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夫他哥(重生)》 第1章 雪夜 天旭十二年的除夕之夜,天降暴雪,缤纷坠落的洁白雪花覆盖住了整个大燕都城。 凌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皇城西北方向,神威大将军陆如卿府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金色的火球被寒风裹挟至空中,继而哄然湮灭,如同花灯节时燃放的烟火。 颜若栩浑身颤抖,只穿着贴身衣物,在滴水成冰的寒夜中,扑倒在冰凉的雪地上。 一只羽尾铁箭深深扎入她肩膀的血肉中,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将身下一片白雪染红。 “你想不到还有今日吧这样仰望于人的滋味,可还好受” 面前持剑而立的女子笑脸嫣然,似乎格外得意,竟没有半分从前小心慎微的样子。 颜若栩怒视着她,话到嘴边,却又深深咽下。 此刻她已经不是那个尊贵无比的嫡长公主了,神威大将军陆如卿在周台起兵谋反,已被容亲王领兵歼灭,陆氏一家老小,全都畏罪自戕,而她,当今皇帝的亲妹妹,先帝最为宠爱的嫡长公主,也因与陆氏逆贼合谋起势,要被诛杀在此。 颜若栩知道,此刻她越显得慌张,眼前的颜语媗就会越得意,从前她在跟前伏小做低,为的不正是今日扬眉吐气 休想 只可惜她那双从前执剑之手,再没有气力挥剑斩杀了眼前的卑鄙小人。 “你知道吗陆家嫡子陆垣韩,哦,也就是你的夫君,死的多么凄凉,万箭穿心而过,兵卒从尸山骨海中将他的尸骸找出来时,啧啧,那双眼睛都还闭不上呢,要不是娶了你,他怎么会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颜语媗最看不得颜若栩端正持重的模样,这似乎总在提醒着她,颜若栩是陛下嫡出,无上尊贵,连形容举止都比她这庶出的女儿端庄,怎叫她不恨。 既然她死到临头还要端着架子,不如再给她加把火,看你能忍到几时。 闻言,颜若栩的瞳孔骤然放大,陆垣韩他那么骄傲俊雅的人,竟然这般惨烈的死去了么。 她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陷在肉中,一口贝齿恨不得咬碎了。 “阿媗,你说这些做甚。” 有人出言劝阻,他穿着一身的银甲,用水蓝色的发带束起黑发,眉眼匀称,弯下腰向颜若栩伸手。 “陛下吩咐,长公主走也,走也要走的体面。” 按照血缘,颜若栩该唤眼前人一声堂兄,他是端亲王的遗腹子,又是庶出,从前并不曾多见,正是如此,看向他陌生的面庞时,颜若栩有了片刻失神。 多年之前,她父皇母后俱在世,皇兄还是太子,在一个秋日的午后,也有过这样一人,向她伸手而来。 遥远的回忆,便这样纷踏涌入脑中。 颂元十七年,秋分,在大燕都城以西的皇家猎场之内,正在举行一场热闹非凡的野猎。 颜若栩身着骑装,胯下一匹纯白骏马,挽着一张长弓,正在追逐着一只受伤奔逃的野鹿。 颜氏一族尚武,和中原地区的风俗不同,族中无论男女,皆要学会骑马射箭,虽然入主中原百年,但还是按照祖先惯例教育子弟。 秋风萧瑟,遍地金黄,少女一骑当先,竟然无比的英姿飒爽。 脊背受了一箭的野鹿在齐膝的草丛中惊慌奔跑着,颜若栩驭马跟随,风吹起她柔顺的发丝,也吹得她衣袂飘然。 就在她坐于马上,准备弯弓再补一箭之时,受伤的野鹿忽然调转方向,竟是冲着颜若栩直奔而来。 白马受惊失蹄,长鸣一声,将毫无准备的颜若栩摔在身下,好在草地松软,她不过崴了脚,但那只野鹿却又掉头,用头上的犄角向她抵来。 它犄角尖长,更锋利坚硬无比,要是戳中颜若栩的身体,她定非死即伤。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箭划破长空,仿佛带了千斤之力,将那头发狂的麋鹿射倒,解了眼下的危情。 颜若栩揉着受伤的脚腕惊魂未定,脸色煞白,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萦绕在心间。 她尝试着想从地上爬起,刚一用力,脚腕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就在此刻,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掌忽而出现在眼帘,它的主人正是方才射箭救下颜若栩的人。 他向颜若栩伸出手,音色低沉的说“公主可受了伤方才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那时颜若栩并不认得,眼前这个长她几岁的年轻男子就是当朝神威大将军的嫡子,未及成人便随父上阵,如今也立下赫赫战功的军中少将,皇家禁卫的右统领。他看起来没有一丁点出入沙场之人的戾气,眉目舒展,眼眸清澈,甚至微带一丝温润儒雅之气。 颜若栩只当他是族中某位不多见的子弟,微微一笑,攀上那只温热的大手,借力从地上爬起,“不碍事的。”她轻声说道。 直至第二日乾景帝,也就是颜若栩的父皇要论功行赏,她才头一次知道他的身份。 陆垣韩他就是那个屡立战功,令叛军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吗 从前并不关注的少年人,慢慢占据了颜若栩的视野。他与军中那些髯须大汉实在过于不同,剑眉英目,薄唇清靥,面含微笑时如沐春风,敛目冷凝之时又平添一股清雅,这样的谦谦君子,倒是与族中那些整日喊打喊杀的堂兄弟截然相反。 也不知从哪一日,猎场内那匆匆一逢的男子,便在颜若栩心中生根发芽。 雪落得更加密集,渐渐将颜若栩的黑发染做银白,她怔怔望着眼前的手,悲哀想到,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从前朝气蓬勃的二人已经阴阳两隔,他的抱负与志向都将湮灭,满身的本事也再无处施展,待会去了地下相见,他,会不会恨她入骨。 是的,陆垣韩恨她入骨,颜若栩自始至终清楚无比。 “颜理,你何必拦住不许我说。”颜语媗冷笑一声,对匍匐在地的颜若栩弯下腰,一字字讲道“若不是你执意要陛下赐婚,使得本就权倾朝野的陆家更壮大,以致朝中人人忌惮,君臣失和,何来今日周台之乱陆将军也是被逼上梁山,一家老小惨烈而死更是拜你所赐,我看你有什么颜面去见他们” 一字一句如同利刃,落在颜若栩的耳中,她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不是,不是的。”她的神智已经彻底被击溃,徒劳地呢喃着。 当年那一纸赐婚,人人都道是她这位长公主任性妄为,去新帝颜黎的寝殿内苦苦哀求,才求得赐婚,却不知道其中的因果。 那一年西北胡族铁蹄南下,陆氏儿男领军北上,和胡族在洮阳大战。 而在千里之外的大燕皇都,病入膏肓的乾景帝病情恶化,开战月余之后便薨逝,紧接着,先帝丧事未毕,太后徐氏因为过于哀痛,竟然也随了先帝而去。 太子颜黎在仓促之中登基,连下几道圣旨下令神威大将军陆如卿回朝,他要与胡人休战议和。 陆如卿素来主战,直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预备抗旨不尊,坚持抗击胡人,竟然直接驳了新帝的颜面。 夜深的宫内密室中,新帝颜黎与谏臣密谋,要连夜逮捕留在皇都内的陆氏族人,并派遣一支军队去祥装支援前线,实则押解陆将军回朝,他急需处置了陆氏,杀鸡儆猴,方能维护帝王尊严。 颜若栩从皇嫂那里得了这个消息,连夜闯入皇宫内室,长跪不起,更以自刎要挟,求皇兄赐婚她与陆垣韩。 跳动的烛光之下,新帝年轻的面孔被镀上了一层昏黄。 他立在西窗之下,抬头仰望着明月,身后倔强的少女唇抿做了一条细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的背影,不断簌簌滚落着泪珠。 “皇兄,求求你,陆少将和我已经情定三生,我是非嫁他不可,你若不许,我就死在今夜,去见父皇与母后,就算到了地下,我也会等着他。” 颜若栩虽将心意许给了陆垣韩,可惜他不爱与皇家子弟交往,每每举行游乐宴席,他也是一概不去的,颜若栩与他其实并不相熟,只因为事情过于急切,她才撒谎说和陆垣韩私定终身。 颜黎闭目,良久才睁眼转身,看着哭泣的颜若栩,缓缓说道“若栩,你可知陆氏一家是什么人陆如卿文官出身,原本不过是许县的小小县令,却依靠着军功一路扶摇直上。他的城府之深,心思之缜密,怎不令人胆寒。陆垣韩是他的嫡子,从小耳濡目染,能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若真心待你,又怎么会对你如此莽撞。” “不。”颜若栩摇头,手握一柄银剑抵住自己细白的脖颈,眼眸中微光闪烁,“我们两心相悦有何不妥” 面对素来疼爱的妹妹,颜黎似乎又回想起了年少的时光,幼时一起言笑晏晏的日子历历在目,令人无比留恋。 “若栩,朕听闻陆垣韩幼时就与他母亲家的族妹定下了婚约,即便赐婚你们,实在不妥啊。” 新帝带着疲惫与无奈地叹息道。 一听这话,颜若栩立刻知道皇兄的心意已经被劝动,握剑的手一用力,锐利的刀锋立刻在白皙的皮肤上划出一条血痕,一线嫣红的血迹蜿蜒在娇嫩的肌肤上。 “皇兄,成全我们吧,父皇母后都不在了,若栩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皇兄你了。” 颜若栩说完,哀声痛哭起来,一双美目哭得红肿,愈加显得哀婉动人。 刚成为帝王的颜黎踌躇了许久,广袖之下的手攥成拳,静默片刻才说道“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明日朕下旨赐婚,他们也要尽早回朝,否则,朕也身不由己。” 三月之后,神威大将军陆如卿终于领兵而归,并取得了洮阳大捷,赫赫军功终于堵住了悠悠之口,新帝也未有为难。 而颜若栩也凤冠霞帔,一身荣华的嫁入了将军府。 成婚当夜,和陆垣韩曾有婚约的女子宋乔儿,在一片喜乐声中饮下毒酒,死在府邸的偏院之中。 那时候婚房内烛影摇红,映衬着红帐锦幔暖意袭人。 颜若栩盛装红披,端坐在婚榻一侧,低眉垂目,娇美如花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带着几分娇怯和忐忑,等着眼前人掀开红披。 忽然门外脚步纷乱,人声嘈杂,有人大喊道“公子,宋姑娘自杀了” 一身喜服,高冠束发的男子,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他在空气里带起一阵疾风,吹开了眼前红披的一角,在满目的红烛灯火之间,颜若栩只看见一抹决然的背影,抬腿迈出喜房,倏然不见。 这就是陆垣韩恨她的伊始。 他与宋乔儿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他们才是真的两心相悦,颜若栩是那个横刀夺爱的人。陆垣韩恨她以皇家长公主的身份,逼迫他们分开,更致使宋乔儿饮下毒酒身亡。 成婚之后,陆垣韩宁肯夜宿军营,也不肯回房睡,他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虽然是军中少有的悍将,却也喜欢诗画琴棋,闲暇时练习书法,写得一手飘逸洒脱的好字。 颜若栩这种风风火火的女子,根本不是他所爱。 加之后来的一些政事琐事,二人之间的隔阂愈加之深。颜若栩不是没有解释过那晚的情形,却又没有真凭实据,听起来更像是无力的诡辩。 成婚半年后,陆垣韩纳了一房妾,只因为她眉眼有几分像宋乔儿,就宠爱无比,竟然比她这正妻还要风光。 原先只是关系紧张的二人,因为这房妾室变得更为水火不容。 颜若栩所求,从来只是夫君的一丝真情,当这位烟花歌舫出生的女子轻易获得她此生所求,她出离愤怒。陆垣韩他宁愿要一个替身,也不愿许她一丝温情。 她是不是过于天真了那些她的奋不顾身在陆垣韩的绝情面前,岂不可笑 冷风吹僵了颜若栩的脸颊,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淌出斑斑鲜血。 射入体内的铁箭淬了剧毒,现下已经有毒发的征兆,浑身肌体剧烈疼痛,令她的额角淌下细汗。 端亲王庶子颜理看在眼里,不免对这昔日尊贵的族妹起了些同情心。 “长公主你真是错了,大将军要谋反这样的大事,怎么能知情不报你是陆家长媳,更是颜氏族人。” “你藏着瞒着便罢,又何以糊涂到暗中支援呢若不如此,陛下又怎么,怎么会这样做。” 颜若栩听了颜理的话,眸色一沉,她何只是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或许从那年春日的野猎开始,她便错了。 没有那日的惊鸿一面,就没有日后不顾一切哀求皇兄,她不嫁入将军府,陆垣韩也可与他的挚爱成婚,说不定也就不会有今日周台之祸。 他们二人大可从不相识,各自安稳一生。 而她,也断不会为一人倾心,付出一切代价,倾其所有,最后众叛亲离,惨死在此。 若有来世,陆垣韩,我定不会靠近你一分,我放开你的手,祝你此生安乐。也希望你,不要折磨我,放我安好。 颜若栩呕出一口污血,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起来。 她看着满天的鹅毛大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她缓缓说道,“周台之事,并不是这么简单。陆家不是谋反,我也不是暗中支援,陛下,也不是那个陛下了。” 话音未落,颜语媗两道凌厉的目光便射过来,“你什么意思” 颜若栩苦笑一下,不再言语,用尽全身仅剩下的力气,向颜理手中银剑扑去。 利刃穿胸而过,喷溅的鲜血带走了身体最后的活力。 随着颜理仓惶退后一步,刀身抽出,更加大量的血液从颜若栩心口涌出,腥热的血,冰凉的大地,金黄的烈火,成了颜若栩眼中最后一副画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涅槃 夏夜的凉风带走了白日里积攒的燥热,它不疾不徐,微微吹动着四周的白幔。 子时已过,康华殿内守夜的奴仆也渐渐昏昏欲睡。 装扮的庄严肃穆的宫墙内烛火跳动,一缕缕青烟从供桌上方袅袅升起。 “幼时阿娘曾失宠于父皇,带着朕居住在靠近冷宫的一处偏僻院子,我们相依为命,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数十年。” “阿娘畏寒,却总把厚被让给朕盖,冬日里她脚上长了许多冻疮,也瞒着不叫朕知道,怕朕为他担心。” “总以为来日很长,还有大把的时间孝顺阿娘,竟忘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到了最后几个字,话语间已经夹杂了哽咽。 这说话之人的音色,为何如此熟悉 颜若栩迷糊朦胧之间,又听见一位妇人道“陛下千万别过于自责,全大燕的子民都知道,您是孝子,待太后无比亲厚,若太后泉下有之,定也不愿见陛下如此。” 她皱了皱眉,终于睁开了眼睛。 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方的供桌与牌位,左右各有宝象庄严的高僧闭目诵经。 虽然烛火暗淡,可这熟悉的一砖一瓦,不正是祖母的寝殿吗供桌上供奉的牌位,也确实是祖母之名。 可是颜若栩的祖母早已经在她十六岁那年去世了。 怎么回事她环顾着四周,等看清楚身旁两位麻布孝服之人的面孔时,更加是大吃一惊。 “母后”她怔怔唤道。 “若栩,你可乏了先去偏殿睡一会吧。”徐皇后握住颜若栩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和你父皇守着便好。” 那年洮阳大乱,乾景帝与皇后接连逝世,于颜若栩而言,再刻骨铭心不过。 怎么今日,天人永隔的三人,又再次团聚了颜若栩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样诧异的神情落在乾景帝眼中,还以为女儿忧伤过度,已经神情恍惚了,不由十分心疼,他抬手摸了摸颜若栩的头发,柔声说道“听你母亲的,下去歇息吧。” 颜若栩愣神未答,攀住了父皇伸过来的臂膀,手中握住的臂膀如此温热而真实,眼前这一切,竟是真的 她紧紧抱着父皇与母后,内心一阵哀戚,泪水盈眶而出,是不是上天怜她上一世不值得,所以予了她重来的机会 “若栩姐姐,祖母去世,我等都伤心不已,不过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颜若栩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少女的劝慰之声。 她循声回头,看见身后的蒲团之上,跪着一位十五六岁左右,梳着百合髻发式的女孩。 “姐姐,要不我陪你一块下去歇息吧,我陪着你,好不好”那女孩有一双极为精致的眼眸,即便年纪尚幼,已经有了道不出的娇柔魅惑,此刻这双眼中泪水涟涟,愈加美的动人心魄。 若是上一世的颜若栩,定会被这几滴泪水打动,还要谢一句姐妹情深,可现在她只会轻笑一声,狠狠叹息一句,颜语媗,原来你从开始就在演戏。 思及颜语媗后来做下的荒唐事情,颜若栩的眼神不由自主冷下来,默默凝视着眼前倾情做戏的人。 颜语媗心里咯噔一下,颜若栩看她的神情从未如此冷漠,隐约还带几分怒气,她们一向亲昵,颜若栩虽贵为长公主,可从来不端架子,更不会有这样不屑一顾的神情流露。 “若栩姐姐”颜语媗有种被窥破心中秘密的惶恐和窘迫,她微微低头,神情有几分怯生生。 这样故作可怜给谁看 颜若栩不动声色地皱眉,两道烟眉微微拧起,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颜语媗精湛的表演,暗想,这样炉火纯青的演技,怕是宫中最出众的伶人也比不得的。 上一世她就是靠着装可怜和满嘴的谎言,骗得自己的信任,由一众皇家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了除颜若栩之外最夺目的存在。 而颜语媗的身世,说起来还是大燕坊间悄悄流传的一件宫闱秘事。 她十岁那年拿着一块龙纹羊脂玉,由一位老婆婆领着,在大理寺门前的鸣冤鼓前击鼓鸣冤,自称是故去荣亲王之女,今日要凭着信物认祖归宗。 这件事情当年在朝堂之上还引起了轩然大波。荣亲王虽然英年早逝,在十余年前大燕暴乱中以身殉国,可是膝下子孙繁茂,有三子三女,皆是荣亲王妃嫡出,她们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众人皆知荣亲王从未纳妾。一派大臣据此认为,贸然听信一幼童之言,让她归入荣亲王一脉中,是对荣亲王的大不敬,万一是别有用心的假冒,岂不是混淆皇家血脉。 而另一派也毫不退步,据理力争,首先那龙纹羊脂玉是大燕皇子的信物,乃天子亲赐,举世无双,此女手中之物已经让礼部确认过不假,其次她长相与荣亲王极为相似,这两样总不可作假吧 两派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时间将偌大的朝堂搅得不得安宁。 乾景帝觉得十分为难,暂且将颜语媗养在宫中。 那一日午后,颜若栩在后花园中遇见正在垂泪哭泣的颜语媗,见她已到深秋还穿的单薄,不禁十分心疼,走到眼前问她道“你就是大伯的女儿吗天已凉了,为何不添衣” “我没有厚的体面的衣物,阿婆说宫中之人都势利眼,专门帮我做了这件新襦裙穿进来。可惜天凉了,我也不能换洗。”颜语媗站起来,尚不懂得宫中规矩,没有行礼,只是据实相告。 自幼锦衣玉食,有着穿不完的新衣裙的颜若栩暗暗惊讶,并不能体会没有衣物换洗是什么滋味,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动了恻隐之心,主动牵起了颜语媗的手说“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父皇,我们求他让你入玉蝶,你以后再不会受冻了。” 懵懵懂懂的颜语媗紧紧回握着颜若栩的手,这位长她一岁的女孩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道光,随便的一个善举,就改变了她的一生。乾景帝第二日便令封颜语媗为郡主,入族谱,并且养在宫中,和长公主作伴,如此殊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所以,她从那一刻就尝到装可怜的甜头了吧 颜若栩的神情愈加冰冷了。 因她转身与颜语媗对视,旁人并不知晓二人视线之中暗流涌动。徐皇后真以为女儿乏了,轻声劝说着“下去吧,皇祖母必不会怪罪的,语媗是个贴心人,由她陪着我也极为放心。” 颜语媗闻言,似乎有些害羞,满脸诚挚地对徐皇后说“皇后谬赞,语媗愧不敢当。” “好。”颜若栩挪开冷凝着的视线,对着父皇母后微微颔首,“我先下去了,晚些再来为祖母守灵。” 话音未落,颜语媗已经起身,一边揉着久跪后酸痛不堪的膝盖一边等着颜若栩起身,看那神情,早有了不耐烦的迹象。 颜若栩的祖母窦太后素来不喜欢这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孙女,平日里基本不召见,对颜语媗来说那名义上的祖母,不过是个不讨喜的老妇人而已,她满脸的伤心都是装出来的,巴不得早些下去歇息,现在终于劝动了颜若栩,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一切细节尽入颜若栩眼底。 颜若栩记得清楚,上一世祖母头七之时,父皇请了寺西寺的高僧为祖母诵经,颜语媗在堂下与婢女私语,竟说祖母是“刻薄老妪”,旁的不说,就凭这一件,也足以见得她人品卑劣,目无尊长。 “姐姐,我们下去吧。”颜语媗等了片刻,见颜若栩没有动作,出声催促了一句。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颜若栩不轻不重瞥了她一眼,慢腾腾伸出手。 她们二人平日情同姐妹,颜若栩又是个豁达不拘小节之人,自己有的好东西必定也为颜语媗留一份,相处之中由身份带来的那套繁文缛节更是免了,倒是叫颜语媗忘了她们之间尚有尊卑之分,嫡庶之别。 颜语媗神情中有了片刻讶异,随即飞快掩饰住了自己不快,出手扶着颜若栩的手腕,低声说“姐姐小心。” 她表面上恭敬,心里却疑惑不解,怎么今日颜若栩如此反常,几个时辰前一块用晚膳之时,她还一切无异,现在却突然摆起长公主的架势了。 还没待她想个明白,由她搀扶着的颜若栩已经站起身,手肘一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挺直肩背,迈步往殿外去了。 颜若栩沿着记忆中熟悉的回廊,慢慢往偏殿走去。 自十六岁那年祖母去世,为避免睹物思人伤心落泪,她极少踏足康华殿。十八岁成婚之后,因沉溺于儿女情长,也因将军府中诸事繁杂,她基本不再回宫,再后来,便是想回也无法了。 原以为再也没机会回到这里。 不曾想从前失去的一切,又再次回到了眼前,怎不令人欣喜若狂,热泪盈眶。 那些说起来疼痛蚀骨的故事,现在只是一场噩梦,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颜若栩望着悬挂在回廊两头糊了白纸的灯笼,静静听着身后颜语媗迈步时细碎的脚步声,感受着夏日凉爽的夜风徐徐而过,一时间思绪万千。 她很想开口问问颜语媗,我待你如此之好,你为何要陷我与险地 离间挑拨我与皇兄的关系,害我不能入宫面圣,是为一;四处散布谣言,说神威大将军欲起兵谋反,煽动人心,是为二;知晓陆垣韩思恋宋乔儿,特意从烟花之地寻得与故人容貌相似之人,并送入将军府,是为三;桩桩件件都针对我,究竟是为何 颜若栩顿住脚步,那前程往事纷纷涌入脑中,令她头疼欲裂。 罢了,她摇摇头,既然侥幸重活一世,又何必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她该朝前看的,何况,此时此刻,颜语媗还没做下那些错事,她又怎么怪罪。 只是这人,再也不会与她交心了。 颜语媗跟在颜若栩身后,眼神里夹杂着几丝怨毒,在颜若栩看不见的身后,她缓缓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和我摆什么臭架子,以后有你好看的。 不知不觉,她们来到了偏殿的寝室门前,几个略年长的妇人嬷嬷一身素缟,静候在门外。她们见了颜若栩,齐齐行礼,就要上前引她们进室内。 忽而,不远处一扇偏门被仓促推来开,厚重的朱红大门发出咿呀的摩擦声。 几个身披战甲的士卒拥簇着一个锦盒走进来,快步往康华殿主殿而去,银色的战甲淹没在夜色之中。 一个太监高声说道“前线急报,速速禀告陛下。” 那一嗓子又尖又细,语气急促而声量高昂,颜若栩听了,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祖母去世那年,大燕边境发生动荡,平静无波的岁月是在这一年被打破。此后战乱不断,国家危机重重,种种祸根,皆由今日之事而起。 她若想挽回,阻止后来发生的惨剧,必须在此刻就有所行动。 颜若栩顿住脚步,严肃地思考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好戏开场 颜若栩紧盯着远处主殿散发的幽幽烛光,随后提起裙摆,转身往主殿奔去。 那些遥远的已经模糊了的记忆此刻又变得鲜活起来。颂元十六年夏,边城郡监军萧叙亲笔急报,大燕边城郡守将冯守易与敌军勾结,要在七月初七夜投敌叛国。 冯守易出生名门之后,冯家也是世代忠良,乾景帝得此消息后震怒异常,几乎不敢相信。 没错,方才那几个守卫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颜若栩咬着牙,顾不得宫规礼数一路疾行。行至主殿之外时,那几个行色匆匆的士卒还候在殿外围栏之前,他们无一不阴沉着脸,眉宇间似有担忧。 殿内的乾景帝已经将锦盒内的密信取出,拿在烛光底下细看。 颜若栩不敢出声,默默立于殿外,直到乾景帝看完密信,挥手示意旁人退下后,她才慢慢走近。 她看得分明,父皇伸手将密信投入火盆焚烧之时,那手腕在微微颤抖。被信任的人背叛时的痛楚,颜若栩感同身受。冯守易曾是父皇的伴读,二人交情深厚,父皇此刻定痛心无比。 可冯将军是被奸人所冤,此案皇兄登基后才水落石出,此刻该如何向父皇言明。 “若栩”乾景帝听见了动静,回身而望,“你怎么回来了” 颜若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只是深宫内不知政事的公主,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真凭实据向父皇进言,即便是不顾一切说了,也没有可信度。 “我想和父皇还有母后待在一起。”颜若栩先把心中杂乱的念头放下,走入殿内跪于蒲团之上,靠在父皇的身侧。 当年拿桩旧事,因人賍俱全,萧叙既有人证还有物证,人人都笃信不疑,唯独只有一个人进言此事蹊跷。 他是神威大将军的长子陆垣蛰,也是颜若栩前世的大伯哥。 颜若栩不过是想到了那个姓氏,心脏就如同被揪紧似得疼的厉害,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定了定神,在心中告诫着自己,如今她既已经重获新生,就不该沉溺在过去,对陆垣韩上一世她深情错付,这一世不重蹈覆辙便是。 长舒一口气之后,她强迫自己回忆着有关这事情的种种。 记忆里是陆垣蛰一直暗中收集冯氏一案的证据,并且多年来暗中保护着当年的证人,为后来翻案保留了大量的证物,不如现在就去找他商议 颜若栩皱眉,飞快地打消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陆垣蛰在大燕的名声,甚至比他的弟弟陆垣韩还要响亮。 人人都知道,权倾朝野的陆如卿有两位公子,一位是夫人宋氏所出的嫡子,名唤陆垣韩,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为人不骄不躁,颇有父亲的权谋和才智。 至于另外一位,乃是陆如卿入仕前的发妻沈氏所生,沈氏育有一子一女,与陆如卿和离后独自抚养子女,沈氏去年病故,陆垣蛰才来到京城寻他父亲,如今陆氏只认他是长而非嫡。 不过他响亮名声的由来,还另有典故。 传言,陆家这长子有断袖之癖,喜好男风。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陆家不能容他,他也鲜少在京中逗留,而是领命镇守着边疆瑶姬山脉,那是个苦寒之地,漫漫黄沙一片荒芜。 颜若栩嫁入将军府近十载,只见过这风评不佳的大哥一面。 天旭三年,许久未曾回京的陆垣蛰归家。 大将军陆入卿与陆垣韩皆去营中训练兵马,不在府中。为大哥接风洗尘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颜若栩身上。 她一早就等在城门外,遥望那条笔直宽阔的官道。 不一会,遥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马蹄哒哒,震的官道上沙尘飞舞。 来人一身戎装,靴子还有衣袖上都沾满了长途跋涉的浮尘,面上用一块黑巾遮挡,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他经过颜若栩身侧时并未停留,冲出了数丈之远后,才停马回身,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音色疏朗,含着一丝意外,“长公主真是我之荣幸,竟让您屈尊来迎我。” 话虽说的恭敬,他动作上却没有表示,只在马上行了一个拱手礼,接着一把扯下了面上的黑巾。 他眉宇之间与陆垣韩极为相似,只是棱角更分明,数刀刻斧琢般凌厉的面部线条落在眼里,便可知此人性情桀骜,不是个温顺平和之人。 兄弟二人形貌相似,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大哥说笑了。”颜若栩微微一笑,转身爬上一旁的马车,隔着车帘接着说:“家中已经设下了接风宴席,我们一起归家罢。” 她万万想不到,陆垣蛰好歹也是一城守将,居然一人一马独自回京,连一个随从都不带。 “长公主不是会驭马吗怎么如今坐起马车来了,多憋的慌。” 陆垣蛰的声音不大不小,透过车身传入耳中。 “许久不骑马了。”颜若栩声音顿了顿,她总不能直言是陆垣韩不喜欢,嫌她总抛头露面没有淑女之风,于是话风一转,“大将军与少将军这都记挂着大哥,只是今日军中” 没待她说完,车外的陆垣蛰就发出了一声嗤笑,似乎有不屑之意。 “父亲忙于军务我自然不疑,至于老二嘛,怕是又去川南巷做什么去了。” 颜若栩愣神,那年陆垣韩刚得了新人,大将军不准他带入府邸,陆垣韩不敢不从,先在川南巷购置了一处外宅金屋藏娇。 这桩事情当时是颜若栩的痛处,猝然被初见的大伯哥隐晦的戳破,又气又急,干脆沉默不语。 现今想来,却是蹊跷的很。 颜若栩猛地坐直了,那时候陆垣韩有外宅的事情并没有宣扬开,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陆垣蛰既长年在边疆戍守,怎么这种小事情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除非,他一直在暗中打探京中的消息。 他这样做有何意图 颜若栩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烛火,暗自皱眉。 如果不想大燕再次陷入当年的境地,只好去找一找这个有所密谋的前大伯哥了。 “姐姐,你怎么跑的这么快。” 片刻后颜语媗也追了过来,手中托着一碟酥酪。 “既然姐姐不肯休息,也请吃些东西,不然身子会吃不消的。”颜语媗说罢,伸手拿了一块在手中,满脸纯真的笑容,将那香甜的酥酪凑至颜若栩唇边。 我原想放过你的,阿媗。 颜若栩目光如炬,看着颜语媗有些拙劣的表演,不禁有些恼怒。她前世对这碟饱含“关爱”的糕点可还记忆犹新。 重来一世,颜语媗还是死性不改。那么,别怪我不客气。 “赏给你吃。”颜若栩微微一笑,捏住了颜语媗娇嫩的手,将她手中拿着的那块酥酪往她嘴里推去。 “不必。”颜语媗瞳孔微微放大,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无比,她竭力往后靠,并不愿张口吃下。直到酥酪吧嗒一声滚落在地。 颜语媗的脸色已经煞白,没有预料到颜若栩会是这种反应,她哆嗦着想站起来,“既然姐姐不想吃,我,我便先放回去。” “慢着。”颜若栩抬高音量,伸手摁住颜语媗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已经赏给你了,你给我吃下去。” “姐姐”颜语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身旁的乾景帝和徐皇后也察觉到了她们的动静,一齐回过头来,徐皇后不解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语媗这几天辛苦了,女儿赏了她一碟糕点,不过,她似乎不愿意领情。”颜若栩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似有若无叹息一声,“若你我真的姐妹情深,你不该推辞,还是快吃了吧。” 话已至此,又是当着皇上与皇后的面,颜语媗不敢不从,咬咬牙拿起碟中一块酥酪,似有万般不甘地送入口中。 颜若栩抿嘴不语,只等着接下来的“好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作茧自缚 颜语媗垂眸,一边吃着酥酪一边镇定下来,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和颜若栩对视着,似乎深有疑惑,不解颜若栩刚才的举动。 “好吃吗”颜若栩只假装没瞧见,挑眉轻声问道。 “”,颜语媗明明味同嚼蜡,却还装作无事,“好吃呢,姐姐不尝尝,真是可惜了。” “既然美味,你便好好享用吧。” 话一毕,颜语媗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颜若栩轻笑,心中暗想,才吃了几口就受不住了,我上一世可在你的哄骗下吃了整整半碟呢。 眼前的酥酪制作精美,香味四溢,确实叫人看着食指大动。 只不过,这看似美味的糕点里面,掺杂了大量的巴豆粉末,吃下后不用一柱香的功夫,就能使人腹痛难当,不停的闹肚子。 “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先下去了。” 果然,只过了片刻,颜语媗就面露不适,捂着肚子匆匆而退。 颜若栩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心里面泛起一丝无奈,原以为重生一世能躲开烦扰,自由自在的生活,看来只是奢望罢了,心怀恶意的人,生生世世都是恶人。 作茧自缚,可怪不得我。 颜若栩摇摇头,前世她懵懂无知,吃下半碟下了巴豆的酥酪,害她整整拉了三天三夜。 而颜语媗要这样害她,不过是为了明日皇祖母出殡后,父皇按照大燕习俗设的祭祀,到时候诸多皇亲贵戚均会出席,也包括颜若栩的表哥徐衣臣。 她不愿徐衣臣与颜若栩相见。 徐氏一族是大燕的高门世家,一直有和皇族联姻的传统。徐衣臣作为家族中最出色的青年才俊,早就是诸多皇族适龄女子倾慕的对象。 这其中自然包括颜语媗。 她的身份低微,在荣亲王一脉中并不受重视,若等着长辈为其择婿,必定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她卑微了这许多年,不愿意一辈子仰人鼻息。徐衣臣身后的家室与背景,正合了她贪慕虚华的心思。 想要嫁给徐衣臣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颜若栩成了她臆想中的第一个敌人,毕竟他们二人出生般配,连徐皇后都隐隐透露过想亲上加亲的意思。 语媗啊,你年纪尚小,竟然这么会为自己打算,可你万万不该祸害旁人,我与徐衣臣之间并无半点多余的情愫,要不是你心肠狠毒,我还可帮你牵线搭桥。 直到第二日傍晚时分,祖母祭祀礼毕,颜语媗还没有出现。 听太医院的人说,她是腹泻不止引起了体虚发热,需要好好静养。 颜若栩将婢女坠儿唤到身边,“听说语媗妹妹身体不适,咱们去看看她。” 坠儿只比颜若栩年长几岁,已经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坠儿性子随了从前的颜若栩,也是个直性子,心里想什么从不憋着藏着,听了颜若栩的话她撇了撇嘴,“公主还是别去了,万一去了那过了病气怎么办。” “无妨。”颜若栩站起来,从前她就知道坠儿不喜颜语媗,还为此责怪她以下犯上,如今看来,是她不懂得辨别人心。 颜语媗还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忽觉得眼前光影一暗,睁眼便看见满面春风的颜若栩立在床前,唇角带笑地望着她。 “姐姐来了,怎么都不通报一声。”颜语媗分明愣了愣,却立刻祥装愠怒,厉声呵斥候在一旁的婢女。 颜若栩听她声音洪亮,半点不像体虚的样子,看样子又在装病招人可怜,还有那一声呵斥,分明也是说给她听的。 接着,颜语媗就要挣扎着起身行礼,还真是做戏要做全套。 “免了。”颜若栩不愿再见她演戏,扭头对坠儿使了个眼色。 坠儿立即会意,带着一丝扬眉吐气的痛快,提着手中硕大的食盒上前,高声对着一脸迷惑的颜语媗说道,“公主体恤您病了,特意吩咐御膳房的厨子做了许多酥酪,都赏给您,补补身子。” 颜语媗瞪大眼睛,手抓着锦被,从坠儿说话时就看着颜若栩,眼底的怒意再也掩饰不住。 颜若栩今日本是来探病,为何要赐她这么多酥酪,难道她在暗示自己,她已经知道那日的酥酪里有东西 “尝尝吧,比您那日吃的还香。”坠儿已经拿开了食盒,没有好脸色地举着往颜语媗面前凑。 “放肆,你也是奴婢,怎么能对郡主如此不敬”颜语媗的婢女宋嬷嬷看不下去,出手拦住了坠儿。 颜若栩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庞,想起来这位宋嬷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颜语媗的心机和城府,大半是这位嬷嬷调教出来的。 “的确放肆。”颜若栩正色,表情十分严肃,“我来探望语媗妹妹,你方才为何不通报” 宋嬷嬷听言,慌忙跪下,她比颜语媗更会察言观色,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公主不同往日,怕是已经和自家郡主生了嫌隙,“是奴婢的错,公主恕罪。” “你是有罪。”颜若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又冲着床榻上的颜语媗嫣然一笑,“宋嬷嬷伺候不周,我令她罚跪两个时辰,妹妹不介意吧” “不介意。”颜语媗的肩膀微微发抖,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颜若栩挥一挥广袖,带着坠儿转身便走。 院里的阳光分外温暖,琉璃朱瓦,雕梁画栋,皇宫内的一草一木都格外明媚。 走出颜语媗的寝殿后,颜若栩忽然来了兴致,爬上了皇宫西南的一处观景楼,那里地势高视野开阔,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宫城。 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每一寸土地,幽幽地想,若是一直这样平静安然下去,该有多好,若今后战火不起,百姓安居乐业,该有多好。 坠儿跟在颜若栩身后,她脸上藏不住刚才逗弄颜语媗以后的得意,“公主终于看清楚郡主的为人了,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人。” 颜若栩笑一笑,她倒不是十分的憎恶颜语媗,刚才做的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坠儿,你去帮我捎个口信,让九弟进宫来一趟。” 颜若栩把弄这腰间的香囊,对坠儿正色说道。 “小侯爷”坠儿歪着头,笑嘻嘻地说,“公主不是一向嫌弃小侯爷聒噪吗怎么今儿想他了。” 她们二人所说之人,是燕若栩的堂弟颜喆,今天只有十四岁,因为父亲薛阳候去世早,他早早袭了父亲的爵位,大家都称呼他为小侯爷。 “说正经的。”颜若栩嗔怪地看了坠儿一眼。 坠儿吐吐舌头,到底还是分得清轻重,她看颜若栩似乎很在意这件事,“奴婢亲自去,公主放心。” 马上就要到七月初七了,颜若栩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若果能在七月初七前将冯氏一案解释清楚,叫父皇相信他们的清白,他就不会下旨令三万大军夜伏边城,斩杀守将冯守义。 只要冯氏不倒,那么边城附近虎视耿耿的狄人就不会侵扰边境,大燕的和平与安宁,不会如此轻易的被打破。 她需要联系此刻远在千里之外,镇守着瑶姬山脉的陆垣蛰,无论他打探京中消息究竟为何,颜若栩心中有把握,他至少不是大逆不道的狼子野心,他一定能帮到她。 颜若栩在回忆中苦苦搜索,记得上一世里面,皇兄登基后大燕烽烟四起,诸多口言仁义忠良的世家贵族,公然背主,在各自的封地屯兵练军,不再听从天子调遣,倒是陆家这位长子,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在苦寒的瑶姬山脉护住了一方安宁。 九弟颜喆已经在军中任职,他必定可以联系到陆垣蛰。 这一世,她只想护住所爱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送信 “什么你找他做甚。” 少年虽然还未成人,身量已经足够挺拔,站在颜若栩跟前足足高出她一大截。 颜喆午后收到口信,讶异于这位素日“嫌弃”他吵闹的姐姐,竟然会主动召他入宫,内心不胜欢喜,干脆跟随坠儿一起进了宫。 他满脸喜色,一进门就拉住颜若栩的袖子高声道,“我在营中新学了一套剑法,这就耍给你看。” 颜若栩无奈,只好随着他来到院中,一边看这满身气力用不完的少年舞剑,边说出了今日所求。 果然,颜喆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臭了。 他垂下舞剑的手臂,抬脚轻踹着栏下放置的几盆花草,看起来怏怏不快,“就知道你有事相求才想到我。” 颜若栩赶紧对着坠儿招手,命她将那几盆无辜遭殃的花花草草挪开,才走上前,仰视着眼前还一身孩子气的少年。 他眼角眉梢均透露出一股独属于少年人才有的稚嫩与无邪,颜喆的父亲虽然去的早,可他还是在长辈的关怀呵护下健康长大,一路顺风顺水,不知人间的险恶。 一如从前莽撞而毫无心机的她。 颜若栩知道,若是按照从前的历史发展下去,她这性子单纯的族弟过不了几年安稳的岁月。 他很快就要领兵出征,然后以血肉护卫母国,战死沙场,最后连尸骨都寻不回,只能以衣冠为冢。 想到此处,颜若栩感到鼻子微酸,她不愿意再次看见这样惨烈的局面。 “你错怪我了,是这事机密得很,我只放心你去办。”颜若栩伸手揽住颜喆的胳膊,拖着他坐到院角的凉亭内。 颜喆从鼻尖里蹦出一声闷哼,不满地发牢骚,“你找他能有什么机密” 近几日天气炎热,日头毒辣,坠儿已经端了冰镇的酸梅汤和葡萄上来摆在桌上。 颜若栩顺手接过一碗,摆在颜喆的手边,“你就说愿不愿帮我送这封信” 颜喆把手中银剑掷于桌上。 端起那碗酸梅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他用袖子擦了擦嘴,才勉为其难似的说“行行行。” 紧接着他又抓抓脑袋,面露为难,“我听说陆垣蛰他。” 颜若栩已经差人送来了笔墨纸砚,正准备提笔写信,抬起头不解的看向颜喆,“怎么” 似乎是囫囵吞下了一只苍蝇那般,颜喆感到有一丝恶心,“我听说他好男风,是不近女色的,身边养个了眉清目秀的僮仆,他们是一对。” 大燕建国之前,前朝陈国极其盛行男风,男子皆以俊俏阴柔为美,互相间耳鬓厮磨,同食同寝,竟然成为一种风气。 陈国亡后大燕立国,决心革除前朝的这种乱像,号召国民人人习武,强身健体,慢慢的,爱好男风已经被众人所不齿。 陆垣蛰虽然是神威大将军的长子,却因为这一点传言,被上层子弟们所看轻。恐怕颜喆也是顾忌这一点,害怕与他私下联系受人耻笑。 颜若栩看他吞吞吐吐的摸样,一时有些好笑。忍不住拿着笔在颜喆的脑门上戳了一下,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面孔,“他不过爱男风,又不是仰慕于你,你羞什么” “阿姐”颜喆像是屁股着了火,蹭一下站起身,在小小的凉亭内来回溜达,“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还笑话我呢。” 坠儿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笑,一边帮颜若栩研磨,一边带着好奇问颜喆,“小侯爷说的可是真的” “那还有假”颜喆插着手,满脸不屑之意,“那僮仆长得和画似的,比姑娘还好看。” 颜若栩正低头提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听得颜喆如此之说,停笔微微一笑,“九弟居然知道姑娘好看了,那你和我说说,哪家的姑娘最好看” 颜喆定了定神,将双手背在身后,垂眸想了一会,“我觉得阿姐最好看。” 虽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讨好,颜若栩心里还是实打实甜了一甜,“真是油嘴滑舌。” 她将信写好封了蜡,无比郑重地交到了颜喆手中。皇家有专门的遍布全国的通信网络,即便是千里之遥,也有信使昼夜骑驰送信,可颜若栩一点也不放心,她更加相信颜喆府中的私家信差。 六月的夜空很美,繁星点点,带着耀眼的璀璨和光芒。 夏虫在暗处兀自聒噪着,为原本寂静无声的夜晚凭添几丝生气。 颜若栩惬意地躺在凉椅上,捧着一本帐簿于烛火下细细查看。 她若想重活一世不再受人掣肘,头一件要解决的事情就是银两,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今后少不了有使银子的地方。她宫中的管事大太监是个贪得无厌之人,这些年吞掉了不少好东西,她要好好捋捋账簿明细,再思量该如何同他算账。 正当颜若栩想得出神,坠儿脚步匆匆地走近身边,“郡主来了,奴婢说您睡下了,她非等在门口不愿走。” 还来颜若栩合上账簿放在一旁,她真是低估了颜语媗的脸皮。 “让她进来。”颜若栩对坠儿点头。 经过几日的休养,颜语媗看起来气色颇佳。她人还没踏入屋内,欢快的笑声已经传进了颜若栩的耳朵。 “若栩姐姐。”颜语媗微笑着上前行了一礼,仿佛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一般,仍旧亲昵的坐在颜若栩身边,“我受人之托,给姐姐送东西来了。” 颜若栩斜睨她一眼,端起案上的清茶啜饮一小口,“是何物” “姐姐你瞧。”颜语媗拿出一个小巧的楠木雕花小匣子,打开盒盖推至颜若栩身旁,盛了满脸的笑意让颜若栩看。 颜若栩敷衍地看了一眼,只见匣子里放了一把长三寸左右,镶嵌着红宝石的木梳,旁边还有一封书信。 “这是王公子托我送来的,我见他情真意实,实在不好拒绝,才答应帮他转交于姐姐,可不要怪我莽撞。”颜语媗取出那把木梳递给颜若栩,“梳子上的红宝石是波斯国的特产,这样纯艳璀璨是极难得的东西,王公子也有心了。” 颜若栩弯弯嘴角,勾出一个实在勉强的笑,将那把木梳接过放在掌心端详。见那上边镶嵌的宝石果然奢美无比,的确是难得的好物。 “他送我的”颜若栩把梳子往盒子里一扔,抬眼盯着颜语媗,眼神里已经夹杂了不快。 可惜颜语媗实在眼拙,仿佛看不出来颜若栩的情绪一般,腆着一张笑脸继续扮演她的角色,“过几日首辅大人家的嫡小姐不是举行诗会吗我们都是去的,王公子想诗会那日邀姐姐私下一叙。” 颜若栩的眉头深锁着,一股怒火不由自主地往心头翻汹。颜语媗操心自己的姻缘也就算了,怎么连她的事情也要算计进去。 那王公子名叫王卓,是一朝中大员的儿子,也是个骄奢淫逸五毒俱全的纨绔主儿,除了仰仗先祖福荫吃喝享乐之外,旁的一概不会。颜语媗不知何时和王家交好,从很早之前就为这王公子不停美言,极力撮合颜若栩和王卓。 颜语媗要这样做,自然有她的如意算盘。 不就是想促成王家和皇族联姻,若此事一成,王家荣宠一盛,得了便宜后自然不会亏待了辛苦牵线的月老,颜语媗也多了一份依仗。 被人从背后算计的滋味,颜若栩已经尝得够多了。 她抬眸缓缓一笑,将心中翻滚的怒火压下来,故作平静,“好” 颜语媗听了她的话,像是卸下了千金的重担,那双如水般潋滟的眼睛里满是欣喜,“那姐姐早些歇息,我先走了。” 颜语媗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轻声自言自语着,“这么爱演戏,那么我也陪你演一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赴诗会 颜喆是个办事牢靠的人,虽然有时难免孩子气,但已经有了几分男子汉式的担当。 没过几日他就又进了一趟宫,将回信捎到了颜若栩的手中。 按京城和瑶姬山脉的距离,即便是最好的千里马昼夜不停的奔跑,也需要七日才能来回,这回信的速度实在快得令人讶异。 没来得及将信拆开,院外忽然一阵喧闹,颜若栩只好将信暂时收好。 “公主,太子殿下还有太子妃来了。”候在门外的婢女刚通报完,太子颜黎已经带着太子妃萧嘉柔走到了屋内。 太子已经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最近国事又繁杂,祖母丧事完毕之后,颜若栩已经多日未见皇兄。她们二人都是徐皇后所出,感情亲密,颜黎更是将这妹妹宠溺的像宝似的,手头的事情稍微清闲一些,就到宫中来看她了。 除了父皇乾景帝之外,她这位皇兄怕是最真心待她的男人了。 颜若栩眼睛微微一涩,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上一世他们二人之间的结局,忍不住湿了眼眶。 “若栩,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太忙了,没有进宫来看你。”颜黎还当颜若栩是个小孩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带着十分的歉意低声说道。 他们二人在一处说话,太子妃萧嘉柔便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唇带笑意,目光澄澈。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是大燕有名的才女,未出阁之时就是诸多高门理想的儿媳人选,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这样一位出身人品俱佳的嫂嫂,颜若栩却无法对她亲密,她这位嫂嫂过于完美,反而产生说不出的疏离感。 用完午膳之后寝殿内又清净下来。 颜若栩以手为枕,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往事。 她记得皇兄登基后便开始改革朝政,下令用严刑峻法统治天下。一开始还略有节制,到后来刑法越来越严苛,竟然到了乡邻犯罪整个村子就连坐的地步,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民间暴动四起。 许多老臣冒死进谏,皇兄也是一概不听,甚至将进谏之人的头颅斩下悬挂于宫门,用来警示朝中其他反对他的人,重重,连颜若栩都要道一句昏君。 可皇兄不该是这样的人颜若栩攥紧手中握着的茶杯,手指骨节处因用力而泛起苍白。 她的脑海浮现出天旭八年,最后一次见到皇兄的场景。 他乘坐轿辇从她面前经过,风恰好吹起明黄的帐幔,她抬头透过不足一寸之宽的缝隙,窥见她那还没到不惑之年的皇兄,竟然已经银丝满头,浑身瘦的只剩下一把骨架,浑浊的眼睛望向颜若栩,立刻就惊慌的挪开了。 而后轿辇从颜若栩面前匆匆而过,留给她满心的疑惑。皇兄乃是天下之主,为何满脸的害怕与慌张并且他早已经下令,除了特殊的近身侍奉之人,旁人一概不见,如此种种,桩桩件件都蹊跷无比。 颜若栩思索许久也理不清楚头绪,叹息一声,重新取出颜喆带回来的信读起来。 信封上写了“皇长公主亲启”几个龙飞凤舞的行体字,狂傲的笔触一如陆垣蛰本人,扑头盖脸一股子张狂气,不过虽说是张扬了一些,还是有几分意境之美。 待颜若栩展开信纸,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亏她给陆垣蛰写了好几页的一封长信,这人只回给了她寥寥数字。 我已回京,面谈。 后面坠了一个单字的落款,陆。 颜若栩将信纸揉搓成一团,脑中飞快的思考着,陆垣蛰何时回的京城不过他在这事情就更好办了。 她在屋内焦头烂额,坠儿也没有闲着,她拎着了颜若栩的剑跑了进来,“公主,今晚首辅大臣家的诗会,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她说完还拍了一下胸脯,仿佛她们去的不是什么诗会,而是要去打架斗狠。 颜若栩摩挲着那柄宝剑,指尖触碰着冰冷的剑鞘,内心一阵阵激动。 在她的记忆中,已经许久没有碰过这把父皇御赐的名剑了。 “公主,你瞧。”坠儿又从怀里摸出两把匕首,脸上满是得意,“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快些出发吧。” 颜若栩捂住额头无奈的摇头,“今天我们什么都不带,你快把身上其他的武器都撤了。” “为何呀”坠儿大惑不解,“公主不是说今日要给郡主一个教训吗” “那是自然。”颜若栩站起来往卧房而去,从那日颜语媗送来的匣子里取出木梳,冲着坠儿挑挑眉毛,“待会到了诗会上,你听我的吩咐行事。” 虽然不解颜若栩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坠儿依旧照做了,只是路上一直忐忑地问颜若栩,“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带啊。” 颜若栩挑开轿帘的一角,望着外边熙攘的人群,轻笑一声,“放心吧。” 当今首辅大臣乔氏乃四世三宫的望族,曾是皇都里屈手可数的豪门大家,只是如今国家边境不安,乾景帝一朝便开始重武轻文。乔氏一族历来只出文官,已经有渐渐没落的趋势。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一家的影响力仍旧巨大。 府中的嫡小姐乔舒元自幼酷爱诗书,素来有些才学,为人又开朗和善,她出面举办的诗会,自然有许多世家子弟赴约,除了附庸风雅之外,更是把这里当做一个交友拉交情的好去处。 颜若栩忽然明白前世陆垣韩为何憎恶这样的宴席集会,确实是没什么意思。 她在脑海中描摹了一下那个曾令她不顾一切的男子的面庞,忽然发觉怎么都记不起真切了,他的眉他的眼,过了这些时日,颜若栩真的忘了大半。 这样真好,颜若栩淡淡一笑。 “若栩姐姐,你怎么才来。” 颜若栩刚刚下轿,才踏出轿门一步,等在乔府门口的颜语媗就快步走上来,扶住她的手腕格外殷勤,“小心,他们都到了,都在恭候长公主驾临呢。” “你这样着急,不会是疑心我不来了吧。”颜若栩假装不在意地随口一说,由着颜语媗伺候着她进了乔府。 颜语媗错开颜若栩看她的视线,笑得像唱戏曲的伶人一般,面容美则美矣,就是看多了,很令人生厌。 “我猜姐姐一定会到,只是担心路上是否一路顺利。”她说话滴水不漏,领着颜若栩没走几步,就遇见一群听见了通报前来迎接的世家子弟。 乔舒元走在最前面,她一双娇美的杏仁眼,绛唇细眉,一颦一笑都端庄而高雅。 “公主千岁安康。”她施了一礼,携着颜若栩的手继续往里面走,“我家大哥今日得了一副绝世好字,请公主赏光瞧一瞧。” 颜若栩点点头,而后眼神一一扫过面前十数个世家子弟的面孔,见他们皆是京中显贵家的子女,心中极为满意,待会的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只是她将目光落在人群最后方一位穿着月蓝色罗裙的女子身上。 陆雪笺怎么也来了颜若栩皱眉,虽然现在她与陆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心里也谈不上怨恨,可是看到陆府的大小姐,前世的大姑子出现在眼前,仍旧有些不痛快。 紧接着更叫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将计就计 一位穿着白色对襟窄袖长衫的男子从背后的曲折小径缓缓走出来,腰间的云纹宽腰带上坠着块墨玉,手中握了一柄竹骨纸扇,对着颜若栩拱手行礼,“长公主千岁安康,在下陆氏陆垣蛰。” 颜若栩拧眉望向他,万万没想到他也会赴今日的诗会,况且,常年戍守边境苦寒之地的陆垣蛰,何时会做这样文雅的打扮。 他如今的面孔比从前颜若栩迎他归家之时,还年轻几岁,可是眼底的那抹张狂桀骜,却一点逃不过颜若栩的眼睛,还是一样的不羁。不穿这身书生气的衣袍还罢了,现在怎么看怎么像个斯文败类。 颜若栩将视线撇开,微微嗯一声就算是回应了,她自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透露出和他有私交之事。 众人都跟在颜若栩和乔舒元身后,走过卵石铺就的清雅小径,视野随即开阔。 面前有一湾人工铸就的流觞曲水,左右各设了席位,男子居左,女子在右,既保持了男女之间交往的分寸,也便于谈论和交流,乔舒元果然是用心了。 颜若栩吃了几杯清酒,和席上的众人不时的窃窃私语,仿佛真的是来单纯的赴这场诗会。 她用余光注意了坐在身侧的颜语媗,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时不时扭头与隔水而坐的王卓对视,心里有了些眉目。过不了片刻,颜语媗就该催促她离席与王卓私下一会了。 颜若栩对着候在一旁的坠儿使了个眼色,随后微微朝颜语媗所在的方向点头,坠儿立刻会意了。 她快步走到颜若栩所在的这一席,端起案上的酒壶为众人斟酒,轮到颜语媗的时候,坠儿手中一滑,将酒壶打翻在颜语媗的身上,喷溅而出的酒水打湿了颜语媗精美的锦绣衣裙。 “郡主恕罪,我不是故意的。”坠儿放下酒壶,无比的惶恐不安,急忙伸手为颜语媗擦拭着,然后抱住颜若栩的腰不住地说,“郡主千万不要生气,我真的是不小心。” 这一下动静有些大,众人都看了过来,就算颜语媗气的牙痒痒,有心为难这个平日里就和她不和的婢女,也深觉不妥,何况她是颜若栩的婢女,她也没那份资格为难。 颜语媗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没事,你下去吧,不过就是濡湿一点,不打紧。” 坠儿强压住笑意,一溜烟地离了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颜语媗果然凑过来和颜若栩耳语,“姐姐,王公子已经在等候你了,乔家在后边的荷花池里有一个观景亭,他在那等你。” 颜若栩故作一丝娇怯,犹豫之间似有些忸怩之态,“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语媗,你陪我一同去吧,我一人害怕,现在坠儿也不知道跑去哪了,如果只有我一人,我宁肯不去。” 颜语媗思考了一会,点点头,不愿意放过这次好时机,“好,我也一起。” 乔家的这观景亭是一处别致的建筑,由一条只能一人通行的回廊穿行至湖心中央的凉亭,人身在其中既能欣赏美景又不会被打扰。 不过一旦那条回廊被堵住,凉亭中的人若想出来可就难了,真是妙啊。 颜若栩和颜语媗并排走到荷花池旁边,遥遥就看见有个男子等在观景亭之中了,正是那王卓,他已经看见了她们二人,正对着这边挥手。 “语媗,我有一样东西要回赠王公子,刚才匆忙忘了拿,现在回去取,你去告诉王公子,我去去就来。”颜若栩顿住脚步,推开了颜语媗挽着她的手。 “姐姐。”颜语媗怎么肯放她回去,拖住她的手不愿松开,“王公子不会介意的,这都到了,我们过去吧。” 拉扯之间,刚才退下后不知所踪的坠儿忽然出现,一把抓住颜语媗的手,“有贼救命啊,快来抓贼啊” 坠儿嗓门本来就不小,放声大喊之后连远处的众人都隐约听见了动静。 颜若栩提起裙摆,转身往来处跑去,口中不停的唤着“来人啊,府中有贼,速来护驾” 几个反应迅速的男子已经向着这边奔行而来,颜若栩小口地喘着粗气,惊慌失措的模样十分真切,“我方才去寻坠儿,回来的时候看见边上有个黑影子鬼鬼祟祟,坠儿一喊他,便匆忙逃脱了,今日府中女眷众多,务必要捉住这个贼人。” 那几个男子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仗着自己身上有些武艺,听颜若栩这样一说,立即往喧闹之处跑去。 乔舒元作为此次诗会的主人,听说自家府中出了事,也匆忙往这边走过来,正好遇见半道上似是受了惊吓的颜若栩。 “长公主,快随我往安全的地方去。”乔舒元怕颜若栩受到冲撞,上前准备扶着她离开。长公主如若在自家府邸出了差池,整个家族都会为了此事遭殃。 颜若栩只想尽量的拖延时间,她面色上带了十分的焦急,“你可曾看见语媗了方才我同她一起离席,出来之后二人就分开了,她说有些私事要办,现在也不知人在何处,这该如何是好” 皇长公主不能在自家府邸出事,郡主也不能。乔舒元随之跟着担心不已,眉间锁满了担忧,“郡主身边可曾带了随从” 颜若栩微微摇头,压低声音,“不曾,所以我才更加不安。” 她们正说着话,其他的人也都赶了过来,后方的喧闹也渐渐平息。 一个举着火把的家仆走过来,另一只手提着跟粗大的木棍,劫后余生那般松了一口气,和主人禀报着,“小姐不必担心,已经查清楚了,这只是一场误会。” 闻言,乔舒元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一切平安就好。 “是什么误会”颜若栩望向那个家仆张口问道。 “这”,面前的家仆是乔府中的老人,在府中伺候多年,早已经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微微颔首,“小奴也说不清道不明,主子不如自己过去看看。” 乔舒元心中诧异,“你为何这样吞吞吐吐罢了,既然是误会,我们自己过去看。” 颜若栩点头表示赞同,携着席上剩余的众人,往乔府湖心亭而去。 人群的最后,有一个独行的影子。他用那双狭长的眼眸盯着颜若栩走远的身影,在唇间浮起一丝玩味的笑,眉眼随着微微一弯,上挑的眼角处氤氲出一抹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陆垣蛰打死也不信,这个能有胆量给他写信,在大燕有巾帼胜须眉之称的长公主,会被一个小小毛贼吓倒。 众人皆走到了湖边,乔府里家养的护卫已经举着火把,手拿武器,团团围在了湖岸边。 人群的最中央站着颜语媗和坠儿。 坠儿还搀扶着颜语媗的手,面带愧意,“郡主我知错了,方才我追着黑影往这边来,半途遇见郡主你,生怕您受了伤害,才唤人上前帮忙,实在不知”,说道此处,坠儿低下头似有些害怕地看了眼颜语媗的脸色,“实在是不知原来,原来是郡主和王公子在此处清谈,这里黑灯瞎火,我也想不到是你们在此处,一时眼拙,郡主万万别怪罪。” 这一番话看似是求饶,却绘声绘色的描绘出一副令人遐想的画面。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真是令人浮想联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自食其果 颜语媗伸手推了坠儿一把,已然是七窍生烟,她怒目切齿地指着坠儿,“好阴毒的丫头,一派胡言” “郡主消消气。”先前最早追过来的一位男子好心相劝,接着对后赶来的人解释说“我们一路追到了湖心亭里,进去一看哪里是什么贼,竟然是王卓王公子,今夜只是虚惊,一场误会。” 颜语媗听后十分不快,这话等于坐实了今夜是她和王卓私会,以后她还如何自处。 “王公子,你方才何必躲起来呢”颜语媗一脸恨恨地瞪这懦弱的公子哥一眼,“真相究竟如何,你快快说清楚” 颜若栩的目光幽幽地在王卓身上巡视着,“是呀,事情关系到皇家颜面,你可要把真相好生道来,若是胡言乱语,决不轻饶。” 王卓性子懦弱,刚才看见有人追过来,慌乱之下竟然躲到了桌下,黑灯瞎火里凭白挨了几脚踹,正揉着屁股懊恼这事情该怎么收场,现在又听出颜若栩话外暗藏的威胁之意,一下就明白过来,颜若栩对自己压根没有情谊,这是做了个套子等着他自己钻。 都怪颜语媗这个祸水,不是她信誓旦旦说长公主私下里夸奖他一表人才,是个青年才俊,听得他心动不已,如何会做下今日的蠢事。 “今日之事,原是误会一场,因此搅扰了大家的兴致,实在是王某人的过错,在此向各位赔罪了。”王卓说的含糊,嘴里嘟哝完这几句话后就要离去。 颜语媗自然不肯依,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对她往后的姻缘及声誉都是不小的打击,“王公子留步。” 随着她脚步匆忙一迈,腰间忽而掉出了一样物品。 众目睽睽之下,在场的诸位都瞧得真真切切。那是一把精美的木梳,木柄上还镌刻了一处雕花,正是王家家族的图腾。 古来男女之间定情,都会送些香囊木梳等既私密又贴身的物件,如此一看,大家心中都确认不疑,郡主与王卓公子之间确实有情。 颜语媗望着脚下的那柄木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随后恍然大悟,怒气冲冲地看向颜若栩。 方才席间坠儿为颜语媗斟酒,是故意打翻了酒壶,趁着颜语媗的注意力被吸引,偷偷将木梳藏在了颜语媗的身上,现在不慎跌落,正在颜若栩的意料之中。 颜若栩掩口轻轻“呀”了一声,面露惊讶,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物件,走到颜语媗面前,一边将木梳塞入她的手中,一边对着身旁众人说道“今夜之事大家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往外说一个字。” 这话看似是做姐姐的在心痛妹妹,为颜语媗的清白着想,实则进一步落实了今夜之事确实是二人私会,恰好被撞破而闹出一场风波。 颜语媗愤怒无比,甩开颜若栩的手,二人目光交汇,火药味十足。 你不是最爱演戏吗今天这场戏可演的够精彩。颜若栩用力的抓住颜语媗的手腕,将那柄木梳塞进她的手中。 颜语媗本想辩驳,可如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凭她巧舌如簧舌灿莲花,恐怕也没人会信,毕竟,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可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颜语媗气恼无比,只能心有不甘的吃下这个暗亏。 经过方才的事情之后,众人也都失了兴致,纷纷告退。 颜若栩留得晚了一些,在乔舒元面前又讲了些宽慰的话,告诉她不必自责,今夜之事一点也不怪她。 乔舒元仍旧有些难安,送颜若栩到了府邸门口,勉强地露出一抹浅笑,“公主的好心我明白,也请公主安心,我必定好好告诫今日在场的下人们,不许他们往外透露一个字。” 悠悠之口岂是这么容易堵住的颜若栩冷冷的想,恐怕过不了几日,整个皇都的人都会知道今夜之事。 她对乔舒元点点头,坐上来时的轿辇往宫城而去。 今夜的风略有一丝冰凉,或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空气中多了些黏腻的雾气。 空旷的长安大道上,行人已经非常稀少,只偶尔可见独行的野猫在暗处活动,一听见动静,这浑身绒毛又机灵无比的小东西,从暗夜里扭头朝这边看过来,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长安大道是皇都内部主要的交通道,两旁的住户多是官宦之家,时常要乘坐轿辇或者马匹经过。因为这个原因,长安道修的十分宽阔,夜幕降临之后道路两旁还会点亮灯笼,以便行人安然通过。 颜若栩端坐在车中,和坠儿对视一眼之后,终于再也演不下去,主仆二人在车厢之中笑弯了腰,感到十分的痛快解恨。 前方一个岔路口却忽然走出一个人影,十分自然地挡在公主轿辇之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闹剧 坠儿将轿帘掀开,颜若栩随之挺直了肩背,正色望着昏黄灯光之下,笔直站立着的陆垣蛰。 他将手背于身后,缓缓走到了颜若栩面前,五官被光影雕琢得更加深刻挺拔,剑眉微一跳动,对着颜若栩露出一个收敛的笑,“长公主殿下,陆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颜若栩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张面孔有了一霎的出神。陆垣蛰和陆垣韩,真的完全不像兄弟两个。 陆垣韩不说前世与她的是非,只论旁人对他的评价,永远是温润慎重,办事妥帖这种褒奖的话语。 而眼前这位陆垣蛰颜若栩蹙眉,一近此人身旁,就可感受一股强烈的侵略感,这个男人太聪明,视线也过于凛冽,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颜若栩微微一笑,轻轻对陆垣蛰说道“陆公子可想清楚了” 陆垣蛰玩弄着手中的纸扇,侧身靠近颜若栩一些,声音因刻意压低音量而带一抹沙哑,“我很好奇,公主与我素昧平生,为何这样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陆公子胸襟宽广,满腔热血,必定不愿见忠良之臣无辜被冤。”颜若栩不疾不徐,缓缓相告。 恐怕是极少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陆垣蛰有了一丝的惊异,他呵呵笑了两声,退后一步,对颜若栩拱手行了一礼,“公主信我,还未曾问我信不信公主。” “那你如何肯信我”颜若栩就知道,这厮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陆垣蛰伸手将轿辇的帘子放下,动作着的同时沉声说道“三日后邀公主细谈,我先探探情况。” 颜若栩垂下眼眸,“今日已经六月十九,陆公子要早做决断。” 紧接着轿辇重新起步,朝着皇城的方向匆匆远去,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陆垣蛰在原地驻足,看着远去的轿辇,不由得感慨一句,这位公主还真是有趣的紧。 这一夜颜若栩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醒来之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掀开冰丝凉被的一角,带着些刚从睡眠中醒来的朦脓,斜坐在床榻上。 重新回到十六岁之后,她第一次没有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从前的那些事情已经深深刻入她的骨髓,如形随形,白天有人陪在身侧还好,一到寂静无人的深夜,那些噩梦般的从前就会钻出来,阴魂不散的折磨着她。 一次又一次,她在梦中看见身边至亲离她而去,她还看见了满面血污的九弟颜喆,眨着一双血眸对她哭喊,“阿姐,带我回家可好阿姐我好痛” 一转身,满是伤痕的陆垣韩又出现在眼前,他狠狠看着哭泣的颜若栩,憎恶地说“我真后悔娶了你。” 啊往往要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颜若栩才能从这些日复一日的梦魇中解脱出来。 可她昨日居然睡的如此安然,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从那些阴影中走了出来,真的做好了往前看的准备呢。 颜若栩揉了揉眼睛,对自己说这样便好,这一次她必定不会叫从前的历史重演。 接着她探身撩起了流苏帐,唤了声坠儿。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颜若栩往常起身的时间,按理坠儿早该候在门外,奇怪的是,今日却不见她的踪影,进来侍候颜若栩的是另一位婢女素心。 “坠儿哪去了”颜若栩一边由由着素心为她梳发,一边问了一句。 素心梳发的动作顿了顿,吞吞吐吐地说“坠儿姐姐在门口和人吵架呢。” 颜若栩心想这倒不怎么令人惊讶,坠儿那个脾气别说是嘴上吵,就算是和人动起手来她也觉得十分正常。 “和谁吵”颜若栩站起来,随手从梳妆台上的珠宝匣里取出一枚玉簪,将自已的一头柔顺乌丝绾起,说着就要迈步出去,准备去门口瞧热闹。 素心面露焦急,追上颜若栩的步伐,“公主别去,坠儿姐姐是同郡主身边的宋嬷嬷吵呢。” 闻言后颜若栩脚步一滞,“怎么回事” “今日一早郡主就等在门口要求见公主,坠儿姐姐说今日您不见客,她们就是候着不肯走,宋嬷嬷还出言辱骂坠儿姐姐,两个人便为此吵了起来。” 素心上前低着头禀报完,又在脑中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继续说道“郡主还说要请荣亲王府的世子妃过来为她做主,说坠儿姐姐以下犯上,现在外面闹的不开开交呢。” 颜若栩大吃一惊,“你们怎么不早来禀报” 说着她便往府邸大门口方向奔去,坠儿到底是稚嫩,恐怕颜语媗就是吃准了她性子暴躁,才故意一大早待人堵在门口,特意闹上一场,闹的长辈出面调停,她再伺机推翻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不定还会哭哭啼啼往颜若栩身上泼脏水。 “公主,你还没梳洗好呢”素心脚步匆忙地跟上,颜若栩一阵风似的就消失在她的视野。 坠儿看不惯颜语媗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斜斜地瞅了红着眼眶抽噎着的这位郡主,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声冷哼,“公主今日谁也不见,你们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说罢,坠儿插着腰,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 她故意做出这样粗俗的做派,就是为了恶心一下这两个一大早就来找晦气的人。 宋嬷嬷看在眼里,气地浑身发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也是你一个贱奴该和主子说的话吗”,她高高地举起右手,作势就要掌坠儿的嘴。 颜若栩走出大门,赶巧看见这一幕,她神情一冷,“宋嬷嬷,一大早你为何在我寝殿门口喧闹。” “若栩姐姐。”话才说完,颜语媗却先搭了腔,她已经哭得抽噎个不停,走上前跪倒在颜若栩的脚边,伸手扯住颜若栩衣裙的下摆,梨花带雨般地哭诉,“都是妹妹的错,姐姐万万不要生气,念在我们姐妹互相陪伴多年的份上,姐姐原谅我一次,语媗真心知错了。” 这一番哭诉的确无比动人,就算颜若栩下定了决心,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 颜语媗身世可怜,在宫中无依无靠,这些年也就依仗和颜若栩交好,才在族中获得些青睐,她们从前的日子,也并不是没有美好的回忆。 “你起来吧。”颜语媗错开眼神不去看她,“快回你的寝殿去,这么多人看着还不嫌丢人吗。” 公主寝殿闹出动静的消息已经在宫里传开,人人都知道,长公主和颜语媗的感情非同一般,甚至比亲姐妹还要亲厚,现在看她二人在寝殿门口拉扯不休,都起了一万个好奇心,躲在附近瞧着热闹,个别胆大的还在窃窃私语。 颜若栩有些无奈,“你做过什么我已经心知肚明,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猜到了,何必弄得这么难堪,快走吧。” “若栩姐姐,求你原谅我一次。”颜语媗仍旧不肯放弃,她仰着头,眼眶中的泪珠不断滚落,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她心中自然明镜一样,二人定是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可她有什么法子,离开了颜若栩她就只是人人憎恶,出生不明的私生女。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干净纯洁,而她却要委屈求全,活的万般辛苦,凭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酒家 长公主和郡主决裂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几日连徐皇后都听说了。 午后颜若栩往皇后居所乾瑞宫请安,徐皇后正伏在书案前抄写佛经。 颜若栩走入殿内顺手拿起一张,打量着上面俊秀的字迹,忍不住夸赞,“母后的一手好字,在大燕女子中若排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快别打趣你娘亲了。”徐皇后温和的笑笑,她的字算不上惊艳,也就是皇室中人的正常水准,颜若栩如此夸赞,也就是为了叫她舒心。 徐皇后自己是个性子沉静且柔和的人,一辈子几乎没有和别人红过脸,却偏偏生出一个脾气不好,性子又倔强的女儿来。 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颜若栩那认死理的臭脾气,不听人劝,一定要一条路走到死。 “你和语媗吵架了”徐皇后放下笔,轻声细语地问。 颜若栩摇摇头,挽住母亲的手臂后,顺势往徐皇后身上一靠,“母后别听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都是胡说的。” 徐皇后宠溺地抚摸着颜若栩的头发,见她不愿意多谈,心想也就是小孩子家闹了别扭,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陪了母亲大半日,快到日暮时分,颜若栩才从乾瑞宫出来。 远远的隔着好长一段路,就看见颜喆在她寝殿门口等着了。 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的斜长,颜喆额上渗出一些汗珠,兴冲冲地从远处跑过来。 颜若栩望着他笑了,“慢点,你等很久了吧” 她看着弟弟颜喆,突然从内心滋生出一种感概,从前的是她太不懂珍惜身边的幸福了,岁月静好,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福分。 “也刚到,才从营中交了班。”颜喆嘿嘿一笑,站在颜若栩的面前道“有回信。” 有回信颜若栩当即拽住颜喆的衣袖,拉着他往寝殿里面快步走去。这些天她日思夜想,等的就是这封信。 颜若栩屏退了左右,立刻展开信纸读信。 上面只有几个墨黑的字符。 今夜小陇巷酒家相见。 落款依旧是那个单坠的陆字。 颜若栩气的拍了一下桌,上面放着的茶杯随着她猛地一拍,发出一声脆响,将站在一旁的颜喆唬了一跳。 陆垣蛰这人就不能多写几个字吗,我已经据实相告,他却含含糊糊不表态,究竟是何意 “阿姐。”颜喆抓抓头发,一头雾水,见颜若栩脸色有几分愠怒,自己也跟着生出几分怒气,“他是不是对你无理了” 岂止是无理,简直有些可恨。颜若栩揉搓着手中的信纸,一时之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出一些怀疑,陆垣蛰这个人,真的可信吗 颜喆走到颜若栩对面坐下,用手撑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颜若栩,一手玩弄着小茶杯,“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不能说给我听听吗” 他的眼神分明有几分受伤,若不是陆垣蛰是个断袖,他都要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了私情。有什么机密的事情,是连他都不能知晓的。 颜若栩看在眼中不免有些想发笑,她夺下颜喆手中的茶杯,提起茶壶给这吃着醋的弟弟倒了一杯茶,同时也下了决心,今夜一定要去赴约,此事除了陆垣蛰,恐怕也无人能帮到她了。 “颜喆。”颜若栩叫了声还生闷气的小侯爷,对着他勾了勾手指,“今晚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颜喆还在生气,清秀的双目掺杂着些许不满,盯了颜若栩一眼,还是乖乖侧耳去听。 然后他惊诧地抬了抬眉毛,“阿姐这不妥吧” 妥与不妥,颜若栩已经定下了主意,她拍了拍颜喆的肩膀,“别废话。” 六月二十一日夜,亥时,人声渐渐平息的小陇巷内,独有一家门面简陋的酒家还未打烊。 小店里守着一位年过六旬的老翁,坐在一楼的柜台后方昏昏欲睡。店内还有一位十来岁的小伙计,拎着块抹布在手中飞舞戏耍,时不时抬头往二楼看去,那儿坐着一桌客人。 颜若栩坐在陆垣蛰的对面,脑袋里乱成了一锅浆糊,竭力消化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陆垣蛰将颜若栩约到这偏僻的酒肆中来后,倒不再像通信时那般寡言,他抬手为颜若栩倒了一杯热茶,面露一丝凝重,“我派人去往边城探听了情况,冯将军近日行事的确有蹊跷,他时常和一个神秘人通信,手中的兵卒也都在备战中,粮草也备了双份,可是最近边城周围很太平,并没有生乱的迹象。” 不该啊,颜若栩摇头,拿起手边的茶水啜饮一口。 陆垣蛰将指尖沾湿,一边在桌上写字一边继续说道“更蹊跷的是,那神秘人和京中的这家人联系频繁。” 颜若栩侧身一看,他写的是一个萧字。 皇都之中的萧氏,乃是太子妃的母家,虽然势力不及徐氏,也是京中屈指可数的大家。写密信举报冯守易的正是太子妃的伯父萧叙。颜若栩看着桌面上那个湿漉漉的萧字,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陆垣蛰将桌上的字迹用茶水涂去,望向颜若栩继续说道“我还发现了神秘人和萧氏联络的地点,今夜我会去查看,但愿能有些线索。” “你一个人吗”颜若栩抬头,听陆垣蛰的意思,似乎准备夜里单枪匹马前去。 陆垣蛰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勾起,露出个极淡的笑容,“自然,人多了易走漏风声,也不方便行动。” 紧接着他站起来,对着颜若栩拱手后就准备离开。 “慢着”颜若栩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现在这件事情牵涉到了皇嫂的母家,颜若栩不得不更加上心。边城守将冯守易和监军萧叙向来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难道是萧叙从中作梗吗 颜若栩竭力回想着从前的事情,上一世冯守易只是被平反,因当时不太关注此事,颜若栩并不知晓其中的细节,她只记得并未有人因此获罪,并且,萧氏从未被牵连其中,难道当初的平反并没有真的水落石出 陆垣蛰听了颜若栩的话,脚下步伐一滞,略感到意外,虽说这位长公主自幼习武,却终究只是女子,“公主,您还是回宫等我消息吧。” 他轻笑一声,迈步下了楼。 颜若栩从背后看着他的背影,也跟着奔下楼。 她跑得极快,抽走了陆垣蛰中里的马鞭子,又抢在他前面,飞身跨上了他拴在店外的枣红骏马。 那马性子烈又认主,立刻扭身嘶鸣起来。 颜若栩抿嘴不语,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枣红马几下,这畜生平日里傲气得很,竟然被这几鞭子抽怕了,呜咽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这马跟了陆垣蛰几年,已经有了灵性,还是头一次这样没骨气。 陆垣蛰张着嘴惊诧片刻,随即无奈地摇摇头,斜倚着破落酒家的门柱,望着前边策马狂奔的女子。 “店家。”陆垣蛰回过身,扔下一个锦囊,“里面都几个金馃子,给我找匹马来。” 坐在柜台后的老翁眼睛都瞪大了,搂着那锦囊扒拉着在烛火下看,心中大喜,“客官稍等,小店没有马匹,不过后面不远的酒家有,我这就去借。” 陆垣蛰也不急躁,点点头目送那老翁提着盏灯出门去了,自己坐下来倒了杯茶喝。 将将饮下半杯热茶,那老翁已经牵了马到了门口。 陆垣蛰扯住缰绳,翻身上了马,循着颜若栩的去路追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密林 一路追出了小陇巷,陆垣蛰便看见一粉衣女子骑马立在路口,听见了马蹄之声,回身望过来。 陆垣蛰拉紧缰绳,看着颜若栩率先开口“公主果然同坊间的传闻一样英勇,我今天算开了眼了。” 对于他这般所说,颜语媗早有预料,她并未多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陆垣蛰在前带路。 两人不再多言,陆垣蛰带着她往西郊而去。 盛夏的夜风拂过,令人清爽无比,猎猎翻飞的衣袍如同泼洒的墨迹,飘然飞舞在空中。 到了目的地是郊外一处偏僻的山脚。 二人将马拴在附近的一株槐树下,陆垣蛰带着颜语媗来到了山脚下的一条山路上。 山路曲折蜿蜒,两旁都是杂草和灌木,在明朗的月光之下四周的景物依稀可辨。 山上便是萧氏所有的一处果园,这产业算不得起眼,位置又偏僻,颜若栩也头一次听说。 果园深处藏着几栋小木屋,隐隐约约透露出灯火。 陆垣蛰示意颜若栩蹲下,指了指木屋的门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颜若栩看见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绕着木屋不停的巡视。 按理说果园的防卫不该这样严密,雇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护卫已经绰绰有余,这样严谨的防卫,只能说里面必然有故事。 颜若栩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的各色念头不断翻涌,就在她眉头深锁之时,一道十分意外的身影从木屋中走出,那是个二十多岁,面容阴沉的青年男子,正是太子妃萧嘉柔的兄长萧彦臣。 他立在门外左右看了几眼,招手示意几个仆人进屋。 陆垣蛰眯了眯眼睛,凑至颜若栩耳畔,轻声说道“这样的阵仗,背后定大有文章。” 这句话和颜若栩心中所想不谋而合,“那是什么”颜若栩没得及回应,忽然看见刚才进门的仆人拖着什么出来了。 月光皎洁,明晃晃的月光下,颜若栩看得分明,那几个仆人拖出来的,分明是两个人,或者说是死尸。 他们双目紧闭,满身的伤痕和鲜血,脸色是可怖的青灰色。 颜若栩惊骇不已,扭头和同样惊讶的陆垣蛰对视了一眼。颜若栩判断不了这二人的生死,久经沙场见识过杀戮的陆垣蛰却十分清楚,被拖出来的两个人四肢都僵硬了,恐怕早没了气息。 那几个仆人分外熟练的将人拖出来,一人抬手一人牵脚,绕至木屋的后方,到了二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陆垣蛰沉默着,目光锐利地瞪着前方,这样的场面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音色低沉道“是死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 话音方落下,木屋后方就传来铁铲之类的工具发出的动静,他们似乎在木屋后面挖洞,这是要将那两句死尸就地掩埋 显然如此,颜若栩不由的心中一惊,两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的被掩埋了,萧氏隐藏的秘密恐怕远不止眼前所见。 颜若栩刚要开口说话,陆垣蛰忽然飞快地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一个手握着长抢的侍卫,慢慢地一步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颜若栩瞪大双眼,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她的手握着了腰间悬挂着的匕首,心想这侍卫一上前,自己便抢先出手结果了他。 好在离他们还有数丈之距时,这侍卫停下了步伐,他撩开衣袍,竟然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小解起来。 这一刻,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腥热的臭气夹杂着微妙的窸窣之声,在空气中迷漫开,陆垣蛰直直地看着前方正小解的侍卫,嘴角憋不住地勾起一丝笑意,捂着颜若栩的手也不动声色地往上抬了几寸,挡在了她那双眼神四处乱闪的眼眸之前。 片刻之后,放松完毕的侍卫满脸惬意的离去。 陆垣蛰盯着那侍卫的背影,轻轻拍了拍颜若栩的肩膀,两人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没有走出多远,身后的木屋中又钻出了几个锦衣男子,他们接过手下递来的火把,低头嘱咐着什么。 “方才那侍卫,怕是已经发现我们了。”陆垣蛰看着那边的动静,冷眼看着那几个四散而开的家丁,声音低沉无比,“公主跟紧我,万万不要走散了。” 说罢,他在前领路,两人弯着腰在灌木杂草横生的山野间,硬生生踏出一条路来。 周围的人声渐渐嘈杂,静谧的果园之中,忽而涌出几十数人,他们都持了武器,一点点向他们所在之处搜寻而来。 原先令人舒爽的夜风,已经夹杂了一丝凉意。 她们在树丛中辨不明方向,兜兜转转来到一处断崖边,打眼看去悬崖下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有多深,显然已经退无可退。 颜若栩头一次经历这样的险情,脑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脑中无数个念头不停闪过,若是被这些人发现,他们会如何处置是杀还是留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隔着些许距离,已然越来越逼近。 陆垣蛰半跪着蹲在灌木丛中,透过细密交叠的树叶中间极细微的缝隙,看见清冷的月光下,出现了一个高壮的身影。 他只有一个人。 陆垣蛰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从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子,手指使出几分力气,石子脱手而出,朝着一旁飞去,落下时发出了细微的脆响。 那个身影略微停顿了片刻,脚下步伐一滞,在离他们不足一丈之距的地方停下,扭头往声响所在之处看去。 陆垣蛰掐准了他分神的空当,飞速往前一窜,从他身后包抄,一只手扼住那男子的咽喉,另一只手顺势夺了他手中的短刀。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发生在刹那之间,陆垣蛰干脆利落地将人扑倒在地,并俯身在男子耳畔缓缓道“别出声,仔细你的性命。” 他久历战事,战场上保命的秘诀便是快与狠,讲究的是一招制敌,因而手上的动作一点不花哨,全是冲着关键点而去,这般老辣的身手,叫身下那被制服汉子立即明白,方才那具话中没掺杂一点假。 他不想在此白白丢了性命,因此顺从的闭上嘴巴。 陆垣蛰利索地抽出那人的腰带,扬手扔到颜若栩身旁,“把他绑起来。” 颜若栩点头,拾起那根带子,将人绑了个结实,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动作难免生疏,惹得陆垣蛰低头看了好几次。 那个被俘虏的汉子心中也泛着嘀咕,这面容清冷的年轻男子身手很了得,可这位姑娘,倒是像个生疏的新手。 陆垣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颜若栩一眼,一巴掌拍在这人的后脑上,“看什么呢,老实点。” 待颜若栩勉强将人绑好,陆垣蛰又撕下那人衣袍的一角,将人的嘴塞了个结实,两个人押解着他,绑在一株矮树之下。 做完这一切,远处密林的深处传来了隐约的火光,料他们是寻人不着,准备从外侧包围。待天色一亮,他们没了夜色的掩护,将无处藏身。 “往这边走。”陆垣蛰也顾及不了那么多身份之别,男女之嫌,抓住颜若栩的胳膊往另一个方向退去。 忽而一只箭矢破空划过,落在离他们咫尺之距的地方。箭头深深扎入地面,尾巴尚在轻微的晃动,颜若栩大惊,身后箭矢飞舞之声不断传来,竟是拉开了一张箭网。 “公主,我们这是掉入贼窝了。”陆垣蛰勾起嘴角,握住她手臂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夜色中他的眸光微闪,略侧目回望一眼,拖着颜若栩的胳膊往前奔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窖井 脚下的土地异常松软,上面积满了腐烂的落叶,踏上去窸窣作响。 山风一吹拂,卷起一股子历久弥新的树叶腐烂的腥臭味。陆垣蛰不断挥舞着方才夺下的短刀,处理着前方碍事的荆棘藤蔓,丛林深处树木的枝丫旁逸斜出,刮擦在肌肤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颜若栩听着背后箭雨飞舞的声音,心中仿佛崩了一根蓄势待发的弦,脊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风吹之下一片冰凉。 “他们就是抓住我们,能拿我们怎么样”颜若栩怔怔道,看着陆垣蛰那双如墨般幽黑的眼睛,心脏猛地一沉。 “你觉得他们会杀了我们”颜若栩从陆垣蛰冰冷的视线中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陆垣蛰却忽而转笑,“怕了”,他这句话像是给颜若栩提了个醒,今夜的行动是她自己抢了马非要来的,若是在他面前露了怯,岂不是十分没有脸面。 “哼。”颜若栩有些窘涩,微扬起下巴从鼻尖发出一声闷哼,以示自己并不心慌。 陆垣蛰的目光扫过来,眼角出浮现出一丝莞尔,“用不着慌张。” 两个人在丛林间兜兜转转,偶然之间踏入了林间的一处空地。 郁郁葱葱的树木间,夹着一间不足十方的竹屋,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连门扉都倾倒了,进屋的台阶上积满了落叶朽木,甚至还散落着野兽的兽骨,看起来多年不曾有人踏足。 陆垣蛰身手极为矫健,自己踏步在前进屋观望了里头的情况,“快进来。”他对着颜若栩招手。 “这是什么地方”颜若栩虽然有几分犹豫,还是上前,扒拉着已经轻微摇晃的门框往里看,“藏在这里不妥当,他们会追过来的。” 陆垣蛰轻轻抿唇,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他抬脚用靴子点点地面,颜若栩这才注意到上面铺满了厚厚一层稻草。 “这是一个废弃的藏冰窖,这些稻草是铺在地面上取隔热之效的,屋子里一定有进入窖井的口子。”陆垣蛰说着已经转身,在屋子中四处翻找起来。 不多时,真叫他发现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洞口,就隐藏在角落的一堆腐朽的木材之后。 “快进去。”陆垣蛰说道。 颜若栩盯着黑漆漆的洞口一愣,还是咬咬牙选择信他,猫着腰爬入了狭窄的入口,手指抠着湿润粗糙的石壁,脚下却探不到底,看来这窖井还建的颇深,颜若栩犹在思索,手臂已经吃不上力气,脱力跌到了井下,摔在一滩烂泥中。 紧接着陆垣蛰也跳了下来,落在颜若栩身旁,溅满她一脸泥水。 颜若栩忍着心中不快,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泥,忽然觉得躲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主意,没待她说话,身旁的陆垣蛰“嘶”了一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窖井中静谧无声,连彼此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陆垣蛰这一点动静自然没有逃过颜若栩的耳朵。 “怎么了”颜若栩虽然看不见,却敏锐地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血腥气,“你伤到何处了” 陆垣蛰将手掌在衣袍上擦了几下,神经松懈下来,才感觉手掌处传来丝丝痛楚,“方才夺刀的时候伤的。” 那道伤口横在手掌的正中,深度并不算浅,不过在陆垣蛰眼中算不得什么,他将手环在胸前,微微叹息一口气,似乎有万般遗憾“今夜是我过于大意了。冯将军的事情,一定和萧氏脱不了干系,看今日的场景,他们所做的事情,恐怕也远不止这一件。” 颜若栩抱膝坐在一旁,也正在思索着此事,这片密林中的木屋更像是一个秘密据点,萧氏在此既然敢直接杀人,又安排了重兵把守,他们所见所知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会向父皇禀明这一切。”颜若栩说得斩钉截铁,冯将军赤胆忠心,一心为大燕效忠,她绝不会再次令忠臣蒙冤。 陆垣蛰轻笑,垂眸盯着虚空的某处,“公主何必趟这浑水,里面的水深着呢。” 颜若栩在黑暗中朝他所在的方向望去,同样抿唇轻笑一声道“那陆公子呢既然知道这是一滩浑水,自己为何主动搅和进来” 话音一落,颜若栩也生出了浓重的好奇心,陆垣蛰在她的记忆中是孤傲不驯的人,和父兄不和睦,一个人离皇都有千里之遥,似乎有心躲开朝局中的纷扰。 这样一个人,如今居然与她被同困在此,人生的变数还真是无常。 陆垣蛰在一片漆黑之中发出一个不置可否的音节,背靠着窖井的的墙壁,想起那日接到颜若栩书信的场景。 他低头览阅着上头娟秀的字迹,一开始只是讶异于皇室中人竟会主动与自己结交,待看清楚信笺上所写的内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凉气。 边城是大燕西北方向最为重要的一处关隘,此处若发生变动,对整个局势都会有波动。公主得到这样重要的信息,不去求助其他豪门大家,而是告知自己,说明她给予了自己充分的信任。 而信任,恰恰是他最为匮乏的东西。 父兄疑心他进京的动机,以为他存心要争夺权利名势,或者干脆就存了报复之心。其他人认为他不过是个好男风的怪胎,这都不屑与他为伍。 如此种种,他经历多了便也学会了不屑一顾,不再将这些猜忌与忌惮放在心上。 当颜若栩那封坦诚相告的书信摊开在眼前,他忽而有了一丝微妙的感慨,今日之行,自然有不想违背这份信任的缘故。 陆垣蛰将手交叉叠在脑后,开口岔开了话题,“公主若是累了,便小憩一会,等天亮了我们再出去,不过,过了这些个时辰,小侯爷该发觉你已离开小陇巷了吧” 今夜的会面颜若栩叫了颜喆一起同行,不过并未告知他缘由,只让他在远处一家酒楼等候。刚才又走的急,没有时间知会他,他此刻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了。 颜若栩心中一咯噔,忽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颜喆若是寻人不着,心中一急直接告诉皇兄,或者是父皇该如何是好 他们二人骑过来的马还拴在山脚的槐树下,要是颜喆带着人一路找过来,刚好碰上萧氏的人,岂不是要露馅。 似乎是猜出了颜若栩心中的焦虑,陆垣蛰出言宽慰了一句“公主不必担心,我们见招拆招便是,井中寒冷,空气也稀薄,还是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来的妥当。” 折腾了这大半夜,颜若栩已经十分困倦了。事已至此,确实多思无益,她与陆垣蛰并排靠着井壁,渐渐浅眠过去。 在这方幽深漆黑的窖井深处,却渐渐出现其他生物活动的迹象。 一双微泛着绿光的竖瞳幽幽看过来,口中的信子不断的吞吐,湿滑的裹满鳞片的身躯左右扭动,慢慢向他们游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寻人 窖底粘稠的烂泥中,发出沙啦沙啦细微的响动,在静谧到极致的空间中格外刺耳。 陆垣蛰猛地睁开双目,常年的行伍生活让他的听觉比常人敏锐,将短刀握紧后,他几乎蹭一下就站起了身。 经历一夜波折的颜若栩还在困倦之中,她被陆垣蛰起身的动静吵醒了,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不要出声。”陆垣蛰侧耳细听着窖井中细微的响动,那东西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 颜若栩静听了半晌,除了彼此间沉重的呼吸声并无所查,可她仍有极其不好的预感,仿佛这无边幽暗之中有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窥探于她。 她垂下眼眸,将双手捂在胸口处,感受到胸腔内心脏猛烈地跳动。 耳畔忽而铮一声巨响,居然是陆垣蛰对她挥起短刀,干脆利落地砍在身侧,哪怕偏差分毫,这刀刃就该蹭到颜若栩身上了。 夹杂在金石撞击声之中的,还有骨骼断裂的脆响,颜若栩立刻后退了几步,站在陆垣蛰的身后。 “啪嗒”“啪嗒”,有东西在地面上不停的翻滚挣扎,搅得窖井底部泥水四下飞舞。 不自觉间颜若栩的冷汗涔涔渗出,她环顾四周,声音几乎在微微发颤“是什么东西” 陆垣蛰上前补了几刀,直到地上那东西不再挣扎才收手,轻舒一口气,“是蛇。” 想到刚才有个冷血软体动物这样靠近自己,颜若栩不禁起了一身鸡皮,她抱着身子重新靠着墙壁坐下,经过刚才的惊吓,是万万睡不着了。 她看着眼前浓雾似的黑暗,忽而想起从前嫁入将军府的那些年,也是这样静谧无声的黑夜,她总是一个人卧在冰冷华贵的床榻上,一个人枯躺到天明。 那样无边的寂寞与绝望,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到底也咬着牙熬了过来,而今夜这样短暂的等待,她又有何惧 这藏冰窖虽然已经被废弃,可是因其密不透风,又埋在地下深处的缘故,温度比常温低许多,颜若栩渐渐感到手脚十分冰凉。 她搓了搓手,活动着关节和筋骨。外衣早已经被井下的泥水濡湿了,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非但不能保暖,倒还叫人用身子去暖衣服。 听这动静,陆垣蛰的脸朝颜若栩所在的方向侧了侧,女子畏寒,他自幼和母亲与姐姐生活在一处,十分清楚这一点。 “接好。”陆垣蛰利索地脱掉外袍,向颜若栩扔了过去。 颜若栩将那件玄色的男子外袍捏在手中,一时间十分的讶异,竟然未曾想到陆垣蛰居然还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一时有些怔怔的,继而发出一声轻笑。 已经靠着石壁闭目假寐的陆垣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笑什么” 颜若栩把那件于她而言过于宽大的衣袍套在身上,不由自主地想起关于陆垣蛰的种种传闻,她曾听宫中的婢女们八卦过,这爱好男风的男子,往往比常人更加心思纤细,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她不由得大笑起来,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整话,“实不相瞒,从前我对陆公子有所偏见,直到今日,才明白道听途说不如自己亲眼所见。” 陆垣蛰摇摇头,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笑,他清楚颜若栩说的所谓偏见是什么,“世人对我的评价,我从来不屑放在心上。” 大燕世家子弟最为在乎的,就是这些外在的声名,陆垣蛰如此一说,颇令颜若栩感到意外,不过这样的说法,倒是和陆垣蛰的脾气如出一辙。 可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人言可畏是可怕不假,但时刻活在别人的评价中,也是身心俱疲啊,她已经吃过了这种委曲求全的辛苦,过够了在世人面前故作坚强的日子。 无论如何,自己活得问心无愧才是最重要的。 “陆公子,你的选择我十分佩服,若是我定没有如你这般的勇气,你情深笃定,实在令人钦佩。”颜若栩想起颜喆口中那个比姑娘还好看的,陆垣蛰的“另一半”,不仅脱口而出。 然而陆垣蛰听后,却是一脸的茫然,他体味着颜若栩话中之意,片刻之后才点点头,既无奈有又几分想笑。 颜若栩大概也是听到了那些关于自己的传闻,并且笃信不疑。 他也懒得辩驳,反而供手道了一句“那么,陆某谢过公主的体察。” 幽幽的窖井中一改片刻前的寂静,破除了陌生之感的二人一搭没一搭开始攀谈。 而在不远的地面上,却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颜喆找至小陇巷里那家破败酒家之时,颜若栩与陆垣蛰二人已经走了多时。 那老翁和那个小伙计已经关门准备打烊,忽而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风风火火闯进来,手里一柄银剑白晃晃的刺目,老翁吓了一跳。 颜喆本就不信任陆垣蛰,一听他要了一匹马追着颜若栩而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景象。 他策马先回了自己的侯爷府,带着府邸中的一队亲兵,浩浩荡荡出街去寻人,没头没脑的在皇都中兜了几圈没找见人影。 颜喆自幼把颜若栩当做亲姐一般,二人感情亲厚,加之今夜是自己陪颜若栩偷溜出来的,出了事情更无法和皇上皇后交待。 “去神威大将军府邸”颜喆神色一冷,带着一堆人马全副武装杀到了陆府门口。 陆如卿听了颜喆的话后大惊,根本就不知道今夜陆垣蛰的行踪,立即也组织将军府中一队骑兵,向着小陇巷的方向寻人。 将军府邸中出的这队人马大多是从前打过战的士卒,会辨别马蹄的痕迹,竟然寻找对了方向,一路向着皇城西郊而去。 两队人马浩荡,气势汹汹,陆垣韩也在其中,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家大哥何时与公主有了瓜葛,他们二人之间感情稀薄,并不曾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间无话不谈,许多时候还比不上外人亲近。 陆垣韩按剑坐在马上,视线之内都是西郊荒凉的山岭,不由自主蹙眉思索,这样偏僻的地方,大哥和公主来此所为何事 两队人马沿着马蹄子留下的足印越走越偏远,转过一个山脚,忽而遇见了萧家世子萧彦臣,领着一队人马正面迎来。 萧彦臣蛮对着颜喆行了礼,随后看了一眼陆垣韩出言道“不知深夜侯爷与陆少将来我萧氏的园子,有什么要紧事” 话没说完,颜喆跳下马供手说道“我并不曾知道这里是你们萧氏的产业,我们今夜是来寻人的。” 寻人萧彦臣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眸光闪烁,回头朝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后,对颜喆道“既然为了寻人,那么我也当助侯爷一臂之力。” 说完众人合为一队,向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前行。 万籁俱寂的山野,一时间被喧嚣的声所包裹,被惊扰的野兽飞鸟四下逃窜,待起一阵骚动。 萧彦臣行走在队伍最末,嘴中念叨着颜若栩与陆垣蛰的名字,疑惑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怎么会好端端来到自己的果园中。 今夜侍卫发觉的探子,难道就是他们两个么 萧彦臣对着身旁的随从勾勾手指,脸色阴沉莫测,对着靠近的随从耳语着什么。 得了主人命令的随从悄然脱离了大队伍,萧彦臣整理了一下衣着,这才策马追上走在队伍前方的颜喆与陆垣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风波 到了卯时,天边渐渐翻起一丝灰白。 淡金色的朝阳刺破云层,在地平线附近渲染出一团火红的颜色。 颜喆在那株槐树下找到了两匹被拴一夜的马匹,其中一匹枣红色的马鞍配饰做工精细,看那上头的花纹,像是军中为营以上军官特制的纹饰。 他刚解开绳索,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口哨声。 枣红马如有灵性,回应般的嘶鸣一声,甩了甩马鬃,哒哒向着林间深处而去。 众人皆讶异,循着枣红马的身后追去。 六月末的清晨,山林间萦绕着似有若无一抹雾气,别有一股人间少见的清新之美。 颜若栩和陆垣蛰从那废弃的冰窖中爬出来时,天色已经微亮,她身上还裹着陆垣蛰的外袍,饶是如此,仍旧觉得冷,头脑一片昏沉,看来是昨晚受了凉,此刻有些烧了。 陆垣蛰走在前面,只穿着贴身的白色中衣,即便知道天一亮,萧氏再胆大包天也会将搜捕他们的人马撤回,却仍不敢掉以轻心,一路谨慎。 直至到了山脚附近,陆垣蛰才吹一声口哨,听见自己的马有了回应,不禁浮起一丝微笑,没等他脸上的笑容散去,这马居然自己甩开蹄子跑到了面前。 陆垣蛰在马脖子上撸了两把,“老兄,让你久等了。” 他将颜若栩扶坐到马上,自己在前面牵马,看着前方愈加开阔的路,身心终于松懈了一些。 颜若栩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单手搂住马脖子,在那马的耳旁轻声说道“昨夜我不该抽你,为此十分过意不去,该赏你些什么呢一副纯金的马掌怎么样” 陆垣蛰听得她这些碎碎念,感到有些好笑,调笑的话还卡在喉间未曾出口,就看见颜若栩一脸严肃,在马上坐直了身子。 循着她的视线,陆垣蛰扭头往前看去,在并不宽阔的山路中央,并排列了足有三队人马。 为首的正是颜若栩心心念念,生怕他寻人不找惹出乱子的小侯爷颜喆,他瞪大眼睛,看着披头散发兼衣冠不整的二人,脸色涨得通红,而后怒目圆睁,狠狠瞪了陆垣蛰一眼。 陆垣蛰的目光却不在这怒火中烧的小侯爷身上,他看到了人群之中的萧彦臣,二人隔着十数米的距离默默对视。 “陆垣蛰你这个王八蛋”少年的身手十分敏捷,手中银剑划出一道亮影,飞速朝陆垣蛰刺来。 陆垣蛰侧身躲开那满是怒意的一剑,后退了半步,心里十分明白,昨夜之事怕是没那么好收场了。 “颜喆”颜若栩喝住处在暴走边缘的小侯爷,“先回宫。” 颜喆脑中已经有了不下十种猜测,每一种都令他愤愤不平,他将剑送回剑鞘,按耐住要揍陆垣蛰一顿的冲动,上前扶住颜若栩的手,“阿姐,你没事吧。” “无妨。”颜若栩摇摇头。 浩荡的人马经历了一夜的辛苦,终于在日出之前解散。每一个参与这次寻人行动的人都得了赏金,外加自家主子不许往外透露一个字的严令。 颜若栩坐上早已经安排好的轿辇,捧着坠儿端上来的姜汤怔然出神。 从坠儿和颜喆欲言又止的眼神中,已然猜到他们想问之事,可她该怎么解释,尤其是对萧家,怕是任何一种说辞,都洗脱不了萧氏对他们二人的疑心。 颜若栩不禁有些头疼,闭目长叹息一声。 坠儿担惊受怕了一夜,还从来没见过颜若栩这样狼狈的摸样,红着眼睛捧上来一件冬日才穿的狐裘,抽噎道“公主,您身上这件衣服脏了,穿这个吧,暖和一些。” 闻言,颜若栩低头打量了身上那件满是泥污的男式衣袍,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坠儿,这衣服脏了该换不假,可你拿的这件狐裘也太厚了,我只是病了,又不是病入膏肓。” 坠儿抽了抽鼻子,眼睛里盈的泪几乎要滚落而出,似乎并不愿颜若栩见到她流泪,侧着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颜若栩看在眼中,焦虑在心,明白了什么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进到宫中,立即有太医上前诊脉,开了几副祛热的方子。 颜若栩顶着一颗昏沉的脑袋,又被婢女扶着去沐浴更衣,被滚烫的洗澡水一泡,头脑愈加昏沉了。 好不容易喝下一大碗苦涩的药汁,才躺在床上睡下,眼睛都没来得及闭,在门外久候的颜喆推门而入,满脸决绝,“阿姐” 颜若栩抬起沉重的眼皮,勉强看得清楚眼前颜喆的脸庞,有气无力道“还有何事” “我就问你,昨夜是你自愿去的,还是陆垣蛰逼迫你去的”颜喆神色凛然,拍了拍腰间的佩剑,“他若逼迫你,我这就去杀了他” 颜若栩感觉头脑愈加昏沉,眼中满是无奈,“他不曾逼迫,这件事情中有些难言之隐,我日后再告诉你。” 应付完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九弟,颜若栩终于得了清净,陷入了昏睡之中。 皇城西郊的萧氏果园附近,人却还没有散尽。 陆垣韩端坐在马上,视线从高处扫下,打量着算不上熟悉的大哥,眉眼勾勒出一抹说不上和善的笑意,“陆垣蛰,你久不在京中,倒是回回都能闹出些乱子来。” 陆垣蛰阴沉着脸,并没有接弟弟明显有挖苦之意的话语,伸手接过家仆递过来了外袍穿上,不发一言地上马离去。 他们兄弟二人谈不上有感情,若非说有什么羁绊,除了血缘之外,剩下的统统都是说不清的膈应和各自看不顺眼,没有不可消弭的深仇大恨,就是两看生厌。 陆垣韩冷眼看着陆垣蛰远去的背影,知道今日自家府邸,是又逃不开一场鸡飞狗跳的动荡了,从年前陆垣蛰进京,只要他在家中,府邸没有一日是风平浪静的,只不过家丑不可外扬,许多事情没有流传在外罢了。 他自小跟在父亲身侧,偶尔也有胡闹的时候,被罚跪祠堂,或者抄写兵书一类的惩罚在他眼中已经是严厉的惩戒了。 陆垣韩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一项错误被罚之后往往不会犯第二回。 可陆垣蛰截然相反,他是那种受了惩戒之后变本加厉,一定会一犯再犯的顽固分子,每回都能将年过不惑的陆如卿气得七窍生烟,父亲何等沉稳的人,竟然也被陆垣蛰逼的大发雷霆,仪态尽失。 最为严重的一次,是在年后的元宵节。 彼时正是陆垣蛰身上诸多传闻中,最败坏名声,程度最为恶劣的一桩愈演愈烈之时。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声,说陆如卿的长子好男风,要为了一个美艳的男子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还许下山盟海誓要厮守一生。 传言来势汹汹,在口口相传之间被添油加醋,到了最后陆垣蛰已然成了个勇士,为了异类的情爱奋不顾身,堪称一个传奇。 陆如卿极其看重陆氏的声誉,他们比不得徐萧二姓在皇城中根基深厚,要想在一群自视甚高,眼高于顶的贵族世家中夺得立足之地,每一步都需小心慎微。 经营多年的形象一朝被这个不孝子抹上一个桃色符号,还是不一样的颜色,陆如卿怎么能不气急。 “倾戈,明日叫沈然去账房领些盘缠,让他回许县去,二十岁的男子汉,是该早些回去成家立业了。” 元宵节的团圆宴上,饮了几杯清酒的陆如卿有些微醺,想起近日这些令人烦心的传言,忽而低头对陆垣蛰说道。 席上众人听后无不心中一惊,连带着咀嚼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沈然是传闻中的另一个主角,是陆垣蛰生母沈氏的一房远亲,母亲病逝之后,陆垣蛰就是同沈然一起进的京城。沈然家里遭了变故,五六岁的时候便被远方姑母,也就是陆垣蛰的母亲收养,陆垣蛰一直待他如同手足。 陆如卿明知道沈然是个没家的孤儿,还责令他回许县,他能回到那里去呢还不就是嫌那些没根的传言污了他神威大将军的威严。 “他用不着回去,陆将军安排我去瑶姬山脉戍守,卑职会带着沈然同去的。”陆垣蛰笑着饮一口杯中清酒,面色上云淡风轻,轻巧的推回了父亲的命令。 这一点还不算,今日府中私宴,在座的都是一家人,陆垣蛰不以父子相称,偏以职位称呼,明摆着是在打陆如卿的脸面。 陆如卿方才还缓和的脸色,伴随那句陆将军阴沉下来,凛冽的目光射在陆垣蛰身上,胸膛一起一伏。 众人看在眼中,知晓这是陆如卿要发怒的征兆,却没人敢上前劝说。 陆垣蛰毫不知情一般,给自己又斟满一杯,仰头一口饮尽了,这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无异再次触怒了陆如卿。 “放肆”他站起来,挥手指着陆垣蛰的鼻尖,双目几乎能喷出火来。 “哦,哪里放肆了”陆垣蛰抛下酒杯站起来,神色似笑非笑,叫陆然一个人孤零零回许县他做不到,陆如卿这种竭力维护虚名的姿态更叫他看不惯。 父子二人对峙而立,各有各的不服气。 陆如卿是文官出身,读的是修身养性的圣贤书,信的是君子以德服人的道理,可是一到了陆垣蛰面前,多年磨砺出来的喜怒不显于色统统失效,他举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砸向地面,怒喝道“请家法今日若不教训这个忤逆子,我就对不起陆氏祖宗” 想到此处,陆垣韩冷哼了一声,看来那晚活活打断的两根军棍白牺牲了,陆垣蛰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骨头硬是吧,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收场。 “走”陆垣韩拍马,跟上大部队往陆府方向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惊变 颜若栩睡了一个好觉,到了日暮时分才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睛,先看着头顶鹅黄色的帐幔发了一会呆,感觉烧已经退了,浑身无比舒畅。 待她扭头往边上一看,才发觉皇兄颜黎捧着一碗汤药,正坐在床榻旁看着自己。 “你醒了感觉可好些了”颜黎面色有些憔悴,眼下两抹淡淡的青灰,像是一夜未眠的模样,颜黎从生下来开始身体便不好,面色总带着几分苍白,是受不了筋骨劳累的。 颜若栩坐起身,接过颜黎手中的药碗,憋着气一口喝下去,才笑着说道“已经好多了,皇兄不必担心。” 说完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空碗,心中已猜到颜黎接下来该问什么了 做为没有出阁的闺中女子,也做为大燕的长公主,竟然与男子在深山野林中一夜不归,还惊扰三家人马彻夜寻找,这事情传出去,旁人该怎么在背后指指点点,世人会作何猜测,她想都不敢想。 自己名声不好听也就罢了,更加牵扯到皇家的脸面,昨夜事情的发展,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 “既然好了,我也就放心了。”颜黎将空碗取走搁在案上,嘴角微微一勾,眼底一片宠溺,“我还有些事情,不能多陪你,晚些时候再抽空过来,你起来活动下身子,我已经叫坠儿去备膳了,待会多少吃一些。” 颜黎声音温柔,俯身帮颜若栩掖了掖被角,竟然没有提昨夜之事。 这样故意避而不谈,大概和颜黎还有坠儿的想法一样,以为这事情在颜若栩心中“讳莫如深”,所以故意不去刺激她。 颜若栩苦笑一下,不问也好,她正好没想出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皇兄。”颜若栩扯住颜黎的袖子,“天都快黑了,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待会让小厨房给你熬碗参汤。” 一夜未眠脸色能好到哪去,颜喆摇摇头,“我还要去御书房见父皇,朝中出了些事要商议,忙完了我定来看你。” 颜若栩愣了愣,声音不由自主有些发颤,她注视着颜黎的眼睛,忐忑不安地问道“何事这样要紧” 今日是六月二十二日,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该为了边城冯将军的事情吧。 颜黎叹一口气,将双手背在身后,疲惫而带着遗憾说了句“边城守将冯守易变节了,萧叙来报,边城西北的狄人要趁机起兵进犯。” 他停顿片刻,这些国家政事本不该说给颜若栩听,让她知道了不过徒增烦恼。 颜黎抬手揉了揉妹妹的秀发,广袖下另一只手掌紧紧攥成拳,宽慰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情父皇和阿兄都会处理好,安心休息。” 颜若栩没有听清楚后半句安慰的话,脑中哄然一声,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冯守易变节了这几个字,她声音里夹杂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皇兄说的当真那么冯将军现在身在何处” 颜黎垂头,痛心疾首地摇头“死了,被萧叙带人围在白堰湖,自刎而死。” 上一世冯将军也是如此,同样是由萧叙带人围住,冯将军遣散了身边最后几位亲兵,在白堰湖自刎而亡,故事发展脉络未变,时间点却提前了。 颜若栩颓然地将双手垂在身侧,心中余惊未消,是她过于自信了,盲目相信事情会按照从前的时间点发生,太过于大意 眼下该怎么办颜若栩的思绪乱成一锅浆糊,她捂着头,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冯将军死了,边城无能人戍守,继任守将的萧彦臣根本就是个草包,狄人兵强马壮又早有密谋,萧彦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难道,大燕的这场浩劫注定无法阻止吗就算她重活一世也无能为力,要眼睁睁再看大厦倾倒一回 坠儿从屋外走进来,见颜若栩终于睡醒,赶忙上前取了件薄衣为她披上,想到她睡了这大半日,腹中一定饥饿,赶忙差人将早就备好的几样小菜端上来。 颜若栩想事情想的出神,半晌才回过魂,拽住坠儿的手,“去备马,我要出宫。” “公主”坠儿探手摸了摸颜若栩的前额,不禁怀疑颜若栩还没退烧,“您要去干什么” “找陆垣蛰。”颜若栩说得坚定,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找陆垣蛰商议,冯将军已经死了,可是翻案的证据还在,那日在萧氏果园中所见的龌龊恶行也历历在目,她既错过弥补冯将军被冤的机会,那么萧氏的帐,是一定要算清楚的 坠儿听见陆垣蛰这三个字心中就极不舒服,这个纨绔公子不知怎么和公主有了瓜葛,害得公主名誉扫地,坠儿护主心切,想想就来气,赶紧拦住颜若栩,话语间夹杂了哭腔。 “公主还去找他都是他害了您,大家都说他不近女色,怎么主意却打到公主身上了呢,实在可恶” 坠儿的一番话犹如给了颜若栩当头一击棒喝,她瞬间清醒下来,倒不是因为什么名誉,而是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陆府也是一地鸡毛吧。 她握紧坠儿的手腕,看着坠儿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心中一软,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其实不多,从小跟在身边的坠儿算是一个。 做那个憋屈的将军夫人那些年,也是坠儿一心一意侍奉在身侧,陪伴左右,悉心宽慰。她今日情绪如此激动,也都是为了她着想。 罢了,颜若栩起身下了床,坐到桌旁端起一碗小米粥,喝了慢慢一口,对坠儿抬抬眉毛,“你瞧,我吃还不行,看你急的。” 坠儿抹了一把眼泪,这才破涕为笑,走过去拿起银筷为颜若栩布菜。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不一会就到了掌灯的时候。 跳动的烛火下整个宫墙内一片静谧,就连今夜的风,似乎都少了平时的喧嚣。 颜若栩站在院中的芙蓉树下,仰头看着树杈上娇艳欲滴的花苞,思绪却飞得很远。 今夜父皇的御书房内,该是何等场景此事极其机密,只有乾景帝最为信任的大臣才提前知晓,他们现在所论的,除了边城的局势,定还有冯家老小的性命。 如果她记得没错,冯守易的发妻钱氏将会在全家别贬后,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临行前对着冯氏先祖起誓,他们冯氏儿郎从此不从军,亦不入仕,护卫大燕皇朝百年之久的忠良之后,当真再也没有踏入朝堂一步。 颜若栩仰望着朗月树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姐”少年跑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颜喆一听说颜若栩找他,立刻就进了宫,进了朱雀门不能再骑马,他便一路跑过来,待见上颜若栩,已经是气喘吁吁。 颜若栩回过头,拿着手中的锦帕为他擦汗,“不必跑的这样急,你看你,也该学的稳重些了。” 少年一改常态,没有辩驳也未曾言语,冷着脸坐到树下的石凳上,自己倒了一杯满茶,饮下了大半杯。 看他这个样子,颜若栩知道他是在生气,气她这做姐姐的不愿把事情的缘由说与他听,恼她藏着掖着不肯坦白,可是这些个曲折她怎么好说出来。 颜喆那个急性子,恐怕话都没说完,就能提剑绑了萧彦臣去父皇面前对峙,萧氏根深叶茂,岂是空口白牙一通虚话可以撼动的。 “九弟。”颜若栩在他对面坐下,低头看着他故做冷漠的面庞,轻声细语地问道“我让你去打探的事情,情况怎么样了” 颜喆猛地把头抬起来,一拳捶在大理石桌面上,“查清楚了,陆垣蛰在他们陆府祠堂跪着呢陆将军鞭子都抽断了好几根,哼,要我说这是有意偏袒,打得太轻了” 颜若栩愣了愣,陆入卿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的儒将,怎么也兴这套棍棒教子的路数,陆垣蛰已到了弱冠之年,有些人家的男儿这个年纪都该娶亲了,怎么陆将军还像对小孩那般罚他。 也是,颜若栩忽而想起那个传言,或许正是陆垣蛰不愿娶妻生子,陆将军才如此气恼的吧。 颜若栩摇摇头,几乎能想出来以陆垣蛰的脾气,他就算被打个半死,也不会说一个错字,陆将军罚他,只能越罚越气。 “九弟,我问的不是这个。”颜若栩把飞扬的思绪拉回来,才想起正经事情,她让颜喆去陆府打探消息,是想和陆垣蛰取得联系。 颜喆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十分不情不愿地甩在桌上。 “给你,他写的。”颜喆言简意赅的交代清楚,不愿在陆垣蛰身上浪费哪怕多一个字眼。 看着那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字迹,颜若栩莫名觉得有几分心安。 信封上“长公主亲启”几个墨字清楚的告诉她,这条注定荆棘的道路上,她不是一个人孤身奋战,有人可以与她并肩为友,足矣。 颜若栩将信收好,看着仍旧气鼓鼓的颜喆,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九弟,好久不曾见你舞剑了,最近可有什么长进啊” 颜喆僵硬的面庞上终于有几丝鲜活,他眉毛飞舞一下,双手环抱于胸前,“还行,又学了几招,耍给你瞧瞧” “好,拭目以待。”颜若栩笑着点头。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朦胧的洒向大地。 今夜夜色袭人,暗香浮动,芙蓉树下的少年英气蓬勃,一身白衣如玉,墨发狂舞,手中银剑矫若游龙,一招一式中说不尽的潇洒俊秀,堪称少年英豪。 颜若栩看得出神,颜喆都还没有成年,他还有数不清的明媚光阴未曾开始,还有宏图大志没有施展,他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像上一世般尸骨无存,身死灯灭,这不该是他的归宿。 “好,漂亮”这一次颜若栩看的格外认真,她眉眼带着笑,不停地为颜喆鼓掌叫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拉开序幕 陆垣蛰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期间除了那脸色阴沉的小侯爷来过一次,再没有旁人来过。 面前的供桌上摆着一溜整齐的牌位,下面香烛果品摆满一堆,烟熏火燎之下,光线暗淡的祠堂更像座没有香客的庵堂。 陆垣蛰的眼是冷的,双腿虽然已经跪的麻木,脊背却没有弯了一丝一毫。 为了防止他逃跑,祠堂的门外挂上了一把青铜大锁,除了陆如卿发话,没人敢将他放出来。 “倾戈,倾戈”门外忽而响起一连串拍门的声音,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出城收山货的沈然回来了。 沈然带着一身的风程仆仆,从门缝塞进来几个烧饼,脸上带着一抹揶揄,“你又犯什么事了,怎么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陆垣蛰接过还热着的烧饼,一张口吞下了小半个,抬眼瞪了沈然一眼,拳头将门框擂的砰砰作响,“光有吃的,没有酒啊快给我弄壶酒来。” “有,你看。”沈然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同样从门缝塞到陆垣蛰手中,四下看了一眼,凑近大门压低嗓门问道“行啊你陆倾戈,艳福不浅,什么时候和公主有了交情,连我都不告诉” 陆倾戈是陆垣蛰本来的名字,垣蛰二字是进京之后才改的,沈然固执不肯改口,仍旧称呼陆垣蛰的本名。 陆垣蛰透过门缝看着沈然那张白皙的过了头的脸,上面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他冷清的笑了笑,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好你个沈然。 “嘶。”陆垣蛰喝了一口酒,把白瓷瓶抱在怀中,伸手指着他的脸,“最近吃了些什么,越来越肌肤胜雪,啧啧,比那些小娘子都漂亮。” 陆然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夸漂亮,他男生女相,一张脸眉清目秀的好看,若真是个女子定是祸国殃民的好苗子,可他偏偏是个男人,还是个要面子又财迷的纯男人。 被戳到痛处的沈然仰头冷哼一声,白了陆垣蛰一眼,“你好生跪着吧,陆伯父英明,你就是欠收拾。” 沈然走了,陆垣蛰的眼底却暖了一些,他低头又啃了一大口烧饼,抱着酒瓶继续看不到尽头的罚跪之路。 他在祠堂中倒是落得清净,而颜若栩的日子便没那么消停好过了。 清晨,颜若栩的寝殿门口热闹起来。 她身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颜语媗怎么肯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背地里嚼舌根也就算了,还非要堵在宫门亲眼看看颜若栩的“惨状”。 坠儿没给她们主仆好脸色,脸面无私的给轰走了,过了一会素心苦着张脸,怯生生地回禀“公主,太子妃来了,正等在宫门外头呢。” 颜若栩那时正坐在窗前,窗下木桌上放着太医开的固气养神的汤药,药汁喝在口中苦涩,她含了颗蜜饯在口中,明白该来的总归躲不掉,让素心迎萧嘉柔进了内室。 她这位皇嫂比她只长了六岁,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生中既有少女的娇美,又有少妇风韵的最美年华。萧嘉柔一席淡紫色的襦裙,一只步摇斜坠,珠玉轻摆,身上香气袭人,施施然往前一站,已经有了端庄华贵的气度。 “若栩,身子可大好了,这几日我都记挂着你,女儿家身子娇弱,是最要悉心呵护的。”萧嘉柔人长的柔美,更有一把温柔入骨的嗓音,声音婉转清澈,还真是入耳。 颜若栩的心随着这一句温柔的问候提了起来,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迎面对上皇嫂关切的目光,心中已经了然,萧嘉柔今日所来的目的。 “已经好多了,嫂嫂不必挂记。”颜若栩柔声答道,手中捧着那碗喝了一半的汤药,一手拿着银制小勺,在碗中轻轻搅动。 萧嘉柔叹息一声,回眸往门外看一眼,随后凑近颜若栩的身边,似乎要趁此刻屋里没旁人,与颜若栩说些私房话。 “若栩,你可知道现在皇都里疯传的童谣吗” 颜若栩摇头,注视着萧嘉柔秀美的脸庞,“什么童谣” “关于你和陆公子的”萧嘉柔蹙眉,“那童谣用词龌龊,我就不告诉你了,也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那夜之事竟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走漏风声颜若栩在心中冷笑,没有人推波助澜的话,这事情哪里能传播的这么快。 “哼,他们尽管传,叫大理寺好好查查歌谣的源头,查出一个抓一个,务必将背后捣乱的人全下大狱,嫂嫂,你说对吧” 颜若栩神色镇定,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气恼,在背地里买弄是非,污蔑皇家的声誉,的确该叫大理寺严查。 萧嘉柔笑了笑,“你说的对,这些传播童谣者,的确可恨。” 说话间,她的声音停顿片刻,紧接着话锋一转,轻声哀叹一句“若栩,我听闻这陆公子的名声不大好,你怎么就与他相识了西郊那片地方又偏僻,你们去那作甚” 颜若栩手中搅弄汤药的动作停顿了,她将碗放在一边,扭头对上萧嘉柔看似诚挚的脸。 这话一出口,颜若栩立刻就确认了一件事情,萧嘉柔与萧氏的确是一伙人,她今日来明为探望,实际上是来套她的话。 现在大燕皇朝中除了天家颜氏一族尊贵,最有权势的两家是徐与萧,两家都是门阀世家,暗中向来争执不休,若那晚出现在果园中的是徐家的人,这事情想都不用想,再正常不过。 可是果园中出现颜若栩与陆垣蛰这两个从没有交集的人,却让萧氏心生疑惑。 陆家是近几年靠军功跻身新贵的外来人,从来没和徐萧二氏产生关联,陆垣蛰不该出现在那里,至于颜若栩就更不该出现了,她是陛下唯一的嫡女,又是个深闺女子,实在令人百思不解。 颜若栩现在该做的,就是抓住他们这一丝疑心不定,她要将这个谎圆下来,不管萧氏最后信还是不信,她都要一口咬死绝不松口。 “皇嫂。”颜若栩垂眸,如同懵懂羞怯的少女,嗔怪地看了萧嘉柔一眼,“你与皇兄从前不是也不认得,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要在那年七夕偷溜出去看花灯,还差点被人群挤散” 这话出口,就算是隐晦的默认了,颜若栩和陆垣蛰是暗地中互生情愫,出现在果园中可解释为一个巧合,踏青迷路或者无意踏足,都能勉强解释的通。 萧嘉柔注意着颜若栩的神色与动作,一言一行并无破绽,可是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可能性未免太低。 “我记得那年我才九岁,晚上寻不着人的侍卫焦急的入宫禀报,把父皇都惊动了,最后找到你们,居然在河边看人放烟火,哈哈,都不知道家人快被急死了。” 颜若栩接着说起从前的往事,多年之前,萧嘉柔自己也是这样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与心爱之人相会时,那样的心动与忐忑,她也是体会过的。 “是啊,洛禹街每年七夕都举行花灯会,夜晚灯火璀璨,真的很美。” 萧嘉柔抿嘴温雅一笑,不知是信了颜若栩的解释,还是想起自己的暖心故事乱了心神,没有继续围绕那晚的事情追问不休。 她伸手探了探案上药碗的温度,“有些凉了,差人温一温再喝吧。” “好。”颜若栩点头,唤坠儿端走去小厨房温一会。 萧嘉柔和她再说了一会话,不多时就走了。 颜若栩送她到了中院,抱臂斜倚着朱红的柱子,目送着她的背影。 坠儿捧着药碗探出头来,“据说太子妃殿下有身孕了,不过看这苗条的身形,似乎不太像啊。” “什么”颜若栩接过汤药,“你从哪里听来的。” “似乎是太医院那边的人说的,太子妃最近差人去抓过几味安胎之用的药材。”坠儿看了颜若栩一眼,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八卦的意思,继续道“上个月太子妃还去了观音庙还愿,这消息应该不假了。” 皇兄与皇嫂成婚多年,子孙福薄,膝下还未曾有个一男半女,若真的有了身孕,也是桩好事情。 颜若栩饮尽碗中的汤药,心中却有微微不忍,她算了算时间,按照从前的时间线,这孩子是于新帝登基后的第二个月降世,本该是举国同庆的喜事,而皇兄却十分不喜,没有赏赐恩宠不说,直到孩子满了百日才得赐名,这样一个没有恩宠的孩子,真是可怜。 皇兄与皇嫂向来十分和睦,夫妻两个伉俪情深,怎么后来会到如此境地颜若栩旋即又自嘲的笑了笑,夫妻间的纠葛和矛盾,从来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怎么能知晓体会。 夜深了,晚风吹起御书房房檐下垂挂的灯笼,那灯笼轻飘飘的,一下一下在虚空之中飞舞。 御书房内来往的人不少,太子颜黎,徐萧二氏的家主这几日几乎都在,偶尔徐皇后会带着一碗参汤或者燕窝前来,往往只逗留片刻就离去。 乾景帝今日又要宿在御书房,好几日了他都是这样。年轻时作为皇子,他上过战场受过军伤,从那以后身体虚弱很多,需要精心调养呵护。 徐皇后叹息一身,回望着一片夜色中唯一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心中为皇帝的身体担忧不已。 这一战恐怕不能避免了。 今日萦绕在乾景帝心头的疑问与举棋不定有了答案,大燕和狄之间的战火已经燃起,就算他有意不动兵戈也已经晚了。 从大燕立国开始,战争几乎没有停止,西北的狄,北方的胡族,西南越人,以及沿海的岛民,统统虎视眈眈,三番五次的侵扰边境,大燕的勇士为了护卫家国,百年间不知道牺牲了多少。 有时候他甚至想,那些异域之族胆敢进犯边境,也不过是田地收成不好,或者是接连干旱,牛羊马匹没有草料,老幼妇孺没有粮食,他可以低头服软,赐他们一些物资,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如此危机可解,也不必兵戈相向。 可惜,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大燕是泱泱大国,谁都不可弯了脊梁,谁都不能失了威仪,扫了颜面。 再者,人性从来禁不起考验,这一次因异族有难好心助他,那么下一回呢他们的索取是个无底洞,待他们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届时他又能如何 乾景帝望着眼前摇摆不定的烛火,最后思索了一次。 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案上那封写好多时的谕旨,也终于被乾景帝亲手盖上了朱红的印章。 “萧爱卿,接旨。”乾景帝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两侧慢慢涨红,他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说完接下来的话,“彦臣,边城是大燕的重陲边镇,它的安与不安,关系到整个大燕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谨慎。” 萧彦臣跪地,举起双手接过那道沉甸甸的圣旨,沉声说道“臣接旨,陛下放心,微臣此去必定小心,也定将凯旋。” 六月的最后一晚,深夜,一身戎装的萧彦臣匆匆往兵营而去,大燕动荡的序幕,还是徐徐拉开了。 夏虫聒噪,夜鸣不休,这样没有一丝祥和气的炎夏之夜,不知多少人为此失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出征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睡梦中的颜若栩便被一连串的拍门声叫醒。 她裹着薄被坐起来,迷糊间听到坠儿在喊她,除了坠儿的呼唤,似乎还有颜喆的喊声。 “阿姐,阿姐” 颜若栩推开房门,迎面便是颜喆那张眉飞色舞的脸,他一身兵甲,脚上蹬着军靴,手中还捧着个头顶坠了红色流苏的头盔,原本身材就高大的少年,在一身戎装的包裹下越发的英挺,就连那抹稚气都隐去不少。 “阿姐,你看”颜喆在颜若栩面前转了一圈,“我要随军去边城了。” 颜若栩一脸诧异,“你说什么” “边城兵力不足,我要随军去那里支援,马上就到动身了,阿姐,我终于可以上前线了”颜喆很兴奋,用力拍了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是时候为母国出力了。” 颜若栩心中一沉,边城守将冯守易已死,父皇却没有广而告之,而是一直压着此消息。如今派去那里的援军实际上是去接管边城的乱局,待援军去肃清边城冯将军的余势,大概才会放出冯将军的死讯。 想到此处,颜若栩恍然大悟,这一世边城之事并非提前爆发,而是冯将军死于七月初七夜这个讯息,从一开始便是假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阿姐你想什么呢,阿姐”颜喆弯下腰,伸手往心不在焉的颜若栩面前飞舞了几下,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忧自己此去的安危,不禁有些暖心。 “这次是萧彦臣挂帅,他幼时就能倒背兵法,现今又饱览天下兵书,有他在,阿姐你放一万个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归来。” 颜喆笑得灿烂,仿佛他将要去的不是杀人见血,刀枪无眼的战场,而是约了好友出个远门游山玩水一般。 颜若栩被他的这抹自信感染了,抬手覆上他肩膀,“沙场上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千万要小心,阿姐会在京中等你回来。” 她知道父皇这是有意要磨砺颜喆,他是颜氏儿郎,将来是要成为国之栋梁的人,父皇才会令他随军,此去边城虽然艰险,却又是颜喆逃不开的宿命。 颜喆仰头,注视着颜若栩的眼睛,郑重地点头道“阿姐的嘱咐我一定铭记在心,到了边城我也会常写信给你的。” 接着他扭头看了看地平线将冉冉升起的红日,对颜若栩行了一礼,“大军马上要出发了,阿姐,我不能多说了,再见” 少年充满朝气的身影渐渐远去,跑至半路颜喆又回过身,奋力挥舞着手臂与站在宫门外的颜若栩挥手。 颜若栩无奈的笑了,在她眼中前线是满是杀戮的修罗场,而在颜喆眼里,那里却是建功立业,施展本领的好去处。 因为立场不同,同样的事情展现了不同的面目。 当太阳终于升至半空,温暖的朝阳洒满大地,大燕皇城以北的城门外,整装待发的将士们身上,都微微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数万将士整齐的列队,身穿黑色铠甲,手中握着两侧开刃的长剑,一眼望去慢慢黑色,如同林间一望无际的苍天松柏。 主将萧彦臣站在祭台之上,已经将祭司之礼执行完毕。 他站于台上,高举着军旗疾呼“狄人略我城池,杀我臣民,掳掠,无恶不做我大燕与狄人的血海深仇,你们要不要报” 台下的将士们情绪高昂,齐声回答道“此仇必报” 接着号角与鼓声大作,军旗在风中猎猎翻飞,大军沿着向北蜿蜒的开阔大道行进。 四周围了许多送行的百姓,他们垂着泪,眼含泪光,娘子送别夫婿,母亲送别儿子,幼童挥手道别父亲,在一片泪眼之中,被寄予厚望的将士们,怀揣着亲人的嘱托,一步步踏上出征之路。 从前他们是家中的顶梁柱,现在是大燕御敌的力量,这些男儿也有自己的柔情牵挂,如今统统抛下,要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颜若栩洗漱完毕策马赶到北城之外时,大军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地上遗留的马蹄印记可以告诉她,这里就是大军出征的地方。 没能赶到这亲自为颜喆送行,颜若栩有几分感伤,牵着马立在城门外,遥望那条扬尘不断的官道。 在她的周围尚有未散开的人群,他们也都探头望着那条宽敞大道,脸上的泪痕还留着痕迹。 一年不过二十的布衣妇人红肿着双目,紧紧咬着下唇,竭力地探头遥望,终于确定出征的大军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了,才惆怅地叹息一口气,扭身对身旁的一位同伴道。 “这次出征的讯息来的急,后半夜才有人来家中通知,幸好家中有庙中求的平安符,还叫主持开过光呢,定能保佑郎君平安归来。” 闻言,颜若栩侧目看了那妇人一眼,想来是一对和睦的夫妻,丈夫随军出征了,妻子为他担忧不已。 祈求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将它亲手挂在心爱之人的腰侧,愿那人平安而归,这事情,颜若栩从前并未少做。 她眉眼舒展开,看着湛蓝的天空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颜小姐怎么在此处”身后传来一声男子清澈的话语声。 颜若栩循声回头,看见陆垣蛰报臂立在身后,一身暗纹锦袍,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为了掩盖颜若栩的身份,他并未称呼她为公主,而是随了民间的叫法。 这次出宫除了想为颜喆送行,也是想找陆垣蛰当面商议,现下撞见了他,真是刚刚好。 “陆公子,真是好巧,想邀公子一叙,可有雅兴”颜若栩将手背于身后,挺起胸膛问他道。 今日陆垣蛰的装扮极为儒雅,宽袖长袍,腰间缀玉,黑发素绾,是大燕的文人雅士最喜爱的装扮,当日在乔家的诗会之上,颜若栩还讶异与他的装扮,如今看来,是她因上一世对他留有深刻印象,他一身骑装一人一马独自归京,她记在心中久久未曾忘却,便以为他素来如此。 刚及弱冠之年的陆垣蛰接触之下,倒有些想不到的人情味。 还是那晚小陇巷的酒肆内,到了日中,店内生意不错,小伙计还忙前忙后的跑着腿,陆垣蛰踏足而入,扔了一块碎银在柜台上。 “掌柜的。”他半个身子撑在柜台上,往柜台后方那列酒柜看了几眼,“给我上二两米酒,几样小菜。” 接着他看了颜若栩一眼,“女客不饮酒,你便煮一碗甜酒酿端上来吧。” 他们仍旧坐在那夜的位置上,在酒肆的二楼临窗的位置,左右设了两扇屏风,上头请花匠描了些山水河川,有几分雅间的味道。 “这家店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味道纯正,因此我是这里的常客。” 陆垣蛰把窗户推开,一边往窗外看一边说道,手中握的折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也许是这几日被关的有些憋闷,重获自由的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小陇巷这片区域是皇城内的西北角,居民多是平民与一些商人,达官显贵是不屑到此处来的,不过行人如织,两侧店铺林立,还有挑着货物沿街叫卖的挑货郎,烟火气息十足。 颜若栩虽然不似其他的深闺女子那般足不出户,这片区域却是极少踏足,如今深入其中,倒是感到十分的有趣。 略等了片刻,店内的小伙计将他们点的酒水饭菜一一呈上,那甜酒酿热乎乎的冒着白气,米白色的酒酿中还卧了两只荷包蛋,香气扑鼻,嗅在鼻腔内满口生津。 颜若栩尝了一口,滋味竟然比御膳房的师傅做的还好。 陆垣蛰冲她挑了挑眉,夹起一片卤牛肉嚼入口中,“好吃吧,是不是比从前吃的都别有一番滋味” 颜若栩点点头,“宫里的吃食先是讲究安全无毒,其次是做法是否精致,用料是否名贵,好吃与否倒是最末的了。” 来了兴致,颜若栩也和陆垣蛰对饮了半盏,那米酒十分甘甜,饮下后腹中一片滚烫。 “你看,那几个人像不像胡人”陆垣蛰单手举着酒杯,身子往窗旁微斜,指了指街道上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那几个人都穿着中原的服饰,却个个高鼻深目,头发也不似汉人纯黑顺直,发色偏黄还微微卷曲。 这几年大燕与胡人的新王签订了休战书,两方开关互通市集,许多胡人来往两国之间贩卖货物,在皇都里见到几个胡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像是来往边境贩卖货物的胡商。”颜若栩搁着一些距离,打量那几个胡人,虽然他们换了服饰,身上异域的气质还是无法遮掩。 陆垣蛰蹙眉,看着那几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视线一动不动,张口饮下剩下半杯酒水,似是有不同的看法。 “不是商人,他们一定是胡人贵族。” 颜若栩有些惊讶,抬眸看他一眼“何以见得” 陆垣蛰放下酒杯,指着其中一人说道“胡商需长途跋涉才能来到京中,往往一身风尘,不会像他们一般欣然潇洒,慢慢闲逛,再说既然是来经商的,身上总该带些盘缠,胡人往往不相信汉人的银庄,再多的财物都宁肯自己保管,你在看看这几位,身上可有财物” 颜若栩凑近窗前细瞧,果然见那群人神色自若,的确没有半点赶路之后的疲惫。 胡人性情彪悍,向来是大燕最大的隐患,两国休战和睦只是近年才有的局面,若是叫胡人知晓大燕和狄人即将开战,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乘人之危,撕毁休战的约定。 若胡人乘机联合狄人共同对抗大燕,那么国家还有宁日吗 颜若栩神色一冽,暗自在心中起誓,她一定要尽自己所能,阻止即将到来的浩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童谣 乾景帝是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可惜大燕江山从交到他手中那一日起,已经千疮百孔,即便有心缝补,却仍旧有为时已晚的感觉。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部门阀势力相互倾轧,唯独少了那一心为国的铮铮铁骨。 如果说从前有,那么冯守易算是一位。从幼年起,冯氏家族中原本不起眼的五郎被先帝选中,接入宫中成为五皇子颜丘隆,也就是乾景帝的伴读。 二人年岁相近,性子也相投,又同是家中排行末尾的孩子,排在前头的哥哥天资聪颖比自己强,因而都有几分不被重视的惆怅。 两个小孩惺惺相惜,在日复日之间积累了深厚的情谊,冯守易出发去镇守边城时,还是乾景帝亲自送至城门之外。 二人执手拜别,从没想过会有今日之变。 守将变节,按理是诛杀九族的大罪,乾景帝看着萧叙写上来请求抓捕冯氏族人的奏折,却眉头深锁,迟迟不愿下决定。 他不想赶尽杀绝,即便冯守易犯下了弥天大罪,乾景帝心中还是顾恋着旧情。 当年稚气未脱的少年们秉烛夜谈的时光,他也记得清楚,若连冯守易的家人都一并诛杀了,就好像他亲手抹杀了从前的年少时光,许是年纪大了人心易软,乾景帝无法似从前那般杀伐决断。 那封列了冯氏无数罪状的奏折,便一日复一日的摊在案上。 徐皇后的长兄徐恪吏如今已是徐氏的当家人,今官至尚书,他似乎体察到了皇帝的心思,昨日上书一封,进言冯守易戍守边城多年,也曾有过功劳,朝廷应赏罚分明。冯守易既然变节,那么因罪当诛,罪无可赦,可他的家人无罪,应贬为庶人发配出京,以此方能显天子慈悲,又可警示世人。 乾景帝顺着徐恪吏给的台阶,朱笔御言准了。 处理完这堆烦心的琐事,他才想起多日没去看看皇后了,即刻起驾往皇后寝宫乾瑞宫而去。 人还没有踏进殿中,就听见一道厉声的叱责声。 “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竟然敢在背后嚼舌根,仔细你们的小命” “若是再敢叫我知道了,叫皇后娘娘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你们,到时候不止你们自个,就连你们的家人都要跟着遭殃,知道了吗” 此话一听就知道,这是皇后在自己寝殿训斥多嘴的下人。乾景帝身形顿了顿,皇后的性子他知道的清楚,她对待下人十分宽厚,从来不会苛责,怎么今日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乾景帝带着些好奇走入内殿,打眼就看见几个婢女太监排成一排,跪在院子中央,脸上都有些红肿,想来是被掌嘴了。 徐皇后坐在大殿外一张梨木雕花太师椅上,身边的婢女娴芝在不停地为她扇风,徐皇后一手扶额,另一只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指甲犹在微微发抖,看起来是被气的不轻。 “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娴芝的脸上也带着未消的余怒,她年岁近三十,已经是宫中的女官,又在皇后身边伺候多年,性子也随了皇后一般沉稳,方才那般严厉的叱责下人,还是极为少有的情况。 “陛下来了,进屋坐吧。”徐皇后抬头,见了乾景帝脸上一喜,方才的震怒霎时烟消云散,她站起来上前对乾景帝施了一礼,已近四十的徐皇后仍旧风韵不减,标志的鹅蛋脸,双目若水般清澈,身上还有极淡的玫瑰味熏香。 乾景帝出手搀扶起皇后,目光扫视着院子中被罚跪的下人们,“皇后免礼。” 见皇帝眉头微蹙,神色似乎不佳,罚跪在地的几个人都有些瑟瑟然,低眉敛目不敢直视龙颜。 这幅样子叫乾景帝见了愈发不解,徐皇后从不轻易罚人,今日发这么大的脾气定是事出有因。 “发生什么事情了,方才听娴芝说是他们在背后嚼舌根,都说了些什么,说给朕也听一听。” 乾景帝本来只是有几分好奇,此言一出发现徐皇后与娴芝的脸色一变,似乎有些难言的样子,不禁更加莫名疑惑。 娴芝知道今日这事情是瞒不住了,连忙跪倒在地“奴婢身为掌事宫女没有约束好宫人,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他们在背后说的那些话污秽,不敢说出来扰了陛下清耳。” 近侍已经搬上另一把座椅,乾景帝坐下来,接过身边徐皇后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润嗓,冷目轻扫堂下的众人,独属于九五至尊的压迫之感立刻浮现,他的语气不再似方才轻松。 “莫说这些好听话,究竟为了何事,朕今日想听个明白。” 徐皇后叹了一口气,念着皇帝近日政务繁忙,实在不想拿这些事情来破坏他的心情,可现在有心隐瞒也是晚了。 “娴芝,你向陛下禀明吧。” 徐皇后发了话,娴芝这才抬起头,十分为难的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回禀皇上,这些宫人在背后偷偷谈论的,乃是近日宫中内外都在传唱的一首童谣,此童谣由别有用心之人所撰写,通过街上孩童口中吟唱传播,歌词龌龊,用意歹毒,皇后娘娘已经下令不许议论,可这他们几个胆大包天,还在宫里传播。” 乾景帝愈加疑惑了,一首童谣而已,也不会令皇后如此,指着娴芝说道“将歌词念给朕听听。” 娴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稳了稳心神方一字一句道“月光朗朗,照见陆郎,金风玉露,胴体光光。” 乾景帝听完愣了愣,将茶杯重重放下,“陆郎此童谣的确不堪入耳,皇后做的对。” 徐皇后苦笑一下,轻轻叹息一口气,看向皇帝,也不知待会将颜若栩那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还会不会像此刻这般平静。 这首童谣说的,可不就是那夜的事情。 颜若栩的性子烈,人又犟,他们这个宝贝女儿,从生下来便没叫人省心。 知女莫若母,徐皇后此言不假,此刻颜若栩的宫中也正酝酿一阵疾风暴雨。 “公主,赵姑姑来了。”坠儿从屋外走进来,低声说道。 赵姑姑是宫中有资历的老人,从前还伺候过窦太后,在一众女官中算是有威望的,从前颜若栩也十分信任她,将宫中大小适宜托付她手,从来不查她的账目。正是如此,赵姑姑胆子越发的肥,几乎将公主府的库房掏空大半,直到颜若栩嫁入将军府,遇事需要打点才察觉出问题。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深夜唤奴婢前来,不知有何事” 赵姑姑约四十岁的年纪,眉眼长得端正,脸上几分风姿犹存,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她一进来就看见了颜若栩膝上的账簿,可脸上神情丝毫未变,镇定的请安施礼。 她不怕颜若栩查账,这明面上的账簿任谁来都瞧不出破绽,而暗地里的那本,除了她谁也瞧不着。 “姑姑免礼,起来吧。”颜若栩将账簿和上,对赵姑姑抬眼轻笑,颜若栩眉眼生的美艳,双目顾盼生辉,又有几分女子少有的飒爽之气,美而不娇弱,靓而不落俗。 赵姑姑一边起身边笑道“公主模样愈发俊俏了,依奴婢看,这放眼大燕,再没有女子比的上公主之貌。” 她这话半真半假,一味想哄着颜若栩开心,毕竟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不乐意听好话,颜若栩垂眸,将手放在账簿之上,“姑姑就会哄着我玩。” 说罢,她微蹙起眉,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我记得去年生辰时,有地方官送来一只玉兔做贺礼,我今日忽然想起,差人去库房找,却怎么都找不见,倒是奇怪。” 赵姑姑的动作迟疑了些,“公主莫急,明日我亲自去瞧瞧,库房里头东西多,他们一时间找不着也是有的。” “好,就请姑姑辛苦一趟。” 颜若栩自然不是真的要找什么玉兔,那东西在库房里好好的,如今凭空不见,除了被赵姑姑中饱私囊还能去哪里,她今夜故意说此话,为的就是诓她将玉兔悄悄送回来。 赵姑姑与颜若栩说完话,躬身退了出去。 坠儿刚铺好床上的褥子,一边从内房探出头,边看赵姑姑匆忙离去的背影。 “公主,您叫我安排的侍卫都安排好了,库房有动静立刻就会来汇报,赵姑姑,真的会把那玉兔送回来吗” 颜若栩站起来舒展筋骨,秀眉一挑,迈着轻快的步伐往里间走去,“不怕她不还,我们等着吧。” 假帐做得再漂亮终究是假的,只要颜若栩下力气动真格,赵姑姑迟早要露馅,为了不让颜若栩起疑心,她一定会偷偷将东西送回来,到时候人赃俱获,看她如何狡辩。 “还是公主有主意。” 坠儿笑着道,她一听颜若栩说赵姑姑贪污,立刻就想拉姑姑过来当面对质,还是颜若栩劝她不要打草惊蛇,方摁纳住了心头的火气。 她往卧房中的铜炉添了些香料,歪着脑袋说道“若赵姑姑真的是贼,我非上去踹她两脚,亏公主那么信她” 颜若栩笑着弯弯嘴角。 “坠儿,以后我们做事情,除了自己问心无愧,也要对旁人留个心眼,毕竟人心隔肚皮。” 她这句话不止说给坠儿听,更是对自己这一世的忠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转机 颜喆随军去往边城后写了几封家书回来,少年在信中说的多是边境的琐事,例如萧彦臣给了他一个管理后勤的闲差,他嫌无聊又没意思,吵闹着要了份勘探地形的差事,每日都领军策马出营,带着一队兵马外出巡查。 看到这一段,颜若栩掩嘴轻笑了一声,萧彦臣恐怕也是拿颜喆没有办法,他即降不住小侯爷的脾气,还要担心他的安危,也实在是为难。 接着少年又在信中说起边城风大,他现在已经入乡随俗,每次出门都蒙着面巾,不然准吃一嘴沙子。 颜喆怕颜若栩不能体会他的描述,还在信中加了张手掌宽的小画,笔触极为简略,只是寥寥几笔,勾勒出戈壁滩上背临夕阳,手握长剑的一位蒙黑巾的少年。 这幅画上还滴上了几点蜡渍,颜喆大概是夜晚得了空闲,就寝前趴在案前写下的,他还说去了军营不像在京城,吃穿住行都有人伺候着,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个近侍,许多事情他都要自己学着做了。 家书开头那一半颜喆的字迹还算工整,他虽然贪玩一些,字写的还算不错,夫子教他要一笔一划写整齐,他就认真照着做,倒是写出了一种有条不紊的气质,可是到了后半截,这笔画变的越来越紊乱,字符一个个东倒西歪。 阿姐,你九弟我困了,此刻站着就能睡着,还有许多话语,下次再写给你看。 看完信中最后一句话,颜若栩已是笑得无法自已。 坠儿从旁探头过来,好奇地询问“小侯爷写什么了,公主这样乐呵” 颜若栩把信递给坠儿,脸上笑容还未曾敛去,“你自己看,看好了收到书架的锦盒里。” 言罢她提起坠儿早就备好的狼毫笔,思量着该怎么回信。边城此刻还算安宁,是冯将军的事情还未公开,大燕与狄人暂时还是休战的状态,待兵戈一起,局势紧张起来,她需嘱咐颜喆注意安全,不能贸然行事。 写了几行字,颜若栩又拾起夹在家书里的简笔画,画面布局十分简单,却能透过薄如蝉翼的画纸,隐约嗅到独属于边疆的味道。 画纸上的少年单薄而瘦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幽幽望过来,忽然让颜若栩想起来一个人。 比边城更加偏远的地方,大燕的西北边陲,山顶的积雪常年不化,四季严寒的地方,瑶姬山脉。 陆垣蛰上一世在那个地方驻守了多年,是不是也像如今的颜喆这般,日日早出晚归,身侧只有大漠风沙为伴 那年他一人一马跨越千山,独自从驻地回京,颜若栩作为家人前去城门之外迎接,一身跋涉风尘的陆垣蛰,面上正蒙着一张和画纸如出一辙的黑巾。 “公主,公主。”坠儿已经看完了信,将信妥当的收好,见颜若栩提笔失神,思量公主这是在担忧颜喆的安危,上前宽慰道“看信里头所述,小侯爷在边城的日子还算不错,他向来有大志向,小侯爷多历练反而心里高兴。” 坠儿的话不假,她几乎是看着颜喆从一个总角少年慢慢长大的,人长大了,就不可像幼时那般任性,颜喆早早失去了父亲,虽然袭了爵位,可并无依仗,他以后想在大燕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唯有从军营里混出点名堂来。 颜若栩叹了一声,也没有心思继续写回信了。 昨日陆垣蛰递了一封信进来,邀她有事相叙,眼看着时间要到了,她换了件利落的襦裙,想了想又拣了一柄匕首放在身上,这才坐上轿辇出了宫。 这次她许了坠儿同去,一听说是去见陆垣蛰,坠儿的脸立刻苦了下来。 “公主你怎么还去见他那个人有什么好的,京中出色的世家子那么多,哪一个不比他强” 坠儿说的是又气又急,恨公主不知如何被猪油蒙了心,一心一意向着一个浪荡子去了。 颜若栩还没有把事情的原委说给她听,这事情没有头绪,她还有些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轿辇出了皇宫,过了长安大道,右转往南去了,没走上几百米,稳稳停落在一处小巷中。 坠儿先下来,随后掀了车帘扶颜若栩下轿。 这会已经过到了日暮的时辰了,白日的酷暑气渐渐消散,凉爽的风穿巷而过,带起一阵凉意。 这次和陆垣蛰约在一家茶楼,离长安大道很近,颜若栩想着坐轿辇过去有些惹眼,特意叫轿夫停到这僻静些的角落来,她与坠儿步行一段路过去即可。 坠儿撑了一柄竹布伞在头顶,日暮的阳光虽然已经虚弱,可是晒久了还是受不住,把肌肤晒伤了不提,把公主晒成块黑皮她也没法和皇后娘娘交代。 巷子里的行人零星,前方有几个妇人并肩而行,身后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幼童,他们身上挎着布包,手中还握着书本,想来是刚从私塾里散了学回来,一路叽喳笑闹不停。 坠儿回身看了一眼,离她们几十米处的两个行人立即驻足,因隔得远,坠儿并未在意,颜若栩却瞧见了,其实一个一身蓝色短衣,悄悄隐藏在一家商铺的门柱之后。 颜若栩冷眼瞧了一会,假装无事继续往约定的茶楼而去。 嫡公主和陆将军长子关系密切这个消息,从那晚以后早就闹的满城风雨,不怀好意出言揣测的人多了去,他们的主子爱派人跟着便跟吧,反正这事已经半公开,她要是故意避嫌不去见陆垣蛰,他们才疑心。 陆垣蛰的心思和颜若栩想的一样,他先到了茶楼,在雅间等了一会,透过轩窗看见了颜若栩的身影,立即摇着扇子款步到了门口迎接。 这位公子颇有些傲气,明明已经有了副惹眼的皮囊,偏偏还不知道收敛,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陆垣蛰立在那茶楼的门口,笑颜比那纨绔还纨绔,笑吟吟地对她道“颜小姐请。” 坠儿冷哼了一声,脸色十分不好看,别过脸去不说话。 “陆公子久候了吧。”颜若栩跟在陆垣蛰的身后,随他上了楼梯进了雅间。 雅间里面没有了耳目和他人的目光,陆垣蛰收敛起来方才故作的张扬,对颜若栩做了一揖,“那夜之事连累了公主,扰了公主的清誉,是我的疏忽大意。” 颜若栩摇头,“此事与你无干,陆公子何必自责,再说你我现在如同盟友,这些个虚礼不必多讲究。” 陆垣蛰摇着纸扇的手停顿了一下,旋即舒展开眉眼轻笑一声,“好一句盟友。” 他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时脸色已经满是凝重,颜若栩的心跟着提起,侧耳细听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派去边城探消息的人传了讯息回来,冯将军没死。” 陆垣蛰的话刚说完,颜若栩立即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思考着这句话,冯将军没有自刎死去这个情况和上一世所知的讯息截然不同,难道此案中还有隐情 陆垣蛰得此消息时也惊讶无比,同时内心十分欢喜,冯将军若还在,那么这件事情就好办了。 “我的线人是边城的一位商贾,他在边城已经经营多年,人脉十分广阔,由他的手下打探到,萧彦臣领兵到了边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整理辎重,练军备战,而是和身边的近卫不停的拜访边城官员,和他们饮酒作乐拉帮结派,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战事之上。” 陆垣蛰说的愤慨,眼神冰冷的如同冬日的寒霜,他抬眼盯着虚空的某处,冷笑道。 “除了拉关系之外,这位萧家世子还偷摸干着一件事,他在偷偷寻找冯将军,据说那一日白堰湖起了大雾,萧叙带人和冯将军在雾中作战,后来雾气散去,白堰湖只留下了满地的血迹和兵卒的尸体,冯将军消失无踪,萧叙派人找了一夜,第二日宣称已经找见了冯将军的尸骸,下令就地掩埋在了白堰湖,他说叛国之人无颜回京,只配客死异乡。” 颜若栩皱起眉来,细细推敲这其中的细节的确十分的蹊跷。 “这么说来,冯将军可能只是失踪了,陆公子又是怎么确认他还在人世的呢” 陆垣蛰早知颜若栩有此一问,他不仅有线人传回的讯息,还曾经截到过一封从边城传回冯家的书信。 “信中写的是什么”颜若栩的身子忍不住往陆垣蛰靠近一些,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冯将军让夫人带一家老小离开京城,这封信落款的日期是萧叙秘密传回冯将军死讯之后,由此我推断,冯将军还活着,他知道是萧氏在害他,却选择隐姓埋名,而不站出来向陛下禀明,这里头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陆垣蛰说完从桌上拾起了一根竹筷,握在手中做执剑的姿态,使力往前一捅,“我们只要能寻到冯将军,再借你我之力从中斡旋,邪不压正,届时一切定能水落石出,萧氏就等着挨这一剑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 颜若栩前脚回到宫中,一直奉命看守库房的侍卫后脚就来禀报。 “卑职见过公主殿下,方才赵姑姑遣散了库房看守之人,自己偷偷摸摸开门入了库,我们几人谨遵公主吩咐,为了库房的安全着想,将姑姑拿住盘问,从她身上搜出了这个。” 天色已晚,屋子里掌了灯,烛火摇曳下,年轻的侍卫低头,双手呈上来一件玉器。 那东西带了十分足的翠色,是块不多见的好玉料琢磨制作的,现在被制成了一尊玉兔拜月的造型,取的是前途似锦的好寓意。 颜若栩料到赵姑姑会将东西送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赵姑姑现在何处” 坠儿刚泡了一壶茶,手中握着壶柄,听了侍卫的禀报后竟然忘了倒茶这回事。 她为人耿直,最厌恶这些背后贪心,背地里偷摸的人。 “回姑娘的话,我们将人扣在库房了,此事还等公主发落。” 这侍卫是坠儿亲自挑的,但是并没有将详细内情说与他,只讲这几日好生守着库房,暗地里妥善看护着,有人违反规矩,行为鬼祟立即扣住,随后禀报。这事情做好了有重赏,后半截话坠儿没说,这侍卫也意会了,若是办砸了,在公主心中落下坏印象,今后定是难出头。 赵姑姑被逮住后还振振有词,摆起了掌事女官的威风,她是公主面前的红人,公主寝殿上到侍卫,下到粗使丫鬟,哪个不想巴结着她。 “我是奉公主之命过来找东西的,你们这帮不长眼的狗奴才这是干什么耽误了公主的事情,谁担待的起,做侍卫的都想以后有个好前途,你们这样做,是准备自断前路吗” 为首的年轻侍卫姓郑,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在宫中已经历练了好几年,赵姑姑话中有话,他立刻就听出来了。 想叫他们别多管闲事,可我也是奉命行事啊,要辩驳,那好,与公主说去吧。 颜若栩和坠儿立即往库房而去,人还没到,就听见赵姑姑的哭嚎声了。 “我也是命苦,在宫里熬了大半辈子,如今倒是被你们几个黄毛小儿欺负了,等公主来,我定要求公主为我做主” 赵姑姑掷地有声,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瘫坐在地上嚎的那叫一个凄凉,除了为首的郑姓侍卫,其他几位一点内情都不知道,见此情景心中都在犯嘀咕,难道真的是冤了人若与赵姑姑交了恶,以她在公主身边的重要程度,怕是真的会影响升迁。 “公主来了”不知哪个眼尖的先嚎了一嗓子,众人听见了,纷纷行礼请安。 赵姑姑面上愣了愣,随即哇一嗓子嚎得更加起劲了,“公主你总算来了,快为老身做主哇,这几个侍卫黑了心肝,他们冤枉我” 宫里但凡有点身份的都讲究一个体面,赵姑姑年轻的时候貌美,也有过夺圣眷翻身做主子的念头,如果不是帝后感情好,乾景帝又不好女色,没准她真的能成功。虽然最后壮志未酬,可她还是凭借眼力和胆色成长为宫中女官,平日里也不会失仪,断不会因为被人冤枉就嚎啕哭喊。 毕竟被冤枉了可以讲清楚,可是失仪折损的颜面再也补不回来。 事出有异必有妖,颜若栩笑了。 “赵姑姑你说说看,他们冤枉了你哪一点公主就在这儿,你一一道来,不过说的每句话你可都想清楚,别稀里糊涂说胡话” 坠儿为颜若栩摆好座椅,扶着她坐下来,才双手抱臂,瞪着赵姑姑说道。 但凡赵姑姑清醒些,此刻不存侥幸心理,好生认个错,颜若栩还能顾恋些旧情。 可赵姑姑不甘心,她偏要嘴硬,或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好日子已经到了头,眼前看着长大的公主早今日不同往日。 “公主前几日不是吩咐奴婢找这尊玉兔吗请几日事杂被耽搁了,今日奴婢想起公主的吩咐,就去库房中寻,谁知道刚寻得走出来,就被这帮侍卫扣住,非说奴婢有问题,公主圣明,您评评理,是不是他们冤枉了奴婢。” 赵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抹起眼泪来。 她话才说完立刻就有人出来辩驳,她若是被冤枉了,那扣住她的侍卫成什么了诬陷好人,胡乱执法 “郑昊问赵姑姑一言,若姑姑心中无鬼,行事坦荡,为何入库房前要遣散看门人,按照规矩开门入库至少要有两人互相监督,另外姑姑方才只是打开了库房,人还没来得及进去,郑昊觉得奇怪,这库房里的玉兔是如何横穿库门,到了姑姑怀中的” 郑侍卫一通话说的有理有据,连老奸巨猾的赵姑姑都呆住了。 “我们能冤您,这玉兔总不能冤枉您吧” 周围有几个侍卫已经发出了嗤笑,其中一人嫌不解恨还补了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姑姑已经没有什么狡辩的余地,她盯着那尊玉兔,后知后觉的想到今夜就是一个大坑,不能啊,她在人心叵测的深宫里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竟然这样轻易折了 不甘心公主耳根子软心更软,赵姑姑自觉拿住了颜若栩的脾气秉性,哭着抱住了颜若栩的小腿,脸上涕泪四流。 “公主饶命,奴婢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奴婢不该打这玉兔的主意” 颜若栩叹息一声,赵姑姑这个人贪心,吃像更加难看,上一世她发觉库房被掏空了,还去求过赵姑姑,公主去求奴婢,这事情够新鲜吧那时候颜若栩已被皇室疏远,陆府里头她不过是个外人,她拿不出银子,她想为颜喆修座好些的坟茔,就这样,被这赵姑姑搪塞回来,她不认贪了银子。 从前不认,现在也不认 颜若栩示意侍卫们将扒着她裤腿哭哭啼啼的赵姑姑拖开,接过坠儿递上的茶抿了一口,斯条慢理地说“姑姑除了贪心这玉兔,可还拿过旁的什么东西” 这是赵姑姑最后一次机会,颜若栩的确心软,她心里还念着一丝主仆情谊。 赵姑姑被这话噎住了,她面上仍在淌泪,无数的心眼已经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她往口袋里扒拉的时候眉开眼笑,现在叫她吐出来,心疼啊。 “不曾了,公主明鉴,奴婢一时贪心拿了这东西,一听公主要寻就赶紧想着送回来,再也没有碰过旁的什么。” 听赵姑姑的这套说辞,她是铁了心不招。 颜若栩背靠着椅背,视线从赵姑姑那张虚伪的脸上挪开,反而被气笑了。 库房外围着的人渐渐多起来,是坠儿方才派人传了话,叫宫中伺候的人丢下手里的活计,都过来看看,看看吃里扒外中饱私囊的下场。 此刻无数双眼睛都看着颜若栩,等着她发落赵姑姑。 明媚的少女一声素色衣裙,眉眼澄澈,姿态淡然,点了一抹绛唇的嘴勾起一抹浅笑,一手撑在脑后,静静环视众人。 有心的人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赵姑姑要摊上事了,公主为人爽直,不爱绕弯子,若是立即痛骂姑姑一通倒还好,偏偏此刻此次不发话,怕是不好。 颜若栩将众人紧张、期待、忐忑的情绪统统看在眼中,她微笑着说“赵姑姑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是真是假无人能分辨清楚,为了查明真相,先将赵姑姑请到内务总管那里去,今日姑姑是清白是冤枉,除了偷拿玉兔是否涨了别的,都能水落石出。” 坠儿觉得不解气,依她看得先当面打赵姑姑二十个板子才能解气。 她望一眼呆若木鸡的赵姑姑一眼,嘴撇了撇,跟着颜若栩转身回了寝殿。 颜若栩今日所做,除了摘掉赵姑姑这个近身毒瘤,更是为了杀鸡儆猴。她从前不注意这些,以至宫里的人心不齐,不做什么时还好,一到关键时刻才发现无人可用,还有内外勾结的风险。 “坠儿,方才那个郑侍卫是什么出身” 两侧红墙高深,夜色迷蒙,甬道漫长望不见尽头。 坐着轿辇上回宫时,颜若栩忽而问道。 “具体什么人家不清楚,只知道是翰林院林大人的侄儿,进宫快四载了。”坠儿想了好一会,才说出这一点信息。 对颜若栩来说足够了,林大人是两袖清风的文官,身边没有什么实势力牵扯,郑侍卫是他侄儿,自然也不在门阀斗争的漩涡中,不然也不会入宫四年还只是个没有品阶的普通侍卫。 这样背景清白的人留在身边,日后为己所用,颜若栩用的放心。 “坠儿,明天叫人去赏赐一下今日扣人的侍卫,尤其是郑侍卫要重赏。” 坠儿有些疑惑,这事情办得只能算没有差错,公主为何就要看赏呢 不过她没有多问,颔首应了。 颜若栩想得却很长远,她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现在身边除了坠儿可靠,她还没有信任的心腹,以后的路那么艰难而漫长,她必须未雨绸缪。 皇城内公主宫中发生的这桩事情像投入湖中的一枚卵石,很快就荡漾开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前几日皇后宫中就有几个人被发落,挨了板子赶出了皇宫,这还没完,公主身边从前十分得器重的姑姑,又一夜间被拖去了内务府,一时间宫中当差的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不走运也倒了霉。 有人正走着衰运,那么自然有人交了好运。 郑侍卫此刻就风头正胜,他是郑家的独子,家境在皇都只算普通,好不容易才谋了个皇城侍卫的差,如今他上有双亲,下有妻儿,一家人的指望都落在他身上。 “公主,郑侍卫来了。”坠儿低着头说道。 夏日清晨,微风和煦,御花园中满眼都是清爽的景致。 颜若栩坐在廊下看荷花,手里端着碗鱼食,她低头看那碧水里头游动的锦鲤,边看边洒下一把鱼食,听到坠儿的禀报,她放下碗回过头去。 郑侍卫在不远处驻足,低头抱拳行礼。他的目光直直望向脚下的土地,神情严肃而不卑不亢,像是个心术正的人。 昨夜的赏赐远超过惯例的恩典,除非郑昊装傻,不然他该明白颜若栩的意思。 “卑职受了公主的重赏,心中惭愧,唯有鞍前马后为公主分忧,才能报效公主的好意。” 有他这句话,颜若栩十分满意,“郑侍卫言重了,只要以后差事还办得漂亮,那些身外之物不算什么,本公主也不是吝啬之人。” 郑侍卫沉声应了,再次谢了恩,才躬身退下。 六月是御花园景色最佳的季节,园子中各色花蕊争奇斗艳,五彩斑斓的蝴蝶蹁跹飞舞,颜若栩穿巡在卵石铺就的小径之间,心情被眼前美景所感染,一扫这几日的压抑情绪。 从花园回公主寝殿需要穿过一堵花墙,虽说是墙,就是一片竹子搭成的花架子,花匠在架子上培育的牵牛花长势极旺,花朵和绿叶密密麻麻,将这竹架子攀了个密不透风。 颜若栩刚走到那片花墙之下,就听到了墙后窃窃私语之声。 “哼,也得亏她是皇室里头的人,还要顾及整个皇族的面子,若是寻常百姓的家里,像这种未出阁就和男子关系不清不楚的女子,该浸猪笼” “郡主,这话不该说吧,仔细叫人传出去。” “怕什么我又没说错,现在她和陆家那个断袖搅在一起,竟然一点不臊的慌,我说句实话怕什么。” 坠儿听了面色一白,双手紧紧攥成了拳,立刻就要出去教训这群长舌的人。 颜若栩出手拉住了坠儿,她深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肩背,款步绕过那堵花墙。 只消一眼,她就从那群莺莺燕燕中寻出了颜语媗的身影。 众人见了颜若栩皆心中一惊,脸色难看的厉害,她们大多也是皇族宗室的女子,今日进宫是为了给皇后请安,从瑞康宫出来颜语媗说要来御花园看看,她们便一路同行,谁知道她后来说这些荒唐话。 现在大部分人悔都悔死了,早知道郡主和长公主已经反目失和,原先不信,现在事实摆在了眼前,只求长公主不迁怒就好。 颜语媗说得正在兴头上,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猛然扭身往后看来。 她生的好看,溜尖的下巴,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很容易就能勾起旁人的保护欲来,颜语媗知道这一点,也利用得很好。 “姐姐,语媗见过姐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颜语媗第一反应是施礼请安,条件反射一般露出了楚楚可怜的姿态。 颜若栩先前只是心痛,恨自己上一世看走眼,捡了个白眼狼养在身边,现在又多了一层厌恶,颜语媗这个样子她看了恶心。 “我自然无恙,只是有人盼着我不好,巴不得我下地狱,颜语媗,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颜若栩盯着那张动人的脸,每一个字说的都字正腔圆。 “姐姐说笑了,谁不盼着你好呢”颜语媗用袖口掩嘴,皮笑肉不笑的淡淡讲道,她察觉出颜若栩不吃从前那套,索性也懒得演,神态里面透露出一股阴阳怪气。 那一霎,颜若栩忽而心生一抹凄凉,喉头微微发涩,不过这种感受转瞬即逝。 就算是块寒冰,捂在心头数年,也该捂热了,她待她从来亲厚,未曾亏待过,何以恨她至此 颜若栩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颜语媗一眼,她不好拿颜语媗方才的那些话发作,这会助了那些谣言的气焰,颜语媗也是想到这一点才那么大胆,她巴不得颜若栩为了这几句话闹起来,反正最后伤的是颜若栩自己。 放在上一世,按照颜若栩那个直性子暴脾气,没准她已经动上手。 “是吗,那便好。”颜若栩没有发作,倒是淡然一笑,她看着周围那群生怕惹祸上身,此刻不发一言的宗室女,笑得越发灿烂,“方才你们谈论的是何事如此热闹,我能否探听一二”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静谧的诡异,大家都怕公主一下子爆发,殃及自身,良久,才有一个人大着胆子说道“刚才都是郡主在说话,长公主不妨问问郡主。” 颜语媗瞪了那人一眼,差点没气出内伤,她说的时候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现在被质问,却将她孤身推出去,好不讲良心 “哦竟是郡主在说话,宫中不许高声喧哗,郡主该知道此规矩吧”颜若栩开口,却是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颜语媗一愣,莫名的答道“自然知道。” 颜若栩看着她,神色冷冽下来,语气不不似方才平和“你既然知道,刚才为何喧哗,一点规矩都不懂,实在给皇族丢人,你便在此地法规三个时辰,好好想想你的过错。” “我哪里有高声喧哗”颜语媗蒙了,随即反应过来颜若栩这是存了心思要整她,可这不想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她的变化实在奇怪。 颜若栩勾起嘴角,微微扭头看向旁人,声音放的很缓很轻“郡主方才喧哗,你们可都听见了” 在场众人脸色十分精彩,没一会就齐声道“听见了。” “胡说” 颜语媗失声大喝,她指着颜若栩,眼神里充满了憎恶,“你颠倒黑白” “那你又能奈我何” 颜若栩伏在愤怒的颜语媗耳畔,轻声道。 夏季的日头毒辣,待会御花园的温度升上来,在酷暑中跪三个时辰,足够颜语媗得一个教训了。 坠儿跟在颜若栩身后,她看着颜若栩的背影,小声地说道“公主与往日不同了。” 公主的性子坠儿最清楚不过,她从前不会绕这种弯子,像今日的情景,若是和颜语媗正面相对,恐怕闹起来还会吃亏,现在不声不响教训了郡主,算一举两得。 “奴婢觉得公主比以前沉得住气了。” 坠儿说着轻笑起来,脚下步伐快了两步,追在颜若栩身后道“这样公主才不会吃亏。” “是啊,沉得住气才能笑到最后。”颜若栩点点头,刚才出了口恶气,心里舒畅了许多。 她本以为颜语媗会好自为之,没想到她这般顽固不化,也许今后她还会找机会给自己使绊子,不过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罢。 回到寝殿后颜若栩方想起还没有给颜喆回信,提笔写了几句后,忽而想起昨日陆垣蛰所说萧彦臣在边城的举动,现在颜喆就在萧彦臣手下做事,日常难免有接触,不如叫颜喆多留意一下他的行踪。 颜若栩提笔将这件事情加在了书信的末尾,她嘱咐颜喆多多留意主帅的举止,自己要此信息有用,且此事保密,否则颜若栩蹙眉,片刻之后提笔继续写道。 若将此事泄露出去,阿姐便再也不理会你,万万慎重。 七月七日很快便要到了,除了颜若栩在担忧这一点,陆垣蛰也忧心不已。 他这次回京是告假后从瑶姬山脉归来的,余假已经不多,父亲已催促过他多回了,反正他在京中就会扰的府中不得安宁,大家都盼着他快些走,除了沈然。 沈然既不爱做官,也不喜欢吃喝享乐,估计是小时候穷怕了,他只喜欢赚钱。 年初随陆垣蛰去到瑶姬山脉之后,他发现那地方荒凉无比,居民生活缺衣少食,尤其是药材、锦缎、瓷器等中原地区的东西,在那里紧俏的很,他便开始做起了商人。 这一次回京沈然一直忙着囤货,现在还有一批货物没有收上来,他巴不得缓几日再出发回驻地。 听到陆垣蛰与陆如卿在书房里大吵一架,沈然急的心脏悬在了嗓子眼,既怕父子两个吵得凶了,陆垣蛰又要挨揍,更怕陆垣蛰认怂立刻回驻地,他定金都交了,可这货还没运回来呢。 “倾戈” 陆垣蛰才从他爹的书房里出来,表情十分不悦,摆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八百两的臭脸,沈然只装没看见,腆着脸问道“什么时候回瑶姬山脉你们没打起来吧” 都说商人重利轻感情,看来此话不假。陆垣蛰充耳不闻,一溜烟的越过沈然往前院去了。 沈然追在他身后,扯着嗓子道“倾戈,你倒是给个准话倾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陆垣蛰步子迈得急,三两步就穿过曲折回廊,路上遇见的仆人婢女见了长公子难看的脸色,人人都避之不及。 这长公子极少在府中,他们不了解他的秉性,只知道长公子胆子大的没边,敢于和将军吹胡子瞪眼的顶嘴。 沈然一路追着到了前厅,这才将人截住,他心虚地挠挠头,“明日我要出城押货,车上全是上好的药材,怕有贼人起异心,你与我同行可好” 陆垣蛰斜睨他一眼,鄙夷的眼神明白的送给沈然两个字,做梦 “你听我说呀,唉” “站住陆倾戈陆长公子” 沈然这回下了血本才收得那批好药材,万万不能有闪失,于是在陆垣蛰这儿吃了冷脸子后,非但没有罢休,反着继续追着陆垣蛰去了。 一路上见此情景的下人们面面相觑,胆大的互相对视后,在心中表示,确认过眼神,长公子是那传闻中的男主角,他与沈公子的关系,不简单呐 这些日子陆垣蛰睡得不大安稳,他素来睡眠就浅,夜里一丁点响动就能惊扰了他,驻守在边疆的那段日子,风沙大得很,夜晚风声呜咽,有时候搅得人整夜无法安眠,陆垣蛰会提剑走出营房,在城楼上独身携一壶清酒,一坐就是一夜。 现在又日日为冯将军一案操心,陆垣蛰更加无法安睡。 这晚他好不容易睡熟了,没过多久就有小厮过来喊门。 “公子,已经五更天了。” 沈然那家伙光有一张好看的脸蛋,除此之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叫他一人出城去押货,陆垣蛰确实放心不下,只好勉为其难的应了他所求之事。 洗漱完毕陆垣蛰提剑去了陆府南门,天色微亮,沈然已经带了两个伙计候在那里。 “倾戈”沈然笑得亲切,“我们出发吧。” 陆长公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还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兀自骑了那匹枣红色军马走在前头。 随着路途的缩进,太阳一点点升起,气温开始不断攀升,树枝上的夏蝉鸣唱不停,比那喋喋不休的唐僧还要聒噪一万倍。 剧烈而刺目的阳光洒向大地,将人间炙烤的滚烫袭人。 颜若栩握着茶杯的手用了十足的气力,指甲已经失了血色,泛起一抹苍白。 赵姑姑在内务府受了几天审讯,先是对自己贪污私吞之事供认不讳,昨日却突然反口,说里面有诈,她确实被冤枉了。 她有没有被冤,颜若栩心里和明镜一般,按照大燕的律例,仆人私吞主家财物,数量如此之巨,赵姑姑恐怕已经没有了活路,她不过是垂死挣扎嘴硬罢了。 “公主,赵姑姑今日早晨已在牢中暴毙了。” 坠儿急匆匆地进来禀报,眉间满是焦虑,“赵姑姑怎么会所出这样的话来” 赵姑姑昨日不仅翻供,还声情并茂地描绘了公主与陆垣蛰私会的场景,据她所言,公主不仅与陆长公子有染,还暗中递些朝堂上机密的消息给陆家,企图提拔陆家,为陆家造势。 平白无故,赵姑姑决然不会将颜若栩和陆家牵扯到一起,她没那个胆子更不会有那个心思,除非有人指使。 内务总管不会糊涂到采用这样大逆不道的证词,后宫女眷不可染指政事,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至于私自勾结臣子,那更是无法无天之事,所以,赵姑姑很应景的“暴毙”了。 她说的话没有什么分量,可这消息还是传了出来,乍一听公主结党营私的说法十分荒唐可笑,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个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公主素来得陛下疼爱,万一她真的有心伸手到朝堂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要放出这样的消息,只能是萧氏,看来他们还是不信那夜果园中的事情只是凑巧,便想了这个法子逼颜若栩露馅。 “公主,我们现在如何是好” 坠儿一早匆匆探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即就来说与颜若栩听。 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演好这桩戏了。颜若栩闭目,长吸一口气,此时她若急于撇清和陆垣蛰的关系,那么身上的疑点就更重了,只有假装和陆垣蛰确实有情,萧氏才能对他们放松警惕。 只是没有想到,她上一世栽在了陆垣韩手里,受了满身的伤,今生发誓不再与陆家之人有任何瓜葛,却偏偏要与陆垣蛰逢场作戏,还真是孽缘。 “坠儿,去取那对羊脂玉的鱼佩来。”颜若栩思索了一番,转头说道。 那对鱼佩做的精巧,一正一阳都是鲤鱼的样式,玉色温润,质地通透,两块玉和在一起是一整块圆形,取的是和和美美的寓意,一般来说,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佩戴这样的玉。 坠儿听了暗道不好,犹豫片刻抬眼看了颜若栩一眼,“公主要来何用” 颜若栩轻笑了一声,当然是用来做演戏的道具了,“既然人人都以为我和陆垣蛰私下定了情,怎么能少了定情之物呢” “公主”坠儿心里一惊,半晌才怔怔道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那玉到了手里,颜若栩取了属阳的那块,又叫坠儿拿来一个锦盒,带上锦盒大大方方出宫去了。 公主的轿辇比其他人的华贵惹眼,这回颜若栩也不避嫌,一路来到了京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酒家,包了一等的雅间,吩咐郑昊去陆府请陆长公子一叙。 郑昊听了这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当传闻照进现实,突然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局内人,他还有些不知所措,呆了呆才领命去了陆府。 走出酒楼没有几步,郑昊被门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目光,他冷眼瞪了那二人几眼,留意了他们的长相与衣着,才快步往陆府而去。 此去自然没有寻到人,陆垣蛰此刻正被拦在城门外。 皇城富丽,又是天子脚下,寻常百姓想要进城并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那些,守城的侍卫基本不会放进来,这些人不是乞丐便是流民。 陆垣蛰与沈然押着货回城,半道上就遇见了这样一伙破衣烂衫的男人。 他们背着铺盖,光着脚板,浑身馊味刺鼻,拦住车队跪下后直磕头。 陆然的马也随了主人胆子很细小,被这群人吓得嘶鸣一声,步子没有踩稳,险些失蹄。 “求老爷做主,可怜可怜我们吧,日子过不下去了” 陆垣蛰蹙眉,探身望着前面那伙人,挑眉冷道“你们是何人既有冤屈该去衙门伸冤,在半路拦人有什么用处” 那伙人不是京城本地人,乃是千里迢迢从地方县市来京城告状的农户,一路风餐露宿,到了皇城才发觉城门都进不去,只好守在城门之外,见到衣着华贵的人就拜,多数人不听他们说话,嫌弃地看上几眼就叫手下驱散了,个别跋扈的还要打骂几句。 陆垣蛰面冷,看上去高傲,偏生爱管闲事,沈然伸手安抚着自己受了惊吓的爱驹,心想一时半会恐怕回不了城,便吩咐随行的伙计先将货物带进城中。 离此不远之处有一个简陋的茶摊,摊主是对中年夫妻,在此售卖些茶水和简单的吃食,供即将进城的人歇脚做休整。 “你们随我往这边来。”陆垣蛰领着他们到了茶摊,先在门口拴好了马,摊前树荫下有块大青石,陆垣蛰顺势坐下,双手抱臂,“你们有什么冤屈,说给我听听。” 沈然还惦记着他那一车药材,在茶摊门口遥遥望着伙计安然进了城,扭头才看见陆垣蛰已经淹没在人堆中,侧耳听着那带头之人的倾诉。 皇都遥远,寻常人家进来一趟不易,没有特别过不去的坎,没人会想着来京城告状,这些案子该有专人去管,陆垣蛰你偏凑什么热闹,你但凡消停一些,陆将军也能少罚你几次 沈然在心中嘀咕一通,觉得好受了些,慢慢走到摊前,对着摊主道“给我煮一大锅茶水,要今年的新绿茶。” 说完他吞了吞口水,觉得嗓子干得要起火,怕是等不了茶水煮好凉透,“算了,先上些现成的凉茶吧。” 摊主愣了愣,望着眼前玉人似的公子哥失了神,片刻后才面露疑惑,“外面那些人也上茶吗” 沈然点头,摸出些碎银子递给摊主,“再上些馒头炊饼,要能填肚子的。” 待他处理好这些,那边的陆垣蛰已经将情况了解的差不多。 这些人不顾辛苦来到皇都,为的是田地被本地豪强霸占的事情,陆垣蛰本想把这事情告知大理寺去查,听见那豪强的姓氏后,忽而变了主意。 京城以南有一郡县叫盛州,其中有一脉望族,姓钱,和京城里的萧氏挂着姻亲,逢年过节还有往来,仗着这一层关系,钱氏一族在盛州无人能管,为非作歹。 钱氏敢如此猖狂,依仗的不正是萧氏的威风 沈然看着陆垣蛰慢慢露出得意的笑容,作为从小到大的伙伴,他立刻知道陆垣蛰在打着写损主意,啧啧摇摇头,端着摊主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 陆垣蛰眸色微沉,心里已经盘算出了个好主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和风温柔,吹得窗外的西府海棠左摇右摆。 颜若栩从半掩的轩窗往外看去,宽阔的街道之上行人喧闹熙攘,随她同出宫门的还有数十位皇宫侍卫,他们沿着街道站了两排,神情严峻,气势雄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纷纷在私下谈论酒楼中可是来了贵客。 郑昊上来询问了一回,是否要驱散外头议论的人,颜若栩淡然一笑,“不必了。”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陆垣蛰才骑着马,一身风尘的赴约而来。 他穿一身玄色骑装,仰头看了酒楼招牌一眼,面露疑惑,迟疑片刻才迈步进店内。 坠儿候在雅间门口,她现在虽已知晓公主与他并非有情,乃是有事相谋,可一时半会还是对他无好感。 陆垣蛰这一路行的疾,在店伙计的指引下来到雅间门口,驻足歇了片刻,伸手推开雕花的木门,跨步走入。 他才走入雅间,打眼看去,立刻发觉公主今日有些不同。 颜若栩是不喜艳丽装扮的,更不喜欢镶金戴玉一身珠翠。陆垣蛰每每见到公主,她都粉黛不施,一身简约素衣。 “公主今日相约,可有事商议” 陆垣蛰多看了几眼,后知后觉的察出这样有失礼数,立即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沉声问道。 今日颜若栩画的是宫里流行的桃花妆,描的是小山眉,她原先就有几分女子少见的英气,如此英姿和娇媚融合,晕染出一抹恰如其分的风华。 颜若栩没有出声,一双明眸里酝酿着笑意,下巴微微冲桌上点了点。 按照着颜若栩的示意,陆垣蛰低头,看见了桌上那方填了红漆的锦盒。 没做他想,陆垣蛰打开盒盖,猝然望见了那鱼佩。 刚才颜若栩潋滟的笑容,格外精致的装扮,忽在陆垣蛰心里显出别有用心的味道。 “公主”陆垣蛰的声音迟疑了,他拿起那块鱼佩在手中,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问道“这是为何” 颜若栩从自己身上摸出属阴的那块,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娓娓相告。 “为了不使萧氏疑心,你我只好将这场戏演下去,直到将事情的真相查的一清二楚,劳烦陆公子将此鱼佩随身携带,只有世人皆误会了,我们才好行事。” 陆垣蛰攥紧了那块玉,长舒了一口气,不免为自己刚才那些自负的杂念感到可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察觉到,这位长公主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公主不怕因此毁了名声,日后耽误姻缘吗”陆垣蛰坐于颜若栩对侧,说话间把玩着那块玉尾的流苏。 说实话,这一世颜若栩根本没考虑儿女情长,那些小鹿乱撞的旖旎心事,她想都为曾想。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况且,能被耽误的姻缘,都不是什么好姻缘,陆公子以为呢” 颜若栩说完这番话,陆垣蛰竟愣了会神,半晌才点头答是。 他想起头回见长公主,是在乔家举行的诗会上,她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后来每一次相见,她也永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从未有过畏惧之态。 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有软弱的时候呢长公主这副“金刚不坏”之身,究竟人来如此,还是受的磋磨过多陆垣蛰的思绪飞得很远,他看着颜若栩镇定决然的目光,忽而觉得他从没有真的认识她。 “陆公子,听闻你今日被流民拦在了城外,所为何事啊” 直到颜若栩再次开口说话,陆垣蛰才回过神,想起了要说的正事。 萧氏在大燕根深蒂固,乾景帝也一直信任异常,非常的依重,若想要扳倒萧氏不是一件易事,谁都没有办法一击必中,只能一步步瓦解。 “盛州的钱氏之所以那么猖狂,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若不是靠上了萧氏这棵树,他们断不会这般猖狂,我们要除去萧氏一时半会做不到,不如从他们的羽翼开始剪除。” 陆垣蛰说着摊开了一副血书,是城门外那伙人转交的,上面密密麻麻摁满了血手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颜若栩接过那张满是控诉之言的状纸,蹙起眉来,对于富庶的钱氏来说,侵占几亩良田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于靠土地吃饭的农户来说,那可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就算不为了绊倒萧氏,这件事情也不能坐视不理。 带着那伙农户去大理石鸣冤不难,难得是如何既维护了正义,又最大限度的影响萧氏。 颜若栩在脑中飞速的思考,眸光深深盯着眼前某处,片刻之后豁然开朗,她想起一人来。 敌人的敌人便是队友,如今朝中可与萧氏分庭抗礼的唯有徐皇后的母家,徐氏四世三公,也是书香世家,族中之女还是当朝皇后,说一句满门荣耀也不为过。 自从萧彦臣挂帅去了边城郡,徐氏的威望被稍稍压了一头,舅舅徐恪吏嘴上不说,心中定也焦急,表哥徐衣臣醉心诗书,广交天下,并没有入朝为仕的心思,舅舅舅母为此焦虑不已,如果将有人进京告状,告的还是和萧氏有关的人,舅舅岂会坐视不理 比起颜若栩自己出面,不如想法子使得舅舅出面更佳。 陆垣蛰也觉得此法甚好,徐氏的力量也不容小觑,若真的插手这桩事情,想不闹大都难。 随着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天边滚来了黑压压的乌云,不一会竟落起大雨。 颜若栩坐在窗前,被从窗外扑面沁入的雨雾扑了个正着,额前的碎发濡湿了,贴在了鬓边。 陆垣蛰探身去关窗,身子前倾的时候带起了一阵微风,风中夹杂着男子身上略比女子高些的温热气,将怔怔盯着雨幕发呆的颜若栩惊动了。 余光中划过陆垣蛰张扬轩昂的脸,颜若栩扭头看了眼,两人眼神蓦然相撞,不约而同地勾唇轻笑起来。 雨歇之后天色已漆黑,星星点点阑珊的灯火亮起,陆垣蛰步行回府,迎着雨后清新之气,悠哉地走在坊间小道上。 这小巷偏僻荒凉,是回陆府的近道,白日里就人迹罕至,现在入夜了,更是不见行人的踪迹。 枣红马蹄声清脆,时不时打几个响鼻,陆垣蛰走至巷中,回身往身后看了一眼,寂静的巷中明显还有其他人故作轻巧的脚步声,随着他循声回头,停了。 陆垣蛰冷立了片刻,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去。 从他背后的阴影中慢慢探出两个身影,他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交头接耳一番后继续跟上。 走了不过百米之距,两人忽而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银剑当面飞来,不偏不倚,斜插在二人脚下,只差分毫就该插在腿上了,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两个战战兢兢哆嗦一下,转身仓皇地向来路逃去,这一剑尚且只是警告,若惹得那人发了火,丢了小命也不是没可能。 陆垣蛰冷着张脸,两道剑眉之间皱出一个川字,眼神锐利入刀锋,望着二人逃离的背影,小声道,“算你们识像。” 他出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银剑时,那剑柄上坠着的穗子犹在轻轻摆动。 这伙人跟着他与公主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料他们跟着也查不出什么来,陆垣蛰一直没有发作,只是他们今晚扰了陆公子的清净,他便忍无可忍。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陆垣蛰才回到府中,夜已经深了,连门房都已经歇下。 陆将军府人多院子宽敞,陆垣蛰因在府中的时间少,住的是靠近偏门的一处独门小院,推开门时,才发觉沈然还没有歇下。 下午颜若栩派人来请陆垣蛰的时候,沈然也在,候了一晚上终于将陆垣蛰等了回来,见他神色轻松满面春风的模样,眼神变得不一样起来,伸手拍了拍陆垣蛰的肩膀,“倾戈,行啊,你竟然连我都瞒,与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垣摆摆手,一拳不轻不重地打在沈然身上,“去你的,别胡说八道。” 他越过沈然要回卧房,沈然却眼尖得恨,瞄见了他腰间佩戴的鱼佩,那样式和材质看起来就不是俗物,造型更加像是一对。 “这是什么”沈然坏笑起来,正准备低头细看看个究竟,被陆垣蛰一巴掌拍在后脑上。 “与你何干”陆垣蛰伸手捂住那块玉,扒拉开沈然,进了卧房拴上房门。 沈然怅然的抬头眺望夜色,心生一种男大不中留的心酸,啧啧两声也回了房。 陆垣蛰却还没歇下,先是点了盏灯坐于案前,捧着兵书读了好一会。 深夜里有几丝凉意,他拣了件锦衫匹身,又提笔给自己的线人写了封长信。 搁下笔后他等着上头的墨迹干透,在这一小会的空当里头,他不自觉的摩挲起腰间新佩的玉来。 那玉握在手中十分冰凉,丝丝的凉意沁入手心。 常年失眠的陆垣蛰忽而生出些困倦,竟然一夜睡到了天明。 翌日一早,颜若栩借看望舅母的名头,带着婢女随从往徐府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颜若栩的舅母魏氏出生江南,是富商之幼女,家中钱财万贯,从小过得是锦衣玉食,可惜商贾在大燕地位不高,她嫁来徐家算是高攀。正因如此,舅母魏氏唯恐被人看低,一言一行都小心慎重,生怕遭人耻笑。 她要强了大半辈子,总算活成了个雍容华贵的官家大夫人,渐渐的也没人笑话她的出身。 直到表哥徐衣臣辞去家人为其安排的官职,抛下家族重担,开始频频出门游山玩水,遍历河山。 眼看着其他家族的子弟兢兢业业,已在朝堂崭露头角,而自家的宝贝儿子却整日不做正经事,舅母心中既惭愧自己教导无能,又气儿子的任性。 颜若栩摆驾到徐府之时,舅舅徐恪吏已经去早朝了,尚未回府。 魏氏笑盈盈将她迎入厅堂,低眉颔首道“臣妇参见长公主殿下。” “舅母快请起,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颜若栩挽住了舅母的胳膊,转身往后庭看去,轻声问道“表哥呢许久不曾见他了。” 魏氏叹一口气,苦笑地摇摇头,眼里有几分酸涩,“你还不知道他,又出京去了,也不知道何时归来,这么些日子了,连家书都舍不得多写几封。” 徐府中魏氏的贴身婢女十分有眼力,瞧着主母想起大公子唯恐又要伤心落泪,连忙上前递了盏茶水给颜若栩,垂眼道“公主请尝尝这碧螺春,味道香着呢。” 魏氏在一旁点头,看着颜若栩愈发俊俏的眉眼,不免想起幼时她来府中玩耍小住的情景,两个孩子一个性子外向,另一个沉稳安静,明明秉性不同,偏偏相处十分融洽,两家大人也曾半真半假的说过要亲上加亲,共结秦晋之好。 如今他们长大成人,衣臣怎么就成了个不受约束的浪荡性子萧家的世子萧彦臣与他年岁相仿,如今已是军中主将,能为陛下分忧了,想到这儿,魏氏心中更觉得堵得慌,现在别说与长公主结亲,就算是京中家世好些,性子温柔的合适女子,怕都不愿嫁过来。 自然,魏氏眼界高,心中所思的“合适”不包括庶出的小姐,也排除了门不当户不对的那些。 “舅母。”颜若栩饮了一口茶,抿嘴轻笑道“您也别怪罪表哥,他有主意着呢,人又聪明,迟早会有一番作为。” 魏氏听了这番宽慰的话,亲热的拍了拍颜若栩的手,越看她越觉得欢喜,心中更是对徐衣臣恨铁不成刚。 “差点忘了,舅母,今日出宫我从大理寺门前过,看见几个百姓在击鼓鸣冤,瞧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便赏了他们一些银两,后来听说,他们是从盛州来的,那地方一向富庶,怎么还有人千里迢迢来京城告状呢” 颜若栩此行可不是为了饮茶话家常,和魏氏寒暄了几句后,她祥装不经意的提起。 盛州魏氏听在耳中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她不关心这些闲事,便迎合的感慨了几句。 颜若栩看向魏氏,目光里透着同情,继续说道“盛州说起来还是萧氏治理的县郡,那些人所告的,还有萧家的人,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内情。” 这一字一句颜若栩都在心中盘算过,果然一说出来,听者就起了心思。 魏氏祖上世代经商,讲究个做人精明会盘算,魏氏从小耳濡目染,是一个会算计的人,这么多年又活在深宅大院之中,将阖府上下治理的服服帖帖,自是有她的手段。 明面上不提,暗地里徐萧二氏水火不容,此消彼长,现在被萧氏暂时压了一头,魏夫人也深感憋屈。 她轻笑了一声,瞬间提起了兴致,“萧氏不是一向自诩公正严明,要为大燕鞠躬尽瘁,怎么还逼得属地的百姓来京中鸣冤呢” 颜若栩脸上波澜不惊,轻轻摇头,叹道“人总有失察的时候,只是偶尔犯错不碍事,只要不是惯犯,不闹到父皇跟前就不打紧,舅母,你说对吧” 这番话说的在理,魏氏却听得很是气愤,方才不管不顾的态度消失不见,忽然十分“忧国忧民”,“是错了便错了,谁管是初犯还是惯犯我看就是萧氏办事不力,陛下可不能被他们给欺瞒了。” 提点到了这里,颜若栩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只看接下来舅母会怎么做了,为了徐氏不被萧氏踩在脚下,一向要强的她恐怕坐不住,定会抓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她静观其变就好,必要的时候再选择出手不迟。 颜若栩完成了一件大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放下了一桩心事,与徐府隔着两条街道的陆府之中却不太平静。 陆如卿陆将军从前是文官,读过的圣贤书数都数不尽,在外人眼中,这陆将军是少有的能心平气和讲道理的武将。 可是陆垣蛰却不这么想,他只觉得父亲既有文人的穷清高,又有武夫的专横,实在难缠。 这日陆如卿下了早朝回来,赶巧撞见要出门去的陆垣蛰,他双眉紧锁,拦住陆垣蛰的去路,沉声开口道“你整日不着家,又不愿回属地,究竟在忙什么” 陆垣蛰将手背于身后,挺起胸膛道“去见友人。” 他这回答明显敷衍,根本没有正面回答所问之事,陆如卿瞪着他,越看越是气恼,“随我来书房,有事和你说。” 陆将军的书房外有一株梧桐,现在正当花季。 陆如卿端坐在案前,陆垣蛰便远远的站在书案之侧,扭头去瞧树上的花苞,一副心不在焉之貌。 父子二人相顾无言,一时之间竟有些沉默。陆垣蛰与父亲相处的时日不多,他尚不知人事之时,陆如卿便离开许县到京城雍京为官,又过了几年,母亲沈氏与父亲和离,他与姐姐还有母亲生活,陆如卿除了偶尔写几封书信传来,在他的生活中没有别的存在感。 母亲去世后他本不想来京,可母亲的遗愿难违,陆垣蛰不得不住进了陌生的陆府,纵然他也姓陆,却对这没有一丁点亲近之感。 “倾戈。”陆将军斟酌了片刻终于开口,已经克制了脾气尽量语气和缓,“瑶姬山脉属苦寒,日子确实清苦,可为臣子为属下,岂能因受不了苦而退缩呢我记得你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些道理也说与你听过吧” 陆如卿不提发妻沈氏还好,一提起陆垣蛰心头就起了簇无名之火。上一辈人的恩怨他了解不多,却隐隐觉得是父亲辜负了母亲,女子将一生托付于男子,求的不就是安稳和睦,能有一方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地么 父亲放任妻儿在千里之外相依为命,数年都不曾归来探望,陆垣蛰盼了那么多年,一直希望父亲能归来,从牙牙学语到能记事了,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父母已经和离的消息。 母亲说父亲有他的苦衷,大燕的黎民百姓重过他们的小家,且和离是自己提的,与父亲没有干系。 陆垣蛰不信,打从心里瞧不起陆如卿,他不过是飞黄腾达就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人,还有什么脸面提起母亲 “陆将军教训的极是,我还有事,可否先行退下” 陆垣蛰终于将头扭回来,眼神正对上陆如卿的目光,他绷着张面部表情的脸,不待陆如卿发话,转身就踏出了书房的门。 “你站住” 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陆如卿的厉声大喝,他站起来拍了一把书案,将上面放置的茶碗都震了几下,险些掉落。 陆垣蛰的步子停了,他微微侧身,余光里看见父亲那张满是怒气的脸。 “还有何事” 他拖了些尾音,面上还带出几丝不在意的笑,盯着六月里一片蔚蓝的苍穹,那样子有多乖觉陆将军看在眼里,险些气的眼前发黑。 一旁的仆从婢女们见了此情此景,皆已预料到接下来的风波,长公子怕是又惹怒了将军,其他人家的宅子里头发生这样的事情,尚可以去禀告夫人或者其他人过来求情,可陆府中又谁敢管 陆夫人宋氏就不必说了,她不是长公子的生母,公子又一向不喜她,待会公子若出言冲撞了夫人,将军只怕更火旺,嫡公子陆垣韩也不妥,他们兄弟二人本就不睦,思来想去,竟然找到了沈然。 上次落了雨,沈然新采的那批金贵药材还没来得及晾晒,他挂心得很,趁着今日日头好,使唤着伙计和他在小院里摆弄呢。 前来找他的婢女望着满院子的药,嫌恶地捂住了鼻子,那眉眼若水的沈公子正撅着屁股亲力亲为的照看他的“宝贝”,专心致志的没发觉身后有人。 “沈公子,沈公子。”婢女一连唤了好几声,沈然才后知后觉回过身。 “您快去书房看看吧,将军和长公子又吵起来了。”婢女焦急地说道。 沈然捧着一把当归,一边往院子里晾晒药材的木架上放,边嘀咕一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情了。” 婢女一时竟然语塞,瞧着沈然云淡风轻的模样直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其实沈然还有一截话没说出口,他们的陆长公子皮实着呢,挨几下打罚一会跪,又什么可矫情的当年在许县没有陆将军罚他,他也没少跑出去打架,再鼻青脸肿的回来。 “沈公子您到底去不去啊”小婢女急了。 “去去去,这就去。”沈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随着她匆匆往书房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待婢女带着“援军”赶到,陆垣蛰已经被陆将军扭送至祠堂,他眼皮都没抬一下,驾轻就熟地跪在蒲团之上。 陆将军手持戒尺,神色阴沉可怖,一副他人莫近的气息。 “慢着点,嘘,别说话。”沈然顿住了脚步,从祠堂之外的耳门探出半张脸,“陆将军正在气头上,我们先躲着点。” 跟在他身后的婢女听得这话,险些没憋出内伤,正是因为将军在气头上,她才去求沈公子来劝架的啊 沈然也觉得很委屈,他说起来还是个寄人篱下的住客,主人家发生的家事,他怎么好插手况且,陆将军对他印象也不好,劝也劝不动。 小婢女被说服了,两个人就那么眼巴巴看着,直到陆将军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弃了戒尺走出祠堂,沈然才偷偷走上前道“你没事吧我那里有上好的膏药,待我取来给你。” 陆垣蛰背上挨了几下,可姿态还是端着,瞄了沈然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必,我还没死。” 沈然心虚的搓着手,“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 “呵。”陆垣蛰把视线撇向一旁,冷声道“你刚才看的很过瘾” 沈然的心更虚了,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我还是先去帮你取药,等着哈。” 说完他立即走开,回去为陆垣蛰取药了。 七月七日那天颜若栩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这本该是上一世冯将军之案事发之日,不论冯守易是否真的在当夜自刎,昭告天下的诏书的确这样写的。 颜喆的家书传的密,基本隔日就会写上一封。 除了描绘边城生活点滴,他也记住了颜若栩的嘱托,写了很多萧彦臣的日常。 这些日子他减少了应酬和夜宴,开始一门心思扑在练军备战之上,主将尚且如此,下面的士卒也更加忙碌,颜喆道他每日巡查的任务更重了,不过这样也好,能够多做实事。 颜若栩将那些书信收纳在锦盒内,已经攒下厚厚一摞。她一手支着脑袋,扭着脖子透过西窗看外面的天色。 这时辰不早了,昏黄的夕阳已经淡到极点,渐渐翻涌的黑逐渐吞没苍穹。 快入夜了。 屋中光线很快暗淡下来,已经看不清楚案前摊开的书上的字迹。 坠儿举着一盏灯走进来,轻轻地点燃了角落里的几盏烛火,最后将灯放在书案上,望着颜若栩道“公主,陛下那边派人来传,今夜有胡人使者来宫中参加宴会,邀公主也出席。” 颜若栩等了一日,还是没有等到关于冯将军一案的消息,难道今世事情的发展真的产生了变化她蹙起眉,有些不得其解。 使者来朝乾景帝向来都会设宴相待,为了体现大燕对其重视程度,皇亲贵戚还有朝中重臣都会列席。 坠儿若不提,颜若栩险些忘记。 这次来朝的除了胡人的使者,胡人的王子朱邪拓也来了,他的父亲是当今胡人的王上。 朱邪拓已经年近四十,深目多须,身形瘦长,浓眉下有双视线锐利的眼眸,瞧着不像个善者。 夜宴设在乾康大殿,到了晚间灯火通明,明烛宫灯亮起一片,将偌大的大殿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自从大燕和胡族签订了休战合约,两族边境一派和睦,已经多年未起争执。 战争总是劳民伤财,有诗曾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乾景帝自然不愿见生灵涂炭,为了维持边境和睦极为上心。 他的身子一直没有痊愈,虽然有太医精心为其调理,可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乾景帝自己也有了江河日下之感。 胡人善歌舞,民风又奔放热情,这回来朝他们进献了几个舞姬,个个腰肢纤细,舞姿曼妙,都正当妙龄,眼波流转摄人心魄,连颜若栩都多看了几眼。 酒过三巡,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入喉头,不一会众人都有几分微醺。 朱邪拓起身向乾景帝敬酒,“皇帝请饮此杯,贺我两族永远和平不打仗” 乾景帝举杯相应,即便太医嘱咐他少饮酒,还是一饮而尽。 才放下酒盅,朱邪拓已经跌跌撞撞走到了大殿中央,他的步伐已经不稳,看起来似乎不胜酒力,已经醉了。 席上众多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有嘲笑他失态的,有冷然审视的,都在瞧着这位异族皇子。 朱邪拓站端正了,向乾景帝行了个胡人之礼,“皇帝,这次我等来朝,除了表达善意,更有一事相求。” “何事”乾景帝轻笑,下巴微仰,眼眸眯起,静静看着下方似乎醉了的朱邪拓。 “我要向皇帝讨一个王妃大燕曾答应我族求亲之事,一晃多年,是该允诺了吧。” 朱邪拓说完,环视了席上众人,目光沉稳,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霎时之间,大殿之上除了丝足悦耳,没了刚才宾客言笑之声。 徐皇后坐在乾景帝身侧,看着朱邪拓憎恶的皱起眉,继而扭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满室烛光灿烂,从乾景帝的视野向下望去,在座的宾客都正襟危坐,没人敢出一口大气,真是鸦雀无声。 “哈哈哈”,乾景帝仰头大笑,朗声道“我大燕泱泱大国,自然说话算数,王子请放心。” 朱邪拓勾起嘴角,再次行礼,“我所求的可不是滥竽充数的冒牌货,乃是皇帝亲生的女儿,陛下不可赖账。” 乾景帝的脸色沉下来,自古两族和亲,嫁的都是宗室女,封一个公主的名号罢了,很少有真的公主前去和亲,况且乾景帝只有一女,便是颜若栩,他断断不肯也不舍她孤身去和亲。 “王子醉了,来人呐,快些搀扶他下去歇息。” 乾景帝对身侧候着的太监总管王青使了个眼色,王青立即会意,招呼几个小太监下去扶人。 朱邪拓一把推开近身的几个太监,其实一个身材单薄的还被推翻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哐当” 朱邪拓将酒盅掷地,提声说道“我没醉皇帝允是不允,给个准话” 满堂哗然起来,颜若栩的双手紧紧攥成拳,目光重重落在那借着酒劲发作的朱邪拓身上,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就怕他们是蓄谋已久,要借此撕破休战合约。 “朕允的是公主和亲,从没说过是亲生的女儿,王子今日一番话,是有意刁难。” 乾景帝站起来,冷脸说道。 “哼,这么说来,皇帝是不肯了” 朱邪拓说话间回到席上,端起酒壶对着壶嘴豪饮几口,形骸放浪地盘腿坐下。 “我近日得了一个消息,想与诸位同享。” “你们的守将冯守易,大名鼎鼎的冯将军,已经与狄人勾结,被皇帝杀了” 这话一出口,席上众人都炸开了锅,窃窃私语议论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乾景帝身形一滞,出手撑住席案,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无法疏解,他千辛万苦瞒着冯氏一案,为的正是稳定民心,万万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 “狄人的铁骑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踏上燕国的土地,他们早就蓄积了充足的力量你们呢你们的士兵能抵挡狄人的弯刀吗大燕战火再起,你们拿什么和我族谈休战谈友好” “不守诺言的种族,我朱邪拓看不起” 果然,他就是想趁机毁约,颜若栩脸色煞白,前程旧事纷纷涌入脑中。 前世她死去之时,大燕大势已去,大厦倾倒的前奏是冯将军被冤一案,真正的开端则是胡人撕毁合约,届时大燕腹面受敌,南方又起水患,大燕就像暗夜中禹禹独行的人,看不见希望,只有令人窒息的绝望。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颜若栩,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父皇” 堂下端坐的少女忽然站起来,迎着周围之人诧异的目光,蓦然出声。 她脸色很苍白,鬓边簪一只金步摇,簪首垂下来的坠子犹在轻轻摆动,染了唇脂的薄唇抿成一线,怔然看来。 “王青。”乾景帝抢在颜若栩开口前低声道,“送公主回去。” 颜若栩被送离了康乾大殿,那宾客满堂的夜宴该如何收场,她不敢细想。 回寝殿的路不算远,可颜若栩走的十分艰难,她没有坐轿辇,而是执意步行回宫,她忽然没有了主意,心里空空落落。 她抬头看向漆黑深邃的夜,眼眸里只有无边的空洞。 该怎么办,事情还有转机吗 坠儿跟在颜若栩身后,她想起方才那放肆的朱邪拓,这样一个粗俗的中年男子,竟然也敢觊觎公主,实在可恨 “公主您千万别担心,陛下绝不会将您嫁去和亲的,这胡人如此猖狂,陛下一定有法子收拾了他” 坠儿说的十分肯定,可眼眶里还是急出了眼泪。 颜若栩摇摇头,脸上泛起无奈的苦笑,若去和亲真的能解大燕之围,她定心甘情愿,只怕这不过是胡人借题发挥的一个幌子。 颜若栩闭目,喟然一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只用了一个晚上,边城变了天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第二日的早朝,大臣们纷纷上书,所议之事的焦点全集中在边境的事情上。 他们大致分了两派,一派主和,力争先养精蓄锐,待有了充足准备再与胡人相争,另一派主战,强调现在不可姑息养奸,若放纵胡人猖獗,今后必定为大患。 乾景帝十分头痛,昨夜徐皇后已将颜若栩接到了自己的瑞康宫,生怕他一时心狠,真的将女儿嫁与那朱邪拓。 其实皇后大可不必这样,做母亲的心疼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道就无情吗无论如何他不会舍得颜若栩去和亲。 太子颜黎和太子妃步履匆匆,昨夜事发之时他们也在场,颜黎是一夜未眠,下朝后就去了皇后寝宫。 “皇后娘娘,太子下朝了。”娴芝走进来低声禀报道。 徐皇后正搂着颜若栩垂泪,听了这话立即朝门口望去,见了颜黎急切地问道“如何今日朝堂之上朝臣们都怎么说” 颜黎垂眼,向皇后行了礼,望着妹妹叹了口气,“一派主和,一派主战。” “有主和的怎么个和法他们真的要若栩去那蛮荒之地”徐皇后情绪一激,眼眶又泛起红来,气的肩膀也在发颤。 颜黎低着头,看着母亲和妹妹感到无话可说,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还是未来的天子,却连骨肉至亲都护不好,实在无用 出宫的路上颜黎仍旧沉默,夏日气候闷热,轿子里头更是不透气,他蒸出一身热汗,心情坏到了极点。 太子妃萧嘉柔抬眼看着太子,几次欲言又止。 颜黎闭目,看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开口说道“你有什么话便讲。” 萧嘉柔颔首,温柔似水的目光落在颜黎瘦削的脸庞之上,她缓缓讲道“父皇和母后都极为疼爱公主,我与殿下也是如此,可是现在大燕与狄人开战在即,实在没有余力对付胡人,能有法子拖住他们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方才还闭目假寐的太子睁开眼睛,看着萧嘉柔道“什么法子” 萧嘉柔垂眸,不敢和颜黎对视,连声音也放低了些,“先假意允了朱邪拓,然后拖着婚期” 接着她顿了声,咬着嘴唇,缓一会才继续说“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是真的要公主去和亲。” 颜黎的眼神冷下来,今日在朝堂上主和的主力便是萧氏,太子妃的父亲萧昌呈更是口若悬河,力争先稳住胡人再议日后之事。 怎么父女俩如此心有灵犀,连想法都如出一辙,还是,萧昌呈传了信给她,他的太子妃做说客来了。 颜黎将手攥成拳挡在鼻下,猛然咳嗽起来。 萧嘉柔不敢再说,急忙给颜黎递来帕子,又伸手在太子后背轻轻拍着,直到太子不咳了,才安下心。 她叹了一声,一路再也无话。 陆如卿回到府邸之时满脸的怒气还未消散,进门时踹了大门一脚,尚觉得不解气,坐下来之后端起仆从小心翼翼递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愤然说道“现在胡人根本不把大燕放在眼里,明摆着一副狼子野心,若是委屈求和,今后必定大有隐患这帮主和的人胆子实在太小,不配为臣,只会出馊主意。” 昨日夜宴陆垣蛰不在场,可还是听到了风声。 他连夜提笔给颜若栩写信,向来惜墨如金的陆长公子这回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胡人不过是寻个由头毁约,劝颜若栩沉住气,不要冲动行事。 陆垣蛰写写停停,不时的顿笔思索,他望着案上幽幽烛火,愣愣的出了神。 不知为何,他想起颜若栩的目光来,总是那般笃定从容,似是永远无所畏惧。 不知道这一次,公主会不会害怕陛下能护住她吗 陆垣蛰想了想,提笔在落款处陆字旁边,加上了几个字,盟友呈上。 清晨时天光未亮,陆垣蛰就差人将信送到了宫里。 沈然从对面的房间探出头,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勾了勾手指。 待陆垣蛰走近身旁,很欠打地问道“听说公主要去和亲了你不管管吗” “管,自然要管。” 几乎不假思索,陆垣蛰笃定的开口,看他满脸正色,不像是开玩笑的,他这人向来重诺,从不胡言。 沈然缩缩脖子,干咳一声,“你要管便管,可别叫陆将军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陆垣蛰一脸嫌,他知道沈然胆小,也不再同他多言。 “如果需要银子打点,我这有” 沈然在背后开口道。 新鲜,惜财如命的沈公子还有铁公鸡拔毛的一天,陆垣蛰回头,勾了勾嘴角。 那封信辗转几手,抵达颜若栩手中已是正午。 上头的字迹仍旧龙飞凤舞,词句却多起来。陆垣蛰在信中提到,他的线人正在尽全力寻找冯将军的下落,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他让颜若栩安心等几日,要沉住气,别上了胡人的当。 颜若栩的手紧紧捏着轻薄的信纸,她知道,陆垣蛰此举实在安慰她,叫她宽心。 她会的。颜若栩继续往下读,直到看见那落款处多加的几个字,她缓缓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 没错,她还有盟友,她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大燕迎来了雨季,这雨水落起来没完没了,沟通南北的运河水位暴涨,货船都停运了。 萧彦臣领兵和狄人开战,因后勤物资补给不及时,丢了一座拱卫边城郡的小城。 颜喆传家书回来的频率越来越低,他道开战后太忙,实在抽不出许多空闲来,或者有时间时,身边又没有笔墨纸砚。 有几次他甚至只写寥寥数语,譬如一切安好,勿念。 朱邪拓离开大燕之后,两国的关系迅速恶化,开通贸易的边境之城也都开始禁止通商,甚至有传言道,胡人在暗中支援狄人军资。 八月初,胡人的王上给乾景帝亲笔书信,再一次提到了求娶嫡亲公主之事。 是夜,雷声大作,狂风暴雨,瓢泼的雨水肆虐人间。 银色的闪电不时划过天际,狰狞的像一道巨型伤疤。 窗棂被风雨击打,不断的发出“砰砰”脆响。 颜若栩站在院门之前,批了件鹅黄色长衫,手中攥着一封书信,静静看着院角被雨滴击打的碧绿蕉叶。 扑面的雨气夹带浓重的凉意,快到秋分了,雨夜里头有了几丝寒意。 这信是陆垣蛰所写,他在信中道已经找到了冯将军的下落,过不了多久,就会派人寻将军回京。 开战月余,大燕屡战屡败,节节败退,如今怕是受不住边城了。 只要能寻到冯将军,洗清他身上的冤屈,重新由冯将军挂帅,以他的威望和才干,大燕与狄人的战局尚有扭转之机。 颜若栩没来得及高兴,第二日就得知进出边城的要道上,有一处险隘,被爆发的山洪掩盖了,边城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孤岛,进出无门。 清晨,长安大道上人际寥寥。 头顶的树叶泛起枯黄,秋风中几分萧瑟。 颜若栩坐在小陇巷的酒家内,双手捧着一盅茶水,时不时地向门外看去。 店里刚开门营业,那个小伙计还满脸睡意,打着呵欠上下忙碌。 昨又落了整夜的雨,现在雨势收了些,淋淋沥沥如雾似云。 颜若栩怔怔望着店外的景色,想起如今边城危急的局势,不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颜喆怎么样了。 过了片刻,店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陆垣蛰撑着一柄油布伞,冒雨赴约而来。 地面上湿漉漉,积水濡湿了他的云纹锦靴,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气,陆垣蛰收了伞,踏入店内。 许是路上走的急,他感到口干舌燥,饮了一大杯茶才对颜若栩道:“方才有事情耽搁了,劳烦公主久侯。” 颜若栩含笑摇头。 客观来讲,陆垣蛰也有张俊而英的脸,可这脸的主人性子太过烈,对生人极是不友善,生生带出令人敬而远之的畏惧,看都不敢细看,谁还敢论其美丑。 颜若栩垂眸,留意他手中还托着一个纸包,黄色的糙纸,口上用红线扎好。 “那是何物”颜若栩轻声问道。 陆垣蛰哦了一声,将手里托着的东西推到颜若栩面前,面无表情的道:“糖块。” 颜若栩惊了,伸到半空的收顿了顿,接着将那小纸包拿在手中,分量轻巧,解开口上封着的红线,里头真的是些小圆球形状的麦芽糖,上头还裹了些花生碎。 她捏了一颗含在嘴里,舌尖上立刻涌起丝丝甜意。 陆垣蛰提着一口气,见颜若栩笑了,松懈下来,“今早过了市集,街边卖糖的小儿非缠些我买,就要了些。” 唔,原是如此。 颜若栩吃着糖,脸嘟出来一块,暗自在心中道,这卖糖的小儿胆子倒是不小,望着那张冰山脸也能起心纠缠,以后是个人物。 幸而陆垣蛰听不到这番腹诽心谤,他反而笑的开怀。 “滋味如何” 颜若栩点头,“极佳。” 候在一旁的坠儿听了两人的对话,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忽然觉得,这陆长公子,怕不是个断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大雨又接着落了几日,通往边城的道路仍未疏通。 一队死士冒着被泥沙侵吞的风险,爬过尽是淤泥的山坡,带出孤城中最新的消息,城中粮草不济,最多只能撑半个月。 乾景帝彻夜未眠,在御书房中与众臣商议。 萧昌呈进言道,边城以北与胡人的地盘接壤,若是他们肯出力支援,可解如今燃眉之急。 但如今两国交恶,他们岂肯 众人商议了整夜,除了工部尚书表示会尽全力疏通粮道之外,其他人提不出什么实用的建议来。 眼睁睁看着边城变为一个死局,乾景帝思来想去,还是提笔向胡人写了封求援信,纵然希望缥缈,总好过试都不试。 寒露那日,陆将军过了午膳时间尚未回府。 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忽而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房门之外,那门本就是虚掩的,“哐当”一声叫人推开。 沈然喘着粗气,脸色一片焦急,急促道“出事了” 陆垣蛰站起身,看着沈然的眼睛,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那说话的语调变得格外沉,“何事” “百官正跪在宫门之外,逼皇上下诏。” 沈然话未说完,陆垣蛰已经大步往走出,急匆匆往马厩而去,随后翻身上马,径直往宫门而去。 白日里骑马,按大燕例律是不许在人多的大道上疾行的,可是陆垣蛰顾不了这些,他感到太阳穴的位置在突突发跳,脑中嗡嗡做响。 三日之前胡人放出消息,他们已经备足了粮草,只要乾景帝允诺和亲,即刻派兵送粮,而边城之内,已经快弹尽粮绝。 百官此举,除了逼迫皇帝下令公主和亲,换取胡人支援,还能是为何 远远地,陆垣蛰就望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以萧昌呈为首,百官按照品阶列队,摘下官帽置于地,屈膝朝宫门跪下,高呼陛下三思,要以社稷为重。 凉风呼啸着,吹得在场众人瑟瑟发抖。 陆垣蛰牵着马立在远处,看向萧昌呈的背影时目光锐利,不自觉的攥紧手中缰绳。 他口持仁义之词,做的却是卑鄙事,边城的死局从他们诬陷冯将军开始,没有他们种下的恶因,何来今日恶果现在又要逼公主和亲,明面上说是为了大燕江山,实际上却在排除异己。 那夜在萧氏的果园之中,确实是太莽撞。 陆垣蛰转过身,绕开正门,在宫墙之下找到了往常替他送信的侍卫。 他须想法子立即入宫,见到长公主,以便商议对策。费了很大一番口舌,那侍卫找来了郑昊。 “郑侍卫,陆某有要事急需进宫面见公主,还请帮忙行个方便。” 郑昊按剑从偏门出来,他跟在颜若栩身边这些日子,自然知道陆垣蛰与公主关系甚密,犹豫了片刻,他艰难的点头,“陆公子稍等片刻。” 他返回宫内,取了一套侍卫的服饰,领陆垣蛰换上,随后带着他往颜若栩的寝殿去了。 陆垣蛰低着头跟在郑昊身后,步履匆匆,虽然气温已经变凉,可还是走出了一身热汗。 皇宫里的甬道又深又长,从红墙上探出的树枝已经黄了叶子,时不时飘落几叶,打在二人的肩头。 陆垣蛰的心慌得很,长公主性子倔强,也不知道会不会一时冲动,当真上了胡人的当,他们就算出兵送粮,只怕届时粮食送到,胡人兵卒也会到进入城内,边城脱离狄人的威胁,却又落了胡人的“虎口”,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郑昊引着陆垣蛰进入内殿,里头空荡荡的,问了素心才知道,长公主已经去了皇后宫中。 陆垣蛰轻叹了一声道“我便在此等公主吧。” 这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 颜若栩从母后宫中走出来之时,尚且还在强颜欢笑,“母后安心,女儿先回去了。” 待她转过身,双目里立即失了神采,她觉得心中满是酸楚,天黑了,可百官仍旧跪在宫门之外,只要父皇答应和亲,边城就不会失守。 还记得颜喆出征那日,她去城外送行,看见许多的百姓垂泪送别亲人,他们可都盼着亲人平安归来啊。 听闻狄人性情暴虐,时常有屠杀战俘的举动,若真的破了城,那城中之人怕是凶多吉少。 若一个人的牺牲就能换回诸多人命,挽回颓势,何乐不为 坠儿扶着颜若栩的手,感到公主的身子在微微发颤,她什么都不敢说,这种情况之下,任何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抬步入宫门的时候,怔然发愣的颜若栩被门槛绊住,失力向前扑去。 一双手飞速伸过来,扶住了她要倒下的身子,颜若栩定睛一看,竟是陆垣蛰。 “公主,无事吧”陆垣蛰的手心一片温热,隔着衣物清晰的传来。 颜若栩勉强整理了情绪,苦笑一下,此刻若说无事,定然是口是心非。 进屋屏退左右之后,坠儿上了热茶,随后抬眼看了二人一眼,觉察到气压十分低沉,她轻轻退了出去,掩上门后心中暗道,只盼陆长公子有法子说服公主。 陆垣蛰隔着一层朦胧的烛火,看向颜若栩,放柔了声音,“公主别急,执意求娶嫡公主不过是胡人的一个幌子,退一万步说,公主真的嫁过去,边城也未必能保全,萧昌呈引着百官跪在宫外头,也是存心给陛下压力,想要公主你离开大燕,如此,便少一人知道他的把柄。” 他这番话字字在理,每一句都在宽慰她,颜若栩听在耳中,脸上露出个难看的笑。 “陆公子,可现在边城的局势如此危急,若真的不允胡人,城内的大燕士兵怎么办城内的百姓又怎么办待修通粮道,只怕不是失了城池,就是饿殍遍地。” 陆垣蛰的目光暗淡下来,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难道公主要允了朱邪拓” “是。”颜若栩似乎做了个重要的决定,话说完,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有些事情,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话音方落,天空中滚起几个惊雷,轰隆几声巨响之后,大雨倾泻而下。 陆垣蛰正想开口,颜若栩已经站起身,背对于他,缓缓道“陆公子请回吧,或许当日我便不该拉你下水,事到如今,只望公子仍旧心有社稷,今后继续为百姓谋福,我在此谢过公子。” “公主来日方长,不能只看眼下,还需做长远的打算。” 陆垣蛰的手撑在桌案上,垂下头,脸一半没在阴影之中,这番话说出来却没有底气,长远考虑归长远考虑,可眼下该当如何 “陆公子,请回吧。” 颜若栩闭目,听着屋外大雨肆意,那喧嚣的风雨之声,无形中坚定了她的心意。 掩上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坠儿从门外走进,候在一侧,犹豫很久,方小声道:“陆公子请。” 大雨倾城,整座宫城除了漫天雨水,还有御书房中彻夜燃烧的烛火。 王青几乎是奔跑着扑入内室,扑通跪下,“陛下公主往宫门外去了” “什么” 乾景帝万分震惊,瞳孔骤然放大,起身行至门外,不假思索便走入雨幕之中。 “陛下,陛下” 王青撑着一柄伞追在皇帝身后,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凉意袭人。 方才与乾景帝同在书房议事的文武官员见状,也纷纷跟在身后。 雨水在地面行成纵横的小水流,脚步纷沓,溅起一簇簇水花。 皇宫的正门之外,还有十几位官员跪在雨中。 乾景帝的心被揪紧,他缓缓走出宫门,神色阴沉。 以萧昌呈为首的官员立即叩首,高呼一声陛下万岁,请陛下降旨。 陛下乾景帝苦笑不止,他的双目里好像有团已经熄灭的火,全然都是暮色,被臣子胁迫的皇帝,哪里算是九五至尊。 颜若栩被赶来的御前侍卫拦住,只能透过那一弯宫门看见簌簌不断的雨水。 天边划过几道银色的闪电,随即雷声震天。 暗夜之中,皇帝的心一点点沉下来,被风吹斜的雨浇灌在他的披风之上,沿着下摆滴滴滚落。 风雨是喧嚣的,此刻宫门外却又静谧异常。 那年不过弱冠的青年人,便是在此刻一步步走来。 他有双长而略细的眸子,黑发用绸带束于脑后,一身落拓的青色宽袍,踏着风雨步步走来。 衣服湿透了,发稍也在滴水,陆垣蛰跪地向乾景帝行礼后,扬起下颌,脖颈处连出一条利落的曲线。 “臣陆垣蛰,斗胆有一事求于陛下,请陛下应允” 乾景帝的目光落在这面生的青年身上,那人眼底的光,令他想起了从前金戈铁马的岁月,那般锐不可挡。 “何求” 陆垣蛰迎着皇帝复杂的目光,面不改色,双手交叠覆于额前,恭恭敬敬再次叩首。 “臣求陛下赐婚我与长公主”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惊讶无比,安静片刻之后,满目哗然。 隔着那如浓雾似的雨幕,陆垣蛰与乾景帝目光相对,前者坚毅而后者略带审视。 “你再说一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