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侯》 第1章 序 中州地处天拓海峡以西,不似北陆的连绵高脉,也不同东陆的无际平原,这里位居盆地,景色优美,四季如春。 才下过一场暴雨,长街上隐隐浮动着一丝湿腻之感,夏日的蝉聒噪的叫着,把茶肆门口那条黄狗哄的昏昏欲睡,此刻正对面的那座祠堂又是从里往外拥满了人,各色马车几十辆延伸,将瀚城官道堵的水泄不通。 “小二,来壶六年春” 客商一甩脚底未干的泥渍,赶忙朝里间落座,这茶肆不大,可每日来来往往行人众多,尤其是又落在这祠堂正对面,地理位置端的是极好。 跑堂的身形麻利的将一壶烧瓷棕黄酒瓶递了上来,脚下拿捏稳当,客气笑道“爷,您的酒来嘞,共二钱” 那客商将怀里的麻钱丢了过去,跑堂的喜滋滋接下。 “谢爷赏” 客商一身黑青长衫,身上有些许微微潮汽,两个肩头湿湿的,似是没躲过刚才那一场大雨,正将一口酒滑入喉间,便听同桌两人交谈道“这年年月月的几十载,就没见祠堂门口的人断过,每次烧香都得排老长的队,实在是烦躁得很。” “嗨,习惯了就成,每年可不就得这一二回么” “那也烦你看看那些个有权有势的官家老爷,咱们辛辛苦苦等了一上午,他们一来可倒好,一个个往前插队,害的咱们这个时辰都进不去。不是我说,照这人数,今儿怕是又要等到天黑。” 客商抬眼一瞧,那正对门占地面积极大,修葺的十分气派的祠堂门口确实被人群围堵的水泄不通,当下惊奇道“二位宽待。” 将手边的酒递了过去,“敢问这里面是哪座神灵的供养,竟引得这么多人前来参拜” 同桌二人也不客气的接了酒,将碟中牛肉分给客商,“官人是外地来的” 客商和气一笑“东陆过来的,用丝绸换茶叶做点小生意。” 蓝衫的那位奇道“即是东陆人过来做生意,怎的不知咱们中州的行情” 客商眼睛睁圆,惊疑道“这还请二位赐教” 那蓝衫公子广袖一甩,一条腿忽然翘了上来,直踩在屁股下的长凳上,“早在咱们中州立国初期,这丝绸茶叶等就与东陆那边贯通出入,没什么稀奇的,官人大老远来一趟,为何要做这等不赚钱的买卖” 客商凝眉道“公子是说这丝绸和茶叶在中州已不算是个稀罕物了” 蓝衫公子摇头笑道“我看官人不像是个会做生意的料,倒像是个读书的文人” 客商无奈干笑两声,眉间闪现淡淡愁氲这人说的没错,他早年间寒窗苦读十余载想要博取一份功名,奈何年年高中不上,家境也逐渐没落清贫,实在无力担负他满腔抱负,这才下定决心从此远离仕途。后来听人说南上的中州清平安乐,自当年定西王立国以来,国本虽小尤盛,广通各陆商贾文客,涉猎十分广泛,便想着用东陆稀罕的丝绸茶叶来这边做点小生意,想着中州约莫没有这些东西,定会喜欢,他也能因此发家而立,好照顾他那如今还躺在床上瘫痪着的老母,然而刚才这蓝衫公子一番话,却让他好不容易提起勇气面对生活的热忱之心瞬间炸了个哇凉。 见客商没有言语,蓝衫人估摸着自己八成给猜中了,这每日从东陆北陆一带前往中州做生意的商人众多,总有那么几个是不懂行情瞎撞的,当下安慰道“官人也别息了心气儿,这中州一带虽是富饶,可以咱们瀚城尤为最甚,你一会儿往那城里多走走看看,说不定运气好的遇上哪家近日断货的铺子,正巧将那丝绸倒换了去,过几日便是国庆,各大官家小姐太太们要裁衣裳的,这丝绸最近正紧张的很。” 客商见了一点希望,赶忙道了声谢,又道“敢问阁下,这国庆是什么日子” 他想着若是国庆之日,必定举国欢喜,当日若是将他带来的东西拿出去售卖,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没等蓝衫人回话,门口乌泱泱的又涌进来不少客人,直接将这小小的茶肆堵的满堂拥挤。 同桌两人挪了挪位置,又招呼几个没位置的客人一同坐下,便见一膀大腰圆的汉子一抹面上的湿寒,粗声道“他奶奶的,全都挤在这时辰烧香,差点给老子挤得断气了去。” 与蓝衫人一同的黄衫人将茶水给他递了过去,笑问“你可进去了” 那汉子擦了一把嘴角的茶渍,喘着粗气道“我昨晚上就开始排队,早上好容易挤进去,拜了炷香,熏了个礼,一出来,嘿,好家伙,门口堵的压根出不来,这费了老大的劲,热了这一身臭汗的。” 同桌两人一听他说刚从里面出来,均投来羡慕的神色,客气道“先喝口茶缓缓。” 客商上前问道“敢问这里面的神位可有什么名头” 大汉说道“官人是外地来的吧连咱们黄金侯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客商面上明显一惊,就见那大汉笑道“那里面没旁人,供的就是咱们中州国土的开国王侯,定西王” “可是那七十年前震掣东陆北陆两地,乱世七杰之一的定西王” 大汉嗨了一声,投来赞赏的目光,客商这才了然定西王七十年前创立中州,与当年同为乱世七杰叱咤两陆的光明王、太始皇帝并驾齐名,可惜了光明王英年早逝,没等到天下大合便葬于九嶷山脉,不可谓不让人嘘唏,而太始皇帝打下了西汉东汉两国,创立了如今的大燮,统治整片北陆和大半的东陆,剩余的土地,还是由南楚北楚分别管辖。 光明王和太始皇帝的英迹,东陆北陆无人不知,只是定西王后来带着他的家人同去了天拓海峡以西自立成国,所以流到东陆的传颂并不多,但中州一带的人,世世代代敬仰歌颂,还尊定西王为黄金侯,视为信仰。 而自中州立国伊始,虽与两陆远隔天拓海峡,但几方外交频繁,互通惠利,绵延余载,如今的中州,倒是比东陆和北陆都要繁华了去。 同桌的几人骇笑两声,“可不就是咱们的黄金侯” 客商好奇道“那敢问这年年月月的,拜的是什么路子” 黄衫人将一碟冷菜推到中间示意众人一起共享,解释道“拜什么的都有,有求财求平安的,有求权势求富贵的,还有求子的多了去了。” 商人道“定西王既然尊为黄金侯,视为中州信仰,怎的” “怎的将祠堂建在这荒僻的瀚城城外的官道上”黄衫人笑道“这就要从七十余年前那场动乱开始说起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春秋五国东西汉,南北楚,外加夜北草原。 百年前,自先祖铁尔沁王殷寿开始称霸北陆的夜北草原逐渐趋于没落。 草原八部被分割只余四部,且内里不稳,均欲要反。 作为已经苟延残喘于北陆立足的夜北,不得不依附于西汉,好来防御强大的邻国。 白荒历七九零年。 草原大君殷卓诚意与西结盟,将世子殷康作为交换质子以表对西汉皇帝的忠心,而汉帝心怀不古,欲将阴谋的种子种往北陆,特避开摘定皇嫡系氏孙,选定太尉李公第二子李肃作为质子,前往草原。 八月初,草原已是一片长青,暖风贴着地面拂过,将嫩芽吹的摇曳生姿,分外好看。 长笙打了个喷嚏,震得枝头乌鸦乱窜。 “长笙,这才回暖,你怎么又病着了” 郓城第一大财主王氏家的角门边儿上,几个衣衫单薄的孩子贼头贼脑的围在一起。 中间那个最为显眼,穿的花红柳绿,满头细细的小长辫子下均坠着明珠,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却男生女相,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呸” 一把打掉旁边小五伸出来的脏手,长笙小声厉害道“赶紧盯紧了,一会儿王氏那小妾的情人要过来,万一没留神让他偷溜进去,小心我揍你们” 小五和周围一众孩子都是穷人家的,成日狗皮膏药似的跟在长笙屁股后头,前些日子刚去青海部阉了人家汗王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今日又在郓城地主家看小妾跟相好的偷情。 抹了一把摇摇欲坠的鼻涕,小五憨憨道“都两个时辰了,长笙,你说那相好的会来吗” 长笙巴掌大小的面上,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当下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打探到的事情还会出错吗等着,一会儿就来了。” “可你前几天还说人家金帐养马的马夫外面有人了呢” 结果他们一帮人去捉奸,发现是马夫勾搭上了他儿子的小妾,最后闹了起来,差点惹得马夫那老婆上吊自尽。 眼看着中间那孩子举手欲落,小五顿时吓得捂住脑袋,这期间,旁边几个孩子小声咕哝道“长笙,来了来了。” 一众孩子纷纷挤着脑袋往里看去,便见那后院的门轻声一响,一个穿着水蓝色素锦长衫的中年男人四处张望着往里迈去,看那从头到脚的模样好像还是经过一番精心装扮的。 “没想到那小妾长得不怎么样,这相好的还是很俊嘛。” 长笙猫着腰朝身边的孩子说道“小八,东西准备好了吗” 被点名道姓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土里土气,身上的衣服由于几天没洗十分脏兮兮,看了问话的那孩子一眼,小八有些紧张的问道“长,长笙哥哥,咱们一定要去招惹人家吗万一又遇到上次那事,可,可怎么办” 长笙眉毛一拧,十分趾高气扬道“上次的事上次什么事跟我一起出来还有什么好怕的快拿过来” 小八因为年纪太小,平日很少跟这帮孩子混在一起,统共就出来过两次,一次就是去那马夫家捉奸,再一次就是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上次的事就觉得害怕极了,当下一双眼睛都要红了。 “哎呦,你还想反悔是不是”长笙一瞪眼睛,就将小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打扮的金光乱颤的女人从后院最里面那一角的屋子内冒出个脑袋,但见那男人立马脚下生风的窜了进去,没一会儿,一阵嗯嗯啊啊的声音响起,惹得一众孩子瞬间面红耳赤了起来。 小五那只脏手下捂着小八闷闷的哭声,长笙也不管那孩子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顺手便从小八怀里摸出那张十分小巧的弓弩,一众孩子全都拥在树荫下的石鼓后面,随后,只听嗖的一声,窗户炸破而起的大响之后,便是一阵男女混合的尖叫。 “快来看快来看王财主的绿帽子叠成山,小妾私会相好的,走过路过别错过” 一道奶声奶气的大喊声瞬间在这个来往密集的长街上炸开了锅,原本大家就对这种八卦艳事深感兴趣,当下不少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但见几个孩子乌泱泱从那王氏后门处冒了出来,一个个嘴巴里好死不死的叫喊着。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试问哪家软娇娘哎呀,一看原来是他姓王” 那一身花红柳绿为首的男孩子举着手中那道黑亮亮的弓弩,一跳一蹦间引得身上铃铛轻声作响,周围一众人听到这一番淫词艳曲,不由得瞬间大笑出声,一片热闹。 很快,财主家的下人们便听到动静朝这边冲了过来,几个孩子吓得惊叫出声,瞬间做鸟兽散落荒而逃,唯独那个花红柳绿一身骚气的男孩子一脸喜滋滋的冲着一帮下人们摆了摆手,大喊道“哎呀,一看原来是他姓王” “又是你这小兔崽子,给我把他逮了”领头的下人是王财主的管家,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瞅见长笙了。 当下手臂一挥,就见十来个下人全部拥了上来朝那孩子追去。 长笙人小腿短,身手却是极为灵活,旁边一众看热闹的围满了人,孩子当下在人堆里跳上跳下,脸上那道好死不死的赖笑看起来十分欠揍。 “王财主的小妾在偷情,王财主的下人打人啦” 孩子边跑边喊,整个长街瞬间已是乱成了一团,有许多爱凑热闹的路人还故意将那追赶孩子的下人用脚绊倒,一些个好事儿的还不忘上去踩两脚,场面一度失控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后院一声尖叫忽然响起,路人蜂涌着朝里看去,竟是那王财主本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这会儿正揪着一个上身只挂了一件肚兜的女人往外拖去 一片唏嘘。 还真是胸前绣着对金凤凰 “关门关门都他娘的谁敢乱看” 管家怒喝一声,角门碰的一下阖了起来,随即响起男女混合杀猪般的叫喊。 一直从西街拐到北街,才堪堪将身后追来的一帮人甩开,此刻大街上人来人往,唯独个孩子喘着粗气弯腰挣着两条腿在路中央哼哧着。 有个卖糖葫芦的上前冲那孩子吆喝了两声,这种从东陆过来的稀罕物,草原的孩子很少见得,要么就是见了家里人不给买,可长笙是谁北陆最有钱人家的娃儿,别说是买个糖葫芦,就是把郓城这城池拿下,那也是区区不在话下。 没错,就是这么狂拽酷炫,毕竟他有个爹是草原的大君 话说长笙今年八岁,出生的时候险些夭折,后来勉勉强强养到快一岁,又生了场大病差点背过气去,请了长生天过来做法,说是这孩子天生命娇,投错了性别,便给了一串辟邪的银铃铛给他终身带着,还赐了长笙这名字给他压魂长笙,即是长生的意思。因着有了长生天,所以长生就只能加根草,成了长笙。 长笙大名殷商羽,母亲是当年西汉和亲的竞宁公主,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除却已经前往西汉做了质子的世子殷康之外,再就是二王子殷平。 两位王子都是草原公认的十佳好少年,唯独三王子殷商羽臭名昭著,无人不知,整日里跟费城和郓城的一帮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不干好事,却偏偏最为得宠,就连几个部落的汗王见了也得绕道三分。 扔了个铜板给那小贩,长笙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往北都城走去,没了两步,刚才一下子从王财主后门处消失不见的小五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哼哧道“还好还好,总算是没追上来。” 长笙将吃剩下的糖葫芦塞到小五手里,那孩子挂着两条鼻涕十分欢喜,嘴里啃了一颗山楂含糊道“长笙,你一会儿还回北都城吗” “我现在就回去,一会儿晚上我阿妈要是找不见我,又要训殷平了。”说罢再给小五丢了几个铜板过去,“赏你了,我先走了,回见。” 长笙因为刚才把王财主家里那丑事公之于众之后心情大好,穿过北都城的时候正好遇见几天没出摊的那老叫花子,顺手也丢了个铜板在那破碗里,老叫花子穿着一身破碎烂麻衣,抬眼瞅见是长笙,当下咧了一嘴黄牙笑道“小长笙啊,好久没见了,今儿又是上哪家赌钱去了” 长笙看他那一头绣成麻团的脏头发,当下也不嫌弃的蹲下身子撇嘴道“今天没赌钱,捉奸去了。” 老叫花子一双糊满眼屎的眸子死命睁大,顿时来了兴趣“哪家的” 长笙“王财主家的。” 老叫花子知道王财主后院收了一堆美人儿,当下一拍大腿叫了声忒好,将身子冲长笙一咧,“可瞧见那肚兜的花色了” 长笙没好气的往后挪了挪身子,手上扇了扇老乞丐身上飘来的臭气,说道“见了,还是个绣金凤凰的,就是胸太小,没意思不过腿长,腰也细,那一掐水的大白屁股,忒圆润” 老乞丐脏兮兮的嘴角顿时流出两道哈喇子来,长笙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就知道这老东西八成这会儿心里正意淫呢,懒得理他,长笙站起身子就准备走,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北都城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随后很快就在长笙面前停下。 马上的黑衣武士身形利落的下马跪拜,恭声道“三王子,大君请王子速回金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从郓城的城门穿过去便是北都城的地界,城门口两侧均驻守三排黑衣武士,来往行人每每都要查看身份才可进入,夏日的风拂过面颊一片暖洋洋的,马蹄声卷着地上尘土飞扬,只见那一水五颜六色的孩子高坐大马,瞬间不见了踪影。 草原上这个时候是最青翠的,成群的牛羊白花花的一片在朔方原上涌动,每隔几里开外便能看见大大小小依次坐落的帐篷,来往穿梭的都是手持长刀的武士以及停下来跪拜的奴隶。 长笙将马停在金帐之外三里处,有武士上前来牵马,躬声道“大君已等候王子多时了” 将手里的马鞭索性也丢了过去,长笙脆声道“可知我父亲找我有何事” 一般情况下,只有长笙在外面捅了篓子才会被大君主动召见,他想着,莫不是今日在郓城捉奸的事儿被泄露了 捏了捏鼻子,长笙不免撅起了嘴,想让自己尽量装的委屈一点。 一阵轻响传来,金帐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揭开,便见一道月白色的影子最先走了出来,随即紧跟在后的便是大君殷卓和二王子殷平。 “那就有劳道长了。” 大君一身黑色烫金长衫上罩着燮皮镂空夹坎肩,腰间乌金大刀异常明亮,一头长发束起垂在脑后,整张脸虽不甚棱角分明,眼神却无比凌厉,时常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冽。 长笙打眼一看,那人一副假正经的模样,想着怕又是东陆过来骗钱的游方道士。 似是没看到不远处的长笙,假道士朝大君深深一拜,随即便在奴仆的带领下离开,长笙走了过去,问道“父亲找我何事” 大君弯腰一把将那还没他腰高的孩子抱了起来,说道“张道长刚从九嶷山下来特来拜见,我已让他留下为你哥哥指导教习,你这些日子不要到处乱跑,也让他替你指导一二。” 九嶷山不论对东陆人或是北陆人来说,都是个神秘而遥远的圣地,当年最古老的三大圣族夸父、河洛、伏羲,皆是出自九嶷山,如今忽然来了个道士,长笙打心眼里觉着不太靠谱。 殷平笑问“阿羽,你可愿意” 长笙内心当然是不情不愿,却奈何大君在此不敢拒绝 这道士,八成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教习哪些”长笙不满问道。 殷平似乎很高兴,“张道长是河洛后人,会的东西可多了,你去学两天就知道了。” 长笙问道“有阿满会的多吗” 阿满是异人,无所不能。 殷平想了想,才说道“阿满会的都是咱们北陆的东西,张道长会的都是东陆的东西,两人的能力无从考究,你就当张道长是阿满吧。” 能得殷平这么高的赞赏,长笙倒是来了丝兴趣,当即从殷卓怀里跳了下来,长笙心想“那我就看看这臭道士到底有几分毛本事再说” 晚上的时候,草原的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在半空荡着,像是一颗颗明亮亮的小星星。 此时离金帐不远的一顶略微矮小的帐篷内,一身月白道袍,手捻一缕黑胡须,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柄小钟馗桃木剑的张道长,乍一看倒真像是个世外高人这会儿正满嘴流油的啃着手里那块比脸还大的烤羊腿。 要说这牛羊遍天下,还数草原的羊肉最香,咂一口皮,嘎倍儿脆,内里嫩的软溜溜,一口下去,能流一手油,忒香 胡乱抹了一把嘴,正准备继续下一个羊腿,就听帐篷口一阵细微的响动传来,那声音极轻,像是女人柔软的脚缓缓踩着嫩草移步而来,张道长胡须一颤,眼睛一眯,立马嘴下留腿,一双手瞬间按上了桌上那禀桃木剑。 长笙猫着腰站在不远处的马棚后往那帐篷口看着,旁边还跟了两个狗腿,十二三岁的年纪,均是高大魁梧,腰间各配一把木刀,看起来倒像是有那么几分武士的样子。 “王子,咱们这招可行吗”阿铁粗声问道,他本就长得底盘扎实,此时往长笙跟前一站,活脱脱像根木桩。 长笙一双眼睛盯着那帐篷口,脆生生道“先看看再说吧。” 两个一身薄纱的女人是长笙专门让阿铁下午的时候从费城那阁子里请来的,都是床上有过百战经验的老手,只对付一个区区道士,定是不在话下。 一阵细软的声音传了过来,却听不清那俩女人说了什么,随后就见那帐篷的羊皮帘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两个女人就这么直挺挺的走了进去。 “王,王子,那道士真是个假的”阿铁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下午请两位娇娘过来的时候,阿铁就把长笙的意思转达了,没想到这臭道士还真是不经涮,一下就上钩了。 长笙心思一动,低声道“走,去看看。” 长笙率先往前跑去,还没到跟前,一阵娇颤声响起,作为今日已经第二次听到这种动静的长笙,此刻已经是十分淡定了。 反观大虎和阿铁,俩人均是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出息 长笙暗骂了一声,正准备喊人看热闹,却听身后一阵响动,殷平走了过来,他还穿着一身沙皮软甲,腰间斩039马039刀横跨,十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分外淡定老成。 似乎有些意外见到长笙在此处,殷平问到“阿羽,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 长笙咧了咧嘴,“殷平,你这是要去找那牛鼻子老道吗” 殷平不可置否,“道长约了我晚上过来有事相商,我先去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长笙心里忍不住笑眯眯看了殷平一眼,眼睛弯的像个月牙,转身就走。 “王子,咱们不留下来看好戏吗”阿铁憨憨的问道。 长笙摆了摆手“不看了,反正一会儿殷平肯定能见着,咱们就等着好消息。” 然而长笙这一等就是一宿。 早上睡起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晌午时分,随便套了件小坎肩,长笙赶紧出去找大虎和阿铁。 “王子,早上听说那俩女人被二王子派人亲自送回去了,还把咱们昨晚让她们勾引那臭道士的事给捅了出来。”大虎语气不善“听说二王子跟那道士还有那俩姑娘昨晚在帐篷里呆了一宿,王子,你说他们四个会不会” “去去去” 长笙厉害道“殷平才不会看上那种女人,肯定是那臭道士给教唆的,走,咱们去找他” 三人成虎的来到张道长帐篷口,却见那门口不知何时多了条大黑狗汪汪乱叫,长笙站在大虎三胖身前,一时间有些不敢上前。 捡起一颗石子就朝那黑狗扔去,黑狗叫的更凶,引得来往牧民纷纷转首看来。 阿铁豪气道“王子别怕,有我和大虎在,人挡杀人,狗挡杀狗” 大虎往前走了几步,那黑狗似是被他腰间的木刀给震慑到,忙闭了嘴呜咽两声躲到一旁,大虎放下帘子,“牛鼻子老道不知跑哪去了,那帐篷里没人。” “走,咱们去找他” “还好贫道跟二王子讨来了一条好狗,不然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敢随意闯进贫道的帐篷,坏了贫道的名声了。” 三个孩子转头,就见牛鼻子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昨天那身月白色道袍今儿换成了黑色,那柄小钟馗桃木剑正背在身后,像极了阁子里唱曲儿的花旦所扮的元始天尊。 呸,其实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 “哎,牛鼻子,你昨晚上干下的丑事别以为本王子不清楚,快快老实交代,本王子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让我父亲放你一马,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张道长生的三庭五眼,身材欣长高大,嘴边一圈长胡子若是剃去,那堪堪就是个美男,他年纪也不大,三十五六七的样子,没事就爱装什么仙风道人,端的一本正经。 想到昨晚上那两个美娇娘声音娇软的说自己个儿一身薄纱耐不住夜里的寒,想要进来他窝棚里取取暖,若非他仙风道骨定力超凡,一眼识破那勾魂之术,还就真着了道,差点被那两个妖女给吸走精魄。 现在想来倒是有点后悔,即便是不做\爱做的事,咱们关了灯玩个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也是好的。 可惜后来二王子突然过来,他对着三人讲了一晚上的“圣人大道”和“良本昌”,硬生生还劝了俩姑娘从了良,这一大早的,两个姑娘就被二王子的人送回听水阁赎身去了。 想想倒觉着有些遗憾。 “咳咳” 张道长一掩脸上尴尬,捋了捋长胡子,走到那还没他腿长的孩子面前停下,鼻尖偶拂过青草的翠香,跟昨晚那姑娘身上的味儿还挺像。 “听说小王子从小身子不好,贫道正巧精通歧黄之术,不如现下方便给王子看看” 长笙哼了一声,一双手往身后一背,趾高气扬道“我且问你,昨日你可是拉着我二哥一同做那坏事了我可告诉你,别以为殷平能帮你瞒着,我一会儿就去跟我父亲告状,看你这牛鼻子还敢张狂” 张道长看那孩子年纪不大,倒是挺厉害的,他一路从九嶷山跋山涉水来到北陆,听了不少关于这草原三王子的传言,现下看来,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娃子,也不跟他计较,张道长笑眯眯道“小王子,贫道好心给你瞧病,你怎的不知礼数” 你才有病 长笙撇嘴道“河洛后人是吧” 张道长笑眯眯点头。 长笙问道“既为真人,师从何处哪座山头学的什么道讲的什么经听闻那河洛早在我先祖铁尔沁汗王之时就被灭了全族,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些个你若是能讲出一二,本王子就给你瞧瞧。” 张道长“” 长笙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脸得意“说不出来了是吧” 他忽然大手一挥,“大虎,把他绑了送去金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稍待稍待” 张道长赶忙摆了摆手,晃得两道大袖子微微荡起,笑道“小王子,若是贫道能道出个一二,你就得拜贫道为师,若是不愿,就算你将贫道绑了去见大君,大君也不会信你这黄口小儿之词。” 一听这牛鼻子开始跟自己讨价还价,长笙瞪了他一眼,想着这王八若是真说出个名头来,自己岂不是要吃亏了。 当下有些后悔 但这做出来的事就已经这么着了,若是不给他个机会辩解一番,怕是传出去人家说他殷商羽欺负人。 “你且说说看,若能有个名头,本王子就不跟你计较昨夜之事,但是若说要拜师,牛鼻子,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张道长一看这孩子不着他的道,当下也耍起了无赖,“即是如此,那你就绑了贫道去见大君,反正昨夜那俩姑娘的事自会由二王子还予贫道清白,倒是小王子胆敢用女人来色诱贫道,这事若让大君知晓,怕是” 长笙看他挑眉那贱样,直想冲上去踹上两脚,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你说吧,若你真是大有来头,本王子定会遵守诺言拜你为师。” 张道长一看这小混蛋上钩了,暗笑了两声,随即十分神秘的走上前来伏在孩子耳边咕哝了两句,随后直起身子一甩手上拂尘,得意道“现在知道了吧。” 长笙“” 长笙带着阿铁和大虎往回走的时候,心情莫名的不爽,“大虎,匡子楚是谁” 一向稳重的大虎不免惊疑道“王子怎的知道曾经东陆帝师的名头” “他很有名么” 大虎郑重点头,说道“据传匡子楚是为伏羲后人,与他先祖世世居于九嶷山,十年前得了天命下山前往东陆给那四国的皇帝传授帝王之道,后来游历四方,自此没了踪迹,不知是不是回了九嶷山。” 他挠了挠头,“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是听顾将军曾经提起,至于是真是假,嘿,我也不清楚。” 长笙道“他有徒弟么” 大虎“听顾将军说,匡子楚曾收过四个徒弟,其中一位最为神秘,世人少有知晓他的姓名,所以我不太清楚,另外就是南楚的大将军张宗移,此人为南楚第一名将,在这世上少有对手,十分厉害,还有一位当时收徒的时候,就是个年仅五岁的黄毛丫头,如今也不过才十二岁,却已是南楚的大国手。” 他想了想,思量道“最后一个,是个东汉人,据说年纪也不大,是匡子楚同门师弟的儿子,一直被带在身边,这些年,应该是养在九嶷山的。” 其他的这些长笙听了没什么兴趣。 问道“有没有收了个徒弟是个道士” 大虎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疑道“王子,那牛鼻子不会说自己就是匡子楚的徒弟吧” 长笙讪笑两声,没有答话。 不管那牛鼻子是不是什么劳什子匡子楚的徒弟,如今他也算栽在那臭道士手里一回,拜了师又如何以后不整死你 三人默默的走着,夏日风朗气清,羊群咩咩叫唤,有牧民将宰好的小牛犊肉挂在木架上风干,空气中荡着风干牛肉的香味,十分好闻。 “驾” 一声大喝打破了此刻的静谧,长笙猛的抬起头来,就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人一马正在疾驰狂奔着。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金帐附近肆意骑马。” 阿铁伸着脑袋看了一眼,粗声道“听说今天沧澜部的汗王来了,这骑马的应该是沧澜部的世子吧。” “是旭尧家那小子呀。”长笙眉梢一挑,嘴边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阿铁心道完了,每次长笙这么笑的时候,肯定没什么好事。 “走,去看看。” 大虎阿铁赶紧跟在后面,三个孩子快速从高丘上跑了下来,长笙忽然将手放在嘴里一吹,一声尖利的长啸在空中划过,只见不远处那匹正撒欢了蹄子疾驰的小马脚下越来越慢,最后哆哆的在原地来回踩着步子。 马上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样子,一身大红色长袍子十分刺眼,与他那白的发光的皮肤相得益彰,只见他一手扯着马缰,另一只手持着鞭子轻轻的朝小马臀部敲去,一连敲了好几下,小马依旧没有动作。 “哎呦哎呦哎呦喂,我当时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本王子的地盘上骑马,原来是沧澜部的小崽子。” 马上的少年猛的抬起头,就看到那个穿着花红柳绿的男孩子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少年像是十分惧怕长笙,脸上明显划过一丝惊恐,一个没坐稳,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好在小马并不十分高,这一栽他很快的站了起来,一张脸像是火烤了一样,憋的通红。 长笙将手上的马鞭甩给一旁的阿铁,背着一双手来回的看着对面的旭齐颜,脸上闪着奇异的光,似是瞬间就将刚才从那牛鼻子处受到的气一散而光。 齐颜是东汗王旭尧最小的孩子,也是几个儿子里面最胆小的一个,要不然也不至于连见了长笙都害怕成这样。 “长,长笙” 齐颜低低的开口,一张脸比身上的衣服还要鲜艳,他可没忘了上次长笙将他扔到狼窟里那件事,若不是正好有牧民从那里经过,恐怕他早就让母狼给吃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场噩梦。 “哎呦,居然还穿了件红衣服,你们沧澜部是没有女人了吗” “我,我” 长笙一步跨到旭齐颜眼前,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服,说道“这不是西汉女人穿的织锦么,齐颜,你父亲是因为没有女儿所以才把你当女儿养吗” 齐颜一张脸更红了,头埋的很低,在长笙面前,齐颜似乎永远都不敢仰起头来说话。 长笙最讨厌旭齐颜这股娘性子,他觉着身为纯爷们儿就该有点爷们儿的样,上次就是因为想练练他的胆子才把他扔到狼窟去的,谁知道这小子回去之后连续半个月大小便失禁,他父亲旭尧来求大君让长笙饶了他儿子,害的长笙被大君狠狠的教训了一番,还是当着旭尧那老秃驴的面。 所以因为这事,长笙没少记恨齐颜。 “哎,齐颜,我听说你之前生病了,现在好了么”长笙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 “我,我什么时候生病了。”齐颜呆呆的开口,声音小的细如蚊丝。 “哎呀。” 长笙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听说你被狼吓得大小便都失禁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齐颜霍的抬起脑袋,一张脸鼓鼓的,像极了刚才被挂在木架上风干的小牛犊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想起那段屈辱的事情,少年不免两眼有些湿润。 “我没有”他突然大声的喊出来。 然而却见眼前的男孩子两眼一瞪,刚刚高涨的气焰瞬间就灭了下去,小声道“我,我没有” “哎呀,你哭什么呀,我就关心关心你的身体,你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长笙忽然伸出手拍了拍齐颜的背,安慰道“好吧好吧,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好吧。” 这么一说,齐颜哭的更加厉害了,整个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算啦算啦,你走吧,真没劲,都说了以后不欺负你了,还哭,跟个娘们儿似的。” 齐颜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敢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长笙很豪气的拍了拍还没发育的胸脯,笑道“那当然,本王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齐颜胆怯道“你上次就说过再也不欺负我,你还是把我扔到狼窟里了。” 长笙身形一转,歪着脑袋尖声道“然后你就大小便失禁了” “哇”的一声,齐颜哭的更凶了,这次可是真哭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条腿来回的蹬着,吓的一旁的小马朝后退了几步。 “哎呀,好了好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长笙还是第一次见齐颜哭的这么厉害,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上去将地上的孩子扶起来,然而齐颜哭的不管不顾,死活赖着不起。 长笙有点生气了。 “阿铁,你去把他拉起来。” 阿铁听话的走过去,双手伸到齐颜胳膊下面,轻轻一提,就将齐颜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要是再哭我就放狗咬你” 哭声戛然而止 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顺便还好心的上前将齐颜身上的草屑拍了拍,说道“你快走吧,这里不让骑快马,要是被我父亲的人看见了,肯定要责怪旭尧汗王的。” 齐颜也没想长笙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只是一听会连累到自己的父亲,赶忙点了点头,就准备走人。 然而忽然想起了什么,齐颜转过头来,小心的问长笙“你说以后再也不欺负我,这次是真的吗” 长笙大气的点了点头,豪迈说道“这是自然,我从来不欺骗小孩子。” “那,那你跟我拉钩。” 长笙不屑的伸过小指勾到齐颜手上。 “好拉好啦,你快走吧。”说罢,朝齐颜挥了挥手。 齐颜小心翼翼的上了小马,这才不快不慢的朝远处跑去,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一声轻啸从后面传来,碰的一声响,小马忽然后蹄子一弯,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到小马腿上,小马哀叫了一声,齐颜猝不及防,连人带马全都栽到草地上,就在这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串欢乐的大笑声。 “我这次真没欺负你,是你的马不经打。” 就这样,齐颜又在夏日的阳光下无声的流下眼泪,这次站起身子再也不敢骑马,只得牵着小马一步步慢慢走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 长笙不再去看齐颜灰溜溜的背影,喜滋滋的带着两个少年往将板坡上走,天气好的出奇,暖风拂过面颊,带着些许太阳留下的干燥,十分舒服。 “王子,不好了” 长笙打眼一望,就见自己帐篷里的奴隶正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跑来。 “阿图,怎么了”大虎将他差点趔趄的身子一把扶住,沉声问道。 阿图有些灰头土脸的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的说道“不,不好了,王子在朔方原安插的那些基弩,全都让人给捣毁了。” 长笙瞬间从原地跳了出来,一双眉头拧得紧紧的,“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就是刚才,顾灵均将军带了一纵人马从朔北回来的时候,听一起的武士说,他们经过朔北,王子和一帮孩子时长骑马射箭用的基弩都被人用马蹄全部踏坏了。我和阿含还去专门看了一下,确实是都给毁了。” “什么人居然敢去本王子的地盘撒野” “我,我不知道,他们好多人,光是马车就排了好几十辆,穿的衣服也和我们不一样。” 长笙急了,尖声道“他们有多少人,都有什么武器” 能在草原浩浩荡荡几十辆马车的,想必身份不同凡响。 “我跑来给王子报信这会儿,那帮人怕是已经快出朔北了,不过看那阵势,约莫七八十人,好像人人手上都有长剑。” 长笙心下很是生气,朔北有几个很大的将坂坡,一向都是他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地方,这周围的人是都知道的 ,所以一般牧民放羊都不敢去朔北那一带,就连几位将军平日里练兵都会从朔北绕道,就是怕一不小心破了三王子最喜欢的基弩,这下可倒好,这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逆了三王子的毛,真是不给点教训都不成了。 长笙难得一本正经的朝身边两个伴当说道“大虎,你去找殷平让他调二十个武士给我,阿铁,你去费城找那打铁的,看看咱们坏了的那些基弩还能不能修。” 眼看着长笙忽然将手放在嘴边吹起一声长啸,就见一匹大黑马恢恢的奔来,大虎赶紧问道“王子,那你呢” 长笙翻身上马,忽然一扯手上马缰,马儿瞬间扬起前蹄人立而起,“我去找那帮兔崽子算账” “账”字飘荡了老远,就见一人一马瞬间扬长而去,得了吩咐的几人赶紧去各忙各的,刚才还热闹的将坂坡很快就空荡荡的一片。 没跑出几步,就看到还在路上牵着马晃悠悠的齐颜,长笙举着手上的鞭子一下甩在地上。 “啪”的一声大响,吓得一旁还在发呆的齐颜瞬间一个激灵。 长笙气势汹汹的开口“旭齐颜,本王子现在命令你骑上你的马跟我走一趟。” 齐颜呆呆的抬着脑袋看着马上的男孩子,轻声道“去,去哪里” 长笙冷着一张脸,完全不似往日的狡猾,大声道“让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把你揍一顿” 说着,手上的小鞭子已经高高举起,齐颜赶忙缩了缩脑袋。 “长笙,刚才不是你让我走的吗,现在,现在怎么又要” “唰”的一声响,黑色的马鞭在草地上甩出一道深深的印记,长笙一张脸红扑扑的,说道“我在朔北安插的那些基弩被人给捣毁了,这次你若是能帮本王子把那几个外人教训一番,以后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齐颜一听那基弩被人毁坏,当下心中划过阵阵喜悦。 要知道,他当初可是差点被那基弩上引了弦的弓箭射伤手臂,本来像他这样尊贵的部落世子,受了伤定会闹出事来,只可惜伤他的是个比他爸还厉害的纨绔流氓三王子,不管何时都是要嚣张到天上去的,如今有人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齐颜当下肯定心情愉悦。 可是却不敢表露出来。 “哦哦,那,那我跟你去。” 齐颜慢悠悠的爬上马背,刚一坐稳,小马的臀部就被狠狠的甩了一鞭子,马儿吃痛悲鸣一声,嗖的一下就窜了出去,差点将齐颜从马背上扔了下来。 长笙赶忙打马跟了上去。 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隐约能看到远方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两个孩子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将马仍在原地,踩着地上的青草一跳一跳的朝前方快速靠近。 朔北从前是夜北的都城,几百年前震惊整片大陆的铁尔沁汗王殷寿,就是在朔北城下一刀将春九国劈成了五国。 当年在夜北立国之时,铁尔沁汗王一身黑色裘装大马,腰上七尺青铜古剑,手握黑金大刀,似乎屹立不倒。 那一刻,跟着铁尔沁汗王一起成名的朔北草原,如今只成了夜北南边的一片普通荒地。 时间掩埋了当年朔北高原上千千万万具枯骨,黄花开了一年又一年。 前进的队伍停驻下来休息,武士们抱着长剑端坐在草地上,饶是这片刻的放松,也没有因为偷懒而弯弓了腰背。 马车内燃着上好的沉香,氤氲的丝缕白气显得分外撩人。 丫鬟将剥好的一颗马奶葡萄递了上去,才咬了一口,李肃原本平淡无波的面上瞬间眉头轻蹙。 “阮先生呢” 将那颗略酸的葡萄丢去一旁的琉璃盏内,丫鬟顺道将冰盆里已经融化的水洒一点在案几上的丁香,听到少年问话,当下恭敬道“都去了一个时辰了,这会儿约莫是快来了。” 李肃一向没什么耐性,当下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丫鬟出去,随即背靠在身后的软塌上假寐,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素锦长衫,一双丹凤眼狭长明亮,青丝高束而起,越发显得整张脸棱角分明了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寒气逼人,直震三里开外。 “我跟你说,待会儿咱俩就躲在那个山丘后面,先探探敌人的虚实,不准轻举妄动,一切听我指挥,知道了吗” 长笙命令着身边的齐颜,说话声音压的极低。 齐颜很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后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长笙赞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满意。 晌午的太阳十分热烈,将浩瀚一片的草原晒不到尽头。 远处一匹快马募的停靠在那辆最为豪华的马车前,阮秋颂弯下腰身朝车内的人说道“二爷,手令已得来,大君请我们快速入城。” 良久,一个淡淡的“嗯”字自车内扔了出来,一行人整马前行,然而下一秒,嗖的一声利响破空而来,堪堪擦过其中一名武士的面颊,直直穿透马车。 “保护少主” 拔剑之声纷纷而起,寒气瞬间将周围炎热的燥气震慑的冷凝下来,不见丝毫慌乱。 车内的婢女跳了下来,面色不善的朝阮秋颂说着什么,就在这一场战争一触即发之势,整片荒地像是静止了一般,再没有什么动静。 长笙躲在那离一队人马最近的将板坡后,缠在手臂上的弩弦还在微微颤抖,齐颜缩在他身边,紧张的连呼吸都微弱了下来。 “你先出去迷惑他们,就说那支箭是你射的,把车里那个人给我诱出来,我看他像是这个队伍里面带头的。” “长笙,他看起来比咱俩大不了几岁,你怎么知道他是带头的。”某孩子傻乎乎的低声问道。 “你笨死了,你没看到刚才那几个婢女对他巴结那样,还有后来那个男人,居然把我父亲赐下来的神符都给他了,这人肯定不一般。” 长笙供着身子,腰间的铃铛被卸了下来放在一旁的草地上“而且,没有他的允许,他下面的人怎么敢随意破坏我的基弩,肯定是他指使的,他现在在车里我看不见,你出去把他引下车,然后我来收拾他。” “可是长笙,我,我不敢,他们那么多人,我要是说了那是我放的箭,万一他们把我杀了怎么办。” 长笙一掌打到他头上,生气道“蠢货,你就说你是东汗王的儿子,出来打猎不小心才射到那边的,再说了,你年纪这么小,别人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齐颜听完,突然伸手数了数手指,闷闷道“长笙你才八岁啊,你还比我小两岁呢,你要是出去了,他们更不会把你当一回事的。” 齐颜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这个计划十分满意。 长笙蹲在一旁,心里窝了一团火当初怎么就带着这么个蠢货过来,连根木头都不如。 “你去不去”长笙一张脸冷冷的,忽然就将挂在手臂上的弓弩对准了齐颜,“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现在就对你放箭。” 齐颜立即伸出两只手捂住脑袋,急忙道“长笙你快拿开啊,万一那东西跑偏了怎么办。” 长笙呵斥道“那你去不去。” 齐颜撅了撅嘴,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道“按照你那么说就真的没事吗” 长笙很认真看向他“当然了,我这么聪明的人什么时候失算过。” “谁说,上次你还说费城那个花魁的肚兜是粉色的呢” 咚的一声闷响,齐颜话还没说完,就被长笙一脚踢上屁股从将板坡后面踹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 十几个武士带着长剑举了过来。 齐颜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两只手高高的举过头顶,脸上一片惊惧。 “刚才可是你朝车内放箭” 为首的武士厉喝一声,面若寒星,吓得齐颜双腿抖的更加厉害。 在满目的刀光和目光下,齐颜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带过来” 武士像是领小鸡一般将地上的孩子提起来甩在马车旁边,“说,何种原因刺杀我们少主,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西汉来的贵客么” “我,我” 齐颜被吓的眼泪差点都流下来了,然而一想到长笙那张即将生气的脸,硬是把眼泪吞了回去。 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齐颜颤声道“我,我是沧澜部旭尧汗王的七儿子,我,我叫齐颜,我父亲旭尧被大君唤到金帐议事,我出来打猎,刚才弓弩不小心跑偏,这才,才” “多亏我家二爷反应快,要是真伤个好歹了,看你们大君怎么跟我们交代”马车上的婢女跳了下来,语气十分严厉。 齐颜一听那里面的人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怎么证明你是汗王的儿子,如果真是,怎么附近就只有你一个人。”武士依旧不依不饶。 “他确实是汗王的儿子。” 阮秋颂道“刚才我去金帐拜见大君的时候正好东汗王也在,他跟东汗王的模样像了七八分,是他的儿子不会错。” 说罢,男人右手一挥,那些围在马车周围的武士纷纷散开,他弯着腰对地上的齐颜说道“您请回吧,我家二爷还要赶着去拜见草原的大君。” 他忽然调转马头,整个队伍似乎都要开始继续前行。 齐颜心里焦急,眼看着这队人马就要重新出发,却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笙躲在坡后看着这一切,暗骂齐颜这头比猪还笨的蠢货,心里正着急着,只听齐颜一声大喊。 “等等” 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我” 齐颜欲言又止,顿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弩的力气十分大,那一箭下去连马车都穿透了,我想看看你们少主有没有事,就看一眼,只要我亲眼确认他没事,我才能放心。” “原来您还是个有心的主。”马上的男人低笑一声,朝车内的人问道“二爷,您以为如何。” “你觉得如何” 说话间,那贵公子突然揭起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一张脸冷冰冰的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不止的毛小子,神色间全是不耐烦。 “哦哦。”齐颜抬起头假装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憨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走了。” 刚转过身子,一直利箭从身边划过,直射向身后那人的手臂。 一阵惊呼响起。 “长笙救我” 齐颜突然大喊一声,撒欢了蹄子朝长笙这边跑来。 李肃被突如其来的一支箭射中小臂,顿时血流如注,然后随之而来的更是一股极大的怒意,一张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一把拔起手臂上的箭矢,狠狠摔在地上。 李肃寒声道“给我追” 一阵杂乱。 长笙立刻从将坂坡后面跳了出来,一把抓住齐颜差点没稳住的身子,将他塞到自己身子后面长笙个子小小的,却一点也不惧怕对面那些提着剑朝自己冲过来的武士。 只见孩子冷静的拿出怀里的黑色令牌,一把举过头顶,高声道“我是殷氏家族的孩子,你们谁敢轻举妄动” 殷氏放在草原随便哪处被人听了都会吓的发怵,然而对面的武士只是在呆愣一瞬间之后继续冲了过来。 长笙有点慌神了,赶紧朝后退了几步,大声道“我是大君的儿子,是草原的三王子,欺负殷氏的孩子,你们都不要命了么” “住手” 一声冷喝突然响起,武士们纷纷停下动作。 李肃一把甩开正给他伤口上药的婢女,穿过人群缓缓朝这边走来。 “你说你是谁”他声音阴阳怪气的像个唱戏的。 “你是聋还是傻都说了一遍你记不住么” 长笙趾高气扬道“你又是谁敢在朔北高原欺负我和东汗王的儿子,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李肃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伸手扯了扯衣衫,“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今日有西汉的贵客前来么” 西汉两个字对长笙来说并不陌生,她母亲宁阏氏就是西汉皇帝的妹妹,作为二十年前西汉和草原的和亲公主,长笙身上也流着一部分西汉人的血,况且不久前殷康刚刚被送去西汉做质子,如今又从西汉来了个无名小卒,长笙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质子啊,你是那皇帝老儿的第几个儿子,他怎么舍得让你到我们草原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哎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不然也不会跑过来给我们做人质是不是” 长笙伸手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开口“说说吧,你是几皇子” 李肃“” 长笙继续道“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我告诉你,到了我们夜北,就得乖乖遵守我们的规矩,其他的我以后再跟你讨论,咱们先来算一下你毁坏了我那批基弩的事。” 李肃眉心一簇,哼了一声,似是十分不屑“原来那是你布置的基弩,难怪如此粗陋,伤了我的马也就算了,还伤了我不少武士,医治的费用我就不要了,只要你跟我好好认个错,我便原谅你,如何” 哎呦喂,好厉害的一张嘴。 长笙被他几句话说的差点张不了嘴,然而脸皮厚就是脸皮厚,孩子笑眯眯说道“这伤也伤了,刚才那一箭算是对你的道歉,你不必谢我,我这人总是这么大气,这是北都城的孩子都知道的,你说是吧,齐颜” 长笙朝身后的齐颜使了个眼色,那孩子听话的赶紧点头,生怕迟一点长笙会打他一顿。 李肃原本就因着这一路跋山涉水而来的怒火没处发,急的这几天脸上都起了几颗痘痘,如今被对面这小王八蛋一激,当下差点怒发冲冠了起来。 阮秋颂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一身泛旧发白的草青色长衫看起来像个穷酸士子,当下十分恭敬的捂住胸口朝长笙深深一拜,“原来是王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我家主人造次了。” 李肃一脸不爽的看了阮秋颂一眼,眼底闪着浓浓的不满。 长笙一听这话,当下只觉得心情舒畅,随即得寸进尺道“看你像是个讲道理的,不像他,跟个南蛮子似的。”他伸手指向前方大片斜咧咧倒地的铁器,“那你说说吧,我那些被你们毁了的基弩,你打算怎么赔我” 阮秋颂客气道“王子想如何都可以,外臣自是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大君与我一行人约见的时间就要到了,王子若是再在这这么拖着,恐怕大君怪罪下来,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下来。” 长笙可是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他如今已经知道这帮人的身份,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要害,反正对面这王八如今已是夜北刀下的鱼肉,往后时间多的是,想怎么整他都成。 摆了摆手,长笙故作云淡风轻道“既然是我父亲召见,那我自是不会太为难你们,不过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今天这事咱们先记着,以后再说吧。” 阮秋颂笑道“外臣多谢王子体谅。” 他朝李肃点了点头,后者虽是心中十分愤懑,却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跟这小混蛋计较,这笔账,往后再跟他算 在婢女和武士们的簇拥下重新钻进马车,帘子放下的一瞬间,李肃恼火的将最后一盏茶仰头灌了下去,顾不得手上的箭伤,喃喃道“殷氏的孩子殷氏” 太阳当空照,蓝色的雀儿在半空中清叫了两声,声音悠扬动听,车轮又开始缓缓滚动了起来,在青色的翠草上撵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绵延了百里,朝着北都城渐渐逼近。 白荒历七九零年。 这是长笙第一次见到李肃,这一天天气极好,就好似草原的冬季永远都不会来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 等大虎哼哧哼哧的跑来找长笙的时候,朔北高原上早就人去楼空一片寂静了。 “王子,二王子今天一早就被大君唤去金帐议事了,他手下的那个伴当没有二王子的吩咐不敢借武士给咱们,怎么办” 长笙嘴巴里衔了根草,吊儿郎当的前去查看他那批视若珍宝却已经被李肃毁了尸身的基弩,齐颜牵着两匹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垂着脑袋木木的,没有一点声音。 长笙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刚才已经给过那小子一顿教训了,虽然他还没给我赔礼道歉,不过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这笔账再慢慢跟他算。” 大虎问道“王子知道那毁了基弩的人是谁了” 见长笙弯腰在地上找着什么没有回话,大虎又道“听说今天西汉的质子来了,二王子被传去金帐怕是为了这事。” 长笙将其中一小块成了废铁的弩拿了起来,问大虎“你可知那西汉来的小子是什么来头” 大虎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按照惯例,西汉那边也应该送个皇子来的,但二王子的伴当说,那小子只是个臣子家眷,好像叫对了,叫李肃。” 嘿,长笙猛地转头过来,一把丢掉手里的废铁,两眼轧光,“不是皇子” 那就更不用放在眼里了 大虎道“王子,刚才毁了咱们基弩的,难不成就是那小子” 长笙拍了拍手,将牙缝里那颗草根剃了出去,朝身后牵马的齐颜招了招手,“哎,你过来” 齐颜一开始没以为长笙在叫他,脑子里还想着刚才差点被那贵公子的人给揍了的事,当下垂着脑袋没反应过来。 “旭、齐、颜” 齐颜霍的抬头,一看长笙那张脸,就忍不住面有菜色的吞吐开口“长笙,怎,怎么了” 长笙伸出食指朝他勾了勾,后者立即松开马缰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就听长笙道“哎,现在给你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你要不要” 齐颜知道对面这小王八蛋肚子里净是坏水儿,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在看到长笙瞪眼睛的时候,立马怂道“那,那你说,说说看。” 长笙兴奋的一拍大腿,眉梢高高挑起,伸手将齐颜脖子一把搂到跟前,低声道“刚才那个叫李肃的王八不是欺负你了么,你想不想趁机把这仇给报了” 齐颜摇头闷闷道“算了吧长笙,人家也不是故意要欺负我的,况且本来就是咱们不对在先,若是你一开始不用弩去招惹他,他也不会” “长笙” “没出息的东西” 长笙一把将他推开,白眼差一点翻到天上去。 对大虎道“去费城把小五他们找来,就说本王子在北都城被人给欺负了,让他们带家伙过来给我报仇” 话落的瞬间,马蹄声响起,长笙当下驾马疾驰而去,齐颜胆怯的扯了扯大虎的袖子,懵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大虎撇撇嘴,将胸前的木刀往腰侧一挂,压根不想理这个白痴。 作为西汉与夜北的和平枢纽,李肃的到来并没有给草原的夏天添上一抹翠色,只是在简单的接见行礼之后,便随着各路仆人回了早已准备好的帐篷。 宁阏氏难得出席这样的典礼从前除却新年之际,平日里无论再大的盛会典礼也均是不露面的,这次全因来的是故国之人,草原人才难得见着宁阏氏一回。 长笙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悄悄躲在李肃的帐篷外,一群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的年纪,小一点的也就四五岁,全都半猫着腰,流着晶莹的鼻涕埋伏在一旁的隐蔽处。 将装满蜘蛛的盒子塞进怀里,长笙原本平展展的胸口立刻鼓出一个包来。 瞅着一旁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长笙问道“小五,我让你把你家里给马泻肚子的药拿来,你带着没” 小五穿着单薄的蓝褂子,那褂子还是前年的时候长笙送他的,说是自己穿着小了,小五正合身小五家有点穷,爹是给人家做苦力的,母亲一人带着三四个孩子,没什么工作,全靠父亲每个月那点月钱养家糊口,小五从小是吃苦长大的,长笙的这件褂子是他穿过最好的料子,所以这三年来,他稀罕的时不时都会穿着,也不知是不是没发育好的缘故,这褂子都三年了,小五穿上还是跟以前一样合身,只是颜色明显很旧了,但料子一摸就知道是上等的葛缎。 因为常年风沙的缘由,夏天的草原跟冬天一样干燥,小五一张脸因为没涂大宝d蜜显得有些高原红,土里土气的。 他朝长笙眯着眼一笑,鼻子里面刚准备流出来的鼻涕瞬间吹了个泡泡。 “长笙,你交代的事情我当然记着呢。”小五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从我爹的房里偷出来的,这几天家里的马吃多了,我爹正指着这药医马呢,我全都给你带来了。” 长笙喜滋滋的摸了摸小五的脑袋,一番夸赞,接着又转头看向另外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问道“阿褚,你的东西带了没” 阿褚家里是除了长笙之外最有钱的一个,他爹在费城开了一家当铺,专做坑蒙拐骗的生意,娘也是费城出了名的泼妇,跟邻里八乡的都搞不好关系,所以阿褚从小就遗传了他爹娘那副贼眉鼠眼的德行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那种。 将怀里的东西递给长笙,才六岁的阿褚就十分老练谄媚的往前贴去,“长笙哥,都给你拿来了,你看够不够” 长笙一把夺过阿褚手里的东西,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两只手摩挲着那小木盒子,脸上闪着奇异的光。 “长笙哥哥,还,还是算了吧。” 最小的孩子突然为难的开口,一双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嘴巴撅的高高的。 长笙抬起头来,朝那小不点狠狠的瞪了一眼,孩子忍不住吓得一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长笙却是不管,只厉害道“你别忘了他是什么身份,早上的时候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忍心看着哥哥被他欺负吗” 说着,看了周围一圈的孩子们,问道“你们忍心吗” 孩子们乖巧的摇了摇头,还有几个随声附和,表示十分不能忍。 长笙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子,拍了拍袍子下摆的泥渍,身边几个孩子也都陆陆续续跟着站直了腰板,下午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孩子们的头发都变的乱糟糟的。 “你们全都在这等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离开” “长笙,我跟你一起去”小五慷慨激昂的一挺胸脯跟了上去,却被长笙一脚踹开。 “你少跟着我,我嫌你麻烦,给我在这等着。” 小五闷着脑袋点了点头,听话的回到刚才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和其他孩子一起守候,可是还没等长笙走一会儿,因为害怕的缘故,最小的那个小不点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哭了起来。 “豆哥儿,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长笙一走,小五自然成了其他孩子的老大,不解的盯着小不点稚嫩的脸庞。 小不点抽着鼻涕抹着泪水说道“小五哥,我害怕。” “怕什么,有长笙给咱们撑腰了,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长笙也不会把你供出来的,你别怕。” “可是小五哥,上次,上次咱们把那个齐颜扔到狼窟里的时候,你也说没事,最后那个世子让他父汗把我父亲在军中打了一顿,我父亲回家又打了我一顿。” 豆哥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不止是上一次,上上一次在费城赌坊里出老千那事,上上上一次跑到人家卖鸡的他家偷鸡蛋那事,还有上上上上一次 太多了,每次他们都是义愤填膺视死如归的跟着长笙做事,可是每次遭殃的都是他们下面这些孩子,豆哥儿一句话立刻勾起了以往的伤心往事,几个孩子也都不由的害怕了起来。 “没事的,我相信这次咱们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小五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 可是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保证了。 李肃的帐篷里,有两个婢女从里面走了出来,长笙知道现在里面已经没人了,等到婢女走远了,这才揭起帘子,一溜烟的窜了进去。 帐篷里十分豪华,光是那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摆放的数量都足以刺瞎那一双钛合金狗眼。 洁白无瑕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帐篷,黑色的金翅木雕花桌子摆在右边的角落,一踏踏书整整齐齐的摞在上面,盆里那块透明的能倒映出人影的冰块冒着屡屡白气,整个帐篷都是凉飕飕的清爽,给长笙原本的一身热汗瞬间轰了个哇凉。 夜明珠的光很亮却不刺眼,长笙十分没见识的伸手摸了摸摆在木质架子上的金色鹦鹉,那鹦鹉雕琢的十分小巧,只有巴掌大小,却仿佛活了一般,就连眼神都十分生动。 约摸着玩儿了一小会儿,长笙看那床上铺着的上好的锦缎床褥十分特别,手下丝缕光滑细腻,整个身子高高跃起,一下子就扑到李肃那整洁如新的床上打了个滚。 没想到李肃那小子还挺讲究的。 长笙四仰八叉的躺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先是将盒子里的蜘蛛全部捣鼓到被子的夹缝处,再将小五拿来的泻药全部涂抹在杯壶触水的边缘,阿褚拿来的火药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什么位置,就在长笙绞尽脑汁的时候,一阵脚步从帐篷外响起,由远及近渐渐传了进来。 长笙一惊,瞬间找了个暗处赶紧躲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李肃其人,天生不是什么好性情易招惹的主,虽为西汉太尉李宗尧第二子,不比他大哥李淮还能在帝都担任个少府一职,无官无位,却是从来都不将任何宗亲皇子放在眼里。 约莫着是和天生的性情有极大的关系,与他交好的也就一位皇十三子赵玉珵,此次能被选定作为质子前往草原,听说也是李肃自请前来,这消息一出,瞬间让不少同辈份的门阀子弟均为震惊。 皇帝有心将十六公主赵婳指婚李肃,李肃为了避婚,自请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为国效力,表面上的文章做的忒好,可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毕竟也才是十三岁的少年,从锦衣玉食一下子要开始了满口风沙的日子,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窝火。 可又一想,若是不来此行,那不就得吃亏娶了那公主么 羊皮帘揭开的瞬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了进来。 “二爷,奴婢先给您把伤口清洗一下。”女婢诺诺的开口,“刚才拜见大君的时候二爷就该把那小王子伤了您的事告诉他,真是个没规矩的臭小子,下手不知轻重。” 李肃有些烦躁的冷声道“你先出去。” “二爷一会儿不是还要去找宁阏氏吗要不要奴婢先去跟她们说一声。” 李肃闭了眼躺在榻上不语,眉心处一团浓雾,十分不爽,女婢看他那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当下收了七七八八的药瓶退下,帐篷里瞬间静的呼吸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李肃起身给自己沏了杯茶。 长笙蜷缩在角落处那挂着长衫的木架后面,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看那王八将他刚才涂了泻药的杯子一口一口的品着,心里得意之余,却不敢笑出声来。 待李肃将一壶茶喝完,也过了小半个时辰,长笙双手趴在地上,四肢都快麻了,整个身子贴着帐篷一点点往出挪着,才膝行了一步,便听那少年一声冷喝 “出来” 长笙心道一声“点背”,撇了撇嘴站起身走了出来,李肃打眼一看这花花绿绿的孩子,原本就烦躁的心绪登时冒出一团火来。 “嗨,真是巧了,你也在这呢”长笙故作云淡风轻的打了声招呼,怀里那小盒子十分突兀的从衣服里面顶了出来,两处胸口一边一个一个里面是刚才装了蚯蚓的,一个是还没来得及放出来的火药。 李肃绷着一张脸没说话,长笙道“我就过来看看那帮下人给质子准备的下榻之处如何了,你别多想,我这就走。” 李肃阴着脸, “看完觉得如何” 长笙讪笑两声,“我看那自是忒好的,比本王子的帐篷还洋气。” 长笙摸了摸手边离得最近那颗夜明珠“质子这么富贵,不如送我颗珠子,也不枉我过来关怀你一番。” 没等李肃开口,长笙便将珠子往自己怀里揣去,可惜夏日衣衫单薄领口略大,手刚一伸进去,右胸口处的盒子啪一声掉落在地,黑漆漆的泥渍瞬间将一片地毯溅的污脏。 李肃用鼻子想也知道这小王八蛋跑来他帐篷里面没干好事,正欲发作间,眼前花影一闪,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个干了坏事准备开溜的孩子。 “还想跑恩” “滋滋”的火星声瞬间传来,长笙心下着急,却被李肃死死拽着胳膊挪不动步子,“南蛮子你找死是不是” 李肃哼笑一声,心道这长笙人小力气还挺大,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拉不住他,忽然猛地上前一把将那小混蛋搂进怀里,附耳上前道“怎么,干完就溜,你们草原竟出你这种不敢认账的窝囊废么” 他的声音轻轻的,讥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呵气吐在长笙耳廓上,直挠的他心痒痒。 被说窝囊废,长笙当下气笑了,“我就是再窝囊你不也被我耍的团团转么” 一丝“噼啪”火星炸开之音响起,长笙挣扎着身子,李肃却死活不肯放手,不一会儿,浓烟顿起,长笙惊道“还不跑你等死啊” 李肃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怀里那小子泥鳅似的撒丫子就溜,黑雾顿时自室内蒸腾而起,随后只听“轰隆”一声大响,浓烟喷薄的瞬间,整座帐篷都被炸的四散而飞尸骨无存,登时吓得来往牧民纷纷往远处避开。 长笙才定下脚步,再一转首看到的就是满地凌乱,心下大惊之余终于多了一丝慌乱,整张小脸瞬间惨白一片。 没想到阿褚拿来的火药威力如此巨大,倘若李肃死在里面,那那那 长笙一时间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躲在一旁的孩子们此刻纷纷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话,长笙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进去。 “长笙哥,那小子不会是被炸死了吧” 阿褚的脸色比长笙还要白,裤裆处已经湿了一片,一双眼睛目然的望着那还荡起的黑雾,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咳咳” 猛烈的干咳自废墟处传来,长笙赶紧跑了过去,就见烟雾缭绕处,李肃一张俊脸满是漆黑,唯独一对丹凤眼可见颜色,少年满身狼狈,死死的瞪着那朝他回望的孩子,一时间没忍住姿态,猛冲了上去就要将他掐死。 还好长笙反应迅速,一看那南蛮子眼神不对,赶紧撒丫子跑路,一边跑还一边喊道“你自己不跑你怪谁” 话音才落,一股脑的撞进一个人怀里。 那牛鼻子一脸幸灾乐祸的盯着长笙,长胡子似是都要飞起来,当下一把捏住孩子的手腕,得意道“打了人就想跑小王子,这可不是贫道的徒弟能干出来的事。” 眼看着来往巡逻的武士匆匆往质子帐篷处围了过去,前方瞬间乱作一团,有围观的牧民,西汉的婢女,帐篷的奴隶,以及黑着脸刚被顾灵均拦住问话的李肃。 “牛鼻子”长笙心不在焉,“别以为我嘴上答应拜你为师你就能蹬鼻子上脸,这事你少管,不然我找人揍你” 张道长好言道“你倒是该跟你那兄长多学一二,如此野性,将来可怎么得了” 长笙一把甩过那捏着自己手腕的糙指,暗骂一声“干你屁事”,皮笑肉不笑道“哎,我问你,你有什么好法子能让那小子吃瘪若是你有个一二技俩,我便从此好好尊你为师,绝不出言顶撞,如何” 张道长一看长笙嘴角的邪笑,登时眉心突突的跳,“你不是才炸了人家的帐篷,还想怎么样” 长笙弯腰揪了跟草叼在嘴里,顺手也给了张道长一根,示意他一起。 张道长觉着这样有失体面,却也不好拂了这小混蛋的意,学着长笙的模样将草叼在嘴里,怎么看都觉着像个江湖骗子。 长笙没好气道“那算什么劳什子玩法,差点把那小子整死,不可行有没有那种,既能整他,又整不死他的法子” 张道长心道平日里就数你整人的法子最多,现下怎么突然没了主意莫不是那小子更高深莫测了去 “你是不知道,自打我瞅见那小子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玩意儿,却也不好惹。”似是能听到张道长心中所想,长笙自言自语了起来“从前那些小技俩怕是对付不了他,还得想几个其他法子才行” 张道长问道“王子与质子今日第一次相见,怎么生了这般大的仇恨” 一提起这个长笙就觉得来气,正欲将李肃毁了他那批基弩的事情告知,却觉得不太对劲儿他什么时候跟这牛鼻子能好言相处了 “你管的着么” 长笙顿时白了他一眼,转身就往远处走去,张道长晃了晃脑袋,也不在意,当下呵呵干笑两声,十分没仙气儿的跑去李肃那头看热闹,还不小心呛了一鼻子灰。 往将坂坡上歪着屁股一坐,后面跟来七八个屁大点的孩子。 “长笙,咱们会不会惹上麻烦”现下只有小五敢问这种话,他们一帮人虽说至始至终没露面,可那火药的事,顾灵均定会让人去查,万一查到谁头上,大家肯定跟着一起倒霉,长笙是草原贵胄自是不怕,可他们这种没权没势的普通老百姓,平日里跟着长笙捅个其他篓子也就算了,如今得罪的可是质子,几个孩子心里没一个不怕的。 阿褚此时还白着一张脸,平日里等白笙干完坏事,他铁定第一个上去拍马屁,可这会儿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讲。 长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远处青翠的草地,羊群在他眼底倒影清晰,好半晌才扭头过来,一看阿褚裤裆处那潮湿的痕迹,瞬间一个激灵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尖声道“阿褚,你尿裤子了” 本来大家都因为怕惹事没人在意阿褚,当下被长笙点名道姓,孩子们纷纷转移了心思看向那六岁的小孩,想笑又不敢笑。 长笙顿时来了兴趣,“你不会是被吓尿的吧” 阿褚解释道“哪有,我是刚才没憋住” 长笙清嗤一声“出息” 看向周围一帮以他为首的孩子,大义凛然,“你们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你们谁都没关系。” “可是长笙哥,万一那顾将军查出来不依不饶怎么办” 长笙瞪着眼睛高声道“他敢” 一句话说完,却顿时没了底气,蔫蔫儿的咂了咂嘴。 他还真敢 顾灵均手中那把大汉龙雀刀,当年可是劈斩东南西南两部的前锋,大君极为仪仗之人,被赞草原骨梁,在夜北的地位,只比几个汗王低了一个档次。 但汗王们怕长笙,顾灵均可不怕。 长笙自打会走路,就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自己做就算了,还带着一帮小混混和两个伴当一起,每每捅了大篓子,大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余,顾灵均总是要将长笙周围这帮兔崽子狠狠收拾一顿才算完事,今日炸了李肃的帐篷,虽说都是长笙一手所为,可若是真查到递火药的阿褚头上,怕是他爹的当铺都要跟着遭殃。 几个孩子见长笙蔫儿了下去,登时都慌了心神,谁也没敢再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带着夜间冰冷的凉意袭来,吹的满地草尖都凝住一片湿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夜风卷着沙尘将此刻的北都城上空笼罩的一片薄雾,火把将浓愁的阴郁烫出了一个偌大的口子,似乎有什么几不可察的东西朝里面渐渐侵袭着,夹杂着夏日潮湿温暖的夜风,化不开去。 长笙从宁阏氏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一直在门口等候他的殷平,他依旧穿着今日接见西汉使臣的服侍,腰间两侧的配刀让整个欣长的身影更加高大了起来。 如夫人顿了一下,两鬓花白的碎发被夜风吹得微微荡起,干瘪黝黑的面皮上,沟壑纵横的褶子显得分外苍凉,她瞅着那个自出来就一直闷头不语的孩子,想说什么,终于欲言又止。 “夫人进去照顾母亲吧,我将阿羽送回去。”殷平大步走来牵起长笙的手,语气听不出任何波动。 “那就有劳二王子了。”老人转身进了帐篷。 羊皮帘儿落下的一瞬间,那个一直闷着脑袋不说话的小孩突然抬头,眼里闪着比星星还亮的光,随即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顺便再伸个懒腰。 殷平无声叹了口气,刚才教训的一番话,怕是又被当做耳边风了。 李肃虽说被长笙伤了手臂还炸了帐篷,但到底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些都是长笙做的,还是下午那会儿李肃前来拜见宁阏氏的时候,有个下人不小心提了一嘴,所以这大半晚上的,宁阏氏赶紧把她那猴崽子三儿子喊过来好好教育一番,可奈何这孩子每次听训的时候都十分乖巧,惹得宁阏氏心疼的实在是不忍心再多说什么,然而刚一离开视线,又成了个顶天纨绔的王八犊子。 世子殷康是最疼长笙的,比大君和宁阏氏更惯着自己的这位弟弟,从前费城里的梅花上落满了雪,长笙随口就问了句这梅花上的雪有多重,世子殿下不稍片刻便命人将满城的雪全部集下称了重量。 类似于这样过分溺宠的事情比比皆是,长笙这十分纨绔的性子多少都跟殷康脱离不了干系,所以殷康如今一去,长笙便觉着自己的半颗心都随着大哥一同走了。 殷平可不像殷康那般娇惯长笙,该训还得训,可长笙是个特别会装x的人,但凡感受到一点气氛不对,立刻就能装出全世界最委屈的一副表情惹得殷平再不忍心开口。 “你跟那牛鼻子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回去的路上,长笙见他不说话,只得自己自找话题问他。 殷平没回他,却是问道“那质子的帐篷是不是你让人炸的” 长笙摇了摇头,十分坦然道“当然不是” 殷平笑道“你别狡辩,我都听人说了,还好那质子不是个嘴碎的没再父亲母亲面前出卖你,不然回头他们不拾掇你,顾将军也不会放过你们那帮小崽子。” 长笙停下脚步,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噘着嘴道“真不是我让别人炸的” 殷平差点就信了。 却没想到那孩子紧接着说道“是我自己亲手炸的。” 殷平“” “今天这事就算了,反正西汉那边也不准备追究,以后你要是再找那小子麻烦,能不能找些别的法子,万一被你给整死了,你觉着咱们那皇帝舅舅会放过父亲么” “再说了,就算你再不待见人家,也不能人家才来第一天就被你这般戏耍,若是” 话还没说完,长笙两眼一闭身子一软,直直就往殷平怀里倒去。 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惊,殷平垂首看去,就见长笙已经睡得死沉,愣了半晌,又是一声低叹,十分无奈的将他背了起来往帐篷送去。 夜已经很深了,此刻一顶极为豪华的新帐篷内,李肃一脸惨白的躺在织锦云缎铺满的床榻上,太尉府跟随而来的大夫刚出去没多久,女婢就将一碗浓黑的药碗递了过来,轻声道“二爷,该喝药了。” 李肃一双秀眉拧的死紧,才一睁眼,肚子处又是一阵翻涌,赶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往外冲去。 这是李肃来到夜北草原的第一夜,直到天蒙蒙亮,少年才乌青着双眼浑身瘫软的狠踹了一脚置放在毯子上的八宝琉璃香案,死死咬牙瞪眼道“臭小子” 天空蓝的像是一汪湖水,倒映着一望无尽的草原,安静美好的像是大师手下精心装扮过的油画,北都城外五十里的凤兰山依靠沧澜江而立,山势连绵起伏,澎湃不绝,十分滂沱,夏日的时候,江水打在山脚,溅起的浪花足有一人高。 “轰”的一声巨响从凤兰山深处乍然而起,山头上两侧青翠松柏震动飘摇之余,数百头鸟儿瞬间鸟兽散振翅而飞。 “长笙哥,没想到这火药的威力这么大,难怪那日那么小的份量就能瞬间把那质子的帐篷给炸了。” 几个小屁孩围着那中间那个一身白衣长褂的男孩子叽叽喳喳,长笙手上本来拿着四颗弹珠,弹珠里面塞着满满的火药,刚才用一颗炸了山脚,这会儿站在那细碎的石屑旁边,一众孩子十分好奇的去看那炸完之后的残艮。 长笙难得打扮的如此素净,月白色云纹葛缎上只套了件鹅黄色冰丝坎肩,脚上一双浅蓝色盘虎纹长筒绣鞋,已经被泥土溅的有些脏兮兮的,出门的时候宁阏氏专门让仆人给他将满头的小辫子重新编了一遍,这会儿正齐齐整整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闷头不语。 小五捡了一块被火药炸开的透明石头跑了过来,欢喜道“长笙,你看我捡着什么了玉石诶你看看,应该值不少钱。” 长笙一看小五那永远挂着两道鼻涕印子脸上红扑扑的土样子,当下敷衍的笑了笑,没说话。 小五觉着长笙今天从一出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当下机敏的问道“长笙,你怎么了,一天都不说话” 长笙人模狗样的叹了口气,伸手拽了腰间的铃铛晃了晃,说道“没什么,就觉着这日子过得没意思。” 小五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兴冲冲道“那要不咱们去射箭,我给你当靶子,或者去费城赌钱,我出老千帮你把上回输出去的五十个金珠赢回来,你要是觉得不行,咱们就去” “你就没点别的好主意”长笙不悦的撇了撇嘴。 小五挠了挠脑袋,闷闷道“那你想做什么”他忽然眼前一亮,兴奋道“长笙,不如咱们去阁子里找几个漂亮姑娘玩玩,我爹说了,男人一辈子若是不逛几次花阁,那就不是个真男人” 碰的一声脆响,小五一把捂住后脑勺,委屈道“你怎么又打我” “你恶心死我得了”长笙十分嫌弃的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下摆的灰尘,淡淡道“算了,你们在这玩吧,我回去了。” 小五说道“你这个时候回去也没意思,不如咱们一起下河游泳吧” 长笙嫌弃道“谁要跟你去游泳,回头河水里全是你们几个好多天不洗澡的泥屑”说着,忍不住还打了个恶心的哆嗦。 “那,那怎么着啊”小五实在是没了法子。 长笙头也不回道“听说上次那质子喝了我放在杯子里的泻药,拉了一宿的肚子,这几天身体才好利索,我这回去找他把那笔账算算。” 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小五当下嘟了嘟嘴,赶紧将手上那颗十分稀罕的玉石揣进怀里,才朝后面的小伙伴走去。 长笙回北都城的时候,殷平正在张道长帐篷里听课,长笙打心眼里瞧不起那牛鼻子,至今都认为他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浪子,只是如今没被他父亲兄长识破罢了,若是那一日他们得知了真相,那张道长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长笙一整天闷闷的心情不由得好了那么一点点,可还是觉得不爽,具体为什么不爽,他也说不上来。 经过一个将板坡的时候,正好看到一道明蓝色的人影背站而立,看他一身汉人的装扮,不用猜长笙都知道是谁真是冤家路窄生不逢时天公作丑。 “呦呦呦,我当是谁呢这么巧,原来是质子。”长笙一下子从坡上跳到李肃面前。 似是没想到有人会来,李肃见到那孩子的瞬间,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赶紧压下心中的怒意,转头就走。 “哎,见都见着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你们汉朝的公子哥都是这么没礼貌吗” 李肃沉着脸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甩了甩满头的小辫子,长笙得意洋洋道“我能怎么样呀自然是跟你要账来了。” 李肃哼笑道“要账是要跟我算算上次炸了我帐篷然后在我水里下泻药那事么” 长笙撇嘴道“这事就算了,本王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这两件事,咱们且先来把你毁了我那批基弩的账算完。” 李肃原本就比长笙大了几岁,个头更是比他高出一头去,此刻敌我力量悬殊如此之大,也不知谁给他这么厚的脸皮,敢在李肃面前这般大言不惭的嚣张。 “你可真是不知死活”李肃冷笑着说完,似是并不愿意理他,这种毛都没长齐的野小子,还不配让他发火。 “知不知死活不是你说了算的,李肃,你打算怎么赔我那些东西” 李肃道“毁都毁了,你能如何若是真要算账,你炸了我帐篷给我喝泻药,我是不是应该将你关进黑屋子好好修理一番这般不知进退,以后迟早被人打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 长笙一向嚣张跋扈惯了,活了八载的岁月,还没哪个敢当着他面说出这般不知死活的话来,当下也不生气,笑眯眯道“看来质子很不服气我嘛” 李肃不屑道“想让别人心悦诚服,就要有能服人的本事听说王子成日跟城里那帮小流氓为非作歹惯了,别人畏惧之余只有憎恶,如此说来,你这样的人,我为何要服气你” 长笙没想到李肃这嘴皮子还挺厉害,听他这么骂自己也不觉着什么,当下围着少年转了一圈,哼唧道“看来不拿出些真本事,你就不知道本王子的厉害” 李肃道“谁有兴趣瞧你的本事,有这会儿功夫你不如去跟那帮小流氓偷看姑娘洗澡,于李肃身上浪费这时间做什么” 长笙一听他如此侮辱,当下来了脾气“李肃,你别给脸不要脸,敢这般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找人揍死你” “找人揍我”李肃笑道“像你这种窝囊废除了找别人来帮忙,还能做什么” “你”长笙气鼓鼓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眼看着那少年要走,当下好胜心使然,上前一把伸手将他拦住“话还没说清楚,谁许你走的” 李肃道“我走与不走与你何干你若拦得住我,我自是没话说,不过我瞧着你这肌无力的模样,怕是连偷看姑娘洗澡都得让几个人在下面托着才行。” 当场被戳穿事实的长笙难得红了耳根,他想着这西汉来的王八犊子果真是不好对付,“你不服气本王子是吧” 长笙忽然认真了起来,完全没有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孩子一双眼睛黑的像是墨色的珍珠,眼底澄澄一片,十分清澈。 李肃嗤之以鼻道“你这种人,还不配让我放在心上。” 所以他根本不计较长笙之前阴他的种种,因为他根本就不屑一顾。 长笙觉着一定要让这小子知道自己的厉害,否则往后在他面前一定会抬不起头来。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比摔跤,他明显身高上就跟李肃差了太多,比射箭,据说这西汉来的王八是个文武全才,他那两下上不得台面的功夫只能哄哄小五他们几个脑子简单的,要是拿在李肃面前显摆,指不定让他怎么嘲笑自己 长笙想了半晌自己到底哪一方面能比李肃强,却见少年又要抬脚就走。 “你站住”长笙大喝一声“你有本事就跟本王子比试比试,若是你输了,从此以后就得对我心悦诚服,毕恭毕敬,敢不敢” 李肃本不想理他,确见那孩子说的十分认真,当下不知怎的忽然来了一丝兴趣,示意他说完。 长笙瞬间计上心来,往将坂坡上一站,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片草地,说道“咱们就以前面那处草际线为目标,谁能尿到那个地方,就算谁赢,怎么样” 李肃顿时一脸黑线。 长笙觉着个这个方法实在可行,以前听说小五他们就这么玩过,虽说他觉着十分丢人败笔 ,但对付李肃这种人,就该这么着。 长笙明白的很,像李肃这样的世家公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弱智且不入流的乐子,毕竟长笙自己都无法接受,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能有一分胜算捏在手里。 好半晌,似乎连风都静止了,少年脸上的阴霾像是瞬间就能掀起一场狂风暴雨,然而在山雨欲来之势,多年积累的修养还只是让他咬牙硬是吐出了两个字“低俗” 吃准了李肃肯定是死也不会答应,长笙跳了下来,趾高气扬道“怎么着怕了不敢比就趁早认输,先给本王子道声歉,再保证以后在我面前都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就成,其他的事,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那可真是委屈了王子您呢 李肃只觉得此时胸口处闷着一大团火焰喷不出去,眼底都气红了他怎的就跟这么个纨绔不化脑子有病的小混蛋浪费了半天的唇舌。 他气的是他自己 “哎,你不敢比就是你输,比不过还想走就是耍赖你们西汉的人都是你这种无赖么”长笙得意洋洋的笑着,胜券在握的一副模样,眼角都快要飞到天上去。 李肃难得气道“与你这种无赖浪费时间才是有病” “你说谁是无赖” 李肃寒着声道“谁搭话我就说谁。” 再不理他,李肃这次真的准备走了。 长笙却不依不饶猛的从腰间抽出一条细细的小鞭,只听“唰”的一声轻响,那黑影似长蛇,甩手瞬间便朝少年的背影袭去。 李肃反应也是极快,身子猛地朝外一侧,随后伸手,整个人往后猛地一拉,瞬间将鞭子那头的孩子从原地拽的飞了起来,伴随着惊呼声响起,而后“碰”的一声狠狠栽到地上。 “偷袭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自不量力” 李肃心下十分愉悦的赏了这句话给地上吃了一嘴草的长笙后就轻飘飘的走了。 蓝天白云,青草悠悠,牛羊成群,就这样,长笙活了八年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别人手下吃了瘪,还是个这么大的 “李肃,你给我等着” 长笙将嘴里的草吐了出去,毕竟只是个孩子,起身的时候委屈的简直都快哭了。 将长笙收拾了一顿,李肃心情大好,回来之后便开始伏案认认真真作起画来,他一向喜欢着色简单的黑墨,可今天也不知怎的,就想将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也都拿出来用上,不一会儿,一副浩瀚草原驭马的景象便活灵活现,他想了一会儿,觉着还应该加点什么上去,思量的瞬间手下的功夫便完成了,看着那白衣服的孩子趴在地上狼狈的啃了一口草,李肃一张脸难得将笑意溢出了唇角。 长笙这辈子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今天被李肃给揍了一顿的事实 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如夫人给宁阏氏送羊奶,一看那孩子闷着脑袋,浑身脏兮兮的样子,赶紧问道“王子这是怎么了” 长笙一度情绪十分低落,却十分好面子的有苦说不出,当下一看如夫人那张过分慈祥的脸,更觉得满腔委屈如滔滔江水即将泛滥而出。 “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孩子哽着声说着,如夫人却察觉到了不对,问道“是有人欺负王子了吗” 长笙赶紧解释道“没有,在这北都城谁敢欺负我呀夫人去忙吧,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没再理如夫人,长笙赶紧朝自己帐篷跑去,没跑多远,长笙就暗暗记着了,跟李肃的梁子是结定了,今日是他疏忽大意才让那小子占了便宜,往后他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穿了一件鲜绿色的长衫出来,大虎正挎着木刀朝他走来,粗声道“王子,那批基弩已经让费城的师傅修好了,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吗” 长笙这会儿哪有心情管这个,随意道“都行,反正我以后再也不想玩那些破铜烂铁了。” 玩来玩去的有什么用,跟个废物似的连李肃都打不过。 大虎一愣,不解道“王子这是怎么了” 明显瞧着长笙这表情不对,大虎想着他是不是又因为最近没出去赌钱心里闷的慌。 “没事,就觉得那种花拳把式没意义。”他咂了咂嘴,随即眼睛闪出亮亮的光“大虎,去扎个小草人给我。” “王子要那个做什么” 长笙笑道“你别管,做好拿给我就成。”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所谓并耕而食小国寡民,与天下大同都只不过是人们妄想而成的世界,真真正正的帝王,如同当年铁尔沁汗王在世,亦或是后来的西汉高祖,即便睥睨了当时的整个春秋,终是逃不了生老病死,想要真正让天下人都过上桃源洞一般的日子,恐怕太难。” “道长既说并耕而食与小国寡民,在学生看来,除非国力十分落后,否则这两种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况且,国家既然落后,也不会存在这两样盛况,落后就等于要被列国分食狼吃麋鹿,麋鹿就草。所谓这两样东西,不过是幻想罢了。” 张道长捋了捋长胡子,十分赞赏的看了一眼对面席地而坐的少年,“王子天生通透灵秀,贫道一点就化,若是将来有所为,必定造福天下。” 殷平含蓄的笑了笑,说道“道长这些日子所授之业,是学生十年二十年都自悟不来的,将来我兄长殷康继承草原大业,学生只求能为兄长分担一二,将我北陆长治盛荣就好,其他关于道长所说造福天下,学生也不敢妄求。” 张道长面上难得多了一丝凝重,却转瞬即逝,试探问道“倘若贫道说,王子将来的造诣更在世子之上呢” 殷平恭敬道“兄长永远是兄长,即为草原世子,今后便是我北陆的君主,这是不可改变也不能改变的,学生并无所求,只望能永随兄长左右。” 张道长目光闪了闪,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空气中静止了片刻。 帐篷布置的简单干净,带了一丝武将才有的冰冷,小钟馗桃木剑悬挂在拐角处的木架上,剑尖上三寸中间,刻着一串类似古老图腾纹样的字符,再往上绘着苍鹰的利爪和狼的獠牙,贴合四周冷凝的氛围,倒更像是一把万人屠的利刃。 一串清脆的铃铛声渐渐响起,殷平和张道长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瞬间,就听有人在外面喊道“牛鼻子,我进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 话落的瞬间整个人都跟着钻了进来,满室淡泊沉寂的气氛瞬间被这枝丫乱晃的孩子打的七零八落,殷平有些不满的蹙了蹙眉,说道“阿羽,不得在张道长面前无礼。” 长笙才不理他,一屁股歪坐在张道长对面,拿起桌上摆放的鲜果就啃了下去,毫不客气道“哎,牛鼻子,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过了没” 张道长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长笙高声道“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他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蛇果混着口水险些喷张道长一脸,后者面有菜色的擦了擦脸,问道“不知小王子所说的是哪件事” 长笙一拍长桌,小身板往前一挺,“你上次不是还问我为什么要炸了那小子的帐篷吗” 张道长回过神来,瞬间明白长笙的用意,当下驴唇不对马嘴的说道“小王子似乎比前些日子又长高了不少。” 听他这么一说,殷平才反应过来,问长笙“阿羽,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哥哥送你,嗯” 长笙一下子就被带偏了,思绪跟着转了个弯,不知怎的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失落了起来。 “阿羽。” 殷平喊了那垂眸不动的孩子一眼。 长笙咕哝道“殷康都不在过什么生日。” 殷平顿了顿,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他伸手将长笙整个身子都拉了过来抱在怀里,哄道“殷康不在,二哥还陪着你,总这么戚戚的做什么” 长笙忽然一把从他怀里跳到一旁,白眼一翻气焰高涨道“殷康可不会让西汉来的那个臭小子欺负我” 殷平没好气笑道“明明是你欺负人家,怎么总喜欢倒打一耙” 长笙委屈死了,一想起刚才那一幕,这会儿嘴巴里的草味都还没散去呢,他继续朝张道长没完没了道“牛鼻子,你怎么说” 张道长嘴角抽了一下,心想这小混蛋现在还不好糊弄了,借口道“贫道一心向道,不懂那些愚弄人的把戏,小王子何必总来为难贫道呢。” 长笙牵起一丝不合年纪的冷笑“行,牛鼻子,你既不帮着我,以后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张道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见那孩子一溜烟又窜了出去。 “阿羽还是个孩子,道长别与他一般见识。”殷平安慰道。 张道长没来由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下却不由发毛了起来这小混蛋虽说没什么别的本事,但这背地里的阴招多的很,上次给他弄来两个美娇娘,虽说还算合他心意,但好在他定力强没上钩,下次万一整个风韵犹存的少妇,那他能不能把持得住可真就难说了 张道长忍不住意识漂离这少妇就是比黄花闺女看着诱人,想必这滋味也更好吧。 “道长” 张道长赶紧回过神来一本正经道“咱们继续讲” 长笙气的毛都要炸了,本来想给那牛鼻子一次巴结他的机会,死道士居然还装假正经,行,那以后就把他归列到跟那李肃同一类敌仇的范围。 “王子,你要的草人扎好了。”大虎拿了个比巴掌略大的草人递到长笙面前,那草人扎的活灵活现十分逼真,一看就知道是阿铁的手艺。 长笙问道“阿铁呢” 大虎道“到给朔北给王子安基弩去了。” 长笙钻进自己的帐篷,拿出一张黄色矩形草纸开始提笔而落,不一会儿,两个比狗啃了还难看的“李肃”二字便大摇大摆的躺在那张小纸上。 沾了点口水,长笙将那写着李肃名字的纸贴到草人额头上垂下,拿出一根针,径直就朝草人的左眼扎去。 长笙得意洋洋的心道“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我咒死你” 与此同时,心情大好还在观赏自己那副好画的李肃不由得左眼一跳,心道不知帝都哪个闺阁小姐又在暗暗思念我了。 草原如今只余四部,东西南北分别为沧澜部,白狼部,青海部和昭阳部。 五年前,顾灵均收编八部的东南和西南两部,剩余的南北与东北一同被处在极北地区的昭阳部纳入囊中,从羊皮图上看去,昭阳稳扎夜北版图,然而由于地处偏远,草原的大君至上代的时候都已经将手伸不到极北去,且昭阳部兵马雄厚,狼军壮大,向来为草原列位大君忌惮,与其说它是一个部落,不如说是草原的另一片王国。 极北地区不同于这版图之上的任何一处地方这里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怪力乱神的狂风,人们杀猎饮血,与狼为友,没有笑容,仿佛从里到外都能如这寒冷之际生生融合一般。 白茫茫的雪将整片北部倾覆的浩瀚无边,远处深山的狼啸才刚响起一声,一行由百人组成的队伍黑压压连成一线在白地上规则的列出了头角,为首之人高坐战马,一身黑色大裘,整个人都隐藏在厚重的风帽之内看不清面容,腰间的马刀随着寒风发出“嗡嗡”的轰鸣,身后的斥候高举大旗,迎着寒风猎猎作响。 整片队伍的气氛都压抑的极低,狂风在耳边肆命的摩擦着面颊,身后跟随的黑甲重兵将十几辆辎重皮箱的战车围着跟随而上,车轮碾过厚重的积雪,发出的声响被冷风一带,瞬间便消失了踪迹。 苍鹰在长空中打了个旋,随即猛拍一下翅膀急速飞过,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忽然涌上来的一帮衣衫褴褛的难民顿时将这列队伍从前面逼的被迫停下,只见他们匍匐跪拜,面色悲戚,嘴唇翕合间不住的看向为首的黑衣男人,似乎是在哀求着什么。 举旗的斥候朝身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那黑甲重兵打马上前,忽然猛地将手中拇指粗细的长鞭高高举起,只听嗤啦一声破空之响,那马鞭擦着狂风卷点星火,朝领头跪拜的青年袭去。 “啊” 声音被冷风暴雪生生撕裂,身后有人大惊出声的瞬间,就见青年的头颅已是被马鞭抽中脱离了肉体,甩出三丈的距离,血花如曼珠沙华在白地上绽开,转瞬即逝。 一片嘈杂之音,有几个胆大的牧民忽然朝前膝行了几步,言语中掩饰不住的恐惧与哀求“大汗王,求求你将那些尸身还给我们,我们知错了,知错了啊” 老人挺着一张干瘪的面容近乎匍匐的俯身在马前,他面色形容枯槁,脸颊已深深凹陷进去,如此的天气,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麻衣遮蔽肤体,此时老泪纵横,一双濯目泫然泣血,睁目欲裂。 为首之人隐在风帽之中隔着一道冰冷的透明铁墙看着眼前之景,不发一言,就在这时,鞭声忽然杂乱响起,混合着一片扭曲之声,震的这半空的雪越发的大了起来。 昭阳部的汗王巍然不动,任由自己手下的武士们死命的鞭打着这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远处是看不清的茫茫山头,他凝神了很久,终于,才伸手将头上的风帽取下,露出那张年近半百近乎干瘦如柴的脸,雪一下子就拍打在他斑白的两鬓,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雪丝还是银丝。 场面一片混乱,风卷着暴雪越吹越大。 “碰”的一声大响白地混着血水瞬间在一片茫茫中生出万朵之花。 “不” 年纪不大的妇人竭力嘶吼一声,猛扑向那个刚被同伴钻了空子狠狠推倒的辎重皮箱,那滚了满地的头颅,黑压压混着干涸的血在冷气中露出狰狞的神色,他们青白的面上几乎都瞪大了双目,眸底之下深深的惊恐分外灼人,妇人眼里一片赤红,猛的拔出怀里的短刀就朝马上那男人狠狠扎去。 厉啸之音盖过了风声,那妇人还没跨出一步,腰间一串血色的珠子忽然从空中飞起,她半举着拿刀的手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去,只见半个腰身都已被武士横刀切断,随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朝地上栽去。 地上滚落的头颅上至近百的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那些婴孩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这繁绕浮华的世界,就被那些屠刀生生砍断在摇篮之内。 仅剩的几个乱民发疯一般的朝那辎重战车的其他皮箱扑去,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来自武士冰刀下的死亡宣告。 鞭声渐渐停了下来,雪很快就将新一轮的尸体掩埋,武士们翻身上马,随着斥候手中苍狼大旗挥下,整个队伍又好以整齐的继续朝前出发。 鹰隼在队伍离开了十里之后缓缓飞了回来,随即在半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而后,再也按捺不住腹中的饥馋,一个猛子就朝雪里扎下,重新起翅之时,嘴里都叼着或多或少的鲜肉。 寒风呼啸,一轮接着一轮,很快,刚才一片狼藉的大地之上又是一眼茫茫不见颜色,随后被冷气轻轻一碾,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白荒历七九零年八月下旬,昭阳部北境之王幕辰于极北以北平定了蓼兰之乱,那个常年四季都在冬日中挣扎着的小小荒原,终是没能逃得过狼王的爪牙。 与此同时,消息传入了金帐之内,青铜狮首图腾之下的大君将眼中深深的无力隐藏在黑暗之内,良久,终是没发一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 长笙这几日总在想对付李肃的法子,晚上做梦好几次都梦到他把那小子坐在屁股底下狠狠的打了一顿,可每每醒来,都觉得十分不甘。 这日的太阳又大又烈,火烤似的照着大地,长笙按照这几日起床的惯例,先给“草人李肃”身上扎了一针,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外走去,然而才一见着太阳,就忍不住骂了句娘。 阮秋松一脸忧色的钻进了张道长的帐篷,这让长笙心下更加笃定了李肃和牛鼻子是一丘之貉。 阿铁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长笙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嫌弃道“这才刚热起来你就黑成这幅鬼样了” 阿铁憨憨的笑了笑,说道“王子,基弩全部重新安插好了,王子要不要去看看” 长笙“算了,没劲,有其他好玩的么” 阿铁从小就是个老实疙瘩,跟着清和将军一起习武,清和将军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武夫,虽与西汉的梁国英同拜大剑客晏寄道门下,可若是没有手中那把赤霄剑威震红川三十年,看起来就跟北都城那帮牧马放牛的牧民没什么区别,阿铁就是随了他老师,一样笨头笨脑的模样。 听长笙这么问,阿铁哪里知道,当下闷头挠了挠后脑,不好意思说话。 前几天听巡逻的武士们说,最近费城阁子里来了个南楚的花旦,模样长的一水儿标志,那嗓子一提,脆的跟百灵鸟似的,引得来往而过的路人都纷纷驻足垂听。 长笙决定先把跟李肃的私人恩怨抛下过去看看。 阿铁挎着他那禀木刀跟在一旁,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一身灰青,一个花花绿绿的就大摇大摆的进了费城。 费城紧邻北都城,十分繁华,可今日不知怎的,这正街一向门庭若市的齐凤阁人烟稀疏,长笙有点纳闷,迈着小步子进去,才一到门口,立刻就被带刀的武士挡了下来。 阿铁赶紧横刀将他护在后头,就听那武士面无表情道“今日我家少主人包了场子,有想听曲儿的,改日再来。” 长笙一下子就来了脾气,从阿铁身后跳出来,尖声道“哪个敢拦小爷,叫你们少主人出来。” 武士冷着脸不再多说废话。 掌柜的赶忙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长笙,当下心头一惊,却不敢道破长笙的身份,哈巴狗似的说道“小少爷,真是不巧,今日咱们阁子被一位贵公子给包下了,您要不明天过来咱们清音姑娘一直在呢,明儿小的让她给您一个人唱。” 长笙还没见过哪家的公子敢在这费城比他排场还大,当下摆了摆手,问道“上头那个是哪家的” 掌柜的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随即压低声道“是那个西汉来的质子。” 长笙“” 人生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呐。 干咳了两声,长笙当即客气道“既然如此,那小爷今日就不进去打扰了。” 看长笙敛了怒色,掌柜的还以为他是有些忌惮这西汉来的质子,心想“还真是头一回见着这小王八犊子服软。” 随即又哈巴狗似的将长笙送走,掌柜的这才抹了把汗往堂内走去。 长笙领着阿铁往阁子对门的酒楼一坐,二楼的窗口正巧能看到对面雅间内的景象,李肃正半倚在软榻上假寐,唱曲的姑娘声音似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挡着,在他这边听不太清楚。 长笙想都没想的从阿铁怀里摸出那把弹弓,卡上铁珠子,嗖的一下就朝李肃后脑门打了过去。 被突如其来的暗算瞬间打懵,李肃寒着一张脸猛的就从榻上跳了下来,只见随后忽然闯进来几个武士,长笙吓得赶紧就朝窗户后头躲去。 唱曲的姑娘止了声色,楼下的齐凤阁瞬间涌出来不少带刀武士,雅间里已经没了李肃的踪影,长笙朝阿铁说道“赶紧溜。” 俩人才一出酒楼,当即跟李肃撞了个正着。 一看到长笙,李肃脸上的神色比身上那道暗绿长衫还阴了三分。 “又是你” 李肃咬着牙切切出声,长笙晃了两下脑袋,跳起来道“怎么着,打的就是你” “你、找、死” 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阿铁替长笙把那帮涌上来的武士挡着,可没两下就被一帮瘪三撂翻在地,长笙撒欢了蹄子在前面跑,李肃气不过,从武士手里扯来一匹马在后面追。长笙对城内的地形熟悉,七拐八拐的就进了北都城,一楼水果鸡蛋烂菜叶子扔了一地,直到长笙红着脸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在草地上哼哧着,李肃这才骑着马跟了上来。 刚准备甩出手上的马鞭将那小王八犊子卷到马上先揍一顿,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李肃下意识伸手就去接,然而在温热触感传来的第三秒,少年一张脸迅速龟裂 原以为长笙投来的是什么暗器,没成想是一坨刚刚风干没多久的牛粪,粪壳被李肃下意识捏了个稀碎,里面的液体顺着指缝缓缓滴落而下。 李肃当即恨不得直接将那土匪给剁了。 “南蛮子,我请你吃的,可千万别客气” 马蹄声重新响起,长笙已经哨来了一匹马继续往前跑,耳边是夏日温暖的风,将手中的长鞭晃了晃,李肃清楚看到那小混蛋朝他投来得意的神色,当下猛地一抽马臀,飞速追了上去。 北边是凤兰山的地界,李肃被长笙气的脑子都懵了,只知道一股脑死命的追,很快就被山林里一片枝茂繁密郁郁葱葱的林子挡住了视线,周围一片沉寂,只有沧澜江的江水拍打在山脚下激昂的声响。 鸟儿四散而逃,震得叶子落了半空,顺着来路望去,李肃当下下了马,脚底踩着树叶小心翼翼的朝里面走去。 凤兰山是长笙经常来玩的地方,上次齐颜被丢进狼窟那事,就是在这凤兰山深处,平日里为了捕鸟,他们给林子里到处设了不少机关,此刻长笙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马儿早被他赶回去吃草了,眼看着李肃缓缓的朝这边走来,脚下的树叶被踩出清脆的咔嚓声,长笙将手中那根白色的细线缓缓一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脚下传来,李肃十分警觉的朝后退去,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脚下落满的树叶突然被什么东西掀开,他一把抽出手中的匕首,可是已经迟了,整个人被脚下的猎网一下兜了进去,顺着那着力处一使劲,嗤啦一下便被吊起悬在了半空。 胳膊上的麻筋被绳子勒了一下,手上的匕首瞬间顺着网兜的空隙滑了下去,长笙猛地就跳了出来,一把踹在了李肃的屁股上。 “让你欺负我” 长笙踹了一下,觉得不解气,又猛的跳起来,再在同一个地方踹了一脚,才双手叉腰的往李肃面前一站,得意洋洋道“南蛮子,知道错了没” 李肃被他踢的生疼,却十分有骨气的愣是没吭声,浑身毛都要气炸了,死命的扭动了几下身子,发现根本无济于事,随即一脸盛怒的深吸了口气,一向养尊处优的少年此刻十分狼狈的被挂在那小王八犊子眼前,大吼道“耍阴招算什么本事” 长笙捏着鼻子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你管我是不是耍阴招,你在我手里吃了瘪,就得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他弯腰将那把掉落的匕首捡起,手中肆意把玩着“你若是肯为了之前的事给我道歉,再对我说三声爷爷我知错了,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李肃怒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碰的一声闷响,长笙对着李肃屁股又是一脚,直踹的少年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他迈着小步子走到李肃身后,忽然用匕首从那后摆处衣襟削下来一角递到少年面前,后者黑着脸喝道“你要怎样” 长笙笑道“我要怎么样你还不知道我能割了你的衣服,自然也能割了你其他地方。” 眼睛顺着李肃胸口一路向下看去,最后在那屈着的两腿中间停下,长笙“啧啧,据说太尉大人有两个儿子,割了你一个应该不要紧,还有一个替你们李家传宗接代呢。” 李肃挣扎着,试图想从那网兜里伸出手来掐死长笙,“你、敢” 长笙撇了撇嘴,“你说对了,我还真不敢” 他晃了晃腰上的铃铛,“不过我把你这衣服一片片割下来,一会儿再通知你部下来救你,你说,他们要是看到二爷在这荒郊野岭裸着身子被挂在树上,哎呀呀,你这脸还要不要了” 李肃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当场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长笙扬起小下巴,高高在上道“你道歉,咱们这事就算完,你要是不道歉,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自己想吧” 李肃依旧没说话,但长笙能从那眼底看出他极大的愤怒。 长笙耸了耸肩,“得,不愿意就拉倒,反正吃亏的也不是我。” 他说完就要动手,李肃沉着脸赶紧道“等等” 长笙一看这小子终于松了口,心道一声有门,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今日之事,你若是敢说出去半句,我定饶不了你” 当下,李肃压抑了十三年所有的自尊和教养,终于缓缓低声道“爷爷我知错了” 阳光甚好,鸟语花香,就这样,长笙终于得到了这些日子以来辗转想念的妥协,等李肃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终于喊完了三声,长笙十分受用的就将手中的匕首重新扔到地上,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站住” 李肃十分明白“我为鱼肉”的道理,赶紧在长笙身后说道“你刚才答应我的事” 长笙转头白了他一眼,“我说你是蠢还是傻,那网兜你从上面一拉就能开,还非得麻烦我干什么” 李肃“” 等李肃好不容易才从半挂着的网里跳下来,当即气的用匕首将那赃物划了个稀巴烂,就在这时,一众西汉的武士忽然找了过来,一看到少主人这副狼狈相,正欲上前询问,却不想一向沉稳老练不动如山的少年当即爆喝道“谁他娘的敢将今天这事说出去,老子杀了他” 虽然没人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武士均单膝跪地不敢出声,李肃气的一脚往最近的武士肩头踹去,当下一个没站稳,趔趄着就朝身后倒去。 长笙心情大好的回到金帐,正为了今天这事得意洋洋,就听帐篷里的奴隶过来禀报道“王子,大君有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 长笙发现了一个铁打的规律但凡每次他干完一件大事,就会被父亲传唤一回,有时候运气好,是大君有其他事对他吩咐,有时候倒霉的正好被父亲知道他干了什么坏事,比如齐颜大小便失禁那次,他就没少挨骂,不过一想人家孩子都那样了,他也就不计较了谁让他这么大度。 进了金帐,长笙一开始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了,没想到殷卓找他又说起让他好好跟着那牛鼻子学习的事情,长笙很想问是不是学玉女心经来着,但是毕竟他还不敢在殷卓面前造次,这话也就埋在了肚子里。 又是一顿看似认真实则内心敷衍的答应,长笙出了金帐,就见顾灵均和秦硕明并肩走了过来。 草原三大武士 “夜北神刀”顾灵均,一把龙雀刀直插北都,守卫夜北的心脏,曾经一刀斩断沧澜江,成为继铁尔沁王殷寿之后第二个撼动长河的人物,为天下刀客敬仰; “夜北神弓”秦硕明,震天弓远播八部,当年名震北陆的呼图武大汗谋反案,就是被秦硕明一箭射中在古水河畔,稳住了部落和平; 另外一位就是“红川三杰”之一的清和将军,因为师承宴寄道门下,与梁国英至今分不出胜负,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长笙很少见此二人出现在同一画面,直觉性眉心一跳。 两位将军均是黑衣战甲,腰间长刀横跨,朝长笙恭敬一拜,便听顾灵均开口道“听说上次质子帐篷被人炸了的时候王子就在跟前,下臣想劝王子一句,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危险,还是尽快离远点的好。” 长笙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对顾灵均有些发毛,砸了咂嘴,听话道“多谢将军提醒。” 顾灵均点了点头,一转身钻进了金帐。 长笙想起小时候看殷康练刀,那会儿殷康也才七八岁,顾灵均作为他的老师,毫不把殷康的世子身份当一回事,练不好就用藤条鞭打,直到练会了为止。草原的冬天寒冷无比,顾灵均那时候直接就将殷康扔到邙山上让他自生自灭,为了这事,宁阏氏至今为止都对顾灵均心有介怀,因为有一次殷康险些被狼咬死。 后来长笙就一直有些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将军,毕竟他真是除了大君之外不给任何人留一丝情面,哪怕那人是世子。 长笙悻悻的赶紧离开。 李肃在香案前紧握双拳。 女婢小心翼翼的将他刚刚换洗下来的衣服拿起赶忙退下,帐篷里安静极了,只余一道粗重微喘的呼吸。 手边还摆着前两日画好的那副“广原驭马图”,李肃下意识往上看去,刚才那番被誉为“此生污点”的场景又出现在脑海,当下瞬间便将那画撕成两半摔落在地。 “二爷。” 阮秋颂钻进帐篷,被少年身上的怒气微微惊住,抬起的脚步一顿。 “什么事。”李肃寒声。 阮秋颂在香案前跪坐下来,沉声道“太尉大人传信让我尽快回去一趟,怕是帝都那边要出事了。” 李肃敛了神色,凝重道“什么事这样急” 阮秋颂凝眉说道“想必是与草原世子相关。” 李肃顿了一下西汉皇帝欲征伐夜北之心暂时只有几位重臣知晓,这其中包括掌握西汉兵马大权的太尉李宗尧,当初长生殿内“五老议政”之时,只有李宗尧一人极力反对,以丞相利道元最为积极支持,其余三位都是不前不后的态度,一直让皇帝下不了这个决心。 皇帝赵彻野心勃勃,前二十年内接连踏平四邻六郡楼兰、南疆、宛明、腰行、下唐、后隋。 这些年来,夜北四大部落除却极北的昭阳地处悠远以外,其余三部都生了不臣之心,再加上如今的狮子王殷卓执政温和,更加速了三王背地不稳。 远在东陆的其余四国都看上了北陆这块肥肉,只是他们未曾有赵彻这样快的决断,毕竟夜北盘踞北陆百年,轻易发兵,最终落得什么结局,谁也不知道。 而世子殷康才刚刚到西汉帝都没几个月,李宗尧现下让阮秋颂着急回去,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殷康才到了两个多月,那位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么”李肃低声开口,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若是殷康在西汉出了什么事,他作为质子,夜北若是知道西汉有什么异动,第一个拿谁开刀,结果昭然若揭。 但这并不是李肃所担忧的,而是 “饶是夜北如今气数已远不如当年铁尔沁王在世之时,但这根基之深,怕也不是轻易就能为外人所撼,且北边还有一个昭阳部,若是夜北一动,谁能保证那头狼王会安安稳稳的不做动作先生难道不知,光是昭阳一部,幕辰部下十万铁浮屠就能卷动西汉举国,这个道理,难道长生殿的那位还不清楚么” 阮秋颂面色深沉道“太尉与二爷的想法一致,所以才极力阻挠陛下的决断,不过前些日子太尉大人得到了消息,东汉那边派了密使过来,与那位密谋了一夜之事,第二天又匆忙离开,所以太尉担心,怕是东汉的国主也想来插上一脚。” 李肃沉思片刻没有接话一个西汉恐怕还不足以能将夜北彻底毁灭,但若是有东汉的助力在内,饶是远在北部的铁浮屠又如何况且,北部常年单居而立,实则早已与夜北分了界限,若真是打起来,那头冰原狼会不会有所动作还说不一定,只是如今若是有了东汉掺和一脚,这事怕是会多出十分的胜算。 “当初陛下同意与草原大君结盟,为的就是让夜北放松警惕,如今世子殷康正好成了长生殿那位手上最好的一把屠刀。”阮秋颂叹了口气,起身道“时间紧迫,我来便是先与二爷打声招呼,现在就要启程了。” 李肃跟着起身,说道“先生回去之后,若是有什么情况,还望务必传信与肃。” 阮秋颂点了点头,再不言语,转身出了帐外。 盆子里的冰融的只剩下一角,李肃捏着手边那只巴掌大的金鹦鹉出神良久,似是才发现那张被他撕成两半扔在地上的画,李肃起身将画捡起,吩咐下人拿了浆糊进来,小心翼翼又重新将画粘好,而后随意一卷,顺手便扔进桌旁的白釉瓶内。 与此同时的金帐内,顾灵均和秦硕明刚刚将青海部与东汉私通军火之事禀告给大君,却没想殷卓竟吩咐压下不提,二位将军不明之际只得按下心头叹息无奈离去。 张道长进了帐篷,与殷卓说了大半天的话,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捋了捋长胡子,张道长面有异色的抬头看天北斗七星的光被周围星子掩盖,发出弱弱的光芒,尤其居于首端的那颗七赤破军星,淡的几乎看不到色彩。 他沉默伫立良久,直到夜风将两道宽大的袖口吹得鼓鼓飘起,才终于忍不住沉沉的叹了口气。 长笙是被蚊虫咬醒的,白天在李肃身上出了通气,心情大好之下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发现天都黑了,揉着眼睛出了帐篷,夜空繁星点缀,草香混着泥土扑鼻而来,原本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 每隔二十步都架着一盏火台,夜间来往巡逻的武士比白日更加警惕了三分,长笙绕过几个帐篷准备去找那牛鼻子,看看父亲殷卓今天给他规定的每日一课能不能改成一月一课,若是他同意,俩人以后就是狐朋狗友,若是不同意那他也没辙 能咋办牛鼻子如今正得圣宠,他还能真为难他不成 身后忽然一声轻响,啪的一声,紧随而来后脑一阵剧痛。 长笙站在草地上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真他娘的疼。 正欲发怒间,一转首就见一道黑影快速闪了过去,当下尖着声音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背地里阴小爷” 巡逻的武士听到这动静忙跑过来问道“王子有何异样” 长笙指了指那暗处,不爽道“去看看是什么人在那边” 武士得令下去,长笙站在原地闷闷的想着“怕不是我平日里背后阴人阴多了今日遭了什么报应” 不一会儿,那武士便举着火把过来,躬身道“回王子,没有发现异常。” 长笙撇了撇嘴,摆手示意算了,小步子一迈继续朝前走着。 啪 又是一阵剧痛。 长笙彻底火了,暗骂一声他娘的“你背地里阴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出来单打独斗” 还没哪个敢在草原皇室的地盘暗算他殷商羽,长笙裤子一提就朝那暗处冲了过去。 这周围都是给金帐马夫住的帐篷,一般武士巡逻都很少往这来,此地光线昏暗,用黑漆漆来形容都不为过,长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当下开了嗓子吼了几声,见没啥动静,心道莫不是我又见鬼了 可刚才被砸的脑门这会儿还疼着,他忽然想起白天阴李肃那事,觉着肯定是那西汉的王八为了报复耍他来着。 正憋着一腔火气要往李肃帐篷里跑,忽然一道阴风迎面而上,他惊呼的瞬间,就被一道黑布蒙住了双眼,嘴巴鼻子被一双大手从身后猛地捂住,半晌发不出声来。 被莫名栽赃的李肃刚送走阮秋颂,正带着一众武士从朔北赶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有一道黑影在夜空下疾驰而行,草原的夜晚是不允许骑快马的,只见那黑影身上似是扛着个什么东西,想必是晚上收草回家的牧民。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隔着空气飘了过来,为首的少年忽然拉住马缰缓缓停下,身后的随从上前低声询问“二爷,怎么了” 李肃凝着前方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眉心几不可察的簇了一下,半天才道“无事,走吧。” 长笙被堵着嘴巴蒙住头,小腹卡在那人精瘦的肩上,嗝的生疼,他死命挣扎了两下,然而手脚都被捆了个结实,根本动弹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武士们正随着领头的少年往北都城方向走去,忽而一阵马鸣自寂静中响起,但见为首之人猛的一扯马缰,马儿前蹄高高扬起,李肃吩咐道“所有人在原地等我。” 话音一落,整个人都跟着胯下的黑马消失在黑夜之下。 突兀的马蹄声踏碎了沉寂,远处的天际线一片暗沉沉的铁灰色,声音由远而近,原本那道正疾驰而奔的黑影脚下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更加卖力的跑了起来。 长笙被他颠的生疼,整个身子扭动挣扎着却不起半点作用,一声轻啸忽然自前方传来,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大响,那马鞭似是落了半空。 “站住”李肃夹着马肚大喝一声,却不想那黑衣人脚力十分了得,一时间竟然在马蹄之下占了上风。 少年不由暗暗心惊论这世上能够徒步赛马的,只有那已经消失在五国百年之久的夸父后人。 长笙被这声音没来由的一惊,当下也不管之前俩人结过的梁子,此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命的呜咽出声。 铃铛的声音随着身子的扭动清晰传来,李肃见那黑影越跑越快,当下忽然狠狠一抽马背,整个人瞬间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上。 十步,五步,三步 少年忽然猛地从半空中高高跃起,随后右脚往马首奋力一蹬,整个人就朝那黑影扑去。 长笙被一道大力忽然甩出去老远,饶是跌落在柔软的草地,整个身子也不由被震得的生疼。 李肃抱着那黑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随后猛地掏出怀中匕首,“噌”的一声轻响,利刃的银光倒映出那双赤红的双眸,顿时显得分外狰狞。 李肃心头一跳,丝毫不敢放松警惕,那黑影力气极大,出手的瞬间差一点将少年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 李肃知道,夸父后人的蛮力足可撼天,速度却极为笨拙,当下身子在地上灵巧一滑,“嗤啦”一声响,温热的液体瞬间喷薄而出,点点洒落在他手臂。 “喝” 被刺伤的黑影突然怒极爆喝一声,一双眸子由血红转为暗红,见几次朝那少年出手不成,瞬间就往那地上另外一个身上扑去。 李肃见状,当下一脚就将长笙踢出去老远,可怜长笙被堵着嘴巴发不出任何声响,心中欲哭无泪之际,蒙着的面上已是扭曲了一片。 他背弓如虾一般的蜷缩着身子,心中暗道“这两个哪个不要脸的出脚这么重差点给小爷踢成个断子绝孙” 几番交手,黑影见在少年手下吃不了便宜,当下就准备逃跑,然而那少年却是不依不饶,整个人忽然闪到他身后,没待反应,手中匕首森然而上,狠狠扎进他后心,顿时一片冰凉。 “碰”的一声,随着那黑影猛然晃动了几下之后,便狠狠栽落在地。 李肃一脸薄汗的微微喘息。 要知道,夸父天生皮质极厚,想要刺中十分不易,且他们力气甚大,除了用巧劲和速度,基本很难取胜,而且像这种盛怒之下的夸父后人,本质防御能力是平日的三倍,能一刀扎心,实在是废了不少的力气。 一阵长啸自唇边而出,没一会儿刚才跟随的武士们便纷纷踏马而来,李肃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寒声道“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一会儿收拾一下带到金帐去。” 随后一拉马绳准备离去,突然有武士高声道“少主,这还有一个人。” 李肃一愣,才想起来刚才那个被他差点一脚踢死的长笙。 将蒙在头上的黑布一把扯开,李肃几乎下意识的反笑道“果然是你” 长笙此刻白着一张脸,两腿中间那处地儿还疼着,被松掉手脚上的绳子,他一把将嘴里那块破布扔了出去,唉声叹气了好半天,一抬眼看到那张讨厌的脸,当下戚戚道“南蛮子,还好你救了我。” 李肃当下什么也没说就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准备打道回府,却被长笙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袖子,“哎,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回,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你想要什么可以尽管提,我自当好好报答你。” 李肃不善与人接近,当下有些不耐的扯了扯袖子,一时间却没扯开。 他转首,目光顺着那只不大的手移了上去,随后停在长笙如墨般漆黑明亮的眼睛上那眸子又圆又大,深处像是一道漩涡一样深深将他吸住。 此刻那神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纨绔痞气,不知怎的,他心头上微微一颤,随即赶忙掩饰了过去,忽然想起白日里的耻辱,当下冷声道“用不着。” 长笙一呆,像是才想起了什么,赶紧跑向那正被武士们架着准备搬走的夸父后人,忽然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脚就往那人身上踹去,“踢死你丫的让你绑架小爷我踢死你” 武士们已经过了那“被绑架之人就是草原三王子”的震惊,当下躬身道“王子,这人已经死了。” 长笙觉着不解气,双手叉腰哼哧道“把他扔给殷平好好拾掇,先扒了皮再分尸,完后扔到邙山上喂狼” 武士们“” 李肃翻身上马欲走,长笙又赶忙追了过去,抬头朝马上那人问道“你这就要走” 李肃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然” 长笙十分狗腿的说道“你好歹救人救到底,带着我一起啊” 李肃冷哼一声“凭什么” 若是换了平常,李肃这话只要一出口,肯定要被长笙用小本本记仇,然而这人刚刚救过自己的性命,他殷商羽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为了点口头上的纠缠,实在是没意思。 也不管李肃愿不愿意,长笙狗皮膏药似的一把揪住了李肃的衣角猫儿似的快速蹭了上去,直直往少年怀里钻去,好似今天白天把人家挂在凤兰山上使阴招的不是他一样。 “这不就行了南蛮子,你今日立了大功,咱俩之前的那些旧账现在起一笔勾销,往后你就是我殷商羽的狗友,谁要是欺负你,那就是跟我过不去,从此有我罩着,谁也不敢不给你三分颜面,走吧” 长笙喜滋滋的伸手拍了拍马儿,还不忘拿起李肃一片衣角擦了把鼻涕,忽然被衣服上那股血腥味儿冲的有些发懵,长笙嫌弃的脱口而出道“真是臭死了” 完全没瞧见身后李肃脸上越来越重的阴霾。 “哎,怎么不走你还等”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提着后领一把从马上甩了出去,直直砸进一名武士怀里。 “让金帐的人查清今日之事,若有什么要问的,让人来我帐中传话即可。” 李肃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长笙有些尴尬的被那武士抱在怀里,当下没好气道“还不快把小爷放下来” 他捏了捏鼻子,故作云淡风轻般的去看那已经凉了的夸父后人,喃喃道“让你绑架我” 此时的金帐附近已经乱作了一团,以殷平为首的队伍正欲整马去寻找突然失踪的长笙,就见那花花绿绿的孩子一身狼狈的跟着一众队伍缓缓而来,还扛着一个偌大的尸体。 殷平下马赶紧跑过去询问,火光之下,长笙似是十分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就是刚才没留神被这家伙绑架了,你看,还好我自个儿身手了得,这人都被我给杀了,怎么着,厉不厉害” 殷平“” 草原王子无故失踪被绑,这消息瞬间将所有人今晚都炸的睡不着觉,就在大君吩咐人去查实那夸父后人身份的时候,长笙回了帐篷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还不忘翻身打了几个呼噜。 李肃将沾了血的衣服丢给进来伺候的婢女,脱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手上碰到一处冰凉粘稠的东西,他下意识一看,竟是刚才被长笙抹上去的鼻涕。 当下赶忙抽出手帕死命的去擦拭,而后连同那脏帕子一起丢了过去,烦躁道“拿出去扔了。” 女婢还没走出帐篷,原本喝了口水坐在案前的少年忽然开口“等等” 女婢“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肃喘了口气,眉心上打着一个死结,握着茶杯的手忽然紧了紧,好半晌,才看向女婢怀里的那堆脏东西“别扔了,洗干净再拿回来。” “啊”女婢下意识脱口问道。 李肃喝道“啊什么啊,还不赶紧去办” 女婢被他那样子吓到,当下憋了一蹦子眼泪就出去了,直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李肃才忽然看向地上那块比羊乳还白的地毯自言自语道“谁稀罕” 三王子被绑架一案很快就被查了出来,竟是那青海部的鸿达汗王欲栽赃沧澜部作下的幌子如今青海部与东汉私下里倒卖军火的事已经被大君知晓,可鸿达那蠢货竟还全然不知的以为离间了旭尧和殷卓,自己就能看他们两两相杀坐收渔翁之利了。 从那夸父后人身上还搜出来一封与东汉暗通款曲的书信,落笔是旭尧的亲笔印鉴绑架三王子不过是个引子,想让大君看到这封信才是鸿达真正的目的。 前些日子就听说大君已经开始怀疑有部落私通外敌,为了欲盖弥彰,鸿达只好将这名头盖在死对头旭尧那边,本想来个一箭双雕,让大君止了对他的怀疑之心又把罪名栽赃沧澜部,却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活被自己给蠢死。 大君殷卓将计就计,没几天就将三大部落汗王全部请入金帐,又喊了“三大武士”一同前来,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于青铜狮首之下,直接了当的揭穿了旭尧通敌之事,却不想到最后被旭尧反戈而上,把矛头全部对准了鸿达。 鸿达死不承认还欲上前手撕旭尧之时,顾灵均手上一道道不知哪来的证据全部劈头盖脸的将鸿达砸了个眼冒金星,很快,不可一世却比猪蠢的鸿达当场就被大君伏诛在王帐之内。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部,青海王两个儿子为了替父报仇,当晚便集齐三万兵马大张旗鼓的准备造反,却不想被早已枕戈待旦做好埋伏的秦硕明带领两万重甲兵一举歼灭,直接将部落两个王子的头颅扔到山上喂了狼。 自此,青海版图直接划入王帐直接管辖范围,其余两部心惊胆颤之余,稍稍将不良之心渐渐藏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远在极北的慕辰如何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半个月后,天气渐渐转凉,草原的冬天来的很快,似乎秋天刚从指缝处划过,再一伸手,就是冬日。 九月初已是袭来了凉风阵阵,尤其清晨的薄雾淡淡笼罩,将大片青翠遮盖的迷迷蒙蒙。 长笙自那夜之后就将“草人李肃”扔到帐篷角落没再“扎”过,也是因为那事,他对李肃也没那么讨厌了,前几天还去他帐篷里找他去费城赌钱来着,可惜李肃那个女婢说二爷出去了还没回来,后来长笙一个人跑去费城,输了不少金珠。 过几日就是长笙的生日,这几天因为总是输钱所以心情实在是不太好,准备约几个狐朋狗友去凤兰山掏鸟窝,可惜最近大家都跟没了影儿似的,总叫不出来长笙知道,就因为上次火药炸李肃帐篷那事,那帮小混蛋都怕了,虽说最后没人去追究,可成日跟长笙混着,总有一天感觉会倒了大霉。 唯独一个小五对长笙忠心耿耿,只是他阿妈说小五最近不知怎的就病了,一连好几天没下得了床,长笙还拿了不少金珠去看他,虽然被小五母亲给推辞了,可长笙估摸着又是好一阵不能出来玩了。 “诶” 侧坐在马背上,长笙人模狗样的叹了口气,越发觉着除了小五之外,其余那些都是一帮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一双小黑鹿皮靴子掉在半空中来回晃荡,小马在草地上慢悠悠的走着,震得腰间那铃铛轻轻作响。 阿铁抬头问他“王子,过几日就是王子的生辰了,昨天那个张道长还来问我王子喜欢什么东西,他说他作为王子的老师,理当表示表示。” 长笙清嗤一声,一提起这个事就觉得烦躁,自从那日大君让他每日去找牛鼻子随殷平一同听课,长笙觉着自己的苦难简直比那邙山上的雪还要大,牛鼻子成日里圣人大道的乱讲一通,每次他都听得昏昏欲睡,这也就罢了,没想到那牛鼻子还会耍剑,耍起来还倒真有那么两下样子,只是苦了他这半个月以来,小胳膊小腿儿都快废了。 长笙没兴趣的敷衍问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阿铁实诚道“我看王子最近去费城赌钱输的厉害,想着王子定是缺钱,我就把这事告诉张道长了,可道长说他也没辙,他比王子还穷,所以这生辰礼物就免了。” 长笙“” 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腿处因为最近跟着张道长学武一片疼痛,长笙忍不住“哎呦”了一声,阿铁忙上前去扶,说道“王子,你没事吧” 长笙一把将他那只肥手打掉,说道“去我帐篷里把那把小弓拿来,一会儿到行褚原去。” 阿铁呆呆的照吩咐去办事,长笙正准备往马蹄子下面坐,就见李肃那女婢手上捧了个碗匆匆往帐篷处走去。 长笙一下子跳了起来,将那女婢一堵,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女婢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将碗里那黑乎乎的东西洒了出来,忙道“回三王子,这是给我们二爷拿的治风寒的药。” 长笙拧着眉毛嘟起嘴“李肃病啦” 女婢点头,眼眶都红了,“二爷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不大习惯草原的气候,前几日刚一降温,就开始发热,这都烧了好几日了,总是不见好,奴婢昨天让使臣给大君请的旨,让长生天给我们二爷看看。” 长笙问道“可有好转了吗” 小姑娘垂首摇头道“还是老样子,长生天说二爷有心病,要是这心病不除,怕是这烧也退不下去。” 长笙心道“你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毛头小子还能有啥心病难不成跟我一样最近没见着好看的姑娘所以心里痒痒” “你们西汉跟来的大夫也没辙吗”长笙问她。 女婢道“二爷一向身强体健,自小到大都不甚生病,但凡一病就厉害的紧,跟来的太医束手无策,奴婢,奴婢这心里也是怕得不行” 说着说着,小丫头眼泪扑簌簌的就流了下来,长笙虽然年纪不大,但这怜香惜玉的本事可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当下有模有样的伸手拍了拍女婢颤抖的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长生天都没法子,他还能怎么着 “三王子,奴婢先去给我们二爷送药了。” 长笙冲她摆了摆手,直到那道纤细娇弱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阿铁就提了一把小弓过来,说道“王子,拿来了,咱们走吧。” 长笙“啧”了一声,朝阿铁说道“算了,不去了” “啊”阿铁问道“怎么又不去了您不会是又要去费城赌坊吧” 长笙没搭理他,钻进帐篷就再也没出来。 晚上的时候,李肃帐篷内早早就燃起了火盆,女婢早已经把下榻的床褥全换成了羊毛垫子,此刻李肃脸颊绯红的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眉头锁的紧紧地,像是睡梦中不停地被清扰着。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声干咳猛然从少年唇角溢了出来,他干裂的双唇像是随时都能被这声音震破一样。 女婢隔几个时辰就要来喂一次药,可惜李肃这场病来的实在凶猛,药根本就灌不进去,实在是让人头痛。 一阵冷风忽而从门缝处吹了进来,让原本还在昏迷一身燥热的李肃没来由打了个哆嗦,长笙踮着脚丫子往床上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直直将他吓了一跳。 只见昔日风清锐朗的少年此刻一张面皮铁青的有些诡异,面颊两坨潮红映的一双眼底乌青分外可见,才几日没见,他竟已经消瘦成这般模样,这让长笙实在跟那晚在朔方原上斩杀夸父后人的李肃联想不到一起去。 桌上还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长笙拿起来发现那碗底还烫着,应该是女婢刚端进来的,他有些笨手笨脚的将李肃从床上抬起来,可挪了半天,硬是没点反应,反倒是少年一双眉头拧的更紧。 长笙伸手钻进被子,只觉那手还没触到李肃,就被里面那人体温周遭的热气烫了一下。 房间里也实在是热,才这么一小会儿,长笙背上已经出了不少的汗。 “王子”女婢一进来瞅见长笙,十分惊讶的小声开口,却被长笙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问道“他怎么喝药” 女婢说道“现在二爷还在昏迷,根本灌不进去药。” 长笙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出去吧,我来给他喂药。” 女婢半信半疑道“这” 长笙眼睛一瞪,低声道“你还信不过本王子” 女婢诺诺道“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您老人家坏心眼实在是太多,奴婢留您在这,不等着我家二爷被你往死里整么 但这话小姑娘也不敢直说,借口道“只是王子身份贵重,实在是不易做这样的事。” 长笙大方道“这有什么,从前顾将军的马生了病我还跟殷平一起去喂过药呢” 女婢心道“这人能跟马比” “行了,你出去吧,这事交给我办,保准给你办的漂漂亮亮。”长笙大言不惭,不断的挥手就让小姑娘赶紧出去。 女婢也不敢违抗,十分违心的一步三回头出了帐篷。 长笙站在床边好半天才将李肃扶了起来半靠在他怀里,随即一端桌上的药碗就往李肃嘴里送,可那黑乎乎的药汁全顺着嘴角流到洁白的羊皮被子上,瞬间一片污秽。 长笙试图用一只手掰开李肃的嘴,直接往里灌,可还没等动手,就觉着这法子可能会把他呛死,还是算了。 后来长笙试了好几个法子,都没能成功,倒是这一碗药,凄凄哀哀的愣是被灌得撒了一小半,而且都快凉了。 长笙一气之下,差点都想把碗给摔了。 冥思苦想之际,长笙叹了口气,委屈道“李肃啊李肃,虽然以前咱俩互撕过,但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我这清白之身就第一个先献给你了。” 他说着,低头喝了一口药,心道“真他娘的苦”,随后俯身以嘴朝李肃渡去。 双唇触碰之际,长笙只觉李肃那唇又干又烫,险些将他唇角卡吐露皮了。 不过这效果倒是极好,李肃终于有志气的将那口药喝了下去,长笙高兴之余,一口接着一口,分分钟一碗药就见了底。 女婢进来看到空碗的时候,先是一惊,还以为这三王子为了不让自家二爷快好起来,把那药全倒了,正准备发了火去责问,就听长笙说道“你把这碗拿出去,半夜是不是还要再喝一次那你进来的时候叫我醒来,我来继续给他喂。” 女婢“” 这摆明了是今晚要跟我家二爷睡一块 似乎真应验了女婢心中所想,长笙脚上的鞋子一甩,随后将外套脱下来往地毯上一扔,哼哧哧的就往李肃被窝儿钻去,整个人瞬间就被热的有些发懵。 女婢“” “王子,这,不妥吧”废了老半天的劲儿,小姑娘才终于开口,心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家二爷这么好了是不是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来阴人了” 长笙才不理她,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就将李肃抱在怀里,像极了抱着玩具的孩子。 女婢再一次无声又警惕的退了出去。 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耳边只有李肃沉重发烫的呼吸,长笙心道“知恩图报这种事真他娘的累人,早知道那天晚上宁愿被那夸父后人真绑了也不想欠李肃这么大个人情,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谁叫他殷商羽心地善良” 喝了药的李肃明显睡得安稳多了,眉间化不开的结渐渐淡了下去,只是偶尔还是梦呓几句,长笙虽离得近,却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是偶尔几句“别父亲快阻止”,重要的部分像是随着体温一同蒸化在这满屋的热气里,长笙也没多想,反正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看李肃的侧脸。 真他娘的帅啊。 他侧脸的棱角异常分明,鼻梁自山根处高高挺起,唇角虽然总是挂着一幅“谁都看不上”的酷炫,可现在看来,倒是多了那么几分“与世无争”之感。 几乎是下意识的,长笙将手从李肃胸前抬了起来,顺着他的眉骨,鼻梁,唇峰,一点点摸了上去。 “嗨”他心道“帅就帅吧,又不是没见过帅的,殷康也帅,可殷康的长相更柔和一些,让人觉着十分容易亲近,殷平虽说不及殷康,可总的看去却比殷康多了一丝男人的凌厉,至于自己嘛虽说目前来看人家都觉着他像个小姑娘屁去你娘的小姑娘,小爷是纯爷们儿” 李肃喉间忍不住动了一下,将长笙从自嗨中拉回神来,看了眼依旧有些干裂的唇,长笙小心翼翼的爬起身子,给他倒了杯水,照旧以口对口的给他渡了进去。 折腾了半天,长笙也累了,抱着李肃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女婢进来倒是被俩人的姿势吓了一跳,就见长笙一颗脑袋全窝在李肃的肩颈处,少年平躺着的身子绷直的活像根人棍,只是那脸色似乎是好多了,面上看起来也没那么痛苦,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喊长笙醒来替李肃喂药,却没想到长笙自己悄摸着就醒了。 强撑着两道眼皮干架,长笙倒还没睡糊涂,给李肃喂药这事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瞧见,将女婢再次打发了出去,刚一喂完,长笙就不管不顾的继续睡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这一觉李肃只觉着睡得极为漫长,梦里跑马灯似的场景快的让他抓不住,一会儿是清秋雅致的梧桐小院里,兰花树下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老人背对着他说些什么,一会儿又是一道花花绿绿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的让人恍惚了神去,直到那把冰凉带血的剑猛地从半空直直插入他脚下的土地,他看到眼前一双漆黑如墨一般明亮的眸子渐渐暗了下去 李肃渐渐转醒,没来由觉着下身有点湿湿的。 他暗暗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想道这是第几次了 自从那晚他在朔北救了长笙之后,总是在夜里梦见他对那屁大点的小王八犊子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每一次,他都能看见长笙那双比星还亮着几分的眸子在他眼里渐渐淡了下去 他微微动了一下,只觉着身子没来由软了一片,只有那一处无比坚硬。 他羞耻的瞬间想将自己一刀宰了 一声突兀的呼噜在耳边响起,李肃原本闭着的眼睛猛的睁开,就见那张比女孩子还娇艳三分的面容近在咫尺,嘴角处的哈喇子流了他半边枕头,印出一道清晰的水坨坨。 “轰”的一声,他脑仁深处瞬间直炸出个窟窿,差点将他穿透而死。 他猛的从床上坐起,被子掀开的瞬间,就见自己下面湿了一片,随即又赶紧将被子拉了过来,这一动作间,长笙十分的睡意也清醒了。 “你醒啦。” 长笙半撑着没睡醒的眼睛哑着声开口,随后胡乱抹了下嘴角那道银亮的哈喇子,一把扯住李肃背上的衣服往下一拉,嘴里含糊说道“赶紧捂捂,别又着凉,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半条命捡回来。” 李肃正被这“突然出现”的“外来入侵者”恼的厉害,分神间一个没注意,就被长笙一下子扯了下来重新倒在他身边。 长笙有点起床气,却碍着李肃是个病人没发作,他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正困着,随即伸出手脚再一次一把将李肃搂住,说完一句“病人就是要多睡觉才能好的更快”之后,立马又睡死了过去。 李肃一脸石化的感受着身边那道居然还有点香喷喷的肉体,脑子当即空白了一片。 长笙被怀里那根比木棍还硬的身子硬是给咯的没了睡意,他咕哝着翻了个身,瞬间扯走了大半的被子,李肃只觉身上一凉,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三、二、一 李肃几乎是下意识的想也没想,就将长笙一脚从身边踹了下去。 “哎呦” 长笙裹着被子一下摔倒地毯上,虽说不疼,但这心理上的惊吓可是比肉体的实质性打击来的猛烈,当下窝着火蹦了起来,大喊道“你有病啊小爷我昨晚好心照看你一宿,你不知道谢恩也就算了,把我踢下来是几个意思” 李肃坐直了身子,尽量将裤子上那片猫嫌狗不待见的湿意遮住,缓缓吐了口气,随即难耐的捏了捏还有些昏沉的眉心,一脸不爽道“谁让你进来的” 长笙见他是个病人,生了病估计心情不好,所以不跟他计较,踢了就踢了,长笙没放在心上,一把将身上的被子窝成一个团儿砸到李肃身上,说道“这是我家的地盘,我想去哪就去哪,用得着谁允许” 李肃叫了几声“阿澈”,外面好半天没人答应,长笙砸了咂嘴说道“别喊了,你那小丫鬟给你煎药去了。” 李肃打眼一看长笙只穿了个贴身的里衣,裤子松松垮垮的垂在腰间,胸口处大氅着,露出一大片洁白的胸膛,虽说是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但那脸上流里流气的地痞样,倒是学了个十足。 李肃放在被子里的手紧了紧,说道“你出去。” 长笙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一脚往他床沿上一踩,膝盖翘的老高,说道“你什么意思,用完我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亏得爷爷我昨晚废了那么大劲儿给你喂药,还怕你半夜冷给你捂身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李肃低头就看到那雪白的被子上有几坨黑黑的印记,想必是喂药的时候不小心撒出来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问道“你怎么喂得” 他要是没记错,从小到大但凡他生了大病,那药是根本进不了口的,除非小时候有家里的小丫鬟会用嘴给他喂进去,但那时候小,哪有什么男女之别,所以李肃压根都没往心里去过,后来渐渐大了,也没怎么病过,长笙一个才八九岁屁大点的孩子,能比那帮大人本事还大 提起这个,长笙脸上没来由有点红,不过他可不能让李肃知道他是用某种“最原始”方式来这么伺候他,拍了拍手,长笙略略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不告诉你,反正要不是爷爷我昨晚给你灌了两碗药,你这会儿能不能醒还难说呢” 李肃想起昨晚嘴巴上莫明那股软软湿湿的感觉,只觉得心口处瞬间掠过一层鸡皮疙瘩,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血管里细细游走这,直到一下子顶破了那个豁口,“碰”的一下,将他身子炸了个哇凉。 “哎,听说你有心块心病没处理,不如你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我也好帮你把它剃出去。”长笙一双大眼睛忽闪着,他早上起来没洗脸的样子,简直比那小姑娘还好看三分。 李肃下意识问道“什么心病”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能是什么还不是他这几日以来心底处那份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感情。 以至于久压成疾,再加上最近忽然降温,本来只是有点小感冒,最后竟然到了一睡不醒的地步,因为在他潜意识里,只要一醒来,他就无法再面对自己,还有长笙。 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怎么能打他的主意。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任何人身上被李肃知道,他虽面上不会说什么,心底里都会觉着那人简直是个禽兽,可如今到了自己这,除了万分的难为情和痛恨,也没觉着有如禽兽那么夸张。 稍微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李肃朝长笙看去,他脸上那丝异样的潮红虽还没有完全褪下,但整个人已经不似一开始那么难受了,哑着声音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长笙“切”了一声,又从地上跳到床上,十分不长眼色的挤着李肃坐到被子里,说道“你可拉倒吧,要不是看在上次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就你这德行,谁稀罕管你” 李肃被他挤得有点不自在,往里挪了一下,却发现这屁股下面的毯子摩擦力有点大,没挪动。 勉强吐出一道尽量正常的声音,李肃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给我喂药的” 得,又回到这个问题了。 长笙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还没完了是吧我要是能让你知道昨晚那事,我这脸以后还往哪放我这张巧嘴连姑娘都没试过,第一个就给了你,简直是不要脸。” 嘴上却是打着哈哈比划道“就,就这样,那样,然后再这样,就得了。哪那么多为什么能把你病治好不就行了” 李肃沉着脸不说话,长笙还以为他又烧起来了,赶紧伸手往他脑门上一探,然后再摸摸自己的,心道“不是已经退烧了么” 李肃被他那只热手上的细汗浸的骨头都酥了,当下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头,说道“你叫阿澈进来。” “你还不舒服啊”长笙说道:“难怪,昨天看你都成那个鬼样了,估计也不是两碗药下去就能见好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把那小姑娘叫来。” 他下了床就往外跑,才发现自己鞋子衣服都没穿,一头小辫子乱糟糟的,原本欲走的身子忽然一顿,转头对李肃道“哎,你看我这模样也不好出门,不如你帮我把头发辫好我再出去。” 李肃“” 门口看守的侍卫平日里都跟几尊佛似的雷打不动,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看门的都没有,长笙见他招呼了几声,才悻悻道“别喊了,你门口那帮武士昨晚都被我给赶走了。” 开玩笑,不赶走万一谁闯进来瞧见他那样给李肃喂药怎么办 李肃“” 长笙往他身前一坐,一颗脑袋晃了晃说道“你快点,不然一会儿耽误喝药时间就不好了。” 您可真是会为别人着想呢 李肃望着那一头坠着明珠的小辫子,第一次有了一股局促之感,愣了好半晌,才沉声道“不会” 长笙转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知道你是个废物,干啥啥不行,算了,就让我的光辉形象从此毁于一旦得了。” “你给我站住”李肃清喝一声,气道“你干什么去” 长笙道“我去给你叫你们家小姑娘啊。” 李肃之前刚认识长笙的时候被他骂废物,顶多就觉得有点生气,但也不至于放在心上,刚才被长笙这么一说,没来由觉得有点委屈了。 “过来。”他眉心那股疙瘩又拧成个死结。 长笙一看他脸这会儿更红了,还以为他病真的又重了,说道“算了算了,我去给你拿药去。” 他刚一走,胳膊就被人拽起来一把提到床上,李肃手下倒是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满头小辫子拆了个干净。 然而拆完之后李肃就后悔了,眼前明明就是一颗刚刚被火燎完的毛团,根本无从下手。 “你到底会不会”长笙挂在床沿半空的脚不安分的晃着。 李肃哪里会这些东西,但又不想被长笙说他是个废物,当下勉强定着心神道“谁说不会。” 长笙还挺期待的高兴道“得,那我就瞧好您的手艺呗。” 一柱香后 “哎呀你弄疼我了” “你干什么,别扯这边” “哎呦,哎呦哎呦哎呦,你轻点” “哎,你能不能别老揪着这一根来回扯” “不行,这珠子是挂在辫子下面的,你别给我整碎了,贵的很。” 李肃“” 长笙舒了口气,跟李肃开始大眼瞪小眼。 长笙勉强道“就这样吧,我觉得还行。” 李肃“” 阿澈终于自顾自的走了进来,一看到长笙的头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李肃瞬间扫过一记凌厉的眼神,吓得小丫鬟当即收了神色。 “奴,奴婢来给二爷送药” “下去吧。”李肃铁青着脸,扬起脑袋一饮而尽。 长笙道“行了,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啥大事,你睡吧,我走了。” 一向话不多的李肃问道“你干什么去” 一说完就想抽自己个嘴巴子人家去哪跟你有关系你忘了前几天是哪个王八犊子在那凤兰山上阴你来着 长笙说道“谁知道呢,前几天喊你赌钱你不去,害我输了不少,一会儿等从牛鼻子那下课回来,我去费城把我前几天输掉的金珠赢回来。” 风花雪月之事,这些东陆的公子哥们哪个私底下没有两手,就连李肃这种向来不甚与女人接近的人都有几招深藏不露的,可若要说起这种下九流的东西,从前只在几个尚书家那些不争气儿子身上见识过,李肃却从没沾指过。 问道“你前几天来找过我” 长笙说道“是啊,可惜你没在,我就自己去了。” 前几天。 李肃想起来好像有李宗尧的密使来给他送消息,说是 “哎,我走了,你自己休息吧,拜拜。” 李肃一回神,就见那孩子泥鳅似的瞬间不见人影。 他往案几上那一踏踏信件看去,没来由眼底闪过一丝肃杀之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去找张道长上课的时候,殷平正巧给长笙把九岁的生辰礼物提前拿了过去,是一禀刀鞘上镶满各色玛瑙的小银刀,十分精致好看,长笙爱不释手的同时,却让一旁心有戚戚的张道长有些尴尬了起来。 作为一个穷的响叮当的游方道士,自诩胸中万千丘壑,可一向都视这些身外之物为粪土,除了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小钟馗桃木剑。 长笙正喜气洋洋的摸着那柄小银刀,随即猛地一抬头就看向张道长,问道“道长,你难道不应该给我表示表示,怎么说我也是你名义上的学生。” 看看,多委屈王子啊,一问人家要东西就开口尊人家一声道长。 张道长面有菜色的捏了捏鼻子,想起前两日阿铁说的话,为难道“这个嘛” 长笙一双钛合金狗眼一向灵敏的很,一眼就瞅见那牛鼻子外衣里面挂着的那块白如羊脂一般的美玉,当下没等张道长反应,忽然从香案的这头猛的跳了过去,随后一伸手,就将那玉佩拽到了怀里。 “阿羽,不得无礼”殷平话还没落,长笙已经翻身坐了回来。 殷平当下不悦道“快将东西还给道长,成何体统” 长笙冲牛鼻子眨了眨眼睛,笑道“老师,学生瞅着您这块美玉甚合心意,不如就用它作礼物送给学生” 哎呦 张道长心中呻吟了一声,倒不是因为这玉被那小王八叼走,而是突然被长笙唤了声老师,他觉着此刻这心里突然间比吃了蜜还甜。 但是张道长是个比长笙还会装蒜的人他本就有心故意让长笙看到那玉,而后装作被抢了重要之物让长笙觉着欠了他个人情,日后也好寻着机会跟这北蛮儿讨价还价。 此刻即便心里高兴,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张道长十分为难道“这虽说王子是贫道的学生,学生生辰,作为老师,贫道理当送份礼物出来,可这玉佩乃是当年贫道的老师所赠,实在是” 殷平一张脸都快沉到脚底了,喝道“阿羽” 长笙才懒得理他,一把将那玉往怀里一揣,随后双手一摊,朗声道“没了” 张道长忍住差点笑出声的表情,干咳了两声,缓缓道“若是王子实在喜欢这玉,贫道也不是小气的人,送与王子便是,只是可玉实在珍贵,王子若真的爱之惜之,定要好生保管,也不枉贫道的一番心意。” 长笙摆了摆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出来的时候,殷平明显很是不爽,将长笙拉到一旁就准备训斥刚才那番没有教养的行为,可耐不住长笙十分会打岔,没等殷平开口,长笙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问道“听说你最近跟一个西汉的使女走得近的很” 殷平一愣,低头瞅着他,问道“什么使女” 长笙白了他一眼前些天就听说西汉随行而来的使女团里面,有个使女天天在殷平帐篷外面眼巴巴的望穿秋水,后来被殷平知道了,还送了个不知名的东西给人家,害的人家小姑娘以为那是定情信物,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放在枕头边上,深情的很。 长笙说道“你别装,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殷平没听懂他什么意思,说道“我成日里跟着秦将军和顾将军管那摊子军务忙的不可开交,还要天天来张道长这里上例课,哪有心情管什么使女。” 长笙朝他吐了吐舌头,问道“你还送人家礼物了呢,在我面前还不承认,是怕人家看上我吗虽然我比你好看,但我可不喜欢西汉的女人” 殷平“” “好像却有这么一回事。”殷平心道“不过哪里是他这小兔崽子说的这样。” 殷平解释道“你说的是那个叫阿青的姑娘吧她单相思我,没事总来骚扰,我赐她丘八以示拒绝,让她灭了那份心思。” 长笙“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哪有你这样的人,不喜欢就不喜欢,送人家丘八做什么要是让人家汉家的姑娘知道那丘八是草原上最丑的东西,不得哭死,真不会怜香惜玉。” 殷平说道“你是没瞅见她那模样”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压低声道“我觉着她跟那丘八长得差不多,所以才送她的。” 长笙不可置信道“真这么丑” 殷平点了点头,“不信你去看看,反正我长这么大,没见过那么丑的,又高又丑,比盘古还壮,估摸着上辈子是狍鸮变的。” 长笙来了丝兴趣,歪着头问道“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青”。 这名字像是烫嘴似的,殷平一说完就忍不住开始牙疼,“不提了不提了,再提她今晚都得做噩梦。” 他挎着刀朝前面走去,然而没走几步,才想起来刚才是要训长笙来着,再一转头,刚才的草地上早就没了那道影子,殷平心道“又给这小兔崽子迷惑了。” 长笙本想着去费城赌钱来着,可一想小五如今病着,其他几个白眼狼现在使唤不出来,阿铁大虎这几天被清和将军拉去练兵回不来,一个人过去实在是没意思,就想着再去看看李肃。 在长笙心里,昨晚喂药那事纯属权宜之计,虽说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但长笙也不会刻意放在心上,只是往后他觉着李肃就是自己人了,没理由不去关心关心他的冷暖问题。 可李肃却不这么想 他躺在床上难受的翻来覆去死活再也睡不着,药劲儿一上来,也就迷糊了一会儿,可就是那一会儿,他脑子里全都是那张柔软的小嘴贴在他唇上给他喂药的场面,他不断的想着最近这些晚上做的那些梦,再大的睡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烦躁的起身披了件衣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稍微压一下心头上的火,可这火灭了一下,下一秒又窜了上来,没来由烧得他面红耳赤。 “一定是又发烧了,一定是。”李肃心想“我怎么会时不时去思念个男人开玩笑,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蛋” 他眼睛瞥向旁边那副插在白釉瓶内的画卷,鬼使神差的就伸手取了出来,随即看向那画内摔了个狗吃屎的孩子,不知怎么的,那嘴角就不受控制的慢慢扯出来一个弧度。 “李肃,你醒没” 长笙大大咧咧的一把将帘子扯了起来高声道,却见少年这会儿正面有异色的坐在茶案后面出神,被他吼了一嗓子,面上明显划过一丝慌乱,手上的东西啪一下掉在脚下的地毯上,长笙问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李肃赶忙按下心中凌乱,胡乱将那画拾起来一卷丢了回去,瞥了长笙一眼,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长笙十分不见外的往他对面一坐,说道“我来看看你好点了没,怎么样,还烧着吗” 李肃吐一口浊气,“无事。” 长笙心里嗤道“又他娘的装深沉”面上不动声色,“你要是好点了,咱们就去骑马吧,我带你去看看行褚原,这个季节,那边可美了。” 李肃惜字如金“没空。” 长笙就看不惯他那副假正经的样子,尖声道“你们西汉的男人真是一个窝囊样,发个烧跟得了什么绝症似的,连门都不敢出,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李肃还以为长笙会缠着他,他也好在长笙面前装作一副满不在乎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谁知那小子说走就走,腿不长动作倒挺快,一下就没了踪影。 李肃当下有些后悔,却装作不在乎的想道“走就走,我当初可是连西汉的那帮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你算哪门子来路还不配让我李肃上心。” 可紧握茶杯的手明明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一声轻响,杯内茶水瞬间溅了出来。 长笙赌气似的往前冲,冲了半天,看人家真没出来跟上他的意思,当下气的忍不住骂道“什么玩意儿啊,小爷跟你玩是看得起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千人追万人捧的汉朝呢” 他嘴里哼着一支淫词艳曲,吊儿郎当的踢了踢脚下的草尖,忽然身子一转,又往回跑去。 “我再问你一遍,你去不去”长笙双手叉腰站在李肃面前吼的脖子都红了,心道“要不是没人陪我玩,小爷我何至于眼巴巴跑来找你” 李肃看长笙第二次回来,当下心里的一番纠结瞬间一哄而散,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清了清嗓子,面色沉沉道“去也可以,只是” 长笙皱眉道“你烦死了,怎么那么多破事。” 李肃想端起姿态,又怕长笙不吃他那套,斟酌再三,觉着还是不端着了。 吩咐阿澈进来拿了件衣服,早有武士牵了马等在外面,俩人一前一后出去,清风阵阵扑面而来,李肃一脸热气瞬间被吹的不翼而飞,不知是不是远方的地平线太过宽广的缘故,李肃只觉着今日的心情是这么久以来最好的一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天气好的不得了。 远处羊群如雪般在草原上涌动着,金盏花争相自地里冒出来崭露头角,风贴着地面拂过,遥望如波,一片浩瀚。 长笙坐在黑色的大马上轻轻的摇晃着两只挂在马肚旁的脚丫子,嘴里不再是往日没羞没臊的曲子,换成了一支欢乐轻快的歌谣。 随着歌声的起伏,身子有规律的摇动着,跟腰间铃铛的脆响相得益彰。 李肃一手扯着马缰,另外一只静静的垂在腰间,少年一双眼眸静静的望向远方,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行褚原是整个北都城最高的平原,经常有牧民家的孩子来这边骑马射箭,尤其是初春或夏末的时候,很多奴隶都会将主人家的牛羊赶到这里来放养,李肃很少出门,从来不知道秋天的行褚原竟然这么美。 嗖的一声轻响从远处传来,长笙停住嘴里正哼着的歌谣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平地上,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围在一起比赛射箭,刚刚那支出弓的长矛正好定在离那个射箭孩子不远三丈的地上,引来周围一阵嘲笑。 “丢死人,力气这么小,以后还敢在我们面前炫耀你的箭术吗” 围在那个射箭孩子周围的一群全都起哄着笑了起来,一时间,那孩子满脸涨红。 “这,这是个意外”说话的孩子伸手抹了把鼻涕,他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是脏兮兮的,沾着不少泥土,一身灰色的小袍子被穿的有些发黑,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小五,你就别解释啦,自己技不如人就算啦,还整天跟我们吹牛皮,这下好了吧,露馅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大话” 长笙看了好半晌才看出来那是“近日下不来床”的小五。 只见小五被嘲笑的十分生气,两个脸颊一时间有些气鼓鼓的,他突然上前,一下蹦了起来,一脚踩到旁边那个笑的最欢的孩子脚上,大声道“我没吹牛皮,上次我跟长笙在一起的时候,长笙还夸我箭术了得呢” 那个被踩的孩子哎呦痛呼了一声,反过来一把推上小五的肩头,厉害道“长笙怎么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自己连射箭都不会,还夸你我看他是觉得只要比他射的好的,都会夸人家箭术了得吧” 小五被推的往后一个趔趄,鼻涕没忍住,一下子就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可是那孩子一点也不觉得难看,一双小眉毛紧紧的拧了起来,朝对面的孩子大喊道“我不许你这么说长笙” 那孩子穿着金黄色的大袍子,看起来也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可是个头却十分高大,站在小五面前足足超出了一个头,一听小五这么说,那孩子立刻将脑袋扬的高高的,十分趾高气扬道“我就要说他怎么了,身为草原男人,长的像个娘们儿也就算了,连最简单的箭术都不会,他就是不行” “你” 小五气急了,二话不说突然上前一把抓住那孩子胸口的衣服就开始拉扯,狠狠的朝地上推去,可是奈何力气比对方小,又加上个头比对方矮,肩上的衣服被人家一把就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一阵偌大的欢呼声,只有几个跟着小五一起的孩子们闭着嘴巴也不敢说话。 “打,打,打” 四邻的气氛瞬间高涨了起来,小五被对面的孩子一脚踢在脚跟,身子不稳,狠狠的朝后倒去,小五不服,赶紧跳了起来,继续跟那孩子摔跤,可是还是一样的结局。 就这么来来回回了好多下,最终还是两人气喘吁吁的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都累的说不出话来。 “射箭你不行,就连摔跤也输给我,以后别跟着那位小王子混了,跟着我,保证让你比跟着他舒心。” “我就不”小五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大声说着。 “你怎么就这么倔强,我还能带着你去喝花酒看美女,那个小王子呢,他成天就只把你当小狗崽使唤,看个姑娘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你跟着他有什么好。” 小五摇头,周围已经有跟他一起的孩子将他扶起来,他说道“就算长笙再对我不好,也比你强。” “哼,他有什么好的” 小五不服气的将身边的另外一个男孩子拉过来,说道“小七,你去告诉河泽,到底是他好还是长笙好。” 小七站在中间,抬眼看了看小五,又看了看一旁的河泽,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小五哥,我,我也不知道” 周围爆出一阵狂笑的声音。 小五一巴掌拍到小七脑袋上,大声道“你怎么能这样,你忘了上次你母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要不是长笙从他哥哥那要了五十个金珠,你母亲这会儿恐怕早就死了。” “我,我”小七看了小五一眼,说道“小五哥,那金珠是长笙哥偷来的,我母亲说了,偷东西的孩子都是坏孩子。” “那你的意思是小爷我是坏孩子”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大家转过头来,就见一匹又大又黑的马上,一道花花绿绿的影子正歪着脑袋端坐着,他手里摇晃着马鞭,看起来十分悠然自得,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个青色长衫的少年正静静的不说话。 可是此刻没人去看那个长的英俊的少年,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聚集在突然出现的长笙身上。 “长笙” 小五和其他一起的几个孩子见到长笙,立马开开心心的跑到他马前,有几个还伸手拉着长笙的脚腕,兴高采烈的叽叽喳喳。 河泽一看马上那孩子闪闪的目光,刚才颇高的气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小七更是站在地上不敢说话,一颗脑袋垂的低低的,不敢抬头去看。 长笙一个翻身,灵巧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众孩子都跟在身后,拨开人群,孩子站在中间,用马鞭柄轻轻的敲了敲小七的脑袋,厉害道“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转过头来看向河泽,长笙一张脸上满是高高在上之色,先是围着这个个头最高的男孩子转了一圈,手上的马鞭若有若无在他耳边一甩,才说道“河泽你最近的胆子倒是挺肥的啊,敢跑来抢小爷的人,是不是最近个头长高了,心气也高了” 河泽家里根本算不上有权有势,充其量是有点小钱而已,父亲是费城里做生意的,比起其他这些孩子来说,算的上是富裕之家,平日里在一堆孩子群里趾高气扬惯了,所以大家觉得他老子有钱,也都事事随着他。 本来今天跑来行褚原玩耍,看到小五带着一堆孩子练习弓箭,知道小五家里贫穷,平日里不过是仗着长笙才在一众孩子里自夸自大,当下就准备杀杀他们的锐气,就跟小五比起弓箭来。 没想到小五的箭术真的是臭到一定境界,河泽就忍不住想将他羞辱一番,更没想到这么不巧,正好碰到长笙这个倒霉蛋过来了。 他知道,只要长笙一来,不管是再厉害的男孩女孩,都会被这个孩子王的气势压的不敢再继续嚣张下去。 “长笙,我,我不敢。”河泽垂着脑袋吞吞吐吐的开口,他虽然年纪比长笙大,个子又比长笙高,力气更是不用说,可是只要这个孩子往他面前一站,就算是不讲话,他也觉得十分害怕。 “你还不敢”朝河泽翻了个白眼,长笙忽然举起马鞭在周围孩子一圈指了一遍,说道“你们说,刚才是不是他要让小五以后跟他混的” 周围的孩子全都乖巧的点了点头,刚刚嘻嘻哈哈的表情此刻全都变得一脸紧张。 “哎,我说呢,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长笙伸手抚摸着细细的马鞭,叹了口气。 “长笙,刚才我跟他摔跤,他还把我摔疼了”年幼的小五突然跑过来插话,听那语气分明是想让长笙帮他出气。 然而没想到长笙忽然一掌拍到他脑袋上,厉害道“你还有脸说自己被人打了活该,真是丢了我的人” “他,他那么高那么壮,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小五十分委屈本来就是啊,河泽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体型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五经常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本来就瘦小,再跟河泽一比,那简直就只有挨打的份。 长笙眼睛一瞪,手上的马鞭高高举起,正准备朝小五头上打去,一看对面的孩子立刻反射性的缩了脑袋,忽然觉得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当下清嗤道“真是没出息的东西” 转头看向河泽,长笙大声道“哎,你刚才为什么要跟小五摔跤” 周围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抢先高声道“是小五跟河泽比赛射箭输掉,小五不服气,动手先打了河泽。” “我问你了吗”长笙冲那孩子一声厉喝,吓得那孩子又闷着脑袋缩回去。 “河泽,我问你呢,你为什么跟小五摔跤” 河泽诺诺道“是,是我让小五以后不要跟你在一起,小五一生气,就动手打了我,然后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哦。” 长笙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你觉得是你的错还是小五的错。” 长笙问的轻巧,可在河泽心里不这么认为,这个时候,就算是小五的错也不能说是小五的错,当下赶紧道“是我不对。” “算你识相” 长笙趾高气扬的哼了一声,小五一听这话心里十分得意,伸着脖子仰着脑袋站在长笙后面朝河泽做了个鬼脸。 “我听你刚才说我不会射箭” “我,我瞎说的” 长笙叹息般的摇了摇头,在周围孩子面前转了一圈,高声道“那些说我不会射箭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真正有实力的人是从不轻易出手的,比如我” 某孩子十分不要脸的说着,“这样吧,我前几个月收了一个徒弟,他的箭法和马术都是我教的,为了让你们知道我不是吹的,就让我徒弟先露几手给你们,等你们见识完我徒弟的本事,我这个做师傅的实力,你们就清楚了。” “长笙,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我咋不知道”小五搔着脑袋低声问道,却被长笙一个瞪眼吓了回去。 长笙转身渐渐走出人群,一群小朋友站在原地等着,就见长笙站在那少年马下说着什么,那少年先是一脸的不耐,皱着眉头,随后头一撇不予搭理,长笙突然跳了起来,不知道又哼唧了几句什么,那少年才终于翻身下马。 可是从脸上明显感觉的到,那少年十分拽,长笙倒像是他的跟屁虫一样。 磨叽了好半天,李肃才渐渐走到人堆里,眼睛一扫周围七八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孩子,突然一丝厌烦从心里冒了出来,却被长笙一把拉住袖子。 “你们看吧,这个就是我的小徒弟,你们别看他是个汉人,文绉绉的,其实天赋异禀,射箭的技术已经有我七八成的功力了。” 李肃看着身边那面团一样的孩子对着大家吹牛逼,说起话来表情也是十分丰富,突然一声闷笑憋在嗓子里,随后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这不是西汉的质子么” 不知道谁小声的咕哝了一声,长笙正想开口,却被李肃抢先“我是汉人,从小只懂歌词书卷,不懂骑马拉弓,若非来草原这些时日有三王子私授射箭之术,恐怕这辈子也无法亲自体会,王子的箭术十分了得,我只怕自己连他三分功力也不能及。” 长笙顿敢李肃吹皮的功力,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上道。” 小孩子真的很好骗,大家都对李肃的话信以为真。 在所有小朋友好奇的目光下,李肃真的就拿起一旁的弯弓对准前方一直正在草堆里啃草的兔子射去。 刚瞄准目标,弯弓搭弦。 啪 一声脆响,手里的鹰角弓硬生生被李肃从中间折断,弦却还没拉出去几分。 “换把弓给我。” 小五赶紧再递上一张弓给他。 啪 又是一声脆响,角弓从中间生生折断。 “哇,他力气好大啊,这么硬的弓才刚开了两尺就被他拉断啦。” 下面有孩子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李肃抛了抛手上折断的角弓,嫌弃道“韧度这么小的弓居然也能上的了台面” “你毁了我两张好弓算你厉害,我这还有一张鲨贝弓,这可是我父亲花了重金从北部买来的,能拉开算你的本事” 河泽说着,突然从原地跑开,再回来的时候,只见他十分吃力的拖着那张被隐藏在草从后面的巨大弯弓。 “给你” 一把将鲨贝弓递给李肃,那弓浑身漆黑发亮,弓背上用金色的线勾勒出古老的滕文,一只黑色的苍鹰正在弓背的正中央翱翔着,看起来威严又可怖。 少年伸手接住,只觉的这弓分量十足,且弓弦粗圆紧绷,试着拉了拉,果然是不使劲都不行。 “李肃,你可别掉链子”长笙低声悄悄的说着,李肃不理他,将银色的箭搭在弦上,双臂直直举着,对准前方的猎物。 咯 一串缓缓的拉弦声响起,所有的孩子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盯着人群中的少年,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风停止了吹动,羊群停止了啃草,就连被作为目标的兔子似乎也愣住了。 熟悉的感觉渐渐浮上李肃的心头三年前在京畿殿与梁国英那义子梁骁合围海州刺客,瞄准敌人的感觉就像现在一样,有些刺激,有些紧张,更多的,还是兴奋。 嗖 一声大响突然破空而起,少年手下力气之大,以至于那离弦的箭在半空中擦出点点火花,随着嘣的一声弓弦弹跳,长矛准准的穿过猎物的头颅,而后随着长箭一块被定在前方很远的地上。 能拉开鲨贝弓已经让河泽十分惊讶,速度和准头又是如此到位,一瞬间,周围简直炸翻了天的呐喊。 “怎么样,我徒弟是不是很厉害”长笙十分得意的往河泽跟前一站。 “长笙哥,你徒弟都这么厉害了,那你岂不是更厉害” “就是长笙,你太厉害了。” “真的很厉害啊,怪不得小五他们成天跟着你,我以后也想跟着你。” “我也想我也想,长笙,你这么厉害,也收我为徒吧。” “收我收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跑了过来将长笙围住,李肃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中间的长笙那一脸得意和高高在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河泽抿着嘴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看了李肃一眼,说道“我服你了,也服三王子,但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徒弟,而是因为你这么厉害的人愿意屈就在他身边,说明他确实有我们这些孩子比不得的地方,我以后也不会在背后偷偷讲他坏话了。” 李肃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你明白就好。” 河泽点头“这张弓送给你,你是我第一个亲眼看见能拉开这张弓的人。” 李肃凝神了片刻,眉梢一动,然后什么也不说转头就走,河泽想开口叫他,然而看着少年冷峻清傲的背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拿着那张硕大的弓静静的站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 长笙没理会那帮狗腿孩子,而是把小五揪到一边开始鞭策,质问道“你母亲说你病的下不来床,怎么个意思” 小五没头没脑道“长笙,我什么时候病了” 长笙气道“我前几天去找你,你母亲说你病着不让我去看你,连我送去的钱都没收” 说着说着,长笙突然明白过来,小五母亲是不愿意小五跟长笙一起玩才这样拒绝,当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小五说道“长笙,我这几天一直被我父亲拖去给他上工的地方帮忙,要不是今天小七他们非拉着我,我肯定去找你了。” 长笙摆了摆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说道“算了算了。” 小五瞅了一眼李肃,压低声道“长笙,上次咱们炸质子帐篷的事,阿褚好像给他家里人说了,还把你给供出来了,后来阿褚他母亲找到我家跟我父母说了,所以我父亲怕我最近再惹麻烦,就没让我出门。” 长笙再没明白那就是真傻了,暗暗给阿褚在仇恨本上记了一笔,朝小五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五不明就里,问道“那你去哪,我跟你一块。” 长笙说道“你赶紧回去吧,没事别老往北都城跑,省的你父母担心。” 小五一看不远处站着的李肃,心里忽然有点委屈,闷声道“你不是很讨厌那个质子吗以后你跟他玩是不是都不带我一起了” 这是哪跟哪 长笙十分不要脸的说道“你可拉倒吧,他是上次被我整惨了之后害怕了才死皮赖脸的跟着我,我没打算跟他玩。” 小五信以为真道“那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母亲还说今晚给我卤羊肉吃。” 长笙像逗小狗似的十分随意的朝李肃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跟上,后面一帮杵在草地上的孩子一看那青衫少年乖巧的模样,心里更是对长笙敬佩了几分。 将坂坡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在行褚原上,能直接从坡上一览半个北都城的风景,傍晚的时候寒风已经渐渐近了,长笙挪了挪身子朝旁边的李肃挤去,嘴里胡乱道“把你那披风给我分一半,我冷。” 李肃爱干净,人又细致,坐在坡上的时候还不忘将长笙的衣角拉过来一块垫在屁股底下,这会儿手肘搭在屈着的一条腿上看着远处的风景出神,反观长笙,十分随意的往土坡上一躺,双手垫着后脑勺,二郎腿翘的老高。 长笙半眯着眼,声音显得懒洋洋的,李肃一开始没听到,长笙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腰,道“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李肃往西边看去,此时乌金坠日,正将一片金色铺洒大地,美不胜收,再往西延伸,少年忍不住迷了眼睛那是个看不清的地方。 他没去管长笙,反而伸手往西边指了指,问道“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长笙坐了起来,没去管那后半身的土,问道“什么” 李肃轻声道“我就是从那边来的。” 长笙笑道“嗨,你说这个呀。”他可能真的是有点冷了,整个人往李肃怀里钻了进去,而后不顾少年的反对,从他胳膊的空隙处硬是将脑袋挤得冒了出来,睁着一双又大又水的眼睛道“你不会是想家了吧多大人了,没出息” 李肃被这尽在咫尺的一张比女孩子还娇艳的脸一时间搞的有些不太自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长笙往后推,反而越推,那怀里的人越往他身上贴的更紧,李肃一瞬间整个人愣是紧绷到硬成了一根人棍。 “你”李肃顿了一下,只觉着长笙的鼻息就喷在他脸上,直将他心口处挠的痒痒,当下就红了耳根。 “你什么你”长笙瞪了他一眼,丝毫不觉着此时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看着李肃忍不住讥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紧张什么,放轻松。” 李肃眉心一簇,淡淡道“谁紧张了我不过是不喜欢跟人靠的这么近。” 长笙嗤道“好像昨晚抱着我睡的那么香的人不是你似的。” 李肃“” 长笙脸皮厚道“没事,习惯几次就行了,我小时候老跟殷康睡一块,后来他走了,我都不太习惯一个人睡,要不,以后我去你那睡” 李肃板着脸赶忙拒绝“不许” 长笙“切”了一声,忽然将他推了一把,厉害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谁稀罕跟你挤一张床,连个暖被窝的都算不上。” 他伸手将李肃身上的披风扯过来一半给自己盖上,随后整颗脑袋靠在李肃手臂上,说道“哎,你跟我说说你们西汉都有什么好玩的我以前只听阿满讲过一些,倒还没见识过呢” 李肃紧绷的身子随着长笙的随意渐渐松散下来,他睨了身上那张狗皮膏药一样的人,问道“阿满是谁” 长笙道“你别管是谁,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阿满厉害着呢,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你这种小喽啰别瞎打听。” 李肃“” 长笙继续道“阿满说东陆人都穿着织锦云缎的丝绸,姑娘们生的娇艳柔美,说起话来,声音比百灵鸟还要动听,男人们长的风流俊逸,举止间就像从前的伏羲一样儒雅端庄。” 李肃忍不住笑道“他说的倒也没差,不过” “不过长生天说的跟阿满不一样。”长笙插话道“长生天说,东陆的男人口蜜腹剑多为小人行径,女人媚术横生多为勾人心魄的狐狸精。” 李肃“” 长笙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阿满说的对还是长生天说的对,哎,你说说呗。” 李肃一时被他堵的不知该如何说起,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先说说北陆的。” 长笙没好气道“你都到北陆了还用得着问我”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其实我们北陆人没有那么多心思,什么东西都会摆在明面上讲,喜欢谁就跟谁一起玩,比如我跟你,我一开始看不惯你,所以不待见你,不过好在你这个人还算义气救过我一回,那我也不是知恩不图报之人,自然记着你的恩情,以后说罩着你就罩着你。” 李肃忽然冷笑,却没说话,长笙心虚道“嗨我之前阴你那事你还记着呐你怎么这么小气的难怪长生天说你们东陆的男人口蜜腹剑” 李肃“” “你是不是真想家了”长笙看他心事重重,问道“其实我一看见你就想到我大哥,如果殷康在西汉遇着个像我一开始那样对你的,我这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李肃想起之前跟阮秋颂说过的那番话,三日前西汉来信,将长生殿的决议大致说了一通,不知道那个可怜的草原世子还能不能 “长笙,”李肃叫住他,夕阳将那孩子的半边脸照的略显一丝妩媚,他能看到那薄皮之下隐隐可见的血管细细涌动,随后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忽然提起手,就朝长笙脸上掐去。 触手可及温香软腻,俩人四目相对之际,李肃没来由耳根又红了。 长笙不明就里的看了他半晌,而后忽然咧嘴道“嘶你有毛病吧” 长笙从地上跳了起来,踢了踢李肃的脚,说道“回去了,天都快黑了。” 李肃怔了半晌,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慢悠悠起身,这时候,不知从哪忽然冒出一帮毛孩子出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丫头手里捧着一束金盏花,在身后三四个孩子的簇拥下走到李肃跟长笙的将坂坡下面,小丫头粉嘟嘟的一张脸胆怯的看了看上面,诺诺道“请,请问,你喜欢花吗” 长笙一看那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哪家牧民的孩子慕名自己的俊颜而来,他看那小丫头长得好看,心下高兴之余,却硬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朝前走了两步,示意那小丫头上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脸红的像个熟鸡蛋,嘟了嘟嘴,怯怯道“我,我叫小英。” 长笙说道“小英好了,我知道了,花你放这把,我收下了。” “啊”小英同学缩着脑袋惊讶了一声,“可,可这花” 长笙挑眉道“这花怎么了我觉得还可以吧,虽说没有从前那帮爱慕我的小姑娘送的好看,但也勉强能入得了眼,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以后有时间可以去金帐附近找我。”他朝那小姑娘摆手道“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诶,本来我的名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但既然你今天愿意送花给我,我告诉你一下也无妨。我叫” “不,不是。”小英同学握花的手紧张的直抖。 长笙淡定道“不是不是什么你既然喜欢我又送花给我,难道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小英同学往后面那帮小朋友看了一眼,好半天,才回头来看向长笙,小心翼翼道“我,我不喜欢你” 长笙愣了一下,随即尴尬道“那你送花给我做什么” 小英摇了摇头,眼神一撇长笙身后的李肃,咬唇道“这,这花是送给他的。” 长笙“” “哈哈哈哈” 李肃终于能忍住大笑出声,他走上前来,才发现长笙一张脸已经黑成了乌鸦。 那小英同学一见李肃过来,不由自主的就朝后退了两步,脑袋垂的低低的,眼神却忍不住朝李肃看去,随后一把将手中的花塞到李肃怀里,扔下一句“送,送给你”就准备跑路,却被长笙一把揪住,不服道“你为什么送他不送我” 小英同学胆怯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我不喜欢女孩子啊” 长笙“” 李肃笑的更大声了。 跟着小英同学的那帮孩子很快越跑越远,徒留下冷风中满身尴尬的长笙。 李肃将那金盏花往鼻子上凑了凑,不可置否道“还不错,东陆可没有这么稀奇的花,长笙,你说这花叫什么名字” “长笙”李肃衔着一丝看热闹的笑意叫了长笙几下,而后好死不死的将那金盏花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不知那个叫小英的丫头是哪家的孩子,长的还怪好看的,就是太小了,要是能再大个两三岁,我也好跟他来个青梅竹马之约哎,长笙,你走哪去” 长笙羞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心里不服气道“什么玩意儿啊你不送就不送,说什么不喜欢女孩子是什么意思哦还故意当着李肃那王八的面这么说我哪点没他长得好看了他那猫嫌狗不待见的脸,能比得上我有眼无珠,真是有眼无珠” 李肃忙跟了上去就将长笙一把拉住,故意问道“溜这么快做什么” 长笙没好气道“不走呆着干嘛”他看了眼李肃手上的花,当下只觉得十分刺眼,挖苦道“这么丑的东西你还拿在手里没见过世面” 李肃笑道“可能人家小丫头就喜欢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你说是不是,长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长笙冷笑一声“老牛吃嫩草,你也不怕噎死” 李肃打趣道“老牛也是牛,只要有草吃,管她是黄草还是嫩草,总比没草吃的好,你说是不是,嗯” 长笙将脸子甩的老高“行吧,带着你那破花回去慢慢欣赏去” 俩人一前一后的骑马回了金帐,李肃还专门让阿澈找来个十分精致的瓶子将那花插起来摆在香案上,当下心情大好的取出一颗夜明珠来,整个帐篷里都是盈盈满满的光。 喝完阿澈递上来的药,李肃随手捻了本书,就坐在案前开始看起来,不一会儿,一名武士卷起帘子走了进来,顺带着一身冰冷的寒气,直扑的李肃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少主” “无事。”李肃搁下手里的东西,喝了口茶,才淡淡朝那武士道“拿上来吧。” 将一枚只有指甲大小的信筏递了上去,少年原本还挂着笑意的一张脸上,瞬间寒了三分,随后提笔飞速写了些什么,重新装入信筏递给那武士,说道“务必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太尉大人手里。” 房内安静了片刻,李肃伸出手指在香案上敲击着,时不时发出“扣扣”的闷响,回荡在耳边显得有些突兀,晚上起了风,将羊皮帘微微卷起,扫进一丝干燥的湿气,随着指尖下越来越快的动作,那声响在达到最激昂之时忽然猛地戛然而止 他复又提笔,重新写下第二份东西。 好半晌,李肃深吸了口气,突然将那写好的东西揉成一团,烦躁的往地上一扔,而后凝视着地毯上的花纹,开始细细思量了起来。 西汉,暖清阁。 宫女将门从外面轻轻推开,整个大殿寂静空旷的连呼吸似是都能闻见。 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里的食盘,脚步轻弦的从屏风后面转过去,在看到内阁深处那道月白色背影之时,宫女不由自主将头埋了下去。 “世子。”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将一室寂静揉碎,轻声道“林总管吩咐奴婢来给世子送宵夜,世子若是饿了,就用一些吧。” 殷康将手中欲落的黑子收了回来,在他身前,一盘正在激烈博弈的十九道杀的你死我活,转头看向那小宫女,他面色暖了三分,温言道“这么晚还麻烦林总管惦记,一会儿还得麻烦你替我去道个谢。” 小宫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回道“世子是咱们西汉的贵客,陛下让总管大人多照拂一二也是应该的世子,这汤您趁热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殷康点了点头,将手中握着的一把棋子重新丢回盒内,随后就着那景兰勾金边的琉璃盏有一口没一口的细细品着,宫女抱着托盘静静伫立一旁,小心翼翼的时不时抬头就去看那少年一眼,眼里遮掩不住的笑意分外毕露。 过了良久,那一小碗汤才被喝完,殷康将琉璃盏递了过去,笑道“麻烦你了。” 宫女咬了咬下唇,伸手接物的时候不小心跟殷康的食指微微轻触了一下,随后像是被惊到的鸟儿一样登时红了脸,赶忙小声道“世子言重了。” 赶忙从内阁小跑了出去。 然而才一阖上大门,四邻突然涌出来一大帮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把就将那小宫女拉到一旁,叽叽喳喳道“怎么样长夏,见着了吗是不是跟外面传的一样你跟他说话了吗都说了些什么他人还算和气吗听说北陆的人都凶神恶煞的,长夏,你倒是快说呀” 被唤长夏的少女悄摸着朝门缝处偷瞄了一眼,随后吞吐道“见了,那个世子,比外面传的,还要好看,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呀”身边的宫女急了,一把抓住长夏的胳膊就开始摇晃。 黑夜下小宫女脸上的红晕看不清楚,眼神却无比明亮,“而且,刚才他给我递琉璃盏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天哪” 四周一片惊呼,长夏瞬间成为国宝级争抢的对象“哪只手哪只手,给我看看。” 长夏不好意思又心怀得意的举起右手,少女们争相上前去抢,一时间,长夏的右手变得炽手可热了起来。 “而且我跟你们说啊,别听外面那些小太监瞎说,我看世子为人和气的很,比那些门阀家的公子还彬彬有礼,而且他长得,长得根本不像是这凡间的俗物,倒像是毛先生笔下那画里的人。”长夏说着说着,一双眼睛就开始朝暖清阁出神,却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了回来,赶忙问道“哎,有没有太尉家那个二公子好看” 长夏想了想,说道“差不多吧,只不过我觉着世子更好看些,太尉大人的二公子,平日里正眼都不瞧咱们一下的,我,我有点怕他” 几个小宫女瞬间被带歪了路子,又开始凑在一块控诉起对李家二爷平日里不待见的坏话。 一众巡逻的禁军远远从前面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将几个窜头窜恼的少女吓了一跳,立马规规矩矩的垂首躬身不敢造次。 直到禁军都走了老远,一个叫青芽的宫女才叹道“算了,咱们也撤吧,还是长夏命好能见着世子,这运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咱们,都散了吧。” 长夏问道“青芽姐姐,你不是喜欢八皇子吗怎么也对世子动起心思了” 青芽向来有一颗要上位的心,除了众位皇子和五大门阀世家之外,其余任何人她都瞧不上眼,当下戚戚道“喜欢有什么用,八皇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上次我在花园里假装偶遇,差点还被当做刺客给抓起来了,我是打死也不敢再喜欢他了,今天听你说那世子,我还是觉着换个目标机会更大些,可惜了” 可惜给暖清阁当值的奴仆早已经排满了,除非她真的有本事能让殷康注意到她,否则没戏 一丝轻笑忽然从身后的走廊处传了过来,一众小宫女吓得赶紧回头,就见那暗影深处,一人正环胸长身而立,而后他猛地单手一撑廊椅跳了过来,问道“谁刚才说不敢再喜欢本皇子来着” “奴,奴婢拜见八皇子” 一空档悉悉索索全跪了下去,赵玉清在一排宫女面前止了步子,随后忽然弯腰,就听一道轻呼而起,赵玉清道“拔你一根头发,算是惩罚你刚才那番话。” 青芽心下震惊之余,却也瞬间明白机会就在眼前,赶忙抬起脑袋看向对面的少年,温柔道“八爷刚才定是听错了,您风姿卓绝,奴婢倾慕之余时时不能妄念,哪有不喜欢之说。” 赵玉清“啧”了一声,单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肩膀高低的宫女,心道“长的倒是还行,就是眼底的戾气太重了,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收回去当个低等丫鬟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了一声,问道“你倾慕与我” 青芽害羞一笑,算是承认,赵玉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当值的” 青芽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当下轻道“奴婢名叫青芽,是给上合殿后阁做采值宫女的。” 赵玉清想了一下才想起上合殿是个什么地方,心中冷笑一声,面不改色道“知道了,青芽对吗” 少女赶忙露出个自认美目流盼的笑意,赵玉清道“这样,以后你就改名叫菜芽,去给香妃殿的刘太妃种地去。” “啊”青芽明显没反应过来,呆愣之际赵玉清又道“啊什么啊不愿意还是不喜欢菜芽多好听,是不是刘太妃那边正好缺个种地的帮手,你这菜芽过去肯定能给她帮上忙,不必谢恩了,去吧去吧。” 他说完摆了摆手,神采奕奕的就朝暖清阁走了进去,被改名的菜芽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身边眼疾手快的小宫女赶紧将她扶住,同情道“青芽姐姐,这香妃殿太偏了,听说一到晚上还经常闹鬼,刘太妃又是个半疯,这八皇子也太狠了吧。” 菜芽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至今没明白为何八皇子要如此对她。 殷康从伏案的肘臂上抬起头来,就见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啪”的一声响,赵玉清将腰上的长剑一把扔到了桌上,随后跳进椅子上,搭起二郎腿就开始说道“这帮小宫女真是没规矩,你猜我刚才过来听到他们说什么来着哦,说是从前喜欢我,后来因为见着你之后就不喜欢我了什么人呐,是不是你说说,我哪点不如你啊我比不过那个李老二,我还比不了你这个北陆世子呵呵,她也别怪我心狠,没揍她都算是好的。” 殷康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将温茶递到他面前,含笑道“你又去欺负小宫女了” 赵玉清清嗤道“又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堂堂皇子难不成还不能管教这帮没规矩的小丫头了” 殷康心道“难怪宫里的下人们都说,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能遇着个八皇子这样的。” “这么晚你还来做什么”殷康问道,他刚下棋下的有些累了,正准备收拾一下就寝,就被赵玉清这么堂而皇之地冲散了满身睡意,“不是说晚上要跟梁将军的义子去京畿殿了吗” 赵玉清不爽道“梁骁那小子太不靠谱了,我等了他半个时辰,后来他府里的人过来帮他带话,说是今晚梁将军在家,他不方便出来了。” 殷康“梁将军管的倒是挺严的。” 赵玉清不屑道“不是亲生的,可看的比亲生的还亲,什么都要管着,只要梁国英在家,梁骁那小子就得围着他义父转,得了,不说他了,我这会儿睡不着,找你过来下下棋,上次你教我的那个十九道,我回去捉摸了半个多月,愣是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 殷康笑道“棋艺自在人心,心境平和了,才能落子有道,从前人们最高不过止步于十六道,后有匡老先生耗费三十余年参透十九道,我也是从六岁的时候才开始琢磨,这么多年了,连个皮毛也不能得其精髓,你不过才学了几日,时日太短,还得慢慢来。” “六岁”赵玉清捏了捏下巴,挂在扶手上的一条腿不停的晃动,心道“六岁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来着哦,对了,那会好像还正跟刘尚书家那不争气的败家子一起在御花园玩泥巴呢” 不过这事可不能让殷康知道,否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果太大的话,容易惹来笑话。 赵玉清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样子我还是去京畿殿跟梁骁比划比划剑术来的实再。” 殷康不戳破他,忽而转身朝内阁走了过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东西“你既然来了,也省的我明天再去找你,这个东西,还得麻烦你着人快马送到北陆。” 赵玉清坐直了身板,接过那翠绿色只有大掌大小的盒子,好奇道“什么东西裹的这么精致给你北边心上人的礼物” 殷康懒得跟他打趣,只笑道“再有不到十日就是我弟弟生日,我带来的人恐怕不方便回去,所以还得麻烦你了。” 赵玉清道“好说好说,不过我能不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殷康道“你看了肯定觉着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前几日我去京都的街上看到的,顺手买下来了,这是东陆的东西,北陆不曾有见,不过是博个稀罕罢了。” 赵玉清将那盒子打开,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道“彩泥人我说殷康,你那弟弟是还在吃奶吗送这么个玩意儿过去,也太” 也太寒酸了 殷康不甚在意道“吃奶倒还不至于,阿羽今年也该九岁了,他自小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才彩色的泥人,想来他也定会是喜欢的。” 赵玉清喃喃道“阿羽上次我听到这名字的时候,他还在姑姑肚子里呢” 殷康伸手掩住了刚刚呼之欲出的哈欠,深吸了口气,尽量遮住脸上的疲惫之色,赵玉清看他那样,也不好多留,拿了剑起身道“这事我一会儿回去就找人给你办,保准五日之内送到那小子手上,你休息吧,我先撤了。” 赵玉清走了良久,内阁的后门处传来一阵轻响,黑衣人将一封信呈了上来很快又消失不见,殷康淡淡瞥了眼那信口处看似不明显实则又很刻意的开口,心下叹道这已经是第四封被人拆过的信了,到底是要如何 他将那信取了出来,不过是些北陆每隔半个月传来问安的话语,随后他又细细将那信纸折好,小心翼翼的夹在那本他翻得次数最少的一本书内,这才准备上床安睡。 夜幕沉沉,夜莺在枝头叫了三声,而后一拍翅膀消失在看不见的黑夜之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长笙带着李肃从费城赌坊出来,阿铁背上背着鼓囊囊的金珠,三人身上都残留着坊内熏天的臭气,饶是李肃怕冷,这会儿也赶紧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一把扔给阿铁拿着。 “还说自己没去赌过钱看你刚才那几下,倒是比那陈铁汉还厉害”长笙嘴巴里啃着刚才在街上买的糖人,嘴巴里含糊的说着,“下次把你那出老千的本事教给我两手,厉害呀,连我都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 李肃眉梢轻佻,可能真的是因为长得好看的缘故,来往不少大妈大婶闺女的都纷纷侧头往他身上打量,不甚在意道“我没出老千。” 长笙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一个时辰赢了这么多,你蒙谁呢” 李肃不跟他解释,将手钻进袖口搓了搓,没说话。 他确实是没出老千,也确实是第一次赌钱,可能有些人天生就脑袋聪明,比如他,做什么都能无师自通,且是精通,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一会儿我们去郓城,听说最近有耍杂的在那边表演,我想过去凑热闹。”长笙将化在手上的糖水往李肃身上抹去,却被少年一把避开,长笙落了个空,没好气道“没劲” 李肃笑道“你还有理了不成” 长笙翻了个白眼,几人往郓城走去,穿过城门的时候,那老叫花子今天没出摊,长笙手上捏着的两个铜板没处放,随意丢给了身后的阿铁,“赏你了,一会儿自个儿买点好吃的。” 阿铁忙高兴的道了声谢,一张黑皮之下透着微红的光。 耍杂的听说在最里处,这会儿行人们都匆匆赶着热闹往长街里面挤,李肃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眉头微微蹙起,说道“要么你们过去,我先回了。” 长笙拒绝道“那可不行,来都来了,你不去多没意思。” 李肃不想拂了他的意,可心下也生了丝不耐烦,面上明显有些不悦,长笙问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前一秒还好好的,说变脸就变脸。” 李肃道“” 长笙对阿铁道“你去前面给咱们探探路,要还是去年那个耍杂班子在里面,就不过去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 李肃问道“你也不去了” 长笙白眼一翻“我还不是顾着你。” 李肃没说话,心下却淡淡划过一丝喜悦我还不是为了你。 俩人站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阿铁才哼哧哧的跑来说道“王子,还是去年那个班。” 长笙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对李肃说道“算你运气好,走吧,咱们回去。” 三人逆着人流往外走,就在这时,一声清喝忽然猛后面传来。 “站住” 三人下意识回头,就见一帮家丁模样的男人们正站在那打铁铺门口直挺挺的看着几人,李肃和阿铁都没太在意,还以为是叫错了人,却不想长笙脸色当即大变,一把拉住李肃的手说道“赶紧跑” 一众家将看那花红柳绿的孩子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为首之人大手一挥,喝道“给我追” 一路疾奔穿过三条巷尾,长笙脚下极快,一看就知道是经常被人追赶的兔子,李肃被他拉着手跟在后面,脑子里只有两个字一直围绕不去姿态 对了,姿态 也不知长笙是怎么带路的,俩人直跑到一个死胡同处才不得不停下脚步,李肃身上难得挂起一丝狼狈,不爽道“你跑什么见鬼了” 长笙半弯着身子,眼睛往来处扫了一圈,才哼哧道“比,比见鬼了还,还恐怖。” 李肃拍了拍身上肉眼瞧不见的灰尘,缓缓吐了口气,问道“刚才那帮是什么人平白无故的追着你做什么” 话音才落,一帮家将抄着木棍铁棒就追了过来,长笙来不及回答李肃的话,一下子跳到他身后看向来人,低声道“完蛋,怎么办” 李肃转身将长笙护在身后,面色阴沉的看着对面十来个打手,说道“你一会儿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长笙心道“能不能躲得过去还难说呢,解释个屁” “哟,小兔崽子,一次比一次能跑,你再跑啊,去,再跑去”领头的是个穿蓝衣服的中年人,面上横肉堆满,一道细细的疤从眉骨处一直延伸到嘴角,看起来十分狰狞,他手中那支短小的铁棒锤被两只手来回的抛着,阳光下闪着森森凉意,看着就有些渗人。 长笙从李肃身后冒出一颗脑袋尖声道“你这王家的狗,今天要是敢动小爷一根汗毛,回头你可别后悔” 为首的奸笑一声,“小兔崽子,上次于管家没抓着你让你给溜了,这次犯到我手上,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跑。”他朝身后的一帮家将使了个眼色,“给我把那小兔崽子抓过来。” “谁敢”李肃沉声一喝,双臂张开将长笙挡在后头,“你们可知今日追的是什么人” 为首的一看那少年长相颇为俊朗,气度十分不凡,此时被这么围着,倒还是淡定如水,丝毫没有俱意。 都是道上混了几十年的,领头的一看就知道那少年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轻易不能得罪,当即上了点心,说道“这位公子,咱们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要抓的是你后面那个小兔崽子,您要是识相,就赶紧走人,省的待会儿咱们兄弟几个伤及无辜,可就别怪我没提醒过您了。” 李肃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领头的不屑道“看您也不是一般人,何必为了个地痞流氓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您给让让路,今儿咱们就是冲着后面那小子来的,您别不识抬举。” 长笙一看那领头的叫自己“地痞流氓”,心里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踮着脚爬到李肃肩头,好死不死的厉害道“王家狗,爷爷我刚才给了你机会了,你要是再不滚,就别怪爷爷我不客气” 领头的懒得再跟这小王八废话,手势刚落,身后两个家将就带着棍子冲了过去,长笙吓得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还没见反应,就听“碰碰”两声大响,刚才气势冲冲过来的俩人瞬间被撂翻在地,捂着肚子开始呻吟。 李肃掸了掸身上的灰,沉声道“自不量力” 长笙忽然想起那一晚李肃教训那夸父后人之时的场面,当下瞬间气焰高了三丈,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喊道“李肃,揍死他们” 领头的一看这少年身手不凡,当下不敢小觑,身后一帮跟来的小喽啰乌泱泱一瞬间全冲了上来,李肃身手极快,猛的就从地上弹跳而起,随后接住那迎面而来的拳风,手上微微用力,咔哒一声,那打人的当即惨呼出声,手腕直接被拧断,手上的铁棍子掉落,堪堪被少年握在了手里。 场面一度失控了起来,原本来抓长笙的一帮人全都朝李肃出了手,可奈何战斗力不行,三两下的就被少年收拾了一半,长笙在一旁蹦跶的正欢,嘴里还不时的指挥着“打往死打李肃,小心后面哎哎,左面,左面来了一个打他对,爆头爆头” 有个聪明的知道干不过那身手颇为变态的少年,突然身子一转,快速朝长笙这边抄家伙奔来,长笙正喊的兴奋,一看到来人面目凶煞,小脸登时一白,忙闭了嘴就朝后退了两步,那打手知道这小兔崽子不会武功,抡起棍子就朝长笙脑袋上砸去。 “碰” 长笙当即吓得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出口,就听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天而降,再睁开眼,却是那打手满头是血的抽搐了两下,而后软绵绵的栽倒在地,在他身后,李肃正伶着棍子气喘吁吁的站着。 一众倒地的家将一看死了人,就知道这事闹大了,赶忙凄凄哀哀的抓起作案工具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往那领头的身后跑,李肃转过身子,沉声道“还不快滚” 领头的是个见过世面的,可到底今天闹出了人命,当下抖着双腿喝道“你你杀了人,等着,等着坐牢吧你咱们走” 长笙从墙角处蹦了过来,一脚踢在那已经死了的打手身上,朝李肃问道“你没事吧” 李肃将手中的工具一丢,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上溅到的血渍,才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长笙心虚道“嗨,还不是那王财主家的下人。” 李肃看他那样就知道肯定是之前因为什么事把人家得罪了,沉着脸问道“一个财主跟你井水不犯河水的,追着你做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你什么身份” 长笙本来不想把之前做的那些丑事告诉李肃,可形势所逼,他追着问,他也就说道“上上次是我带着一帮人把他们当铺里的东西都给偷了,他们没找着我,上次是我带着人把他家小妾跟相好的偷情那事给捅了个人尽皆知,他又没抓着我” 李肃一张脸沉到了鞋底,长笙当下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突然十分不平道“喂,那我怎么知道就这么巧给碰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偷东西又捉奸,果然是王子殿下的作风 李肃一把甩开长笙抓着他袖子的手,一脸怒气的喝道“你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长笙不爽道“我怎么了要不是那姓王的在外面胡作非为,把小五他们村好几家老人的地都给吞到自己肚子里,我能这么着对他他还抢了人家民工家的女儿给自己儿子当填房,气的人家闺女他爹差点背过气去,我会没事找事你看不惯是吧行,那你走人,省的在这碍眼” 他说完当即双手环胸站在原地喘粗气,一看就是受了天大似的委屈。 李肃愣了半晌,才自觉不对,垂下眼睛想了半晌,虽没说什么道歉的话来,声音却是缓和了不少,“知道了,先想想这死人该怎么办。” 长笙不理他,一张脸挺的平平的,任由李肃拽了他衣服半晌。 “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就真不管你了。”李肃难得软下面子说道,在他这里,这样已经算是变相的道歉了,他知道刚才那几句话把长笙给凶到了,觉着自己不明就里的把他一番冤枉,有点不是个东西。 长笙一口气咽不下去,说道“谁要你管,你李二公子大义凌然,从小锦绣丛中长大不知人间疾苦,就算是看到什么道义难平的事也不会伸手去管,我流氓我土匪,咱来不是一个道上的,你走吧,别管我。” 李肃被他这孩子气的话当即给逗笑了,他忽然伸手朝长笙脸上捏了捏,问道“怎么这么小气,嗯” 长笙懒得理他,一把将他那狗爪子拍掉,就在这会儿,阿铁才抱着那袋子金珠跑了过来,“王子,质子,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他身上也沾了不少土,想必是刚才跟那帮王家的家将交过手,一看地上还躺了个死人,阿铁面上一惊,问道“王子,这是死了” 长笙皱眉道“你去北都城跟顾将军说一声,就说我今天不小心在郓城打死人了,一会儿官府铁定会过来,让他把我从牢里赎出来。” 李肃“” 阿铁一脸惊讶,看了看长笙,又看了看李肃,心道“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敢把这位祖宗请进牢里那可就别活了。” “还不快去”长笙显然一脸不悦,没再理李肃,就往外走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家那领头的果然带了一帮官府的过来,一看几个人还没走,赶忙指了指这头,说道“官爷,您看,就是他们两个” 当兵的一看地上那流了半摊子血的死人,一张脸冷若冰霜,朝手底下的一挥手,喝道“给我把这两个小子抓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半盏茶的时间县老爷就过完堂审给俩孩子定了个杀人之罪,随后俩人直接就被塞进了郓城大牢。 还没等屁股坐热乎,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大响。 原本闭着眼睛靠在草垛上的李肃缓缓睁开眸子,发现长笙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 长笙问道“你这睫毛怎么比女孩子还长” 李肃“” 果然是王子殿下,任何时候都能苦中作乐。 顾灵均带了三十个骑兵风风火火的就到了郓城县衙,县老爷低眉顺眼的躬身哈腰之际才知道自己抓了两个祖宗回来,这会儿想撞豆腐的心都有了,赶忙带着顾将军往大牢深处走去。 “末将来迟,还望王子,质子恕罪。” 他一招手,呼啦啦就上来几个士兵把牢门的锁下了,长笙朝那县老爷哼了一声,走出去说道“小爷刚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悠着点,你瞧瞧,闯了祸了不是” 县老爷俯着腰不停的作揖,牢内阴风阵阵,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顺着鬓角缓缓流进脖子,却不敢伸手去擦,当下颤颤巍巍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王子殿下,还望恕下官一个不知之罪。” 长笙拍了拍手,说道“你看质子给你们吓得,脸都白了,还不赶紧过去安抚安抚。” 李肃“” 趁着县老爷过去“安抚”李肃的时候,长笙朝顾灵均道“今日王财主家那下人确实是被我动手打死的,不过将军可以去查查我为何这么做的缘由,说不定还能查出点别的惊喜,要是有需要本王子帮忙的地方,将军可千万别客气。” 顾灵均一手扶在长剑上,脸上的表情万年不变,说道“末将不敢劳烦王子殿下,今日之事让王子受委屈了,请王子放心,末将一定着人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长笙点头道“那就好,辛苦将军了。” 长笙率先出了牢门,身上有些脏兮兮的,阿铁和大虎两个人现在才赶了过来,一个拿着大氅赶紧给长笙裹上,关怀道“王子没事吧” 长笙摆了摆手,随意道“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小事小事。” 阿铁道“还好今天顾将军正好在北都城门口当值,我一出城门就瞧见了,才能这么快就赶过来。” 长笙说道“也是姓王的活该,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以前我是不想收拾他,今天也算他时运不济,堪堪撞上了,大虎,你去跟顾将军好好说说那姓王的私下圈地的事,回头给他扒皮抽筋,看他还怎么张狂。” 阿铁问“王子,怎么不见质子出来” 长笙才想起来李肃,扭头朝里面探了探,低声道“估摸着刚才拿棍子把人打死给他吓着了,悄摸的,别给谁知道。” 阿铁“您不是说那人是您打死的吗” 长笙道“你蠢不蠢做人要讲义气好不好,要不是因为我,李肃他能失手你这人怎么这样哎呦,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阿铁不明就里,心道“我说什么了我就成这种人了” 李肃从牢内走了出来,长笙把刚才生气那事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一把勾住李肃的肩膀,安慰道“质子受苦了,晚上去我母亲帐篷让如夫人给你加餐行不行哎,你老摆着个脸做什么” 李肃脸上有点阴晴不定,好半晌,才突然问道“这牢里是不是有虱子” 长笙“” 顾灵均果然神速,才两天的功夫,就查出那王财主私下行贿买通官府占地一事,而后来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将那郓城县老爷还给连累了。 能在郓城财大势大的垄断全城经济命脉,背地里没搞出一些小动作,怎么能成事呢一开始长笙还只是以为这土王八是个老纨绔,任由底下的人对一些下层社会人士做出不猫不狗的勾当,却不想还有其他七七八八加在一起,行贿受贿占地归己,其他的罪名都可以按下不表,光是这几样一出来,直接杀头那是妥妥的。 公家的土地你私人敢去招惹,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给下刀子的。 长笙这次误打误撞的揪出了个大贪污大反动,自己后来也没去想太多,反正这些旁的事,跟赌钱看姑娘一比,都是小事情。 李肃拿着一块小牛皮伏在香案上一天了,午饭晚饭都没吃,小丫鬟进来几次,都看见他右手拿一把小刀对着那牛皮刻着什么,最近的天气越发的冷了,自从前些日子他病了一场生了火盆之后,就好似再也离不了这温度。 “二爷,天黑了,您一天什么都没吃,要不奴婢去给您热一碗羊乳过来” 李肃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问道“什么时辰了” 阿澈说道“戌时了。” 李肃点了点头,将他好不容易做好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收到怀里,似是随口一问“今日有人来找我吗” 阿澈楞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随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说“咦,有的。” 李肃忙提了神,等待下文。 阿澈“给朔方原拾马粪的那个奴隶今天过来,说是让您给底下的人招呼一声,以后别老往那一带赛马,他们都快清理不过来了” 李肃“” 少年眉心处的不悦转瞬即逝,说道“拿些吃的进来吧。” 阿澈应声退了下去,李肃才喃喃道“今天居然没来找我” 长笙白天从张道长那下了课,就被殷平拉着去行褚原骑马,最近殷平一直都很忙,好不容易今天得了空,长笙不想扫了他的兴,两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张道长正半蹲在马槽边上看马儿吃草,他一条腿在地上翘的老高,整个身子都是歪着的,那把从不离身的桃木剑半挂在后面,看起来十分滑稽。 殷平恭敬的叫了他一声,张道长赶忙回过头来,脑门上还扎了几根挂上去的枯草,惹得长笙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张道长自带仙气般的甩了甩袖子,朝两个孩子一本正经道“恩,今天无事,贫道过来跟这些马儿讲讲经,要不是刚才二王子唤贫道,还不知道这会儿天都黑了这样,贫道先回去了,二位王子也早些休息。” 长笙说道“牛鼻子,你蒙谁呢,大晚上的对着马讲经,你是马变得吗” 张道长瞪了他一眼,胡子都翘了起来,暗骂一声小兔崽子,脸上和颜悦色道“万物共通,当年女娲造人之时,她座上一朵桃花就是受女娲千年传授,最后化作人形,得道飞升,这马儿可比桃花更有灵性,所以贫道只要讲的多了,它自然也就明白了。” 长笙和殷平“” 张道长捋了捋长胡子,从俩人身边轻飘飘走过,没走多远,原本一本正经的脸忽然变得龇牙咧嘴,心道“下午那小寡妇送我的荷包到底给扔哪去了” 殷平把长笙送去帐篷,路上问道“你怎么最近老跟那个质子钻在一起” 长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殷平笑道“你一开始不是很讨厌人家,现在倒好,成天往一块凑,我还听说那质子前些日子病了,你还去照顾他来着阿羽,我从前病了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这么关心我” 长笙说道“人家质子不远万里的过来咱们北陆,那是客人,我照顾一下那是应该的,你帐篷里那么多奴隶,哪轮得到我插手” 殷平笑骂道“小没良心的。”随后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他猛地止住步子,说道“坏了,我忘了件事。” 长笙问道“何事” 殷平将他手拉起赶紧往自己住处走,说道“东陆那边今天遣人送了东西来,我把这事都给忘干净了” 长笙拿着那翠绿色的小盒子,心下只觉十分开心,他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躺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泥人。 殷平看他那脸上已经偏向扭曲的笑容,挑眉道“看看,殷康可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惦记到你,哪怕离得这么远,还不忘给带了礼物过来,我就不一样了,他可从来记不住我的生日。” 长笙将那小盒子往怀里一揣,问道“还有别的什么没” 殷平耸了耸肩,“没了。” 长笙撇嘴道“连封信都没有” 殷平道“信还得十天才来,你急什么” 长笙没再理他,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之后长笙就因为得了殷康不远万里送来的彩泥人兴奋的睡不着觉,他想把那礼物放在枕边,可自己睡觉什么德行自己知道,生怕一不小心将那泥人给压坏了,后来想了半天,才决定搁在床边那摆着一堆奇形怪状物品的小木架上。 换了身衣服,长笙躺在床上,脑子里又开始寻思起明天到底去哪玩,翻了几个身后,忽然想起李肃经常喜欢捧着本书不是坐在桌前看,就是半依在床上看。 长笙又下床翻箱倒柜了半天,才勉强从角落处那椅子腿儿下面找出一本封面上的字早都已经看不清楚的书,心想着也装一装世家公子的样子。 一刻钟不到,书一下子顺着手滑了下去。 某孩子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嘴角银亮的哈喇子顺着脖子沾到被角上,偶尔响起几声不大不小的呼噜,震得床头的油灯猛闪了几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天气阴沉沉的,笼罩的整片草原迷迷蒙蒙,晌午的时候下了几丝小雨,给原本就冰凉的空气更添上几分寒意。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 长笙从宁阏氏帐篷出来的时候,如夫人打着伞走了过来,老人伺候了宁阏氏三十多年,从东陆到北陆,如今岁月已白了双鬓,年轻时候貌美脂玉的肌肤被年华洗礼的满目苍夷,尤其是五年前丈夫跟独子的相继去世,悲伤似乎将她原先挺直的脊背压的越发佝偻了起来。 “王子要回去啦”她轻笑了一声,将大半个伞都举到长笙头上“奴婢送您吧。” 长笙虽然是个大纨绔,可对着如夫人,就像是看到母马的小马崽一样温顺,轻轻道“夫人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如夫人没有答话,只看着他笑,示意他不要拒绝。 泥泞的土隔着逐渐干枯的翠草将脚上的鞋溅的有些脏,长笙衣角下摆处已是湿了一片,天气越来越冷了,可如夫人身边的温度永远都是暖暖的,将他四周都笼罩的一片平和。 “听公主说,世子前些日子让人从东陆专程送了礼物给王子,这些年,到底世子最惦记的还是您。” 公主是宁阏氏从前在东陆时候的称谓,西汉的竞宁公主,如夫人喊了三十几年了。 长笙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那个爱不释手的彩色小泥人给如夫人看。 “倒真是别致呢,不曾在北陆见过,世子有心了。” 长笙问道“夫人是不是想家了” 如夫人温柔一笑“奴婢的家就在北陆,就在公主的帐篷,天天都在自己家,何来想家一说。” 长笙不敢提起有关她丈夫和独子的事情,接过小泥人重新放回怀里,他说“殷康最喜欢夫人亲手做的桃花酥,从前我跟他说,以后去了东陆就能天天吃到桃花酥,可殷康说他想念的不是桃花酥,而是做桃花酥的人。夫人,殷康是母亲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 如夫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水汽被丝丝细雨压了下去,两个人沉默的走着,半空中荡起的湿意比这细雨还冰冷几分,天际处是一片铁灰色,百里以外的邙山却清晰可见,高大雄伟。 就快到长笙帐篷的时候,老人从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长笙手里,她粗糙干瘪的手从孩子细软白嫩的肌肤上滑过,留下一丝往生而过的恍惚。 长笙心里微微颤抖了一瞬。 如夫人含笑道“今日是王子的生辰,东陆人讲究九年一个大坎,过了这个坎,往后就能坦途一生王子如今已经九岁了,这辟邪的福包是我很多年前就替王子准备好的,世子和二王子也都有一个,不过王子放心,给您的这个,最好看。” 长笙有点想哭的冲动,喉咙处像是被什么人用大手攒住了一样,他压着胸口上动荡不安的情绪,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个跟巴掌差不多大小的花花绿绿的福包,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上面还绣了两只可爱的青鸟,鸟儿一大一小,大鸟将小鸟护在羽翅之下,保它一世长生。 “谢谢夫人。”长笙垂着脑袋低低的开口,生怕被对面的老人听出他思绪里的波动。 如夫人朝他摆了摆手,声音慈祥“王子长大了一岁,以后可就要学会保护自己了回去吧,奴婢也要走了。” * 李肃在帐篷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来回走了好几步。 他今天特意换了一件崭新的天青色绣暗纹祥云的长衫,帐篷里火盆燃的正旺,也不嫌热,早早的就将大氅披在身上。 阿澈从外面进来,说道“二爷,三王子从宁阏氏帐篷回去了。” 李肃顿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掌心的东西,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也不打伞,赶忙就往外走了出去。 路上的时候李肃就在想,一会儿长笙要是见到他送来的礼物,如何如何的高兴,脑海中那副画面已经脑补了好几天,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居然有点紧张了起来。 “长笙会不会不喜欢”他暗想“应该不会,他连泥人这种东西都稀罕的不行,怎么可能喜欢我送的礼物我拿出手的东西可都不是俗物” 满心欢喜却面上不动声色的站定在长笙帐篷门口,站岗的武士一看是质子,当即恭敬道“属下进去通禀王子一声。” 李肃摆了摆手,面上淡淡道“不必。”,没等武士阻拦,就走了进去。 因为天气不怎么好,秋天的草原时常多雨,雨后没几天就会迎来初雪,天空暗的仿若黑夜,可长笙的帐篷里却没有点灯。 冷风从外面钻了进来,长笙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正细细观赏着刚才如夫人送他的福包,不知怎的,他只要一想到如夫人那张过分慈祥的面孔,就没来由觉得十分难过。 光线一明一暗间,长笙以为是奴隶阿图进来了,也没说话,继续该干嘛干嘛。 李肃以为他睡着了,准备先坐在一旁等他醒来,打眼一看,长笙侧脸上眼睫一下一下的眨着。 “咳咳”李肃干咳的两声,长笙回头,闷声道“你来啦。” 他往床里面挪了挪身子示意李肃上来。 将大氅脱下来刻意露出里面那道新的衣衫,李肃专门还低头在有点微微发褶的地方拍了拍,问道“怎么看着不大高兴是不是病了” 长笙难得有安静的时候,李肃总觉着他没心没肺,这会儿看着萎靡成这样,难不成真是病了 他有些担忧的上前准备查看,长笙一股脑坐了起来,将手里那个花花绿绿的福包递到李肃面前,问道“好看吗” 李肃一呆,本想嗤之以鼻嘲笑他一番,又见那孩子眼睛里闪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悲凉,暗暗一惊,说道“还不错。” 长笙叹了口气以手托腮,说道“这是刚才如夫人送给我的,她跟我说了好多话,我知道她是想她丈夫和孩子了,可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根本无能为力” 李肃倒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往床沿上坐下,轻轻一笑,问道“即是已经逝去的人,又何必再想他来为难自己” 长笙说道“我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如夫人,她都快六十岁了,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 李肃拿个了软枕往后面一靠,淡淡道“长笙,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们都是除他本身以外的旁观者,这个世界卷着你走,身不由己。” 长笙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有为此而心疼过的人吗” 李肃一怔,想了片刻他从记事起似乎就不太知道何为人间疾苦和温情,在他眼里,一切事物都是必然发生冷冰冰的太尉府,呆板规制的尊卑,说打死就打死的奴才,想赏赐就赏赐的猫狗 他从小就不太喜欢跟人太过亲近,只有赵玉呈还偶尔与他来往,他记得小时候他进宫不小心打碎了皇帝的玉简,最后赵玉呈替他背了锅,被罚禁足了整整一个月,他也没觉着如何,反正后来有一次他把那人情还给他了 李肃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他四五岁的时候,一直给他母亲养马的马夫,那马夫在母亲生下他难产去世之后一直照顾他,他第一次学骑马就是那个马夫教的,可当马夫去世了的时候,他也只觉得那是人年岁上的必然,无需过分难过和心痛。 总之一切,所有的一切,存在即合理,除却自己本身之外,其他的事,与他来说,都是可以漠视的。 长笙见他半晌不语,也没再提,李肃一来,他一个人也没觉着有那么难过了,忽然一巴掌拍到李肃肩头,问道“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李肃回过神来,假正经道“什么” 长笙冷笑,踹了他一脚“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算了。” 李肃轻笑,看那孩子板着脸背对着他生闷气,当下伸手掰了掰他肩头,可长笙不依不饶,依旧没理他。 “让我想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李肃说着,将一直攒在手上的东西从后面递到长笙眼前晃了晃“嗯” 长笙一看,立马转悲为喜,伸手将那十分精致的牛皮手环夺了过来,那手环上刻着他的名字还有一串他看不懂的文字,长笙正准备转过头来问他,可腿一直压在屁股下面有些发麻,当下一个没注意,就往李肃怀里栽去。 李肃猝不及防之际正欲扶他,俩人堪堪一撞,长笙唇角正好擦着李肃的脸滑了下去。 他皮肤本就细致,长笙也不知道多久没喝水了,火气大的嘴上的皮划拉的他脸上一丝微疼。 “轰”的一下,李肃只觉得脑袋里炸出一片粉红色的桃花,随着清风一荡,瞬间飘了满天。 “哎呦喂” 长笙没心没肺的呻吟了一声,赶紧抓住自己的小腿开始揉捏,他脚上像是几万只蚂蚁在爬似的,十分不爽。 李肃看他半躺在自己身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口呼之欲出,那感觉像是快要将他撑破,直堵的他脑海一片空白。 他忽然伸手一把撑在长笙脑袋边上,随后一双眼睛似是着火了一般将身下那孩子卷了进去,而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低头,一口咬在了长笙的脖子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长笙只觉身上一重,随后脖子一阵刺痛,半晌都没明白过来李肃突然来这么一下是几个意思,也顾不得脚上的麻木,翻了个身直接反压过去。 “你什么时候变成狗了”长笙以为他故意耍他,轻笑一声,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长笙咬的狠,嘴下不留情,疼痛感立刻把李肃拉回神来。 “嘶” 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长笙已经松开牙齿笑骂道“你平白的咬我做什么知道疼了不” 李肃静静的望着他,一时间心里穿过一片复杂之色,房内安静极了,彼此都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俩人互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长笙正跨坐在李肃的小腹上。 “” 微薄又尴尬的气氛僵持了好半晌。 “嗨,真是的,以后我还是离你远点,省的你哪天又是兽性大发把我当骨头啃到那狗嘴里去。” 长笙也察觉到空气里有一丝不对劲,当下看都不敢看李肃,眼睛胡乱瞟向一旁,赶忙从少年身上下来爬到一边开始装作若无其事的掰指头。 李肃侧了个身子,一头束起来的头发被刚才那几下拨的有点微乱,身上崭新的衣裳满是皱巴巴的痕迹,他按下心头那股子异样,只觉着嘴角上似乎还残留着长笙脖颈间淡淡的体温。 长笙把那牛皮手环捏在手心里看了半晌,问李肃“这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李肃轻轻吐了口气,爬在他旁边,尽量离长笙稍微远一些,才能保证自己心里不会乱想。 他说道“是从前阮先生教我的,大概的意思,就是长生。” 长笙欢喜道“那不就是我的名字吗不过这是哪门子字体见都没见过” 李肃轻笑一声,将那牛皮手环拿了过来,而后抓过长笙的手腕,仔仔细细的带了上去,他十指骨节分明,纤细有力,指腹和前掌内有一层薄茧,像是常年练武之人,不像长笙,跟小丫头的手指一样白嫩。 李肃指着上面的滕文说道“这文字是自伏羲时传下来的,我幼时习字,阮先生教过我不少。你看这个” “这是个什么虫子”长笙闷着脑袋笑道“有点像我们夏天去山里捕鸟的诱饵。” 李肃楞了一下,心里腹诽道“我这明明刻的是一朵祥云。”不过他也没说破,省的被长笙嘲笑。 “别弄丢了。”李肃装作不甚在意的扔下一句 这可是他活了十三年第一次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心里自然无比看重,但他不能让长笙知道,不然多没面子。 长笙打趣道“要是丢了怎么办” 李肃正色道“丢了的话,你自己想后果” 长笙朝他吐了个鬼脸,开始研究李肃那蹩脚的手艺。 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李肃正欲离去,脚刚踩到地上,随即脸色忽地一变。 “” 长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一呆,随即干笑了两声,掩饰道“那都是以前做的。” 他赶紧翻身下床将那“草人”脸上扎着的针和那张写着李肃名字的纸拽了下来,胡乱一把扔到了地上,尬笑道“这不是都没再扎了么,你看,我都扔了。” 李肃瞬间明白他刚来北陆那几日为什么总感觉这右眼皮跳的厉害,当即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瞳孔压成了一条线。 长笙正想着要怎么上去糊弄他,一阵杂乱从外面传了进来,武士轻道“三王子,阏氏帐篷里传来消息,一刻之前,如夫人殁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遮住了满地青翠,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虚白,将原本阴暗的天空照的无比明亮。 十月份的草原已经开始迎来每年最冷的时刻,牧民们将秋日里备好的肉干埋在雪里冻着,等到十二月份那肉邦邦硬,每次吃的时候割下来一大块,刷上北陆特有的赖子油,架在火上烤着吃,能流满嘴香。 李肃将塞着信筏的竹枝系在信鸟的爪上,他披着藏蓝色的大氅,脖子上围着一圈银狐皮毛领,映的整张面颊越发冰冷了起来,殷平挎着刀站定在他身后,身上的燮皮硬甲被冷气一吹,仿佛随时都能爆裂一般。 “质子还真是个恋家的人,最近跟西汉来往的倒是频繁。” 他声音低沉黯哑,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一副“谁敢惹我不痛快我就能立刻将谁弄死”的气势,自如夫人半个多月前走后,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颇为奇怪,尤其是在对付李肃的时候。 转过身子,李肃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轻笑一声,说道“肃自小未曾离家这么久,家父与家兄时常惦念,所以这来信未免也就多了些。” 言外之意就是我每次写信并不是给一个人写的,而是两个,所以频繁一些你也不必奇怪。 殷平冷笑道“哦是么”他抬眼朝西边望了望,继续道“这样看来我大哥倒是不如质子的家人,这原本半个月一封的家信,最近倒是迟了好多天不见过来,不知是不是东陆的鸟儿天生娇贵,适应不了我们北陆的气候,所以不愿意过来” 一丝莫名的神色自李肃眼底一闪而过,却被殷平瞬间抓了个正着,前者倒也是掩饰的极为自然,惜字如金道“可能是。” 殷平硬是忍下喉间那想要说的话,最终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李肃一眼“天气冷了,质子天生娇贵,没事就该多呆在帐篷里烤火,省的出来冻坏岂不麻烦。” 衣料的摩擦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远,李肃眯起眼睛朝殷平的背影看了良久,才将手中的鸟儿微微一松,鸟儿瞬间扇起翅膀,往西头窜了出去。 一声利箭破空而起,武士将那一箭定在地上的鸟儿拾了起来递上,殷平看了眼那纸上行如浩瀚长山的字体只有短短两字“安康”。 他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说道“去告诉质子一声,我不小心误伤了他回西汉请安的信鸟,还请他别往心里去才好。” 将前来传话的武士退走,李肃站在雪地上沉寂了半晌,而后藏在袖子中的手松了松,就将第二封信递给随从,吩咐道“尽快送达。” * 帐篷里的奴隶准备将那盘摆在桌上已经有些发霉的桃花酥撤下去,长笙刚准备开口阻止,随即一愣,摆了摆手,“算了,拿走吧。” 他起身将马鞭缠了一圈握在手中,才一撩起帘子,便被里面的热浪瞬间扑了个头重脚轻。 张道长正端着本书盘坐在香案后面看的兴起,抬眼一见那一身毛茸茸的长笙,当下赶忙将书一把扣下,吹胡子瞪眼的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长笙四平八稳的坐了下去,嘴里嘟囔道“没事,就觉着烦,来找你打发打发时间。” 张道长“” 我跟你这小王八犊子有什么可打发的 一本正经的捋了捋胡子,张道长问道“还为如夫人的死伤心呐”他递了一颗红樱桃给长笙,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北陆人见都没见过,东陆那边也只有东汉的南方才产的出来,每年上贡的也不过二百斤,路上再遇到个什么磕磕绊绊,真正留下来的,不过十斤,除却要分给后宫和前朝,皇帝能吃到嘴里的,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长笙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看着色泽鲜艳明媚,当下咬了一口,闲闲道“也不全是吧,人死不能复生,我看的开着呢,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总觉着心里头憋着一口气提不起来。” 张道长掐指算了一下,贼眉鼠眼的悄声道“难怪,可能是你最近没去偷看姑娘洗澡的缘故,要不一会儿你带着质子一起去我听说城里头最近来了不少东陆的舞姬,都是上等的极品。” 长笙将吐出来的核一把朝张道长身上砸了过去,尖声道“你怎么这么猥琐什么叫偷看姑娘洗澡我那次是去偷看的我都是光明正大的看对了,你刚说的那个来了舞姬的,是哪个阁子里的” 张道长“” 就知道这小混蛋正经不过两句。 他干咳了一声,严肃道“这贫道就不甚清楚了,贫道乃是修行之人,向来不惹尘世,那些个凡尘琐事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你这么问贫道,把贫当做什么人了” 长笙哼了一声,讽刺道“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大尾巴狼那河图家的小寡妇半夜三更的老往你帐篷里跑,你以为我不知道” 张道长面上一惊,心道“我明明藏的挺好,那小寡妇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让这王八犊子给看见了” 当即一脸愤懑道“你怎能随意污蔑贫道这些日子贫道所授的大道之行都白教了么唉,真是惭愧啊惭愧,没想到我张真人一生清清白白,到头来还要被自己的学生栽赃这种污名,简直是有辱门楣” 长笙隔着香案踢了他一脚,骂道“别装了你胸口里那荷包我都瞧见了,不就是那小寡妇给送的么” 张道长一把捂住胸口“什么荷包哪来的荷包” 长笙道“你想让我动手去搜是不是” 张道长见那一团毛茸茸的作势就要扑过来,当下赶忙举手投降“别别别哎,都说了没有,你怎么还扯” 长笙不依不饶道“那你说,你是不是衣服里面藏了个女人绣的荷包” 张道长面有菜色的笑了两下,随后脑袋往前一窜,低声问道“还有谁看到了” 长笙“” 张道长用一副“你悟性怎么这么差”的表情瞪了长笙一眼,说道“就那小寡妇进我帐篷的事,还有谁见着了” 长笙“不知道,反正我是瞧见了。” 张道长问道“那你” “你放心,我谁都没说。”长笙豪气的挥了挥手,他最近正为了如夫人的事伤心呢,哪有心情管这个,“不过你要是再糊弄我,我就把你跟那小寡妇的事捅个人尽皆知,看你以后还敢装腔作势” 张道长讪讪道“没说就行,没说就行。” 长笙小声道“你赶紧跟我说说是哪个阁子来新舞姬了” 张道长惯性的准备装模作样,但是一想到那小寡妇,觉着还是不能糊弄长笙,万一那小混蛋给他捅了呢,没来由糟践了人家小寡妇的名声。 他朝长笙招了招手,示意他离近点,随后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长笙当即跳了起来,厉害的“狗屁,全费城就数他家的姑娘最丑,你这什么眼光不去不去,辣眼睛。” 张道长两手一摊,无奈道“那就是你的事了,反正我跟你说了,你自己不去的,可别怪我。” 长笙“切”了一声,起身欲走,张道长赶紧道“哎,那小寡妇的事,你得替我保密。” 长笙哼道“看你表现,最近我觉着上课累的紧,要是我能休息几日,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我这嘴巴就严实了,若是不好,我” “休想”张道长义愤填膺“想赖课免谈” 长笙道“那你就别怪我,我这嘴可不太严” 张道长“aaaa,明天我跟大君禀告一声,最近风寒,不易授课。” 长笙赏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后,偷偷将那金贵的樱桃全部顺到袖子里才走了出去。 帘子刚一掉下,张道长就龇牙咧嘴的喷了一句黄腔,而后拿起刚才扣下来的书继续看起只见那白纸上一男一女被翻红浪十分带感,他正津津有味面红耳赤之际,忽然觉着有些麻烦,一把将外面那层写着道德经的书皮丢在地上,露出那艳情刺眼的仨字。 从北都城往朔北高原一直打马,越往北边就越冷。 长笙将那顺来的红樱桃丢了几个给李肃,嘴里嚼着肉干,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薄雾,转瞬即逝,含糊道“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怎么看着脸色这么差的” 李肃高坐骏马,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捻着那颗红樱桃,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问长笙“这樱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长笙疑道“你吃过早上从那牛鼻子处顺来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怪好吃的,就偷了几颗给你带着原来叫樱桃,没听说过,想必是只有你们东陆才有的。” 李肃说道“这是东汉王室才能享用的东西,连西汉的贵族都很少见到,张道长怎么来的” 长笙随意道“这我哪知道好吃就行,管他哪来的,你吃不吃不吃给我,哪那么多废话。” 李肃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疑虑,长笙见他不识趣,将胯下的马往他身边赶了赶,而后一把抢过那手心里的几颗小樱桃,赶紧往嘴里塞,笑道“一会儿咱们去哪玩,都半个月没出门,闷死了。” 李肃眉心处拧了个疙瘩,看起来似乎心情不是太好,不过长笙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忽冷忽热的脾性,都懒得再去问他。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一趟。”李肃说着就扯着马儿准备掉头。 长笙一把将他拉住,生气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老沉着个脸做什么回去干嘛,咱们才刚出来” 刺耳的呼啸从身边乍然而起 “小心” 突如其来的裂变使得整个空气都紧绷了。 李肃反应极快,手上马鞭一甩就卷过那直逼长笙而来的箭矢,而后胳膊猛地一带,就将那黑色的翎羽抽出了老远。 惊魂未定之际,地面紧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长笙脸上的惊惧还没退下,身子猛地一轻,整个人已被李肃刢起来放在自己身前。 地面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仿若沉闷的鼓点敲击不绝之音,李肃面色徒然生变,贴着长笙耳边喝道“快跑” 话音才落,胯下的马儿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朝前方奔走,而后“夺”的一声大响,他们刚刚才离开的地方,瞬间被定上一击长箭。 风贴着面颊而过,仿若割破肌肤的利刃,这里离北都城的金帐还有相当一部分距离,而从刚才那箭射来的方位来看,敌人正好隐藏在拦住他们回去金帐的路上。 “刚才那是什么人” 长笙颤抖的声音被冰冷的风吹的七零八落,就在这时,凌乱的马蹄声自身后遽然响起,长笙正准备回头去看,李肃忽然一把将他身子压了去,“蹭”的一声,箭堪堪贴过他们的头顶擦过冷气。 “指个能藏身的地方,快点” 李肃爆喝一声,手中的长鞭狠狠朝马儿臀部甩去,似乎也感知到了身后的危险,大马吃痛长啸,而后越发快速的跑了起来。 身后十几名黑衣蒙面的杀手追的急速,可奈何前面那两个少年的马是草原的战马,速度惊人,追赶起来分外吃力,手中巨大的长弓端起来又放下,而后第三次瞄准那道黑色的身影,却在搭弦之际又放了下来。 距离太远了 为首的黑衣人朝同伴们打了个手势,一纵队伍很快从中分开,抄四面八方开始纵围起来。 长笙顾不得再问其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凤兰山,大声道“往山上跑” 李肃双腿夹紧马肚,扯动缰绳间将长笙护在怀里,少年面容铁寒,带着沉重肃杀的怒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西汉,太尉府。 打扫的下人将笤帚在地上轻轻扬起,落叶卷带着灰尘一下子就飘在了归处,而后正要接着落下,急切的脚步声从院外由远及近,甚至都来不及行礼,那暗青色的身影猛的一闪,而后带过的风将刚才好不容易扫到一处的叶子又卷的七零八落,那肇事者很快就消失在前方的长廊之内。 下人憋着嘴里差点欲出口的脏话,暗暗擦了把冷汗,心道“还好没骂出来” 李勤甚至都来不及敲门,闯进去的瞬间发现那人正站在案前垂首写着什么,而后一听见声响,还未来得及斥责他的莽撞,就听李勤沉声道“老爷,出事了” 李宗尧眼睛遽然眯起,此时天色尚早,都还未到早朝的时辰,晨曦中带着一丝朦胧的寂静,将整座太尉府都笼罩的一片阴郁,李勤是跟了李宗尧三十多年的人了,向来稳重老练,如今这样慌张的神色,看在李宗尧眼里,怕是有什么比天还大的事即将发生 “刚才姓黄的传来消息,长生殿那位,半个时辰前已经对北陆的世子动手了” 李宗尧将手中的笔猛的撂向桌子,啪的一声轻响,墨汁瞬间将宣纸溅的一片黑糟,问道“不是说还要等半个月吗” 李勤抖着手吐了口气,说道“姓黄的说,前几日东汉那边又遣了密使过来了,想必应该是等不及了老爷,要不要让阮先生那边提前开始动手,总归世子这事,长生殿那位还准备压一段时间,若是等到时候被草原那边知道了,恐怕再要行动,可就难了。” 李宗尧坐到椅子上掐了掐眉心,良久,问道“人现在怎么样” 李勤道“世子那边这几个月来一直由咱们的人暗暗盯着,今晨那位动手的时候咱们谁也没想到,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服了毒了,不过好在阮先生解救及时,现在还留着口气,不过长生殿那位也上心的很,阮先生那边不敢拖,所以赶紧来问问老爷,咱们是不是也要提前行动了。” 李宗尧压下心头的疑虑和寒霜,朝李勤道“吩咐阮秋松,让他务必按照原计划行事即可” 他说着,忽然重新拿起一张纸快速写了些什么,而后用密章仔细将信口封好,吩咐道“遣人快马将信送往九嶷山,能不能成,就看那北陆世子的造化了” 李勤匆忙的身影再一次从刚才那扫地的下人处掠过,后者欲哭无泪的看着那又被带起的散了七零八落的枯叶,心里终于忍不住重重的骂了声“你奶奶的” 李宗尧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深深吐了口气长生殿那位对夜北的征伐之心自今日起定会昭然若揭,只是当初“五老议政”之时,明明说的是待十一月草原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动手,才能不给那北陆任何喘息的余地,如今提前了半个多月,是否跟东汉那边有什么关系 当年北陆先祖铁尔沁王称霸春秋之际,夜北除却现如今的昭阳一部,其余均属西汉管辖,一开始赵彻不过是打着收复故土的原由发兵夜北,可如今看样子,怕是想从北陆世子身上做文章了。 不过大军北上,这般仓促决定,是否太过急功近利了些 如今西汉和夜北的盟约还在,赵彻这方单方面毁约自是会落下诟病,可“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这话李宗尧还是很明白的,他虽极力反对征讨夜北,可奈何一人之力太过薄弱,且皇帝心意已决,他作为臣子,无能为力。 北陆人一向凶残蛮横,稍有喘息的机会便会反压而上,如今这个季节北陆才刚刚到了冬天,并不是最好的时机,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先拿北陆世子开刀,这消息一旦传到了草原大君的耳朵里,想必最后的结果将会是北陆压境西汉。 可在明知后果的前提下,赵彻还要这样做,倒底东汉那边给了他什么样的许诺 或者说,他与东汉那边又结成了什么约定 饶是掌管着西汉的大半兵权,皇帝都没有将这一动机事先与他商量,到底是为什么 李宗尧想起前几封二子李肃从北陆送来的书信,信中的内容均是要他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北陆世子安危的切语,他虽斥责过他几句,不许他干涉此事,可李宗尧知道,饶是那二子不提,他也一定会保住那草原的世子,毕竟 “老爷,该上朝了。” 车夫在门外轻声道,李宗尧从冥思中睁开眼睛,他沉沉的吐了口气,将放置夜明珠的盒盖猛的一扣,屋内瞬间一片昏暗。 风把将军的大氅吹起,漫天的雪花与黑色融合,翻飞猎猎。 整片草原上除了空荡荡的白地,任何印记都不曾留下。 “将军,雪太大了。”斥候踩着没过脚踝的雪走至顾灵均身前,沉声道“按照牧民的说法,王子和质子两人是被一纵黑衣轻骑追赶至凤兰山才不见踪迹的,不过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就算是有什么线索,都已经被雪遮没了。” 顾灵均站定在朔北高原之上,漆黑的战马伫立在身旁恢恢的打了几个响鼻,鼻尖白雾之气荡在半空里,很快就化成一缕冰渣扑簌簌而落,他敛眉朝远处看了看,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斥候说道“前去搜索的人还没回来,不过属下得来的消息,这三天搜遍了全山,都没有任何发现。” 顾灵均沉吟片刻,喃喃道“这个时候草原狼似乎都不出来了” 斥候说道“将军,饶是王子二人被狼那也该留下血迹和残物才对,可什么都没有。” “除了凤兰山以外,其他地域搜索了没有”顾灵均问道“还有费城郓城一带。” 斥候“都搜了,饶是守城的卫兵说这些日子并没有见着王子,属下也命人将周边几城全都搜了一遍,还有行褚原、朔方原以及火雷原几处,只是三天前刚失踪的时候,有勘察到一些蛛丝马迹,跟那些牧民说的一样,十有八九是在凤兰山深处将军” 顾灵均打着马顺着山坡往下走,这坡度类似于半个悬崖,正入眼的便是沧澜江,前些日子江水还湍急的似是万马奔腾而过,近几日才险险结上了一层薄冰,此时看去,只觉得整个江面,安静的有些诡异。 斥候提了口气,试图想将心中那个大胆的想法讲出来,可还没出口,就听顾灵均问道“这几日水流如何” 斥候说道“昨日这江上才结了冰,在这之前,都是急流” “立刻命人下去搜寻,哪怕是摸到铁线河,也要把人给找回来” “可是将军”斥候想上去辩解,可那人只留给他一道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铁线河在沧澜江的下一个渡口,两厢之间隔了几万里,他们搜寻的人从一开始不是没去找过,只是找遍了方圆百十里,连个被石头树枝挂碎的衣料都没有,更别提两个活人了。 当下也不敢违抗军令,赶忙又拨了一队人马开始顺着江岸继续搜寻。 长笙醒来的时候,浑身痛的像是快散架了一样,他难耐的睁开眼睛,一片漆黑,周围安静的只有很远那幽深处传来的水滴声,一下,又一下,像是诡异的音符敲击在羯鼓上,显得冷意森森。 他才刚动了一下,手肘似乎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起先被吓了一跳,待离近了看去,竟是李肃那张近在咫尺双目紧闭的脸。 “李肃”他叫了一声,才一开口,沙哑的喉咙刮扯的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声音回荡在幽静的空洞深处,响起涟漪般的回声。 像是被那声音惊醒,李肃眼睛甚至都来不及睁开,整个人条件反射般就欲弹跳而起,然而四肢百骸处的剧痛瞬间将他有些发懵的头脑拉回了神来,他一睁眼,就看到长笙正捂着嘴艰难的咳嗽着。 “你怎么样” 他身下是厚厚的一层落叶,柔软且潮湿,长笙此时还被他以环抱式护在怀里,压的他一双腿毫无知觉,起身的瞬间,身上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然而还是伸手赶忙往长笙背上拍了拍,着急道“好点了吗” 长笙略微艰难的喘了几口,哑着声说道“我没事,你呢” 暗影下,李肃一身被落下时候的冲力以及周边岩石的剐蹭磕绊的鲜血淋漓,他不想让长笙担心,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没事。” 长笙问道“咱们这是在哪” 若他没记错的话,他们被那一纵十来个黑衣人追至凤兰山的时候,他带着李肃往山洞深处避难,而后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两人一同从那上头掉了下来,再之后,醒来便是这里了。 一束光从石缝中穿了进来,正好打在长笙头上,李肃焦急的赶忙将他打量了几番,除却满身的灰尘和十分狼狈的倒霉相,他似乎并没有受伤。 李肃松了口气,而后,他伸手,轻轻将长笙脸上额上的灰尘小心擦了擦,面无表情道“我们应该是掉进山洞里了,现在要赶紧想想怎么样才能出去。” 长笙正欲站起身,却听李肃“嘶”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压在他的腿上,一看李肃面容痛到有些扭曲,长笙心里一跳,赶忙道“你的腿怎么了” 他伸手忙去查看,却被李肃一把拦了下来,淡淡道“我没事,你给我压麻了。” 长笙忍不住笑了一声,也就一声,随后一张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也不知道咱们在这倒了多久了” “长笙。”李肃开口道“我想喝水,你去那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水。” 长笙有些难为情道“你跟我一起去吧,那么黑,我我有点害怕。” 李肃一愣,似是没想到这大纨绔会说出这种话,当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声音柔和下来安慰道“我腿这会儿被你压的抬不动,别怕,我在这呢,有什么事你喊我。” 长笙在暗影下看不清他那张苍白到有些发青的面孔,但被他周遭安定的气息给稳住了内心的微乱,点了点头,他说“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长笙刚一走,李肃就忍不住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剧烈的喘息,随后他伸手弯腰,两手捏住小腿的脚踝处,而后只听“咯噔”一声响,整个人都跟着忍不住颤抖了一瞬,而后他摸黑在四周胡乱摸了一通,找到两根粗细刚好的树枝,再从衣摆处扯下一条布料,用那两根树枝夹住脚踝,随后拿布绳紧紧的捆绑固定。 做完这一切,少年再次艰难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浸湿了衣领。 背后那一道道被刮伤的口子随着这一动一扯间有些刺痛,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之前他和长笙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为了护住长笙,落地的瞬间他脚踝处怕是骨折了,不知道那孩子待会儿知道了会不会害怕 他才不会害怕,他想。长笙连见着死人都不怕,他不过是骨折了,有什么可怕的可是他会不会担心他会的,怎么能不会呢长笙明明喜欢他的,要不然也不会怕黑还去给他找水喝 这么一想,李肃觉着这满身的疼痛瞬间也减轻了不少,不知过了多久,石缝处的那束光移了个位置,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李肃转头看去,就见长笙两手之间正捧了个什么东西朝他缓缓走来。 “那处只有个滴水的缝隙,我拾来一片叶子给你装了不少,你先喝一点,一会儿我再去盛水。” 长笙一张脸上满是泥泞,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此刻一双手脏兮兮的捧着那巨大的叶子递到李肃嘴边,少年才将脑袋凑了过去,忽然说道“你先喝。” 长笙笑道“我肯定是自己先喝了才拿来给你的,赶紧喝,一会儿要撒了” 李肃“哦”了一声,也没多想,仰头便将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长笙看着他,干涩的喉咙越发的难受,像是火烤似的,他忍不住舔了舔已经起了好几层皮的嘴唇。 “还要吗,我再去盛一些。”长笙说道。 李肃点了点头,心尖尖划出一丝喜悦,说道“好。” 长笙再次回来的时候,脚下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而后一个不稳,整个人便朝李肃倒了过去,少年欲扶之际,顿时被一汪水泼了一脸,却还是稳稳将长笙抱在了怀里,赶忙问道“你怎么样,摔疼了没” 长笙气的骂了句脏话,从李肃怀里起来,心疼道“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接到那么多的。” 他看了眼一脸湿意的李肃,而后忽然凑了上去,两人呼吸相闻之际,李肃自觉性身子一直,整个人都石化住,就见长笙忽然伸出舌头往他脸上一舔,随口道“这水还挺甜的。” 李肃一愣,皱眉道“你没喝水” 长笙没去接他的话,说道“算了,我再去给你接一点,你赶紧好好想想咱们怎么出去吧,我可不想饿死在这鬼地方。” 李肃说道“看这样子外面的天应该已经黑了,咱们今晚铁定是出不去的,等到明日天亮的时候,我打探一下这四周,再想能出去的法子。” 长笙觉着在理,点头道“那也只能这样了。哎,你腿好点了没,别老坐着,起来活动活动,不然难受死了。” 李肃有些心虚,说道“没事,我再坐一会儿,你饿不饿” 长笙揉了揉早就快瘪掉的肚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是废话么你不饿” 李肃没说话,长笙知道他肯定也早就快饿懵了,却不好意思开口,却见李肃伸手往怀里摸去,好半天,将手递到长笙眼前,轻声道“吃吧,只有这个了。” 长笙看了半晌,才发现那是那天他给李肃的樱桃,只是这樱桃经过几日的摧残,已经有些爆裂开来,果皮上也是皱巴巴的一层,看起来还挺丑的。 可饿极了的人那管得了那么多,长笙当即喜形于色就准备一口吞下,而后顿了顿,将那樱桃从中间小心翼翼的掰开,递给李肃一半,说道“这个给你。” 李肃摇头道“我不饿,你吃。” 长笙知道他是怕自己不够吃,可就一个樱桃,本身就是个连牙缝都塞不住的东西,就算吃一个下去,也跟没吃一样,他说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李肃无奈看了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将那小半个樱桃细细嚼碎后咽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外面寒鸦聒噪,接连几日的大雪将枯枝压的摇摇欲坠,山上忽然响起几声狼啸,被冷风卷着七零八落的散开在空气中,一阵狗吠迎着那声破碎的狼啸不住的叫唤着,仿佛要将这黑幕撕碎,天空一片漆黑之色,暗沉沉的云际处,连一颗星子也没有,月亮瘦瘦的一轮挂在天上,看起来无比凄惨。 山洞内,黑暗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偶尔伴随着几声细碎的铃铛轻响,让人感到这四周才像是多了一丝生气。 长笙问道“那天追杀咱们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李肃早已将这个问题思考过了,说道“不清楚,但看样子像是汉朝的人马。” 他没说东汉,也没说西汉,说的是汉朝。 长笙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是汉朝的不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不远万里的从东陆跑过来追杀你吧” 李肃轻笑一声“若是追杀我,早就来了,何必要等这三个多月。” 长笙撇了撇嘴,站起身子,李肃敏感问道“你去哪” 长笙叹道“我先去喝口水啊,渴死了。” 李肃没来由松了口气,脚上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开始思考那帮人的来路。 身着黑衣轻甲,使用的弓箭也是以鲛骨制成的翎羽,这种弓箭不似一般的玄铁制造,份量是普通弓箭的一半,胜在速度快,力道却是一般,想必前来刺杀的人也是想着,对付区区两个少年,用这个足矣,可万万不知道,李肃能带着长笙堪堪躲过这一遭。 用李肃的想法来看,这帮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对付他,使用这样的弓箭根本就是自取其辱,还有那一身轻甲装备,不说别的,除非来人的身手极好,若他真的有幸用剑劈斩对方,这轻甲只消剑气划过,就能轻巧割破,何必呢 可对付长笙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不过刚过了九岁生日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用得着这么多人前来刺杀 还是说,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长笙身上 东陆,轻甲,鲛骨长弓,翎羽箭 东汉的轻裘铁骑,能够轻而易举的在躲过夜北三大武士的重兵巡防之内闯入北都城来袭击草原皇室的王子,要么他们是从沧澜江一路偷渡而上,要么就是内里有什么人在接应。 前一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从东陆越过沧澜江,不排除江水流动的速度,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且行驶的途中目标完全暴露,很有可能被当做是奸细抓起来东汉本就在海造上极为落后,所以不会选择这么一个愚蠢的法子,不合算。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李肃正想着,忽然,暗夜之下,少年一双凤目猛的睁开,眼底顿时爆出一大片巨大的火花,仿佛要将眼前这漆黑烫出一个洞口 不对,不光是这些,还有樱桃 樱桃 张道长 李肃在心中将那几个字默念了很多遍,而后狠狠定在眼前,他问自己他、到底是谁 长笙饱饱的喝完一通,抹了把嘴朝李肃这边走来,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石头给绊一跤。 “你怎么还在这坐着”长笙见他这么久一直维持着这一个姿势不动弹,当下觉得有些奇怪。 李肃问道“长笙,那个张道长是哪里来的” 长笙不明就里,问他“你好好的提那牛鼻子做什么” 李肃说道“只是忽然想起刚才那个樱桃很好吃,所以想问问。” 长笙笑道“嗨他呀,他就是个江湖骗子,骗吃骗喝骗姑娘,要不是看在他挺好玩的份上,我早就放狗把他赶跑了。” 李肃认真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草原” 长笙想了想,说道“恩,跟你差不多时间吧,比你早一点,不过我父亲和殷平好像很信任他,因为他骗他们说,他是那个什么匡什么鬼老头的徒弟,反正我也不清楚,总之不是什么好人,披着羊皮的老流氓” 话音才落,与此同时的某处帐篷内,张道长悻悻的打了三个喷嚏,骂道“谁他娘的又在背后说贫道坏话了” 长笙并没有看到李肃脸上的裂变,夜色很深了,饥寒交迫外加一身伤痕之下,长笙有些捱不住了,他坐在地上往李肃怀里靠了靠,说道“不提他了,先睡一会儿,明天早上咱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吧。” 李肃伸手将长笙圈在怀里,像是抱着只小猫一样小心翼翼,他心里这会儿完全没有其他想法,此时外面寒气阵阵,这里面倒是温暖舒适,只是毕竟夜凉如水,再暖也透着些许湿意,李肃紧了紧手臂,身上的酸痛使他意识也渐渐松散了下来,两人依偎着,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四周才渐渐明亮起来。 李肃睁眼吐了口气,将长笙轻轻放在一旁,随后双臂支撑着起身,试图将那只受了伤用树枝固定着的脚踝活动一下还好,好像比昨天的痛感微微减轻了些,应该是没有骨折。 他抬头朝天顶上望了望,就见那洞口处密密麻麻挂满了藤枝,从顶端到他现在所站的位置,起码有十丈的距离,李肃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暗叹他跟长生两人这一摔竟然还有命活着。 前方深处似乎看不到尽头,里面黑压压一片,只是偶尔响起的水声让他知道他还与这世界连着一线,除却他脚下这片凌乱满叶的空地外,再往里,似乎道路及四壁像是刻意被人修建而成的一般。 密道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北陆地域宽广,神秘又博大,草原殷氏在这片土地称霸五百年之久,屹立不倒,真正是靠血性与长刀劈下来的江山,凤兰山距离北都城还是有些距离的,能在这个地方修葺这样一条密道,到底是为何人所为 铁尔沁王当年建都朔北,倒是与这凤兰山紧邻相接,可若是他当年所建,五百年过去了,这座山洞之内,似乎不曾残留这样年久的气息 李肃准备往前走去看看,一声细微的咳嗽声忽然响了起来,他赶忙收回脚步走到长笙身边,但见那孩子紧闭双眼,脸颊泛着一丝异样的潮红,时不时皱着眉头干咳几声,看起来十分难受。 “长笙。”他低低叫了一声,而后伸手朝长笙脸上摸去,才一触及,便觉指尖之下的皮肤滚烫异常,李肃一惊,赶忙摇了摇他,“长笙,快醒醒。” 长笙只觉得哪哪都极为不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废了好半晌的力气才掀开沉重的眼皮,起先是一道模糊的身影,随着瞳孔焦距慢慢回拢,他看清李肃那张略带焦急的脸。 “这是怎么了”才一张口,长笙就感觉这嗓子冒了烟儿似的难受。 “哎呦” 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皱着眉对李肃说道“我背上疼的很,你快帮我看看。” 李肃闻言赶忙将他轻轻扶了起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倒是真吓了一跳,长笙整个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整个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下,混着泥土和其他脏兮兮的东西,十分触目惊心。 他想起两人掉进来的前一刻,他将长笙整个人抱在怀里,背部却无暇顾及,可能是掉落的时候他的后背擦着石壁划落,成了这样。 李肃当即觉得懊恼极了,昨晚这里面太暗,他都没能细细将长笙打量清楚,且长笙昨天也没说什么,净顾着给他找水了,当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从胸口蔓延到喉咙,随后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赶紧将他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的再检查了一遍。 待确定没有其他多余的伤口,李肃才说道“你受伤了,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长笙十分想哼一支淫词艳曲来缓解一下此刻身体所带来的不适,可身子有气无力的,他挣扎了半晌,终于决定还是先放下这个暂时不合适宜的想法,李肃弄了些水来,让长笙趴在厚厚的落叶上,而后他从里衣上撕下一小块布浸湿,仔仔细细的开始替长笙清理背上的脏污。 好几次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李肃的手都是一顿,然而长笙却十分男子汉的哼都不哼一声。 李肃一向沉稳老练,可如今对着长笙,这一通下来,也不由紧张的背上出了一层的薄汗。 待清理完伤口,李肃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长笙披上,而后还将脖子上那圈银狐皮围脖给长笙戴好,说道“现在没有药,你且先忍一忍,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从这出去的。” 长笙脸上有些苍白,脑子也有点混乱,他一抬头看李肃,不知为何,突然从那人身上看到了一丝十分安定之感。 重重的点了点头,长笙说“好。” “咱们往里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出口。”李肃说着,将长笙小心扶了起来,然而后者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的两腿发软,李肃见状,二话而说就将他背了起来,长笙惊道“别,我自己走。” 李肃“留着力气别说话,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一会儿你要是真倒了,我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管你。” 长笙当即闭了嘴,一双手紧紧的扒在李肃肩头,在身下少年亦步亦趋的前进中,他似乎才感觉出了一丝异样,问道“李肃,你腿怎么了” 李肃将脚边的一颗石子往一旁踢了过去,不甚在意道“没事,可能扭到了,不打紧。” 越往深处就越安静,这甬道由窄窄的一条逐渐变得宽阔了起来,黑暗转过便是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两人心中都是一惊,长笙忽然贴着李肃的耳朵小声开口道“里面好像有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西汉,长生殿。 整个大殿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各路官员吵嚷的声音此起彼伏,完全没有看到为首端坐龙椅之人的脸上此刻已是一片铁青。 李宗尧垂手站立在左侧的最前端,跟身后那片正为北陆世子失踪一事吵的面红耳赤的官员们大径相庭,皇帝冷着一张脸沉寂了好半晌,终于在最后忍无可忍之际猛的一甩手边的奏折,喝道“够了” 瞬间,龙岸上纷纷扬起的折子散了一地,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满身臃肿面相可掬的黄公公赶紧带着几个小太监躬身去拾地上的折子,就听那一道寒成腊月冰霜的声音缓缓响起“朕让你们过来是出主意不是吵架的一帮只知道窝里斗的东西,我西汉不养这些废物” 话音一落,殿内沉寂了良久,没人敢上前说话。 赵彻阴沉着一张脸说道“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一个个的都还言辞凿凿的吵的天翻地覆,朕一问到正事上,都开始装聋作哑了李公,你说” 李宗尧像是早就猜到皇帝会叫住他似的,面不改色道“臣以为,目前应该尽快将世子失踪的消息禀报给北陆的大君,若是从好事者口中传到了草原,恐怕北陆的那头狮子不会善罢甘休。” 赵彻闻言双眼一眯,他本就因为上了年岁眼角细纹横堆的脸上,此刻更显老态,沉声道“你说什么李公,朕怎么想的,你难道心里不清楚” 李宗尧忍不住压了一把心跳,不疾不徐道“陛下的心思,臣不敢妄自揣测,只是世子失踪一事关系重大,若是被别有心思的人在这从中做出文章,恐怕” 赵彻从鼻子深处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朕的心思你不敢揣测,你的心思朕倒是清楚的很” 皇帝瞪了一眼这个跟他在夜北一事不往同一战线上跑的人,而后转首看向右侧为首的利道元,说道“丞相,你说。” 利道元向来唯皇帝马首是瞻,尤其是在对付北陆这件事上,他从一开始就极力支持皇帝出兵征讨北陆,所以前几日对那北陆世子下毒一事,皇帝就是吩咐他找人去办的,可没想到那世子明明已经死了,却忽然又传来失踪的消息,这委实让人有些心惊和不解。 几乎是想都没想,利道元朝前一步说道“臣以为,世子失踪一事不必着急禀明夜北大君,倘若回头世子找到了,虚惊一场,闹得我们和夜北从此有了隔阂,若是没找到,咱们可以去问夜北要人,便说那世子来了西汉不安分守己,几次想要回去北陆,破坏我们两国之间的盟约,如今质子不见,定是北陆的人从中使坏接走了世子,到时候,跟咱们毫无关系,总之是他们草原违反在先” 赵彻听完,眼底果然不动声色的划过一丝赞赏,面上却装作有些为难,毕竟,他们一开始是想直接做掉北陆世子,而后造成失踪的局面直接跟草原撕破脸皮,好达到他一直以来想要侵占北部的目的,如今这世子无故失踪,倒甚是合了他的心意,至于他到底死没死透,如今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皇帝正要接着话继续问,却听李宗尧在一旁忽然道“丞相这话未免有些栽赃陷害的意味,草原一向对我西汉以礼相待,更是不惜让未来的大君前来我国做质子以献对我两国之间友谊的重视,如今丞相这一通诬陷,岂不是要逼着夜北发兵吗” 利道元笑道“太尉大人多虑了,我也不过是为了王庭着想而已,如今那北陆世子身在何处无人知晓,我不过是将心中的揣测说出来罢了,况且,谁知那世子失踪一事是不是真跟他们北陆有关” 李宗尧叹了口气,心道“若非你们一门心思想要杀了那殷康,我又何必来在中间掺上这么一脚” 他说道“丞相若是没有证据,就不要将这罪名随意往他人头上扣” 利道元说道“那太尉大人又有何证据证明这事跟北陆没有关系” 李宗尧没有说话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论他有没有将殷康救走,西汉对夜北一事,都成了铁板上定钉的事实。 果不其然,利道元朝上首躬身一揖,大声道“陛下,依臣看来,草原世子失踪一事并非毫无前兆,前些日子,臣听说那草原和世子之间来往信件十分频繁,所以臣不得不怀疑这事跟草原那边的干系,臣斗胆猜测,草原大君野心昭昭,将世子暗地里接回破坏我两国之间的盟约,其心可诛,请陛下尽快下令,出兵夜北,以全我西汉之耻” “轰”的一声,大殿内瞬间又爆发出一阵骚乱,群臣不明白这事态怎么好端端的直接进展到要发兵北上的地步,然而只有龙椅上那人朝利道元投来淡淡的赞赏。 堂下,除却丞相利道元之外,其他四位门阀太尉李宗尧、御史大夫司马禹、奉常公云丘以及更始大将军梁国英均是缄默着没有说话。 已经有不少反对的人纷纷站出来谏言,朝堂内吵了大概一炷香的时辰,最后都被皇帝一挥手,稳稳的按压了下来。 “丞相说的在理,我西汉一直以来在与北部的关系上都自认为做到了仁至义尽,如今草原世子私自逃脱,可见北陆野心难测,若是任其不顾,后果如何列位难道忘了当年铁尔沁王殷寿称霸春秋九国之时的情景么殷氏身上流着的是狮子的血,猛兽的后裔诸位,朕不敢掉以轻心” 一阵桂花香气自不远处扑鼻而来,期间夹杂着淡淡的果香,李肃微微侧头瞥了长笙一眼,发现后者也正瞪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李肃:“” 越往前走视野就越宽广,光线也越来越明亮了起来,没一会儿,李肃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直到他渐渐停了下来。 “这个”长笙看着眼前的一番景象不由喃喃出声。 大片鹅黄色桂花繁茂盛开,期间还夹杂着多多少少的果树,那些果子由于长年累月没有人去摘颇,以至于熟透了之后掉落在地上,而后年复一年,石化以后,连脚下的泥土都散发出浓重到让人有些反胃的香味。 “咕噜”一声轻响,长笙和李肃两人均是一愣,而后前者十分不好意思的捏了捏鼻子,在李肃耳边轻道“没事,我也只是有一点饿罢了,就一点,真的。” 李肃将疑惑压在心底,踩着满是凌乱柔软的土地往前走了走,随后,他一手在后面扶住长笙的屁股,让他不至于从他背上掉下去,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就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摘了下来。 “这能吃吗”长笙问着,却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只见李肃忽然把那红果子放在鼻尖处闻了闻,而后轻轻咬了下去。 “能吃。”他说。 长笙如释重负,伸手就去摘,却被李肃一把拦了下来,“我先吃,吃完你再吃。” 长笙气到“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么多我又不跟你抢” 李肃一口一口细细的吃着,并没有解释什么。 长笙只觉着自己前胸贴着后背,本来饿过头了只是没力气,如今看到这突如其来的“盛宴”,哪里还能抵挡得住,当下头也不昏了,脑子也清醒了,背上的伤也忘记了。 他挣扎着就要从李肃背上跳下来,少年却将他按的死紧不松手,长笙急了,厉害道“我说你” “可以吃,给。”李肃将他吃了几口的果子穿过肩头递到长笙眼前“不过你只能吃我吃过的。” “aa凭什么” 李肃脸上阴晴不定了好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这样我能确定它有没有毒。” 长笙“” 两人一时无话,长笙也不闹了,乖乖的吃着李肃递给他的一个个野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没想到李肃竟待他这么仁义,连“以身试毒”这种事都做出来了,所以他暗暗发誓,等俩人出去以后,他一定要让李肃当这个草原上最靓的仔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这个草原上最靓的仔了长笙想。 “前面好像还有路。” 李肃背着长笙一瘸一拐的穿过花林,不多时,一道不大不小的木门便出现在眼前,少年伸手从外面试着推了一下,第一下没推开,而后再一使劲儿,“吱吖”一声轻响,那历经岁月洗礼而过沉重苍凉的声音伴随着厚重的灰尘和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朝两人扑来。 “咳咳” 长笙被那不知道积了几百年的尘土呛得险些从李肃身上栽了下去,而后黑暗卷着寒气从里面冒了出来,长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肃哑声道“不清楚,下去看看。” 他话一落,肩头的衣服明显一紧,李肃测了测头“恩” 长笙不好意思把心头那点惧意说出来,佯装淡定道“干嘛” 李肃轻笑一声,暗道“还以为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纨绔,原来是个纸老虎。”,他打趣道“害怕了不然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一下。” 长笙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义凌然道“那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我殷商羽可不是那种弃朋友于不顾的人” 李肃挑眉轻笑一声,抬脚就迈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第28章 似是一阵阴风忽而从黑暗深处涌来,木门“碰”的一声猛然阖上,那声音荡起在看不见的深处,凉意卷着森森诡异之气瞬间将长笙吓的起了一层浅薄的鸡皮疙瘩。 他不敢出声,只能紧紧的伸出手将李肃的脖子搂在怀里,少年似是也有些微微的俱意,身上的肌肉明显紧绷了一瞬,下一秒,周围忽然亮起了暖黄色的灯。 四下静的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长笙温热的鼻息拍打在李肃的肩窝,那每每激起的一阵阵微薄的热气,令少年原本绷着的身子稍渐舒缓。 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寂静、黑暗、无声。 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在四面八方窜动着,而后顺着那脚下的石阶,一层一层,延伸到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等长笙稍微提起一丝勇气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的时候,李肃已经站在了最下面的空地上,身后那顺着石阶一节一节亮起的灯,开始逐个熄灭,而后仅存的光将满堂照亮,洒在那正中央祭祀一般的灵堂之上 入目可及是一片巨大的广场,熟悉的青铜狮首悬挂在堂壁之上,与那石阶正对的方向,狮首偌大,张着森然的獠牙,两侧奇异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将那足有一人高大的狮首照应的分外凶残。 青铜狮首下方摆放的是一块宽一尺,长二丈的石桌,桌上由于经年的积累,已铺上了一层足有三寸后的灰尘,桌子两侧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来的青铜酒盏,经过年华的洗礼,表象已是劣迹斑斑,用手轻轻一抬,便能将那溢满的灰尘瞬间抖落下来。 整座宫殿四四方方,每个角落分别坐落着一筑圆形的石柱,上面刻着类似于古老滕文的密语,以及怪力乱神的妖魔。 静,死一般的静。 长久背着长笙,再加上腿上的伤,李肃的身子此刻实在是有些难以支撑,刚才在外面俩人只用一些野果饱腹,实在是给这身体不了多少能量,他忽然转头打破这片沉寂,轻声问长笙“你还好吗” 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皮肉上戳了一下,长笙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说道“好着好着” 李肃随后将他轻轻放了下来,活动了几下早已经酸麻的手臂,他抬头看一眼那青铜狮首,说道“这东西好像在哪见过” 长笙当即翻了个白眼,说道“这是只有草原大君才配用的图腾,我父亲金帐里就有。” 话音一落,二人突然对视了一眼,随后当即会意既是草原大君才能用的东西,那这地方,应该就是哪位大君所建的地宫了吧 李肃似乎忘记了腿上的伤,此刻走路倒也不瘸不拐了,他上前轻轻拂了拂那石桌上的灰尘,而后被呛的咳了几声,声音在空旷幽深的地下宫殿内传来,回声绕了良久。 随着他袖口的扫动,清晰的刻文从石桌上一点一点的浮了上来 “昔年劈刀弑天狼,八百里长沙踏九江。铁蹄一怒卷大荒,归墟何处予孤齐天望江山憾回首霸业皇图几遭,唏嘘青史留名一页,九万里黄金血满地,北望浮屠,苌弘化碧。光阴已度千余日 ,巫山云不却 ,沧海水难覆。遥想经年十里外,铁蹄响,唱九曲,镇山河。无奈岁月苍穹,遥指铁沁王。”注1 落笔处为大荒历三百一十七年。 李肃直觉性眉头一跳,三百一十七年,正好是铁尔沁王薨逝的前一年。 将那字迹上的灰尘细细的擦了个干净,少年眉宇间的疙瘩不由越来越紧,若这座地宫真是当年铁尔沁王在世之时所建成的话,如今五百年的韶华流逝,竟还能保留的这般完好如新,实在是难得。 “黄金血满地北望浮屠” 李肃将这几个字在嘴巴里细细嚼着,当年铁尔沁王称霸春秋之际,晚来想必也常感叹岁月华韶,孤影悲凉,不然那一句“无奈岁月苍穹,遥指铁沁王”的叹息,怎会从那样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 突然身子一热,李肃回过神来,就见长笙狗皮膏药似的贴了过来,问道“这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长笙将手上的灰尘下意识往李肃身上一抹,他自以为做的顺手,实则并未看到后者眼角处忽然挑起的无奈和笑意,李肃由着他来,倒也没说什么。 “没想到这宫殿居然是我先祖在位之时所建,当真是稀罕呀,不过这地方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李肃说道“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倒是有点像西汉的皇陵。” 长笙说道“什么皇陵那是你们东陆才有的玩意儿,我们北陆的君主,但凡薨逝,都是要请长生天和阿满一起做法,然后挑个好日子,将尸体送到天池上火化升天的,北陆人向往自由,我们的灵魂是要被风送去女娲手里重新洗礼的。” 李肃忍不住笑道“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长笙眼睛一瞪,“你还不信我当年我爷爷乌达汗王薨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骗你这小孩子做什么” 李肃想了想,挑眉说道“我若是没记错,乌达汗王是八年前去世的,那时候你还不到一岁,就能记着了” 长笙被他直言戳穿,当下觉着有些下不来台,突然就朝李肃踩了一脚,厉害道“喂,你什么意思我可没骗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李肃“我也没说不信你,一直是你自己在说罢了。” 长笙“” “算了,赶紧想办法出去,我总觉着这地方阴森森的,怪叫人害怕的。” 李肃有些惊讶,故意问道“你也知道害怕” 长笙冷哼一声,辩驳道“我是看你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出了事还不是得我保护你,真是个累赘。” 李肃垂着眼睛低低笑开。 长笙似乎忘记自己背上的疼痛,背着手在四周环绕了几圈,而后蹲在一筑石柱跟前,用手细细描绘那上面奇怪的滕文,朝李肃招手道“你来看看,这写的什么东西” 李肃将衣角往起轻轻一撩,蹲下身子看了过去,好半晌,但见他眉头紧蹙,一脸凝重,长笙不由得心里一跳,问道“看出什么了” 李肃没有说话。 长笙心里更没底了,问道“不会是什么诅咒吧” 李肃摇了摇头,长笙急了,追问道“那你倒是快说呀。” 李肃“我没看懂。” 长笙“” “不过这几个符号我认识。”他紧接着开口,随后伸手在上面几个扭扭捏捏的图文上指了指,“这几个字,对应的是刚才我们在案几上看到的那段话。”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十分干净,上面淡淡的粉红色,倒映在诡异的烛火之下,显得有些略微苍白,此时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鬓边缠绕着鬓边,呼吸穿插着呼吸,显得有些过分的亲密。 “从前只听说过铁尔沁王靠三十万铁浮屠杀出了北陆这片土地,却不想竟是因为这样。” 长笙问“哪样” 李肃吸了口气,面色凝重,问道“你听说过黄金之血吗” 长笙一愣,笑道“什么黄金白银的,人的血不是红色吗黄金之血,他是妖怪吗” 李肃摇了摇头,说道“据记载,自太古鸿蒙初期,便有天定帝王之选的传说这世上,每五百年会出现一位统治整片大陆的霸主,他自出生之日起便携带着黄金之血来到这世上,而后经过一个结点,成为万民皆服的君主。” 长笙努了努鼻子,问道“那他的血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是金色的喽”他忽然惋惜的叹了口气“可岂不是从小就要被人当做是个怪物啦” 李肃说道“并不是,携带黄金之血的人跟我们常人平日里一般无二,只有当心中充满了极大的反抗和愤怒,或者濒临绝境之时,他体内的力量才会爆发出来,并且他们往往自己也不知道,而这种力量一旦爆发,后果不可估量。” 长笙“难道我先祖当年就是五百年前天定的那位帝王之选那不对呀,他只是统治了北陆,东陆一带不归我们管。” 李肃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毕竟过去了五百多年,史书上都没留下太多有关于铁尔沁王的记载,人们只知道他的丰功伟绩,却不知其中太多的细节,所以已经无从探究,不过刚才那段话里面有写到九万里黄金血满地,我猜想,铁尔沁王应该就是那位五百年前的天选帝王。” 长笙呵呵一笑,流里流气道“那这么说来,我身上八成也有黄金之血的存在了哎,正好刚过了五百年,你说,我会不会就是那个天选帝王” 李肃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黄金之血十有八九不会遗传,你想什么呢” 长笙蹲在地上,两道膝盖张开,手臂微微搭在上面,活脱脱像个街边的小混混,他往李肃脸上凑了过去,说道“你怎么知道就不会遗传说不定正好我就有呢再说了,这太平盛世的,那个有黄金之血的人要真是想造个反什么的,那不是脑子有病么” 李肃听到太平盛世四个字的时候,没来由心里紧了紧,他转过脑袋看向长笙,两人几乎鼻子都快挨在一起了,那孩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是里面盛满了星星,一点点洒落在他眸间,将他身上某处照的十分明亮。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他心想,嘴里想要说的话差点就呼之欲出,却被生生压了下来,长笙才不过九岁,他与他说西汉之事,他能懂多少呢 “当年的伏羲后人是专门庇佑黄金之血的守护者,只是这么多年了,河洛族与夸父族相继消亡,而伏羲这几百年都行踪神秘,只知道他们历代的居所在那九嶷山上,可终究是没有人知道具体位置,那个匡子楚,也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位伏羲后人。” 长笙咦了一声,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李肃“” 长笙“就是那牛鼻子,说自己是什么河洛后人,我就说他是个骗子,河洛都消亡了,他也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面冒出来的。” 李肃敛眉,面色凝重了起来,说道“他是河洛后人” 长笙两手一摊,不屑道“对啊,不但说自己是河洛后人,还说他老师是那个匡什么子的,还好我聪明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骗人,就他那德行,就算河洛族还存在着,也轮不到他来做个什么后人。” 一串莫明的思绪从李肃脑海中缓缓划过,可那念头来的太快,去的更快,他想抓,却落了个空,联想到之前长笙给他的樱桃,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哪里不对。 “哎,你看。”长笙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指了指那石柱上雕刻的图画,问道“这举着的是火把吗我怎么看着有点像阿满的装扮” 李肃道“北陆的东西我了解的并不是很多,不过看样子,像是在做什么法事。” 长笙啧啧了两声,往另外一处石柱跟前走去,然而才一抬腿,地面忽然一阵猛颤,随后只听外面“轰”的一声大响,两人纷纷下意识互看了一眼,就这一瞬间,那石洞上的碎石随着这一阵大响开始悉悉索索的抖落了下来,劈头盖脸的就朝广场上的两人砸去。 “小心” 李肃大喝的一声,下意识猛地跃起身子就朝长笙扑去,话音刚落,紧随而来的是更大更强烈的颤抖 变故,似乎就发生在一瞬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第29章 长笙只觉眼前忽然一黑,整颗脑袋直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还未及反应,脚下忽然一轻,李肃一把将他紧抱在胸前,而后双腿发力朝一旁的石柱猛的一蹬,整个身子十分灵巧的便避开了刚才那颗差点朝长笙脑门砸来的大石。 “轰隆” 响声越来越大,整个墙壁似乎都开始颤抖了起来,掉落的碎石渐渐越落越大,而后听“碰”的一声,那足有半人高大的青铜狮首被震的从石壁上掉落了下来,而后狠狠砸向下面的案几,顿时粉末四溅。 李肃将长笙搂着半蹲在角落里,少年一张脸非常沉重,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忽然伸手将长笙一把牵起,低喝一声“走” 长笙被他猛的一带,两人十分迅速的穿过前方的广场就朝不远处的阶梯跑去。 李肃将另一只手护在长笙头上,他脚下生风似的连拽带抱,好不容易穿过这一片石雨,就在他推向那木门的时候才发现,那门本根完全锁死,纹丝不动。 少年一张脸迅速龟裂,此时前方广场碎石如雨,身后唯一的出路又被堵死,虽然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如今前后无路,他们难不成就要在这等死 “轰” 又是一声大响,李肃下意识将长笙护在怀里,大声道“怕不怕” 长笙整个人都贴着李肃的身子,手上温热有力的传来他掌心的温度,他抬头看了看少年的眼睛,不知怎的,好似刚才所有的俱意都瞬间一哄而散,他坚定的摇了摇头,在这满室动荡内同样回以大声道“不怕” 李肃突然轻笑了一声,伸手擦了擦他额上的灰尘,那指腹扫过鼻尖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稳,哑声道“好,我一定带着你出去” 话音才落,他拉起长笙忽然又快速往广场方向跑去。 虽不知李肃是何意,长笙却没来由的一片安心,他看着眼前那道精瘦挺直的背影,温暖的手将他紧紧裹在掌心,这一刻,不知怎的,只觉得像是裹在他心上,让他觉得这个其实也不过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真的能将他完好无损的从这前后无路的地方带出去似的。 “上来” 李肃将长笙猛的扯了一把,稳稳的背到身后,而后隔着那乱尘碎末,他侧着脸说道“抱紧我”。 再不停留,整个人贴着石壁一点一点开始摸索了起来。 几次掉落的碎石都险些将两人砸中,李肃身手极好,一次次稳稳的避了开去,原本明亮的地宫顷刻间漆黑一片,长笙没来由紧紧圈住少年的肩头,只觉得这动荡似乎更加可怖了几分。 很快,就在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李肃浑身的肌肉突然紧绷了起来,“咔”的一声,沉重而又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豁然响起,缠绕着一丝冰冷的湿气,瞬间将他打了个激灵。 李肃放下推开石门的手,将险些快从他背上滑下去的长笙一把扶住,整个人像是只灵巧的鹰隼,一溜烟便顺着那道洞开的湿意窜了进去。 当所有纷扰杂乱归于寂静之时,声音都在这瞬间戛然而止,地面接连而来的颤抖也猝然间定了下来,耳边只有大动荡过后轻微的轰鸣声以及李肃略微沉重的喘息。 贴着面颊拂过的冷气微微流动,谁也没有说话。 “李肃。” 黑暗中,长笙低低的喊了他一声,问道“这是哪” 少年将他放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将长笙紧紧拉住,说道“不知道,不过跟我猜的差不多,这地宫后面,果然还有其他的暗室。” 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领域,连空气似乎都稀薄冰冷了几分,可能是刚才费了不少力气,李肃的手不再像之前那般温暖干燥,而是冰凉中带着一丝黏腻的潮湿,长笙想都没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下一秒又重新拉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来将他温暖。 李肃先是一愣,黑暗中他看不清长笙此时的表情,却因为这一点小细节眼角浮动微微喜悦,他紧绷的肌理渐渐松缓了下来,此时两人站立的地方似乎比刚才那殿外小了很多,讲话的时候回声就在耳边打着圈子,越发显得诡异了起来。 长笙叹了口气,突然十分暴躁的抬腿朝空气中踹了一脚,“碰”的一下,不知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本能的“咦”了一声,还未落定,一片强烈的光忽然乍起,瞬间照的二人忍不住抬手遮住了双眼。 大概心跳响过三声的时间。 “” 长笙才看清前方的情况,当下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拉着李肃的手更紧了。 少年也被眼前的状况打了个猝不及防,整个人又再次紧绷了起来,另一只悬空的手下意识摸向怀里的匕首,却不忘将长笙护在后面,几不可察的吐了口气。 约莫上百条黑色的蛇盘踞在两人脚前十步以外的距离,这些蛇似乎是刚刚被惊醒的样子,在明亮的灯火下不安的吐着红信子甩着响尾,眼里漆黑冰冷的寒意齐刷刷扫向这热血沸腾的两人,动荡不安。 李肃不由的咬紧了牙关,以至于整个人的面颊都紧绷成一片霜铁,他知道,此时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今日若是不能将这些畜生杀死,他和长笙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可这么多蛇,大部分都是带着剧毒的,他很难把握能不能全部解决,而且如今后面的地宫内还在继续坍塌,他活了十三年,头一次觉得有些六神无主了起来。 杀死它们,他和长笙就能从这出去,虽然他不知道这该死的地宫在下一扇门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只要能顺着这路往下走,他们才能有回去的可能。可若是重新退回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被石头砸死的后果,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在自然灾害面前,他深知自己的渺小,与眼前的毒蛇比起来,他觉得,此刻赢下来的概率会大很多。 握着匕首的手越来越紧,少年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即将捕杀猎物的豹子,而后只要时机一到,他便会在下一秒轰然发力,直击而上。 长笙将腰上那根软软的银丝抽了出来,他武力值太低,几乎帮不了李肃什么忙,可此刻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只要他能够自保,便是给了李肃最大的帮助。 冷气顺着人蛇之间那道紧绷的弦缓缓流动,看不清是谁先动,血光一泼一泼的朝两面喷洒着,浓重的腥气瞬间将这密室灌了个满盈。 长笙手上的银丝胜在长度,没等那扑来的蛇靠近,便已被那孩子从身子中间一下抽断,他面色带着些惨白,细密的汗珠不断的顺着脊背缓缓流下,以至于那背上的伤口几次挣开,他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痛楚。 蛇似乎知道对那小个子的难以近身,一时间全部涌向满身是血的李肃,长笙当下大惊失色,然而都没来得及过去,就见那红色发黑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长信子照准李肃的脚踝狠狠的咬了下去。 少年吃痛,转首就将匕首挥下,他似是杀红了眼,脚下净是断蛇的尸体,一阵冰冷的麻意突然从脚后跟袭上全身,令他整个人出手的速度都不由得迟缓了下来。 一阵头晕目眩。 “李肃” 长笙惊惧之下大喝出声,手中的银丝一卷,就欲将另外一条蛇带走,然而已经迟了,动作迟缓的李肃很快给了这帮畜生很好的机会。 “蹭蹭蹭” 连带着好几条蛇都猛的一窜,齐齐朝着那满是鲜血的少年袭去。 长笙一双眼睛睁目欲裂 然而,奇迹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 还没等长笙的惊恐退下,那几条朝李肃袭去的蛇突然猛打了几声响尾,直嗖嗖的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而那之前最先咬了一口李肃的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尸的死在少年的脚下。 一阵沉闷的低吼自光亮下细细蔓延了出来,长笙不可置信般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大殿中央的李肃,但见少年一双眸子似乎渐渐转成了暗红,整个表情扭曲的仿若可怕的异鬼,他身上精瘦有力的肌肉在下一刻突然膨胀起来,将原本宽大的长袍撑的有些紧绷,而后,他整张脸呈现出淡淡的金黄,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 所有还活着的蛇全部惊恐的朝后退去,少年原本中了蛇毒呆滞的肢体一瞬间似是被打了鸡血一般灵活高涨了起来,他像是疯了一样一边发出阵阵低吼,一便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每一击之下,就有一条畜生被斩断甩出老远。 而那些畜生似乎根本不敢反击,只得不断的向后退,可饶是被逼至角落,那满身鲜血此刻仿若可怖修罗煞神的少年依旧没有给他们缓和的余地。 时间似乎在长笙眼里静止了,他像是能听见自己此刻凌乱疯狂的心跳,石化一般的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少年,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感再次传来。 等长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只有李肃粗重的喘息,他就倒在前面那滩冰冷的血泊之内,像是一滩刚刚被千军万马踩过的烂泥,只要稍稍一碰,便会稀松散烂。 长笙跑过去一把将他抱起在怀里,看着少年已经恢复正常满是鲜血的苍白面孔,他小心翼翼的伸出颤抖的手来将他的脸擦了个干净,轻声的喊道“李肃” 细微又谨慎的声音似乎在寂静中激起了点点的涟漪,原本双目紧阖的李肃忽然嘴唇几不可察的翕合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开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第30章 雪将整座北都城返照的一片明亮,夜色之下清晰可见黑色的鹰隼在半空中猛拍着翅膀盘旋。 黑色的鹰旗在桅杆上被夜风卷的猎猎翻飞,火光一照,那金色的苍鹰像是活了一般在寂静之下展翅翱翔。 来往巡逻的武士,脚步声踏碎了此刻沉闷的寂静,月亮惨兮兮的像是被抽干了精力的纸帆挂在铁灰色的苍穹上,透露出微凝的肃杀之意。 金帐宫内,整个大殿的气压都被压制到最低,人人耳边回绕着的都是自己谨慎小心的呼吸以及绷着的有力的心跳,为首那人一身月白色宽大长袍,整个肩头被燮皮软甲勾勒出强壮宽大的线条,他半垂着眼睑看向前方脚下的地毯,良久,才掀起眼皮,朝下面众人沉声道“几位如今还坚持己见么” 旭尧握了握因为过度愤怒而导致有些发青的拳头,说道“下臣认为,若我们再一味的退让求和,只会使对方得寸进尺,大君三思,当年西汉高祖在位之时,就欲借口沧澜江一事对我夜北发兵掠夺,若非钦达翰王以三十万北陆雄狮将那高祖之兵逼至白帝谷一带,恐怕二百年前我夜北就成了西汉的地界,虽然那一战死伤无数,可至少保住了我整个夜北,如今西汉皇帝赵彻阴险小人之行径,欲以世子失踪之事栽赃草原,大君若再不下决断,怕是过不了半月,那梁国英就会带着二十万中央军破西川而入邙山,到时候若再想抗衡,恐怕太难” 秦硕明紧接着道“下臣同意东汗王之言,西汉盘踞东陆七百年之久,早二十年间相继灭掉了四邻六郡,用以扩大当世地位,且之前我草原与西汉修订盟约之时,我朝诚意将世子送往那长生殿上,可西汉却诸多借口最后只送来了大臣之子,他们从一开始就非真心想与我夜北结交,如今世子无故失踪,我们都没有去追责赵彻弄丢了我草原未来的君主,反倒如今被他们将了一军,这分明就是早已经谋划好的,且下臣以为,世子究竟是失踪了还是其他,这其中大有隐情在内。” 大君一只手在柔软的羊皮毯上轻轻拂过,在提到世子失踪的时候,他直觉性眉头一挑,却是极快的就掩饰了过去,看了眼下手的两位汗王和三位将军,他鹰鹫一般的眸子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秦硕明将腰间的大刀往案几上重重一扣,碰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后他起身,朝前猛跨了一步,大声道“下臣求请大君尽快出兵抗击西汉” 殿内安静了片刻,大君才终于坐直了身子,缓缓道“并非我不想出兵啊” 清和站了起来,说道“大君,如今我夜北兵力虽与西汉相差甚多,可我们草原上的男儿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当年不论铁尔沁王还是钦达翰王在世之时,都是创造了无数次以少胜多的战例。” 大君一双眼睛隔着厚重的羊皮帘看向外面,忽然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如今的草原早已不是当年二位先辈在世之时的盛况,诸位心中应该与我都十分清楚,若是真要正面与西汉的大军抗衡,怕是胜算太少并非我怯懦,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儿郎们白白送死。”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和挣扎,虽然他极力克制着,可往日里那双永远明亮的眸子在此刻变得十分暗淡了起来,旭尧说道“大君所言在理,如今就算加上下臣与元青汗王手上的兵力,也不过十五万左右,梁国英带来的中央军足有二十余万兵马,再加之此人在战场上毫无败战的谋略,确实让人忌惮,不过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未曾开口的顾灵均忽然说道“此时敌军蠢蠢欲动之际,东汗王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旭尧说道“当年铁尔沁王亲手训练出叱咤北陆的铁浮屠后来都归于昭阳部统领,那铁浮屠本就是我草原殷氏的兵马,如今夜北危在旦夕,不如让人前去昭阳借兵十万,这样一来” “东汗王是在说乐子么”元青突然出声将他打断“当初若是那幕辰肯将铁浮屠进献,哪还有我们跟西汉修订共盟之说如今梁国英带兵北上,怕是第一个想看笑话的就是他昭阳部吧” 旭尧说道“当初北部的那头狼王不过是不屑于理会这些纷争,可如今兵临城下,一旦夜北出了什么危难,南汗王以为他幕辰就不担心自个儿的安危么唇亡齿寒,他有那个能耐在极北地区另辟一处王国,就不怕夜北倾覆之后他就是第二个被西汉下手的么” 顾灵均皱眉道“东汗王说的在理,大君,西汉人马众多,我们没有绝对的胜算,可若是能从极北边借兵前来,单靠十万铁浮屠,就能直接与梁国英抗衡,只是” “只是他他肯不肯借还很难说,是么”大君似是自嘲的笑了笑,笑意中带着一丝艰难“没想原本就属于我殷氏的东西,最后还要委求于他人之手” 他站了起来,月白色宽大的长袍在灯光下微微荡起,王位之上的青铜狮首冰冷而又森然,只见他忽然转过身子抬手轻轻抚过那尖锐的獠牙,低低道“去吧,以我殷氏之名,向北境之王借兵十万,不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大殿里沉默了一会儿,众人互看了一眼,均是眉头紧锁,大君转了过来,说道“诸位一定觉得我很无用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迈起步子朝外面走去,在身影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说道“若他不借,我会与诸位共同抵挡汉军,直到最后一刻。” 殷平将最后的武士全部召了回来,他脸上青黑色的胡渣看起来更加成熟了几分,眼底浓浓的黑青色似是连夜色都遮掩不了,再一次看向远处雪崩之后的凤兰山,少年哑声说道“回吧。” 武士们接连七八日不眠不休的将整个草原掀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三王子和质子二人,众人心里都知道那二位怕是早已经活不下来了,却一直不敢说出口,如今殷平终于放弃妥协,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跟着队伍往北都城赶去。 然而才一回去,就听有人前来禀报道“王子,不好了,张道长失踪了” 眼泪一滴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拍打在凌乱的地板上。 李肃唇色铁青,整个人都瘫软在长笙的怀里,周围都是被斩断的蛇的尸体,少年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艰难的抬起手朝长笙脸上拂去,急忙安慰道“别怕长笙,别怕我,我好着,别哭,乖,不怕” 长笙一口一口的将他脚踝处那被蛇咬到的黑血吐了出来,他眼底急的渗出淡淡的暗红,嘴角上挂着醒目的鲜血。 饶是自己经历过生死,他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如今看到李肃躺在他怀里,当下只觉得难过极了,也怕极了。 长笙眼疾手快的用布条给他腿上紧紧扎住,防止下面的血往上涌,一边哽咽道“别死李肃,你别死” 李肃轻笑了一声,放在长笙脸上的手终于艰难的垂了下来,说道“长笙啊,我,我不会死的,不会,我说过要带你出去就,就一定,一定带你咳咳” “李肃,你怎么了” 怀里的人忽然猛咳出一摊黑紫色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满身,一时间,长笙整个人更加慌乱了起来,他只能将他紧紧的抱住,口齿不清道“呜呜呜李肃,你,你撑住,我带你出去,你别死,我真的,我真的会带你出去的。” 他说着就要将李肃抱起来往身上背,却被后者一把按住,说道“长长笙啊,你先,先别动我,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长笙哭道“别说了,你好好休息,我一定要让你活着。” 李肃饶是虚弱至极,脸上血色尽退,拉着长笙的手此刻却箍的很紧“这毒,厉害的很,长笙啊咳咳我有个秘密,一定,一定要告诉你才行,不然,不然我怕没,没机会了长笙啊,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长笙哭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还是死命的点了点头。 李肃笑道“是喜欢啊所以,你不用做那个听话才能,才能拿到礼物的孩子,就算你耍赖闹小脾气,再怎么欺负我,我也偏偏心你,所有所有的好东西,我都给你,都给你” 长笙胡乱的点着头,满面都是血水和泪水,“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喜欢你啊我从没有交过你这样的朋友,等我们出去了,我以后一定再不欺负你,李肃,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李肃摇了摇头,露出艰难的笑意“长笙啊,你还是太小,咳咳,太小了,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过,不过没关系,你以后,就明白了” 长笙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将声音渐渐沉默下去的李肃吃力的背到身上,饶是此时他背上的伤挣扎的鲜血淋漓,可孩子似乎感觉不到似的,周围浓重恶臭的腥味冲的眼前有些发晕,他将身上的衣袍撕成一缕缕,而后把绕过李肃的腰,紧紧绑在自己身上。 强烈的光线将脸上稀薄的汗水晃的十分迷离,长笙喘着粗气,终于在使了偌大的劲儿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贴着墙壁摸索了半晌,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长笙心下一喜,手下微微使劲儿,那泛着松动的石门缓缓打开火红色的光卷着热浪瞬间将他轰的全身上下的毛孔似是都张了个大开,他咬了咬牙,伸手将背上的李肃扶稳,迎着一片炽热的火焰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第31章 石阶两侧是正在翻滚的岩浆,随着一波一波荡起的瞬间,点点溅起的浆水拍打在四周的石壁上,瞬间焦黑了一片。 那不远的尽头处,一只足有长笙三个大小的苍鹰雕刻于凹陷的壁垒之内,鹰的爪子似乎已被时间磨掉了锋利,连带着他脚下踩着的那只巨大的狼都看起来艰难了许多。 汗水瞬间如雨下,浸透了两人厚重的衣衫。 长笙被热红了脸,艰难的大口喘气,他站立的石阶正好是这座石室的最高处。 越往下走,就越是接近那随时都能融化万物的火红。 豆大的水珠落在李肃纤长浓密的睫毛上,随着眼皮微颤,那汗珠抖动滴下。 他缓缓睁开了眼,有些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像是找寻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绑着趴在长笙的背上,微弱的呼吸难以持续此时的温度,他轻声问道“这是” 岩浆滚烫。 长笙在朝前迈了几个台阶之后停了下来,说道“一会儿你抱紧我,我要冲过去,抓紧了,不然我怕你掉下去。” 李肃用手吃力的抠了抠长笙的肩头,说道“长笙,你放我下来。” 长笙侧着脸看了看他,紧张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肃干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淡淡的潮红,说道“你走吧长笙,我可能不行了,你这样背着我,是跑不过去的” 长笙“你别说话,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要是不走,我也不走了抓紧我” 他说着,深深吸了口气,而后一双黑瞳奋力凝视着脚下延伸处的红色岩浆。 在来回挣扎了三次内心的澎湃之后,猛的就从那高处奔了下去。 然而太难了。 才跑没几步,滚烫的石阶很快就将厚实的鞋底烫的软化成一滩棉花似的,在惊觉脚底板处突然而来的温度之后,长笙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终于还是不得不被逼的朝后退去。 炽热不断的在翻涌着。 人往往就是这样,明知道那尽头是你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却总还是想拼命的尝试,有些人明智,知道那是头破血流的结果,在最后一刻懂得及时止损,有些人愚昧,非要不死不休。 长笙在方才那地方又站了良久,直到实在耐不住这样的高温,他才转头朝李肃说道“对不起啊,是我太没用了,我们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同一时刻,北川 素雅简朴的马车行驶在大雪纷飞的古道之上,赶车的是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人,白发白须白衣,面色形容枯槁,似是被风一吹,随时都能卷出去老远,在他旁边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虎头虎脑,一张脸蛋黑里透红,十分憨厚老实。 车轮碾压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往来的行人并不多,所以这马车在古道上就显得有些突兀,没一会儿,一双修长的手忽然伸出来撩起车帘儿,冒出了个脑袋朝外面的人不耐烦的问道“怎么还没到” 马上的少年魏青翻了个白眼,说道“少爷,您一盏茶之前才问过,还早呢” 车里那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不是说就快了吗还早是什么意思” 魏青晃了晃脑袋,吊儿郎当,笑道“您不会是内急了吧没事,咱们男人家家的解个手没那么麻烦,前面那片林子,一会儿您过去,我给您放风,今天路上没什么人,不会有哪家的姑娘再去偷看您的。” 车里的人哼了一声,突然手腕一翻,只听嗖的一声,白色的影子从半空中一闪而过,直直将马上的魏青砸下了马。 “哎呦” 魏青猝不及防的大叫了一声,还没等站起身子,车里那人忽然跳了下来。 他身材欣长清瘦,穿的十分单薄,只着一件明蓝色素雅长衫,脖子上套着白色的水貂皮脖套,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张脸棱角分明,墨发高束,俊美无匹。 魏淑尤一双桃花眼眼角带笑,一只手十分轻松的就将地上的魏青刢了起来,笑骂道“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呢这几年在九嶷山没把你小子教训齐整了,还敢来跟我叫嚣了,信不信一会儿我扒了你的裤子塞进那雪坑,再招几只乌鸦来啄了你那没发育好的鸟儿” 魏青像是只老母鸡一样被悬吊在半空,说他是小鸡都对不住这名词。 他本就魁梧高大,看起来不知道要比魏淑尤那半吊子随时可能被一拳打吐血的身板强壮多少,可此时一双脚尖离地三寸,一双手在半空胡乱挥舞着,气道“少爷,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魏淑尤清嗤了一声,懒得搭理他,反正他这小崽子天天都得挨顿打,打完了还记不住,还得继续打,不过他今天心情好,暂时不收拾他,毕竟从九嶷山下来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要没魏青跟他拌嘴,他也无聊。 等回去了一定好好收拾这兔崽子一顿才行魏淑尤心想。 举起的手忽然一松,啪的一声巨响,就将身材厚实的魏青丢在了地上,瞬间将一地积雪飞溅了老高。 魏淑尤头也不转的一溜烟就窜上了马车,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瞬间缩成了一团,泱泱道“真他娘的冷呐老黄,赶车了前面林子停,爷要方便一下。” 老黄手中的马鞭还没来得及落下,忽然一道黑色的光不知从什么地方射了过来,老黄看起来一身白色的冒着仙气儿,然而那黑影又快有恨,直直将老黄整个人从车架上弹出去老远,在发出一道悲怆的嘶吼之前,那马车的车帘忽然随风展开,明蓝色的影子直直对准那黑色的光顶了过去。 “碰” 一声大响的余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又是一道黑光猛地射来。 “真他娘的阴魂不散,魏青” 魏淑尤出声的瞬间,原本一脸憨像还正揉着屁股的少年魏青猛地从白地上弹跳而起,不知何时手中突然多了一把足有七寸的长刀,伸手一格,直直将那朝面门袭来的黑光一击落地。 白毛子风从耳边拂过,衣衫单薄的魏淑尤两只耳朵被冷气冻的有些略微发红,他手无寸铁,全凭一身彪悍狠辣的武艺将那从偷袭转为明杀的长箭全部束在掌中,而后整个人在大开大合的瞬间,刚刚被他徒手接住的箭,顺带着强大的臂力猛然甩出 “噗噗噗噗噗” 血气星光突然从暗处炸了起来。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一脸淡定的拍了拍身上飘落的白雪,魏淑尤对着那前方那看不见光的暗处眯了眯眼,魏青这时候跑了上来,将一只箭递到魏淑尤面前,说道“少爷,还是他” 那长箭浑身漆黑明亮,箭身足有成人拇指粗细,箭头处带着无数细密的倒刺,在白日的光下泛着诡异的淡蓝色,明显是淬了毒的,箭尾上灰色的羽毛镶嵌的精致细腻,一枚极小的金色蔷薇花雕刻藏于其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魏淑尤迎着冷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魏青赶紧伸手欲抚,却被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你自己个儿心里知道就成了,别说出来,没来由的让人知道咱们是犯了什么死罪呢。” 魏青气道“他忌惮老王爷又不敢明着来,老暗杀咱们算什么本事” 魏淑尤淡淡道“这话跟我说可以,以后把嘴巴闭紧了,若是传了出去,谁都救不了你走吧,前等前面过了邙山,就差不多快到家了。” 他转过身子的瞬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之感猛的传来,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趔趄着倒下,魏青眼疾手快,急道“我去给少爷拿药。” 魏淑尤道“没事,刚才有点用力过猛了他娘的,好久没杀人是不是报应又来了” 老黄像是只母王八一样的从雪地上哼哧哧的爬了起来,魏淑尤根本没去管他这位年过五十看起来有些半死不活的马夫。 老黄厉害着呢,比他还能装大尾巴狼,弯着快要垂到脚底板上的老腰,老黄一脸如丧考妣的抹了把眼泪,揉着险些摔断的脚骨重新将掉落的马鞭拾了起来。 魏青虚扶着魏淑尤才一进车里,后者再也没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瞬间在胸前的衣物上落下一朵浓重的血花。 “把药放下你出去跟着,别让他们发现什么异样。” 魏淑尤似是有些精疲力尽,说话的时候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他看起来虽瘦,却浑身肌肉应有尽有,十分精悍,再加上他一向打起架来出手狠辣决绝,让人觉得那根本不是个门阀子弟,更像是山上的悍匪。 若非天生带着那治不好的哮喘,也不必自小就跟着匡子楚去九嶷山养了十几年,直到匡子楚一月之前仙逝,他才下了山重归本家。 车内淡淡的药香馥郁弥漫,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知过了多久,魏淑尤才缓缓睁开眼睛,已是一片清明。 慢慢将那已经凉了的药细细咽了下去,他忽然伸手摸向腰间,那块通体透白的玉在满是老茧的指腹摩挲下发出不易察觉的声音。 他看着那显然不是一块完整需要多方拼凑的白玉怔怔出神,直到天际线都渐渐黑了下去,他都没想起来自己还有泡尿尚未解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第32章 白荒历七九零年,注定是非同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雪里的苍狼终于露出了他藏匿的爪牙,于高山之上张狂的仰脖长啸。 这一年,无情的暴雪终于撩拨起狮子的毛发,在长河决堤之下屈就起他尊贵的头颅。 战士们并肩提起了长剑,女人们争相哭花了妆奁。 阴郁激荡着草原的天空,似低沉婉转的歌声悲鸣的吟唱。 古尔沁河的河水在十二月暴雪之下凝结了厚达三寸的坚冰,天空中泛起阴郁的铁灰色,矛隼凄厉的长啸,声音跟随着大风一起湮灭。 诡异可怕的气氛瞬间笼罩在整个王帐的上空,犹如一支紧绷的弦,随时可能在下一秒放箭而出。 西汉的二十余万大军在梁国英的带领下已经越过凌云山脉朝着北陆急速而来,似乎所有的事情在顷刻间都危险了起来。 天色阴沉的看不见日月,分不清白昼,王帐深处的男人似乎在顷刻间老去了十岁,两鬓微霜,眼角的皱纹密集了起来,双目似乎不再像是以前那般清明犀利。 十二日,梁国英率领的二十余万汉军首次抵达古尔沁河岸,嫩绿的草尖被隆冬的大雪完全掩埋,天气冷的要命,整衣肃甲的汉朝军士们枪击如林,面色肃然。 北都城来往的斥候在暴雪中马不停蹄的将手里的战报飞一般的传往王帐的深处。 十五万对二十余万,饶是汉军一路跋涉而来,其中艰难险阻的磨砺消耗,乍听起来,这样的对持,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铁浮屠,没有援军,北境之王幕辰最终拒绝了对这个濒临崩溃的北陆帝国的支援,哪怕大君能允给他任何他想要的条件 此刻,只有夜北悍然而上的十五万草原大军。 沉重的湿气贴服着白地,显得到处都是荒凉,忽然,大风狂狷,将十几个马棚全部吹倒,马儿受惊嘶吼挣脱了缰绳,朝着四面八方急速逃走。 羊圈被大风席卷,成百上千的白羊惊慌的挪动着身子四处分散,牧民们死命的挥着鞭子想要聚拢羊群,然而那些受惊的畜生像是发了疯一般的仓皇逃窜。 劲风狂啸,一阵闷雷在头顶轰然响起,天空中的苍色突然一片暗黑,鹰隼死命的扑闪着巨大的翅膀,鱼儿瞬间沉入河底,马棚里的大马挣扎着晃动着牵绊的束缚,羊群像是一群马蜂一般在原地来回不安的攒动。 暴雪连绵不绝,然而如此寒冷的季节却突然爆发了蝗虫肆虐,鼠疫暴涨,各地的流民一时间纷纷朝着费城涌来,朔北的牧民也很快聚集到了金帐宫附近,一时间,草原上的人们似乎全部都聚拢在一起。 所到之处,只有强者,弱者和死者。 所见之处,只有兵戈,流血和坟茔。 不出三日,流民冻死的不下八千,饿死的更多,男女长者更有食人甚者,到处一片哀嚎呻吟,到处都是死亡和流血。 内忧加外患,让这个本来强大的民族此刻命悬一线。 原本还在到处寻找长笙的殷平被大君下了死令调遣回来安置灾民,然而费城太小,灾民足有不下万人,一时间,满城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到处都充斥着暗黑的腥臭味。 昏暗的金帐宫内,燃着温暖的火盆,大君端坐在最深处,腿上盖着厚厚的羊皮毯子,一双眸子紧闭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首密密麻麻坐了一群人,皆是面色沉重的低着头不发一言,王帐里安静极了,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在此刻都分外清晰。 青铜的狮子头面首在最深处的墙壁里张着獠牙,看起来分外狰狞,四处幽然的烛光静静的燃烧着,偶尔有噼啪的火苗在寂静中炸开。 “请大君收兵集马,与西汉决一死战” 旭尧率先开口,紧跟着在座的众人纷纷起身齐声附和,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端。 良久,最深处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睛,一来多日浑浊的目光在此刻格外清晰,大君犀利的目光横扫四周,将手中正缓缓转动的银质雄狮轻轻搁置一旁,沉声开口道“决一死战” 旭尧抬眼,突然手按胸口单膝跪下,垂首道“决一死战” 大君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汗王觉得胜券在谁” 旭尧被大君自嘲的语气激发的有些愤然,大声道“饶是如今没有北部的援军,难道大君就真的以为我们夜北没人了吗” 元青汗王朝前一步跪下,大声道“臣下手中将士两万余人,愿全部献与大君救我夜北于此为难之时” 话一出,后面跟随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跪倒。 “臣下愿献兵八千。” “臣下愿献战马五千。” “臣下愿为夜北领军出战,在所不惜”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旭尧说道“当初青海部在时,鸿达手下精兵良马共计一万三千之余,后来全部被大君分拨于东南两部,如今臣下恳请,全部归于大君。” “愿大君速速集结兵马,早日迎战” 中年男人坐在最深处良久不发一言,昏暗的光线挡不住他脸上深深的疲惫,他抬眼,低声问道“三位将军意下如何” 三大武士齐齐站起身来。 清和将军垂首,缓缓拜下,率先高声道“臣下与其他两位汗王一样,恳请大君早日出兵,蒙大君垂爱,臣愿意替北都守住城门,抗击汉军” 大君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再看了眼顾灵均和秦硕明,二人眼中的决断使得大君瞬间安心了不少。 像是沉思了良久,等到帐外的暴雪在若吟出声之时,那道最深处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高大,仿佛一筑屹立不倒的城墙,殷卓转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青铜狮头面首,沉声开口“集齐所有兵力,明日午后,于红川河岸,枕戈待旦” 话音一落,冷风忽然一把将厚重的殿门掀开,一把吹灭了满室的烛火 时代,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悄然转变。 李肃再次闻到雪香的时候,已经是二十日之后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能在中了蛇毒命悬一线之际突然爆发出某种惊人力量,带着长笙从地宫一路逃出的时候,他真的不得不怀疑,自己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黑夜将最后一滴墨拧干,削尖了的月亮惨兮兮的半吊在雪崩之后的凤兰山顶上,忽然混合着一声清厉的狼啸,越发显得周围寂静分外的诡异了起来。 冷风将他单薄褴褛浑身是血的衣角吹的在腿边荡漾,他没有和长笙一样被活活饿晕了过去,或者说是在经历了这长达二十日之久的垂死挣扎之后,他还能完好无损的怀里抱着长笙,踏在足有膝盖厚的雪地上,一步一步艰难的朝着北都城的方向走去。 严谨肃杀之气将整座北都城笼罩的一片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当西汉的质子怀抱着夜北的王子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满目可及都是森然怨毒的冷凝。 李肃抬头看了一眼那立在桅杆之上的黑色苍鹰大旗,整座城头在夜晚明亮的火光下被照耀的宛若古老的禁地。 看着四周将他团团围住的草原武士,李肃终于发出了近日以来的第一丝声音“将王子送去阏氏的帐篷,他受了伤饿晕过去了,若是再这么昏迷,恐怕不好醒过来” 早已有人前去通报殷平,几个武士一齐上前谨慎又小心的将长笙从李肃怀里背了过去,下一秒,少年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栽倒在地上,他一双眼睛看着黑色的长靴渐渐逼近,嘴里艰难的吐着气问道“是梁国英来了么” 殷平没有说话,冷着一张满是青色胡茬的脸吩咐人将李肃提起来送进了北都大牢。 天色接近黎明,可暗沉沉的云压的极低,仿佛下一秒就会塌下来。 长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那冲天的火海张着大口试图将他和李肃吞下,下一刻,牵着他手的少年狠狠将他推开,等到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再也找不见李肃的踪迹。 孤单,疲惫,饥饿,寒冷,血腥 能使顷刻间变成一辈子。 他不知道他还能活着从地宫里出来,等到睁开眼看见干净的帐篷时,一丝突兀的怪异逐渐在心头上蔓延了开来。 李肃呢 长笙正想着,阿铁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走了进来,欢喜道“王子终于醒了,我这就去找阏氏过来。” 长笙挣扎着起身,忙问道“李肃呢” 阿铁有些憨憨的抓了抓脑袋,闷声道“几日前质子将王子才送回来,就被二王子关进北都大牢了。” 长笙觉着有些不对劲,“关进大牢是什么意思” 阿铁叹了口气,凝重道“您还不知道,西汉的梁国英,带着二十多万汉军打过来了,现在大队人马已经过了古尔沁河,质子是西汉人,如今咱们肯定不能放过他啊。” 长笙惊道“怎么会这样” 西汉不是跟夜北有订盟之约,为何好端端的会发兵过来 殷康还在西汉 “殷康呢”长笙紧接着问,一脸焦急。 阿铁却道“我也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西汉发兵的时候世子去哪了,不过我想着,肯定是被西汉的人扣下来了,奶奶的,西汉不仁不义,居然哎,王子,你去哪” 长笙衣衫单薄的跑去殷平帐篷的时候,他人已经前去九嶷高台了,整个北都城像是一时间塞满了人,到处乌泱泱的一片,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拾荒而过的流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双目无神的大片穿梭在白地上,长笙没想太多,拉住一个巡逻而过的武士问道“张道长呢有没有看到张道长” 武士一脸疑惑,说道“王子难道还不知道,张道长早在一个月前就失踪了,若不是赶上这场动乱,大君肯定要吩咐秦将军前去找人的。” 怎么会这样 长笙站在冷风口处,脸上刮过刀割一样的风刃,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第33章 夜色深沉,苍劲的古道两旁大雪纷飞,浩浩荡二十余万人马的大军正在路途上艰难跋涉。 一小队黑衣人马正悄悄潜伏在两旁高山之间,黑夜下,只能看到有几十双黑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俯视着大地,雪沿着风帽飘下,将首领的整个头都埋在白花花的雪下。 “王子快看,他们分队了。” 武士在一旁小声的禀报着,殷平微微眯起双眼,就见下面数万火把涌动,不一会儿,原本偌大的队伍就像是被切割了一般,小块小块的重新排列。 少年绷着一张脸,整个人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冷哼道“这么大的雪,就连咱们的人也冻的耐受不住,更何况是一群汉人,再不分队前行,恐怕又得冻死一大片。” 来的路上斥候已经查探过了,因为气候的原因,西汉很多士兵都或多或少的被冻出了问题,死伤更是达到千人之余,。 梁国英也算是胆子大的,这么晚了还要吩咐队伍继续前行。 这极北的地区,白日里行进都难,更何况是夜晚。 武士静静的凝视了一会儿,随后,只见下方的队伍前面,一个身穿火红色大氅的男人突然涌入视线,那人高坐大马,一双眼睛来回的转着,像是一只警惕的豹子,一手扣住腰间的长剑,似乎随时都能一跃而起与对方厮杀开来。 “梁国英” 殷平蹙眉问道,即便相隔很远,他依旧能够感受到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压力。 武士点头,开口道“前几天我们有探子来报过,就说那人穿着火色的衣服,腰上还别着一把黑金长剑,想来就是他了。” 殷平抿着一张嘴不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下面的那个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正打马前行的男人忽然一挥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殷平一顿,呼吸都要凝滞了就见那人忽然转首,眼睛直直的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众武士均是一惊,却丝毫不敢乱动,殷平年轻气盛,知道下面那人应该是发现了他,却还是瞪着双目与梁国英无声的对持着。 虽然只片刻的目光相遇,却是让殷平出了满身的汗,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 直到下面那人嘴角牵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继续开始前进,殷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不知道我草原能有谁有幸将他斩于马下。” 正想着,前去打探的斥候过来回信,在殷平耳边低语了几句,少年这才吩咐众人起身,赶忙朝着金帐宫赶去。 北都大牢饶是深夜之际依旧一片白光刺眼,越往深处,就越是寂静。 拳头大小的窗口,白毛子风在嗷嗷的嚎叫着,李肃一身早已不知多久没洗的衣衫在本就腥臭的大牢内越发显得邋遢了起来。 冰冷漆黑的墙壁上被从前的客人刻着一道道七扭八歪的年轮,李肃静静阖目躺在还算干燥的草垛上,一张脸笼在暗影之下,显得分外的苍白。 远处因为受过极刑发出若有似无呻吟的死刑犯大半夜还在垂死挣扎着,李肃置若罔闻,直到听到一丝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李肃“” “李肃,是我。” 他一抬眼就撞上了那双漆黑幽深的双眸。 三四日不见,李肃似乎瘦了很多,他身上还有那些日子俩人在地宫时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的有些发黑,他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显得有些臭烘烘,长笙不由的觉得鼻头略微发酸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长笙只觉得心疼极了。 李肃从草垛上起身走了过来,他手脚上均套着铐子,冰冷沉重的铁器拍打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锐,走至牢门边上,他伸出手一把握住长笙冰冷的指尖,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长笙身后还跟着大虎和阿铁,两个少年看李肃的眼神明显十分不善。 “我来看看你。” 长笙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包黄色的油纸包,他小心将那东西递了进来,笑嘻嘻道“我给你带了热包子,你赶紧吃吧,一会儿我带你出去。” 李肃垂了垂眼睑,不动声色道“长笙,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吗” 长笙努力的压制住内心的汹涌,吸了吸鼻子,说道“我都知道,李肃,我不怪你,西汉的皇帝要打我们夜北,这跟你没关系,就算你是个大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你走,你快吃吧,一会儿等他们换下一岗的时候人就多了,就不好出去了。” 李肃心头一动,问道“他们就这么轻易将你放进来了” 长笙挑眉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说道“这是我从殷平的帐篷里偷来的,我父亲赐下来的神符,没人敢拦着我快吃啊,一会儿就凉了。” 李肃顿了顿,终究是将手中的热包子放了下来,摇头道“长笙,你走吧,是我们西汉对不住草原,我不敢恳求你还拿我当朋友,若是有朝一日你还能恨我,我希望你还能恨我” 长笙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当下急了,说道“你别废话了,我好不容易才偷了令牌混了进来,你要是再这么磨叽,一会儿可就真的出不去了。” 李肃叹气道“长笙,自打我带你从那地方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我之所以能从地宫逃出来,是为了让你活着,否则我可能早就死在地宫了。长笙” 他伸手往长笙脸上捏了捏,眼神似是十分不舍,却带着其他不明的意味。 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了什么,你一定要恨我,因为这样我才能知道你还活着。” 长笙被他说得不耐烦了,朝大虎使了个眼色。 后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丝朝锁子上略一使力,咔哒一声。 锁落的瞬间,长笙一下子就窜了进去,一把拉住李肃的袖子,说道“你快跟大虎把衣服换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李肃拧着眉,正欲辩驳,就见长笙自顾自的一把将他衣服扒了下来,“你别跟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反正我是一定要救你出去的,就跟你在地宫里救我一样,李肃,我要你活着。” 少年的心底像是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鼓狠狠的敲击着,他怔楞的片刻,大虎已经将自己的大氅罩在他身上将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李肃” 长笙摇了摇他的手,李肃这才缓过神来,说道“长笙,你一定会后悔的。” 长笙一笑,不甚在意道“有什么可后悔的,你记着,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这里,就只是我的朋友,我才不管你是东汉人还是西汉人,我只知道,你是那个带着我从蛇窟火海冰天雪地里逃命出来的人,我一辈子都记着你。” 良久之后,李肃终于咬了咬牙,嘴角处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好,一辈子都记着。” 牢门的锁再次阖上,大虎穿着李肃的衣裳面对着墙壁开始装睡,长笙带着紧裹的李肃和阿铁顺着寂静悠长的大牢快速朝外走去,然而没几步,一阵脚步声整齐不一的传了过来,领头的人一看是三王子,惊疑道“这么晚了王子殿下居然出现在地牢,不知是” 长笙摆了摆手,十分随意道“我是来看看那个质子的,大人也知道,如今外面西汉的大军已经攻上来了,我虽不能像我二哥和众位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但能去找那小子出一通气也算好的,大人不必担忧,我看那质子好像也半死不活,估计没少被你们用刑吧” 领头的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属下等还未得到吩咐要对质子用刑,王子如何看出来质子半死不活” 长笙心头猛的一跳,暗骂自己话太多,赶紧圆场道“嗨,我还不是看他那一身的血,以为你们是对他用了什么重刑了呢我刚才骂了他半晌,那小子也没回嘴,我还以为他快死了呢既然还没用刑,那就等到时候看大君的吩咐吧,没什么事本王子就先回了,你们把那小子看紧点,小心别让他玩出个什么花样,我听说,汉朝的人狡猾的很。” 长笙带着身后的两人从武士身边走过的时候,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忽然涌向那领头的鼻尖。 “站住” 领头的大喝一声,三人齐齐顿住脚步,脊背僵硬的有些紧绷。 “这是” 李肃整个人都裹在风帽之内,浑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领头的武士打量了他半晌,越看越不对劲,长笙赶紧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这是大虎,本王子的伴当清和将军最得意的门生,怎么着,你是怀疑清和将军还是怀疑本王子了” 武士道“属下不敢,只是北都大牢乃是重地,所有来往人员均要一一仔细盘查,既是王子的伴当,怎的大晚上的把自己包裹的这么严实。” “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本王子还藏着个其他什么人不成”长笙当即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了起来,活脱脱像是个要骂街的泼妇。 武士赶紧垂首道“属下并非是这个意思,看守犯人本就是属下的职责既是王子的人,那那就请王子速速离去不要再随意进出了,否则出了什么事,属下也实在不好交差。” 三人同时无声的松了口气,长笙说道“这还差不多,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保准不再来了,今夜之事你就当没看到我,不然,小心我找人揍你一顿” 等到三人匆匆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时候,那领头的武士赶忙朝下面的人说道“快去查看质子的牢房有什么异样,再去通知秦将军,把刚才之事禀报一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第34章 外面北风呼啸着,衣衫褴褛的流民们扎堆般的挤在一起御寒,整片草原黑压压的一片。 这边从里面流着血,那边在外面流着血。 时已近夜,狂风拉扯着路边的白骨悲鸣吟唱,漫天的雪花肆虐,飘散在幽深的小路之上。 天空中一片藏青之色,月亮瘦瘦的一轮被湮没在漆黑的云幕里,好似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在草原的上空。 整片雪地上还处在一片混乱之中,由于流民的大量涌进,使得这个原本就安静的北都城此刻陷入了一片嘈杂的恐慌,几乎一半驻城的武士都被分拨到安置流民的任务上,就连一向不能轻易调遣的王帐卫兵此刻也都纷纷派上了用场。 因为是被秦硕明从前线调过来的,殷平已经有近三日没有合过眼,此刻跟随着秦硕明一起安置这一批近万人的流民,夜真的很黑了,冰冷的空气拍打在裸露的肌肤上,宛如刀割。 “王子,七队九队和十三队又死了五个人” 武士在黑暗中高声禀报着,殷平正顶着风雪指挥者下属,当下听到禀报,只是大声回应道“把死人全部挪到乱葬岗,以后也照例这样做,不必再来禀报。” 武士得令下去,周围已经有流民听到两人的对话,恐慌着抓紧了同伴的衣袖,嘴上随不敢说什么,然而内心却是无比的恐惧,生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朔方原上来回响起指挥长们的大喝声和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流民们个个垂着脑袋眼神呆滞的任由这里的最高长官将他们随意安置。 相比此刻城内的杂乱,古尔沁河岸边却是一片安静 由梁国英率领的汉军将士们此刻都有些萎靡不振的瘫坐在自己的帐篷里,下午与顾灵均那一战,汉军死伤人数多达两万有余,这算是有史以来梁国英手下死的最多的人数,由于夜北偏北,气候寒冷,使得很多的汉人一时间无法适应,所以打起仗来远远没有从前的勇猛,反倒是冻死的更多。 而反观夜北的武士,虽然气势占足了优势,然而面对对方的实力,却也是死伤不在少数。 名将与名将的对决,最终花落谁手,还犹未可知。 然而就在所有士兵们都以为顾灵均在占据了极地优势反杀梁国英的时候,一位神秘的客人忽然出现在了汉军的帅帐之内。 人人都知道夜北的清和与西汉的梁国英当年师承同一人门下,这位已在东陆消失了近十年之久的大剑客忽然出现在古尔沁河战场之上,不得不让人惊疑和胆颤了起来。 “你说谁来了” 顾灵均不可思议的从帅帐中站了起来,一张脸色似是铁青。 斥候凝重道“刚得到的消失,来的是大剑客晏寄道,人已经进了汉军的营帐了,将军,这” 森冷的寒意一瞬间将向来不惧事事的将军浇了个手脚冰凉,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惧怕晏寄道此人,而是,这人若是联合起梁国英,那么古尔沁河这一战,他必败无疑。 深吸了口气,顾灵均吩咐道“派人传话给清和将军,让他亲自过来一趟,我就不信,梁国英是他的学生,难道清和就不是了么” 等斥候传令正欲打马离去的时候,一支长箭猛地从黑暗中射来直直将他从喉下三寸贯了个对穿。 一时间,整片大营都乱了套了,火光刹那间冲天而起,照的那地上的血一片嫣红。 “敌袭有敌袭快,准备迎战” 号角声和鼓声混合着凌乱的马蹄声瞬间响扯整个夜幕,顾灵均甚至都来不及披上大氅,一把将木檀上的龙雀刀拿起扣在手中,就朝外面的杂乱冲了出去。 外面狂风大作,十分寒冷,漆黑如墨的夜空一片阴郁。 直到走出去好久,长笙才松了口气。 黑暗的夜色之下,两匹黑色的大马停在前方躁动不安的等待着,风将少年头上的风帽掀了下来,露出那张熟悉英俊的脸。 “马在前面等着,阿铁,你一定要把李肃安全送回西汉,粮食和盘缠我都给你们带足了,寅时之前一定要过了祁连山脉。” 阿铁重重的点头,说道“王子你放心,我一定将质子安全送回去。” 长笙看向李肃,开口道“你快走吧,不然待会儿他们要是发现了,你就真的走不了了。” 李肃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隐藏在黑夜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笙伸手拉扯着他的衣袖,就往马上推去,一边说道“快点吧,就算是身上的伤再严重也要忍着,我带着药给你,等一过祁连山脉你们再下马休息,那里还有接应的马车,只要上了马车就安全了,到时候再疗伤也不迟。” 李肃被长笙推着,身上多处的伤口再次裂开,然而少年却也不觉得疼。 忽然,他转身,一把将长笙抱在怀里。 长笙一愣,两只手还呆呆的架在半空,鼻尖若有若无传来一丝血腥味。 李肃将头埋在他脖子里,良久,才在两人直接微微扯开一些距离,沉声道“我一定会活着,你也不准死” 他忽然伸手捏起长笙的手腕,那纤细的腕上带着之前长笙生辰之时他送的礼物“以前你问我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是长生不是长笙的笙,而是生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但是长笙,你一定要带着我送你的这个东西,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罢,像是脚下生风,少年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完全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阿铁朝长笙告别一声,一阵马鸣响起,两匹大马迅速甩起四蹄,飞快的朝着黑夜的深处跑去。 李肃回过头来,就见那道矮小的人影静静的站在冷风之中如此单薄,如此的瘦弱。 就在这时,一串嘈杂的马蹄声从背后响起,长笙转头,就看到五六人的马队朝这边急速奔来,他心里一惊 一切都被发现了。 “质子,再加快点马速,牢里的人八成是已经发现了,咱们得快点走。” 李肃依旧转头看着,阿铁焦急道“不能再耽搁了,王子是大君的儿子,他们肯定不敢将他如何,若是你再被捉住,王子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 黑夜之下,李肃双拳紧握,他知道阿铁说的对,当下再不留恋,一甩马鞭,忍着满身的重伤朝着祁连山脉飞奔而去。 眼看追来的队伍越来越近,长笙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双眸子十分冷清。 为首的人正是刚才那个在牢里阻拦他们的武士,见到长笙一个人站着,武士也不下马,只坐在马上大声道“王子可有见过质子从这里经过” 大家都知道这是明知故问,却不由得不做足表面功夫,长笙装作面上一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质子不是在牢里关着吗怎么会从这里经过,大人这么晚了不好好在牢里巡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武士面上十分不悦,却也不敢乱发脾气,只得说道“属下刚才去牢里查探发现有人冒充质子被关在牢里,质子已经跑了,属下正带人前去追赶。” 长笙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哦,是吗不过大人怎么知道质子是从这里跑过去的,我一直呆在这,不曾看到有人马过来。” 武士说道“既然王子主没有看见便罢了,不过夜深风大,现在的北都城不比以前,到处都是流民,王子的两个随从都不在身边,望好自为之” 说到最后的时候,武士几乎是冷着脸的,长笙挑眉点点头,就见对面的人当下一扯马缰不再停留,直直的朝着前方快速追去。 长笙转头看了看远去的黑影,夜风迷糊了双眼,暴雪打在脸上,是福是祸,是死是活,李肃的命就全靠天意了。 一阵若有若无的号角声忽然从遥远的城头上传来,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震的整片大地都微微的颤抖。 刹那间,火光四起,呼喊声犹如潮水般滚滚而来,苍鹰大旗在黑夜下翻着巨浪,露出爪子上尖锐的冷光。 “前方战报,三刻之前,顾灵均将军战死古尔沁河岸,汉军此刻突破天井关,十五万军马,正由梁国英率领,朝北都城而来” 斥候高举手中的战报禀报九嶷高台的两位汗王。 一时间,顾灵均的死令整片大军全部哗然。 此刻夜黑如墨,梁国英居然选在这个时刻与草原交战,可谓急功近利,势如破竹。 恐惧笼罩了整片草原的上空,北都城内的流民尚且还没有安置完毕,梁国英就已经率兵攻了进来,大君快马赶至九嶷高台,接管了旭尧汗王手中的权利。 君主亲临,一时间令驻守的武士们士气大涨。 夜下作战,这对于草原武士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然而敌人已经逼上门来,却不由得不加紧防御。 整片夜北的上空仿若弓上之弦紧紧的绷着,梁国英与顾灵均都是当世名将,然而最终顾灵均还是死在梁国英的刀下 倒不是梁国英强于顾灵均,只是有些时候,上天更眷顾这个汉朝的将军,而并非夜北的武士。 就像晏寄道的突然到来,不可谓不是天意所为。 群龙无首的夜北武士没有了顾将军的带领,瞬间犹如一片散沙,任由汉军予以欲求,不一会儿,大军的步伐就逼近了天井关,朝着草原的心脏直奔冲来。 而此刻的长笙又重新准备返回大牢救出大虎,然而却终究迟了一步,据守门的卫兵传话,就在刚才,二王子已经带着大虎前往九嶷高台。 李肃已经走了,为什么殷平还要带着大虎前往九嶷高台 巨大的恐惧占满了长笙的整颗心,他像是发了疯一般的朝着火光通明的帐篷处跑去。 他想要借匹马来,可是此刻的大地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来往奔走的人群,武士们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灾民的惶恐,纷纷被召集前往城门外镇守北都城,人群拥挤着,黑暗之下也看不清谁是谁,许多贵族的帐篷一时间被流民冲破,女人们惊恐的尖叫着,嘶喊着,但凡有人的地方,无一不是混乱不堪,一片狼藉。 长笙想回去,可是很快就被灾民冲散,黑暗之下,不知有多少人被踩在脚下成了尸体,汉军逼近的消息在人群中炸开,引得整个北都城到处都是一片恐慌。 婴孩的哭闹声,男人的大骂声,更有肢体扭打的声音,到处都是臭烘烘的一片,长笙被夹杂在人群里,和其他的灾民们一样,十分无助和惊恐。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长笙个头太矮,又在黑暗下看不清面容,他知道那是帐篷里的奴隶阿图的声音,长笙试图从地上跳起,努力的招着手,大声的回应着。 然而周围太乱,很快就湮灭了他的声音,阿图喊了半天见没人回应,又跑到另外一处地方开始寻找。 此刻,人群的步子开始朝着南边的地界有规律的移动着,长笙被挤的无法回去,只能跟着大群人的脚步离王帐越走越远。 他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不知是害怕还是恐惧亦或是无助。 这种感觉,只有当李肃中了蛇毒躺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才有过。 然而他此刻已不在他身边。 夜色苍苍,有多少人客死他乡,有多少的白骨被掩埋风声,又有多少亡魂至此飘零。 很多年后,当少年们渐渐成长,再相遇那一刻,是欢喜是悲伤,是仇恨是悔过,都会随着时间蔓延或淡忘。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被深深的掩盖。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稍有不慎,就会跌入那个它悉心布置好的漩涡,让人无处可逃。 寅时渐渐来临,原本漆黑的天幕慢慢淡出一片青灰色,汉朝的大军已经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了费城,血战了一夜的士兵似乎越杀越勇,完全不知疲倦。 所到之处,皆是火光四起,一片血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第35章 当晏寄道跟随汉军一路前来攻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清和将军的身上。 他本就是个憨厚老实的武夫,当年跟随晏寄道学习剑术,凭着一把赤霄威震红川三十余年,实则榆木疙瘩一个,此刻知道自己的老师和同门兄长一齐要将他的国家逼上绝路,心中不可谓不悲愤。 可到底是当世名将,再老实也不会被为一时的激愤而冲昏了头脑。 北都城上,大君亲自坐镇,而后由清和与秦硕明二人率领十万武士前去迎战。 夜风倒卷着,若非火把充足照的明亮,这惨烈的夜,又有谁想去亲眼看一看呢 冷气中夹杂着丝丝血腥味在半空中蔓延,广阔无垠的草原上,一大批黑压压的人头正朝着南边的地域缓缓移动。 黑暗的天幕下,无数双看不清楚的脸庞肆意的被冷风刮过,飓风卷着暴雪凌乱的打在头上,流民们垂着脑袋无声的动着脚下的步子,他们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只知跟着大部队不停的前进,尽快躲避后面那一场灭顶般的杀戮。 安置流民的大部分武士都去了前线,汉军的攻势太猛,以至于夜北不得不倾出几乎全部的兵力。 几个时辰前,顾灵均战死在古尔沁河岸的消息一经传来,让不少牧民已经丧失了对这个国家最后的信心。 天灾人祸。 他们不再乞求吃饱喝暖,只想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然而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又有不少年老年幼的流民已经亡去。 似乎所有的恐惧都笼罩在这片苍茫的草原之上。 长笙被夹在人群中不断的往前推动,他不知是不是在地宫内待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身边没有李肃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要回家的路。 身边传来婴儿的哭喊,那母亲不断的低声去哄怀里的孩子,然而不论怎么安慰,那婴儿依旧啼哭不断,身边跟随的男人一时间不耐烦,喝道“再哭就放在锅子里面煮掉” 女人吓得一双眼里满是泪水,赶忙伸手轻轻捂住孩子的嘴,然而那哭声却是更加的撕心裂肺。 男人更恼,突然伸出手一把拽出婴儿,随后在女人的尖叫声中猛的举起手臂,碰的一声闷响,手里青褐色的襁褓落地,哭声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啊” 母亲尖叫一声,顺势扑倒在地去捡地上的孩子,然而男人却是一脚踹到她背上,大喝道“大人都没得吃,养他有个球用,捡起来带着,一会儿到了前面休息的时候煮了吃肉。” 地上的母亲忽然转身,一把扑倒男人身上,一张脸已经十分扭曲,嘶声力竭的大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下一秒,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作势就往男人身上砍去,然而那男人嘴里呸了一声,喝了一句“不知好歹的臭婊子” 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匕首,反手赐进了女人的胸口。 噗的一声轻响,血花瞬间从单薄的衣裳下面爆开,女人睁着惊恐的大眼,抽动了两下,随即倒了下去。 那男人刚杀了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将手上的血在女人身上抹了抹,不满的弯下腰将死去的婴儿捡了起来绑在背上,随后又将绳子捆在女人身上,一只手一拉,就拖着女人的尸体顺雪地朝前移动。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娶个媳妇儿还娶个麻烦,待会儿老子就把你俩给煮了吃。” 正说着,突然从一旁凑近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低声道“七哥,一会儿也分我点肉成不” 男人不耐烦的推了推他,说道“滚滚滚,滚一边去,这是老子十天的饭,分给你老子吃啥。” 说罢再不理那人继续朝前走着,另外一个被拒绝,瘪了瘪嘴,悻悻的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吃自己老婆和孩子的肉,不都不怕遭报应” 说罢,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两只手蹿进袖子,赶忙跟了上去。 而刚才周围一同的流民仿若未闻般的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路来的同样场面,对这些人来讲,弱者死在强者的手上,弱肉强食,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长笙站在人群里,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整个背影都在剧烈的颤抖。 有朝前继续前进的流民不小心撞上了地上的孩子,长笙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后面的人紧接而来。 也许是因为天黑的原因,大家并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脚下还有个小孩,一时间有好几双脚从他身上踩过,长笙想要站起来,然而却又被下一个上来的人撞到。 “哎” 一声细微的惊呼响起,刚刚觉得脚下踩到异物的男孩忍不住脱口而出,脚在慌乱中赶忙挪动了步子,也就在这一瞬间,才得以让长笙赶忙翻身站了起来。 “哎呦,原来是个孩子,我还以为踩到狼崽子了,吓死我了。” 长笙正欲骂人,一听到这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前一跳,大声道“小五,是小五吗” 被叫的人明显也是一愣。 小五被他爷爷抓着立在一旁,听到有人叫他,赶忙挣脱老人的手往长笙跟前走去,这一走进才看清对方的脸,男孩子忍不住脱口道“长笙,你是长笙” 长笙一见到小五那张脸,瞬间觉得眼眶都湿了,可是也顾不得抹眼泪,赶忙开口“是我是我,小五,我是长笙。” 小五突然上前一把拉住长笙的手,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一个月前跟质子一起消失了,我还跟着你哥哥他们去找过你,你到底去哪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王帐吗” 长笙哽咽道“之前的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说,小五,我是被流民挤过来的,我走不出去,就跟着他们一直走到这里了。” 小五看着长笙满是委屈的脸,当即说道“那你父亲都没有让人来找你吗” 长笙摇头,说道“我父亲到现在估计都以为我在帐篷里睡觉呢,我是偷溜出来的。” 小五一愣,当即没了主意,说道“那怎么办啊,这里离金帐这么远,想要回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长笙道“我知道,刚才我想往回走,后面的人太多了,我挤都挤不出去,只能等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再走。” 小五说道“我们现在都是往邙山那边赶,还得还好几个时辰才休息。” 长笙点头道“等到队伍一停下我立刻就走,估计要不了多久,帐子里的人就会发现我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来找我的。”说罢,他十分没骨气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痕,问道“你怎么也跟着这些人过来了,你家不是在费城吗” 小五闻言有点伤心,闷道“一个月前,就是你不见的那段日子,我父亲在费城混不下去了就带着我回了老家,没想到才回去几天就闹灾荒了,我父亲跟我大伯他们被我们那里的将军抓去给红川战场充壮丁,家里只剩下我跟我爷爷,实在没吃的了,大家就聚在一块,往这边来了,本来还想靠着王帐分些粮食,没想到汉军逼的这么紧,我们都没来得急落脚,就得赶紧往南边走,反正那些安置我们的人现在也管不了我们了,他们全部去前线跟汉军交战了。” 长笙拍了拍小五的肩膀安慰,信誓旦旦的说道“你放心好了,我父亲一定能把汉人打败的。” 小五抽着鼻子,狠狠地点了点头“长笙,要不你先跟着我和我爷爷一起,等到了前面休息的时候,我再送你回王帐吧。” 长笙“嗯”了一声,随后往远处坐落着的高大的金帐宫方向看去,那顶黑色的鹰旗无形之中给了他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漆黑的夜幕下,命运的双手将他已经钦定好的未来轻轻的玩转,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不幸,其实才是幸运的开始,然而那些所谓的幸运,不过是满怀着无数的鲜血与生命在交织着,侵蚀了灵魂,雕刻于骨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第36章 辰时的郓城已是狼烟满地,血流成河。 汉军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五座大关,直逼向草原的心脏而来。 过了郓城就是费城,费城一破,下一关就是北都,而这样的攻势和速度,汉军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秦硕明也战死了,据说是被晏寄道一剑砍断了头颅。 如今天穹关的城楼上,主帅的首级还在悬挂着等人来取,却不知他能不能等到了。 夜北三大武士一夜之间牺牲了两位,所谓“神弓”与“神刀”,终究只成为了一页轻轻翻过去的历史,当后世的人们再次提起他们的时候,或许会惋惜一句遗憾,可能记住的,怕是只有那些亲手将他们送往死亡之路的胜利者吧。 “您还未告诉学生,此次因何而来。” 马背上的师徒二人这一路极少说话,晏寄道一身陈旧的黑色宽大长袍,太阿剑反手单扣在腰上,与他看似文弱的面孔实在是有些不甚匹配。 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远处薄雾般的晨曦,一向甚少言语的剑客淡淡说道“为了天命而来。” 梁国英凝眉,风将他火红色的大氅撩起,于万籁俱静之中猎猎作响,西汉的紫荆旗此刻像是以一股胜利者睥睨天下的高昂气势藐视着这一刻已经千疮百孔的草原,享受着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学生敢问,何为天命” 晏寄道淡淡道“天之所定,是为天命。” 梁国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未再开口。 其实总是这样,每当老师讲话的时候,他十有八九是猜不透其中的意思的,而那人,也是绝不会解释什么的,能说这么两句,想必已是极限了。 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中年将军继续问道“那清和他” 晏寄道终于收回遥望天际的目光看向梁国英,说道“他终究也是我的学生,若非必要,我不想他死。” 中年将军了然,朝剑客轻轻一拜,说道“感谢老师这一次的相助,学生和西汉都会铭记在心。” 晏寄道轻声笑了笑,缓缓摇头道“我说过,是为天命之道而来,并非相助于谁。” 他带着厚茧的指腹扫过腰间的太阿剑,沉声“不论是如今的狮子王或是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世子,终究不能成为第二位铁尔沁王,要说起来,这世间能得铁尔沁王风采的,也不过是二百年前的钦达翰王和西汉高祖,不过可惜了,他们二人也只有铁尔沁王不到一半的风采也不知当世还能不能有幸再次得见铁尔沁王重生” 他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几乎是喃喃的,梁国英并没有听见,更没有看见那双清澈锋利的双眸之下,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巳时的时候,北都城厚重的城门终于被命运之手从背后缓缓推开。 西汉的大军终于抵达了这座古老民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空中暴雪还在肆虐,云层压的越来越低,突然“轰隆”一声闷响在头顶上炸开,像是夺命的炸弹,敲打在每个草原人的心上。 那一刻,汉军齐齐涌进,草原等待着他最后一刻的生死存亡。 前进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长笙精疲力尽的拖着脚步跟小五站在人群的最边缘。 天气冷的要命,长笙也穿的单薄,此刻被冻得唇色发青,往日那双总是含水的双目此刻显得略微有些呆滞。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凌乱的人头和尸体,更有甚者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蜷缩在白地上无力呻吟的老人。 长笙下意识的去拉身边人的手,然而在触及肌肤的瞬间,他回头,却发现那不是他熟悉的温度。 李肃真的走了 长笙心想,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没来由的心安。 “长笙,现在队伍停了,我先送你回去。”小五开口说道,他单薄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比长笙还小好几岁,此刻却十分男人的生出一丝保护之欲。 长笙本就长得像个女孩子,一张脸分外的白皙,双唇也总是红的似是滴血,他看了看小五,再看了看小五的爷爷,老人年过半百的脸上沟壑纵横,干瘦形容枯槁,他正满眼慈爱的看着小五这个仅有的亲人,藏在袖中的手却不由得紧张的微微握起。 长笙有些不忍,说道“算了吧,我自己回去,你和你爷爷跟着这些人继续往南走吧,你信我,小五,我父亲一定会打败汉人让你们回家的。” 小五死活不情愿的摇了摇头“不行啊长笙,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不放心,走吧” “可是” 长笙为难的看了小五爷爷一眼,老人冲他轻轻一笑,仰头做了个听话的姿势,长笙心酸的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那走吧。” 小五终于牵起长笙的手逆着人群朝北都城跑去。 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这样牵长笙的手,以前每次只要他挨着长笙,都会被他一把打掉的,因为长笙老觉得他手脏,不愿意碰他,虽然时不应景,可小五总觉着心满意足,就像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朋友,他终于能亲近他一次。 走了大概快一个时辰,长笙有些走不动了,他体力实在不是很好,小五也有些气喘吁吁,却比长笙强太多。 他忽然做了个扎马步的姿势,背朝着长笙说道“来,长笙,你上来吧,我背你一会儿。” 他看起来比长笙还要瘦弱,却十分像男子汉,长笙鼻子一酸,赶忙道“不用了,你要是背我的话一会儿走累了,我可背不动你,咱们快走把,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呢。” 小五觉得他说的对,也不勉强,赶忙站了起来。 广阔的草原上一望无际,除了一片白地什么都没有,两个孩子迈着步子一深一浅的走着。 直到一个时辰后,好不容易翻上了高坡,忽然,一阵狂乱嘈杂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长笙站在上面朝下看去,就见那很远的地方,无数的人头在雪地上攒动着,他们胯下骑着快马,风声将千军万马的交接声传了过来,那一瞬间,他清楚的看到那张黑色的苍鹰大旗缓缓从高空落下。 长笙一双眼睛猛的聚了起来,心脏处突然碰的一声大响,差点站立不稳就从坡上栽了下来。 昏暗的晨霭之际一片阴郁,北风夹杂着红色的血雾在地上游荡,到处都是白雾中的薄纱迷蒙的道路,武士们顶着最后的力气在阵前奋起冲杀。 所到之处,睁目如盲,尸体沿着苍鹰旗台下的阶梯缓缓倒下。 兵戈乱力之下,少年赤膊红眼挥舞着手中巨大的斩马刀,胯下的马儿在最后一刻终于栽倒在地口吐白沫,火红色大氅的将军高举手中的长剑,狠狠一拉,破空之声盖过了所有刀剑相击之音,随后碰的一声大响,狠狠的定在三人合抱的木桩之上。 咯咯的声音在寒风中缓缓响起,刺伤了每个夜北奋血的武士,苍鹰的大旗随着飓风一起湮灭,青色的狮首在最后一刻还不忘张着森然的獠牙。 “杀” 西汉的将军爆喝一声,声音之大犹如九天之上云雷滚滚,刹那间能够撕裂整片天空。 “轰隆”一声巨响从北边的云层之下响起,闷雷滚滚夹杂着死亡的阴郁缓缓逼近北都城战场的上空。 殷平脸上划过一丝狰狞的血迹,手中的斩马刀狠狠的劈进对方坚硬的头颅,少年红着双目,浑身肌肉蟠扎,撕裂大氅,额上手上的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流出里面滚烫的血液。 飓风卷着他满头青丝漫天飞扬。 往日儒雅的少年在此刻像是发了疯的猛兽一般怒吼向前。 放眼望去,整片战场都是倒地的夜北武士,黑色的尸体遮盖了白地上的血迹,遮住了往日夜北的雄风浩气,狮子的尸体此刻倒在不远处的苍鹰旗台之下,热血湿透了白衣,往日叱咤北陆的王者此刻终于低下他高贵的头颅,被斩马刀劈斩于自己的国度。 梁国英高坐在这一片狼藉之外,中年将军一张面色比此刻的空气更冷几分,一双眼睛犀利的扫过被汉军围在中央的少年,他似乎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夜晚,从山丘上投来的那道如炬般的目光。 真是年轻又犀利的一双眼睛啊 梁国英心想,只是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这样凌冽的目光了。 四周围堵的数十名士兵再次倒下,殷平拄着手里的大刀半弯着腰大口的喘息。 至少两百名银甲的汉军,人人手中长刀直指中央唯一的少年,却一时间都不敢再冲上前去。 “殷卓与其他两位汗王都已被伏杀,本帅劝你不要再做最后的抵抗,现在投降,我会考虑留你一具全尸” 垂首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中满是红雾弥漫,殷平一张脸苍白中泛着诡异的金色,他看着远处战马上的中年将军,那一刻,似乎是想将对方深深的吸入眼底。 “你、做、梦” 狂风中,少年低低呢喃出声,却清楚的传到帝国将军的耳朵之中。 梁国英眉头一簇,沉声喝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殷平冷笑,他直腰起身,上身蟠扎的肌肉已经挣破肌肤上最后一层遮掩的薄衣,冷气凝结着寒霜落在裸露在外的肌肉上,瞬间化成水滴缓缓流下。 “我夜北殷氏,宁在曲中高歌死,决不去寄人篱下生” 碰的一声大响。 那一刻,原本淤积在头顶的云层突然在空中爆开,雨水夹杂着雪花瞬间倾斜而下,浇灌在这片血色的修罗战场。 殷平暴喝一声,声音气势滂沱,带着几欲毁天灭地之气势,震得周遭雨水都静止了片刻。 他伦出手中的斩马刀,几乎是冲向前方的战场,结实的背部在此刻泛着淡淡的金色,于大雨之下看起来十分狰狞。 周围的汉军们无疑不被这一举动吓到,一时间竟不敢抬起手里的长剑挥出上前。 殷平满头黑色乍起,整个人面孔几乎扭曲的仿若不似世间生物,手上的斩马刀一挥一落,只片刻之间,就已斩杀数十名汉军。 梁国英坐在大马上凝神注目,一双眸子在最初的平静之后突然掀起万丈狂澜 已经有汉军反应过来,抄起手里的长剑狠狠刺入少年的背后。 噗一声响。 殷平猝不及防,再转过头来,面色已经一片鲜红,刚才偷袭的汉军顿时一惊,然而下一秒,却被少年空着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嗤啦一声,整个人被从中间生生撕裂。 鲜血爆了满地,力气之大,使得周遭皆为愤然。 “黄金之血” 马上的将军被当场震的爆喝出声,一张脸瞬间转为青紫之色。 一时间,恐惧席卷着双眸,握着长剑的手剧烈的颤动。 站立在最远处的晏寄道再也无法维持面上平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子,眼眸中的震惊与激动不输在场任何人。 围堵殷平的两百汉军在顷刻之间被斩杀了大半,如此惊人的耐力和杀意似乎将其余将士纷纷震慑。 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徒留一片凄凉的冷意。 “十六团再上三十人,务必将此子斩杀” 周围有人大声吩咐,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复又将殷平团团围住。 无数把长刀在同一时刻压了下来,将中央暴动的少年死死压住。 然而在挣扎了片刻之后,殷平肩顶着的长刀突然暴起,手中的斩马刀猛然一轮,一片血色连珠,汉军的尸体又倒下了数十人。 所有人都不曾见过这般惊人的力量,尤其是殷平脸上那已经扭曲到可怖的表情,他整个人膨胀的似乎能挣破空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毁灭之气。 这些汉军都是帝国最年轻的勇士,他们都是跟随梁国英上过无数次战场的帝国精英,如今被一个少年在顷刻之间斩杀近百多人,不可谓不让人心惊胆寒。 下一轮准备上前的汉军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围在四周静静的与中间的人对峙。 晏寄道按了按腰上的太阿剑正欲上前,却听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 梁国英牵动胯下的大马朝前走去。 汉军们同一时间让开了道路,任由帝国的最高将领亲自动手,将这个此刻暴动的少年一举歼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第37章 梁国英翻身下马,身后火色的大氅迎风招展,雨水浸湿了他的面庞,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缓缓流下,男人薄唇如削,静静的回望着对面那双赤红色的双眸,冷然开口道“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殷平手上紧握着滴血的斩马刀,一张脸亦是一片腥红,只是上身裸露的肌肤泛着淡淡的金黄,少年一双眸子比夜晚的狼还要尖锐,深深的回望着对面的中年将军,抿着嘴不发一言。 蹭的一声厉啸。 梁国英突然拔起腰间的青铜夏禹剑,剑尖直指脚下的土地,雨水顺着倒流而下,抵在脚边的泥泞之上,冷意森然。 雨声盖过了风声在草原上瓢泼而下,雷烈的紫荆旗在大雨之下显得分外狰狞,周遭的汉军纷纷屏退向后,偌大的空地之上,男人和少年各自持刀对望,两人之间似乎绷着一根极其细微的琴弦,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铮然断裂。 寒冷的湿意拍打在身上,然而殷平此刻却浑然感觉不到。 他只能察觉身上流淌着燥热的血液,那血液流淌的又急又快,似乎想要撑破他的每一根血管爆破而出 他不清楚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些人,他要一个个,全部斩杀。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片土地还存留着黄金之血的后裔,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中年将军低声的开口,忽然伸手抚摸那柄青铜夏禹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殷平诉说。 “世人只知道铁尔沁王天生勇猛,凭借铁浮屠就能打下北陆这片土地,殊不知,他体内流淌的黄金之血,才是决定那场战争胜败的关键然,帝王之血,又怎可轻易覆灭。” 他忽然抬头,猛的看向对面的少年,大喝一声“今日有幸得见铁尔沁王重生,在下刀三梁,何憾” 话音刚落,原本站在地上的中年将军突然暴跳而起,火色的大氅在半空中拉出一个巨大的弧形。 那一瞬间,他头顶三千青丝凌乱张狂,手中的青铜长剑仿若银蛇吐信,剑气炳然,直直逼向对面的少年。 碰的一声大响,刀剑相击的片刻在半空爆出一朵巨大的火花,两人在同一时间都纷纷被对方的力气逼的朝后猛退一步,然而又在下一刻重新弹起。 晏寄道握紧双拳远远的站立在最外围,那双早已按捺下来的眸子此刻微微眯起,凝视的认真且沉重。 没有人能看清两人到底是如何交手的。 原本阴郁的天空突然破出一丝曙光。 云层被生生分离开来。 一半下雨一半下雪。 这样诡异的天空,一时间使得整个战场都变得人心惶惶。 矛隼在暴雪的云层下凄厉的哀嚎,狼群在高山上仰空长啸,血泥糅杂的战场宛若修罗地狱,一时间,所有事物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当在场之人都得以喘息的时候,就看到刚才还满目狰狞的少年此刻像是一摊软泥一般栽倒在地 他面色恢复了平静,瘦弱的肩背上满是鲜血淋漓,殷平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躺在雪地之上,嘴里不断的呕出大片黑红的鲜血。 然而刚才与他交手的中年将军此刻驻剑而立,身上多处都是被大刀斩开的伤口,红色的大氅已经落地,梁国英的嘴角还残留着没有来得及擦去的血迹。 西汉的军人们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帝国不败的元帅受如此重伤,颤抖着手努力的扶着直插入地的青铜长剑,似乎只要一个不稳,就有可能像旁边的少年一样栽倒在地。 “果然是黄金之血的后裔,名不虚传。” 中年将军颤抖的开口,说话间,喉咙中猛的一抖,一股血气上涌,噗的一声,一口鲜血染红了衣角。 “我说过我夜北殷氏,宁在曲中高歌死,决不寄人篱下生” 殷平一张脸紧紧贴着地面,梗着喉咙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少年一张脸苍白如纸,眼眶下泛着淡淡的青紫之色。 “那又能如何” 中年将军面无表情的开口,淡淡道“最终还不是将狮子的头斩于苍鹰旗下。” 提到大君的死,殷平一时间神情激愤,他努力的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然而终究是无可奈何。 “我刚才给过你一次保留全尸的机会,现在,你已经没机会了。” 中年将军说着,忽然抬脚,缓缓朝殷平走近。 下一刻,长剑混着血水和雨水被高高举起,而后伴随着一片破空之音狠狠落下。 那一瞬间,殷平睁着眼清楚的看着长剑滑落,银光逼近,他已经忘记了惊恐,忘记了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像是石化了一般。 周遭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知道,下一刻,他就能见到死去的大君,以及数十万为夜北捐躯的武士们。 少年缓缓闭上了双眼,遮盖了一片光明。 当青铜剑举向最高点的时候,晏寄道手中不知何时握起的大弓在那一瞬间将弓弦拉至最满,箭尖直逼梁国英手中的剑,似乎只待中年将军挥剑而下,他手中的长矛,便会与他来个相击而克。 然而还没等到任何一人动手 “住手” 一声清亮的大喊声突然传来,仿若无尽的黑暗中一支尖利的长啸,深深刺入即将对殷平行刑之人的心口,顿然一阵剧烈震动。 梁国英豁然转首,似乎在天际处的方向,他看到一匹白色的战马,马上的女人一身火红色嫁衣,正迎着雨雪冷风,朝他渐渐奔来。 围住的汉军们一时间纷纷半举着剑试图前来阻挡这个不速之客,却见下一秒,那女人坐在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黑金令牌,大喝道“我乃西汉竞宁公主,现持隆武帝手令在此,谁敢拦我” 在场将士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垂首跪拜,女人看也不看他们,引着马缰缓缓朝中间那两人走了过去。 中年将军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悲恸。 他一双眼睛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紧紧凝视着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手中的剑似是都握不稳,剧烈颤抖中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轰鸣之声 还是那样的眉,还是那样的眼,即使隔了近二十年岁月,她还是他曾经记忆中少女时的模样。 “阿宁”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他全身都抖了起来,脑海中霎时间被震的一片空白。 那么多往昔岁月而过,他于梦醒时分都不敢再去想的人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像是把他毕生的心头血都快要榨干了。 他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啪”的一声,手中的青铜剑落在雪地上,他似也浑然不觉。 “三哥,别来无恙啊” 竞宁轻笑着吐出一丝浅弱的声音,饶是她如今已三十好几,可这些年保养的却是极好,除却眼底抹掉了那一丝少女时才有的青涩与天真,更多了一份难得的宁静和温柔。 这样陌生却熟悉的目光,一时间竟让梁国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只觉着那红色的身影一时间变得有些模糊。 大雪落了满身,将红色的衣裳倒映的十分明媚夺目。 竞宁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后者亦是同样静静的望着她,喃喃道“母亲” 女人浅浅一笑,唇边若隐若现的梨涡动人无比,这满地的血,漫天的雪,似乎都盛在了她嘴角的那对梨涡上。 她抬脚,走至殷平身边蹲了下来,细白纤细的手心疼又压抑着剧烈的颤抖轻轻朝少年的眉间拂去,安慰道“不要哭,殷平,收起你的泪水,即便是在母亲面前。” 她将衣角撕下来几缕,小心翼翼的包扎在殷平流血最猛的几处伤口上,动作又轻又温柔,像是一只给小狮子舔舐创伤的母狮。 “阿宁,为何而来” 良久之后,梁国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竞宁深吸了口气,仰头眯着眼看了看阴郁又刺目的天空,缓缓道“为何而来呵自然是为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的国家,以及那数万万死于你们汉军刀下的战士。” 梁国英压抑着喉咙之间的颤抖,说道“战局已定,阿宁,跟我回去吧。” 竞宁呵笑了一声,叹气道“回去吗回到哪里呢夜北是我的家,我还能往哪去呢” “阿宁,若你愿意” “我能否见一见我的丈夫” 竞宁打断了他的话语,一张脸不再是刚才的温柔,多了一丝难得的冷意和硬朗。 梁国英微微一怔,抬手缓缓指向远处那道被拦腰砍断的桅杆 金黑色的鹰旗早已经落下,仅剩的半根桅杆在风中直直的挺立,像极了夜北人不屈的脊梁。 竞宁顺着那漆黑的长杆一寸寸向下挪动目光 白衣男人正盘腿在桅杆之下睁目而坐,他的胸口和腹上插了至少十几支坚硬的长箭,然而饶是如此,他的脊梁依旧挺拔,灰败的目光中含着浓浓的王者之气。 红色的身影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下一秒就被眼疾手快的将军一把扶住。 “阿宁。” 竞宁颤抖着翕合着双唇,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大君,她伸出手,轻缓却带着决绝般的推开了梁国英。 “狮子终究是逃不过一死啊” 她说着,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天际四周,使得远处的晏寄道不由的闭上了双目。 “将军可否答应我一事” 她嘴里吐着胸口处的浊气,压抑着内心巨大的悲凉。 梁国英不忍看她此刻的表情,将目光微微别了开去,道“你说便是。” 女人环视了四周,环视了远方,似是将这周遭可及和不可及都纳入了眼底。 良久,才自言自语轻声道“昔日我夜北,定鼎应天,重塑九州,后迁都北都,落得如今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结局” 她将目光落在对面男人的脸上,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终于正视了他一眼。 “夜北今日之亡,怨不得任何,只是我儿殷康至今不明生死,若是将军有心,可否帮我去打探一下他的踪迹唉,罢了,既是你找到了他,他也免不了要死在你们西汉的刀下。” 梁国英摇了摇头,说道“阿宁,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找到世子,但你答应我,要跟我一齐去找。” 竞宁淡笑一声“将军答应了就好还有一事。” 她转头看向地上的殷平,说道“狮子已死,北陆再无活路,我儿殷平今日受此一战,多半是个废人了,将军可否卖个面子给我,不要赶尽杀绝” 梁国英顿了顿,一时间不忍心再去回望她的目光,可终究是没有坚定的回答出那个“好”字。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啊竞宁心想。 “既然不能答应,那么我将最后一个条件说与将军,若是将军还不能答应的话,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梁国英示意她讲完,竞宁道“我儿长笙年纪最小,天真顽劣却最得我心,将军若是能见到他,想必会觉得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我,若是将军还存留一丝当年的情谊,就留下我儿长笙一命吧,哪怕是让他去西汉做一个奴隶,做一条畜生,也要让他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没等梁国英回答,她提起腿边的裙角,一步步朝着远处的大君缓缓走去。 雪越来越大了,将大君的眉眼渐渐遮盖,竞宁伸手,一点点将他脸上的残骸抹干净,而后她轻轻一点点的指腹扫过那人深邃的眼眶和冰冷的唇,终于露出那股发自内心的笑意和温柔。 说道“大君啊,二十年的时间白驹过隙,可我总觉着像是当年第一次在王域城楼之上见你时一样,你穿着白衣坐在马上,年轻又硬朗,我那时候就在想,若我今生有幸得嫁给北陆的君王,不知宫里面有多少姐姐妹妹们要嫉妒我呢没想到,你那时候也是中意我的啊” 她俯身,轻轻亲吻在大君冰冷的唇上,停留了很久。 再抬首,已是满面泪水:“你看,我今天特意穿了这件当年嫁给你时的衣裳,因为你总说我那一日最美,让你迷离的不忍心闭上眼,你看看我” 狮子再也看不见了。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留恋的站起了身子,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梁国英,大声道“将军,以前不是你,现在不是你,将来更不会是你。” 说罢,忽然提起裙角朝后退了几步。 梁国英见状,一双眼睛徒然睁大。 那一瞬间,好似知道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一般,他脸上的神情迅速龟裂,刹那间满是惊恐与狰狞。 “阿宁,不”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喝,中年男人再也忍不住拔腿冲了过去。 然而已经太迟。 鲜红色的身影在高台上猛的一闪,随即只听碰的一声大响,脑浆混着血水顷刻间迸溅而出,泼洒在断枝的旗杆之上,红色的身影缓缓倒下,像是一盏被折断的帆在寒日里破败飘零,堪堪落入大君的怀中。 那一瞬间,奔跑中的将军猛然止住步伐,嘴里一口鲜血喷洒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猛晃了两下,狠狠的栽倒在地。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注 记忆中清理婉转的歌声复又回荡在耳旁,却再也不是为他而吟唱。 或许,从一开始,那带着思慕之意的曲子就不是为他吟唱。 从来都不是他,不会是他 自此以后,天南地北,阴阳两隔,生死不再相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第38章 雪地之上,一队足有二十人的轻骑来回穿梭在被无数脚印碾压过的空白上,传令官伸出冻的生硬的五指将手中的马缰一开一合,高声禀报道“回副将,没有发现草原三王子的踪迹。” “仔细搜过了”南襄问道。 传令官点头道“刚才属下带着人扫荡王帐的时候,只剩下一堆老弱病残和奴隶,据询问,那三王子从昨夜开始就已经不见踪迹。” 南襄蹙眉道“昨夜难道是早就被送出去了” 传令官摇了摇头,“属下不甚清楚,不过被我们俘虏的牧民里面,有几个说昨晚在那些流民堆里,有见过草原三王子,不知是不是跟着那堆流民一起” 南襄一顿,忽然抽出手中的马鞭狠狠朝地上一甩,喝道“知道还不快去追” “副将,如今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那批流民人数众多,我们只带了二十轻骑过来,若是引得他们暴乱,怕是” 南襄厉声道“怕什么一堆手无寸铁的废物罢了若是让殷氏逃出去一个活口,你以为长生殿那位会让咱们活着回去么追给我派人去追” “是,属下这就去办” “记着,但凡看到十岁以下的幼童,不论男女,全部斩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传令官楞了一下,忙道“副将,全部斩杀,会不会”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过是些北陆的贱民罢了,有什么可惋惜的。” “是。” 接近傍晚的天空泛出一丝微微金黄色,太阳悄悄从云层后面露出了脸,远远望去,大金铺地,关山似铁。 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从鼻尖下面缓缓涌动着。 梁国英艰难的拄着手中的青铜剑,亦步亦趋走得极为缓慢,等到他终于站定在那道火红的尸体面前,脸上早已经潮湿了一片。 他剧烈颤抖的手已经不足以表达此刻内心的动荡,将竟宁从殷卓怀里抱了起来,他像是捧着自己的心一样小心而又谨慎,生怕一使劲儿就会将她惊醒,而后再一次让她从他手中逃到那个男人的怀抱。 “阿宁啊二十年了” 他撑着艰难的手臂缓缓坐了下来,将她紧紧搂着,那身体还留着仅存的柔软和余温,使他冰冷的身子忍不住想要贴的更紧。 二十年前似乎遥远又熟悉的情景又渐渐浮现在了眼前 马鬃琴低沉的声音在雪地上回荡了很远,那年少如清澈芙蓉一样的少女就在他眼前跳着舞,可能是嫌弃他吹弹的有些难听,少女撅着一张嘴,埋怨道“三哥,我不喜欢马鬃琴的声音,我们来吹埙吧,你吹我来跳,你看,今天的雪落的多好。” 他以为她真的是想跟他应景跳一支舞,后来直到北陆的新君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雪地上,年少的竞宁突然红着脸停了下来,哼起了一支清理婉转的歌。 他亲眼看着殷卓走至她身边,笑着将她的手轻轻牵起,在他眼前越走越远。 他嘴边的埙还在吟唱,那个愿意合着他曲子的人已经走了。 苍劲古老的歌谣悠悠的从中年将军的嘴里溢了而出,像是箜篌在寂静的大殿上煽动着悲凉的思绪。 那一瞬间,将军满头的青丝瞬间雪白一片,头上束发的发带在这一刻铮然断开,被风一吹,银丝飘荡,十分悲怆。 将士们都垂着首一言不发,早已经昏死过去的殷平忽然缓缓睁开了眸子。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然而再抬头看向这一幕的时候,他喉间像是被巨石卡着,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晏寄道从远处的马上下来走至他身旁,说道“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梁国英像是没听见一般,嘴上的曲子依旧哼着。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敢抬头,晏寄道背过身子,望着这一片遍地狼烟的草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咯咯”的轻响传来。 殷平靠着斩马刀的力量艰难的从地上爬起,然而他伤的太重了,每一次才一抬腿,就再也支撑不住,狠狠的摔倒在地,周围的汉军们没有人上前去阻拦他,更没有人敢提剑将他最后一次刺死 “放开我母亲” 沙哑撕裂的声音伴随着鲜血喷了满地,碰的一声,他终于在说完一句话之后又重重的倒了下去。 梁国英并没有去管他,一双眼睛无神的望向前方的土地,嘴里哼着的歌声也停止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踏碎了此时的沉寂,战士们朝声音方向看去,一人背着把剑,墨发高束,一身软甲黑衫,背对着夕阳缓缓而来。 “终于来了啊” 晏寄道轻声出口,原本不易察觉的紧绷面容逐渐松缓了下来,他朝后退了几步,直到那人勒马走到他眼前,说道“我在此等候将军多时了。” 被唤作将军的人,正是失踪了一个月之久的张道长。 或许,他还有个更响的名字 南楚第一名将,张宗移。 剃去往日留着的长胡须,脱下那套装模作样的道袍,他黑色的长衫上罩着银亮的燮皮软甲,一向从不离身的桃木剑没有了外面的那层壳子,承影剑通身泛着淡蓝色的光,即便是未出鞘,也显得冷意森森。 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怂包样,张宗移原先看似瘦弱的身躯此刻高大魁梧,朝晏寄道点了点头,说道“我来带我的学生走。” 晏寄道笑道“将军与我说无用,我原本只是想替将军拖延一下时间,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没帮上什么忙。” 张宗移说道“刚才梁将军企图杀我的学生之时我看到了,您是想出箭阻止的,在下会记着您的这份恩情。” 晏寄道摆了摆手,“不必,我也不过是承了匡老先生的恩情罢了。” 他朝自己的马走了过去,翻身上马之后,也不急着走,只道“能不能带走他,就看将军今日的运气了。” 张宗移在周围战士们警惕的目光之下走至殷平身旁,少年艰难的抬起头,只觉得眼前这道身影熟悉且又陌生。 他将殷平整个人轻轻一提就扔在了背上,后者根本来不及细想,在趴到张宗移背上之后,瞬间昏死了过去。 看向梁国英,张宗移说道“北陆的二王子我今日带走,若你的部下们识趣,我便不多做杀戮,但凡阻拦,我必杀无疑” 梁国英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围在张宗移身边的士兵们举着长剑砍了过去。 冷器相接的声音很快响起又停下。 张宗移看也不看脚下的一片尸体,提着那带血的剑,面无表情的问道“还有谁一起上” 元帅没有下令,士兵们一时间有些胆怯,畏手畏脚的不敢再多做动弹。 静止了很久,久到怀里的人终于消逝了最后一丝体温,梁国英才将竞宁轻轻放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又恢复到往日的铁血,握起搁置在一旁的青铜夏禹剑,大步朝前方的张宗移走了过去。 远处的白地上,长笙死命挣扎着想要朝前方奔去,却被身边的小五紧紧的拉住,他此刻已是满面的泪水,整个人都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长笙,你不能去,要是过去的话,你也会死的” 小五身单力薄,很难将长笙拽住,饶是如此,他不得不掐在长笙的皮肉上,也要将他拉回来。 “大君已经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长笙,你不能去,你还要活着啊” 他不知从那涌上来一股劲儿,伸出拳头碰的一下就朝长笙脑门砸去,后者被打倒在地,整个身子都跟着蜷缩了起来。 尖利的牙齿死命的咬着嘴唇,他双手紧紧将自己的肩头环住,整个人抖的根本无法抑制。 “长笙” 小五流着眼泪轻唤了他一声。 地上是冰凉厚重的积雪,很快就将长笙一身衣服浸湿了。 小五说道“长笙,回不去了回去会死的啊。” 回去会死的啊 长笙闭上了眼。 虽然这里距离王帐遥远,可他像是就站在原地一样。 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父亲身上插满了黑色的箭,他的母亲一头撞死在苍鹰旗断裂的桅杆之上,他看着自己的兄长被帝国的元帅一寸寸割着身上的肌肤 所有愤死抵抗的草原武士都倒下了。 饶是那一片片尸体被新一轮的雪覆盖,他仿佛也能听到那远处悲怆的哀鸣。 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完了 周围安静的有些可怕,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杂乱撕碎。 小五原本呆滞的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猛地将长笙从地上拉起,喝道“快,快跑” 长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来的。 两个单薄幼小的身影在努力狂奔着,他们身后,十几骑快马飞驰而来,很快就将两个孩子团团围住。 周围静的仿佛只有动荡不安的马蹄和自己的呼吸。 “草原的三王子” 南襄略显尖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往日顽劣的孩童似乎一瞬间就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长笙压抑着心下巨大的悲怆,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一片潮红,胸口剧烈起伏的空档,毫不畏惧的瞪着马上的银甲将军,说道“是又如何” 南襄笑出了声,说道“果然是狮子的崽子知道我是谁么” 长笙没有被四面楚歌的敌人们吓得有一丝惊惧,反而无比从容的说道“西汉的将军,对么” “真是个机灵又胆大的孩子呢” 南襄手中的马鞭肆意的在手中把玩,叹气道“我可是找了你很久了,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长笙“自然是做你想做的。” 南襄道“你不妨猜一猜,若是猜对了,我可以允你一个条件,如何” “任何条件么”长笙问他。 南襄笑道“倒也不是不过你可以先猜,只要猜对了,我再告诉你是什么样的条件。” 小五站在长笙背后紧张的扒着他的肩膀,半晌不敢言语。 长笙道“我猜这位将军要么是来俘虏我,要么是来就地处决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哈哈哈好果然很聪明。” 南襄说着,将马朝前挪了几步,随后俯下身子朝长笙说道“你猜对了,我来,就是要就地诛杀你的,小王子。” 长笙道“既然我猜对了,不妨将军先让我说说我的条件将军不必紧张,我是将死之人,不会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只要将军肯把他放走,我任凭将军处置。” 南襄眼角谢谢瞥向小五,不屑道“就这么个要求我以为你会求我留你一具全尸什么的。” 长笙说道“将军既然答应了,就别反悔。” 南襄冲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众人让开一条道路,长笙赶忙将小五一把推开,说道“快走” 小五虽然胆子小,却十分讲义气的拉着长笙哭道“长笙,要走咱们一起走” 长笙急了,说道“谁要跟你一起,给我滚,滚远点,我不想见着你,快滚” 小五抹着鼻涕哭道“我不走,我一走,你就死了,我不能让你死,我带你一起走” 长笙道“小五,你爷爷还在邙山等你呢,你要是再呆在这,你爷爷没了你还怎么活你别跟着我,你这个累赘,成天就知道坏事,我不要你跟着,你给我滚” 小五难过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只知道死命的拽着长笙不走。 两人僵持了好半天,南襄终于失去了耐性,叹气道“孩子之间的感情果然是单纯不过,这样的单纯,恐怕以后也很难再看见了。” “还不快送殷氏的孩子上路” 士兵不忍心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下手,为难道“副将,不如我们将他们带回去,等候梁将军处置” “你忘了上面的命令吗”南襄语气凌厉。 命令但凡遇见殷氏活口,无论何地,当场诛杀。 士兵无奈,打马上前,渐渐逼近雪地上伫立着的长笙,一手抽出腰间的长剑,缓缓举过头顶,随即猛的落下。 眼看着头顶长剑滑落,小五吓的尖叫出声。 长笙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因为恐惧有些微微的张开,一双圆滚滚的黑瞳内倒映着银色的亮光,越来越近。 面上一阵劲风铺面而来,带着森然的冷意。 那一刻,长笙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朔北部红色的圣光,听到那首柔和的牧羊曲动人的歌唱。 一切都将化为尘埃随着夜北的大雪跟风而去。 自此,殷氏再将无活口,永远湮灭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之上。 “嗖” 突然一道破空之音从远处传来,黑色的长矛带着火花直直将银色的剑锋穿透,碰的一下定在不远处的雪地之上,可见射箭之人力气之大,十分惊人。 所有人在一瞬间下意识朝来路看去。 李肃穿着黑色的大氅,正持剑由远及近快速狂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第39章 当李肃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长笙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掉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 那一刻,鲜血和死亡,家国和仇恨,父亲睁着的一双不甘的双眼和母亲贞烈的身影,全部像是那漫天飞扬的大雪一般,一股脑都钻进了他的心窝,顷刻间就将他浑身上下炸了个哇凉。 他红着眼睛用一股完全陌生的神色怒视着骑马而来的少年,垂在半空的双拳紧到发白,牙关处被大力咬合的轻声作响。 他曾说过,不论他是谁,在他这里,他都是他的朋友。 可他再也做不到这样想了。 他是西汉人,他身上流着西汉人的血 肮脏,残暴,阴险,狡诈 哪怕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李二爷” 南襄似乎对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十分意外,他原以为这位质子早就被夜北的人杀了,却没想到,他还活着。 神色从长笙的脸上匆匆划过,李肃虽然表现的云淡风轻,可在看到他那一刻陌生的神色之时,他心下尤为大恸。 “斥候来报,二爷昨夜已被草原人斩于九嶷高台,没想到还能再这里遇见。” 李肃身上披着黑色的大氅,大氅之下,满是伤痕的身躯被完美的遮盖,他寒着一张脸看向南襄,冷声道“如今你看到了,我还没死。” 南襄轻笑一声,说道“是在下鲁莽了不过这个时候二爷不该是直接去找梁将军,前来此地作何” 李肃道“我来问你要两个人。” “哦”南襄明知故问。 李肃手中的马鞭轻轻一甩,直指向长笙和小五,说道“草原殷氏的三王子,还有那个牧民家的孩子,将军意下如何” 南襄道“不知二爷要这两个孩子做什么” 李肃冷笑道“这几个月来,他们草原人没少得罪我,尤其是他,如今我好容易逮着个机会,不该将他带走好好教训一番么将军想必也知道,我梧桐苑近百个奴隶,拉他回去哪怕是做一条狗,也好撒了我的心头之气。” 南襄装作不甚在意道“既是之前得罪过二爷,不如在下就替二爷当场杀了这孩子,也好让二爷消消气。”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长剑作势就要往下落,李肃喝道“慢” 南襄挑眉“” 李肃道“将军动手,哪有我亲自解决他来的痛快再者,肃的手段,将军想必早前也知晓过一二,我不会就让他这么痛痛快快的死,在没折磨他之前,你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南襄意味深长道“原来二爷还有这般乐趣,倒是在下想的简单了。” 李肃“这两个孩子都给我,将军觉得如何” 南襄道“给二爷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个孩子可以,殷氏的孩子不行” 李肃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杀意既显。 南襄道“上头有令,但凡遇到殷氏活口,就地诛杀,属下实在是不敢违抗上头的命令。” 李肃“哦上头将军指的是” 南襄一笑,缓缓道“自然是长生殿那位” 李肃冷笑道“据我所知,以将军区区五品官职,还没有资格得陛下亲口吩咐令下的资格吧还是说,这命令,是将军自己凭空捏造的” 南襄被他当场说的下不来台,气的咬着牙道“命令是元帅亲口吩咐的,元帅的命令,自是陛下的命令,请二爷不要干扰属下执行命令,若是二爷不肯,属下就得罪了。” 他终于在这一刻耗尽了耐心,一只手轻轻抚上剑柄。 李肃垂着下颌看向下面的白地,碗大的马蹄将雪抛出几个小坑,不安的打着响鼻。 他安静了半晌,才终于抬头,面上已是一片寒霜,反问道“我若是不肯呢” 南襄硬声道“那就别怪属下不客气了” 刀剑相击的声音霎时间在耳边响了起来,周围的士兵们谁也不敢上前轻易阻止,李肃身手极为了得,很快就将南襄从马背上打了下去。 倒地的一瞬间,李肃整个人驾马冲长笙跑来,而后忽然将他整个人从后领处使劲一提,一把甩上了南襄的马背,大喝一声“快跑” 变故徒然发生,在场之人均面色一变就要阻拦。 然而少年像是头刚刚从牢笼之内挣扎而出的野狼,手上的剑毫不长眼的就朝地上没来得及起身的南襄刺去。 青年的将军睁大双眼,面上却丝毫不惧,甩出的剑猛的一档,堪堪格住李肃这致命的一招。 “你疯了那是殷氏的余孽” 他话音没落,马鸣声响起,长笙一把将小五拽到他背后,随后在李肃的掩护下,猛地就朝远处窜了出去。 “他妈的赶紧给老子拦着拦着” 然而已经迟了。 李肃出手的剑气很快就将为首那个追赶的士兵一剑封喉, 其余十几人一看这局势明显不对,纷纷就朝李肃这边袭来,很快,李肃势单力薄的就跟一帮士兵们扭打在一起,而长笙已经骑着马带着小五跑出去老远。 冷风在耳边狂啸着,长笙脸上一片潮湿,不知是被这冷气迷的,还是眼中的泪水。 他完全不敢回头,一双眼睛直直紧追着前方空旷的白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活着。 小五在身后将长笙的腰楼的死紧,他们像是两只相互补给的鱼,漫无目的的在空旷的草原上狂奔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天空中的雪似乎渐渐小了,风沙却止不住的飘荡着,邙山上的积雪好似又厚了几分,阴郁的天空还是沉沉的压着,将整座北陆笼罩的像是一座远隔世外的古老苍域。 长笙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山崩势裂之时,有个人抓着他的手将他紧紧护在怀里,在那碎石狂乱之间,问着他“怕不怕” 怕不怕 他怕 他以为当李肃中了蛇毒快要死的时候,他怕。 他以为面对那滚烫的岩浆时,他怕。 他被李肃从滚烫的火泥中朝那唯一的活口推出去时,少年脸上呈现出他可能今生都无法明白的神色时,他怕。 他拖着李肃从折胶堕指的冰窟里一步步走向下一个未知的死亡密室时,他怕。 他以为那个时候他是惧怕的。 其实是的。 他那个时候确实是怕的,他怕他们都死了,谁都活不了去看第二日的太阳。 然而,当目睹了自己的亲人和国家顷刻间全部葬送在汉人手中的时候,那种孤立无援的仓皇与悲凉,才更让他心生惧怕。 他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唯一给过他如此安定之感的朋友,从此以后,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鲜血和生命,再也回不去了。 疾驰中的战马忽然前蹄打了个弯,马上的两个孩子瞬间被这惯性的力道带的就从背上甩了出来,那马不知是不是昨夜一路从古尔沁河攻来至今都未曾休息,以至于此刻倒在地上大口的吐着白沫,随即身子猛烈的抽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长笙摔在地上的时候几乎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他木然的拍了拍身上的雪,好似完全看不到自己手上的擦伤。 小五痛苦的哼唧了几声,还是坚强的爬了起来跑到长笙跟前,赶忙询问他“怎么样长笙,有没有伤到哪” 长笙没有说话。 四周空旷的连雪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马都死了,咱们可怎么跑啊”小五哀叹了一声,忍不住朝来路的方向看去,生怕后面的人追赶上来。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动着 李肃骑着马出现了。 他朝他们站立的地方疾驰了过来。 小五兴奋的跳着朝李肃挥了挥手,然而还没等他高兴的太早,却发现在李肃的身后,还跟着几名西汉的士兵。 小五不由自主的拉起长笙的手就往后退了几步。 “跑” 长笙低喝了一声,两人发足狂奔,却听李肃在身后大喊道“长笙” 他说话间已行至跟前,手中长鞭一卷,就将长笙带了起来放到身前,小五一屁股栽倒在雪地上,就这间隙,长笙猛烈的挣扎了几下,正欲破口大骂,李肃突然将小五随意一刢,而后自己整个人朝雪地上扑去,动作间,也将小五甩上了马背。 “往北川跑不要停” 李肃从雪地上艰难起身的瞬间,一双眼睛无比眷恋的看着那两道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活下去,长笙” 那声音随着冷风很快就被吹散了。 长笙什么也听不见,他此刻的心已经到了羽不能加,蝇不可落的地步,哪怕稍有动荡,便会粉碎而逝。 可他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 李肃已经和跟来的士兵们再一次交起手来。 他身上还有在地宫内留下没来得及好好将养的伤口,长笙一直都知道,他身上大片被岩浆烫烂的肌肤,还有那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完全消失了作用的蛇毒。 可他现在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 马儿半道上渐渐慢了下来,长笙一张脸被风吹得通红,小五忽然伸手将他腰上的铃铛扯了扯,长笙问道“怎么了” 小五“长笙,你放我下来吧,我不能跟你去北川。” 长笙“不去北川你要去哪回去送死吗” 小五伸手擦了一把鼻涕,说道“前面就是邙山了,长笙,我爷爷还在邙山等我呢你走吧,长笙,往北川去,等你去了北川,那些西汉的人就再也抓不住你了。” 长笙急道“可是你怎么办” 小五说道“他们不抓我,你看,咱们两个人骑着这马,肯定跑不到北川的,而且我一定要去找我爷爷,就不能陪着你一起了。” 长笙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分明不是为了爷爷,他就是怕这马儿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半路歇脚被追兵抓住。 长笙鼻子酸的像是闻见了打翻在地的醋坛子,却还是坚定的摇头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小五从马上翻身下来,伸手摇了摇长笙的脚踝,露出那还在换牙的牙床,笑道“长笙,我要是跟着你才会被你连累呢,我不想死,跟着你万一被抓,我怕死了,你也知道,我胆子小的很” 他说着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就落了下来,“你看,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你也不想连累我是不是” 长笙坐在马上闭了闭眼。 小五继续道“你把你那个铃铛给我吧,我瞅着你身上也没什么好玩意儿了,那铃铛你卸掉一个给我,说不定哪天我没钱吃饭,这铃铛还能换点钱呢。” 长笙二话没说就将腰上的铃铛卸下来递了过去,他哽咽着喉咙,胸口处剧烈的起伏着,比小五哭的还要惨烈。 “你走吧,咱们以后还能再见呢,剩下的路我就不陪着你了,我要去找我爷爷了” 小五将那小小的铃铛十分珍惜的装进了怀里,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长笙在后面大喊着他的名字,可那孩子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回过头来再看他一眼。 白雪皑皑,长长的脚印延伸出去很远,直到长笙再次去搜寻他的踪迹时,却发现,小五已经不见了。 他要活着,长笙想。 他一定要活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第40章 马车在山洞口停下来的时候,雪也渐渐小了,洞内还算是干燥,老黄一路上都挺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直到此刻休息的时候还稍微缓解了一点。 魏青废了老大的劲才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正准备起锅子烧些水,就被魏淑尤一屁股占据了领地。 “去,一边儿忙去。” 魏淑尤说着,毫不客气的解下腰间的酒就往嗓子眼里灌,那酒烈的很,饶是离得老远,都觉得气味冲鼻子,可他喝着就跟白水似的,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 魏青本想提醒他刚喝了药不能喝酒,不过说了也是白说,没来由还得挨一顿数落,想想还是闭嘴不去讨嫌,跟着老黄一起将拾来的柴火点上,周围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魏淑尤身子不大好,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哮喘总是犯,他又不大爱惜自己的身子,大大咧咧的一个人,经常不忌口,辛辣刺激的什么都往嘴里捣鼓,索性时常锻炼身子,体质还不错,再加上这十几年在九嶷山被匡子楚照顾的好,已经有两三年没怎么出现过大的毛病了。 火光噼里啪啦的在寂静的山洞内炸开,魏淑尤盘腿坐在干燥的草垛上看着那火光出神,照应的整个人仿若佛光笼罩,飘渺如仙。 他今年也快二十的年纪了,从小跟在匡子楚身边,山上都是一群光棍,没怎么见过女人,这一路从九嶷山下来,被路过的不少大妈大婶觊觎过,就连有一次有个路过的姑娘牵着的一条母狗,都想上前对他发个春。 好看的人总是这样,尤其是魏淑尤这种看起来就很水性杨花型的,到哪都是个祸害,再加之他本人放浪形骸,看到路过好看的姑娘,总用那双桃花眼给人家暗送两下秋波,不然也不至于连人家的母狗都被他给勾引了。 白毛子风划过洞口的时候声音戚戚厉厉的,老黄一路上跟个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说,魏青问了他两句什么,他也没个回应,要么就点头,要么就摇头,偶尔笑那么两下,露出一口黄牙,惹得魏青直嫌弃。 三人在洞内休息了一会儿,老黄把午饭拿上来递给魏淑尤,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但能填饱肚子。 魏淑尤也不讲究,三两下的吃完就倒在草垛上准备休息,他难得披了件狐皮大氅,雪白雪白的,衬得整个人倒是正经了那么几分。 原本他话是最多的,这好半晌的却愣是没怎么吭声,魏青难得耳根子清净了一会儿,准备出去探探路,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就见那翘着二郎腿呼呼大睡的魏淑尤蹭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神色警惕的问道“什么人” 这一路走来,他们不知道中了多少埋伏和暗杀,现在还能活着在这避风,全凭魏淑尤一身彪悍的本事,可他这会儿不知怎么的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刚才灌了两口酒,把胃里的药力给压没了的缘故。 魏青拿着刀赶紧出去看,一匹足有半人高的黑色战马朝这边急急奔来,那马上还坐了个花花绿绿的人影。 “少爷,好像是个孩子。” 魏淑尤皱着眉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双桃花眼瞬间微微眯起,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由远及近的一人一马。 像是看到了他们,那马上的孩子隔着老远就朝着这边挥手,嘴里还大喊着什么,魏淑尤听不大清楚,不过有意思的是,在那孩子的身后,还跟着两三道人影,穿着银色的战甲。 很显然,是去追赶那孩子的。 “前面夜北正打着仗,这西汉的兵却来追着个孩子不放,有点意思。” 魏淑尤伸手摸了摸下巴,眉梢微微挑起,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那身影越来越近,直到十来米开外才露出那张清晰的面庞。 “有人吗,快,救救我” 细微的声音支离破碎的传了过来,魏青横着大刀往魏淑尤跟前一站,问道“少爷,要不要过去” 魏淑尤一时间并没有开口,等到那人马跟他们只剩不到十丈距离的时候,花花绿绿的人影突然从马背上翻了下来,长笙猛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几乎连滚带爬的跑到几人跟前,大口的喘着粗气,说道“求求你们,快,快救救我,后面有人要追杀我。” 也不知是不是魏青手中的刀太过锋利,长笙一时间并没敢轻易靠近,只停在离他们差不多五步的距离,他觉着那面皮发黑的少年看起来十分警惕,生怕自己若是轻举妄动的话,就会被他手下的刀一下砍死。 长笙一张脸青紫的有些近乎苍白,身上落满了大雪,眼睛圆滚滚的,像是随时都能滴出水来,他凌乱中看了一眼半隐在魏青身后的那个人,不知怎的,他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看到了佛光的感觉。 情急危迫,他想都没想,碰的一声跪了下去,溅起一地的雪花。 先是磕了个头,随即喘着胸口急道“这位少爷,求求你救救我,我父母被汉人杀死了,他们现在正在追杀我,求少爷救我一命。” 没有魏淑尤的吩咐,魏青也不敢轻易动作,老黄自顾自的在里面给火堆添着新柴,好似这外面的事跟他无关一样。 魏淑尤从半隐半暗处缓缓移了两步,静静的看了跪在地上的长笙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救你” 长笙两条裤腿已经完全湿透,满头的小辫子也十分凌乱。 他抽着鼻子,尽量不让眼里的眼泪掉下来,腰板挺的直直的,开口道“回这位少爷,我是费城商户的孩子,西汉人带兵打到了我们草原,昨日攻进了费城,我父母和兄长全都被西汉人乱刀砍死了,是我出去贪玩儿捡了条命,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有西汉士兵在奸污街头的女人,我被吓坏了,就往北都城跑,可是西汉的人太厉害了,昨晚上就破了北都的大门,王帐死了很多人,我趁乱骑了匹马准备逃跑,却被那些汉人误以为是大君的儿子来追杀我,求少爷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长笙说着,又朝着雪地磕了个头,再抬首时,眼睛里已经一片通红。 魏淑尤缄默了半晌,嘴角牵起一丝莫名的笑意,问道“你被误以为是大君的儿子” 长笙心头一跳,赶忙点了点头,说道“大君的儿子失踪了,他们为了充数,想抓我回去顶替,求这位少爷救救我吧,若是被他们抓走,我会死的啊。” 魏淑尤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笙“我叫商羽。” 魏淑尤意味深长的挑眉道“倒是个好名字。” 长笙被他不疾不徐的样子给急坏了,下意识扭头,那追来的两个士兵越来越近,他赶紧道“求求少爷,救救我。” 魏淑尤一双眼睛往长笙脸上扫过,而后将他略微打量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腰间那块巴掌大小的白色玉佩上,心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面上却不动声色。 问道“这么怕死么” 长笙道“是,我怕死,很怕,请少爷救我,从今往后,给您做牛做马,商羽在所不惜。” “做牛做马”魏淑尤似是被他几番言语给逗笑了,漂亮的眼睛里闪着莫明的光。 眼看着那两名士兵渐渐逼近,长笙一颗心在即将到达绝望顶端的时候,连呼吸都谨慎了起来。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魏淑尤突然朝魏青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食指放在嘴边发出一声尖锐的轻啸,那瞬间,不知从哪跳出来的黑衣武士齐齐跪在身边,只见魏青稍一吩咐,黑衣人立刻会意,朝着那追赶而来的西汉士兵骑马奔了过去。 “你过来。” 魏淑尤朝长笙开口。 他忽然伸出自己的右手,将指尖轻轻递在他眼前,长笙想都没想便浮起身子一把抓上那只冰凉的手。 这一触碰,似乎是将两个人的命运此后都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做什么牛马,不如我来做你的兄长如何” 他说的轻巧戏谑,可在传到长笙耳里,分明是带着不容置喙的果断。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重重点头,惹得魏淑尤当即大笑出声。 “先叫声兄长我来听听。” 长笙有些呆呆的望着魏淑尤在笑,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心之如何,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渡,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兄长。” 长笙几乎是下意识般轻轻的张了张口。 那一刻,他却没来由感到自己像是被重新给予了一次生命。 白荒历七九零年。 这一年,夜北近万的流民在逃往邙山的途中被近三千的汉朝军马追杀,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全部被血洗砍掉了头颅,所有灾民们一时间都暴动了起来,然而却被这些手刃鲜血的恶魔一个个再次斩于刀下。 这一年,屹立北陆五百年之久的夜北草原在半个月之内被西汉大军瞬间吞噬,曾身为铁尔沁王后裔的北陆雄狮最终死于西汉第一将军梁国英的刀下。 夜北就此灭亡,千里之外的帝京之内,一片欢腾。 没有人知道这次惨败的杀戮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那些不敢在白日里抛头露面的罪恶种子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消失而被渐渐的遗忘,有些仇恨,即便是被封存了百年,也依旧能够在它破土而出的那一瞬间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离开夜北的马车开始缓缓的向前奔走,碾压着厚厚的积雪,留下两条深深的沟壑,随着下一轮风沙的涌起,又将重新被掩埋在土地里,越来越远,直到远处的天际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他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长笙走进马车之前最后望了一眼那熟悉的北地。 寒风止了怒吼,雪花也停了下来。 草原的天际终于露出一丝暖和的阳光,静静的照着大地,融化了积雪,冲洗着满地的鲜血。 战士们的尸体将永远长埋于这片土地,就像仇恨的种子,终有一天,发芽成长,成为曾经那些敌人的灾难。 张宗移将浑身是血的殷平扔在自己的马背上,朝着背驰的方向越来越远。 多年以后,当曾经的少年们再一次相遇到一起,这扭曲的轨道,不知要经过怎样的血礼才能被缓缓搬回原来的位置。 天色已经很黑了,北斗七星在破碎的冷风里终于露出了光芒,总有一天,那光,会大亮。 七九零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终于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第41章 三幹河以西是漫漫黄沙。 西沙十六部这里已经蠢蠢不安了十年。 自当年东汉景帝刘斐削三藩以来,三幹河一带的地皮就没消停过。 前几年还有武烈王魏承谟领数万血盟卫镇压,后武烈王病逝,由唯一的儿子魏淑尤替父挂帅出征,这仗一打,就又是两年。 白荒历八零零年,七月。 如潮的大军从前线退了下去,天气十分炎热,在三幹河驻守了数年的血盟卫终于得以班师回朝。 山坡上,年轻的将领站在天际线处目送大军消失在看不见的尽头,转头问向身边的斥候“王爷呢” 斥候有些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伸出手指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帅帐,说道“王爷还睡着呢。” 将领魏青皱了皱发黑的脸皮,“王爷有什么交代吗” 斥候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没有哦,对了,有一句。” 魏青“” 斥候“王爷说了,要是这场仗打输了记得叫醒他,好跟着咱们一起逃命去。” 魏青“*aa” 武烈王是三大藩王之一,如今东汉仅存的唯一异姓王。 四十年前在征讨前唐的时候,皇帝刘斐亲自出征被俘,险些丧命,是魏承谟带着当时仅存的三百名骁骑军将刘斐从前唐大军的手中救了下来,而后灭前唐,斩帝王,才有了当年的武烈王和他麾下的十万血盟卫。 当年跟魏承谟一同封王的,还有招岳王费樑以及镇边王刘今耀,只是皇帝十年前下了削藩的决心,若不是三幹河西沙十六部这场长达十年之久的战役,恐怕武烈王也早早随着其他两位藩王一同去了。 皇帝刘斐依附于武烈王府之余,也忌惮着他。 尤其如今的武烈王魏淑尤,比他父亲魏承谟当年在世时还要勇猛。 两年之内就将近二十万西沙反动系数镇压。 所有人都知道,三幹河战役,魏淑尤坑杀六万俘虏降军,站在白骨成山的尸堆上,将魏字大旗飘的老高。 那一战夕阳甚好,将他年轻彪悍的身影照的像极了地狱之火。 残暴狠虐,铁面修罗这种词用在魏淑尤身上有过之无不及,可偏偏没人敢在朝堂上弹劾他一句。 一来魏淑尤本人十分会做人,将朝堂上下一帮文官哄的服服帖帖,二来此人虽心狠手辣,可到底是替东汉拔了那颗堵了十年的钉子,皇帝都不好说他坑杀俘虏降军之事,也就没人敢多提什么。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碍着武烈王在朝廷上的地位 魏淑尤虽心狠手辣,那不过是对待敌人的时候。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武烈王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会活络,老人孩子都喜欢他,更别说那帮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掩面含羞的闺阁小姐。 当血盟卫班师回朝的消息一经传出,长街上立马有不少姑娘用香巾将武烈王砸了个头晕眼花。 “跟府里说过我今日要回来的事了么” 战马上,魏淑尤一身黑衣轻甲,手持长戟。 这种以玄铁打造的长戟重达七八十斤,普通马匹压根承受不住,平常的大老爷们儿双手抬着都费力,可他拿捏在手上,倒像是个拈来的玩物似的轻巧。 魏青将一张黑脸凑了上来,十年的时间,哪哪都长变了,就是那黑的跟包公似的面皮没变,嘻嘻哈哈的说道“前几天就把消息送回去了,还是斥候亲口告诉羽少爷的呢。” 魏淑尤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被炽热的太阳烤的煜煜发光,“两年没见商羽了,也不知道那小子长高了没有。” 魏青笑道“听传话的斥候说,羽少爷回回见着他都要把您的近况问的一清二楚,上次听说您犯病了,急的差点就冲到前线来了,后来还是被仲伯挡了下来不过也怪,从那次之后,羽少爷好像再没打听过王爷的事情了。” 魏淑尤忍不住嘴角一抽,心道难怪那小子这三个月都没给我来信,心里八成怪我没跟他说。 他瞬间开始脑补那小子急冲冲往外扑的画面,随即开口骂道“谁让你跟他说这些不想干的屁事的万一那小子真跑去找我被那帮土匪绺子给逮住了,你他娘的就等着被鞭尸吧驾” “哎,王爷” 魏青才要解释,却见魏淑尤自顾自骑了马往前冲去。 身后跟着的大军乌泱泱整齐的前进着,魏青招来了一名副将嘱咐了几句话,也朝着魏淑尤的方向匆匆离去。 东汉地处偏南,一到夏天又湿又热,跟个蒸箱似的浸着人。 蝉叫的聒噪,显得一向冷清的王府都热闹了起来。 武烈王府从上到下全是光棍,不是死了老婆的就是没娶过媳妇的。 前些年魏淑尤还在府里的时候,王府整日都是欢声笑语的,哪怕是只耗子从角门边上窜过,都会被感染的在野猫嘴下面跳两圈。 可自两年前他挂帅出征之后,王府莫名的就冷清了不少。 老王爷是五年前去世的,魏淑尤十年前从九嶷山回来,坐这个位置的时间也不短了,跟他交好的人甚多,平日里大家跟他开玩笑什么的,他都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哪怕是有人指着脊梁骨骂他,魏淑尤也丝毫不甚在意。 可唯独一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至今不能逾越的雷线 那就是魏淑尤的义弟。 说起这个义弟,真是魏淑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其实不止是魏淑尤,连带已经去世的老王爷,都对这拾来的便宜儿子分外喜欢。 人人都知道,武烈王至今二十七岁还没娶上媳妇儿,多半都是因为这个不着边的义弟。 谁都说不得,谁都骂不得,由着他各种乱来,这当然包括那些个上门想跟武烈王结亲结果都被那位义弟拿着棍儿给赶出去的朝廷重臣。 所有人只听说那孩子是十年前老王爷从三幹河的战场上捡回来给魏淑尤玩的,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便宜儿子弟弟都快爬到正主头上了。 晌午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全王府都知道王爷今儿回家,早早的就将整个王府布置的红红火火,可惜满府的男人,即便是再怎么费那个心思,看起来都充满着浓浓的秧歌味儿。 就连大门口那两只一向威风八面,冷意森然,张着獠牙的青面兽头上,都被家将在头顶上各带了一朵拳头大小的大红花,看起来分外滑稽。 管家仲伯出去观望了两眼,总觉着这样的布置有失体面,却也说不上哪不对劲,赶紧猫着腰跑进院子里站定在某个十分显眼的屋门外说道“羽少爷,您要不出来给看两眼,魏知那几个土狍子干不来那档子事儿,一会儿王爷进了门,多半会被人笑话。” 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出来,里面的人语气淡淡的说道“不用等他进门,人家已经开始笑话咱们家了。” 仲伯尴尬的笑了两声,说道“大家伙不是都想着王爷今儿回来高兴吗,红红火火的多热闹,再说了,这都冷清了两年了,好容易热闹一回,您就给费费神,给那帮土狍子出去提点一二” 里面的人不知在做什么,细微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好半晌,仲伯见他似乎没有再多说废话的意思,当下也不好再多问,只得咧了咧嘴,踩着小脚丫子跑去跟那帮家将们研究要不要给武烈王府的匾额上也挂上几朵红花。 青年背对着门,整个人都笼罩在阳光下的暗影里,他身材修长纤细,满头的黑发慵懒的散开垂在半空,一边弯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一边时不时朝那门缝处看了几眼,似乎是在防着什么人一样。 整个王府占地面积极广,从外面看起来十分恢弘大气,里面那更是不用说的。 庭院深深,但人却不多。 魏淑尤跟他那义弟一模一样,喜欢讲究牌面的很。 府内亭台楼阁该有的都有,繁花锦绣的,若说唯一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连只母狗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丫鬟老妈子之类的女人。 从后墙上偷摸着爬上来的时候,院子都是空的,只有几株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在烈日下挺的笔直。 魏淑尤单手一撑,轻轻松松就站定在那扇门前。 屋内的光线好极了,里面人影绰绰的,魏淑尤双手环胸好以整暇的隔着一层纱窗朝里望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从小看到大,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够呢” 魏淑尤捏了捏下巴,嘶了一口气儿,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说道“从小拾掇到大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老黄伸出小拇指抠了抠鼻孔,挖了好半天,才搓着拇指指腹轻轻一弹,将那鼻屎弹出去老远。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黄牙,“那你还不赶紧进去。” 魏淑尤不紧不慢道“急什么,小别胜新婚,虽说这话用的不甚对味儿,但意思你知道就行,小兔崽子,三个月都没给我来过一次信,这会儿又不赶着出去迎接我,我得先想想一会儿怎么收拾他。” 老黄嫌弃的瞥了他两眼,说道“我可告诉你,他这两年的功夫可不是当初你走时候的那样了,你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再说。” 魏淑尤啧了一声“你背着我偷摸着给他教了多少怎么着,还欺负到他兄长头上了反了他不成。” 老黄哼了一声,白眼一翻,压根懒得理他。 魏淑尤这个人嘴巴贱的很,要真让他收拾里面那位,他最是舍不得,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跟那位说过,几乎什么事都依着。 老黄一溜烟就没了人影,魏淑尤自个儿站了好半天,见里面那人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当下耐心瞬间就耗尽了,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那门缝猛的一推。 碰的一声响,里面那人被惊得瞬间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了他好半晌,才愣愣的开口道“兄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第42章 魏淑尤捏了捏鼻子,说道“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对面的人在愣了好半天之后赶紧将桌子上的东西就往身后藏,遮遮掩掩道“没什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魏淑尤单手插在腰上,两年的沙场磨砺,让他那张本就看起来线条硬朗的脸更加凌厉起来,从前清瘦肌理有致的身形在单薄衣衫的勾勒下显得更加精壮,他黑了,也更瘦了,可脸上那股子匪气却是越来越盛了起来,带着一股具有强烈攻击性的野性美。 “大门口没瞅见你,进来看看你小子在忙什么,连我今儿要回家这事都给忘了。” 魏淑尤说的十分顺口,脚步轻挪着朝对面的人走了过去。 他身型极高,比一般男性都高出许多,此刻半低着头看着那张阴柔俊美的脸,不满道“怎么打扮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头发也不知道梳一梳,去把木梳拿过来。” 他语气中饱含浓烈的一母同胞之关爱,饶是听习惯了,也没来由让长笙觉着心下一软。 十年了。 昔日的孩童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智上,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整日里混的跟个地痞流氓似的泼皮。 这些年长笙跟在魏淑尤身边,他的兄长和老王爷将他照顾的极好,饶是那般大的伤痛如今依稀会在梦中闪过,却也不会像一开始那么让他走不出他自以为暗无天日的阴影了。 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夏日干燥的热风将四周百骇都哄的暖意洋洋。 长笙看着那张两年没见的脸,一时间有些出神,他本想问一句这一路累不累或者饿不饿这样的家常话,可却是让魏淑尤借机先开了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愣着干嘛,傻了吧唧的看什么呢怎么着,是不是觉着为兄又帅了” 魏淑尤没皮没脸的说着,伸出手臂就往长笙身后拽“哎呦,我当是什么好玩意儿呢,原来是盆白兰,你好端端的种这玩意儿做什么后院开了那么多野花野草的,要是喜欢,让仲伯给你采一束去,还是说你嫌野花太浪荡,喜欢这种金屋藏娇的” 长笙清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这是给你的。” 魏淑尤眉梢一挑,有些吃惊,“给我的” 他端着那花盆仔仔细细看了好半晌,“你没来由的送我花做什么我又不是个娘们儿。” 长笙说道“这两年天天口吃黄沙,我怕你忘了江南的风光,自你出征之后的第二日起便种了起来,本想打理好再拿给你的,谁知道你自己先回来了。” 魏淑尤心中颇为感动,知道这小驴蛋如今长大了,懂得孝敬他了,嘴上却不依不饶道“我不喜欢这玩意儿,还有其他的么” 长笙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瞬间拉了个脸,没好气道“不喜欢拉倒,还给我。” 他伸手作势就要将那花抢过来,却被魏淑尤一个灵巧的躲了开来,后者嬉笑道“跟你闹着玩呢,为兄甚为喜欢,一会儿就让仲伯给我放到堂屋的正中央每日浇水,保准十天半月就让它生出一窝来。” 长笙道“那不行,这花半个月才能浇一次水,你日日浇水,没个三天准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伸出那张沾了泥土的手到魏淑尤面前。 魏淑尤“” 长笙道“你呢,你给我带礼物回来了么” 说到礼物,魏淑尤顿时有些头大。 这两年他在三幹河打仗的时候,每隔个月都会差人回府上给长笙带些七七八八的好玩的东西,有时候是当地的特产,有时候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本想亲自回来一趟看看长笙,但那会儿西沙闹的厉害,他实在无暇分身,就遣人带了份大礼回来。 听传话的人说,长笙每次都会将他送来的礼物小心翼翼的收好,然后等着他的下一次礼物。 今日他终于回来,当然得带着东西,否则怕是要给自己开始料理后事了。 他想逗一逗长笙,就像小时候老王爷老气他似的,当下装腔作势般的一抚额头,故作惊讶的说道“哎,这次回来的太着急,把这事给忘了,要不以后再补给你” 出乎意料的,长笙并没有太在意,只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人回来就行,礼物不礼物的,都是身外之物,没啥意思。” 魏淑尤倒是有点不太习惯他这么懂事的样子,见长笙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将一把木梳递到了他面前,随意道“不是要给我梳头么” 魏淑尤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也不问问我这一路回来累不累饿不饿,小没良心的东西。” 他一边骂着,一边将长笙按在椅子上,开始给他打理那一头散开的青丝。 长笙自小就长得极好,这十年越发突出。 他本就生的有几分女人的阴柔之气,却不那么明显,皮肤细腻白皙,看起来总是一副淡泊的样子,再加上穿着汉人的衣裳,更显得温润如玉了起来。 但只有魏淑尤和王府的下人们知道,这个表面上总是文质彬彬的男子,实则骨子里还是沾了不少跟魏淑尤一样的流里流气。 前些年倒没有那么明显,大家都觉着小王爷带回来的这个孩子不爱说话,整日里老是坐在后院的池塘边发呆,经常一个人坐着就是大半日。 那会儿老王爷还在世,总拿些好玩的阿猫阿狗来逗他,这孩子也不笑,直急的老王爷跟一帮下人团团转。 后来过了很久,可能半年多的光景,有一次魏淑尤进了长笙的房间,老王爷刚从前线回来,一身战甲都来不及脱,就带着大家伙猫着腰全都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盯着。 没多会儿,全府上下那一瞬间都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哭声从他房间里传了出来,众人都看到老王爷似是如释负重般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拖着有些半弯的腰就走了。 那一次,魏淑尤在长笙房里陪着他呆了一日一夜,再出来的时候,那孩子竟然破天荒的开始说话了。 再过了大半年,长笙的性格越来越开朗了,跟府里的家将们经常在一起闹的厉害,有一次还不小心打碎了老王爷最爱的一盏花瓶,老王爷又心疼长笙舍不得打,就将魏淑尤给揍了一顿出气。 可怜他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被自己的亲爹提着大刀满院子追,被路过的仲伯和一帮家将笑话了很久,最后魏淑尤气不过,大半夜的跑到长笙房门口骂了一通娘,结果被长笙一盆冷水泼了出来,魏淑尤才泱泱的闭了嘴滚回去睡觉。 其实若说最疼长笙是魏淑尤,倒不如说是老王爷。 长笙初次习武的时候,就是老王爷亲自给教的。 老王爷擅长使刀,平日里只要不在三幹河驻守,一得空总会回来教长笙练刀,只是后来没那么方便,就把这事交给了老黄。 别看老黄一脸的憨厚样,六十几岁的年纪总是一副明日就要嗝屁的样子,其实厉害着呢,比之当世有名剑客晏寄道有过之无不及,不然也不会被老王爷安排在魏淑尤身边,从七八岁开始就一路相随去了九嶷山。 这些年来,长笙的一身本事基本上都是跟老黄学来的,从前他可能被老王爷和魏淑尤两人过分宠溺了,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贪懒了起来,学东西也是七七八八的,还是魏淑尤走后这两年,长笙才终于大彻大悟了一番,觉着自己不能再这么饱暖思淫欲下去 他毕竟与旁人不同,身上背负着家国仇恨和十几万鲜红的生命,那些已经逝去的英魂没有一日不将他压的喘不过气,只是这些年他懂得将这些东西藏匿起来,可并不代表他就此忘却了。 手中如绸缎般的头发从魏淑尤带着薄茧的手心划过,像是从前无数个日子里一样,将头发梳好了,长笙才问道“兄长,你累吗” 魏淑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木梳碰的一下丢在桌子上,说道“马后炮一个,你说累不累” 长笙说道“兄长不怪我这几个月都没给你写信吗” 魏淑尤将一条腿翘在凳子上,挑眉瞪着他道“说说” 长笙墨发高束着,脖子又长又细,更衬得一张脸雌雄难辨,他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认真道“兄长在前线病的那么厉害,我作为小辈,竟不能替义兄长分担一二个痛苦,实在是不孝,这些日子我没有一日不懊悔自己当初应该跟随兄长同去三幹河,若有我在身边照顾,想必” “想必什么”魏淑尤打断他,贱兮兮道“你当你是神医呢你跟在我身边只会让我病的更重拖油瓶似的,还嫌不够给我添堵。” 长笙道“就算我不能替兄长医病,在身边陪着也好过独自在府里安享太平。” 魏淑尤摆了摆手,问道“所以你这几个月不给我写信到底是为了什么” 长笙叹了口气,难得一本正经道“不过是气我自己不孝罢了。” 魏淑尤大笑出声,心情甚好,神采奕奕道“你有这份孝心就行,我没怪你。” 长笙还想说什么,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是厨房的李老头端了碗面条进来,笑道“羽少爷提前吩咐咱们给王爷做的,刚出锅,王爷先吃着。” 魏淑尤疑惑的看了长笙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通知厨房的” 长笙一脸得意道“我早就知道兄长会先偷溜着回来见我,所以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了。” 魏淑尤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夸奖道“好孩子。” 李老头说道“王爷,管家之前吩咐咱们给众位将士备好的酒菜,您看大概什么时候开席” 魏淑尤道“别急,等他们都到了再说仲伯还不知道我先回来了,一会儿我出去跟他打个招呼去。” 等李老头退下了,魏淑尤狼吞虎咽的将一碗面吃干抹净,连面汤都喝的一滴不剩,看来真是饿惨了。 长笙递了条帕子给他,伸手的时候,魏淑尤忽然在他手腕上捏了一把。 一阵刺痛传来,长笙倒吸了口气,再抽出手,腕内白皙的皮肤上浮出一枚带血的尖刀一样的图案 不知是魏淑尤用什么东西刺上去的。 那图案的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魏”字。 长笙愣了愣,忍不住低声笑开那是武烈王麾下血盟卫才可烙印的痕迹。 “给你的礼物。”魏淑尤随意道“这下可别说我亏了你这兔崽子。” 长笙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从今以后,上阵杀敌,兄长在哪,他就在哪。 可一时间竟不知怎的,长笙没来由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 他脑海中一丝旧景匆匆闪过,却被他刻意的忽略掉了。 十年。 那刻着他名字的蹩脚手艺,随着时间都被封存在早就落满灰尘的木匣子里了,连带着他的那些记忆,这些年,他从来都不曾再看过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第43章 魏淑尤神出鬼没的跑到管家和一帮王府家将眼前的时候,本应该是后者们吃惊的,没成想在看到那满片大红,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浓烈的婚庆秧歌味的装扮之时,魏淑尤瞬间捂着眼睛一溜烟的跑了。 路上来往的行人无一不往王府的大门上瞅上两眼,都以为这打了二十七年光棍的王爷今儿终于要成亲了。 大军班师回朝,理应先去宫里拜见一番,不过皇帝准许魏淑尤先回家一趟,等跟府里的人吃完了饭,长笙才送了他们一帮人进宫,而后他跟老黄两人百无聊赖的在宫门口等着。 天气有些热,长笙挑了一处树荫避阳,老黄蹲在干巴巴的土地上,捡了一条细细的树枝跟那帮正在搬家的蚂蚁斗智斗勇,长笙蹲在他身边,流里流气的问道“你说皇上这次要给兄长赏些什么” 老黄跟魏淑尤一样贱 手上的树枝狠狠一戳,就将蚂蚁们好不容易抬起来的一块宝藏给捅了个稀巴烂,当下喜上眉梢的含糊道“这我怎么知道多半又是一些金银珠宝美人之类的,那小子的官职已经够高了,再升也不大可能,不过我觉得他倒是会给皇帝倒贴些什么东西。” 长笙两腿弯曲膝盖撑开,一只手肘搭在上面,另一只手撑在老黄背上,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于这炎炎烈日之下分外清爽。 往老黄身边靠了靠,长笙问道“倒贴说说看。” 老黄年纪虽大,可头脑却一向清明,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一旦开口,就总能说到点子上。 但这次他却似是不愿意讲,只摇了摇头,道“你自己猜去,我不告诉你。” 长笙看他跟蚂蚁玩的不亦乐乎,有些嫌弃般的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老不正经”,再不理他,起身朝王府的家将要了一壶水过来。 长街上行人来往匆匆的,使这白日里显得烟火味儿十足。 长笙提着水壶靠在树干上出神,没一会儿,魏淑尤就带着魏青从宫门口走了出来。 他一身朝服高大俊美,长笙一时间竟有些错愕的离不开眼。 两年没见了,他发现自己似乎越发有些贪恋魏淑尤了。 不过这种感情绝对是来源于一个小辈对长辈的情感,绝无其他。 就像很多人有天生的“恋母情结”一样,长笙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他九岁那年痛失一切,是老王爷和魏淑尤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们的份量更重了。 “怎么了,看着心事重重的,皇上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么” 长笙将水壶递了过去,魏淑尤接过来仰头猛灌了一口,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流进脖颈间,瞬间浸湿了领口,显得有些暧昧。 魏淑尤一向带着股子痞气的眼底难得多了一丝不爽与凝重,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回家吧。” 老黄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准备过去牵马,长笙在魏淑尤身后跟着。 魏青时不时转过头来冲他丢上几个眼色,长笙耸了耸肩摇头,惹得魏青直翻白眼。 回去的时候仲伯傻乎乎的往魏淑尤身上贴,忙问这问那的关怀着。 毕竟大家两年都没见了,才吃了一顿饭,心里头的热乎劲儿还正烧的旺,可奈何魏淑尤这会儿心情不怎么好,没怎么搭理仲伯,老头有点讪讪的闭了嘴巴,长笙赶紧解释道“没事,估计是矫情病犯了,我去看看,你去忙吧。” 仲伯晃了晃脑袋,咬着耳朵说道“别是皇上说了什么惹王爷不高兴了吧,刚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看着跟没了媳妇儿似的一副样子。” 长笙笑道“说的就跟他有媳妇儿似的,你别管了,忙去吧。” 等长笙走了,仲伯跟老黄两人凑到了一块真是乌龟对上了王八。 前者一脸惋惜的说道“你看吧,我就说该早早给他找个老婆,也省的成天让人担心来着。” 老黄道“轮的到你管的,他有那小兔崽子就够了。” 仲伯道“嗨,那小驴蛋能咋滴能暖被窝还是能给他生娃要我说,给娶了媳妇儿心就定下来了,也不害怕他老往外跑,打什么劳什子仗,万一有个什么呸你看我这乌鸦嘴,净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魏淑尤坐在椅子里出了好半晌的神,长笙就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也不说话,空气里安静极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魏淑尤才忽然道“算了,先去撒泡尿再想。” 长笙“” “坐到那个位置的疑心病都那么重”他伸手摸了摸下巴,虽是问着,可那语气里肯定的意味却十分明显,没等长笙说话,魏淑尤摆了摆手,道“罢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想也是白想。” 他还真就起身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看着也没那么压抑了,长笙倒觉得他刚才那股子情绪就是被尿给憋的。 “皇上跟兄长说什么了”长笙往他身边坐下,伸手给两人倒了杯凉茶。 魏淑尤说道“也没什么,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那不妨让我先来猜猜。”长笙抿了口茶,笑道“兄长手中的兵权饶是如今都交干净了,皇上还是不放心,对吗” 魏淑尤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倒是机灵的很。” 长笙挑眉道“要猜到这个并不难。” 魏淑尤“你说说看,怎么就猜到了” 长笙“皇上十年前那一场削藩的大动荡,虽引得举国不宁了一段时日,可终究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招岳王和镇边王两位,说白了不过是炮灰而已,皇上真正想要收拾的,还是武烈王这根铁柱子,毕竟三藩之内,就数我们王府最为势大,皇帝有心无力,只能先拔了旁的两个,想对咱们动手,一来是找不到适当的理由,二来还是因为三幹河那边的动乱这些年没有摆平兄长,老王爷当年可比你聪明多了,知道用三幹河之乱来掣肘陛下,所以那些年才迟迟不肯攻下您怎么就不懂呢” 魏淑尤真的不懂么 长笙这么问,不过是想知道他怎么说罢了。 魏淑尤轻笑了两声,说道“我没我爹那么多心思,他跟皇上相互防备着,到了我这,我只想和和睦睦的君臣一心,哪有那么多猜忌的,没意思,心累” 长笙嗤道“别装了,什么君臣一心,在我面上有什么就直说,别藏着掖着的,也不怕晚上鬼压床。” 魏淑尤瞪了他一眼,骂道“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呢。” 长笙道“你要是不想说,我替你说出来。” “别”魏淑尤赶忙道“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心里怎么想你知道就成,装一装样子差不多得了。” 长笙“可是兄长,若皇上这次真的下了狠心,你怎么办” 魏淑尤“什么怎么办目前西沙十六部的局势刚刚平息,后事都还没料理干净,谁都知道我坑杀那六万俘虏降军的事,皇上自然也明白我的深意,他暂时还不敢有什么动作。我既然敢把兵权交给他,自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他若还是想要削藩的话,那我也没辙” 说起这个,长笙不免叹气道“六万降军的事兄长,你又何必落人诟病。” 魏淑尤大言不惭道“那又如何当年那些个蛮子不知坑杀了我汉军多少百姓将士,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没什么可后悔的。况且,我也不怕被诟病我这背上现如今不知压了多少冤魂,我都没放在心上,还会在意活着的人怎么戳我的脊梁杆子我跟我爹不一样,我爹仁慈,做事善于留后路,我不同,我会把双方的路都堵死,到时候真到了最后一步,我若是死,他也别想活着。” 长笙被他一本正经的吹皮给逗笑了 六万条性命,就这么轻飘飘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似刚刚从家里吃了个饭说自己要出去溜达一圈那么自然。 “你知道为什么至今没人敢用这事在朝廷上大做文章吗”魏淑尤忽然问他。 长笙故作反问道“兄长觉得呢” 魏淑尤笑道“越是没人弹劾,越是说明我们王府得势,我们越得势,皇上就越忌惮,到时候只会死的更快些我早就知道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所以商羽,没必要太计较别人怎么样,管好咱们自家人就行了。” 长笙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眼前这位年轻的长辈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他的心思随着他来回晃动着,一时间竟是停不下来,良久之后,他才喃喃道“是,管好咱们自家人就行。” 毕竟其他人跟他毫无干系,何必在意那么多的死活呢。 仲伯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了起来,“羽少爷,那个刘四爷又来找您了。” 魏淑尤猛的回过神来看向长笙,后者十分不爽的蹙起眉头,不满道“真是个阴魂不散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第44章 刘景云是刘斐的亲侄子,正宗的皇亲国戚。 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那方面的口味据说跟别人不太一样,院子里养了一堆的面首。 一夜连御八位都是常事。 自从前几年在武烈王府对长笙惊鸿一瞥之后,从此一颗心就此沦陷,以前因为惧怕魏淑尤,所以从未敢来纠缠长笙,这两年魏淑尤不在,成日里往王府跑,以至于家将们现在都懒得再去拦了。 等长笙前去打发刘景云的这档口,魏淑尤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上眯着眼看,只见那鲜绿色的身影时不时伸手就去扯长笙的袖子,后者不耐烦的用脚踹了几下,愣是没踹开,而后更是得寸进尺的往长笙身上贴,长笙恼了,一个过肩摔就将刘景云摔了个狗吃屎,惹得魏淑尤忍不住低笑出声。 “刘景云不知道我回来吗”魏淑尤问旁边的仲伯。 管家脸上堆起了菊花一样的笑容说道“这两年羽少爷没少放狗咬刘四爷,不过每次都不大管用,下次还是照样来缠着羽少爷,不过想来刘四爷是不知道王爷已经进府了,不然也不敢往咱们府上跑,毕竟王爷您可比那些狗厉害多了。” 魏淑尤瞪了他一眼,心道我比狗厉害我是该高兴一下还是怎么滴 “去,跟刘小王爷说一声,就说本王请他进来喝茶。” 魏淑尤是真心实意的准备了上好的茶等着刘景云前来光顾,没一会儿,仲伯又哼哧哧的跑了回来,说道“王爷,刘四爷一听您回来,跑的比咱们后院那两只野鸭子还快。” 魏淑尤问道“跑什么请他喝个茶而已。” 仲伯笑道“他说他不想见到王爷,还说,让老奴带句话给您。” 魏淑尤“” 仲伯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道“刘四爷说了,您让他见不着羽少爷,他心里不痛快,让您等着,改日要把那绿帽子给您戴到头上,他要让汴京所有的人都知道,咱们武烈王府门口匾额上的那朵花,是绿的” 魏淑尤“”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又被羽少爷给揍了。”仲伯笑眯眯的赶紧补充。 魏淑尤凶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没说完的话” 仲伯自顾自道“嗨,老奴用脚指头想都明白,这几年外面的人都说您和羽少爷两人之间不正经的,表面上的兄弟关系。羽少爷为了不让您娶媳妇儿,赶跑了那么多上门提亲的朝廷重臣,您不也让羽少爷少跟那些个千金小姐来往吗您说说哪有你们这样兄弟的刘四爷说了,您俩的那点小九九别以为他不知道,迟早有一天,他要让羽少爷成为他的塌上之宾,好让您头上那抹绿比那春日里的杨柳还要青翠” 碰的一声轻响,仲伯本来还兴高采烈的脸忽然一闪,整个人就被魏淑尤一脚踹着屁股从屋内飞了出去。 长笙进来的时候,魏淑尤看着他那张脸,想到仲伯刚才的话,没来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刚才我看仲伯好像是哭了,他怎么了”长笙轻飘飘的开口。 魏淑尤冷笑道“没什么,估计是想起他死了十年的老婆,一时间没忍住。” 长笙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兄长都不问问我那刘景云” 魏淑尤赶忙伸手将他的话打住,说道“理他做什么没来由失了身份,往后他若是敢来找你,你带他来见我便是,就说我好意请他喝茶。” 长笙笑道“估计没有下回了。” 魏淑尤挑眉,就见长笙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他,让他没来由心里咯噔了一声。 还不及说话,就被长笙抢先道“有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多年,如今兄长好容易回来,我想与兄长当面说明,但我希望兄长先答应不要责怪于我,更不要嫌弃我。” 他说的十分认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男人都能明白的情义,虽然那神色转瞬即逝,可魏淑尤却将它抓了个正着。 长笙说让他不要嫌弃他嫌弃什么嫌弃他喜欢男人吗魏淑尤心想。 又一到起仲伯刚才的话,魏淑尤当即只想捂了两只耳朵,一个字也不要听。 可他又怕长笙心里多想,只得装作十分随意的撇开眼睛,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长笙即将要说的话 兄长,其实这些年我一直不愿意接触女人,是因为我对兄长的感情,不知兄长能否明白我的心意 这些年我与兄长朝昔相伴,早已视兄长为知己,不知兄长可对我有同样的感觉 兄长,其实,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魏淑尤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身上的毛简直都要炸了。 当下僵硬着身子,表情十分怪异的艰难道“说说。” 长笙顿了顿,先是有些局促的深吸了口气,而后深深的望了他一眼。 魏淑尤心道完了,果然是要开始给我表白了,你他娘的可千万别说出口,不然老子待会儿一定当场装死给你看 片刻,久到树叶的沙沙声盖过了两人之间的呼吸,长笙将那杯凉茶灌了下去,终于开口道“陈王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想将自己的二女儿安平郡主嫁进咱们府上,也与我说过许多次,从前是我不懂事,赶跑了不少好人家,因为在我心里,总觉着这世间的女子都配不上兄长。如今我也懂了,兄长到底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有个自己的家,不然总没人照顾,我心里头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在您回来的一个月前,我已经答应了陈王要与他们结亲之事,明日他们就会” “放屁” 没等长笙说完,魏淑尤顿时火气冲天的重重拍了一下桌角,他平日里是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长笙说的,此刻一张脸七窍生烟似的怒视着长笙,骂道“谁他娘的允许你来替老子做主了” 长笙心平气和道“这三个月没给兄长写信,我多半是在每日检讨自己的不孝,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兄长和老王爷护着我,所以我不想兄长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安平郡主温柔恭检品行端正,是难得的大家闺秀,身份也尊贵。总归来说,算得上这个年岁条件最好的我是王府一手养大的,总想着能替兄长做些什么,还希望兄长不要嫌弃我替您物色的人不行” 他娘的 魏淑尤一双桃花眼愣是给气的往外喷火,厉害道“你答应的事你自己对付去,要娶也是你娶,扯上老子干屁滚照远的滚,两个时辰之内要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老子扒了你的皮” 长笙无奈道“可我” 没说完的话被魏淑尤当即瞪的噎了回去。 长笙想他可能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自己擅自替他做主的事,可安平郡主是个好女孩,陈王也是难得的贤王,自己的兄长若是跟陈王结亲,自是不会委屈了,若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本还想继续使一把劲,让魏淑尤先答应见一见安平郡主,说不定等两人见了面,这感情也就跟着来了呢 可魏淑尤那张都快要垂到鞋底的脸硬是把长笙后面的话给憋了回去,只得叹气道“我都是为兄长着想,若是冒犯了兄长,还希望兄长不要怪罪。” 魏淑尤一把抽出鞋底就往长笙身上砸,奈何那小子身手极好,一见势头不对,蹭的一下一溜烟就没了人影,还连带着门猛扇了几下,鞋底砸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长笙赶紧拉过老早就躲在外面的仲伯说道“跟他说了,你瞅瞅他那泼妇样,没戏” 仲伯惋惜道“就没别的法子让他见一见那郡主” 长笙两手一摊,“反正我没辙。” 仲伯一张脸瞬间就垮了,哭泱泱的叹道“是老奴对不住老王爷,活活让咱们王爷打了二十七年的光棍儿,羽少爷,您可不敢学着咱们王爷胡来,没来由的惹人家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王府的祖坟上专冒这种断子绝孙的青烟。” 长笙撇了撇嘴,摆手道“得了得了,我跟他可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他现在都娶不上老婆吗” 仲伯赶紧凑了上去表示洗耳恭听。 长笙想了想,说“我也不是没怀疑过,他可能真的有某方面的隐疾你这样,明日请个大夫来一趟府上,到底有病没病,咱们一瞧便知。” 仲伯吹胡子道“那哪成,王爷要是知道咱们给他看那方面的病,不得,不得把那大夫打死” 长笙丢出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神色,说道“就说我这几日有些不爽给我瞧病的,他也刚从战场上下来,顺便给他看看有没有受内伤什么的,不就成了” 仲伯一拍脑门,笑道“还是羽少爷聪明,那我一会儿就吩咐魏知下去办,有病没病,咱们一瞧便知。” 长笙笑眯眯的朝他扬了扬下巴,仲伯十分积极的就去了。 魏淑尤暗自坐在屋里生着闷气,觉着长笙简直就是胡闹。 这些年来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要成婚这事,一来他怕紫金宫那位晚上更睡不着觉,二来这些年他也没遇见过让他心动的,就算遇见了,他也不想去祸害人家武烈王府是东汉刀刃上的羽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皇帝给削了,哪个姑娘若是跟了他,岂不是害了人家。 他一直以为他的心思长笙懂得,毕竟兄弟同心,可偏偏那小王八蛋根本不理解他。 魏淑尤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觉得吃亏,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吃亏。 没一会儿,他硬是自己被自己给气的一口血差点给噎的半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第45章 朝廷好不容易平定了三幹河的叛乱,皇帝高兴之余当然得要犒赏三军,时间就定在十日之后。 昨日魏淑尤因为在长笙这受了点小小的委屈,觉着这小王八应该知道他的不情愿,铁定是不会再提跟安平郡主这个事情,没想到早上躺在床上眼睛都没睁开,就听仲伯在门口说道“王爷,陈王已经到了,这会儿在堂屋候着您呢。” 魏淑尤难得睡个好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一听这话,愣是闭着眼反应了好半晌,才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骂道“谁他娘的许你们把他带进来的就跟那老王八说我死了,去不了” 仲伯笑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倒霉话,要死早就死在三幹河了,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您回来,若是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魏淑尤冷哼了一声,道“让商羽自己应付去,没事别来烦我,滚” 仲伯道:“羽少爷知道王爷肯定不肯出来,所以已经带着陈王过来了少爷,王爷说请您和陈王进去陈王爷,咱们家王爷天生就是个毛性子,若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还请您见谅一二。” 外面传来几句客客气气的应付,长笙和仲伯两人贼眉鼠眼的互看了一通,抬起手来就往门上叩去,一边道“兄长,陈王来了。” 魏淑尤气的七窍生烟,嗓子眼儿都跟着吊起来了,尖声道“我死了,不见” 门口长笙装作有些为难的看了陈王一眼,后者笑眯眯的挺着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说道“无妨,武烈王年轻气盛,又刚刚打了胜仗,难免口无遮拦了一些,不打紧,不打紧。” 陈王说着,就伸出胖乎乎的手往门上推了推,开口道“王爷且开开门,今日本王来就是拜访王爷一番,无其他意思,如今王爷一身军功,我来朝王爷沾沾喜气罢了,王爷可否开门容我一观” 长笙在一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容你一观你当是赏菊花呢 添油加柴道“兄长,你开开门。” 魏淑尤直接被子一蒙,装死似的不做声。 开玩笑,这时候越是回话,越是纠缠不清,他不搭理,想必陈王也是个识趣的,一会儿就走了,大不了算自己得罪他一次,可那又怎么样,凭你是皇亲国戚,他可不在乎。 只是待会儿要好好跟那小王八崽子算算这笔账。 该怎么收拾这小驴蛋呢魏淑尤心里开始琢磨起来,完全视窗外之声不闻。 好半晌的,陈王见魏淑尤没动静,朝长笙长吁短叹的客气了两声,说道“武烈王也是刚刚回来,我这般唐突上门确实是有些心急了,这样,我先回去,等过几日宫宴之时再与他相见,到时候你在一旁说道一二,咱们这事说不定就成了。” 长笙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等送走了陈王,长笙打发一众下人离开,自顾自的走到魏淑尤门口唤了他两声。 可惜魏淑尤不理他。 长笙眼珠子一转,就开的假装咳嗽起来。 一开始魏淑尤在里面听着,觉着这兔崽子八成是在诓他,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他感觉长笙都快把嗓子眼给呕出来了。 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衣服都没来得急穿,只着了一身里衣散着头发。 一开门,就见长笙面红耳赤的捂着喉咙,急道“怎么了这是,快来我看看。” 长笙咳的脸红脖子粗的,说道“可能,咳咳咳,可能是受了点寒,不,不打紧,咳咳” 魏淑尤蹙眉喝道“大热天的都能受寒,也真是有你的哎呦,这么厉害呢,我去找人给你寻大夫去。” 没一会儿,仲伯就带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匆匆走来。 魏淑尤还有点奇怪仲伯那半条腰进了土的老东西今天这速度怎么这么快。 不过长笙这会儿正水深火热呢,他哪来得急细想,就赶紧让大夫把起脉来。 大夫“小少爷无碍,应该是晚上浸了凉气,多喝热水就可以了。” 魏淑尤疑惑“你确定没事不用吃个药什么的” 大夫毫不客气的扔了一记你要相信老夫的医术的眼神,伸手捋了捋胡子,说道“是药三分毒,小少爷不是什么大毛病,王爷不必担忧。” 魏淑尤不满道“你看看给我们小驴蛋都咳成什么样了还说没事哎,我说你这个江湖郎中到底靠不靠谱,不靠谱出门右转,本王找别人去。” 大夫瞬间被这话气的火冒三丈,一把年纪了吹胡子瞪眼的作势要抬屁股起来跟位高权重的武烈王理论。 一旁的仲伯赶紧朝长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差不多得了,后者赶紧收势一把将魏淑尤按住,说道“兄长,我无碍的。” 魏淑尤不爽道“什么叫无碍都咳成这样了还不给开药是什么意思多喝热水你当时饮牛呢” 大夫气的直抖,食指一伸就朝魏淑尤指去,说道“你你这个” “你什么你你到底行不行”魏淑尤转头看向仲伯喝道“从哪给我整的这江湖骗子我王府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得吗” 仲伯红着脸赶紧道“这我” “你你我我的没完了是吧” 魏淑尤眼睛瞪的老大,长笙一看这势头不对,赶紧解释道“兄长,我真的没事,可能是刚才不小心被口水呛着了,你看,我好着呢。” 魏淑尤心疼的一把将长笙搂在怀里,顺带着伸手捋了捋他头顶那嘬翘起来的毛,朝那老大夫道“你到底会不会治” 大夫想起之前管家吩咐他的话,本来还想继续忍一忍的,可年纪大了,心气也高,容不得别人对他有什么质疑,红着脸粗着嗓子喝道“若不是你这位管家求着老夫来替你唔” 没说完的话立马就被仲伯伸手捂住嘴巴给堵住了,魏淑尤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求着你干嘛你一个做大夫的,病人生了病还得求着你来治病了是不是你这人还有没有一点医德哎我说,你是哪家药铺的,老子一会儿就让人把你铺子拆了去还是说你就是个游方骗子” 大夫气的说不得话,只得从眼睛里冒着火。 长笙心道这怎么好端端的就把战火引到人家外人身上了 赶忙道“不如大夫给我开一贴驱寒的药,兄长也是关心我,怕这一点小毛病给拖着了。” 魏淑尤清嗤一声,说道“拉倒吧,他这种庸医就算开了药我也不敢让你喝。去去去,把他带出去,省的在我面前碍眼再去请个别的郎中过来,我就不信了,这汴京城就你一个会看病的,还是个骗子。” 仲伯压根不敢松手,生怕这大夫说出个什么是你管家让我来瞧瞧你有没有那方面的病,你他娘的以为我愿意来干这种活之类的话,。 拖着那老郎中就往外走。 魏淑尤哼了一声,对长笙道“看见了吗现在到处都是些骗子,还好为兄我尽快识破了他,不然要真让他给你瞧病,没来由把你给害了。” 长笙“” 魏淑尤摸了摸他的脸,正色道“怎么着,还想咳吗我让仲伯再去找个大夫” 长笙被他这悍匪给整怕了,魏淑尤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到时候只会弄巧成拙。 说道“没事了,刚才可能真的只是给口水呛着了。” 魏淑尤“呛这么厉害的我就说他是个骗子,居然说你是受了风寒,还好把他打发了。” 长笙眼角抽搐,面色却不动如山的奉承道“还是兄长慧眼如炬。” 魏淑尤摆了摆手重新坐了下来,他只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一头长发全部散开在肩上垂着,仰头灌了一口凉茶,忍不住咳了起来。 长笙赶忙顺着他精瘦的背安抚了几下,说道“刚还说我呢,被呛着了吧,让你别喝凉的,也不知道克制一下,这些年在外面又没好好吃药吧瘦了这么多” 魏淑尤得意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关心关心我呢。” 长笙赶紧顺水推舟道“关心啊,怎么不关心了,一会儿我让仲伯再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魏淑尤“给我瞧什么,我这身体好着呢,这几年不怎么吃药也没事。” 长笙顿时来了脾气,厉害道“你为什么不好好吃药” 魏淑尤不明就里,随意道“我这哮喘都好几年没犯了,用不着吃。” 他是真觉着没必要,况且每日按时按点的,他哪里记得住,而且这两年又是刀尖上舔血的过着,应付那帮西沙乱民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其他。 他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却不想长笙突然朝他重重哼了一声,随后转身就往外走。 碰的一声大响。 屋门被长笙带的狠狠的撞了一下门槛,魏淑尤吓了一跳,捏了捏下巴,嘟囔道“这小子什么情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第46章 晚上魏淑尤去堂屋吃饭的时候发现长笙没到,看着眼前一大桌子大鱼大肉的,魏淑尤问仲伯“商羽呢” 仲伯在一旁给他布菜,笑眯眯道“老奴让魏知去喊羽少爷了,一会儿就来。” 魏淑尤点了点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没多久,魏知进来,禀报道“王爷,羽少爷他好像不在屋内。” 魏淑尤放下筷子,不满道“不在屋内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辰不在家待着,这小兔崽子又跑哪去了魏淑尤心想。 魏知讪讪道“属下不甚清楚,听羽少爷门口守着的家将说,少爷今日就没回去过。” 魏淑尤坐不住了,早上长笙嫌他这几年不好好爱惜身体,跟他生了一通气,他本来就没当回事,反正那小王八蛋自小就没少跟他对着干,所以他也不大在意。 不过他居然从他房里出去以后就没再回去了。 那他能去哪 “老黄呢是不是跟老黄在一块”魏淑尤问道。 魏知说道“黄老爷在自己屋里遛鸟呢,说是没瞧着羽少爷。” 魏淑尤顿时来了脾气。 正要吩咐魏知去找人的时候,长笙就从外面轻飘飘的走了进来。 他进来也不说话,挺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往魏淑尤对面一坐,开始给自己夹菜。 仲伯看了眼有点火冒三丈的魏淑尤,再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的长笙,赶紧开始调节气氛,嬉皮笑脸的说道“羽少爷这是去哪了这晚膳都上了好半天了,多半菜都冷了,老奴让他们先拿下去热一热再吃” 长笙边吃边道“挺好的,大热天的吃什么热菜,没来由的容易上火。”他眼睛瞥向对面的魏淑尤,好死不死的问道“你说对吗,兄长” 魏淑尤本就对他没什么脾气,这会儿一看到他那张脸,听他说话的声音,瞬间火气就失了大半,心中腹诽道我都还没因为早上陈王的事教训你,你小子倒是嫌我脾气大了 不过又一想算了,他还是个孩子,我怎么说都是他名义上的大哥,没必要为了这一点小事跟他计较,有失身份 他随口问道“今天一天去哪了” 长笙说道“去外面寻大夫去了。” 魏淑尤差点跳了起来“你又怎么了” 长笙“我好着呢。” 魏淑尤“那你好端端的寻大夫做什么” 长笙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挖苦道“哦,我去问了一下,看得了哮喘的人若是不好好吃药的话能活几年。” 魏淑尤一愣,筷子上那块青笋啪的一下掉落在骨碟上,语气生硬道“大夫怎么说” 长笙哼道“大夫说了,若是还坚持不吃药,最多三四年归天。” 魏淑尤将手里的筷子一甩,清嗤“胡说这是找的哪路子庸医” 长笙道“就东街弄堂里的薛神医,你小时候人家还给你看过病的那个。” 魏淑尤了然,却没了话头。 他小时候还没去九嶷山那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老王爷不知费了多少精力才给他找了个大夫先稳住了他那三日一小犯五日一大犯的哮喘,薛神医也是那几年因为要时常给武烈王的亲儿子瞧病才定居的汴京,这一晃,都十几年了。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魏淑尤面有菜色捏了捏鼻子,含糊道“哦,他老人家还活着呢” 长笙笑眯眯道“当然要活着,薛大夫说了,要死也得死在你后边。” 魏淑尤一听他那笑里藏刀的语气,就知道他铁定是因为自己这几年不好好吃药这事给气急了,却也不知该怎么说些服软的话。 好半晌,仲伯实在受不了这俩人了,讪讪的退了出去。 堂屋里安静极了,魏淑尤虽埋头苦吃着,可一双眼睛时不时就瞟过来看长笙两眼。 他想着要不要先给这小王八蛋服个软说个好话什么的,但一想,自己作为长辈,怎么能失了体面不可行。 他干咳了两声,终于放下手上的筷子,看向长笙,说道“帮我盛碗汤过来。” 我这已经算是变相的道歉了,你小子可别不识抬举。魏淑尤心中如是说。 长笙头也不抬的说道“汤就在你手边。” 魏淑尤“哦,凉了,给我一碗热的。” 长笙“今天的汤是冰镇荷露。” 魏淑尤“” 又是一串尴尬的沉默。 魏淑尤实在是坐不住了,一会儿用筷子戳戳这个菜,一会儿又用勺子翻翻那个菜。 长笙“兄长,我还没吃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翻了,一会儿再翻我就吃不下了。 魏淑尤啧啧了一声,忽然一指眼前的汤碗,说道“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 长笙“” 魏淑尤“像不像今晚的月亮” 长笙“” “一会儿出去赏月去,好几年没见到过汴京的月亮了。”魏淑尤诗情画意的说着,“要不要跟我一起” 长笙皮笑肉不笑道“汴京跟三幹河是一个月亮,我没什么兴趣。” “你他娘”魏淑尤憋了一嘴的脏话,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子,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说道“你吃吧,我先回了。” 给你个台阶你不下,兔崽子,你这是在玩火 长笙从堂屋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魏淑尤正坐在角亭里的石凳上喝酒,魏青抱着刀站在不远处,月光洒下,将魏淑尤那张完美到极致的侧脸照的十分迷离。 长笙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没想着要生魏淑尤的气,可只要一想到这两年他一个人在外不好好照顾自己,他不由的就想发一通火。 这个世上他什么都没了,唯独只有一个待他如珠如宝的魏淑尤,若是这唯一的亲人也没了,长笙不知道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脚步轻弦的朝魏淑尤走了过去,还没至跟前,就听魏淑尤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不是说不跟我一起赏月吗” 长笙突然有些内疚,觉着自己简直是个畜生,还是个大不孝的畜生。 “别喝了。”长笙伸手就将他嘴边的酒壶取了下来,突然闻到这味道好像不大对劲。 魏淑尤转过头来,朝他笑道“怎么,不是说嫌我不好好喝药吗” 长笙鼻子没来由的一酸,嘟囔道“怎么好端端的把药装进酒壶里。” 魏淑尤说道“隔着个碗喝不下去,装酒壶里我至少会觉着它是酒,喝的时候也就容易了你也是知道,最讨厌循规蹈矩的东西,唯独个酒,我还能时不时惦记一下,所以这往后啊,我就当这药都是酒了。” 长笙静静的看了他半晌,一时无话。 与魏淑尤相处的这八年,长笙越来越觉着他像小时候的自己。 从前那些往昔岁月他从未敢想起过,生怕哪个微不足道的尘事就会将他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给戳的鲜血淋漓。 他又是怀念又是抗拒。 可每每只要见到魏淑尤这张脸,他都会没来由的觉着分外亲近。 只可惜他想要再回到如魏淑尤这般的性子,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今日我让陈王前来,并非是因为安平” “我知道。”魏淑尤打断他的话。 长笙呆愣了一瞬,即而自嘲一笑“也是,兄长早该猜到了。” 魏淑尤大大咧咧道“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陈王是陛下的一母胞弟,表面上虽与陛下最为亲密,实则相互忌惮。若是我敢真的与他结亲,怕是皇帝在我成亲的前一日就会杀了我,可若是我因这事与陈王结下梁子,皇帝倒是十分乐见其成。陈王在朝中的威望相当可固,我若是得罪了他,就相当于得罪的半个朝廷,皇上怎么会不乐意倒是你小子,废如此心机让我成为陈王的眼中钉,就不怕我俩相互撕咬,好让陛下坐收渔翁之利” 长笙笑道“不会。” 魏淑尤看向他,漂亮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 长笙自顾自道“陈王不会视义父为眼中钉,更不会对义父因为拒亲一事而恼怒,当年老王爷在世,私下里最交好的便是陈王,义父怎会不知当年陛下削藩一事,若非没有陈王在朝堂上替老王爷据理力争,仅凭三幹河的动乱,老王爷又如何能阻止的了陛下的决心即便是没有武烈王,还有刘伯烈将军,老王爷悍勇无畏,却不是这些善于玩弄权术之人的对手,陈王虽与陛下两相不和,但却是真真正正的贤王,对于忠良之臣之事,陈王还是分的清主次。” 魏淑尤坐直了身子,难得一本正经的打量着长笙。 刚才一番话语,他似乎才真真正正觉着眼前这个被他庇护了十年的孩子长大了,他仿佛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天,他第一次与长笙交心长谈的那个午后。 当他得知商羽就是夜北殷氏的孩子时,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吃惊。 前半年刚进王府,他希望长笙能够自己慢慢走出那个巨大的阴影,可后来又一想,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在面临国破家亡的时候,他又能如何呢 魏淑尤觉着自己当时的那个想法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后来他进了长笙的屋子,看着那个坐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孩子,第一句就问他“你叫长笙,是殷氏的孩子,对吗”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孩子当时脸上的震惊以及神色深处的巨大悲恸。 他说“关于你的身世我都知道,你不必害怕我会告诉任何人,我既然救了你,从今以后就会护着你,只要你愿意把你心里的难过说出来。只告诉我一个人,好吗” 长笙一开始自然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魏淑尤一直站在他身后等着。 从红日东升一直等到乌金西坠。 他站着,他坐着,谁都从曾开口,谁都未曾动弹。 “是,我是长笙殷卓是我的父亲” 他终于小心翼翼的颤抖着将身子蜷缩了起来。 起先是细若蚊丝的一阵阵啜泣,而后逐渐转为撕心裂肺的悲吼,让当时只是少年的魏淑尤都忍不住颤抖了脊背,上前将他轻轻揽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无声的安慰。 后来,魏淑尤就什么都知道了。 后来,长笙也渐渐的开始变的不再那么沉默了。 夜里的风渐渐有些凉了,吹得池塘两边栽种的榕树轻声作响。 后院里一直豢养的几只野鸭子嘎嘎的叫了几声,打破了这凝固到极致的沉默。 魏淑尤回过神来起身拍了拍长笙的肩膀,不知是觉得欣慰还是惋惜,终于长叹一声,说道“长大了啊” 长笙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轻声说道“再长大也都是王府的孩子。” 魏淑尤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里藏着一丝让长笙陌生的意味。 他静静的望着他伶着酒壶朝魏青招呼了一手,转身就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长笙在原地站立了良久,才仰头看了看月亮。 真圆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第47章 后半夜长笙睡意正沉的时候,那个已经在他梦境中消失了多年的场景忽然毫无征兆般的又窜了进来。 他又看到那张黑色的苍鹰大旗被北风卷的猎猎作响,旗下往外延伸十里铺满了断肢残骸的尸体,那些尸体堆积如山一般的被那道熟悉且陌生的背影踩在脚下。 他一颗心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他轻轻的伸手朝那背影拍去,还没等他落下,那人忽然转首朝他看来。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那是那一双带血的暗红眼眸,像是可怖的异鬼,嘴角处挂着狰狞的笑意。 问他“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你怎么还活着 长笙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劈,他顺着那人往下看去 大君一身白衣端坐在旗杆之下就那么睁着一双枯死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的怀中,红衣的母亲已经永远阖上了双眸,满面血红 他头痛欲裂,死命的按住自己潜意识里即将爆发的火焰,嘴角不住的呢喃“不,我要活着,要活着” 那人忽然低低笑了,笑声沙哑低沉,像是把多年未曾弹响的马鬃琴忽然起了一声刺耳的低吟。 一把将他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扯了下来,那人嘶吼道“你要活着你凭什么活着你有什么脸活着他们都死了死了” 长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呼吸艰难了起来,他不敢睁眼,只得狠狠的咬着下唇,努力的压抑着内心的遽烈。 “你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活着恩十年了,你有想过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还在地下等着你吗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长笙,你不想报仇么不想么” “我我想” “那就去啊”他大声吼道。 长笙挣扎道“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是个懦夫” 你是个懦夫 床榻被长笙剧烈的扭动而发出一阵微微的轻响,他紧闭着双眼,一张脸在月色之下被照的分外苍白,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脖颈缓缓流入里衣,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呢喃“不,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商羽” 忽然有人在耳边轻叫了他一声。 那声音有些遥远,却让他没来由感觉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他想要徒手将那声音抓住,可任凭他怎么寻找,都空洞无果。 “不,我要活着” “商羽,醒醒” 一丝温热忽然在他周身渐渐化开,将冰冷的凉意逐渐驱散,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看不见。 “长笙” 魏淑尤低喝了一声。 碰的一下,巨石把心彻底砸了个粉碎。 他终于疼醒了。 长笙缓缓睁开眼睛,魏淑尤那张脸从模糊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拧着眉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眼底的焦急与疼惜在这瞬间暴露无遗。 “兄长” 长笙眼睫上还挂着细细的水珠,他忽然整个人就朝魏淑尤怀里钻了进去,呵出一口重重的浊气。 “没事了。” 魏淑尤一边拍着他的脊背一边低声安慰,问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长笙缓了好久,才坐直了身子,自嘲一笑,说道“也不知是怎么了没事你怎么来了” 魏淑尤脸上划过一丝沉重,“我睡不着在院子里溜达,听到你房里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长笙摇了摇头,“没事的,兄长去睡吧,这么晚还叨扰你,实在是不该。” 魏淑尤道“说的这是哪门子话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是我弟弟,我不该进来关心关心你吗净说些不知礼数的屁话。” 长笙摸了摸已经湿透的里衣,准备重新取一件干净的换上,魏淑尤突然道“今晚我睡你这,省的后半夜你背过气去了我明早还得给你收尸。” 他作势就要往床上挤,长笙一愣,却还是乖乖挪了屁股,“我先去换件衣服。” 魏淑尤按住他,清嗤道“换什么衣服尿湿了我就说让你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少喝点水,多大的人了,也不嫌丢人不过没事,你脱吧,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你光屁股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换的没来由的麻烦。” 长笙气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光屁股的样子了” 魏淑尤大言不惭的笑道“嗨,小时候你搂着我睡那会,我顺着你裤子进去摸了一把,也不能算见吧,但肯定是摸过的,不过商羽,你小时候那屁股还挺光溜的,就是太小了,还没我巴掌大。” 长笙“” 他差点一枕头把魏淑尤这二皮脸给砸死。 可没等他动手,后者一把将他踹进了里面,合着被子将他整个人紧紧的裹了起来,笑道“还敢跟我动手了反了你不成赶紧睡,明早上跟我出去比划两下,老黄说你现在厉害的我都快打不过你了这老不死的。” 长笙再懒得跟他计较,刚才那梦让他整个人都精疲力尽,这会儿被魏淑尤夹在胳膊肘里裹着被子,睡意倒是很快就袭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个人在旁边的缘故,长笙这后半觉睡的十分安稳。 可那安稳没维持太久,就被一阵巨大的鼾声震的再也睡不着了。 他气鼓鼓的瞪着魏淑尤那张睡死过去的脸,直想将他一巴掌呼醒,可他又不敢,只能大眼愣愣的盯着床顶发了一夜的呆。 还不如我一个人睡 长笙半个晚上都在腹诽这一句话。 第二日他果然顶着个黑眼圈就被魏淑尤拉起来去院子里比划了。 他当然打不过魏淑尤 长笙一脸如丧考妣的伶着剑在台阶上坐了好半晌,说道“打不过,不打了” 魏淑尤上身赤着两条膀子什么都没穿,他身上的肌理精瘦完美,阳光一照,水珠贴着已经不怎么白皙的皮肤泛出五彩斑斓的光。 他整个人三分之二都是腿,身形极高,却不突兀,配合那张痞气十足的脸,怎么看都像是个霸王窝里的土匪头子。 长笙忍不住想着,若是再被哪条母狗给瞧见了,恐怕又得发春了。 将手上的长戟一把扔给魏青,魏淑尤拿着手帕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汗,提了提裤腿往长笙身边一坐,说道“凭你的本事再练个年也未必打得过我,不过这两年进步倒是挺大的。” 长笙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你还不服气是怎么着” 魏淑尤瞪了他一眼,“哎哎哎,你这什么表情” 长笙切了一声“现在是打不过你,回头我想想阴你的法子,就不信还打不过你。” 魏淑尤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一丝杀意转瞬而逝,他忽然五指并拢伸直架在半空,朝长笙道“来,你把脸凑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长笙看他那带着厚茧的巴掌就欲落下,嘴里好死不死的丢下一句“不想看你那摸过屁股的手”,随即蹭的一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就窜出去老远。 魏淑尤冷哼了一声,收了巴掌,低低骂道“兔崽子,回头再揍你” 他当然舍不得揍长笙,俩人一转眼就都将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没过几日就是皇帝犒赏武烈王三军的宫宴,魏淑尤虽规规矩矩的穿着朝服,可出门前还不忘沾了点茉莉香味的头油给自己打上。 冲着镜子里那面如冠玉身高八尺的男人反复来回的看了二十八遍,魏王爷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果然很帅” 长笙穿着一身朴素的月白长衫在外面等了好半天不见他出来,正要进去喊人,魏淑尤大摇大摆的就走出来了。 看也不看长笙一眼,魏淑尤端着一副惺惺作态的高冷样说道“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长笙“” 也不知道是谁在等谁 等到了宫门,早就有常侍在门口候着。 “王爷终于来了,咱们陛下早就吩咐奴婢在此等候王爷多时了。” 李公公笑的跟一朵秋天的菊花似的,他身材本就娇小,站在魏淑尤面前又是背弓哈腰的,若是不仔细看,简直都找不到他这个人。 “王爷的几位部下也提早就到了,就差王爷了。” 朝魏青使了个眼色,后者悄咪咪的将手上的银子从袖口处塞进李公公手里,魏淑尤客气道“公公久等了,前面带路。” 长笙并没有来过几次东汉的皇宫,上一次过来还是五年前老王爷过世,魏淑尤受封的时候。 他对宫里的景致没多大的兴趣,只想着赶紧过来吃喝一顿赶紧走人。 “王爷此次替皇上拔了这藏在心头多年的隐患,皇上这些日子高兴的不得了,嘴里天天念叨着王爷,前几日还说要吩咐几位太医前去替王爷看看身子,后来因为朝事繁忙就一直耽搁着,也不知这几年王爷的旧疾怎么样了” 魏淑尤客气道“有劳陛下关怀,都是老毛病了,夏天不打紧,就是冬天不怎么好过,不过李公公也知道,这二十几年的,都习惯了。” 李公公垂首笑道“王爷平日里还是要多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咱们朝廷能靠的本来就没几个人,若是王爷被这旧疾给连累了,咱们这朝廷也” 魏淑尤打断他“公公言重了,朝中能臣比比皆是,上阵杀敌者更有刘伯烈将军等人在本王之前,本王也不过是接着先父当年的一点庇佑罢了。” 他说的十分客气,可那冷淡的语气让李公公没来由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自己言行的逾矩,忙道“是,是王爷所言有理。” 几人很快在紫金宫内落座,长笙就坐在魏淑尤右侧,此时还未开宴,已有不少官员纷纷前来朝魏淑尤敬酒,他都一一应下。 陈王在首位好几次想过来魏淑尤这边,奈何被一帮官员缠着走不利索,给长笙丢了好几个眼色,都被长笙回以“明了,省的”给满意的接着应付群臣去了。 没一会儿,皇帝刘斐在一帮宦官的簇拥之下也坐了下来。 周围歌舞升平四起,皇帝少不了一番对魏淑尤的夸赞,周围附和之声一时间听得长笙有些好笑,最后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朝魏淑尤咬耳朵道“我出去透透气。” 魏淑尤知道他那坐不住的性子,晲了他两眼,说道“就在这附近溜达,别跑远了。” 长笙眨了眨眼,起身悄悄从偏殿溜了出去。 就在他出去的瞬间,有禁军忽然前来禀报“陛下,西汉使臣已抵达宫门。” 金座上的皇帝一掀懒洋洋的眼皮,挥袖道“请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第48章 宫门口停着两匹高黑的大马。 马前站着两位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青年男人,一个一身玄色长衫,面容黝黑,身材壮实,脸盘四方,目光炯炯有神,像极了戏台子上那扛着丈八蛇矛的张飞。 另外一位一身织锦青衫,身材欣长高大,面色白皙,仪态优雅俊美,与身边的同伴大相庭径。 前来接应的常侍冲二人十分客气的笑道“陛下已经在里面恭候二位多时了。” 梁骁一把将手中的马缰丢了过去,吼着一把跟他那形象十分相衬的大嗓门问道“你们这是已经开始了” 常侍“才一炷香的时辰,不打紧今日虽说是犒赏武烈王三军的宫宴,不过来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官人,并无闲杂人等。二位此次跋涉前来,陛下早就替二位安排好了二位里面请。” 路上梁骁将他那宽大的身子往身边一路上都不发一言的人靠了靠,低声道“一会儿等见了那皇帝,你去做那出头鸟,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 梁骁啧了一声,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嘴笨,就算只是送个贺礼,大殿上人那么多,我这再一紧张,肯定得搞成给他们奔丧惹恼了东汉的皇帝,虽说没什么大要紧,但咱们陛下把这差事交给我,也不能就这么砸在我手里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人轻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说道“既是陛下亲自交代给你的,自然是你去,我才是那个来凑热闹的,不合适。” 梁骁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当即瞪了他一眼,一双大眼睛像个铜铃似的滑稽,粗声道“李肃,你还想当场反悔不成来之前你明明答应这一路都听我的” 李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梁骁“” 他好像确实没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前来东汉之前,李肃来找过他一趟,说自己也要过来,看看能不能一起。 一开始梁骁见到李肃的时候,惊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要知道,这位一向话不甚多不与人来往的李二爷突然亲自上门找他,实在是不太符合常理。 况且平日里他与这位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可惜他脑子又笨,当时只支支吾吾的愣了好半天,都忘了问他为什么也要去东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上了路了。 一路上李肃都惜字如金的不怎么说话,梁骁虽觉得这人有些无聊,却也倒清净。 其实他跟李肃这算是第三次正式见面,第一次是在大家都很小的时候,八九岁吧,还是十岁,他不大记得了。 那时候李肃还没去夜北做质子,有一次两人在京畿殿合围海州刺客,李肃百步穿杨的箭术实在让他吃惊。 那时候京畿殿都是一些整天只会拿着木棍相互打闹的毛小子,梁骁自认为自己一身武艺得义父梁国英真传,跟那些个门阀子弟都不一样,但他天生憨厚踏实,却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气,直到那次遇见了李肃,才知道,他才是真的跟他们这帮人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李肃就充分的表现出了他“不把任何人当回事”的美好品格。 当时不到十岁的梁骁原本想跟李肃做个朋友,却见那孩子临走之际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了一句“没什么了不起”就轻飘飘的走了,徒留这他挽了一把大弓站在殿门口,有些微微的尴尬。 第二次见着李肃的时候,是他刚从夜北回来。 少年浑身是伤的站在胜利之师的最前沿接受来自帝国的最高奖励,原本那种场合应该是兴奋且激动的,可在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梁骁看来,这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少年的眼里,除了冷漠和空洞,还残留了一丝几不可察绝望和杀气。 他有当场被李肃那样的眼神给刺到过,可他至今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索性后来就没再放在心上。 这些年听说李肃很少出门,饶是陛下十年前给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官职,也几乎没在朝堂上见到过他,只是偶尔有从十三皇子赵玉珵嘴里说出过一二李肃的名字,其他的,梁骁就再没太多接触。 不过好在李肃这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实则倒还算好说话,一路上他说什么李肃都应着,所以他潜意识里就把李肃推了出去给他办这个差事,毕竟他也是被义父梁国英推出来当垫背的,却没想到好说话的李肃不答应。 紫金宫内,李公公才将表彰血盟卫的圣旨念完,魏淑尤和一帮副将谢了恩,梁骁和李肃二人就走了进来。 魏淑尤抬头的一瞬间跟李肃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前者十分客气的点了点头,后者却心中忍不住一动,却被他十分快速的遮掩了过去,加之周围乱糟糟的,魏淑尤一时间并没有瞧见。 “去看看商羽跑哪去了,把他叫回来,省的一会儿被陛下知道了,我还得解释半天。”魏淑尤压着声对魏青吩咐。 此刻大殿上刘斐正与那西汉的使臣说着什么,魏淑尤都没有在意。 等魏青出去了,魏淑尤才坐直了身子端起酒杯准备喝酒。 然而才将杯沿递到唇边,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就将那杯子放了下来,换了杯热茶喝了起来。 西汉来的两个使臣,那个看着就十分老实靠谱的那个黑脸汉子将带来的贺礼献给刘斐之后,吞吞吐吐的说了一番不痛不痒贺喜的话,一张面皮已经涨的通红。 刘斐皮笑肉不笑的点头致谢西汉皇帝之余,让常侍递上了回礼,这事就算结束。 很快的,歌舞升平又起,魏淑尤看着前来敬酒的官员里面陈王也过来准备掺上一腿,当即有些头大,想着万一这土王八要是跟他提安平郡主的事,他是直接拒绝呢,还是直接拒绝呢 李肃坐在梁骁右侧偏后的位置看了魏淑尤好半晌,一时间并没有注意到他前面有些坐卧不安,时不时朝他偷来求助眼神的梁骁。 “我出去一趟。”李肃忽然站起身子说道,却被梁骁一把拉住,“你别瞎跑,这里可不是咱们西汉。” 李肃淡淡一笑“内急都不行” 梁骁一愣,松了手,黏糊糊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快点,不然我一个人在这,一会儿那皇帝要是问起什么,我应付不来。” 外面此时已经黑透了,夏日温凉的风带着些许桂花香气扑面而来,将他衣角掀起拍在腿边,于万籁寂静中轻轻作响。 来往巡逻的禁军用火把将周围照的一片光明,李肃静静站在石阶上出神,有个看守小太监知道他的身份,想着肯定是这位邻国使者觉着殿内闷出来透气的,并没有上前多做询问。 李肃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泛旧的折纸,那折纸不大,摊开之后跟巴掌差不多,上面画着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衣裳趴在草地上气鼓鼓的孩子,那孩子满头的小辫子将整个人都衬得流里流气,嘴巴里还啃了一口草,看来应该是被摔的。 人物小像的折纸已经很旧了,但很明显被保存的很好。 看那边缘的痕迹应该是有人将它从一副画上裁下来的。 裁画的人十分小心翼翼,就连那孩子头发上坠着的一颗颗明珠,都被他勾勒着边缘一丝不差的浑拿下来。 李肃看着那小像怔怔出神。 十年了。 不止是长笙的十年,也是李肃的十年。 他拇指指腹轻轻将画上那孩子的脸摩挲而过,往日的欢声笑语浮在耳边,就像是昨日一般,他都清晰记得。 这十年,他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长笙。 大海捞针似的。 饶是派出去的探子带来不少虚假消息,他在一次次提起希望又得到失望之后,依旧没有罢手过。 赵玉珵曾经问他“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若是往后的半生依旧找不到,你该如何” 他说“找不到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赵玉珵又问“当年兵荒马乱的,万一他早就已经不在了呢” 他说“那我也要找到他的尸骨,挖出他的坟墓,放在我身边与我同住。” 没有人知道他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自责,内疚,激愤 倘若他当时再拼一把,将那些追赶而来的汉军都杀了,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呢 可命运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当时他在受了一身重伤拼尽全力之后,险些将自己都搭了进去,何谈再去救长笙呢。 那些往昔而过的记忆像是万千把尖刀似的痛苦将他一颗心扎的鲜血淋漓。 他永远忘不了当年长笙在最后临走之际看他的眼神。 长笙恨他,他知道,不管是他死了还是活着,都恨他。 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能找到他,所有后果他都可以承担。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以前,他终于又得到了一丝靠谱的消息。 当探子将当年东汉武烈王从三幹河带回来的那孩子的画像第一次展开在他面前的时候,李肃整个人都震惊的险些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十年了,往日的孩童没有残留一丝当年的样貌,唯独嘴角那邪笑还留了三分。 李肃确信,若是在没看到那副画之前,他可能根本认不出长笙,可就因为那一笑,他敢肯定,那就是长笙。 画上的长笙穿着一身素雅长衫正站在院子里遛鸟,那鸟儿似乎不怎么搭理他,可他就是贱兮兮的逮着鸟儿不放,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李肃时常看到的那般,只是淡了许多。 他记得长笙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总是花枝招展得意洋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土大炮。 可那画上的人,分明出尘的一本正经,哪里还有一丝的流里流气。 李肃想着想着,忍不住牵起一丝笑意,然而再细想之时,眼里的痛苦就欲多了三分。 谁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一成不变呢 何况当时的长笙才九岁。 他不知道长笙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跑到三幹河的战场被当时的武烈王带回了家。 但他知道这些年来武烈王府里上下都待他极好。 这样的好,成了这十年来他心中唯一的慰藉。 也更坚定了他要见到他的决心。 因为他知道 他找他,缘起,他不找他,缘灭。 紫金宫偏殿的不远处有一方偌大的池塘,池塘内载满了白色的莲花,莲花气味清苦,被桂花的香气一遮就会荡然无存。 长笙蹲在池塘边托着腮看里面那对小鸳鸯在调情,正看的起劲,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忽然从背后传了过来。 长笙本以为是宫内来往的奴婢,当下没怎么在意,但那脚步停下来之后,黑夜将那道瘦瘦高高的影子全覆于他头顶,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这里是皇宫,没准一个倒霉就会碰到个皇亲国戚或者娘娘之类的,运气好点的碰到个宗亲,打哈哈两下他直接溜走,运气不好若是碰到了女人,那这月黑风高的,旁边还有两只没羞没臊正嗯嗯啊啊的鸳鸯,他到时候想撇也撇不干净了。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悄摸着趁那人没注意准备溜走的时候,那道黑影忽然朝这边缓缓逼近。 长笙一愣,赶紧就起身撒丫子开溜,可蹲的时间久了腿都麻了,一下子没站稳,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就听到那黑影低喝道“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第49章 长笙暗叫一声倒霉,可听那声音不是个女人,当即也放下心来。 李肃看着那人影鬼鬼祟祟的往后退了几步,本不想轻易惹麻烦,毕竟这是在别国。 可那人影像做贼似的拔腿就跑,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追了过去。 “碰”的一声闷响忽然传来。 黑暗之下,两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交起手来。 长笙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那人用拳打在了肩上,下意识闷哼了一声,心里震惊此人力气之大之余,一股怒火突然冒了上来 你奶奶的,竟然敢出手打我 他回击的瞬间,那人突然往他左侧一闪,束手成刀,就照他肋下三寸砍来。 因为这地方有些偏僻,所以禁军来往不多,人几乎都在大殿附近守着,倒显得这池塘周围有些荒凉了起来。 几番交手,谁都没有说话,刚才正颠鸾倒凤的两只鸳鸯被这杀气腾腾的凉意震得各自游走。 长笙想着人家会不会误以为他是刺客什么的,正要解释,那人忽然一个摆拳就砸到他眼角,痛的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他娘的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长笙低骂了一声,终于忍无可忍。 刚才交手那几下,他知道此人的身手在他之上,当下也不敢轻易蛮干,一个灵巧的闪身就从李肃抬起的手臂之下钻了过去,而后重重出拳,碰的一下就朝他后脑瓜子砸了过去。 但被李肃避开了。 “你是个什么鬼玩意儿,一言不合就出手,知道小爷是谁吗你就敢乱来” 长笙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低骂,此人深夜一人单独行至于此,身边又没有什么随从,想必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最起码不会是宫里的人。 宫外的大臣宗亲,他仗着魏淑尤的地位也不怕谁,所以说起话来也是大言不惭。 “你又是谁深夜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 李肃亦是低声喝道,两人都不想惊动禁军,只得这么拉出五步的距离在黑暗之下静静的对视。 长笙“你不认识我” 李肃无话。 长笙哼笑一声,得意洋洋道“不认识就算了,刚才打我的那两下我不跟你计较,赶紧滚吧,不然一会儿若是知晓了小爷的身份,怕你吓得一会儿回去裤子都湿了。” 李肃冷笑“哦我倒是不知道这皇宫之内有什么人的身份能将我吓得尿了裤子” 长笙翻了个白眼“你没完没了了是吧给你个台阶你不下,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他轻飘飘的随口一句,却在话落的瞬间使得对面的李肃不由为之一振。 那一瞬间,熟悉的声音似是又在耳边回荡了起来,将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瞬间浇了个哇凉,脑袋也跟着空白了一片。 然而没等李肃回过神来,长笙整个人忽然就扑了过来。 李肃下意识去防那道正朝面门袭来的重重一击,却没想到那小子坏的很,突然拳开成爪,猛地就朝他下面狠狠抓去 “唔” 黑暗之下,李肃被下面突然袭来的剧痛抽的忍不住闷哼出声,整个身子都紧绷到了一起。 长笙这一把抓的又狠又准,若非李肃反应快,险些被这臭小子给毁了命根子。 李肃当下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怒火在胸口燃烧,刚才突然涌来的那一丝回忆被羞辱的荡然无存,一个使力就往长笙脸上打去。 长笙偷鸡虽然成功,却没想这小子居然不怕痛的又扑了过来。 他明知自己打不过对方,只得赶紧撒丫子就溜。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整齐划一的从不远处传来,火把将四周照的越来越亮,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只怕是禁军往这边来巡逻了。 李肃当下想也没想的一把拽过长笙的手腕往黑暗深处一拖,长笙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压在一支粗壮的大树干上,背后磕的死痛。 “闭嘴” 长笙正要开口骂娘,那人似乎知道他要开口,赶忙赶在他前面厉喝了一声。 周围安静的只有蟋蟀的叫声,漆黑一片,两人身子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呼吸缠绕,鼻尖都快挨着了,却谁也不敢动弹一下。 长笙“aa” 凶你娘的王八卵子 等到禁军走出去老远,李肃才终于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像是冬日枯叶拂过冷气的干裂,让长笙忍不住心头一颤。 他反唇相讥“你又是什么人” 李肃“我是什么人也是你配知道的” 长笙“我是什么人也是你配知道的” 李肃“” 长笙讥笑他“怎么着,刚才被我掏了鸟儿,这会儿打不动了是么我劝你最好还是消停点,别想着对我动手,若是传了出去,我怕你见不着第二日的太阳。” 李肃冷笑“大言不惭” 长笙“你还不信好啊,你大可一试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这第二次你那鸟儿还在不在” 李肃怒极,反手就是一拳打了上去。 长笙后面顶着树干避无可避,饶是偏了头,也还是被他那拳风扫的脸疼,骂道“你奶奶的,打人不打脸” 李肃邪笑一声“你还知道打人不打脸你爹娘有没有教过你,抓人不抓鸟活该” 长笙被他气笑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若是他此刻能从这人手里面逃出去,一定要撕烂他的皮。 “不如这样,我告诉你我是谁,你也说出你的身份,怎么样”长笙借机诈李肃。 李肃挑眉,却不说话。 长笙心道这王八犊子还端的很,赶紧继续道“我是宣王四子刘景云,今日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说出来,我定不会去找你麻烦,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就当交个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长笙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那一双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的死死瞪着他,却不说话,当下没了耐心,喝道“哎,你别不识好歹,打都打了,名字总该说一下吧,不然我多吃亏” 李肃呵笑“我是武烈王府的人,至于是谁,你自己猜去吧。” 长笙一愣,差点笑了出来,道“哦,原来是魏王爷的人,倒是失敬了,不过你是他什么人,也是来参加今天宫宴的” 李肃懒得再跟他废话,手下的力道忽然一松,就打算朝外走去。 “哎,我说你这人这样就没意思了,我都告诉你我的身份了,你含含糊糊的是怎么回事”长笙追上去询问,想着赶紧问到身份后面好趁机报仇,可这小子忽然就哑巴了,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想想自己也没在他手上吃亏,最多就是被他打了两拳,脸上有点疼,但他不也被自己掏了鸟儿吗 恩,想到刚才手上一把抓住的那玩意儿,还挺大 长笙正色情的想着,再一抬头,已经不见了李肃的身影。 当下有些悻悻的切了一声,可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这心头有点空落落的。 他顺手折了根树枝就往池塘里甩去,嗖的一声轻响之后便是无尽的沉寂。 长笙站在黑暗里静静的出神,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场景穿梭而过,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魏青匆匆的跑了过来,问他 “少爷,你怎么跑这来了,王爷让你赶紧回去。” 长笙回了神,摆了手骂道“你找我就找我,这么大声做什么,你看,刚才那两只造娃的小鸳鸯都被你给吓跑了” 魏青“” “宫宴还没结束吗”长笙问魏青。 魏青摇头道“哦,还没有,刚才有西汉的使臣也来了,这会儿陛下正跟他们喝酒呢。” 长笙脸色当即一变,脚步猛的顿住,忽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魏青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支支吾吾道“少爷我,恩嗨,对不住啊少爷,我不是故意说的。” 长笙静默了半晌,才突然低笑了一声,轻声道“算了,没事,先回去吧。” 长笙回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有人在夸魏淑尤“王爷此次平定三幹河十年之乱功不可没,下官敬王爷一杯,有王爷在,我东汉何愁江山不稳,百姓不宁。” 长笙眼皮子猛的一跳,心道这哪个老不死的敢在皇上面前对魏淑尤说出这种话,是还嫌我王府死的不够快怎么滴 再一看龙座上那人,刘斐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已经有些迷离的半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身边的李公公将一碗什么东西递给东汉帝,被他摆了摆手拒绝了。 长笙悄无声息的坐回了之前的位子,魏淑尤站起来朝那敬酒的老头说道“沈大人这话未免折煞淑尤了,为我朝分担效力本就是臣子分内之事,谈不上功不可没,再者我朝明君安在,江山如何,百姓如何,都之为君王,淑尤不过一介区区臣子,不敢谈什么何不何愁。” 沈大人有些喝多了,一时间也意识到自己似是说错了话,赶紧斜着眼睛瞥了下东汉帝,见皇帝似乎并没有在意这边,赶忙朝魏淑尤道“是,是。王爷所言极是,倒是下官唐突了。” 魏淑尤皮笑肉不笑道“哪里哪里,沈大人,请。” 长笙见他放下酒杯坐了下来,一颗脑袋刚凑了过去,瞬间被他身上的酒气冲的眼前有些发晕,问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魏淑尤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角处有些青紫,本来有些醉意的脑袋忽然就清醒了,赶紧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被揍了” 长笙心道你他娘还猜的真准 不过这可不能告诉魏淑尤,省的让他笑话,含糊道“那不是,刚出去后面有个池塘,我正看鸳鸯戏水呢,一个没注意摸黑磕到石柱上,你别说,还挺疼的。” 魏淑尤骂道“让你一天天的看人家偷情,磕死活该” 长笙也不生气,贼眉鼠眼的笑眯眯问道“皇上是不是给你们三军赏了不少东西” 魏淑尤“问的净是些废话。” “我听说有西汉的人也来了” 魏淑尤猛地看向他,发现长笙表情自然,并无异样,却更叫他一番心疼。 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长笙的指尖,魏淑尤指向对面的梁骁,说道“看到了吗,就是他。” 长笙“他是什么人” 魏淑尤顿了一下,差点将梁国英义子这几个字说出来,却还是忍住了,道“就一个品级不高的将军吧,不太清楚。” 长笙“今日是咱们的宫宴,西汉的人过来做什么” 魏淑尤“装模作样呗。如今西汉那老皇帝都快油尽灯枯了,新的太子监国期间,得跟街坊邻里的搞好关系。” 长笙忽然垂下眼睑,没再说话了。 魏淑尤叹了口气,眼里闪动着一丝莫名的光。 好半晌,他才突然凝重道“商羽啊,若是哪一日你想做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答应你” 长笙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此时的魏淑尤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那眼底的认真和凝重仿佛在告诉他,这句话是一道很重的承诺,不容他忽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