何能再言,她只能咬紧牙关,将心中动容压下,快步往日新楼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只身探消息难候 她们还未到日新楼,丁丑已经放了信烟。蒋府的信烟有两种,一种是土黄色,用来指示方向。一种是红色,表明需要增援。丁丑放的信烟是土黄色,在白昼亦能看得分明。 看到信烟,众人都稍舒一口气。 “丁丑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那不多时就会将人带来。”嘉兰宽慰众人道,又去问丁卯“丁丑是和你约在了日新楼吗”丁卯点了点头“他说,待找到了九少爷,就会放信烟。让姑娘们不用急着赶过去,只在日新楼等便是。” “嘉兰,如此你也放心了,你且去日新楼等着吧。”顾蒲月此刻也大松一口气,旁的先不说,只要找到了人,余事再作考虑也不迟。 “顾姐姐”嘉兰听她的意思却是还要自己去迎,她不由疑惑,一转念也明白过来“有顾姐姐在,九郎必能安心很多,我去了怕反而让九郎徒有尴尬。那我们就在日新楼等着你。夏间,丁卯,你们二人便随顾姐姐同去,顾姐姐之令如我之令。” “谨遵姑娘教诲。”夏间和丁卯双双道,嘉兰和顾蒲月便分两队,一队往丁丑信烟燃起处前行,另一队则去往日新楼。 日新楼虽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但和熙春楼、得意楼又不同。熙春楼菜品精致小巧,以糕点取胜。得意楼磅礴大气,以肉菜见长。日新楼则是家常菜系,胜在那一份世俗又不失体面的烟火气息。 嘉兰随意点了几个爽口的家常菜,又忧心九郎的状况,还特地让日新楼备上那小火熬炖的鸡丝粥。 嘉兰坐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可此时再往下看,熙攘的人群里,已经瞧不见顾蒲月等人的身影。嘉兰估摸着,从信烟燃起的位置来看,恐怕要出了春芳镇东界了。 春芳镇再往东,是一条官道。不过这官道不宽,从春芳镇看去,左面是农田,右面就是和望日山相望的旭日峰。旭日峰林密陡峭,偶有野兽夜出昼伏,故而也就没有望日山的人气鼎盛。要绕过了旭日峰,官道才会渐渐宽敞起来。 “丁巳,丁卯他们来回需要多久”嘉兰沉默地看了会儿,问她身边留下的另两个侍卫。“回姑娘,从之前我们遇到丁卯的时辰来算,要一炷香。如果再考虑到顾姑娘的脚程,大约要一炷半。”丁巳答道。 嘉兰点了点头“芒种,你招店小二来,让他给我们摆上两炷香。若是一炷半香燃尽,她们还未回来,我们就去寻人。”芒种是个木讷的性子,她从不问为什么,只一丝不苟地执行嘉兰的指令。 两炷香摆在了饭桌上,并几道看上去还算可口的小菜。嘉兰却毫无胃口,只凝神注视着景阳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惯来作画的习惯,便是要将难得一见的外出景色细细地刻在脑子里,包括这长街上的诸生万象。 日新楼的掌柜也是个惯会看碟下菜的,送来的两炷香都是上好的檀香。檀香清幽,让人心神安宁。嘉兰也渐渐静下心来,将此事之后要如何处置细细想来。 现下还不知道情况为何,但是考虑最坏的情况,就是顾湍榕的确遭到亵玩侮辱。如果是这样,要瞒下别人尚且容易,如何开解顾湍榕才是至上的难题。顾湍榕聪敏多思,面上看起来小学究一般死板,实则心思极细敏。少年心性,对自己男生女相的容貌始终十分介怀。 嘉兰不由觉得头大如斗,不知该如何是好。 日新楼人声鼎沸,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可坐在窗口的少女,挺直身姿,手端放在腿上,目光投向街角,显现出格格不入的沉思之态。 坐在他们旁边一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五弟,你招子放亮点,这种女人可不能找,浑身不得劲,瞧着就有病。”一个胖子刻意压低嗓音,声音一咕噜从他喉咙里滑出来,显得格外滑稽。 “噎不死你。”坐在这个胖子身边的瘦子夹了一块肉啪地扔到胖子的盘子里,叱道。胖子嘿嘿一笑,夹了肉一口塞进嘴里,两口就咽下了肚。此时,丁巳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们一眼。他们这桌,其实就胖子、瘦子和那个被称作五弟的少年三人。 瘦子也飞快地扫了嘉兰等人一眼,尔后声音压得极低“她旁边站着的那三个人,功夫都不弱。其中那个高个的男的,怕是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少年闻言头也不抬,只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我们又不动她,怕卵老三你这娘炮性子。”胖子胡胡咧咧,浑不在意,瘦子冷着脸给他灌了一壶酒,才算堵住了胖子的嘴。“三哥说的没错。”少年声音干净利落“萍水相逢,无可过问,免得惹祸上身。” “又掉书袋,五弟,敞亮点”胖子撇撇嘴,伸出油乎乎的手,猛地去戳少年的胸口。瘦子赶紧出手拦了“你别他妈的又毁了大嫂做的衣服,小心大哥抽你一顿。”少年倒也不在意,给自己和胖子、瘦子都斟满酒“等大哥来信,我敞亮给二哥看。”少年说起敞亮来,唇齿间仿佛透着森冷的寒意。 “痛快酒来”胖子一听,哈哈大笑地拍着少年的肩膀,又叫了三壶酒来。瘦子痛心疾首地看着少年肩上的油印子,恨不得把胖子溺死在酒里算了。 店小二笑眯眯地送上了酒来,又瞧见嘉兰那一桌筷子的位置都没动过,不由有些忐忑,赶紧过去赔笑道“几位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店小二不敢靠的太近,丁巳和丁未眼神犀利如鹰,看得他有些胆战心惊。 嘉兰被惊动,朝店小二微微颔首“饭菜可口,劳烦店家关照了。”她带着黑色的帷帽,店小二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听她语调温和,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不敢当您提劳烦,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店小二哈腰点头,嘉兰看一炷香将要燃尽,便让店小二再点另一炷香。店小二忙点上了,又尽职尽责地问“您等人哪要不给您叫个唱小曲儿的,解解闷” 他这话音刚落,旁边一桌的胖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粗声大气道“店小二你他娘的狗眼看人低怎的不问我们兄弟仨要不要听曲啊”他这一下实在突然,把瘦子惊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要把人压下去。 嘉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吃了一惊。她毕竟鲜少坐在大堂,更罔论碰到这样的人了。看那胖子来势汹汹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家兄莽撞,我们并不需要听曲,劳烦店小二再上三两肉就可。”那少年倒是文质彬彬的,不像是跟胖子一家人。丁巳和丁未对视一眼,放在剑鞘上的手稍稍往身后挪了挪,不叫自己的警惕表现的太明显。 “姑娘,红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信烟急骁骑出动 “姑娘,红色” 嘉兰还未及多想少年的话,芒种忽地在她耳畔说道。嘉兰一惊,连忙扭头去看,果然是红色的信烟 情况紧急,需要增援 嘉兰倒吸一口冷气,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街上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其中还有明显的窜天猴“嗖”地一飞冲天的声音。 “不好”嘉兰猛地伏到窗口,往信烟处看去。果然,窜天猴在空中炸开,迅速地冲散了信烟的烟雾。她原本寄希望于蒋府其余武卫也能看到信烟,从而驰援,可如今看来,这期望竟是微乎其微。 “姑娘,我们得先回去。”丁巳沉声道。他眉头紧锁,显然知道时机的重要性。可他决不能让蒋嘉兰去冒险,誓死保护蒋嘉兰的安危,这是他的使命。 “来不及。”嘉兰摇了摇头。众人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却能从她陡然下沉的声音里,听出毋容置疑的果断。 此时,旁边那一桌的三人兴味地看着他们,显然是耳力颇佳,意识到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了。 帷帽之下,嘉兰紧紧地咬着嘴唇,飞快地思索。 “丁巳,丁未,你们二人先去,见机行事。”嘉兰沉声道,丁巳一听,登时就急了“姑娘”嘉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冒险前来,拖累你们。你们听命于我,不得有误”她声音低冷,极为果决。 丁巳和丁未一抱拳,匆匆离去。 此时,鞭炮声尚不绝于耳,显然没有放信烟的余地。再敲底下百姓凑热闹的模样,怕一时也停不了。 “哟嚯,留小娘子一个人啊”胖子瞧着她们一乐,然后就被瘦子猛地拍了下光膀子。“嘛呢”胖子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却没再说什么。 “店小二,我们随你去柜台结账。”嘉兰并不理会胖子那一桌,她朝店小二招了招手。店小二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地,赶忙把嘉兰带下了楼。 胖子索然无味地瞧着嘉兰的背景,捅了捅少年的手“嘿五弟,我们跟过去瞧瞧呗”他横肉满堆的脸上,居然还显现出几分孩子气。少年收回看向嘉兰的视线,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在这儿等大哥回来。”瘦子连忙点头“老二你可长点心吧,小心大哥饿你三顿。”胖子哼唧了几声,到底安分了下来。 嘉兰随着店小二下楼结账,却悄悄地将店小二拉到了一旁“劳烦你带着这个去信义坊的蒋府,找一个叫蒋维勇的。就说他家主子在春芳镇东面的界碑等他带人来接,让他带一队护卫来,要快对了,也记着驾马车接夏嬷嬷来。” 嘉兰说罢,解下腰间藏着的信物,交给了店小二。南衙府卫是吴家的人,店小二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要想从春芳镇去向阳坡,再从向阳坡去望日山,就算有蒋府的信物,怕也要经过一波三折,不若直接回蒋府搬救兵。 “这”店小二有些为难,他可是还有正紧差事要办呢。嘉兰示意芒种拿了一块银锭放在店小二手上,又道“你家掌柜那儿我去说,你且去就是。回来之后,我还有赏。”拿了银锭,店小二哪有不从的道理,千恩万谢就一溜烟跑着走了。 嘉兰带着芒种自去同掌柜的解释了一番,无非只是说自个儿累了,着人去给家里送信,又多给了掌柜的不少饭钱。掌柜的这才喜笑颜开地亲自把嘉兰送了出去,还一个劲儿地邀请嘉兰再多坐一会儿。 嘉兰哪儿坐得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春芳镇东面有个茶摊”嘉兰低声问芒种,芒种点了点头。芒种素来寡言,嘉兰并不介意,她抬头看了看因为大街小巷的鞭炮而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天,沉声道“那我们就去那儿等消息。” 嘉兰虽然披着深色的斗篷,但是内里还是穿着繁复难行的衣裙。她的行动实在太慢,权衡之下,只有这才是最好的办法。这日新楼的店小二,必然都是家底清白的本地人家,嘉兰不怕他蒙自己。蒋维勇收到自己的信物,也必定会派出精锐。只是,她实在忧心,不知道先行的丁巳和丁未究竟能派上多大的助力。 丁丑和丁卯的功夫要高过丁巳和丁未,如果连他们二人都难以招架 嘉兰紧咬薄唇,一言不发地沿着街边人少处,直往春芳镇东界而去。 嘉兰坐定在春芳镇东界边的茶摊上,看着烟火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放,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摆茶摊的是对中年夫妻,老板娘看到嘉兰直直地盯着天上看,以为她在惊奇这接连不断的烟花,便热心解释道“今儿那烟花铺子来了个大主顾,说是把他满库的烟花都订了呢,要从早上放到晚上。您瞧瞧,白日里竟也有好看的烟火,红红黄黄的。” “是啊红红黄黄的。”嘉兰低声呢喃道,手紧紧地握成拳。正是因为这红红黄黄的烟花,所以才根本分辨不出,是否有信烟啊 她焦急地看向春芳镇东界外的再东面。 旭日峰的密林静静地阻扰着旁人的视线,它就像一头巨兽匍匐在官道旁,仿佛与春芳镇世俗的喜乐完全隔绝,幽静到让人心惊。过了会儿,林子里忽地扑棱起一群黑色的乌鸦,嘎嘎地尖叫着飞过了春芳镇。 守着春芳镇界碑的南衙府卫百无聊赖地来回走动,闻声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嘉兰死死地盯着旭日峰,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恍惚间仿佛看到密林里有人影晃动,但又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直到芒种眼尖,对她附耳说道“姑娘,有人出来了。”嘉兰倏地就站了起来,把老板娘吓了一跳。老板娘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跑过来问她“姑娘咋的了”她话说完,顺着嘉兰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一惊“哟,怎么忽然来了一队当兵的不会流匪又来了吧” 一队黑色劲骑从旭日峰的密林里走出,朝着春芳镇缓行而来。这终于引起了春芳镇驻守的南衙府卫的注意,他们立马拿起了,警惕地驻守在界口。茶摊里的人也极敏锐,立刻就结了账,匆匆地往春芳镇里头走。 “不是流匪”嘉兰死死地盯着那一队黑色劲骑。“姑娘,是南衙府卫的骁骑。”芒种道。这一队黑色劲骑虽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她已然看清他们的银色虎头纹肩绣。 那一队黑色劲骑显得颇为诡异,他们的马饱食草料,精力充沛,可却意外地走得极慢。劲马甚至都不耐烦地扬起了蹄子,发出了催促的嘶鸣。唯有其中一骑飞奔而来,直到被南衙府卫挡在界碑之外。 “他们在保护着什么人”芒种仔细观察着,随时向嘉兰汇报情况。嘉兰一皱眉,疑惑道“保护谁为何不骑马”她话音刚落,便见黑色劲骑的队列因为有人停下脚步而稍稍散开,露出在他们中间,摔倒在地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