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光》 第1章 大福大贵 大晋,建和二十三年。 时至二月,乍暖还寒,道路两侧的树木却悄悄抽了嫩芽。 宽阔的道路上,一辆外表寻常的马车正不疾不徐的前行。车轱辘滚过路面,发出一阵一阵沉闷的声响,飘荡在马车周围,也狡黠惊飞树上的鸟雀。 马车一侧,一名腰间佩剑的青年男子面容严肃、精神抖擞坐在高头大马上。马车前端坐着两个人,中年男人表情严肃,他旁边的年轻男子,面容微微有些苍白。 须臾有人轻轻掀开车帘子,只是很快收回手去。 下一刻,马车里便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刘叔,停车在前边休息会儿吧。” 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答应过一声,不多会儿,马车稳稳停在路边。马背上的青年男子翻身下马,刘叔和年轻男子也跳下马车,立刻各自忙碌起来。 装饰华贵的马车里面,一方小小的案几,谢清豫坐在一侧,看着丫鬟春絮和夏果从马车上下去。她一条手臂搁在案几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几面,持续发出欢快的响动,一双眼睛却望着车帘子的方向。 谢清豫没有等得太久,有人走回来马车附近,从外面将帘子掀开。掀开帘子的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煞是好看。那人开口,声音平稳道“郡主找我” “上来说话。”谢清豫瞥他一眼,淡淡说道。 此时,他方才抬起头,是先时坐在刘叔旁边、面容略显苍白的年轻男子。 大约谢清豫一句话多少出乎意料,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 可是,他没有说什么,不过垂着眼依言照做。 马车帘子垂下来,将车厢变成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个地方。谢清豫拿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托腮看向在她对面坐下来的人,目光之中隐隐有少许审视的意味。 谢清豫没有开口,等待她吩咐的年轻男子更沉默不语。一时间,整个车厢里被安静笼罩,唯有手指轻轻敲打茶几的声响,执拗地回荡。 “陆至言,”良久之后,谢清豫终于发话,“你想回长安吗” 她语气平静询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被喊作陆至言的年轻男子视线落在案几上,很快回答“一切听由郡主安排。” 他用更为稀松平常的口吻给出自己的答复。 “我安排”谢清豫闻言笑一笑,“你难道不怨我把你绑出来” 陆至言声音有点低,却稳稳的说“不会。” 三天之前,她携丫鬟春絮夏果、护卫周辛、刘叔出逃王府。临到逃出去的一刻,陆至言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见证他们有些狼狈的一幕。 彼时她和他大眼瞪小眼,终究是她先反应过来。为不被破坏计划,她让周辛把人敲昏绑了,直接带走一起上路,直到今天才终于摆脱王府派来追他们的人。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陆至言都属于被迫跟着他们犯下错事。 但他却说不会怨她。 谢清豫脸上的笑容愈深也愈甜,望向他的一双眼变得很亮。 “好,听我的。”沉吟中,她很快做决定,“那就我们一起游山玩水去” 陆至言从马车上下来,正犹豫要不要等一等时,听到谢清豫让他扶她一把。稍稍迟疑一瞬,他伸出手,依旧低眉垂眼的不看她,耐心等着。 谢清豫看着乖顺立在马车旁边的陆至言,目光从他的掌心扫过,随即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这样的肌肤相触只维持半晌,在她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然分开。 然而,陆至言本以为她要想要借用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子。那种柔软的触感令他身体紧绷,对方却似不以为意,松开手便脚步轻快走向其他人。 谢清豫走出去一段路,陆至言才记起收回手来。那种触感却好似残留在手心里,让他无法忽视。抬头看向她的背影,他怔一怔,终于抬脚跟上。 他们选了几株桃树下的平整空地充作小憩之处,树枝上坠着累累粉色花朵。谢清豫和陆至言走过来的时候,春絮和夏果已将水囊和吃食都摆在一块布上面,而刘叔和周辛在周围探查安全也回来了。 路途奔波,身为睿王之女、静和郡主的谢清豫,知道条件有限,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挑剔,唯独在吃的东西上面不肯退让。是以这会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红糖酥饼、栗子糕、葱油饼、千层饼以及一份酱牛肉。 众人围坐树下,如同过去一般,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都不出声。直到各自填饱肚子,春絮从水囊里倒一杯茶水出来递给谢清豫,她慢悠悠喝了,才问上一句“我们下面去哪儿好” “虽说是要到桐城找表姐,但她在那儿总不会跑了。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不吃喝玩乐个尽兴岂不是吃亏”谢清豫微笑,“所以我在想,我们一路玩儿过去。” 春絮和夏果两个丫鬟比谢清豫稍微大上两三岁,是从小时候起就跟在她身边的,比起旁人,关系自然亲近。现在又在外面,也没那么多规矩,两个人很快便和谢清豫商量起来。 夏果说“如今正是春天,该去江南走一走,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她想一想,一时看向春絮问,“春絮姐姐不是出生在江南么许有好地方推荐” “那是五岁以前的事情,哪里还能记得”春絮认真的回答,“不过,五岁以前我是在青州长大,如今也还是一直模模糊糊觉得那儿有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无论春絮这份印象是否真实,青州却的确名声在外,被称道人杰地灵。谢清豫安静听她们说一会,思索半晌,忽然问春絮“你想不想回去看一看” 和家生子出身的夏果不一样,春絮是小时候被卖到王府里的。她那会儿怯手怯脚干活干不好,没有少挨教训。后来有一次挨训被谢清豫撞见,反倒是看中了她,把她要到自己院子服侍,她在王府才过得好一些。 她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还有回去的必要么也许不想认她。只是有时候,会想到他们,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把她就那么卖了春絮不确定的看向谢清豫。 谢清豫也看看她,反而笑了“回去看看也无妨,看完以后心里头不惦记。何况,青州这样据说才子佳人遍地的地方,有机会不去岂不是可惜” 春絮点一点头道“一切听凭小姐的安排。” 于是,在谢清豫的主张之下,他们很快做出一个去青州的决定。 休息过半个时辰,他们重新上路了。 出发不过一个多时辰,却天气骤变,竟下起石头一样的冰雹子。 没法赶路,他们就近到一个破庙里躲一躲。好在避得及时,一行人都没有受伤,也没有怎么弄湿衣服。看着外面下得越来越大的雹子,众人松下一口气。 屋顶不停有巨大的声响传来,是雹子敲击玩偏的动静。谢清豫坐在破庙里,百无聊赖中想起话本上看过的一个故事,便与春絮夏果细细说起来。 话本里的故事讲的是一位生得红白细嫩的少年郎,在往亲戚家中去的路上,因遇大雨而于冷庙中避雨。他在避雨之时遇见一老妪,却遭了调戏,方知其竟非妇道而为男子。 春絮夏果两个听得满脸震惊。 夏果追问“如何会是男子男子怎又认成妇人” 谢清豫说“那人平时作妇人妆扮,假称寡妇,四处招摇撞骗。因以为其为妇人,旁人难免要失去戒心,他便借此欺负过好些闺女贞娘,且从未被识破。” 春絮皱着眉问“这样的恶人竟是没有恶报么” “自然是有的。”谢清豫微笑,很快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夏果春絮听到后来,话本里到处作恶的少年郎和老妪,最终一个因被识破身份,被扭送官府遭凌迟之刑,一个因被识破身份,被架在火上活活的烧死了,总归也算善恶终有报,才觉得解气了一点儿。 不说夏果春絮,与她们稍微隔着点距离坐着的刘叔和周辛,脸上也看得出来对这个结局的认同。唯有坐得最远的陆至言,脸上平平静静的,看不出情绪。 夏果扭头瞧见这样的陆至言,主动找话题问“陆公子以前知道这个故事么” “陆公子向来读圣贤书,怎么会看这些”春絮不太认同。 谢清豫朝陆至言看过去一眼,也笑“我看这些可没少挨训,你们还不晓得” 她是在替他否认,然而陆至言垂着眼睛,忽然低声说“也看的。” 以为他不会开口的众人微愣。 谢清豫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眯眯道“那你肯定和我一样,小时候没少挨训过。” 正说话间,忽然有一老妇人也来这破庙避难。那人才走到破庙门口,夏果和春絮瞧见她,不由心头一惊,面容顿时十分严肃,惹得谢清豫忍不住笑。 老妇人只坐在破庙门口没有进来,因谢清豫的笑声而扭过头。她对春絮夏果等人的眼神视而不见,笑吟吟扬声说“姑娘好面相,一看便是大福大贵之人。” 感情还是个神婆 谢清豫仍旧笑着“如何个大福大贵法” 老妇人仔细的瞧一瞧谢清豫的脸,方才道“姑娘小时得爹娘宝贝,出嫁之后夫妻恩爱,且有长命百岁之相,则必儿孙绕膝,可是别人几辈子求不来的福气。” 谢清豫眨眨眼问“是说我必定嫁个好夫君” 老妇人笑,像知道小姑娘都在意这个“会的。姑娘将来的夫君定疼你护你。” “好。”谢清豫爽快的应,“承您吉言。” 老妇人嘿嘿一笑,伸出手来,夏果得了吩咐,不情不愿上前递过去一块碎银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三件事 坏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不必在破庙过夜,谢清豫等人很快收拾东西上路了,那个妇人倒比他们先走一步。夏果想起那白瞎的碎银子,依旧有一些愤愤不平。 “小姐,为什么要便宜那个妇人”最终夏果没忍住问。 谢清豫笑笑“都是我爱听的,有什么关系” 夏果声音低下去一些“可是小姐如此穿着,又生得漂亮,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这样好人家的出身,将来过得如意顺心不是稀松平常么也太叫她占便宜了。” 谢清豫似乎不太认同她这个观点,笑容淡了一些“哪有这样理所当然的事一辈子那么长,总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陆至言的背影,谢清豫当下补充说“只是也不必太过忧心,不是还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么或许只需顺其自然便好。” 夏果被谢清豫的话绕一圈,注意到她的视线,才反应过来。 不再纠结,夏果颔首附和“小姐说得对,有事没事,都会好起来的。” 傍晚时分,一行人顺利入住客栈。 晚饭是在客栈里吃的,由谢清豫做主点上一桌子的菜。 八宝鸭咸鲜酥烂,清炖蟹粉狮子头软糯清香,三虾豆腐滑嫩鲜美,松鼠桂鱼酸甜开胃,奶香鱼皮汤浓肉嫩,翡翠烧卖甜润盈口店小二一样接一样的端上来。 因在外面,不好暴露身份,主仆之分便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此时六个人俱围坐在饭桌旁,待谢清豫率先动了筷,其他人才跟着开始用晚饭。 这家客栈的吃食意外的味道不错,一一尝过之后,谢清豫欢喜得眯了眼。习惯的缘故,他们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邻桌几个人却一直都在大声的交谈着。 于是一顿饭吃好,满桌子的人被迫听到一个八卦。邻桌的人先一步吃好,陆续上楼去休息,谢清豫捧着茶杯喝茶的时候,面对一桌静寂,她悠悠道“原来还真有抛绣球这种事儿存在呀。” 春絮正给其他人倒茶,闻言差点手一抖,慌忙稳住又咬着唇不好意思的笑。深有同感的夏果忍俊不禁“小姐也好奇吗听说是明天,要不要凑个热闹” 方才隔壁桌一直在聊的八卦,便说城中富商年已二十岁的女儿一直寻不到满意的夫婿,家中着急,遂决定明日以抛绣球的方式来找一个如意郎君。听那些人说,这一位小姐容貌上佳,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谢清豫抓住重点“也好奇” “哎”夏果一怔,连忙说,“是奴婢好奇那美人,难道比小姐还要美么” “那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去见证一下”谢清豫含笑道,“明天我们先走,不过会走慢一点儿,等你凑完热闹来会合,你觉得怎么样” 夏果眼巴巴的看着谢清豫,不敢吭声。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刘叔早已成家,周辛婚约在身,而陆公子却是独身万一被那位小姐瞧上了 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夏果想补救,却先听到谢清豫说“明天一天还得赶路,大家都早点儿休息吧。”她起身回房,夏果和春絮连忙跟上去。 前一晚在客栈说不凑抛绣球招亲的凑热闹,隔天临走才发现招亲的人家便在他们出城必经的道路上。他们出发不算迟,来凑热闹的人却比他们更早,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通行。 他们被迫停在这街道止步不前的功夫,竟一下子又多出许多围观的人来了。走不了也退不出去,谢清豫倒没有扰人好事的心思,索性等一等。昨天晚上那些人不是说按规则一炷香的功夫便结束么 谢清豫坐在马车里面一边等一边翻书册子,外头吵吵闹闹的,她充耳不闻。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周围忽然寂静的一片,似乎尘埃落定、那绣球已有了归主。 不多会儿,她们确实听见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同谁说着招揽的话。谢清豫抬一抬眼,夏果小声的说道“怎听起来那绣球还落到咱们马车附近啦” 那一道声音听起来很近,是以夏果有这样的看法。谢清豫只笑一笑,虽然他们明明避在了远处,但估摸着确实是这样。她合上书,心里惦记终于可以继续赶路。 然而在下一刻,谢清豫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外面竟然响起陆至言的声音。他音量依旧不高,不卑不亢道“这位老爷、这位小姐,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难以从命 谢清豫摁着书的手一沉,便是挑了眉。 那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一表人才,又得此绣球,便是天赐良缘,何以至于难以从命难道公子家中有妻儿,抑或有婚约在身,才会感到为难” 陆至言大约是摇了摇头。 见他否认,那人急急道“既都不是,且公子未娶、小女未嫁,何苦不答应” 陆至言说“只因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小姐。” 那人顿时惊疑“公子为何这般说” 陆至言沉默过半晌,缓缓开口,声音越低“我乃官” “因为他是我的人,我不同意,他不敢。”谢清豫打断陆至言未出口的话。 从马车上下来了的谢清豫扫一眼陆至言,见他脸色发白,禁不住眸光微闪。她看向中年男人,余光也瞥见正站在中年男人身后,蒙着面纱、泪眼朦胧把陆至言望住的那一位传说中的小姐。 “这位老爷,我们一行人路过此地,并无凑热闹的意思。若非这儿是出城的路,我们被堵得进退不得,早便已离开。”谢清豫笑笑,“烦请老爷另择佳婿。” 中年男人闻言脸一沉“公子若当真无意,岂有接下绣球的道理既是接下了,又怎可言而无信,说反悔便反悔如此大事,如何容得公子儿戏” 谢清豫见对方像不肯放人,微微而笑问“要报官吗” 中年男人同他身后的小姐皆怔一怔。 待到处理好这件事已是午时差两刻,他们没有耽误,一刻不停的离开。一路走一路赶,直到入夜之后,一行人方寻到一处寺庙借住,有了落脚的地方。 他们入住寺庙后院两间上等的厢房,僧人帮忙送来热水和饭菜便不再打扰。谢清豫沐浴过后,觉得厢房里浓郁檀香味闷得难受,便兀自走到院子里吹风透透气。 她穿着一身月白遍绣桃花衫裙,正立在一株桃树下,仰头不知在打量什么。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来人最终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没有再往前。 “今日之事,给郡主添麻烦了。”陆至言出声道。 谢清豫很快转过身,她目光灼灼看着他,轻笑问“陆公子这是想要谢我” 陆至言静默一瞬,点一点头说“是该谢谢郡主。” 谢清豫仍笑“你打算什么谢” 陆至言抬眼,目光落在谢清豫的脸上,像在分辨她是在玩笑或认真发问。院子里只远处几盏灯笼,光线非常暗,他看不十分清楚她的面容,唯有她身上那股奕奕神采一如既往的惹眼,叫人无法忽视。 “郡主有什么需要吗”半晌后,陆至言斟酌开口。 谢清豫想过片刻,方才说“若你有这个诚意,便答应我提出的三件事。” 陆至言略有迟疑“任何事” 谢清豫说“我不会为难你,必是你能做到的事。” 陆至言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沉默许久,他冲她轻轻点一点头,等于应允了。 谢清豫一时又笑,眼里闪过盛放的光彩。 但是她很快收敛笑意,压着眉眼“白天的时候,你想同那个人说什么” 陆至言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说“那样倒也省事。” 省事在那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道出自己官奴身份,当真省事。任是先前他们心思如何强烈,恐怕都歇了。可何必要这样对待自己,将那般伤痛掀开来给人看 “不可以。”谢清豫微沉的语气,“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说那两个字,不可以在我们面前说,也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说。会招来麻烦的,你不明白吗” 陆至言很快说“抱歉。” 谢清豫看着他“这是我与你提出的第一件事,你要记得。” 陆至言没有说其他的话,答应道“是。” “另外两件事,等我想好了再说。” “是。” 谢清豫打量着陆至言,他穿的一身素色粗布衣裳,却无损气度。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印象里他便是矜贵冷清的模样,到得今天仍是如此。 不过这次他被她从府里强行带出来,什么行囊都没有,等到了青州,是该好好帮他添置几身衣裳才行。谢清豫暗暗琢磨着,把这件和陆至言有关的事记在心里。 两个人相对站着沉默许多,谢清豫终于说“外面凉,进去吧。” 陆至言点一点头,人没有走,像是在等她。 谢清豫抿唇,抬脚从他身边走过,走出去几步,忽而回过头来。她望住陆至言一双眼睛,声音很低“陆至言,你要记得你曾经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我们从来都没有那样看过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答案 谢清豫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睡。 她想着白天陆至言被截断没有说出口的话,心里头也闷堵。 两年前,陆家突逢巨变,陆尚书获罪入狱,后被流放边关。一夕之间,陆家已变得支离破碎。陆至言被贬为奴籍,辗转进了王府,却只能是奴仆身份。 那个时候谢清豫回忆起往事。她十四岁那一年,一场诗会,是她初初见到陆至言。彼时的他自信且矜傲,意气风发、头角峥嵘,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第二年,听闻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乃是一位只十七岁的少年,她很快想起他。得知那状元郎的名姓,果真如此。那一日,她看到他背脊挺直坐于马背,环绕着他的无不是种种祝贺与称赞。 十七岁的陆至言,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可是这些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为了替自己父亲伸冤,几乎性命都豁出去,最终却没有能够即便两年过去心结也终究打不开。 他在府里,没有人把他当下人使唤,府里的仆从都对他也挺恭敬的,到底是她爹爹亲自领回来的人物。但陆至言总自己寻些粗活干,旁人没有法子只能由着他去了。 是不是因为不知道亲人都在何处受苦,所以心里难受,无法安心谢清豫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但她不想要看他这样子。不希望他这样,她又能做些什么 拿手掌摁住心口的位置,谢清豫翻个身,再一次叹气。木窗子有细微的光漏进来厢房,她眼睁睁的瞧着,恍恍惚惚,记起十五岁那一年的冬狩出行。 那一次,她因太过贪玩差点儿丢了性命,全靠陆至言带着人从虎口救下她。已经过去三年的时间,后来发生过那么多事,不知他如今是否还能记得这些 谢清豫多少是有感觉的,在王府里面,陆至言有意的避她。或许不止她,他对府里其他人也是一样,而她和他一个在内宅一个在外宅,其实没有多少说话与接触的机会她却依然想要离他近一点儿。 谢清豫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八年以来最大的难题。 她想从陆至言这里得到答案。 夜里辗转难眠至凌晨方睡着,翌日,谢清豫没有意外的起晚了。春絮和夏果不在厢房,她洗漱梳洗的东西倒是都提前准备好了。 懒散起身,洗漱之后,头发简单编条辫子,谢清豫漫不经心的打开厢房门,一眼之下,看到的是正守在门外的陆至言。四目相对,一夜满脑子都是他的人愣住。 相比于谢清豫的反应,陆至言要淡定得多。 他先一步移开眼,一贯垂下眼说“刘叔他们很快便会回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回过神的谢清豫收敛起情绪,克制的点一点头。她随即往院子里看过去,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天地之间雨势渐大渐小,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微冷的天气让人越发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无事可做,谢清豫索性坐在廊下一张小杌子上,望着雨幕发起呆。陆至言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 谢清豫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和别人会没有话可聊,至多是她不想聊,然而这会儿,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好的由头和陆至言搭话。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好说。 从她走出厢房,他便一直站在廊下,一动不动,仿佛一副静止画。谁都不出声,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雨声直至谢清豫听见了陆至言低低的咳嗽。 “身体不舒服”谢清豫扭头托腮看向陆至言。 陆至言摇摇头,算是否认。 谢清豫打量过他两眼,想一想,没说什么,又转过头盯着院子看。 廊下寂静一片。 几息时间,谢清豫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动静。她循声回头,一瞬不瞬望着陆至言从厢房里面搬出来一把椅子。陆至言一声不吭的,把椅子不轻不重摆到她的身侧。 谢清豫眨眨眼看着陆至言,对方将椅子摆好后,半垂下眼退远了。她看一眼自己坐着的小杌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在府里,这样的小杌子通常是给下人坐的,大概想让她把小杌子换成椅子。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她怎么好自作多情呀 谢清豫坐在小杌子上没动,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她缩缩身子,抱着手臂看看天,故意等陆至言开口。好半晌过去,对方愣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属龟么,这么能忍 谢清豫暗暗嘀咕,双手撑住脸颊,轻叹一口气。 墙根处的一丛紫竹被雨水浸润得叶子透亮莹绿,紫色的竹竿被冲洗得熠熠生彩,一株桃树却被风吹打得花谢一地。谢清豫看过片刻,猛然起身,扭头走回厢房。 她翻着自己的行囊,找自己带的路上看的闲书。他不是说他也会看的么找到书册子,看过两眼,她把书塞回去,依然空着手走出厢房。 总不能聊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倒不如作罢。 谢清豫从厢房折出来时,发现自己之前坐的那张杌子不见了,剩下陆至言特地搬过来的椅子仍旧好好摆在那里。她看向陆至言,他像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了眼。 目光相触,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有猫的叫声传入耳中,两个人齐齐转过头去看。 一只橘黄的小猫三两步朝他们的方向蹿了过来,快要到陆至言面前的时候,它却放缓速度,优雅迈步款款至他身边。那只猫蹭着他的衣摆,仰头撒娇一般冲他一声又一声喵喵叫。 谢清豫看一看陆至言,难得见他脸上些许淡淡的无奈,新鲜又稀罕。 她视线落在橘猫身上,笑道“它很喜欢你啊。” 陆至言垂眼瞧着倚在自己身边的猫,一时未接话。 只是很快,他声音低哑开口“小时候府里头也养过一只猫,不过是白猫。” 听到陆至言的话,谢清豫诧异之外更多的是惊喜,且这会儿才发觉他似乎嗓子不怎么舒服不过他竟然会和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这是她没想过的。 “我没有养过猫,但养过一只兔子。”谢清豫依然看着橘猫,“那么精心的照料,还是一个月就死掉了。当时还太小,哭了一晚上,那之后再也没有养过别的。” 陆至言同样看着橘猫,静静的在听。 或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完之后,他没有接话。 谢清豫唯有问“你嗓子还好吗” 陆至言用低哑的声音轻声回答“不妨事。” 虽然一下子两个人又没有了话,但是这么三两句话过后,谢清豫感觉她和陆至言之间那种隔阂与疏离忽然散掉大半。气氛松缓下来,不说话也不觉得不自在了。 当下一阵脚步声传来,是春絮、夏果几个人回来了。一柄一柄油纸伞下,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黑漆食盒。谢清豫这才知道他们是去准备一行人的早膳。 借住在寺庙,不好破别人斋戒,荤腥是没有的。他们今天吃的是清汤面、豆腐包子、素蒸饺和芸豆糕。春絮和夏果的手艺谢清豫太熟悉,一尝即知,只是她发现陆至言今天的胃口好像还不错,比平常吃得多一些。 回想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下筷子多的总是素菜,可见确实有这偏好谢清豫摸索清楚陆至言的口味,把到青州后让刘叔带他去买衣服的事一并记在心里。 天气缘故在寺庙多耽误过一天,隔天一大早,还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早早的便已经上路了。一路顺利到达青州,是第三天的中午。 在城中最大的四方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一路奔波疲惫,在客栈大堂草草的吃过午饭后,谢清豫上楼休息。她一觉舒舒服服睡下去,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夏果和小二要来了热水,伺候谢清豫沐浴。洗去通身疲乏,身心松散的谢清豫坐在桌边,由着夏果拿干巾帮她擦头发,春絮坐在榻边,低头打络子。 想起中午交待刘叔领陆至言去买一些衣服鞋袜,谢清豫问“刘叔回来了么” 夏果手上动作一顿“好像是没有。” 如果回来了,按理说会过来知会一声。这会儿天色已不早,若还未回来,只怕是遇到什么事,怠慢不得。春絮搁下手里投的事,站起身说“我出去看一看吧。” 谢清豫略点一点头,春絮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她匆匆回来。 行至谢清豫的面前,春絮低眉道“人刚回来,刘叔说,有要事禀告小姐。” “那让刘叔进来吧。”谢清豫也未多想,吩咐一声。 春絮迟疑中,又压低声音说一句“方才瞧见陆公子,脸色不是很好。” 谢清豫闻言不由皱皱眉,难道陆至言发生了什么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心折 刘叔进来的时候,面容异常严肃。 谢清豫心里越有不好的预感,但没有让春絮夏果回避,只问怎么回事。 刘叔蹙眉沉声道“下午,我依着小姐的交待,同陆公子到衣铺去。买完东西出来的时候,陆公子不知瞧见什么,拔腿便去追。当时,我也一样跟着追过去。” “街上人有些多,跟丢了,也不知道陆公子究竟看到了什么。”刘叔说,“后来我和陆公子一起回客栈,才刚回来,周辛和我说有消息。” 刘叔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递到谢清豫的面前。她接过之后,直接拆开抽出信纸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脸色却沉下去。信纸上不过写着两句话 “人在青州。 乃李姓商贾之妾,李某年过花甲,于青州恶名昭彰。” 谢清豫将信纸递回给刘叔,示意他看一看。 刘叔伸手接过来,迅速扫完上面的字,和谢清豫一样变了脸。 “难道是” 谢清豫点一点头,和刘叔有相同猜测“没准是这样。” 刘叔道“若如此,这件事须得缓一缓,待细细摸清楚情况,之后再行安排。” 谢清豫也认同这话,交待“且先瞒着,还不到时候。” 刘叔便应下来一声。 春絮和夏果在旁边,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了,却也能猜出一二。 谢清豫又问“他现在怎么样” 刘叔明白是问陆至言,叹一口气道“陆公子回来之后一直不说话坐在窗边。” 谢清豫想着他这会儿估计难受,却只说“让他一块儿吃晚饭吧。” 刘叔颔首,交待清楚事情原委,很快的出去了。 迟一点的时候,谢清豫见到陆至言。原来的衣服换下来了,他身上穿着刘叔同他去新买的衣服,却依然是素色粗布样式。定然是他自己要求的,她没有多过问。 一顿饭吃得有些闷,陆至言这样子,谢清豫不是很想说话,其他人更安静。桌上一道她平日十分喜爱的香脆酸甜的糖醋排骨也失去该有的滋味。 陆至言的胃口还要不好,他几乎只吃了小半个馒头。谢清豫默默看着,在心里叹一口气,啪嗒一声搁下了筷子,便将店小二喊过来。 其他人原本埋头在吃饭,因为这动静,一时间纷纷看向谢清豫,不知有什么事。 夏果和春絮互相对视过一眼,夏果问“小姐怎么了” 谢清豫没答话,只等着那小二过来了,径自吩咐“这些菜不怎么合口味,麻烦你让厨子帮我们煮两碗素面,再多添两个清淡一点儿的菜式。” 夏果和春絮闻言有些懵,这些菜不是店小二却眼色极好,赔笑问“这样,那一会给客官上两碗阳春面,一道菊花豆腐,一道白菜佛手卷如何” 谢清豫说“先上着吧。” 店小二便笑着一迭声的应下,吆喝而去。 夏果瞧那店小二机灵,笑说“这小二倒是个会招揽生意的。” 春絮也笑一笑“怪不得生意好呢。” 听到她们闲聊,谢清豫心神终于稍微松快下来些许。 她问春絮“明天要不要回去一趟” 春絮的老家在青州下面的一个村子,从城里坐马车过去约莫一个多时辰。来青州之前,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可是十来年没有回过家,说到底还是会想的。 她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此时听谢清豫提起这事,春絮微红着脸,轻声说“如果小姐同意,我想明天自己回家里去看一看,天黑前一定赶回来。” “你自己去吗”谢清豫略略沉吟,“真让你一个人去,倒是不大放心。左右没有其他的事情,大家一块儿去好了。倘若有什么事,届时你也不至于一个人。” 春絮明白谢清豫既然这么说,便是已经有主意,她不好一味说推辞的话。因而,即便过意不去,却知道这样并不坏,春絮最后应声回答“多谢小姐。” 不多会儿,小二将两碗阳春面、一碟菊花豆腐、一碟白菜佛手卷送上来。众人没有聊其他的话,又继续吃起晚饭。这一次,陆至言比之前稍微多吃了一点东西。 第二天,先在城中铺子里买了许多的东西,众人出发去春絮老家。地方不难找,路也不太难走,村口一株粗壮紫荆树开得满枝丫紫红的花朵,十分惹眼。 马车和马匹不好进去村子里,而春絮家离村口不远,他们便在村口停下。谢清豫原想跟去凑个热闹,碍着身份又再想到陆至言,是以最后,她只让夏果、刘叔和周辛陪她,他们在这儿守他们的马车和马。 一群陌生面孔出现,带了那么许多好东西,何况个个比起村里的人来说都叫穿得富贵,难免引起小小的轰动。春絮他们走开后,村子里一群孩童凑过来围着马车瞧个不停。 谢清豫看着那一双双好奇又无辜的眼睛,闲来无聊,起了兴致,索性和一帮小孩子玩闹起来。注意到其中一个小孩手里攥着个草编的蚂蚱,她用姜糖作为赌注,和他们玩起了斗草。 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如果谢清豫赢了,他们得教他编蚂蚱,如果她输了,就把那包姜糖拿给他们吃。小孩子多半馋嘴,轻轻松松答应下来。 谢清豫记得自己小时候玩这个很厉害,今天碰到这一帮小孩竟然连连碰壁。不但武斗比不过,连文斗都输了,这些小孩找到的那么多花草她都叫不上名字 她和一帮小孩子闹腾的时候,陆至言一贯安安静静的坐在紫荆树下,远远看着他们又笑又闹。眼看要输,谢清豫不肯信邪,跑过来找陆至言当救兵。 如今的天气虽然一点都不热,可谢清豫又跑又闹,这会鼻尖泛了一层薄薄的汗,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她拿一双亮闪闪的眼看着陆至言问“你来帮帮我吗” 陆至言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他站起身,和那些小孩说过两句,便又各自去寻百草。谢清豫跟在他身后,一路偷偷的笑,顺便摘来一大把野花。 虽然那些小孩颇为厉害,但是陆至言也分毫不让。一番比试下来,把一帮小孩子弄得服服帖帖的,反而围住他问起感兴趣的事物。谢清豫一边摆弄起自己的花,一边笑眯眯听他们说话。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便要他们兑现承诺。 “我们没有输你,我们是输给了这位大哥哥,要教也该教他。” 谢清豫佯作不高兴的哼一声“大哥哥是来帮我的,你们想要耍赖就直说。” 又有个小男孩说“你该把糖给我们” 谢清豫说“你们教会我,我就把糖拿给你们。” 一群小孩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商量起来。 谢清豫忽然想逗逗他们,偏头去问在旁边不说话的陆至言“你会编这个吗” 陆至言看一看她,点了一下头。 谢清豫眼里闪过惊喜,又埋怨“你该早告诉我的,我们就不用折腾这么久了” 她说,我们。 陆至言低咳一声“抱歉。” 到头来谢清豫也没有要那些小孩子教,不过把自己那包姜糖拿给了他们。一帮人拿到糖便高高兴兴、呜呜啦啦跑远了,反而给他们留一个清净。 谢清豫记得在附近看到有几株芭蕉树,巴巴的过去摘回芭蕉叶,和陆至言一起坐在紫荆树下,让他教她编蚂蚱。陆至言不说话,拿过叶片,便动起手来。 翠绿的芭蕉叶在陆至言修长的手指间飞舞,其实如果有棕榈叶会更好用,只是条件有限,不能苛求。尽管如此,片刻之后,陆至言手心多出一只草编蚂蚱来了。 谢清豫仔细看一看,觉得比之前那个小孩子手里面的还要活灵活现。她手指揪住草蚂蚱的长须拿起来又瞧一瞧,好奇“你怎么连这个也会” 陆至言默了默,说“小时候我娘教我的。” 谢清豫笑“你娘好厉害啊。” 陆至言垂着眼,又摆弄起来芭蕉叶。谢清豫知道他不想聊,也转移话题,“哎你方才编得太快了,我都没看清楚,你再来一遍吧,慢一点儿,我得好好学。” 于是,在谢清豫的要求之下,陆至言开始编第二只。她坐在他旁边,起初是隔着点距离一边看一边跟着他编。后来跟不上,她凑过去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两个人便离得十分近。 陆至言似乎一门心思都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是目不斜视、眉眼不动。谢清豫悄悄看他,他坚毅的侧脸,他漆黑的眉,他俊秀的五官,如此令人心折。 昨天,他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谢清豫心里想着这些,又悄悄收回来视线,低头望着手里的芭蕉叶。 什么时候,他才愿意对她敞开心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走不通 春絮几个人出现的时候,谢清豫手里已经拎着一串草蚂蚱了。她和陆至言坐在紫荆树下,见他们走过来,陆至言便站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 等到一行人走近,谢清豫发现春絮眼睛是红肿的,夏果正在不停和她说着什么,而跟在她们身后的刘叔和周辛,脸上隐隐残留愤怒之色。显然他们遇到事情了。 谢清豫仔细看看春絮问“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春絮当下又哽咽,低头一串泪落下来,没法开口,夏果干脆替她回话。 没多久,谢清豫便将春絮回家后的事情了解个一五一十。起初春絮的父母看到她拿那样多东西回家里来,多少也惊喜,倒让人进屋喝茶,看起来态度还不太坏。 他们坐下方才不过一刻钟时间,话题先拐到春絮在王府能得多少月钱上面,知她每月银钱都不少,免不了又伸手要钱。见她不肯给银子,嘴脸一下子变了,夏果气不过理论几句,反倒惹得对方破口大骂。 谢清豫挑一挑眉,看向春絮道“我该跟去给你撑腰的。” 夏果叹气“不瞒小姐说,您要是跟去,恐怕春絮姐姐往后都要躲着您走了。” 谢清豫多少奇怪“这是怎么说” “那位大婶”夏果刚开口便顿一顿,“春絮姐姐的娘。” “她给春絮姐姐出招儿,言必称她乃郡主的贴身丫鬟,日后郡主出嫁,便轮到她的好日子。要她千万别傻乎乎,须得把握机会,努力挣个姨娘当当。” 夏果抿唇回想,又说,“她还告诫春絮姐姐,像我这样和她同为郡主贴身丫鬟,不该走得太近,不该把我当个好人,免得日后被捅刀子,撇下她去做了姨娘。” “还有”夏果回头朝周辛看过去了一眼,又气又好笑,“还说,像周辛这样的下人,没有半点前途,哪怕是小姐做主也须得宁死不嫁,不可屈服。” 春絮重新听一遍这些话,羞得一张脸都通红。 她抬手捂住脸,啜泣道“我实在没有脸好见小姐了” 谢清豫脸上全都是惊奇,见春絮这样,反而笑道“夏果,你有没有好好问问,这样好的算盘到底是在哪儿买的我们也该去买一打回来,荣华富贵不愁啊。” 她在开玩笑减轻春絮心里的歉疚。 夏果会意,忙说“对不起,小姐,我忘了。” 春絮却忽然哭得更厉害。 谢清豫又说“春絮,你不用担心,日后我夫君只许有我一个,这路不通的。” 陆至言忽然轻咳两声。 春絮捂住脸呜呜的哭,恨不得人都钻到地缝里。 谢清豫看一眼陆至言,见他垂着眼,又看向春絮说“没有那种机会,也不会被捅刀子,夏果以后还是好人,你们可以关系好,周辛都有婚约了呀” 夏果最先没忍住笑了“多谢小姐为我正名” 刘叔和周辛也笑起来。 “春絮姐姐,你再哭,小姐可不知道还得要说出什么话。”夏果走过去,把春絮手臂拉下来,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掏出帕子一边帮她擦一边宽慰,“没有关系呀,至少还有我们在呢。” 谢清豫见春絮用力的点点头,于是说“已经这个时辰了,午饭还没有着落呢。再磨蹭下去耽误时间,饿着我了,待会可就唯你们是问。” 夏果依旧十分的配合“那可不能把小姐饿着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拉着春絮的手带她往前走,跟在谢清豫的身后走向马车,一众人终于回城去。 坐进马车,谢清豫从暗格里面翻找出一个漆金描花的紫檀木小匣子,把手里那串草蚂蚱小心翼翼搁进去放好。直到做完这件事,她才算真正安心了。 回到城里已是未时三刻,他们没有回客栈,而是寻到城中一间名气颇大的酒楼,准备在那儿用午膳。马车刚停稳,谢清豫正准备下来,听到刘叔忽然急切的高喊陆至言一声。 等到谢清豫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陆至言和去追他的刘叔背影。周辛本是负责保护她的安全,自然不会走开了,立在马车旁边也朝那边看过去。 谢清豫探头皱眉问“怎么回事” 周辛不太确定的回答道“陆公子似乎看到什么人了。” 谢清豫听到这句话,心头一跳,前一天那种不好的预感悄悄冒出来。她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拔脚便往陆至言和刘叔的方向小跑着过去。周辛见状,连忙跟上,又回头交待春絮和夏果姑且留在这儿。 尽管努力想让自己镇定,焦虑的情绪却愈演愈烈、无休无止。去春絮老家来回那么长的路,谢清豫不觉得难熬,此时倒恨不得自己能生得一对翅膀,飞去找人。 发现陆至言的时候,谢清豫轻喘着气,快步走过去的同时,目光落在他拦下的那位年轻夫人的身上。待到看清楚那一张脸,一愣之下便是心神一凛,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 那位被拦下的年轻夫人想要走,周围有丫鬟仆从护着,对陆至言很不客气,刘叔在一旁也护住陆至言不被伤到。她走,陆至言又去追,不想让她就此离开。 太过着急,陆至言再拦下那位年轻夫人时,身形不稳,整个人晃一下,近乎半跪在地上、在她面前。他顾不上,只是慌乱伸出手拽住眼前的人的衣摆。 陆至言抬头望向她,一双眼泛红,眼底有热泪在涌动。年轻夫人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他依旧看着她,而后声音嘶哑,哽咽开口,不过一个字“姐” 簇拥着年轻夫人的那些丫鬟仆从都愣住了,走到他们附近的谢清豫在听到陆至言的声音时,看向了这个人。她认得她,她们以前见过,陆云绣 四下里鸦雀无声。 陆至言在哀恸中,用力攥紧陆云绣的裙摆,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面对陆至言仿若哀求的态度,陆云绣脸上却半分动容也不见,反而冷淡到极点,异常冷漠。她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抬一抬下巴,看向别处。 陆云绣很快出声,冰冷之至的语气,近乎一字一顿在说“我从没有那种撇下亲姐姐,独自苟且偷生的弟弟。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陆至言满脸不可置信,眼眸刹那失去所有的光彩,呆愣半晌,他身体一震,不受控制打着颤。而陆云绣的话,让簇拥着她的那些人都回过神。 直到此时,陆云绣才注意到谢清豫的存在。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是认出谢清豫来了。然而她脸上这种表情稍纵即逝,随即微微垂下眼,目光不轻不重的落在自己裙摆上面,没有去看任何人。 两名家丁拨开陆至言,三两个丫鬟婆子也围住陆云绣,让她和其他人隔绝。前后只几息时间,他们一行人维持这般架势,像保护也像禁锢拥着陆云绣离开。 因那番话而呆愣的陆至言,见状仍是妄想追上去,谢清豫以眼神冲刘叔和周辛一个示意,将他给拦下来了。他眼睁睁看着陆云绣走远,七魂丢了六魄。 谢清豫还记得,当初她爹把陆至言领回王府,她在暗处偷偷看他。在那个时候,即便看得出情绪十分低落,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如坠冰窖、如遭雷劈。 陆云绣的话,未免太伤人。 尤其是,偏偏是,陆至言一直都在惦念他们。 艰难见到心心念念的亲人,没有泪眼相看、没有抱头痛哭,反而是被冷眼相对、被否认讥讽谢清豫说不出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昨天收到的消息,陆云绣确实人在青州,而昨天下午陆至言就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一个人跑出去。当时,她和刘叔都难免猜测终究没有料到这么快又见面。 原本谢清豫想等迟一点,了解透彻一点,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让他们相认。 她设想的那些,全派不上用场。 失去胃口,中午这顿饭谢清豫吃了几口,陆至言甚至没有动筷子。她满脑子都在想陆云绣说的那一番话,想那些是不是真心话,想陆云绣会不会有苦衷 回到客栈,谢清豫恹恹躺在床榻上,不想理人也不想被理。她抱着引枕,心里头一滩苦水,本该是很好的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春絮和夏果没有看到那些,不知道谢清豫究竟为什么苦恼,却猜得到定然是和陆至言有一些关系。可看到她这样子,她们也不好受,便好言劝谢清豫睡一会儿。 心乱如麻,谢清豫同样想冷静下来,后来被劝着还是闭眼躺下了。她的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安稳,醒来时却临近日落时分。只是睡醒以后,谢清豫也变得镇定,思来想去,做了个决定想办法单独找陆云绣再谈一谈。 要避开陆至言做这件事不会太容易,谢清豫暗忖着,吩咐春絮去把刘叔请来商量事宜。刘叔很快便过来了,与此同时也带来个消息,说陆至言这会儿浑身滚烫、烧得十分厉害,是生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天真 之前的数日,陆至言身体便有些不舒服,今天遭受此般刺激,一下抗不住。病来如山倒,虽则请来大夫诊脉开药方,喂他吃药,但夜里反而病得更重,及至第二日亦不见任何好转。 看到陆至言这样子,谢清豫坚定该单独找陆云绣谈一谈的想法。她本来还发愁要怎么避开他、不让他知道,现在他病得迷迷糊糊、也不清醒倒省下这份心。 要寻到陆云绣在哪户府宅一点儿都不难,谢清豫让周辛和春絮留在客栈里面照顾陆至言,带上夏果和刘叔一同去的。刘叔与门房递上名帖之后,他们被请进府,谢清豫格外顺利的见到人。 陆云绣在自己住的院子招待谢清豫,当着李府丫鬟婆子的面,她小心没有暴露谢清豫的身份。待将人屏退,她立刻与谢清豫福身行礼道“罪女见过静和郡主” 此时面对谢清豫,陆云绣何曾有半点昨日对待陆至言的冷淡谢清豫很容易意识到其中定有隐情,也知道她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来。 既然是这样,谢清豫觉得不必拐弯抹角,她直接对陆云绣说“他生病了,就在昨天见到你之后,情况有些严重。虽然请大夫诊治了,但效果不是很好。” 除去这阵子身体本就不舒服,陆至言生这场病,说是心病不为过。谢清豫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陆云绣这样不明不白让他心里煎熬,图什么呢 陆云绣怔了一下,垂眉敛目的说“劳烦郡主费心了。”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谢清豫眼睛盯住她,要她痛快的给一个理由。 睿王府和陆家过去没有什么过密的往来,陆云绣比她也大上一些,不过谢清豫还是知道的,她原本性子很好。若非如此,她不会这么费力的打听,还来了青州。 谢清豫态度明确,陆云绣紧抿着唇安静的听,眸光黯下去。两个人沉默,谢清豫耐心的在等陆云绣解释。既然她有苦衷,总归是可以被理解和被原谅的。 好半晌,陆云绣轻轻一笑说“至言能来青州全托郡主的福吧,他靠自己,定是不能走这么远的,也不可能特地找到这儿来。” 谢清豫没有否认。 陆云绣又放轻一点声音“那么,陆云绣如今是什么境地,郡主应也是了解的。” 她认认真真在说这句话,谢清豫听得一怔,转而意会陆云绣的意思,眸中浮现几分不忍。她如今的境地,为人妾,商贾之妾,且此人年过花甲、恶名在外 “我若表现出一分温情,凭着至言的性子,定会想办法救我于水火,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陆云绣的声音里透着低落之意,“可是他我怎么能自私的看他往火坑里跳今时今日能见面,知道他过得不坏,已是莫大的幸运。” 竟然是到了这种地步吗 谢清豫禁不住鼻子泛酸“他昨天中午什么都没有吃,好像非常难过。” 陆云绣眼睫轻颤,垂下眼看着自己衣袖处一朵绣得精致的山茶花。又过去很久的时间,她才艰难的开口“苟且偷生的人是我,没脸见他的人也是我。若他就此寒心,不再惦记,也好。” 他们沦落到现在这样子,说到底关乎到那一位万万人之上的人她是郡主,是皇室中人,从小到大便受到那一位的恩惠庇佑。谢清豫心口发闷,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实在差劲,因而低声说“抱歉。” 陆云绣摇一摇头“若非郡主,我与至言这一面也难见。他能得到王府庇佑,应该好好给郡主道谢才是。这一份恩情,是我、是至言一辈子都该牢记于心的。” 谢清豫说“他曾救过我的命,王府也只是想报答这份恩情罢了。” 陆云绣再次摇一摇头“这是两码事。” 锦上添花不太难,雪中送炭却最不易,这个道理,陆云绣心里十分明白。她稍微顿了一下,和谢清豫说“至言他打小便不是热络的性子,外人不免觉得他时时态度冷淡,又是年少蟾宫折桂,少不得引人不忿。” “倘若无王府出手相帮,落到了那些人手里”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陆云绣都会害怕,“爹爹以前常说他至刚易折,那样的话,而今看来,终究算不得错。” 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时,谢清豫变得不好意思看陆云绣,后来一直垂着眼看向别处。于是,她注意到陆云绣会下意识扯一扯自己的衣袖。 这不过是一个十分细微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到陆云绣这样的举动,谢清豫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自然与不动声色,反而像平常就会这样,习惯又再慢慢变得自然而然。 怪异的想法一旦冒出来,谢清豫便无法忽视它。尽管十分的冒昧和唐突,她仍旧没有征求陆云绣的同意,非常突然的抓住陆云绣的手臂,继而撩起了她的衣袖。 本该白皙的胳膊上面却有累累伤痕,一道一道,像鞭伤,新伤旧伤交错在一起,乍一眼十分可怖。谢清豫倒吸一气,禁不住红了眼。陆云绣慌慌挣脱她的手掌,背过身去将衣服整理好。 “为什么会”视线落在陆云绣身上,谢清豫近乎喃喃道。她一时想不清楚,明明看陆云绣的衣着打扮都不像被苛待,怎么会身上有这样的伤痕 然而一刹那,谢清豫记起片刻之前陆云绣说过的话她说她才是苟且偷生的那一个人,她说自己没脸见陆至言。所以,是因为这样吗 才二十二岁,陆云绣才二十二岁。 谢清豫脑袋忽然空白,心口钝刀子割肉般难受,讷讷道“我们一块儿走” “我是罪奴之身,不能这样拖累郡主。”恢复镇定的陆云绣听到谢清豫的话,冷静的说,“只望郡主万万莫将这些事情告诉至言,他会受不住的。” 谢清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李府的,外面阳光如此灿烂,又如此刺眼,让人感觉眼睛都被刺痛,忍不住想要流下泪。 临走之前,她把自己腰间一个香囊解下来拿给陆云绣。香囊里面是一只昨天陆至言亲手编的草蚂蚱,原本是她想偷偷带在身边。 东西留给陆云绣,或许勉强称得上是一个念想。谢清豫却感觉到自己太过天真,既不知世事复杂,又如此微小与无力。她能够做得了什么 夏果扶着谢清豫上马车时,在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打骂呵斥的声音。情绪崩溃的谢清豫没有多注意这些,夏果却看过去一眼,发现李府下人在殴打一名粗布衣裳的青年男子。 这样的事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何况此时谢清豫看起来不太对劲,夏果同样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一眼之下她已然收回视线,动作迅速上了马车。 坐马车回客栈的路上,谢清豫一路哭得说不出话。夏果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她也无法解释、无法说得明白自己的心情。回去之后,她吩咐收拾行李,趁着陆至言还在昏睡,离开青州。 谢清豫觉得自己像是在逃跑,无法承受陆云绣带来的冲击,这样急迫逃离。可是哪怕离开青州的地界,哪怕马不停蹄又走了一天一夜,她脑海里清晰停留的依然是陆云绣手臂上一道一道交错的伤痕。 就像一份证据,说明她的软弱与胆小,说明她的无能为力。她从王府出来,她来青州,只是为了这样吗一种极度痛苦的情绪死死纠缠住谢清豫,而她终究不能接受自己软弱的逃走。 陆至言这两日时时陷入昏睡,谢清豫让刘叔和周辛合力把他安置在马车里面的小塌上躺着。他躺在她的对面,发白的一张脸,深深皱着眉,看起来痛苦又不安。 谢清豫呆呆看陆至言,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吩咐刘叔停车。马车停在路边,她几乎跳下去的,而后快步走到刘叔面前,说“我们回去吧。” 疾步跟在谢清豫身后的夏果和春絮听到这话一愣。 刘叔和周辛亦是默然。 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谢清豫情绪变得平静。她看向刘叔,缓下语速说“那姓李的商贾不是恶名在外么总是有些把柄的。若是他垮了,李府自然要散,届时趁乱把人带走也不会引起谁的注意。” 刘叔问“小姐想把陆云绣救出来” 谢清豫点一点头,垂下眼低声说“要是什么都不做,真的太难受了。” 夏果想起那天在李府门前看到的,便说“去见陆小姐那日,小姐从府里出来,我瞧见那家的下人竟当街殴打一名男子,可见气焰嚣张。” 刘叔微微蹙眉思索谢清豫这番话,待过得一会儿才说“一日两日这件事恐怕办不妥当,陆公子的病情严重也不可如此折腾。小姐可先行去往桐城,我且回青州试一试,日后在桐城会合。” “从这儿到桐城再快也需月余时间,”谢清豫摇摇头,不太同意,“离得太远,假使生出变故,岂不是放刘叔一个人不能这个样子。” “郡主若不嫌弃,周家祖宅离此地约莫半天路程,只非去往桐城那条路。”周辛开口道,“但若在周家祖宅等待,想要来回传递消息方便,我家亦认得一位名医,可请来替陆公子诊脉治病。” 谢清豫眼前一亮,又犹豫“但让刘叔一个人去,会不会” 刘叔道“我替王爷办过许多的差事,郡主不必担心。” 谢清豫咬唇,想一想说“稍等一等。” 她从马车暗格里翻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块赤金腰牌。 谢清豫把腰牌放到刘叔的手里“这是爹爹给我的,说路上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可拿出来一用。你带去,想来做事会更容易一些。” 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后,他们商定妥当,刘叔骑马回去青州,而周辛驾马车领他们前往周家祖宅。谢清豫在马车里,望住陆至言沉睡的面容,默默祈祷能有一个好结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金风玉露 周家祖宅在一个小镇上,大约在当地有些声名,且人丁兴旺,一趟大街住的都是周家的人。在周辛的安排之下,谢清豫、陆至言四个人单独住进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平常收拾得十分干净,他们住进来,只需看看是否要添置东西。为图清静,也不想太麻烦他们,周辛说要从周家拨人过来服侍的时候,谢清豫拒绝了。 因为这般,周辛便交待其他人,无事不要过来打扰。他们下午到的地方,稍微打过招呼、住下来后,周辛之前说过的那位大夫也被请过来为陆至言看诊。 周辛口中的大夫为陆至言诊断,除去开药方让人去抓药,还替他施针了。大夫起针已经是傍晚,之后说是明天再过来看一看,便已离开。 大夫施针过后,陆至言的呼吸明显平缓许多。谢清豫侧身坐在床头,借着房间里烛火的光亮静静看着他。直至夏果将粥食和新煎好的汤药端进屋来,她转过脸让夏果把托盘搁在床边的小塌上。 之前都是刘叔和周辛负责照顾陆至言,周辛这会儿在忙,挪不出空,谢清豫也没有让夏果动手,等她搁下东西让她先出去了。端过清粥,谢清豫自己喂陆至言。 喂过粥,又喂汤药,再让春絮送温水和帕子进来,帮陆至言擦擦脸。等到做完这些事情,谢清豫松下一口气。至少,她没有没用到照顾个人都不行。 刘叔回去想办法救陆云绣的事,能不能办妥姑且说不准,那么便没有办法现在就告诉陆至言。谢清豫却希望他快点走出来,别再像这个样子,整天都病怏怏的。 “如果我说,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你快点好起来,算不算为难你”谢清豫小声的嘀咕,“你现在这样明明是在为难我,你那么聪明一个人,都不知道也有人很关心很在意你吗” 正说着,躺在床榻上的人眼皮似乎动了动,谢清豫惊吓,迅速站起身,而后才发现陆至言没有醒。即便如此,受惊的人不敢多待,连忙端起东西快步走出房间。 关门声传来,带起一阵轻风,吹得烛台灯火摇曳。房间里悄无声息的,躺在床榻上的人蹙眉缓缓睁开眼,偏头朝门口的方向担忧看过去一眼。 周辛请的大夫确实医术了得,等过得五天,陆至言整个人便好了大半。他没醒来的时候,谢清豫会喂他吃饭喝药,人醒来,这些事情便是他自己动手。 大夫说陆至言须得暂时卧床休养,谢清豫每天都会去看看他。她到周家祖宅后,白天常常和周家的孩童们一块儿去玩。他们不嫌她累赘,顽皮的带上她掏鸟窝、钓鱼、挖竹笋,不亦乐乎。 谢清豫每次出去回来,都会给陆至言带点儿什么,或是一枝桃花、杏花,或是从小孩子那里得到的有趣的小玩意。她倒没管陆至言需不需要,自顾自做这件事,但陆至言也未反对过。 第十天的时候,陆至言基本好了。这一天他很早便起来了,穿得一身白色的粗布衣裳。谢清豫同样起得很早,他从房间里出来时,她正站在廊下喂鸟雀。 笼子里是一只蓝歌鸲,腹部的羽毛是白色的,背部、翅膀、尾巴及头颈两侧的羽毛是或深或浅的蓝色,十分漂亮。它的叫声也格外婉转动人,一点儿不让人烦。 谢清豫起初看到便觉得喜欢,每天得闲也总会喂,今天同样不例外。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冲陆至言一笑“早呀。” 说着,谢清豫将手里一个装鸟食的白瓷罐子递给春絮,走到陆至言面前认真打量一下他的脸色,又问,“今儿有人说是要带我们去猎山鸡,你要一起吗” 他们在这里安心住下来后,周辛大约和族中长辈提及谢清豫的身份,因而周家的人待他们一行皆恭敬客气。陆至言身体有所好转后,担心刘叔一个人缺少帮手,谢清豫便安排周辛亲自走一趟看看情况,不过陆至言还不清楚这些。 “你要是不想去,留在这里也可以。只是刘叔和周辛都不在,你留在这里的话,得一个人。”在陆至言回答之前,谢清豫补充道。 陆至言看着谢清豫一双纯净的眸子,想起之前她说的那些话。 他微微抿唇,点了一下头。 谢清豫口中的有人,不外乎是周家的孩子。小孩子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觉得她漂亮可爱自然乐意带上她玩。除去几个小孩,还有两个周家的仆从跟随保护安全。 山林离得并不远,坐马车连两刻钟的时间都不用。他们行走在山林里,随处可见草木掩映中开得繁盛而艳丽的紫红野杜鹃。谢清豫兴致高涨,陆至言一如既往安静跟在队伍末尾。 半大的孩子个个调皮爱闹一路都叽叽喳喳,走在前边的谢清豫听不到陆至言的声响又看不到他人,总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 到得后来,她便索性故意放慢步子,落到陆至言的身后跟着他。夏果和春絮在前头帮忙照顾孩子,没有簇拥在谢清豫身边,她自己一个人跟在陆至言后面。 陆至言走路是一贯的背脊挺直,他身量修长、身材挺拔,不高壮也不单薄。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也会让人下意识觉得这人该长得好看。 谢清豫目光落在陆至言的身上,瞧着他的背影,忽而想起十五岁那一年的冬狩。她那时便见识过陆至言的骑射之术,虽然不能百步穿杨,但绝对当得上很不错。 猎山鸡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会不会太过无聊清早想着该让他出去走走,便那么提议了,现在看,似乎算不上好提议。也不知是不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得已答应。 谢清豫胡思乱想,走在前面的陆至言倏然住步。她此时尚且分出几分注意放在他的身上,才不至于撞了上去。只是两个人一下离得过于近,差点儿要贴上去,她慌慌后退一步,又探头问“怎么了” 陆至言手指了一个方向,微微侧过脸说“那儿有。” 有什么谢清豫看过去,方才明白过来,斜坡上的灌木丛里藏着一只雉鸡。 他竟然这样认真在注意这些,其他人走过去压根没发现。谢清豫想,那么大概是没有觉得多无趣。这般想法让她脸上露出笑容,继而冲陆至言比个嘘声的手势。 从周家仆从手里拿过来弓箭,原本谢清豫想自己动手的,不过很快她转变想法,把弓箭交到陆至言手里。陆至言低头看一看手里的东西,耳中听到谢清豫小声说让他来,也没有扭捏和废话。 几息的时间,陆至言搭箭拉弓,那只雉鸡便已失去逃路。这两年来,他其实基本上没有机会碰这些东西,可是手法和准头完全不输从前,一箭射出去没有失手。 谢清豫在旁边捧场喝彩,借机搭话“你的箭术很好啊。” 陆至言便说“过奖。” “射箭,小时候有人教过你吗”谢清豫笑问。 陆至言回答“在书院有夫子教。” “只是夫子吗”谢清豫有点儿惊奇,“我以为,也许有高人指点过。” 陆至言这次没有说话。 谢清豫等不到回应,唯有豁出去,叹一口气道“这个时候,你该问问我,我得到过什么高人指点。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小时候,霍将军亲自教我射箭。” 霍将军是本朝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清豫说这些话,是想缓和气氛。但她在努力想其他话题的时候,陆至言却开口了。 他问“小时候有人教过你吗” 谢清豫愣一愣,转而咬着唇笑“是霍将军啊。” 他们猎到四只雉鸡,一只野兔后,便打道回府。 除去陆至言猎来的那一只雉鸡外,其他的猎物,谢清豫都让周家的孩子拿走了。 回来以后,春絮和夏果在厨房忙忙碌碌准备起午膳,悠闲的谢清豫则坐在院子里一株枇杷树下喝茶。她招呼陆至言一块儿坐,陆至言却没有动,只是立在一旁。 谢清豫不强求,低声问他“你心情好点了吗” 陆至言一时没有回应。 谢清豫说“我把你带出来,总得好好带回去,你要是有事,我也很难办的。” 陆至言垂下眼,却说了一句“抱歉。” 谢清豫仰起脸“我没怪你呀。” “她在外面受那么多苦,心里难免有怨。”陆至言说,“或许,其实有苦衷。” 是在说陆云绣,轮到谢清豫不知该怎么接话。 陆至言说“我该明白这个道理,却拖累郡主,是我的不对。” “那你以后不会像这样了”谢清豫问。 陆至言点了下头。 谢清豫再问“以后都会好好吃饭” 陆至言迟疑的又点一下头。 谢清豫一副安心的模样说“好,那么,这就是你答应我的第二件事。” 陆至言没有说话,也没动。 谢清豫便看向他“为难你了吗” 陆至言终于摇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一相逢 中午的时候,饭桌上有一道酸笋鸡皮汤。 鸡用的是他们上午猎回来的雉鸡,酸笋用的笋则是前阵子谢清豫挖回来的。 挖回来的鲜笋去壳切片,连同太阳未出之前的井水一起藏入缸中,腌制到今天味道正好。雉鸡取的是鸡胸肉的部分,连皮带肉片得极薄,和酸笋一起用高汤熬煮。 除去一道口感爽滑的鲜笋鸡皮汤,饭桌上面另外还摆着清蒸鲈鱼、香芋蒸排骨、清炒芦笋、糯米丸子以及一道芙蓉鸡片。偷偷观察过陆至言的口味,为了让他能吃得多一些,谢清豫暗暗叮嘱过春絮饭食可以清淡点。 毕竟陆至言才大病初愈,即使他点头答应她说以后会好好吃饭,但胃口这样的事不由人,吃不下总是不可能硬塞。不过,今天中午的饭菜他大约合口味,他不像之前那样食不下咽。 用过午膳,周家一位小僮给谢清豫送来一封书信,是刘叔和周辛的。他们在信里面说一切都顺利,不日便会回周家祖宅。突来的消息让谢清豫觉得,终于出现一件好事了。 收到刘叔和周辛消息又过去五天,谢清豫和陆至言、春絮、夏果钓鱼回来,才歇息一盏茶的功夫,院子外响起一阵马蹄声。春絮出门去看,见是刘叔他们,连忙折回屋子来和谢清豫报信。 谢清豫走到院子里时,刘叔和周辛也已快步走进来了。正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头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那人摘下帷帽,谢清豫也看清楚她的脸,不是陆云绣又能是谁 陆至言走在最后,看到陆云绣熟悉的一张脸,刹那呆愣在原地,挪不动步。视线落到他身上的陆云绣眼含热泪看他,却快步行至谢清豫的面前,立刻便要在她面前跪下身去磕头道谢,但是被谢清豫眼疾手快的扶住。 只有人被好好的带到陆至言的面前,才绝不会让他希望又失望。她来了,那么必然事情已被摆平。手掌托住陆云绣的手臂让她起身,谢清豫说“平安就好。” 陆至言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陆云绣,。 转身看到他这样,想起他和陆云绣之间话未说开,谢清豫便冲陆云绣点一下头。 示意刘叔和周辛先进屋,谢清豫和其他人先走开,留他们两个人在院子里面。屋子里,春絮和夏果帮刘叔周辛倒茶,喝过一杯茶,略缓一缓,他们向谢清豫禀报这段时间在青州发生的事。 刘叔回到青州后,惦记夏果提到那位被打的年轻人,便到李府附近去转过几次,后来当真碰见了。那一位年轻人是家中行商的外地人,因曾受李姓商贾的蒙骗,年前落得个家财散尽,家破人亡的凄惨地步。 他孤身来青州讨公道,原想与官府报案却无人理会,无奈之下直接找到了李府。如此,毫无疑问只有被欺负的份,恰如那天夏果所见他被李府仆从殴打。 确认过这人所言属实,刘叔转而试探官府情况,发现如今治理青州的是一位新上任的年轻官员。这位大人空有抱负,却抵不过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故而处处受制于人。 一面是寻求公道的年轻人,一面是想要施展手脚的年轻官员,一面是恶名在外的商贾摸透彻这样一个在刘叔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局面,他便开始出手了。 恰逢年轻官员先时杀鸡儆猴的对象也选定了李府,刘叔插手之后进展顺利,事情才能解决得那么快。有刘叔抑或说刘叔背后的人做倚仗,年轻官员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掐灭了李府的气焰。 李姓商贾锒铛入狱,李府众人无不趁夜逃窜,刘叔和周辛趁乱带走陆云绣。到这个时候,青州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无须继续干涉,他们便把人带回来了。 谢清豫听刘叔和周辛说过始末,没有多评价这些事。 她只点一点头说“你们辛苦。” 陆云绣能被救出来、不用在那府宅里受苦,谢清豫当然是高兴的。可她心里清楚做这件事有多任性,而能得到这般结果又有多幸运,便不敢放肆。 刘叔和周辛向谢清豫说明白这些后,没过去多会儿,陆云绣和陆至言走进来了。姐弟之间没有顾虑的把话说开,此时关系修复,脸上留有泪痕的陆云绣明显已经哭过一场。 陆云绣和陆至言走到谢清豫的面前,一个福身、一个鞠躬和她道谢,转而又和刘叔、周辛说些感谢的话,最后是和夏果、春絮。自认没有出什么力气的夏果和春絮,极为不好意思,连忙也向他们回礼。 一路奔劳,等到话说得差不多,谢清豫让夏果和春絮去准备热水让刘叔和陆云绣沐浴梳洗。周辛是在自己家里,自然不需要她招呼。她没有久待,兀自回房了。 夏果和春絮都照顾人惯了,做事不必说的周道。等陆云绣去沐浴,又收拾妥当一间房让陆云绣住,她们才回去见谢清豫,继而又去准备午膳。 谢清豫回房、陆云绣沐浴,夏果和春絮都在忙的时候,陆至言人在院子里。日光直直的落下来打在他脸上,他一双眼睛始终望向谢清豫住的房间,眼底有复杂的情绪涌动。 刘叔和周辛是带着陆云绣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沐浴过后的陆云绣感觉路上积累的疲乏涌上来,便忍不住想睡一会儿。她闭眼睡觉的时候,陆至言守在榻边,寸步不离。 只睡了小半个时辰,陆云绣便醒了。醒来看到陆至言坐在榻边,不知想什么想得完全出神。她喊了他一声,自顾自坐起身,而陆至言也回过神。 两个人絮絮说起话。 半晌,陆云绣问他“王爷怎么同意你从王府出来的” “没有”陆至言回答,“王爷大概没有同意。” 陆云绣一愣,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见到陆云绣时,陆至言没来得及细想,等冷静下来、消化这件事后,他注意到了。从王府出逃到青州,到一声不响瞒着他救出陆云绣,种种的种种,都在说明一件事自最开始被迫绑上他,一切便不是真的。 陆至言没有和陆云绣解释太多,也不必要。 他只说“是郡主。” 即便觉察到陆至言似有所隐瞒,陆云绣没有追问下去。 她点一点头“我们,欠了郡主一份大恩。” 不知道刘叔他们今天中午便能回来,没有特别准备,一顿午饭吃得简单,因而晚上才算真正为陆云绣接风洗尘。虽然不好太过高调,但是大家一起乐乐呵呵吃顿饭总无大碍。 因想准备得丰盛一些,春絮和夏果两个人定然忙不过来,周辛从周家那边找了几个厨娘过来搭一把手。日落西斜时,屋里点起了灯,众人围坐在膳厅吃一顿饭。 这一天晚上,谢清豫喝了点酒,是周辛从周家那边拿过来的荔枝酒。她还是第一次品尝,味道意外的不错,荔枝的果香混杂酒的香气,酸甜的味道感觉不出醉,不小心便贪杯了。 酒劲迟迟的才漫上来,不过谢清豫酒品好,喝多了也不会胡来,反而比平常更安安静静。一顿饭吃好,一众人陆续的散了,陆至言送陆云绣回房去休息,谢清豫没让人跟着,到院子里面吹风。 天幕之上一轮白玉盘般的月亮,谢清豫仰头看一看,记起今天该是十五。想起陆至言和陆云绣,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叹气,最后却绕着院子里的枇杷树转了一圈又一圈。 或许本就喝醉了,这么一圈一圈的绕,谢清豫都没有觉得头晕。她一心想事,连陆至言走过来都完全没有注意。直到她站定,觉察到身后有人,才终于发现他。 谢清豫扶着树干站直身子问“有事儿” 陆至言说“多谢。” 谢清豫在一片混沌里抓住一丝清明,冲他笑笑“我也没做什么,不用谢我。” 陆至言直视她的眼睛道“郡主的恩情,陆至言必铭记于心。” 谢清豫也看他,有些痴痴的望住他的眼。以前她就觉得陆至言的眼睛好看了,他的眼神不凌厉,但能叫人轻易从里面感受到一种成竹在胸的神采。 这么好看的一双眼,最近两年,却一日一日黯淡下去。 谢清豫轻轻倚靠着树干,微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救过我性命” 陆至言安静看着她,没有反应。谢清豫垂下眼,语气无可抑制的低落下去“你救过我的命,可后来你发生那么大的事,我什么都帮不到你,什么都做不了。” 可以为他做一点事,这对于她来说多么的重要。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担心自己做的事不能帮到他反而让他受苦,或者他并不需要而她自作多情。 陆至言看她说过这些话,轻轻的别开脸,抬手抹了一下眼睛,那种难言的情绪再次从心底冒了出来。谢清豫抽一抽鼻子,他脚下想要走近一点,又听到她开口。 她认认真真说“我让刘叔去救你姐姐,不是同情你们,也不是可怜你们。既然你救过我的命,那么努力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便是我应该做的事。” 陆至言脚下没有动,心里有一种绵长的刺痛感。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正想要开口,先发现廊下出现夏果的身影。收回视线,最后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夏果喊了谢清豫一声,告诉她热水已经准备好。谢清豫答应着,复低头轻声对陆至言说得一句“早点儿休息。”话音才落下,她脚步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去。 陆至言转身看着她走远了。 在院子里愣愣站过好一会,长叹一气,他才抬脚回房。 见识过陆云绣身上那些伤,谢清豫征询过她意见后,让周辛去请那位大夫过来帮她看看。她既从李府出来,要和他们一起上路,首先自然是得照顾好身体。 因为陆云绣,他们在这离耽误太多的时间。是以,确认过陆云绣身体没有大碍,他们多休息过一天,一行人重又启程,继续踏上去往桐城的路途。 离开周家祖宅之后,他们往西南的方向去。不过两天时间,便到了荷城。到荷城的这天,天气不是特别好,滚滚乌云将天幕罩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气氛。 找地方歇脚的时候,两家上好的客栈意外都客满。他们没有办法,何况只是住一晚而已,于是挑了一家次一点的,准备将就一下。 陆至言能被睿王领回王府,这件事那一位不会不知情,等于是默认,因而谢清豫把他带出来外面也不担心。陆云绣却不一样,所以白天在外面,她都会戴帷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在客栈要下了三间房,之后坐在客栈的大堂用饭。陆云绣当时摘下了帷帽,吃饭的时候却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她四下看一看,偏偏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一时也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 陆至言发现陆云绣的不安,不免要问一问。 陆云绣又一次收回来视线,摇摇头“无事,吃饭吧。” 等用过饭,他们准备上楼休息时,陆云绣被路过的人重重撞了一下。她下意识朝那个人看过去,对方同样看向她,阴恻恻的一双眼,不怀好意。 陆云绣看清楚这张脸,心头一跳。可她来不及出声,那个中年男人已戴上斗笠大步走出了客栈。她咬一咬唇,转过脸对陆至言说“那个人,是李府的管家。” 不但陆至言,包括谢清豫、刘叔等人都听清楚了陆云绣的这一句话。 众人一时间皆是一愣,随即意识到情况不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名不虚传 陆云绣说,那个眼神不善的人是李府的管家,说明他多半也是趁乱从李府逃出来的,而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他认得并且认出来了陆云绣。 即便李府倒下,追究根源是自作孽,可是陆云绣提到他曾是李姓商贾极为信任的左臂右膀,那么好处没有少得。他必然不想看到李府倒下这样的结果。 今日偶见陆云绣和他们在一起,不知这人要生出什么心思。只是那样一记眼神,很难让人往好的方面想。更有甚者,把事情齐齐迁怒到陆云绣的身上也未可知。 除此之外,他不知在暗中观察多久,刘叔和周辛如何小心,既然出面做事,被暗中记下了容貌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李府倒下,他没有靠山,应该掀不起风浪。 刘叔和客栈掌柜的打听过一番,得知这个人没有住在这里,而他们向来很警惕,夜里都会轮流守夜,认真理论起来,不必过于担心。可惜摸不透对方心思,叫人心里免不了惴惴的。 这天夜里,谢清豫睡得不太好,反复醒来过好几次。有次醒来,听到春雷隆隆,窗外雨声潺潺,一切都很平静,于是辗转片刻,她迷迷糊糊中又睡着过去。 翌日早上,夜里开始下的那一场雨早已经停歇。 收拾妥当已是天亮之后,他们在客栈里用过早饭便直接上路了。 上午太阳出来露过脸,到下午天气骤变,看着又是要下雨,他们急急赶路,好找个地方避一避。还未寻到地方,暗中飞来几支短箭,纷纷射向牵引马车的马匹。 几匹马一时受到惊吓,一下子变得混乱,嘶鸣不休。谢清豫和陆云绣几个人坐在马车里,只感觉忽来一阵颠簸,不受控制东倒西歪,也难免磕碰。 片刻后,马车的颠簸终于平息,谢清豫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先听到刘叔让她们不要出去。马车里四个人互相看看,脸色都十分凝重。 刘叔让谢清豫她们不要出来的时候,是以为来的人不太多。可是没多一会儿,他发现竟有一二十人在这里等着他们。那些手持武器的人密密围拢过来,很容易把他们包围住了。 谢清豫悄悄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她朝外面看得过去,发现打头的那个,竟然真的是昨天才见过的李府那位管家。跟随他的那些,个个面孔陌生,有青年男子亦有中年男人,却无一个不是獐头鼠目、面目可憎。 对方人多势众,陆至言即便会一些武功,毕竟算不上是常年习武的人,而刘叔和周辛哪怕武艺高强,以寡敌众肯定吃力。谢清豫明了形势,放下帘子,示意夏果把她的弓箭取出来。 马车外面,很快响起一道声音,谢清豫注意到陆云绣脸色变化,知道这会儿正在说话的人肯定是那个管家。离得这么近,马车里的人也字字句句听得一清二楚。 这管家话倒是说得很直接,要刘叔他们把钱财、陆云绣和谢清豫交出来,如此可以放其他人一条生路。这是一个值得玩味的要求,谢清豫听得挑眉,然而细细一想,明白过来。 从李府逃出来再次遇见陆云绣,想把她夺过去的心思是很好理解的。不论是因为迁怒抑或知道她官奴身份、知道她在李府的经历,认为她合该甘于下贱,都可能成为这个人这么做的理由。 与此同时,非常明显的一点是,单单为了陆云绣,不值得这样冒险。如果目标多添上一个谢清豫,贪图财色的可能性也很低,最有可能的是,他猜到或者认定她身份非常不一般。 谢清豫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无非她曾出入过李府哪怕那么一次,但在那不久之后,李府出事了。陆云绣从李府逃出来,偏偏和她在一起,而他凭借着经验,觉察到其他人以她为中心是很容易的事情。 把这一条一条放在一起看,大概才促成今天这一场飞来横祸。这是意外,谢清豫没有任何的怀疑,也不需要责怪任何人,而最讨厌的是,这些人把他们看扁了。 很多时候,谢清豫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她常希望事事可以自在随心,没有烦恼与担忧,这自然是奢望。大多数时间,都是不得不迎难而上的。 比如现在。 刘叔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一场打斗在所难免,谢清豫不想自己人受伤。 杀人放火金腰带,这个管家跟着黑心黑肺的主子久了,也变得烂心烂肺。谢清豫觉得他敢做这样的事,应做好性命不保的准备,否则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然而她没有杀人的胆量,伤人倒是不难,毕竟她都被盯上了。 兵书上说过,擒贼先擒王,谢清豫觉得很适用于今天的情况。这个管家勉强可以说和他们有一些牵扯,其他人和他们无怨无仇,想来不会乐意拼上性命。 抱着这般的想法,谢清豫把目标锁定在那个管家身上。外面打斗声已起,反而忽视了她们这边的情况。她从夏果手里接过自己的弓箭,趁着那管家掉以轻心,搭箭拉弓,瞄准他的肩颈处,一支箭从马车里飞了出去。 谢清豫之前和陆至言说过,自己的射箭之术是霍将军指点的,半点不夸张。不但是霍将军教过的,还是霍将军都夸奖的,连她亲哥哥在射箭上都比不过她。 她爹爹曾经和她说过,小姑娘会点能防身的功夫是好事,因而态度一直是鼓励她好好学、好好练。如果不是有这傍身的功夫,她早就得被王府的人给抓回去了。 谢清豫这一箭射出去,精准无误擦着管家的脖子射在他肩膀处。他猝不及防,一声惨叫,恶狠狠的盯向马车。搏斗中的其他人愣住,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夏果趁机气势凛凛娇喝一声“尔再放肆,必取性命”伴随她话音落下,又是一箭从马车里射出去,这次瞄准的是那管家的膝盖下方,于是他一下跪在地上。 明白怎么回事的刘叔当即厉声道“我们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本不该有今日之争端。这个人我们倒是认识,若你们就此离开,留他和我们好好谈谈,我们不会追究。若非要留在这里,待会儿千万别怪我们不客气” 管家大喝“他们无非虚张声势,无需听信他们鬼话”谢清豫配合的又一箭,射在他的手臂,那管家当即止不住痛呼。这一次,他甚至挪动位置,却没有用。 不是失手才没有一箭取他性命,而是每一次瞄准的位置都分毫不差。除此之外,外面几个人厉害到可以拦得住他们靠近不了马车待到看明白这一点,有人开始犹豫,而形势顷刻变得明朗起来。 刘叔趁势恐吓,那些人迟疑中当真丢下这管家便离开了。大约是发现先前许诺的好处无法兑现,衡量利弊,做出选择,任由管家如何叫骂也无人回头。 危机解除。 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谢清豫轻吁一气。 折腾这一场,外面已经下起淅沥小雨。确认其他人走远,刘叔过来请示人要怎么处理,谢清豫让他自己决定,没有多说其他的话。一时之间,刘叔应声去了。 其后大约过得一刻钟的时间,刘叔回来,也没有说人到底怎么处理的。他们冒雨上路,好在马匹全都没受伤,不会耽误正事,不过经历劫难,多少心有余悸,个个变得沉默。 午后这场雨转眼越下越大,伴着电闪雷鸣,他们行得一段路后,撞见一处简陋的亭子,停下来了过去避雨。亭子里还有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妇也在避雨,他们面容憨厚,脚边还堆着几捆木柴。 马车里的谢清豫几个必然好一些,没有怎么被淋到,而刘叔、周辛和陆至言三人却都淋湿了衣服。谢清豫和春絮耳语交待两句,春絮便起身走过去和中年夫妇交谈了一下,顺利从他们手里买到一捆柴火。 谢清豫看向刘叔“你们衣服都湿了,这儿也不好换干净的衣服,凑合先生个火烤一烤、取取暖,小心着凉生病。”想一想又说,“在这儿吃午饭吧。” 周辛取过火折子把火给生起来了,春絮和夏果则从马车里取出来干粮、水囊、茶杯,以及清早在客栈额外要来拿油纸包上带走的两只烧鸡。一行人围在火堆附近,分着吃一点东西。 “最近雨下得频繁,等到下一个镇上,看看去买几身蓑衣几顶斗笠吧,好歹能挡一挡雨。”每个人都不言不语,谢清豫便找了个话题。 刘叔答应下来一声。 说起这个,夏果自己都疑问了“我们之前怎么都没有准备呢” 春絮接话“好像是想着不着急赶路,下雨多留一留也不碍事,便只备了伞。” “我想得不周道,以为用不上。”谢清豫笑笑,“倒害得别人淋雨。” 刘叔便开口否认“小姐不要这样说,没有的事。” 谢清豫又笑“刘叔,你这样,我会想你是敢怒不敢言,不是不怪是不敢怪。” 刘叔摇头,叹一口气。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半晌,陆云绣非常歉疚的出声“对不起,害大家受累。” 谢清豫扭头认真的看着她,问“我箭术好吗” 话题转变得太快,陆云绣傻愣愣半天,才点了一下头说“好。” “云绣姐姐,你这夸得一点都不真诚。”谢清豫笑一笑,又特地点名,“春絮,你来仔细说一说,你家小姐的箭术好不好” 春絮当即道“小姐的箭术非常厉害,旁人等闲比不上,便说百步穿杨、百发百中都不为过。但凡是小姐出手,从没有失手的时候,这样的箭术怎会不好呢” 谢清豫面有得色,又凑过去和陆云绣说“你要是好好夸一夸我厉害,我还要爱听一些。其他的那些话,多没有意思呀,我们得多说有意思的话才行。” “哎我猜一猜,”谢清豫视线扫过其他人,笑容中透着狡黠,“你们是不是都有话想对我说那好,你们挨个来夸一夸我,最好是要像春絮这样的夸法。” 夏果第一个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办春絮把我想说的全都说完了,不过小姐当真箭术了得。不论之前见识过多少次,每一次还是会觉得大开眼界。” 事情解决妥当,谢清豫不想提,陆云绣也不想太过不识趣,心里却异常的温暖,因为这份善心。她想一想说“我见识过的人中,没有比小姐箭术更高超的。” 谢清豫笑“我喊你云绣姐姐,你喊我小姐,是把我给喊到哪儿去了” 陆云绣低下头,没有接这句话。 这人和陆至言有一样的毛病啊,难怪是姐弟。 谢清豫暗暗嘀咕,却轻轻放过陆云绣,转而眼巴巴的看向了刘叔。 刘叔说“我嘴笨,只晓得,小姐比我厉害。” 周辛立马接嘴“也比我厉害” 挨个夸,一人一句,于是剩下陆至言没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他。 陆至言沉吟中,抿一抿唇道“名不虚传。” 霍将军教出来的人,名不虚传。 谢清豫听懂了,也知道他记得她说过的话,心里蜜一样甜。 她一面笑,却一面抬手捂住脸“你们都这么夸我,我该不好意思了。”谢清豫的样子太过可爱,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先前沉闷的气氛也在笑声里一扫而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香囊 虽然谢清豫不希望这一场意外影响到他们游玩的心情,但无非奢想罢了。事情关乎到她的安全,谁都赌不起。刘叔几个表面不显,却比过去要慎重许多。 不想让其他人为难,不论是刘叔、周辛,又或者是陆至言、陆云绣,谢清豫不再和之前一样时不时要在一个地方停留一天两天的。之后,他们赶路居多,夜里能投宿尽量投宿,否则便日夜兼程。 这么一路走一路赶,他们行进的速度变快很多,而谢清豫和陆至言说话的机会也少下去。何况如今有陆云绣在,她多少会顾忌一点,克制一点。 断断续续的阴雨天气过去,接连许多日都是大好晴天。这一日他们赶了一天路,傍晚附近却没能到达下一个城镇,恰好附近有河流,因而准备在河边将就一晚。 一轮血红的太阳遥遥安挂在天边,吃的东西只剩下了干粮,了解谢清豫唯独在吃食上不会委屈自己的脾性,于是赶在日落之前,他们分工张罗起晚饭 夏果和陆云绣去捡柴火回来生火,春絮在河边清洗待会要用的瓷碗、茶杯和煮东西用的小锅,周辛手里一柄长剑有了叉鱼的新用途,谢清豫则跟着刘叔、陆至言一起去附近猎野味。 虽然大家都知道谢清豫的箭术好,但是在这些事情上面,没人要她动手。因而,谢清豫的跟着也确实仅仅是跟在他们身后。在连续放过两只野兔后,他们猎得几只山鸡,便打道回去。 刘叔扯了结实的藤蔓,把山鸡都捆着串在一起,直接倒挂提在手上。山路有一些狭窄,他们走成一列,刘叔在前面开路,陆至言在最后,中间夹着一个谢清豫。 等到从山林里出来,道路变得开阔。最近赶路没能和陆至言多说上两句话,谢清豫这会儿抓紧机会,偏问刘叔“今天我们可以做叫花鸡了吗” 想在别处吃到这道菜不难,可对于谢清豫来说,自己动手必然不同,哪怕她往往需要做的不过只是动手吃而已。这个季节尚且见不到新鲜荷叶,为此,她特地让春絮去买回来一些干荷叶备着。 刘叔应声道“小姐想吃的话,肯定没有问题。” “我知道这道菜要怎么做。”谢清豫一笑,手往腰间一摸,继而动作一滞。 她声音平静,蹙眉陈述一般说“我丢东西了。” 刘叔闻言脚下顿住,转过头来询问“小姐不见了什么东西” “一个小物件。”谢清豫努力回想是在哪里不见的,“不过还挺重要的。” 陆至言听到她的话,藏在袖中的手,一瞬手指微微收拢。 刘叔问“我折回去替小姐找找若是遗落山间,应能找到。” “我自己去吧。”谢清豫顿一顿,复又偏头去问陆至言,“你能陪我去找吗” 谢清豫让刘叔先把山鸡给送回去,免得耽误时间,自己和陆至言返回山林。她的香囊丢了,里面是陆至言编的另一只草蚂蚱,想找回来也不假,只是 那时把陆至言编的草蚂蚱留给陆云绣做念想,谢清豫和她说的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收下,还是带来了。陆云绣相信这话,不疑有他。后来,她把另一只带在身边。 如果香囊落到陆至言的手里,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必定会猜到她的心思吧。谢清豫说不清楚是希望他知道还是不希望,却认为这称不上一个好时机,所以想把东西找回来。 他们没有在山林间乱窜,走过的路都有印象,而来的路上,香囊还在,东西落在其他地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一路走一路找,竟连影子也不见。 往回走过一遍,没能发现她的香囊,谢清豫不得不往那个方向想。要她直接笃定的和陆至言要东西,未免唐突奇怪,她唯有尽量委婉一些。 谢清豫问“你之前有注意到我丢了东西吗” 陆至言看看她,摇了一下头。 “是一只香囊。”谢清豫看着陆至言的眼睛,“蓝色的,上面绣了花。” 陆至言眼底无波无澜的,仍是摇头。 谢清豫看到他这般反应,怀疑是他拾到东西的想法变得不坚定。也许真的不知道丢到了哪儿也许被什么野物叼走了说起来,他没有必要藏她的东西,可如果真的是他拾到还藏起来了呢 回去的一路上,谢清豫都胡思乱想,但没有地方求证,到最后只能算了。无非是她自己心里揣着其他事,才会有这么多想法。陆至言确实没有理由要她的东西。 谢清豫决定不和其他人提这些,回去之后刘叔问一句,只说已经没事了。陆云绣看到陆至言跟在谢清豫的身后回来,不知注意到什么,皱了一下眉。 没有留心到陆云绣眼里稍纵即逝的思索之意,眼见春絮和夏果处理好食材,正准备做叫花鸡,谢清豫便丢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凑过去瞎指挥。 酸笋干和香菇干用热水泡发后塞进鸡肚子里,开水烫软的荷叶把处理得干干净净、撒上各式调料的山鸡包住,荷叶外面再均匀糊上提前准备的黄土泥,接着把三个泥团放到挖好的坑里仔细埋好,最后在泥坑上面生火 叫花鸡做上后,谢清豫和陆云绣守在火堆旁。春絮和夏果两个,一个烤鱼,一个用小砂锅煮汤。她们在附近发现野菜,便摘了一些,也正好用来煮鱼汤喝。 谢清豫和陆云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视线不经意般扫过四周,发现陆至言这会儿不在,大约有事走开了。后来他和周辛一起回来,两个人均都提着一捆干柴,大概是为过夜做准备。 一看到陆至言,谢清豫又想起自己的东西。她默默垂下眼,手里一根木棍一下又一下拨弄火堆。陆云绣在这时站起身,她抬一抬眼,见陆云绣朝陆至言走过去,然后陆至言搁下干柴,他们一起走开到稍远的地方去说话。 陆云绣把陆至言喊到离其他人远一点的河边。 她望着自己的弟弟,开门见山问“方才,为何你同郡主迟一步才回来” 陆至言目光落在涓涓河水上,说“找东西。” 找东西陆云绣讶然,又问“郡主有东西不见了找回来了吗” 陆至言摇了一下头。 陆云绣看他这样子,心觉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至言,”在心底慢慢酝酿想说的话,陆云绣抿一抿唇,斟酌道,“有一件事,我想和你求证一下,我希望你可以坦白的告诉我答案,不要隐瞒。” 陆至言转过脸,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陆云绣。 陆云绣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多少有一点喜欢郡主” 谢清豫时不时朝陆至言和陆云绣看过去,好奇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可惜她没有顺风耳,离得这么远,是半个字都听不见。即使陆云绣回来,谢清豫也没有问,他们姐弟之间特意避开说的悄悄话,她不好意思过问。 叫花鸡做好的时候,烤鱼和鱼汤都好了。大约因为调料齐全,外加食材鲜美和一点点的好运气,这几样吃食的味道竟然都不错。谢清豫好好吃过饭,感觉到一种心满意足,香囊的事她不再多想。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清豫莫名觉得陆至言有点刻意回避她。其实由于陆至言话少,外加赶路,他们不常会搭话,其他接触更少。哪怕这样,她依然隐隐觉得陆至言在回避她。 谢清豫没办法去问陆至言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同样不能猜到这种变化的原因,甚至追究不到源头。因为等她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马上要到桐城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不要紧 桐城之所以叫做桐城,原因十分简单,便是城中随处可见的泡桐树。花开时节,枝叶间一簇一簇粉白的花朵,格外鲜妍明亮。他们到桐城时,正正好的赶上了。 谢清豫一行人到桐城前一夜,一整晚的雨打风吹。隔天入城,桐花落满地,将道路原本的样子遮掩住,又仿佛是特地借桐花铺路,迎接他们的到来。 踏着一路落花,马车最终稳稳停在一处府宅外面。谢清豫方才从马车上面下来,府门口一阵吵闹动静,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夫人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走了出来。 谢清豫抬眼一看,喜上眉梢,连忙迎上去,欢欢喜喜喊一声“表姐” 被喊作表姐的年轻夫人名唤杜雨珊,也笑着喊道“豫儿” 杜雨珊拉着谢清豫的手笑说“我得了信,说你要来看我,还吓了一跳,想你这么大老远的怎么过来,谁曾想竟然是真的跑来了。这一路上可是辛苦” “不辛苦,我玩儿过来的呢。”谢清豫笑得眉眼弯弯,又回头看其他人,“路上是夏果、春絮照顾我,刘叔和周辛保护我,我舒舒坦坦的还喊辛苦得羞死了。” 他们把她当小姐,谢清豫却不完全把他们当下人看待,才特地说给自己表姐听。杜雨珊自然听明白了,同时留意到还有两位没有被介绍的人物,一时便瞧过去。 杜雨珊问“这两位是” 谢清豫连忙说道“表姐,这是陆云绣和陆至言,他们和我一起来桐城。” 两个不算陌生的名字,尤其陆至言三个字。 杜雨珊点一点头,一笑道“好了,我们也别杵在这儿,进府里面慢慢聊吧。” 一众人进入府宅,谢清豫跟着杜雨珊去她的那里,管家也领刘叔、陆至言他们去安顿下来。其他的事情自有人会安排妥当,谢清豫倒不担心他们。 谢清豫挽住表姐的胳膊笑嘻嘻发问“我的小外甥女呢” “睡觉呢,一会醒了让奶娘抱来给你瞧瞧。”提到女儿,杜雨珊脸上笑意更浓。 谢清豫的这位表姐比她要大上五岁,不过两人没什么隔阂,关系向来不错。杜雨珊出嫁后,因为夫君被派边关外任,她不想夫妻分离,也一起跟着到桐城。 刚到桐城没多久,杜雨珊发现自己有身孕,后来顺利诞下一位千金,自然也往长安报喜讯,谢清豫便知自己有了个外甥女。这还是头一回,免不了的心情不同。 “好啊”谢清豫应下来又问,“表姐夫是去军营了吗” 杜雨珊说“嗯,我让他晚上早点儿回来,得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到杜雨珊的房间,杜雨珊吩咐丫鬟送来热水让谢清豫稍事梳洗,而后两个人便在外间坐下来喝茶说话。不过谢清豫才喝得一口茶,有小丫鬟在外面说小姐醒了,杜雨珊便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小家伙刚办完百日宴,尚且是襁褓中小小的一个。谢清豫看她这样小,怕自己没有经验要笨手笨脚的,不太敢去抱,杜雨珊却笑着鼓励她试试。 从奶娘手里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过来,见她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哭和闹,谢清豫放松下来一点。她眼含笑意,说“表姐,我都还不知道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呢。” 杜雨珊说“姑且只取了小名,叫桐桐。” “是凤栖梧桐的桐吗”谢清豫问,见杜雨珊点点头又说,“好听的。” 她重新看向自己眼前的小家伙,一面逗着一面道“桐桐,第一次见面,我是小姨啊。”小家伙的眼睛转一转,不理她,自己吐起泡泡玩。 谢清豫见状,扭头望向杜雨珊“表姐,桐桐不喜欢我,都不应我呢” “又调皮了”杜雨珊抿唇笑一笑,“才三个月大的小娃娃,哪儿能会喊人” 小家伙玩过一会儿累了,被奶娘抱下去喂奶睡觉。杜雨珊随即让屋里的丫鬟也全部屏退,单独留下她们两个人。帮谢清豫添上茶,略缓一缓,杜雨珊才开了口。 杜雨珊说“豫儿,我没想到,你把陆至言和陆云绣都带来了桐城。” 谢清豫微微低头“表姐,我自己也没想到。” “真的那么喜欢”杜雨珊一叹气,“那么多年前的事,我以为”她以为,那个时候谢清豫年纪小,陆至言又才冠长安,她有些朦胧情愫很正常,也许长大一点便不会这样。可是,现在比起那个时候好像更甚了。 “有那么糟糕吗怎么还叹气呢”谢清豫忍不住笑,又认真说,“不完全是因为这些,就算不喜欢他,一样会想做这件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杜雨珊嗔怪道“这还不算什么明明姑姑和姑父都知道你要来桐城,你偏装成偷偷逃出来的是为了谁这一路的奔劳,又是为了谁” “人家救过我的命。”谢清豫替陆至言辩解,“何况,我没问他的意见和想法,蛮横做这些事,人家也未必想承这个情。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图个安心。” 杜雨珊皱皱眉“豫儿,你这个样子,怎么让人放心” 谢清豫眨眨眼,假装不明白“我很听话啊。” “我是说”杜雨珊掐一掐她的脸,“再这样下去,我怕你会受伤。” “会吗”谢清豫笑笑,“也还好吧。” 杜雨珊愁眉苦脸的“以后怎么办” 谢清豫故作语气轻松回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豫儿,我还是发愁”杜雨珊再一次叹气。 谢清豫轻声说“我不会受伤的呀。” “就算会受伤,也没事。”顿一顿,她认认真真的补充一句。 杜雨珊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一瞬不瞬看着她,谢清豫不得不组织起语言。 半晌,谢清豫出声道“我来桐城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是我喜欢他才要做这样的事,不是他要求的,所以他不领情也正常。这么想了以后,就觉得其他的那些都不要紧了。” “他现在的身份,无论他喜欢我、不喜欢我,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如果以后也不一定是什么结果。”谢清豫说,“反正是我先喜欢他的,没有图过他的回报。何况没有拥有就不会失去,所以其实不要紧。” 杜雨珊听得愣住,好半天才问一句“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谢清豫想摇头却停了一下道“不清楚,也许吧。” 杜雨珊陷入沉默。 谢清豫捏一捏她的手,转而问“表姐,我之前托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打听到了。”杜雨珊深吸一气低声说,“他们确实在桐城。” 谢清豫闻言,脸上浮现欣喜之色问“在哪儿” 整座府宅住的不过杜雨珊一家三口,因而谢清豫过来,杜雨珊专门让下人腾出来个院子给她小住。聊完正事,杜雨珊便亲自送她到这处院子来了,顺便看一看有没有要添置或者调整的地方。 谢清豫客随主便,没有提什么要求,杜雨珊念她劳累,不多会儿离开,让她能好好休息一下。送走表姐的谢清豫却没有休息,而是过去瞧一瞧其他人。 陆云绣和陆至言都被单独安排房间,这之外春絮和夏果住一间,刘叔和周辛也一起住一间房。院子里有其他粗使丫鬟和小厮,有什么需要找他们一样大差不差。 谢清豫见到刘叔,将他喊出到外面,单独说一会儿话。 后来,刘叔独自出府一趟,谢清豫则在夏果和春絮的服侍下,去沐浴休息。 晚上,谢清豫和自己的表姐、表姐夫一起吃饭。习惯路上大家一起分着东西吃,现在要正正经经吃饭,要“主仆有别”,谢清豫反而有点不太适应。 表姐夫是位将军,性格痛快,谢清豫这么久没有见到杜雨珊,肯定也高兴,因而在饭桌上面,喝了一点果酒。等到一顿饭吃好,她是被春絮和夏果扶回院子的。 回来的时候,谢清豫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陆至言。因为一阵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个地方,一双眼睛望向她,那么远,又那么近。 谢清豫嘴边淡淡笑意,脚下步子慢下来,一步一步,稳稳走向他。她走到陆至言的面前,语气平静道“还没睡早些休息呀,明天要出门的。” 陆至言点一点头。 谢清豫也冲他点点头,然后才从他身边走过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和杜雨珊打过一声招呼,谢清豫和其他人一道出门。刘叔知道是要去哪、路怎么走,便不必她多说什么。到得后来,马车停在一处偏僻地方。 谢清豫从马车上下来,眼前错落着许多茅草屋。 刘叔说“小姐,这边来。” 话音落下,刘叔在前面引路,谢清豫跟上,其他人也一样。他们走到一间茅草屋前面,周辛上前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门打开,门里面站着一位皮肤黝黑、两颊削瘦的中年男人。他看到外面的人,整个人如同石像般懵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心意 离茅草屋百步外的地方,栽种着一株巨大的柳树。谢清豫站在树下,一心一意研究起趴在树干上的一只独角仙。除去陆云绣和陆至言,其他人也都在她的附近。 未几时,陆至言跟在茅草屋里那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朝这个方向走过来,一直走到谢清豫的面前。他们站定住后,中年男人便与谢清豫行一礼道“罪臣见过静和郡主” 陆至言的父亲陆衡,谢清豫对他是有一些印象的,只是算不得多深刻。初初开门见到人,她没有认出来,可刘叔昨天特地确认过,再观其反应,心里自然明了定没有找错地方。 陆衡对谢清豫行的是跪拜大礼,陆至言跟在他的身后,同样行一个礼。谢清豫站在原地,未曾上前去扶或阻止陆衡的行为,而是把这个礼受了,之后方才努力语气平静说一句“请起。” 相比起对待陆至言和陆云绣的态度,谢清豫此时在陆衡面前的态度,无论怎么看都过分冷淡了。这却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毕竟陆衡身份特殊。 陆至言如今在王府,纵有闲言碎语,也很好应付。陆云绣被李姓商贾买入府中,后来李府散了,她流落到别处亦说得明白。唯独陆衡这位长者,不可过分热络。 退一步,陆衡落到今日的地步,无不是因那一位生杀予夺于心之人。谢清豫既是皇恩的受益者,若对陆衡遭遇表现得同情,无异落人把柄,说不得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陆衡谢过恩典,便和陆至言一起站起身来。两个人稍显恭敬的站着,陆衡复开口与谢清豫解释一般道“罪臣贱内身患重疾,卧床不起,未能够前来与郡主请安见礼,还请郡主见谅。” 陆夫人身患重疾、卧床不起谢清豫闻言一怔,明白过来陆至言出来时,为何眼眶泛红,也明白了陆云绣为什么没有出来。她点一点头说“我去看看。” 一间茅草屋,粗粗看来便觉得十分的简陋,内里陈设更是简单。屋里摆着一张四方的小桌子,两条长凳,桌面上有蜡烛和陈旧的茶壶茶杯。 谢清豫乍走进去的时候,感觉一眼足以将这屋子都看尽了。肖氏躺在床上,虽说是床,但也不过用条凳、木板、稻草之类搭就,上面铺上床褥,才好看一点儿。 陆云绣坐在床边,因为有人进来而站起身,慌忙拿手背抹眼泪,是还在哭。听到动静的肖氏转过头来看,见是谢清豫,便想要起身“郡主来了” 谢清豫两步上前,把人摁住了。 她控制不住放软语气说“您躺着吧,不碍事。” 屋里的光线偏暗,不过不妨碍谢清豫看清楚肖氏的模样。她人在病中,脸色过于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整个人透着一股虚弱之感,柔弱中,又有些楚楚可怜。 谢清豫问一问肖氏的身体情况,又问她平时吃的什么药,略表关心后,她从茅草屋出来了。临到走之前,她对陆至言和陆云绣说傍晚周辛会来接他们。 陆衡和肖氏这里是没有办法多住其他人的,何况如果他们在这里住下,未免太过高调也不太合适。谢清豫做此安排,他们心里同样有数。 没有其他的事情,留他们一家团聚,谢清豫先行乘马车回去。肖氏得的是痨病,她待在茅草屋里那么一会功夫,都竟见到肖氏咳血,大概已经是十分的严重了。 谢清豫以前大约听说过这病症,几乎医治之法这样无力的一件事,真的令人十分丧气。她觉得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他们千里迢迢来桐城,她送陆至言见他的亲人,为什么总没有好点儿的结果呢 回到府宅,谢清豫去了杜雨珊那里。杜雨珊见她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之前又多少听闻陆衡妻子的身体不太好,不必多问都把原因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杜雨珊问“见到没” 神游的谢清豫点一下头,没有说话。 杜雨珊帮她倒杯茶,送到她的面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犯不着胡思乱想。” “没有”谢清豫握住茶杯,叹一口气,“是想不明白。” 杜雨珊道“想不明白什么和表姐说说。” “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个样子。”谢清豫低声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会错了呢自然没有错。”杜雨珊语气异常的坚定,谢清豫抬起头,她又继续说,“如果你没有做这些,他们不可能来桐城,也许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若变成那个样子,他们定会因此抱憾终身。可是现在呢因为你,至少他们不会有这样的遗憾了。既是如此,你何错之有不但没有错,他们若是有心,还应该感激你。” 谢清豫犹未被说服,眼底有清晰可见的迟疑。 杜雨珊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想法,却不会去认同这样的想法。 她的初衷无疑是很好的,期许也是。可摆在面前的事实与预想中的那些不相符,还会让人感到悲伤,她也因此陷入自我怀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做得对或不对。 杜雨珊可不愿意眼睁睁看自己表妹这个样子。 思索半晌要怎么开解谢清豫才好,她再次开口“豫儿,你得明白一件事,不论你有没有来桐城,受苦的人还是在受苦,身体不好的人也是一样身体不好。” “这些事情,是你也是他们没有办法改变得了的。”杜雨珊认真对谢清豫说,“因为没有办法改变,便唯有选择去接受它、面对它,毕竟逃避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你没有带他离开长安,他不会见到自己的姐姐,他的姐姐靠自己也离不开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你没有带他们来桐城,他们见不到自己的爹娘,会更加痛苦。现在他们见到了自己的爹娘,哪怕情况不是太好,但不论怎样,至少可以多一点陪伴,是不是” 这些话都没有错,谢清豫必须得承认是这个道理。 她看着杜雨珊,点了一下头,情绪却低落“我本来以为,能让他高兴一点儿” “那不是你能掌控的事情啊。” 杜雨珊说着,又故意逗她,“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不图什么吗现在怎么又这个样子” 谢清豫一窘,嗫喏着回答不上来。 杜雨珊抿唇笑笑,捏一捏她的脸“好了,我倒是觉得,他这个样子都还有一个你在,他有什么好不知足倘若他是那样的人,你也不必喜欢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谢清豫小声说着,瞥见杜雨珊揶揄的眼神,脸颊发烫,强行转移话题问,“表姐,城里的药馆能不能买到百合” 杜雨珊颔首笑道“能的。”停顿过几息,她故意追问,“你方才从外面回来,怎么没有顺道去瞧一瞧省得还得多跑这一趟。” 谢清豫没底气的回答“忘记了” 杜雨珊一笑。 “你也不好帮得太过。”沉默半晌,她提醒道,“那样心高气傲的人。” 谢清豫会意,点头说“我明白。” 杜雨珊说陆至言心高气傲,谢清豫没有什么不认同的。他确实是那样的人,说不上是怎么的,哪怕他在府里自己会去做些粗活,偏偏一样能让人觉得,他没有屈服于此,也没有就此低头。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愿意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谢清豫明白,正因为明白,连要把他从长安带出来,都不得不绞尽脑汁想一个尽量不那么刻意的理由。 见到陆云绣,陆至言大概已经懂了。如果没懂,见到陆衡和肖氏,也肯定懂了。谢清豫没想过一直瞒住他,那么他迟早会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做好了准备,所以内心十分的平静。 之后会怎么样呢 现在这么个情况,谢清豫自己都不太有信心,却仍期盼会有好事发生。 一如之前上午约定好的,傍晚时分,周辛去把陆至言和陆云绣接回来了,谢清豫在正厅里等他们。见到陆云绣和陆至言,她先问过几句话,才说起正经的事情。 茶桌上面,谢清豫的手边摆着两个药包。 她说“这有两包百合,你们明日一起带过去,算是我一点心意。” 陆云绣抬眼看去,道一声谢。 谢清豫朝春絮一个示意,春絮便拿着一张宣纸朝陆至言和陆云绣走过去。 陆至言难得主动伸手将东西接过来,他视线扫过上面的字时,谢清豫开口道“这是一张借条,若你们愿意签字,我这可以借些银两与你们,若不需要也没有关系。” 谢清豫当然明白,说的是借,到底还是她在帮忙。但有这么个名头,陆至言心里大概会好受一些。肖氏需要看病,总要用到银钱,他们哪里有 其实陆云绣从李府逃走,假使想要顺走一点儿值钱的物件不会太难。只是,那时谢清豫和刘叔特别提过,让陆云绣清清白白的走。 这不是为了让他们姐弟不得不求助于她,而是她可以想象得到,陆至言是不可能用那种钱的。陆云绣在李府受过那种苦,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李府的东西 “既然说好是借,而且也有借条,再有刘叔做个见证,一旦签字也就成了。”像怕陆至言不相信,谢清豫补充道,“等以后,是要再还给我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夏至 陆至言没有和陆云绣商量,提笔在借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借条一共有三份,除去谢清豫和陆至言,连刘叔那儿都存了一份,当作是存证。 谢清豫让春絮、夏果陪同陆云绣过去取银钱和银票,刘叔和周辛自觉的走开,留下她和陆至言说话。等到人都散了,谢清豫才开口“有点儿事,你先坐吧。” 陆至言看着她,没有动作。 谢清豫见怪不怪的,便单刀直入说“我不可能在这里待得太久。” “至多一个月,肯定得启程回长安。你也不能留在桐城,得和我们一起回去,否则我没有办法交待。你能理解吗” 陆至言点了一下头。 谢清豫又说道“她想留在桐城是可以的,而且其实会方便一些。” 这是在说对陆云绣的安排。带她回去长安,要怎么安置会是一个不小的问题,留在桐城还能和陆衡、肖氏互相照应。从各方面来看,陆云绣留下来是最合适的。 陆至言又点一点头。 “这一段时间,你可以多陪陪他们,不用在意我们。”谢清豫道,“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刘叔或者周辛说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找我。” 陆至言终于出声说“多谢。” 不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谢清豫勉力一笑“我不是想让你谢我。” 陆至言略有些迟疑,重又开口却说“郡主的恩情” “好了。”不想听这些,谢清豫少有的不礼貌截断他,“有些乏,我回房了。” 不等他再出声,谢清豫已然起身走出正厅。 陆至言听着她脚步声远去了,将手中一份契约整整齐齐折好,放到怀里。 他们初到桐城,陆至言和陆云绣与陆衡、肖氏重聚的前几日,肖氏的身体稍微好转一些,但这种好转的迹象很快消失不见。未出七日,谢清豫便听周辛说肖氏的身体更不好了。 陆至言和陆云绣每日晨起之后,便会去照顾肖氏,到傍晚的时候,周辛会去接他们回来,周而复始。谢清豫每天多数时间陪着杜雨珊和桐桐,和他们两个人不太见得上,不过该知道的都清清楚楚。 夏天在悄然之中一步一步逼近,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而桐城原本盛放的桐花也慢慢的开始凋谢。陆至言和陆云绣如常去了照顾肖氏,不在谢清豫的跟前。 半个多月过去,他们替肖氏几乎把城中能请到的大夫请一遍,得到的结果却相差无几。药没有断过,百合也一直吃,却没有用。肖氏的身体一日一日不好下去。 谢清豫后来又去看过肖氏一次,只是碍着身份,她不好也不方便频繁的往陆衡那儿跑。何况,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在那里,他们难免不自在。 五月将至,回长安的日子也在逼近。这天,谢清豫在杜雨珊这儿,醒的小外甥女桐桐玩。桐桐长得白白胖胖的,藕节一样的手臂,肉嘟嘟的小脸蛋,可以说是他们之中最无忧无虑的一个。 杜雨珊的贴身丫鬟悄悄走进来,和杜雨珊耳语过几句,方递上一封书信。让丫鬟退下,示意奶娘把桐桐抱下去,杜雨珊才把信笺递给谢清豫说“长安来的。” 信是谢清豫的哥哥谢泽让人快马加急送到桐城的,将信的内容一字一句看完,谢清豫咬了一下唇道“我哥说,让我尽快回长安,可没说是什么事。” 杜雨珊看着她“是出来有些久了,无非是比预计的时间稍稍提前几日罢了。” “他的娘亲最近”谢清豫犹豫,“我想再等一等。” 杜雨珊也耳闻肖氏情况非常的不妙,这一关若是跨不过去,兴许就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方问“很着急要你回长安吗” 谢清豫摇摇头。 杜雨珊摸一摸她的脑袋“你放心不下,那就多等两日吧。” 日落时分,周辛去了接陆至言和陆云绣,回来的时候却依然是一个人。谢清豫从周辛口中得知,肖氏恐怕这突来的消息让她脑袋一空,想过去又担心会给他们添麻烦。只是坐不住,她仍是出门了。 依旧是那间茅草屋,天已经黑了,屋里点上蜡烛,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但药味比之前来的时候浓郁一些。谢清豫的出现,无法改变满屋子的凝重气氛。 十多天没有见,看到闭眼躺在床榻上的肖氏,谢清豫感觉她瘦了很多,脸色如同白纸一般,看起来异常憔悴惨淡。走到床边,肖氏没有睁眼,微张一张嘴,陆云绣小声说“娘,是郡主来了” 好一会儿,肖氏喘一口气,缓缓说“谢谢你,让我还能见到云绣和至言。”她声音听起来十分孱弱,说出这么一句话,费了很大力气,甚至肉眼可见的辛苦。 谢清豫听得心里难受,强忍着出声“您不要这样说。” 肖氏却没有能对她多说一句话。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谢清豫没有,陆衡一家更是没有。然而天将亮未亮之际,身体熬受不住的肖氏终究是离开了。茅草屋里哭声一片,谢清豫不敢多听多看。 肖氏去了,可以陆衡、陆家的情况,不可能大操大办,还须一切从简。亲友全都不在桐城,除去他们一家人外,便是谢清豫、刘叔五个帮肖氏烧了些纸钱,得知消息的杜雨珊后来也过来一趟。 因为肖氏的遗愿,停灵三日,陆衡把肖氏的遗体火化了。肖氏安安静静的躺在铺满桐花的木板上,明明走得很辛苦,却是面容安详平和,看不出一丝痛苦。 一把火下去,烧得干干净净,便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办完肖氏的丧事,得到谢清豫授意,刘叔在私底下告知陆至言回长安的事。 启程前一晚,杜雨珊于家中设宴为谢清豫送行。肖氏的离去令陆至言情绪低落,谢清豫同样觉得伤心,在宴席上面,控制不住的喝了许多酒,杜雨珊没有多拦。 虽然有几次喝到微醺的经历,但是谢清豫从来小心的没有喝到大醉过。这一次,她醉得有些狠了,思绪飘飘忽忽的,脚下虚浮也犹如踩在棉花上。 记得初到桐城那一晚,她和表姐、表姐夫吃过晚饭回来,便看到一个人陆至言站在院子里面。临到要离开的这一晚,竟然也是这个样子。 望见立在梧桐树下的陆至言,谢清豫艰难找回一分清明。她不让夏果和春絮继续扶她,甚至让她们先行进去,自己朝陆至言走过去。 他站在那里不动,她心里无端生出一个念头,感觉其实是特地在等她。这个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谢清豫来不及抓住,她便已经到了陆至言面前。 在陆至言的面前站定,谢清豫抬起头去看他,昏暗的光线里,看得最清楚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这几日,她从这双眼睛里面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悲伤与难过。 仔细看一看,他似乎又瘦了一些,原本便已经很瘦了。之前在路上,为了让他能稍微吃得多一点,她也努力的想办法,好像都没有用,还是这样子。 以前她以为,陆至言有事,她帮不到他什么,是因为她太小。现在她长大一些,她还是帮不到他。谢清豫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愧,丧失继续看着他的勇气,只能低下头。 “对不起” 谢清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讷讷说“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对不起” 陆至言微微低头看着谢清豫。 他嗓子沙哑的说“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错。” “我本来以为,你见到了亲人以后,心情会好一点的。”谢清豫摇着头,“我这么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可我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是帮不到你。” 陆至言说“你已经帮了很多了。” 谢清豫吸一吸鼻子,仍旧低着头,没有接他的这句话。 他们相对沉默片刻,陆至言声音低了一点道“我娘走之前说,能再见到我们,她已经非常知足了。她让我们不要太难过,以后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谢清豫感觉他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连声音都在发颤。独独这样的话,让她心里更加不好过。如果早一点儿来,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说这些,也没有了意义。 “陆至言,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又沉默许久,谢清豫重新抬起头来,她湿漉漉的眼仍闪着泪光,小心翼翼问,“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站在她面前的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谢清豫尝试着走上前,离得极近,然后抬起手臂,慎重的将他抱住了。她感觉到他身体轻颤,但没有推开她。 如此难得的一个拥抱,谢清豫没有任何旖旎心思。她只是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嗅到他身上如松柏一般的气息,而他的心跳如此强健有力。这样鲜活,这样好的一个人 谢清豫想要流泪,又不想要当着他的面情绪崩溃,便松开手臂,想要结束这个短暂的拥抱。然而在她意料之外,在她收回手之前,陆至言同样抬手将她抱住了。 他有力的手臂抱住她,他低下头来,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 谢清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抱住她的陆至言也一个字都没有说,此时此刻,谁都没有开口。然而无声无息之中,谢清豫清楚觉察到,有泪水落在她的脖颈,那样滚烫,几乎将她的一颗心都灼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心甘情愿 前一晚酒喝得太多,翌日启程回长安,离开桐城,谢清豫仍旧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头疼。春絮和夏果帮她提前准备一点醒酒的汤水,带着路上让她能喝一些缓解这种不舒服。 陆云绣最后留下来在桐城,算是和陆衡互相有个照应,而陆至言也没有疑问的跟着他们一起回长安。乍看之下,似乎恢复最初的样子,可到底不同了。 因为收到谢泽的来信之后,肖氏病逝,他们在桐城多留了一些日子,因而启程之后便忙着赶路。投宿客栈的频率骤降,吃干粮的次数变多,比来时辛苦好一些。 接连赶了七天的路,谢清豫却一直都躲在马车里面不出来。如非更衣方便这样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在刘叔、周辛以及陆至言的面前出现。哪怕在客栈,她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和大家一起到大堂用饭。 谁都看得出来谢清豫的不对劲,然而谁都一言不发、不置一词。谢清豫更晓得自己这样子下去不行,可是没有办法她现在没有办法面对陆至言。 一旦回想起离开桐城前一晚发生的事,谢清豫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了。记忆模模糊糊停留在她抱住陆至言的一刻,如此的不真实,而更不真实的,是她在这之后,竟然在陆至言的怀里睡着过去。 什么时候睡着的谢清豫自己记不清楚,何况她也是第二天醒来以后才发现有这么一回事。夏果和春絮说,她是被陆至言送回去房间的,是怎么送的她不好意思问也不让她们提。 即使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记忆十分模糊,她抱了陆至言却毋庸置疑,甚至完完全全是她主动要求这么做陆至言似乎没有拒绝,抑或拒绝了但她强行将他抱住。 谢清豫无法接受自己在他的面前如此失态如此不矜持。她不敢想,陆至言会怎么看待她的那一种形如借酒耍赖的行为,他会不会对她感到失望和鄙夷 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着谢清豫的思绪,然后她非常没有出息的选择了逃避选择不去面对。七天过去心情依旧无法平复,昭示着她错误的选择,而她越发明白确实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如是种种,谢清豫下定决心去和陆至言道个歉。毕竟她非说要抱别人挺不对的,哪怕她那会儿喝得太多不十分的清醒。这之外,她还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陆至言有没有对她有什么不好印象 深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谢清豫做下决定便不再犹豫。趁着午后一行人停下来吃饭休息,她和之前一样没露面,但让春絮去把陆至言请过来。 谢清豫记得,最初离开长安,她也把陆至言请过来单独说过一小会儿的话。那个时候,她在他面前十分的平静和镇定,如今这份气定神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慌气短、忐忑不安和一颗心七上八下。 春絮和夏果下了马车,过得片刻,细微脚步声传来,谢清豫立刻思绪紧绷。她不由自主竖起耳朵,脚步声在马车外面消失,而后是陆至言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至言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淡“郡主找我” 谢清豫深吸一气,也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上来说话。” 陆至言上来马车里面,谢清豫微垂下眼没有去看他,请他坐下。他闻言在她对面坐下来,她仍未抬眼,视线所及,始终是一方小茶几温润的色泽、柔和的纹理。 人到了面前,不知如何开口,结果相对无言好半晌。 又经过一番挣扎,谢清豫抿一抿唇说“那天晚上,在你面前失态,对不起。” 她的声音有些低,带着少许懊恼,像是对自己的行为极其感到后悔。陆至言眼皮轻抬了抬,目光划过谢清豫的脸。细细看去,他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探究之意,仿佛在确认什么。 心慌意乱的谢清豫对此毫无所觉,好半天没有听见陆至言开口,拿不准他心思的她又出声道“我当时是喝醉了,如果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希望你可以谅解。” 谢清豫以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陆至言能明白她的意思。其他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清楚得好,免得一个不小心两个人都会尴尬。 她惶惶等待陆至言的答复,也像是在等待来自于他的审判。 陆至言却说“没有。” 出乎意料的回答,谢清豫愣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抬起头,眼眸中残留诧异之色,去确认和分辨他这话是真是假 她明明记得自己说要抱他而且真的抱他了呀 谢清豫稍有犹豫,不确定的问道“没有什么” 陆至言眼也不眨直直望住她,稳稳回答“没有做不好的事。” 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话里面的意思,谢清豫先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她心里、在她脑海里砰的一声炸开了。她下意识张嘴讶然看着陆至言,呆呆傻傻的不知作何反应,脸却很快烧了起来,一阵一阵发烫。 他说她没有做不好的事,是说他没有觉得她抱他有什么不好吗所以,这是在说他也愿意被她那样对待他当时也是心甘情愿、不是勉强自己 可总觉得不太真实,于是谢清豫又问“真的” 这一次陆至言没有说话。 然而谢清豫从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他不是撒谎。于是,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晕了。晕晕乎乎里,她内心深处不断喷涌而出的,是喜悦、兴奋和激动,以至于控制不住的脸上浮现笑容。 咬唇看向眼前的人,回想他字字句句中饱含的意思,谢清豫脸上笑容越发灿烂,那些忐忑与不安一下子丢在一旁。笑过一会,发现不对,她连忙收敛表情,端正坐姿。 谢清豫压一压嘴角,努力装成平静的样子说“那就好。”稍事停顿,她强行结束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别的事了,你去吃饭吧。” 陆至言离开,春絮和夏果也很快回来。她们上马车后,一个把食物摆到小几上,一个替谢清豫倒茶。没有喝茶也没有吃东西,谢清豫更关心别的事情。 她问春絮说“离开桐城的前一晚,我是怎么回房的” 春絮听言眨一眨眼,抿唇笑道“是陆公子把小姐送回来的啊。” 谢清豫脸上的红晕未消,小声追问“怎么送的” “是打横抱回来的。”春絮说,“把小姐抱到床上躺好,陆公子也就出去了。” “我怎么会睡着了呢”谢清豫皱一皱眉。 春絮摇摇头“不知道呀,不过后来帮小姐擦脸,发现小姐哭过。” 夏果在这个时候插一句嘴“我总觉得那会儿看陆公子的样子,也像是哭过。” “哭过”谢清豫立刻看向夏果,“怎么回事”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夏果回忆彼时的情形,慢慢的说,“那个时候陆公子看起来就是哭过以后的模样,眼睛泛红,表情很沉痛。” 陆至言哭了吗 谢清豫心里揪了一下,想,是不是因为他的娘亲 肖氏去世,陆至言没有哭过,至少人前,谢清豫没有看到他落泪。他把伤心和难过压抑在自己的心里,只会更难受。如果夏果说得不假,反而是好事吧 悄悄掀开帘子,朝外面看过去,几乎一眼,谢清豫便捕捉到陆至言的身影,和过去一样透着一种落寞。她咬唇收回手,也收回来视线问“这阵子他还好吗” 春絮和夏果暗暗交换一瞬眼神。夏果开口“陆公子最近好像总发愣,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看着马车也不说话。刘叔好像说,晚上睡得也不是很好,有时候大半的夜陆公子都在守。” 谢清豫捕捉到重点“看着马车” 春絮和夏果齐齐点一点头。 夏果斟酌问“小姐这阵子常常待在马车里面,会不会是担心小姐有什么事” 谢清豫脸上一热,横过去一眼“胡说什么。” “就算担心,也是因为他人好,觉得我帮过他,才这样的。” 谢清豫说着,想起刚刚陆至言说过的话。 他说那样一句话,会不会也是因为不想她为难他肯定发现了她的窘迫,也许只是为了给她解围才那样说的呢不见得有别的意思,她没准自作多情了 如果是这样,她方才一直盯着他傻笑多丢人啊。谢清豫不敢继续想下去,感觉自己脸都要在陆至言的面前丢光了。不过是那么一句话,她怎么就能给歪到天边去,觉得人家是对她有意思 “小姐怎么会这样想呢”春絮不理解的语气,“陆公子还问过我,说小姐是不是生病了呢。我觉得陆公子当时的样子是真的很紧张小姐,不像是装出来的。” 谢清豫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是离开桐城的第三天。”春絮说“那几天小姐都垂头丧气,我也没敢提。” “这有什么不敢提”谢清豫脑子又混乱了。 春絮反而问“可是小姐不就是因为陆公子,最近才这样的吗” 谢清豫“” 有这么明显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言而有信 虽然春絮和夏果都认为,陆至言很关心她,但谢清豫不是很想信。不过,想到陆至言那天夜里竟然将她抱回去,她心里又有一种甜蜜的感觉。 等回到长安,回到王府,做事不能像现在这么随性,想要接近他、和他多说两句话都会变得困难。以后不能想见就见到他的日子还有很多吧,因为各方面原因,恐怕陆至言都会主动的回避她。 不管陆至言认为那天晚上的事要紧还是不要紧,反正等回去以后,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也计较不起来了。想到这一点,她认为自己不该这样浪费能和陆至言愉快相处的时光。 谢清豫摆平心态,没有继续把自己困在马车或者客栈房间,而是终于从龟壳里面走出来。才几天没有好好看他,她感觉陆至言又瘦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只能吃干粮闹的,他再这样瘦下去更不行 离开桐城后反常鲜少开口的人,久违的吩咐刘叔尽快赶路,今天晚上在下一个城镇投宿。只是这一天下午,他们遭遇一场大暴雨,到达丰城时多少有些狼狈。 在客栈住下,一行人各自回房梳洗沐浴后才聚到大堂吃饭。天气虽坏,但谢清豫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之前让大家各自用饭的她,这次一气儿点了许多的吃食。 四喜豆腐、佛跳墙、白切鸡、糖醋排骨、宫保鸡丁、火腿鲜笋汤、牡丹蒸饺、云丝丸子、藕粉桂糖糕满满摆上了一桌。面对这一大桌子菜,谢清豫提筷前,正儿八经对众人说“你们可要多吃点啊。” 吃饭的时候,谢清豫状似不经意的留心着陆至言吃了哪几道菜、吃了多少。发现他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一时想夏果说他最近睡不好的话,一时想他明明答应自己会好好吃饭。到最后,她忍不住出声问“不合口味吗” 谢清豫一句话来得没头没脑,除去陆至言之外的人皆一愣,而后纷纷自觉低下头吃自己的饭。陆至言不疾不徐抬起头来,似乎确定过是在和他说话,方才摇头。 “那你胃口不好”谢清豫心一横,又问。 春絮和夏果听到这话,看一眼她们小姐,禁不住凑在一起抿唇偷笑。 离得那么近,谢清豫自然觉察到了。她瞥过去,春絮夏果齐齐正襟危坐,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春絮甚至还能替谢清豫布菜“小姐尝一尝这个蒸饺。” 谢清豫看一看蒸饺,又看一看不说话的陆至言,皱皱眉说“刘叔,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是不是就该做到,否则便是言而无信” 突然被点名的刘叔配合的回答“自是如此。” 谢清豫点一点头问“要是那个答应你的人没有兑现承诺,要怎么办” 刘叔状似一边思索一边说“可以先提醒他。” 谢清豫仍是认同的样子问“要是你不好意思提呢” 刘叔说“委婉的提醒他。” 谢清豫疑惑“话太委婉,他会不会听不懂,或是听懂了却故意装傻充愣” “若他心中有数,哪怕委婉一些,也必然能够听懂。”刘叔一笑,“若明明听懂了却装不懂,这样的人其人品不敢恭维,往后大可不再往来。” “那就”谢清豫瞥一眼陆至言才说,“希望他能听懂吧。” 刘叔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一声“会的。” 谢清豫听着这话不太对劲,好像刘叔知道她这些话是说给陆至言听的一样。余光扫过春絮、夏果以及周辛,个个脸上挂着笑,也像什么都明白 所以她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谢清豫正郁闷,眼见半天一言不发的陆至言重新提筷,又禁不住微笑。几道视线射过来,她轻咳一声道“继续吃饭吧。” 由于想要早点赶回长安去,是以他们做好的打算是在丰城休息一晚,隔天一早便继续赶路。然而休息过一夜,雨也下了一整晚,到他们醒来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原本是决定冒雨赶路,然而刘叔下楼查看一圈,认为这样的天气不合适,他们不得不作罢,等天气好转再说。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路,不过他们仍是提前做好准备,随时离开。 雨却一直在下,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几乎没有停歇连续下了三天。期间,他们曾经在雨势渐小时打算走的,然而有出城折回来的人说,塌方把路堵住了,离开丰城往长安去的路现在是完全走不通。 被困住在客栈的基本都是像谢清豫他们一样急需赶路的,雨不停不休,任谁都没有办法走。因而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在客栈大堂里吃饭,常常能够听到有人或怨或骂或叹气这坏天气。 住店的价格开始上涨,吃饭花的银钱也比往常多起来了,且因这天气,许多食材都买不到,菜式比往常同样少了许多。连掌柜的都摇头,担心雨再不停要闹灾。 谢清豫他们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假使变成那个样子便不仅仅是他们被困在丰城、耽误赶路这么的简单。论起来,这本不该是他们来操心的事,丰城自有父母官,倘若出现水灾,自有人负责调度安排一切事宜,只是没有办法不在意。 放心不下,唯有做事。 他们吃过饭回到房间,聚在一起稍事商量,刘叔出门了。 直到入夜,刘叔才湿漉漉的回来。外面雨时大时小,又奔波一下午,哪怕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身上依旧淋湿了。他回房换过一身衣服,方过来和谢清豫说明。 “官府在做事,但是挡不住,据说堤坝崩溃,不少地方已经淹水了。客栈这边恰好是一个高地,略微好一些,只若这雨继续下下去,不知能否撑住。” 刘叔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也省去种种的细节,还有他今天午后瞧见的那些叫人目不忍视的场景。哪怕谢清豫比长安寻常千金要心性坚韧,但听到水里到处飘着浮尸这样的话恐怕一样遭不住。 谢清豫听到不少地方淹水了,顿时忧心忡忡“淹水了那些百姓怎么办” “官府既然在做事,便会想办法的。”刘叔安抚她,“天已经黑了,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先等明天天亮再看一看情况。” 谢清豫看看外面的天色,点头认可了这个话。 两个人说过几句别的,她便让刘叔暂且回房休息片刻,晚一点下楼吃饭。 客栈掌柜的说今天什么食材都没有买到,因而晚上这顿饭,他们吃得格外简单。一盆馒头、两碟咸菜、两碟酱牛肉、另外一人一碗清汤面,花了大价钱,可是比起淹水的地方,他们有这些吃已经挺不错了。 这一顿晚饭吃到半途,客栈门口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外面风雨交加,客栈的门不像往常那样敞开着,而一直是虚掩的。只不知为何,店小二似与人起了冲突。 隐约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和哀求声传进大堂,谢清豫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凝神辨认,她发现是店小二正在往外面推人,试图将客栈的大门关上,而外面的人苦苦哀求收留一夜。 是不是从淹水的地方逃出来的 谢清豫一时间看向刘叔,刘叔搁下筷子,站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刘叔一走过去,掌柜的也跟过去。他们在这里住了许多天,花了不少银钱,掌柜的认得刘叔也属正常。几个人站在客栈门口,高高低低的声音传进来,谢清豫没有心情吃饭了,早搁下筷子,心思都在那边。 片刻之后,刘叔走回来低声说道“是一对从淹水的地方逃出来的母女,他们的房子已经塌了,男人也不见踪影,现在无处可去,想要客栈收留一晚上。掌柜的说不能随便收留人,怕出什么事,不好和客人交待。” 即便外面是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可掌柜的有此顾虑不是不能理解,可如今情况特殊,许通融一些为好。谢清豫沉吟中,蹙眉说“逃出来的人必不止她们,还会有别人,可是总不能这样见死不救。” 之所以不提他们来收留这对母女,也是因为这一点。收留了这两个,还有别人来避难要怎么办光靠他们定是不够的,毕竟他们住在客栈,做不了这地方的主,终究得掌柜的愿意帮忙才行。 “刘叔,你问一问掌柜的,我们可以补些银子,他能不能在一楼收留些女人、小孩或者是老人。若是怕其他客人不满,可以由我们补些银钱作为弥补和安抚。” 谢清豫不在乎银钱,多出一些也无妨,能够帮到别人更好。这种时候,银子若能发挥这种作用,反而是万幸。一番话交待完了,略一停顿,她看向陆至言“你可以去帮帮刘叔吗” 始终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陆至言很快点一点头,他站起身,随后便跟着刘叔一起过去了。谢清豫之所以问他,不外乎他是经受过殿试且拿下魁首的人,口才没有疑问必然极好,在这个时候定能派上用场。 刘叔和陆至言重新和掌柜的交涉一番,大约多少奏效。后来,掌柜的在大堂和住店的客人商量,免去众人到退水前的银钱,让他们同意收留一些女人或者小孩,无人反对,这事便算商定了。 从掌柜的松口,到夜深,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间,客栈一楼大堂便已经收留不少逃难的人。谢清豫花银钱买些馒头、热茶与他们,其中不少人受伤,又和春絮、夏果几个一起帮忙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直到子时差一刻,谢清豫才得以休息。她刚刚在桌边坐下喘一口气,看春絮和夏果还在收拾东西,面前忽而递过来一杯热茶。抬眼发现是陆至言,她微微而笑,轻声说“谢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照顾 后半夜,客栈一楼大堂有水漫进来。被收留在大堂过夜的人,不得已挤在二楼的廊道和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太晚了,小孩子都累得靠在亲人怀里睡着过去,女人们自觉不作声,不打扰客栈里其他人休息。 谢清豫忙过大半天,同样疲累不堪。她洗漱梳洗过后,躺到床上回味着陆至言亲手且主动帮她倒的那一杯热茶,脑袋沾上枕头很快便睡过去。 这一觉,谢清豫睡得不太安稳,不过两个时辰她已经睁开眼。外面天亮了,依旧是阴沉沉的天,却没有和前几天那样听到下雨的声音,她思绪顿时清明许多分。 雨停了,才好褪水,官府想做事才方便些,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征兆。 扭头发现春絮醒了,谢清豫压低声音“不多睡会” 当不知道做什么事情好的时候,春絮就会打络子,一如她现在正在做的事。听到谢清豫的声音,她抬起头,眨眨眼说“小姐醒了奴婢早醒惯了,不碍事。” “外面停雨了吗”谢清豫懒懒躺在床上问。 春絮起身走到窗户外看看,才折回来“雨停了,街上水看着也退了。” “那就好。”谢清豫笑了一下,感觉头一阵一阵的疼,想必是没有睡好,于是又对春絮说“我再睡一会,假如有事,记得要喊醒我。”春絮应下,她便睡了。 谢清豫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听到刘叔的声音,像在训人,很生气的样子。她想问一问发生什么事了,张一张嘴,讷讷发不出声音,眼皮也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眼睛根本睁不开。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她昏昏沉沉的又睡着过去。 春絮记得一大早和自家小姐还说过话,那会儿看着还好好的,没想到忽然就生病了。她和夏果直到中午不见人醒,才发觉不对劲,而后发现谢清豫生病了,额头滚烫一片,身上像火炉一样。 发现谢清豫生病,春絮连忙把事情告诉刘叔。刘叔过来一看,让周辛去请大夫,而后劈头盖脸把她和夏果两个人训斥了一通。她们没有照顾好人,低头抹着泪,说不出话。 谢清豫第一次模模糊糊醒来,正好是刘叔斥责春絮和夏果的时候。因为她没有能说话也没有睁开眼,他们都没有发现。她第二次醒来,是听到有人在喊她喝药,那一道声音像极了陆至言的。 脑海里面冒出这般想法,谢清豫认为自己是睡糊涂了。喊她吃药的怎么也该是春絮和夏果才对,怎么会是陆至言虽然这样想,但她顺着那个人的话,张了嘴。 谢清豫真正醒来,是两天以后的事情。她还没睁开眼,便感觉到床榻旁边坐着一个人,不像春絮也不像夏果,心里一阵的奇怪。 睁眼发现床边的人是一身粗布衣服的陆至言,她有些傻眼。一个没有反应过来,坐在床边的人已然起身走了房间,半个字都没有留下,单单送给了她一个背影。 谢清豫没来得及看清楚陆至言的样子,粗粗一眼,只觉得他眼底青黑一片,脸色憔悴,精神不是很好。陆至言出去后,夏果和春絮很快推门进来,她们一个端着铜盆,一个端着托盘。 夏果把铜盆放下,扶谢清豫坐起身来,春絮也搁下了托盘,而后两个人一起伺候她洗漱梳洗。等到这些事做完,谢清豫才问“刚刚陆公子为什么” 春絮接过话“小姐想问陆公子为什么守着小姐” “守着”谢清豫一脸的不解,“什么叫作陆公子守着我” 春絮和夏果都笑起来,夏果说“小姐发烧,昏睡了两天。这两天,陆公子一直待在小姐的床边,哪儿也不去。所以,陆公子确实是守着小姐的啊。” 谢清豫隐约记得,自己昏睡的时候曾听到过陆至言的声音。她咬一咬唇,为了确定一遍,悄声问她们“这两天,都是你们给我喂药的吧” “有人”夏果一顿,斟酌着语言“有人比我们还着急还上心,把我和春絮该做的事也抢了过去。而且那人还说,小姐也曾这样照顾过他,所以不妨事。” 谢清豫故作镇定“谁照顾过谁啊”春絮和夏果只笑不说话,谢清豫却暗暗嘀咕起来,他怎么知道她之前照顾过他他病成那个样子到底怎么知道的 “小姐,喝点粥。”眼见谢清豫红了脸,春絮忙说,“一会还得喝药呢。” 谢清豫点一点头,春絮便将素粥端过来。 吃过饭、喝过药,夏果端来一碟蜜饯让谢清豫去嘴巴里的苦味。她烧已经退了,谢清豫身上不觉得难受,还有精力神关心别的事情“水都退了吗” 春絮说“刘叔出去看过几次,说水已经退了。现在只要等道路通了,我们就可以上路,不过也得等小姐先好起来才行。小姐现在身体虚,得多休养上两天。” “道路一通就走。”谢清豫摇摇头,“一来时间紧迫,二来这丰城刚闹过水灾,一个不好就会闹瘟疫,我们不能继续在这里耽误下去。” 夏果和春絮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听到谢清豫这么说才终于意识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他们是不能够在丰城多待,唯恐一个不好,再生新变故。 “我去问一问刘叔的安排。”夏果应声走出房间。 没过半晌,刘叔和夏果一起进来了。 谢清豫问过了刘叔官府那边的行动,确认他们在忙着处理难民安置和善后工作,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些事自要他们自己处理才好,她横插一脚其实也帮不上忙。 “明天道路能通吗”了解过情况,谢清豫把话题转回正事上。 刘叔说“估摸着差不多。” 谢清豫颔首“那我们明天一早走。” 刘叔没有不认同,因而应下来,她又问,“陆公子这会儿在做什么” “陆公子在房里。”刘叔简单答道。那等于是什么都没有做,谢清豫明了,便一边想一边交待道“让他吃点儿东西,换一身衣服,好好睡一觉。” 大病初愈,因仍旧感觉到疲乏,而客栈大堂淹过水还在收拾,谢清豫醒来之后也没有走出过房间。这一天,她同样没有再见陆至言。 和陆至言见面是第二天的事情。好好休息一晚,他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谢清豫看到他不像前一天的满脸憔悴,放下心来。一行人离开桐城,继续回长安。 顾虑到谢清豫的身体,前面两天他们都走得比较慢。后来谢清豫自己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他们到一个新地方后,她领着他们去现买了几匹马,之后她便改乘马车为骑马。 夏天惯有的燥热一日一日逼近,阳光变得浓烈而又灿烂。戴着帷帽的谢清豫坐在马背上,隔着面纱肆无忌惮的去看马背上的陆至言。他背脊挺直,不言不语,却自是一派丰姿潇洒。 谢清豫想起桐城、丰城的种种,起码可以非常肯定一件事陆至言一点儿都不讨厌她,不但不讨厌还愿意对她好。他嘴上从未说过什么,行动却摆在了这里。 每每想起她生病,他照顾她,谢清豫心底都涌动着一种亢奋的情绪。她盯着陆至言看过好半天后,方才把马骑过去,索性和陆至言并排走。 陆至言微微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谢清豫在面纱下冲他笑一笑,没有提他照顾她的事,而是问起别的。 她问“下次进城,我们吃紫苏鲤鱼片和笋尖煲豆腐好不好” 陆至言看着被帷帽遮挡住面容的人,点一点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庙会 谢清豫大着胆子和陆至言搭话,他总是会给出反应。摇头点头的时候居多,有时会出声,不过话常常十分简洁,谢清豫不甚在意,起码不是不理她。于是她开始努力找话题聊,从陆至言小时候养过的猫,到下一次进城吃什么好,每次得到他的回应都会很开心。 其实要赶路的缘故,他们能悠悠闲闲聊天的时间不太多,一旦驱马飞驰便绝不可能有闲心聊天,光是会灌满嘴的冷风都会叫人闭嘴。尽管如此,谢清豫之后一路好心情,长安也在悄然之中离得越来越近。 从青州离开又赶了一天半的路,盘算以这样的速度再过两天便能回到长安,想一想多少舍不得,谢清豫便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一晚再赶路。他们在客栈住下,从掌柜的那儿听说今天城中有庙会,一时兴起,去凑个热闹。 因为掌柜的说从客栈出去,走路一刻钟左右便能到,是以谢清豫拿个主意,他们一起散步过去。她走在陆至言身侧,自如忽视春絮等人的目光和脸上的笑。 谢清豫小声问“你以前去过庙会吗” 陆至言点一点头。 谢清豫说“我去过两次,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是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去的吗” 陆至言又点下头。 谢清豫说“真意外,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么吵的场合。” 陆至言低声开口“还好。” “是吗”谢清豫语气里染上几分欣喜,“我以为你的小时候会比现在还不爱说话呢,好像不是。我小时候就特别调皮,有一次偷偷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不记得疼不疼,只记得当时哭得很凶”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谢清豫感觉从客栈到庙会的路,没多会便走完了。最近天黑得越来越晚,这会儿时辰尚早,逛庙会的人群熙熙攘攘,一眼望去都是繁盛热闹景象。 庙会上面踩高跷、变戏法、舞狮子、唱戏唱曲之类的表演,谢清豫看一看便罢,兴趣不浓。林立的临时搭就的茶馆、饭馆和酒馆却将她的注意力轻易吸引过去。 商贩吆喝声四起,来往的行人摩肩接踵,谢清豫和陆至言被刘叔、春絮他们左右围着,以隔开其他人免得被冲撞。离得太近,两个人衣袖擦着衣袖,感受到这种细微的东西,谢清豫无端端的紧张起来。 他们这样走在人群里的机会不多,因而虽然有不少小心思,但谢清豫还是很快把它们抛开了。她把注意力挪到各式各样的小吃上,拉着陆至言一起去吃杏仁茶、水煎包、小馄饨、烤肉串、刀削面、烤红薯 出于好奇,谢清豫还尝了一点儿酒馆卖的甜酒。听说酒喝起来甜,后劲却很足,她不敢喝得太多,浅浅尝几口便作罢。上次喝多闹事才过去多久,她不敢乱来。 除此之外,在庙会上,谢清豫还尝到了一样炒凉粉。色泽晶莹的凉粉是用山芋粉做的,切成小条,用葱、姜、蒜、豆酱、香油、辣酱并各种调料拌匀,就成了一份炒凉粉。 谢清豫要来一份和陆至言分吃,顾及到两人的口味,不要姜和蒜,要一点辣酱,还要求少放调料。因为要两个人分着吃,她厚脸皮和店家多要一副碗筷,献宝似的摆到陆至言的面前。 “没有姜和蒜,辣酱也放得少,尝一尝”谢清豫眼巴巴望向对面的人。陆至言顺从拿起筷子,却先看一眼没有动作的谢清豫。她眨一眨眼,反应过来,便跟着拿起筷子。 说是他们分着吃一分,然而一个碗里的,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也不好意思,还得先分到两个碗里去才行。只是谢清豫向来极容易满足,她觉得陆至言愿意和她分吃一份东西都是不得了的事,心里只有高兴的份。 这么一路吃一路逛的,等到夜幕降临,谢清豫已是有些撑了。天黑了,庙会的一场热闹不减反增,舞火龙、走马灯的表演相继登场,吸引许多人围观。 赶在走马灯表演开始之初,谢清豫找到一个好位置,他们相继坐下来。地方不怎么的大、人又多,其实有点儿挤,不过这会儿只好将就一些。 因是坐在茶馆里,他们便要了一壶茶,听说有果汁,又多要一壶果汁。谢清豫喝着茶水普通,那壶果汁却意外的不错。好奇之下找人问一问,方晓得其中妙处。 那果汁是用蜜桃熬煮的汤汁打底,另外添入冬瓜汁、乌梅汁、石榴汁,再兑上一些蜂蜜一起煮沸放凉饮用。谢清豫觉得稀罕,让春絮和夏果记住做法,想着回长安以后让厨娘做来爹娘和哥哥嫂嫂都尝一尝。 谢清豫喝过两杯果汁,场地上的表演引起围观百姓一阵喝彩。参与这一场走马灯表演的人员众多,粗粗一眼看去,得有二十来个人。 他们个个打扮过,有人扮演马灯、有人扮演马夫,还有小丑以及负责敲锣打鼓吹唢呐的。这些人配合默契,随着乐声一会摆出梅花阵,一会摆出锁条阵,因是在讲故事,免不了还得要唱上一唱。 谢清豫主要想歇一歇,何况陆至言坐在她的旁边,她看得多少心不在焉。表演结束之后,有人端着铜锣过来讨赏,她示意夏果给些银钱,随后结账起身。 不知不觉便是戌时三刻,明天还得赶路,庙会的热闹其实还没有散,但他们一行人已经准备回客栈。将将离开庙会地界,他们忽而被十数个仆从打扮的人严严密密拦住去路。 刘叔尚未发话,有一位中年男人从中快步走出来。在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一双眼睛哀哀切切把陆至言望住,活似遭了负心郎一般。 谢清豫注意到这妙龄女子的眼神,脸上不显,心里不由警惕。中年男人此时往前一步,冲他们深深的鞠一躬,而后直起身子,一下子也看向陆至言。他恳求道“这位公子,恕我同小女唐突,但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谢清豫耳中听着这道声音,一时间多看两眼这个中年男人,恍然发现莫名有些眼熟,再看那位小姐也似乎是往日在哪里见过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回到长安 谢清豫很有些郁闷。他们上次路过这儿,已经是快三个月以前的事了。那位抛绣球招亲的小姐,怎么能到现在还惦记一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过的陆至言 这是他们回长安又从这里路过了,要是他们没有回来、没有路过呢或者他们虽然路过但没有停留,根本没被发现就离开了呢难道一直等下去吗 谢清豫之前没有把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以为当时说明白、解决了,更没有想过要刻意避一避。谁知道如今对方没准儿还能把这场重逢说成是天赐的缘分,一旦想到这种可能,她止不住觉得丧气。 哪怕不了解、不清楚陆至言的事,都能心心念念他、心甘情愿等他,为他废寝忘食、坐卧不安,那么长安城里惦记陆至言的人又会有多少她现在离他近一些,无非身份便利抢占先机。 近水楼台一定先得月吗 他未必喜欢的。 那位老爷请陆至言到茶楼去说话,他竟然真的去了。那位小姐肯定也在场,他们会不会聊得很愉快可又不认识,会有什么话好说谢清豫胡思乱想,想到最后觉得生气,他明明和她都不怎么说话的,生气不过一瞬间,转眼泄气。 以前觉得他对别人话也少,便没有在意,难道其实只是因为不乐意和她说,才说得那样少自己不停找他说话其实让他为难了吗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表现得不乐意过是因为不想让她难堪 不应该先回客栈,应该跟着去茶楼等他才对,谢清豫后悔起来。也不知道陆至言和刘叔什么时候回客栈,会不会发生别的事她要是不走,人还多点,对方轻易不敢乱来。 春絮和夏果眼瞧着谢清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面上掩不住的烦躁不安,哪怕猜测和陆公子有关系,总不好直接说。她们互相看一看,最后还是出声了。 春絮问“小姐怎么了” 夏果问“小姐要不要坐下来喝口茶” 谢清豫听到她们的声音一愣,仿佛才意识到房间里有其他人在。她看向夏果,继而去看一眼春絮,问“绣球偏偏到这人手里,隔这么久还可以见面,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这样确实有缘分” 还真是因为陆公子啊。 春絮和夏果在心里不约而同感慨一句,复齐齐摇头,异口同声“不觉得呀” “我倒是觉得还挺有缘分的”谢清豫狐疑的看看她们,想了一下,老神在在的说,“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会觉得和这个人有缘。” 谢清豫话音方落,外面响起敲门的声音。春絮走过去开门,她也朝门口看过去,发现是刘叔和陆至言,一时咬唇,心虚移开眼,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听见。 刘叔和陆至言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刘叔说“没有特别的事,只是和小姐说一声,我们回客栈了。” 谢清豫状似矜持颔首“嗯,回来了就早点儿休息吧。” 刘叔应声告退,然而旁边的人脚下不动。 陆至言一双眼睛看着谢清豫,微微皱眉,似乎有话要说。谢清豫一眼之下便收回视线,咬着唇低下头,一颗心因为他眼神中流露的温柔而开始乱跳。 夏果在这时忽然出声“春絮,你有没有和小二说送热水上来” 春絮懵了一下“没有说吗” “我怎么记得你没有”夏果一面说着,一面拉住春絮的手臂,有些强行的带她往房间外面走,“小姐还没梳洗呢,你怎么能把这事忘了快陪我一块儿去。” 两个丫鬟走到门口时,陆至言侧过身子与她们让路。等到夏果和春絮身影消失在房间门口,刘叔同样不见踪影。谢清豫抬了一下眼,又飞快垂下眼,继而背过身不去看陆至言。 人家都没出声说自己有话要说,一个一个跑得那么快虽然陆至言的样子的确很像是想单独和她说一点什么,但谢清豫仍旧有一种被出卖的错觉。 “算不得缘分。”半晌,陆至言低声开口。 谢清豫身子一僵,为自己的话被他听见了而感觉到羞耻,禁不住脸颊发烫。 她绞尽脑汁也只能尴尬接一句“是吗” 话一出口,谢清豫自己先在心里抓狂一把,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陆至言沉默片刻,又说“既无意,总该说清楚。” 一句话钻进耳朵,谢清豫有咬舌自尽的冲动,她到底怎么把人逼到这个份上的 深吸一气,她转过身,对上陆至言的眼睛,努力语气平静、淡定说“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不用特地告诉我。”嘴上这样说,一张脸却早就已经红透了。 “嗯”陆至言答应一声,谢清豫垂下眼,却很快听见一句,“只是怕,有的人夜里会睡不好。”突如其来的话,令她两眼发直、傻愣愣盯着地面,待抬头,房门口哪还有陆至言的身影 谢清豫摸一摸自己发烫的脸,不服气“谁夜里睡不好了”她小声嘀咕着,春絮和夏果走进来,都好奇看一看她,仿佛看什么稀罕的东西。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身体不舒服吗”春絮担忧问。谢清豫闻言,慌慌的跑到铜镜前面一瞧,才知道自己这样的不争气,禁不住双手捂住脸,欲哭无泪。 谢清豫愤愤道“明天我不骑马,我要坐马车,我谁也不见” 夏果一笑,立刻应声“好,我这就告诉刘叔一声,明天小姐要坐马车。” 谢清豫“” 她是怎么有这么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鬟的 一夜好睡,翌日天未亮他们便出发上路。 谢清豫坐在马车里,心情很好的翻看一本书册子。说是在看,实际上要么在一页停留半天,要么一下翻好几页,这种看书的法子显然是心不在焉。尽管如此,她嘴边笑意始终不散。 他们回到长安的这一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马车走在热闹繁华的长安城中,谢清豫心中松快的同时又感觉到一种怅然若失。 进城之后,不消多久,马车稳稳的停在王府的垂花门外。谢清豫从马车上下来,视线扫过搜寻到陆至言的身影,马上快步走过去。 她压低声音说“会好起来的,好好吃饭。” 陆至言很快点一下头,谢清豫看到了,微微一笑,而后从他身边走过去。 在谢清豫和陆至言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一名锦衣玉带、珠翠罗绮的贵妇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中从垂花门里疾步走出来,一阵闹腾的动静。 “豫儿”贵妇人看到谢清豫,立刻喊一声。 谢清豫当即笑嘻嘻扑到贵妇人的怀里,撒着娇道“娘我回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得偿所愿 睿王妃杜氏搂着自己女儿,捏一捏她的手,掐一掐她的脸,眉心微蹙,便是心疼起来“出门一趟,瘦了这么多,你爹当真是不像话。” 这长安城中,除去皇帝陛下之外,也就杜氏敢说睿王不像话了。谢清豫听到杜氏的话,脸上倒满是欣喜“娘,你不知道我有多能吃,这样还瘦了,那我真的厉害。” 杜氏笑着摇一摇头,宠溺的手指点一点她的鼻子“就你能贫嘴,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吃下一头牛,还不快见过你嫂子” 谢清豫离开睿王妃的怀抱,笑着走向了旁边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夫人。 她规矩的一福身道“见过我嫂子,和我嫂子问好。” 年轻夫人忙一把将谢清豫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豫儿,回来就好。阿泽常常念叨不知你在外面怎么样,如今你平安回府,他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这一位长相甜美、气质优雅的年轻夫人便是谢清豫哥哥谢泽的妻子冯嫆。她嫁入王府近三年,不但和谢泽感情很好,与公婆、小姑子相处得都十分和谐。 “让哥哥担心不等于让嫂子担心么豫儿知错了,请我嫂子原谅。”谢清豫回握冯氏一双手,上下仔细一打量,怪道,“咦,几个月不见,我嫂子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瘦了” “你嫂子往日瘦得厉害,如今不是一个人了,难免得多养一养身体。”睿王妃自然而然说出冯氏已经怀孕的话,又笑,“知道你有一肚子话,进屋慢慢说吧。” 谢清豫一脸惊喜“我要当姑姑啦” 她看向冯嫆,冯嫆点了一下头“才三个多月,还早呢。” “那是真的得进屋慢慢说才行。”谢清豫一笑间松开冯嫆的手,转而挽住睿王妃手臂,“娘,嫂嫂,我们先进去吧。”一行人往垂花门里移动。 走出去几步,谢清豫悄悄回头,把离开王府时那一身仆从衣饰穿上身的陆至言,垂眼立在刘叔身后。他脸色异常平静,她却感觉到难言的寂寥,令她心生落寞。 谢清豫去到睿王妃的院子,杜氏让丫鬟送来热水让她好好梳洗一番,另一头已经备下茶水点心瓜果。直到此时,方才算能好好坐下来细细说话。 起初闲话家常,杜氏和冯嫆问一问谢清豫在外面的事,自然也问起杜雨珊一家,谢清豫同样问一问府里的情况。这些闲篇说罢,杜氏把话题转到陆至言的身上。 睿王妃看向女儿问“陆公子的家人可还好” 冯嫆和杜氏那般也看着谢清豫。 “我们在青州找到陆小姐,”谢清豫说,“后来陆小姐和我们一起去桐城,在桐城也见到陆大人和陆夫人,只”她顿一顿,“没多久,陆夫人便去世了。” 肖氏逝世的消息让睿王妃和冯嫆眼底都闪过错愕之色,旋即又是不忍与怜悯,脸色变成沉重起来。片刻后,杜氏缓缓道“都不容易。” 她们虽然为肖氏感到惋惜,但是不好置评太多。冯嫆知道杜氏心软,见她脸上掩不住哀戚,便转移话题问“陆小姐好像没有回长安,是留在桐城了吗” “嗯。” 谢清豫点头,“和陆大人多少有个照应。” 冯嫆一时间又问“陆公子可还好” “应该还好。”谢清豫说,“如今也只能节哀顺变了。” 尚且惦记谢泽那封送到桐城让她尽快回长安的书信,而杜氏和冯嫆都没有提起,谢清豫猜想她们可能不是很清楚,因而也不提。 只是等到多说过一会儿话,她问“爹和哥哥都去衙署了吗” 杜氏道“王爷进宫去了,泽儿去衙署了。” 谢清豫点头,杜氏见她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便说“你这一路辛苦,要不先在娘这儿睡一会。泽儿得放衙才能回来,王爷许能早点儿,等王爷回府喊你就是。” “我回琳琅院吧。”谢清豫笑,“先沐浴,再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休息好了,晚上和爹娘、哥哥嫂嫂一起用饭,就不在这儿打扰娘了。” 谢清豫这么说了,杜氏不会强留她,很快放她回自己的院子去。她从杜氏的屋子里出来,正和丫鬟婆子闲聊的春絮夏果立马迎上来,跟在她的身后回琳琅院去。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谢清豫压低声音问夏果“怎么样” 夏果悄声道“刘叔说已经安置下来了,小姐放心。” 是指陆至言,而既然刘叔递来这个消息,谢清豫不放心也没办法。她略一颔首,不再问别的,吩咐道“去让人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春絮应声走了出去。 人在外面的时候,总归睡得不那么踏实,回到长安,会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又或者确实累了,谢清豫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她醒来时,不觉暮色四合。 初初醒来,人有些恍惚,仿佛还在外面,要好好考虑下一顿饭吃点什么好,要想一想什么菜式比较合陆至言的口味直到看清楚房间的摆设,才会慢慢的反应过来,这些事她已经没有上心的必要了。 谢清豫在床上躺了一会,没有喊人进来。 后来春絮进来,见她已经醒了,禀报道“小姐,王爷和少爷都已经回府了。” “在外书房吗”谢清豫坐起身问。 春絮点一点头“方才少爷派人过来说,等小姐睡醒,请小姐到外书房一趟。” 谢清豫想着大概是为信里没有提到的事,便没有继续磨蹭,迅速起床。洗漱后,她坐到梳妆镜前的绣墩上,任由春絮帮她绾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想事。 春絮帮她梳好发髻,又询问她想要戴什么首饰,谢清豫没有多想,随便指一指匣子里面的两样。在外面的时候,不想太过招摇,不会戴太多首饰,却常常都用心打扮,如今她倒觉得随意便好。 等到梳妆妥当,谢清豫站起身,忽而问“在外面这几个月,你们高兴吗” 春絮一怔,夏果却立刻说“高兴的啊。” 从谢清豫醒来,其实春絮已经发现她有心事了。跟在谢清豫身边太久,对她太过熟悉,她和夏果都向来能猜到一些,这会儿也不例外,不过,春絮还是慢一拍才明白谢清豫究竟在问什么。 沉吟中,春絮道“记得以前小姐说过一句,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肯定还是高兴的,因为陆公子也可以说得偿所愿了吧。” 如愿以偿的人恐怕不是陆至言,而是 谢清豫一颗心沉沉落下去,口中说“我也觉得挺高兴的。” 从琳琅院出来,寻到睿王谢骁的书房时,天还未完全黑下来。谢清豫走到门口,谢骁身边的侍从已恭敬的请她进去。春絮和夏果留在了外面,她自己走进书房,睿王和世子谢泽都在。 “爹爹,哥哥。”谢清豫看到他们,笑着喊道。 谢泽一笑间大步走过来“妹妹今日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路可是奔波劳累” “还好。”谢清豫笑笑,“让哥哥担心了吧” 谢泽摸摸她的头“你第一次离家那么远,还是自己出远门,不担心还得了” “那你可得夸我,我长大了能自己出远门了”谢清豫傲娇的抬一抬下巴,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哥哥,你以后可不能再把我当成小孩子。” “是。”谢泽笑得宠溺,“妹妹很厉害。” 谢清豫一脸满足,转而提及书信“哥哥的信,我收到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她提及这件事,谢泽朝睿王看过去一眼,才重新看向她说“当时,陛下忽然问起至言兄的近况,便写了那封信。不过后来,陛下又没有多说什么。” 陛下问起陆至言谢清豫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似乎意味什么不得了的事。既然会问,说明记得这个人,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没有了别的话,难道是还在考虑 谢清豫想起杜氏的话,轻皱眉头“我听娘说,爹爹今天进宫去了。”她一双眼睛看向自己父亲,有些眼巴巴的意味,掩不住的流露出来几分期待。 睿王谢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徐徐道“前一段时间,大理寺审理一个案子时,发现当初陆衡有被污蔑之嫌。我听陛下的意思,是要替陆家翻案,还他们清白。若陛下真有此意,那么不会太远陆至言便可离开我府。” 唯有从谢骁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谢清豫才不会怀疑,而是坚信是真的。如此重大的事,不可能拿来开玩笑,也几乎成为定局。一旦陆家翻案,陆衡和陆云绣可以回到长安,而陆至言会恢复清白身。 谢清豫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突来的消息,心底瞬间满胀的喜悦与酸楚却是真真切切的。他终于熬到这一天,她终于等到这一天 和家人的一顿晚膳,谢清豫吃得飘飘然,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笑。她恨不得马上和陆至言分享这个好消息,然而旨意未下,怕希望变成失望,不能这么做。她得把这些话先藏在心里。 回到琳琅院,谢清豫躺到床上后,人依然有一点亢奋。她盯住繁复花纹的帐子,努力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又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心口的位置。 等陆至言回到陆家,他的父亲和姐姐也都回来长安,他们一家团聚。等到陆家重新安定下来,到那个时候,她便可以不用顾忌、坦然向他说出自己的心思了吧 “真好。” 谢清豫脑中想象那个画面,喃喃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