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男人,得治》 第1章 苏玓篇1 晚秋夜凉,加上白天的一场雨,空气特别的潮湿。从江面掠来的风,像是卷携从水面剥下来的水雾,扑打在脸颊上,湿漉漉的。 迎面驶来一艘艘花船,穿过平静的江面,红彤彤的灯笼像是取自缀在天上的星光,隐隐约约传来悦耳的丝竹声和女子的娇嗔声。 引得岸边的行人纷纷侧目,羡慕不已。 船外的把守的官差,令人望而止步,这是一艘官船。 船里的人非富即贵。 万一惊扰到贵人,那后果,想都不敢想。 船外灯火阑珊,船里觥筹交错,把盏言欢。在座的看客,脸上醉意朦胧,侧眼斜睨着浓妆艳抹的舞姬,意不在酒在人,在上位的人。 而上位的人只有那么几位,所谓僧多肉少,人人都想往贵人跟前凑,就算搭不上话,眼熟也行。 保不准下次就能说上话,再走动走动,官位就升了。 老的想攀高高官,小的想找个年轻貌美家世好的媳妇儿,致力于将以后的仕途走得通畅,一个个兀自盘算琢磨,眼里的打量多于兴趣。 而这里,最上好的人选,就是苏玓。 一众女眷中就属她身份最尊贵。父亲是当朝大将军,光是这一点,就让人趋之若鹜。打小养在皇后身边,加上有皇上亲封的封号,安珺郡主,从一品,贵比公主。 若能攀上,至少可以少奋斗上十年。香馍馍般的存在。 目光隐晦又直白。 常年跟在皇后身边,不适应到习惯万众瞩目,就会认为没什么好在意的,更不会注重自己的形象。 一举一动,不需要刻意,是锻造在骨子里的优雅。 低头浅啄,精致的妆容匿在阴影里,微醺的脸庞酡红,抬首间眸子里盛满揉碎的水色,温柔又矜贵。 这不经意间的撩拨,令一群贵公子越发蠢蠢欲动,纷纷想凑到跟前去献殷勤。一人先起身,其后几人跟着来到苏玓身前。 “听闻郡主对吴山先生多有了解,在下偶得一副吴山先生的山水画,不知是否有幸,能请郡主帮忙鉴定一下真伪?” 苏玓好山水画,吴山又是山水画的代表作,这个话题切入点不错。 原本漫不经心的人听到吴山两字后,瞬间将目光投放在说话的人身上,眼里有光:“能再次见到吴山先生的墨宝,是本郡主的幸运。” 苏玓的回答,让最先出头的人松口气,没有对这直白搭讪的不适,看起来这位郡主一如传闻中的好脾气。 跟过来的人见有戏,紧着附和。 “郡主,在下手里也有两副山水画……” “在下恰好也有……” 七嘴八舌的声音议论开来,每位上前来搭讪的贵公子都希望能吸引到对方,此时的他们就如开屏的孔雀,不过他们用的是名画,借此来吸引苏玓。 恨不得对眼,就得以她青睐。 宴会里不起眼的苏玓,顷刻间变得打眼起来,主要是她那太过热闹,男男女女围绕在那簇拥着,苏玓坐在那,礼貌的回复每个人的话,没有落下任何一位。 “安珺是不是醉了?脸怎么这么红?”眼见着围上去的男女越来越多,慕璋不得不出面来处理。 他了解这位一同长大的青梅,她并不是什么喜欢热闹的人,也不是好相处的人,现在言笑晏晏的模样,十有八九是在试探。 试探他们的底线在哪。 他怕她收不住,同宴会中某人瞧对眼,没有结局就不要开头,撇下怀里的美姬,走过去。 围在苏玓身边的人群散开。 他夺过苏玓手里的酒杯,无奈道:“醉了就不要再喝了,省得明天头疼。”一番话亲密又暧昧,在场的都是明白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已经被内定,没他们什么事。抱有不为人知心理的贵公子,一脸遗憾,再看郡主酡红的脸庞,脑海里闪过某些片段。 听说苏玓有一胞妹,同她九分似。 与苏玓不同的是,苏瓅常年跟着大将军,镇守北漠。前几日同军队班师回朝,听说不服大都水土,抱病在家,以至于今天的缺席。 真是可惜。 一胞所生,都是大将军之女,想必差不了多少。 “安珺说头怎么这么晕?”苏玓配合的扶额,作出一副头疼的样子,侧过脸看向慕璋,黑黝黝的眸子里藏着揶揄:“原来是安珺醉了。” 她喝酒就上脸,看着就醉得厉害,其实坐了几个时辰,她总共就喝了两杯酒,现在手里的正是第二杯。 又不是三杯倒的人,两杯酒怎么会醉? 心里门清,她就说,他们怎么舍得这时候放她出宫?慕璋带她出来喝花酒,散心是一方面,更多的是监视。 北卑民风开放,女子坐花船喝花酒大有人在,所作所为只要过于太出格,就不会被指摘。 花船花酒也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深意。 “既然醉了,就让青兰先送你回去休息?”见苏玓没有反对,朝在旁伺候的青兰吩咐道:“好好照顾郡主,听见没?” “奴婢知道。”搀着苏玓起身,既然醉了就得有醉了样子。 苏玓抱歉的冲其他两位皇子一笑:“安珺不胜酒力,先行回去一步,望五殿下六殿下.体谅。”五皇子是邀他们上花船的主办方。 五皇子不在意道:“安珺要好生休息。” 六皇子更是无所谓:“没关系。” 没去备好的厢房,站在船头吹了一阵子风,回到船内再未出去过,在花船一个靠岸点,领着她的人下了船。 下船时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青兰打开竹伞,撑在苏玓头上:“郡主去哪?”是回皇宫,还是真的去将军府? 这花船靠岸的位置离将军府近,离皇宫倒是有点距离,敢在门禁前回宫也可以。 青兰觉得去将军府比较好,大将军回府三四天了,作为他们的大儿女不闻不问,容易落人口柄,于名声不好。 但她伺候苏玓这么久,也知道苏玓不亲苏家人。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不喜。 不喜自己的家人,亲生爹娘,嫡亲的哥哥们,苏玓都不喜欢。甚至敬而远之。 苏玓不紧不慢道:“当然是回自己的家,去将军府。” 深夜回家,不好打扰别人,就没有通报。 对一路护送过来的侍从道:“多谢一路护送,请替本郡主向殿下道谢。” “卑职定将话带到。” “郡主,告辞。” 苏玓在将军府的房间,一直被保留,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很冷清,没有什么人气。 睡一晚完全没有问题。 一大家子的奴仆也就这点用处。 第二天苏玓出现在饭桌上时,苏家人又惊又喜。 喜的是苏夫人,惊的是一桌子的苏家人。苏三哥下意识的来了句:“你怎么回来了?”她不该老老实实待在皇宫待嫁的吗?回将军府做什么? “爹娘早安。”苏玓先行礼,回头对苏三哥一笑:“三哥都说是回,我来这,当然是回家。” “你可别打着回家的名义,”苏三想什么就说什么,话不过脑子,说到逃跑,警惕的看向苏玓:“你该不会是想……” “陛下皇后知道你回来了吗?”苏大哥及时打断苏三的话,堵住他接下来不适合说出来的话。 有些东西彼此心知肚明,说出来就不大合适。苏玓一日未嫁仍是苏家人,她要回家,无可厚非。 跑什么的,派人看紧不就行了? “皇后娘娘特意派人送我回来。”送她回来与家人相聚,就是她的家人不怎么待见她。意有所指的看向苏三,苏三知道自己嘴快说错了话,默不吭声,埋头吃饭。 “那就好。”苏大将军出声,作为一家之主,他的话不容置喙,一锤定音:“想家了,这几日就在家住着。” 在座的人有不满,也不敢再挑刺头。 婢女赶紧再摆上一套碗筷。 苏夫人伸手要给苏玓拿馒头,却见她在用碗盛粥,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把馒头放到自己碗里。 喜欢吃馒头的是苏瓅。 苏玓喜欢吃什么?她脑海里一一蹦出的全是关于苏瓅的喜欢,至于苏玓,她竟然一点记忆也没有。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娘给你做。”现在补偿应该不晚,慈爱的看向苏玓:“娘不会做的,让厨房给你做。” “好。”苏玓笑着应下。早膳简单清淡,咸菜白粥又下胃,没什么吃不惯:“谢谢娘。” 十年前,清水般的白粥,她吃得欢快,今日的粥软糯香甜,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苏夫人的手艺,她说说,苏玓也就听听。 半碗粥下肚,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拭嘴角,与苏瓅风风火火的性子不同,一举一动都是典型的名门贵女范儿。 是苏家人在苏瓅身上从未感受过的矜贵样。 仿佛这样的人儿,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里心,放在心尖上,珍之又重的去对待。 “爹娘,哥哥们慢用。”她早上胃口一直不好,半碗粥已经是极限,再多一点都喝不下去。 “安宝都没用早膳,既然我先吃完了,就让我送过去。”安宝是苏瓅的乳名,这亲昵的称呼,也就自家人叫唤,更显亲密。 苏玓这一声安宝喊得委实好,苏家人脸色明显和悦起来,苏夫人笑弯了眼:“去吧去吧。” “安宝这些年一直都很想你,前几日还在念叨,今天见到姐姐,一定很开心。”姐妹情深,是苏夫人愿意看到的场景。 安宝是苏瓅的乳名。 苏玓:“我也想安宝。” 苏瓅背对着丫鬟,抗拒吃药。 丫鬟苦口婆心的在旁劝说,一转身见到一张同她家小姐神似的面孔,晃了晃神,连忙见礼:“见过大小姐。”在北疆她们就听说过,小姐还有一位姐姐在大都。 捂在被子里的苏瓅一个鲤鱼翻身,病恹恹的脸上乍现欢喜,害羞的低头小声的唤苏玓:“阿姐,阿姐。” 她阿姐来看她了?苏瓅感觉就像在做梦。 苏玓端过托盘上的粥,柔和道:“把粥喝了,再喝药,空腹喝药不好。” 苏瓅仇大苦深的盯着那一碗药,不情愿的喝完粥再喝药,喝完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苦死了,一点都不好喝。” 苏玓:“良药苦口利于病。” “知道啦,阿姐。”拉着苏玓的衣袖,示意她坐在自己床边上,又挥退身边的丫鬟:“你们先下去,我要同姐姐好好说一会儿话。” “是。” 晚上苏玓又被留宿,两姐妹抵足而眠。 躺在床上的两姐妹谈天说地,提及北疆,苏瓅顿时眉飞色舞,比划着在天翱翔的苍鹰,一望无际的草原,肆意奔跑的马儿,热情好客的游牧民族,好喝的马奶酒。 苏瓅说得认真,苏玓听得出神。 苏夫人过来看了看,叮嘱她们别光顾着聊天,早些睡。 再过阵子,想再见一面,都是遥遥无期。 这一宿,苏瓅睡得格外的沉,第二天起来脑袋都昏昏沉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苏玓篇2 这几日在将军府,苏玓所获颇多。暂时没有回宫的想法,直到一封急诏传来,大将军被传召入宫。 去将军一入宫,面对的就是君王的雷霆之怒。 包庇私藏于家余孽。 于家,被抄家灭族的前皇后的母家。 怎么暴露的?一路思索回到将军府,书房看守的侍卫说,安宝昨天傍晚去过他的书房,苏将军了然。沉着脸问下人:“大小姐在哪?” “大小姐在小小姐房里。” 直接来到珍宝阁,推门而入。两姐妹正小声的说着小话。苏将军逆光杵在门口,沉沉的看向苏玓。 苏瓅一愣:“爹爹,您怎么来啦?” 苏将军见到人后,反而冷静下来,脸色缓了缓,对苏玓说:“玓儿,你跟我过来。” 苏瓅神经粗,这时也感觉到苏长青的来势汹汹,再说苏玓一直同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她更担忧她阿姐:“阿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苏玓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知肚明,那位肯定已经召见过苏长青,安抚的拍了拍握着她手的苏瓅:“待会儿再聊。” 苏瓅点头。 苏长青把人带到书房里,关上房门,父女俩相对无言,屋子里气氛异常压抑,苏玓宛若毫无察觉,苏长青不说话她就绝不先开口。 良久,苏长青才出声打破这沉默。 “不管你在我书房里拿了些什么,或者看到什么,”凝视着这同小女儿一模子刻出来的大女儿,苏长青心里有亏欠,也有愤怒:“我希望你能就此收手。” 他给帝王的交代是,受人蒙蔽。这意味着,于家的人不能再留。 护不住自己人,这令他很气馁。 “我拿了什么?爹爹可别乱说。”她就知道是为这事而来。 苏玓站得累,自顾自的找位置坐下来,苏长青喜欢站就站着。调整好坐姿,大大方方的对上苏长青看来的视线。 毫无根据的猜想就是胡编乱造,她不仅不承认,还要倒打一耙:“我找就知道这将军府容不下我,没想到。” “我爹爹,都容不下我。”突如其来的指责,让苏长青一愣。 苏长青下意识的辩驳:“没有容不下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什么事? 苏玓一笑:“那爹爹去同陛下请求,把和亲之人改为苏瓅?” “苏玓!”这与容不下没有关系。厉声的呵斥,变相的拒绝。 “女儿在。”苏家人偏心早已偏成习惯,她还在期望什么?苏玓眼神越发冷漠,口气越发敷衍,如果说之前还有不忍,现在只有不耐:“爹爹,女儿在的。”丝毫不认为把自家妹妹推出去抵灾,有什么不对,明明刚才俩人还姐妹情深。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是你妹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果然,把人喊出来谈话,是正确的。 自家女儿自己疼,苏瓅喜欢依赖苏玓,苏长青不忍心看她失望,却对大女儿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 别有目的的接近自己亲妹妹,借苏瓅的身份潜进书房,书房里他检查过,没少什么,但苏长青却不知苏玓到底因此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 “不好意思,我忘了。”苏玓不以为意:“毕竟苏瓅有娘生有爹教,我是一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人。”苏瓅她高攀不起。 用她自己的身份,别说进书房,稍微重要点的地方都进不去,就只能迷晕苏瓅,用她的身份做事。 没人养?怎么没人养,苏家养了她十年,没有苏家,她又凭什么待在皇后身后七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苏家给予她的。 苏玓知道苏长青要说什么,没给他开口机会说。 “苏家养我十年,我为苏家作了七年人质,天大的恩情都已经还清。”别再说能在近侍皇后是无上荣耀,她放着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坐,跑去做人下人,就算皇后身份尊贵,也改变不了这是寄人篱下的本质。 这种寄人篱下,不是荣誉,是场灾难。 “总归你活着长大了不是吗?”没有流浪街头,衣食无忧的长大了不是吗?苏长青心里仅剩的愧疚,在苏玓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我长大了。”苏玓没有反驳,也不在乎这不值钱的愧疚,冷冷的看着苏长青,一字一句道:“苏将军,我捅你一刀再救你一命,这也算不上谋杀,对不对?” 苏玓在嘲讽他! 苏长青额头青筋乍起,在苏玓是郡主之前,他有无数种方法让这逆女乖乖听话,可如今,他不能动她,也动不了她。 所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七年的时间,足够苏玓做很多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住她,再一一拔出她长出来的爪牙:“你想要什么?”摊牌的意义不在于可以谈条件? 苏玓:“让苏瓅代我去和亲。” 苏长青:“不可能!” 手心手背都是肉,血缘上没深浅之别,就是情感上更偏向于小女儿。 事实也偏向如此,苏玓从小养在皇后跟前,现在又被圣上亲封为安珺郡主,是整个京城最矜贵的小姐,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我没教过你别的,但肯定说过一点,什么样的身份就抗什么责任,和亲是你的责任,苏玓。”圣旨已下,郡主的称呼荣耀她受过,就应承担相应的义务。 “我这郡主是我自己求来的吗?”苏玓嘲讽道:“还是您不知情?”不知封郡主的意义就在于和亲? 求封的时候没问她稀不稀罕?想不想要?开口闭口就是责任,可笑。 这郡主的头衔是他们强行扣在她身上的,是他亲手扣的,她不介意扯下他那块遮羞布:“那天,我在场的,苏将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前几天,老皇帝召见苏长青,封苏瓅为安珺郡主可好?是她爹亲口说,苏瓅顽劣不堪受封,不如改封礼仪端重的大女儿。 苏家不能辱没皇家的威严,而苏玓不同,打她十岁开始,接受的就是正统的皇家教导,能承托起一身的荣耀。 说再多,也是借口。 当今皇室没有公主,有十几位皇子,能去和亲的贵女少之又少。 苏玓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和亲人选。 她爹都开了口,那位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是苏长青舍弃了她。 七年前舍弃了她,十二年舍弃了她,她一直是被舍弃的那个,就因为她是姐姐,就因为十二年前走失的不是她,苏玓向来都很明白。 苏长青一噎,被揭穿后,老脸一时有点挂不住,难得没有说话。他没想过,苏玓会旁听。 苏玓接下来的话,让他心悸。 “你们要是全部战死沙场,这名头给我,我十分感谢你们的在天之灵。”这是苏家人用生命换来的荣耀。 作为苏家唯一的遗孤,老皇帝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去和亲,可苏家人完好无损的从沙场回来了,就不一样了。 “可你们活着回来啊!”苏玓的语气充满愤懑又遗憾,歪着头看苏长青,像是在不解:“你说,你们怎么能不死在沙场上?” 苏长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不止回来了,还妄想着废物再利用。”而且得逞了。 她在京城提心吊胆的做了七年的人质,从未收到来自北疆家人只言片语的问候。 再热的心,日复日年复年,早熬死在皇宫里,冷寂下去。 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后,她的家人突然出现,说你身为苏家的一份子,不能置身事外,要为家族发光发热。 听起来就像个笑话,更不提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苏玓而言,这就是一个笑话。 苏家让她显得像个笑话,她就要让她的存在,是苏家人的笑话。 七年的人质生活,抵过苏家所有的恩情,接下来就是清算她在苏家受过的迫害。 都是要去和亲的人,注定以后只能客死他乡,苏家的盛衰荣辱关她什么事?大冶亡国都不与她发生关系。 苏长青就是太清楚,他才没有贸然开口。 苏玓已经与苏家离心,苏长青彻底认识到,尤其是那一句,你们怎么能不死在沙场上? 他心寒,也哑口无言。 苏玓说得对,他们死了她才过得好,他们活着回来,她才不好。 体面都撕破了,苏家再待下去,就是自找的不痛快,所以苏玓十分痛快的决定:“既然苏家容不下我,那我回宫好了。” 苏长青:“……”他还无法开口留她。 苏家镇守北疆七年有余,一个月前,连同明华的大军,击败来犯的北胡。 这次受诏,护送明华使者一同回京。 北胡人难缠,大多是居无定所的游牧名族,游走在两国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今年的旱灾,受创最大的就是北胡。 为满足北胡皇室贵族的需求,他们挥兵南下,攻打下周边国家十几座城市,其中包括明华和大冶,两国皇帝为之震怒,联手驱逐胡人。 把人打走后,大冶皇帝相同明华结秦晋之好,再一同出兵攻打北胡。 趁它病要它命,一举将北胡吞并。 没有公主,就矮个子里拔高个子,再赐一个身份嫁过去。 不幸的是,这个人成了苏玓。 其实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了无牵挂,孑然一身,没有人比她更适合。 自愿与被逼无奈是两回事,两个概念。 一出书房,苏玓就让人备马回宫,连个招呼都没打。 来时悄无声息,走时膈应了一片人。 除去被利用的苏瓅还在等她,翘首以盼没能盼来苏玓,直到婢女来通报,说大小姐中午就回了皇宫。 苏瓅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掩的失落。 一年一度的秋狩。 苏玓以前参加过的秋狩,通通没有今天来得隆重,每时每刻都在炫耀国威。 猎场上人声鼎沸,叽叽喳喳的交谈声,热闹了整个猎场。膘肥体壮的马匹上跨坐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英姿飒爽。 惊艳得眼神朝女眷频频而来,偷偷的瞅一眼心上人,在她们看来时,匆忙收回目光,挺直腰杆子,尽量展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 抬起的眉梢,眼里点缀着细碎的光,显得朝气又蓬勃。 男人们之间比斗,看能力,女儿家则凑过来看热闹。 苏玓穿着浅紫的对襟袄子,贴着皇后坐着,垂眸浅笑偏着头,像是在认真倾听,乖巧温顺,是贵妇人心目中儿媳妇的样子。 就是,可惜了。 眼角余光扫过苏家那边,没有苏瓅。 一匹马忽然挡住了她的视线,黑色的靴子踩在马镫上,衣摆下露出一双笔直有力的小腿,深紫色的长袍虚盖在腿上,风吹过衣服翻动,暗色的云纹宛若在身上行走。 云缎云秀,是明华江南最流行的绣样。 长发高束,面如冠玉。 郈荣,明华老皇帝的亲侄子,皇位的后继人,不说其他,光是亲王的身份,也值得老皇帝盛情相待。 他也是这次和亲的领头人。 直至傍晚,一行人缓缓回归,郈荣一路陪伴着老皇帝,两人打的不是猎物,是乐趣。 大家收获颇丰。 老皇帝儿子的猎物堆成山,其中有人抓了一头活熊,当场要进贡给老皇帝,老皇帝捻着胡子笑眯了眼,一连几个好:“好好好,看来大家收获都不错。” “听说大冶男儿骁勇好战,百闻不如一见。”郈荣不吝啬的赞扬:“五千铁骑扬了国威,显了大冶男儿锐气,几天更是如此。” 五千?老皇帝一僵,很快调整过来:“宣王谬赞了。”只是笑再也达不到眼底。 郈长君真诚道:“本王从来只说实话。” 老皇帝的笑差点崩了。 两人离人群较远,风大人吵,旁人听不大清他们之间的对话。但熟悉老皇帝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不好! 一回到皇宫,老皇帝怒不可遏:“去查,去查,哪里来的五千铁骑?”他批的是三千,多余的两千是哪里来的? 世家豢养私兵,历任皇帝们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可铁骑不同,三千铁骑抵过千军万马。连铁骑都敢养,下一步是不是在想怎么造反? 身体上的衰老令他在很多事上,心有余力不足,可老皇帝觉得,他还能在上面再坐几年。 自己老了,儿子们大了,躁动着。 “王爷,您今天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有五千铁骑为什么说五千铁骑?弄得大冶的老皇帝变了脸色,顺治那一会儿,是真怕,怕老皇帝一怒,姻亲都不联了。 郈荣淡淡道:“受人之托。” 一句‘无心之言‘换一人情,他赚。 大冶的皇帝真要追究,可以推脱,说是他看走了眼。原来人是同一批。 陛下忘了,就得有人来提醒,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苏玓的原话。 这话听着就很有意思,他叔叔的后宫,以后热闹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苏玓篇3 自古功高震主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手握兵权的武将更是首当其冲,备受猜忌。 第一步,用于家来离间苏家和老皇帝。 众所周知,前皇后母家是老皇帝眼中钉肉中刺,除而快之的对象。 而苏长青竟敢包庇于家余孽?无异于打老皇帝的脸。 就算苏长青处理的好,老皇帝不再追究,也会如鲠在喉,想着苏家背地里做的事,连朝廷要犯都敢藏,还有什么是苏家不敢做的? 无中生有的两千铁骑,更证实一点,去北疆核实消息,一来一去的时间,老皇帝反复的猜忌,足以让他自己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没有发芽,也会无时无刻不在膈应他,久而久之,老皇帝会自发疏远苏家。 第二步,成功。 接下里的,就是等。 等老皇帝动手,解决自己的心头大患,他一日不主动禅位,每天都在忌惮,猜忌整个苏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老皇帝日复一日的不安中,慢慢体会到其中的精髓,苏玓的目的就达到了。 怎么除掉苏家?眼下不正有个好时机? 大军开拔,羊籭关。 要知道,刀剑无眼。 做完这一切,苏玓就待在寝殿里,百无聊赖就围着竹林四处走动。 她住的地方较为偏僻,屋后是大片的竹林,幽静雅致,是野鸳鸯们幽会的好地方。 以前一到傍晚,为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苏玓一般都把宫女们约束在大殿内,不让人到处乱走。 今日她特意往里走,看有没有不长眼的野鸳鸯胆敢给她添晦气? 鹅卵石上铺成的小路上,弯曲静谧。 一路寂静无声,直至竹林深处。 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显得很突兀。 低如蚊呐的女音,很熟悉,想到某种可能性,留下贴身婢女青兰,挥退其他跟随而来的宫女。 俩人继续朝竹林深处走。 一男一女,两人皆背对着苏玓,男子身上是巡逻侍卫的便服,右手半圈住女子肩膀,附在耳畔说着什么,宛若情人间的低喃。 女子极少出声。 苏玓站在一边,半天没听到她开口,良久,轻轻的一个嗯。 她记了起来,是谁。 “苏瓅你知道吗,你们这样,在民间,是要浸猪笼的?”不是卧病在床吗?短短几天又能活蹦活跳? 用同她九成似的脸,在她寝殿后同人幽会,苏瓅想做什么? 听到苏瓅二字,苏瓅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推开慕启华,慌慌张张朝人望去,只见她阿姐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不是的,不是的!”慌乱的冲苏玓摇摆双手,极力的否定着什么:“阿姐,我们没做什么。” 瞅一眼苏玓再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有点被抓奸在床的即视感,无论她说什么都像在开脱。 谁让她同慕启华抱在了一起? 可她们是没有做什么,我不打算做什么。心里不自觉的嗔怪起慕启华,都快他,都是他的错。 让阿姐误会了。 瞪了瞪慕启华。 接着就小跑到苏玓身边,小心翼翼的拉住她的衣角,解释:“阿姐,你别生气。” “我们没做什么,就是偶遇。” 苏玓问:“他是谁?”绝对不是侍卫,而且很面生。 苏瓅有些为难,还是选择了坦白:“慕启华。” 慕启华? 前任皇后的嫡子?被贬谪道北疆镇守边疆的那位?苏玓恍然大悟,难怪苏长青会接纳于家,原因在这。 苏玓笑了笑。 慕启华不太明白苏玓笑的含义,给他一种灾乐祸的错觉,就算是,她也是苏瓅的姐姐,礼貌的问候:“安珺郡主。” 苏玓没有回礼,淡淡道:“藩王无诏不得回大都,殿下,您有诏令吗?” 苏长青知道慕启华回大都了吗?不知道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一下?毕竟他还欠老皇帝一交代,当着这位的面解决他的亲人,反目成仇的场景,想想都有趣。 慕启华的确是无诏私自回京,不过他不担心。苏玓身边只有一个婢女,其他人应该提前被他支开,才过来逮苏瓅。 “没有。”承认的干净利索。 细心又护短的人,对自己的妹妹,应该不坏。 爱屋及乌的道理,虽然阿姐看起来并不怎么满意他。 苏瓅悄悄拽了拽苏玓的袖子,清澈的眼睛满是恳求,软声软语道:“阿姐?”能不能保密? 苏玓挥手:“你走吧。” 苏瓅如蒙大赦,着急的催促一动不动的男人,给他使眼色:“快走!你快走呀!”倒是快走啊! 万一她阿姐反悔了怎么办?被其他人发现了怎么办? “告辞。”接收到暗示,慕启华的声音不自觉的柔和几分,对苏瓅道:“苏小姐,保重。”转身离开。 除去失控的片刻,后面出于情止乎礼。 苏瓅不舍的目送人离开。 慕启华一走,苏玓也懒得再端着,伸手将自己的衣袖扯回来,冷漠脸。 完了!秋后算账,要轮到她了!苏瓅瘪瘪嘴,换做其他人,她还能撒娇蒙混过关,可这是苏玓,她不敢。 惴惴不安,受教的听候发落。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见她红润的脸蛋一点一点白下来,苏瓅心里积压的不快如数倾泻,充斥着快意:“我这里不欢迎你。” 所有人都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她,无论她怎么乖巧讨好,她不仅不会喜欢她,连厌恶都不会少丁点。 苏瓅努力的眨眼:“我知道,是我想阿姐了啊。” “阿姐,我保证再也不了。”都是慕启华的错。 她真的是特意进宫看来阿姐的,一定是慕启华让她阿姐误会了什么,以为她借着她的名头同人私会:“是我的错,绝没有下次。” “认错就可以当做没做过?”苏玓意有所指,欲再刺她几句,转念又歇了这个心思,挑眉冷笑:“你们苏家人,不愧为同一个坟墓里爬出来的祖宗。” “都是向我来讨债的。”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或者顶着找我的名义来私会情郎。”苏瓅与慕启华到底什么关系,与她无关,也不要紧。 在她还在大冶的日子里,她不想再见到任何一个苏家人,包括苏瓅:“如果你是想苏将军知道今天的事,我会让你如愿的。” 赤.裸裸的威胁。 她不喜欢她这个妹妹,她厌恶苏家任何人。之前对她好,是有用到她的地方。 无利不起早。 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阿姐。”苏玓的厌恶过于直白,也很伤人。指甲抠破掌心的血肉,用力的攥紧拳头,又不由自主的松开。 几天前,她还真的以为她们和好如初,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她一厢情愿。 这也是爹娘的用意,说再多,不如让她自己体会一遍,现在的苏玓,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姑娘,她浑身上下都是刺,一伸手就扎得你鲜血淋漓。 可在她心里,她永远是她阿姐:“我去,我去和亲。” 从身后用力的抱住苏玓,紧紧的不松开,一如七年前抓着她不松手的小女孩:我们不要爹爹,安宝留下来陪姐姐,姐姐你不要怕。 安宝在。 “我去跟爹爹说,去请命,去和亲。”你不愿意做的事,全交给我。 苏玓仿佛又回到那一晚,她抱着苏瓅怎么都不撒手,最后一巴掌把她打晕的场景,所有的触动刚凝聚起来又轻易的消散,一点一点的挣脱开苏瓅的怀抱,撇过头看着苏玓,装满说不出的怜悯:“苏瓅,等你成功了,你再过来同我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