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同人〕魂兮归来》 第1章 鸡犬相闻 “汪汪汪!” 朦胧中,除了鸡啼之外,听到几声犬吠。这里哪里来的狗叫声,肯定是在做梦,魏无羡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看窗外,天色微明,还没到巳时,拉上被子,继续睡。 “汪汪汪!” 格外清晰的狗叫声,而且听起来似乎比方才距离更近了些。 真的有狗?!不是做梦?! “蓝湛,救命!”魏无羡一个鲤鱼打挺,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爆发出一声惨呼。 “魏婴?”清如冷泉的音色,白若冬雪的身影。 眯起眼看了看站在帘笼外的模糊影像,魏无羡的脑中还有些懵懂,他下意识地探手摸摸身旁的枕头,触指微凉,没人!空的!再次迷茫地望向窗外,哦,对了,看天色应是过了卯时,这个时辰蓝湛应该是早就起床了。 其实自同宿以来他与蓝湛也曾想改变彼此的作息时间,奈何几十年的习惯积累不是想改就能改的,不论是自我约束还是约束对方均是徒劳无功,尝试过几次后,两人都败下阵来,因此,一年来,除去缠绵,二人都是各睡各的,各起各的,没了约束,倒也自在。 微风拂过,窗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这个风铃不是用来叫魏无羡起床的,而是用来提醒蓝忘机给魏无羡喂早饭的时间到了,严格的说不能说是“喂”,只能说是“塞”,因为这个时间魏无羡还在睡眠状态,所以往他嘴里塞啥他就吃啥,从不挑剔,吃完继续睡。一日三餐中,让蓝忘机觉得省心的也就是这一餐了,其余两餐,无论含光君手艺多好,作为资深吃货的魏无羡都能挑出毛病来。用魏无羡自己的话说,虽然我不会做饭,但这并不妨碍我挑你毛病,厨艺和修炼一样,知道自己毛病在哪里,进步更神速。 蓝忘机知道,论舌战,他绝非魏无羡对手,所以每当他的小冤家振振有词地说歪理的时候他就很识趣地闭嘴了,末了,还报以一个和煦的微笑,表示他会虚心接受意见好好改进厨艺。每当此时魏无羡也会还以他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与蓝湛若隐若现的笑容不同,魏无羡的笑容是纯粹无瑕且带有治愈系的,这样的笑容就像是春日的阳光,世间的千愁万苦都会在它的映照下消融殆尽。 往魏无羡嘴里塞了一块糯米糕后,蓝湛一抬头,又撞上了这媚如春光的笑容,坦白说,面对这样的笑容,他从来都是毫无抵抗力的。 “太甜了,不辣。”魏无羡吞下糯米糕后开始嫌弃,不辣的东西他都嫌弃。 “早上吃辣不好。”蓝忘机谆谆教诲,如果非要问含光君这一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说话的句子终于变长了,不过这也只针对魏无羡一人而言。对其他人,他还是一往如昔的惜字如金。 见魏无羡没有像往常一样躲进被窝里去睡他的回笼觉,蓝忘机颇感诧异,问道:“怎么了?” “二哥哥,有狗!我刚才听到狗叫了!”想起适才耳畔响起那几声犬吠,魏无羡觉得睡意全无。 似乎隔着被子都能看到他在瑟瑟发抖,怕狗怕成这个样子也是让人无语的,蓝湛一声不吭。 没听见蓝湛有回应,也没听见狗叫,有那么一瞬间,魏无羡觉得自己幻听了,于是他开始自我否定:“哦,刚才大概是做梦了。”是的,大概是做梦被狗追了。他住的地方怎么能有狗叫声呢?这儿虽然不及云深不知处清幽,但也是个世外桃源,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是他这个夷陵老祖亲自选定的隐居之所,蓝湛喜静他喜闹,于是二人折中处理,选了这么一个三面环山一面绕溪的地方来居住,这个地方妙就妙在那三面环的山其实就是三个绿色的小土包,每值早晚霞光漫天之际总能望见炊烟袅袅从土包外升起,可真是比云深不知处有人味儿多了。魏无羡很喜欢这里,初到此地,他还作过一首打油诗来证明自己仍是一个六艺俱全的翩翩佳公子: 两扇桃符旧, 一池碧潋新。 瑟笛风晓语, 鸡犬暮夕闻。 这诗吧,本来前三句还勉强过得去,但听他吟到最后一句时,蓝忘机忍不住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鸡犬暮夕闻是什么?实在太破坏意境了。他铺开纸砚,写上了魏无羡吟的前三句,却将最后一句改成了“罗帐暮夕沉”,魏无羡看后笑得直打跌:“蓝湛啊蓝湛,别看你平时都是一本正经的,其实骨子里全是坏水,一天到晚都在想那床帷之事。” 彼时,蓝忘机搁下笔,正襟危坐,面不改色,仿佛魏无羡嘲笑的不是他一样。 可魏无羡依旧坚持认为自己的“鸡犬相闻”要比蓝忘机的淫词艳曲好得多,写实啊,既与村落相邻,自然能天天听到鸡鸣狗叫之声了,只是这鸡鸣声倒也罢了,犬吠声魏无羡是万万听不得的,所以法力高强的含光君就略略施了个小法术封闭了邻村传来的狗叫声,关于这一点魏无羡口里不说,心里却是清楚得紧,是以今日落入耳中的那几声犬吠让他认为是自己幻听了,近几日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连带着脑子都不好使了。 “汪汪汪!”几声狗叫清晰的传入耳内,如此真切,好像就是从屋外传来的。 不!这不是幻听!更不是做梦! 魏无羡身体不由一紧,下意识的把被褥蒙在头上,将整个身体都裹进了被子里。 “蓝……蓝湛……有狗……你快去将它赶走!”此时已是暮春时节,气温分明堪比入夏了,他也不嫌热,死活不肯从被子里出来。 这样下去不热死也闷死了,蓝湛摇摇头,很无奈地想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可被子里的那位就是赖着不出来,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好像陷入了一场被子争夺战中。 “魏婴,起来。” “有狗!” “魏婴,别怕。” “有狗!” “魏婴,有客人。” 当蓝湛说到第三句话的时候被子里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探出半个头来,问道:“客人?” 客人该不会是一条狗吧? 趁着这一瞬间的放松,蓝湛终于眼疾手快地把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他臂力惊人,魏无羡想要反抗,已经来不及了。 抖着手穿上了蓝湛递过来的外衣,魏无羡终于鼓起勇气躲在蓝湛身后亦步亦趋地去外屋见客。 他们住的这间屋子不大,里外两间,边上是厨房,撩起里屋门帘,魏无羡便看到竹扉外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人,一大片披麻戴孝中夹杂着一点金光璀璨还有一缕乌漆八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宾至客来(上) “含光君。”门外几人齐齐向蓝湛行礼。 未等蓝忘机点头回应,魏无羡便攀住他的肩,伸出脑袋,面上尽是怪异之色,道:“你们?” 此处有三问: 这群人是怎么凑一起的? 这群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群人来这里干嘛? 但是,没等他问出这三个问题,一阵近乎狂热的狗叫声再次刺激了他的耳膜,连带着他的心脏也剧烈跳动了起来。 “倏”地一下缩回蓝忘机背后,魏无羡欲哭无泪,仰天长啸:“为什么你们要把仙子带来啊?!” 在他的哀嚎声中,门外的一群人自动地分为左右两拨,然后一只肥肥的黑鬃灵犬就完全呈现在了蓝忘机眼前。 “汪汪汪!”仙子前爪向前迈了半步,叫声分外响亮,好像是在和魏无羡比谁的嗓门更大。但当它的目光触及到蓝忘机那琉璃色的眼眸时便立马不叫了,还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直至躲到了自己主人的身后。 “魏前辈,仙子好像很喜欢你哦!”蓝景仪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不管这句话能不能表达狗儿的真实思想,在魏无羡听来这无疑是一句充满了嘲笑甚至是挑衅意味的话,这是个什么熊孩子啊,四千条家规竟然还是管不住他的一张嘴,回头找到机会一定要叫蓝湛好好罚他,魏无羡恶狠狠地想要报复,无奈有狗在,他连探出头的勇气都没有。 “仙子,你乖,走远点,不要叫也不要回来。” 魏无羡听出这是金凌的声音,心下没来由地陡然一暖。 “阿羡,来,吃莲子。” 两个不同时空的声音柔和得像是同一个。 这孩子……长大了不少…… 仙子似乎很不情愿,“呜呜”叫了两声表示抗议,无奈这是主人的指令,它只能照办。 “仙子!”在仙子退到离众人一丈开外的时候,蓝景仪好像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它,“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小苹果在东边的山坡上吃草,你去找它玩吧。” 狗已经走远了,魏无羡的胆子自然大了些,他从蓝湛身后探出小半个身子,反驳道:“这只狗又没成精,哪分得清东南西北呀!” 对于魏无羡,金凌一直都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怀有哪种情感。从记事起,“魏婴”这个名字就深深地镌刻在他脑海里,这是他的仇人。可是,自从和这个人正真相识后,他就怎么都恨不起来了。这个人可以和他们玩闹在一起,可以教他打架,可以使出那些令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的术法,甚至可以舍身去救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人,这个人救过自己一次一次又一次,这样的一个人,让自己怎么去恨他?金麟台上刺出的那一剑,刺穿了魏无羡的身体,也仿佛刺穿了金凌的脑袋,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是空白的,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他一点都不想这个人死掉,无论他是不是自己的仇人。也许是苍天有眼,也许是母亲在天之灵的保佑,观音庙里,终于把这段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分辨清楚了,可舅舅却没能留住魏无羡。 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总想跟着这个人,所以这次趁着蓝思追他们来约他一起夜猎之际他提出要去找含光君咨询一些关于修炼的问题,找到蓝忘机不就找到魏无羡了嘛,毕竟从表面看,他一直以来都是和夷陵老祖不对付的,直接提出要去找他实在太没面子了。可思追说他们也不知道含光君在哪里,总之是很久没回云深不知处了,以前是逢乱必出,现在是音讯全无。于是蓝景仪就出主意说带上仙子去找含光君,追踪术是狗的本能,何况这是条灵犬。其实蓝思追他们也很想念含光君啊(想听实话吗?实话就是他们想念魏前辈了,没了魏无羡,夜猎也少了一条风景线啊),所以几个少年一合计,就决定带上仙子去寻找失踪人口了,至于温宁,完全是个不算意外的意外,自从和阿苑相认后,他就一直跟着思追,听说要找魏无羡他自然就一起来了。现在金凌看到他也不别扭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和一具凶尸较什么劲!活人跟死人置气,有病啊!因为温宁在,这次他还刻意避开了江澄。总而言之,这位金大小姐这一年来的变化挺大的,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面对魏无羡那张欠抽的脸,他的傲娇性子又上来了,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仙子很聪明,当然分得清东南西北,这次还是它带的路才找到这里的。”这话甫一出口,金凌就后悔了,仙子带路找到这里,是不是太刻意了?但是说过的话是收不回的,他就开始转移话题,唾弃魏无羡,“这么大个人了,还怕狗,还夷陵老祖呢,丢人!” 魏无羡的脸皮向来比城墙厚,况且他从不觉得怕狗是件什么丢人的事,之前这件事只有江澄知道,如今沸沸扬扬,大概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吧,知道就知道吧,了不起就是等他们以后带三百条狗来剿灭自己,反正有蓝湛在,他不怕!所以,对于来自金凌的鄙视他毫不在意。只是他那么聪明的人自然听懂了金凌前半句话的意思,仙子带的路?他们是特意来找我的吗?魏无羡心中一动,这群小朋友平素怕蓝湛怕得要命,总不能是来找含光君的吧,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是来找自己的。 “你们这是想我了?”魏无羡笑着慢悠悠地从蓝忘机身后晃了出来,手里还摆弄着陈情,鲜红的穗子跟着墨笛在他手中旋转飞舞,姿势潇洒至极。 仙子已走远,它果然朝着东面的山坡跑去了。 “谁想你?不要脸!我们是来夜猎的!”金凌持续嘴硬中。 魏无羡嗤笑一声,扭头向蓝忘机道:“蓝湛,这群孩子怕不是傻了吧,你在这里,我在这里,他们居然到这里来夜猎?”这是大实话,含光君和夷陵老祖在此,凶尸恶灵哪里还敢驻足,这群孩子居然说到这儿来夜猎,说谎都不会! “金凌,不要学你舅舅,情感是需要表达的,想我就想我呗,你想我,我高兴!”魏无羡走上前去,想摸摸金凌的脑袋,却被他偏头避开了。 “魏前辈,我们是很想你啊……还有含光君。”蓝思追上前一步,亲昵地拽住了魏无羡的胳臂。 “乖!”魏无羡拍拍他的脑袋,心中感慨,到底还是自己带过的孩子亲。他还想夸夸蓝思追,突然发现聊了那么久,温宁和几个小朋友居然都还站在门外,于是他开始尽地主之谊,热情地招呼客人道:“你们都站在外面干什么,进去坐嘛!”可门外的几个人并没接受他的邀请,他们均齐齐望向蓝忘机。魏无羡恍然大悟,蓝湛不开口,他们不敢进。 蓝忘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开口道:“都进来吧!”冰冷的语调冰冷的脸,冻住了所有人想要绽放的表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宾至客来(下) 一个,两个,三个……魏无羡这一年来头一次觉得这间竹屋好像盖得太小了。这次姑苏蓝氏来了四个小朋友,除了思追和景仪还有两个他不记得名字的,加上金凌和温宁,再加上他和蓝湛,满满腾腾地站了一屋子人,显得这间屋子格外局促。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蓝忘机那张常年冰封的脸,几个孩子感觉周围气压很低,连呼吸都有些凝滞了。蓝曦臣曾说过,忘机方圆六尺之内皆天寒地冻,寸草不生,此言实非虚妄。 略觉尴尬,魏无羡想活跃一下气氛,便对蓝湛道:“二哥哥,你方才做的糯米糕还有吗?我去拿来招呼客人。”一年的二人世界,生活简单成了习惯,简单到连招呼客人的点心都没有准备,不知是万般无奈还是灵机一动,魏无羡打上了蓝湛做的糯米糕的主意。 “没有了!”蓝忘机一口回绝,很平淡的三个字,魏无羡却从中嗅到了一丝浅薄的怒意。 “小气!”魏无羡暗自嘀咕了一句,“呵呵”两声假装替自己解了围。 “没有点心,有茶啊!”他突然想起蓝湛喜欢喝茶,所以家里茶叶必须是有的,而且还是从姑苏带来的碧螺春,想到终于有东西招待客人了,他欢脱得像只兔子。虽然除温宁外全是小辈,但他真的很喜欢他们。 “你们坐,我去沏茶。”他去拿茶具和茶叶,可没走几步又苦着脸回来了,“蓝湛,我们家的茶叶放哪儿了?” 虽然知晓他的记性一直不太好,但是对他最近转身就忘的情况蓝忘机还是觉得很诧异,明明昨晚他还给自己围炉沏茶,茶叶还是他亲手放的,怎的今日便忘了?更有甚者,他会拿着筷子找筷子,放好了茶叶又去放第二遍。这种情况让蓝湛很不放心,曾经趁魏无羡熟睡他偷偷替他诊过脉,可偏偏又诊不出什么来。问他,也总是被他以有蓝二哥哥在,我就生活无法自理了的理由遮掩了过去,对此,蓝忘机十分无奈。 “在里屋床边矮柜中。”蓝湛边答话边微蹙着眉头用探究的眼神望着魏无羡,心头隐忧不断弥漫。 有意忽略掉蓝湛的目光,魏无羡开心地去沏茶了。等他端着茶盘回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这一屋子的人还站着。 将沏好的茶放在桌上,魏无羡笑道:“原来你们都喜欢站着啊!”见他们还是望着蓝忘机,他提示道,“二哥哥,你看,你不坐他们都不敢坐。”说罢他就率先坐了下去,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都坐吧!”蓝湛也跟着坐了。 “谢含光君。” “谢魏前辈。” 众小辈施礼谢坐,除温宁外,蓝思追他们都称魏无羡为“魏前辈”,唯有金凌,说到一个“魏”字就说不下去了,他不知该怎么称呼魏无羡。从前他都是直呼其名的,如今当着蓝忘机的面他不敢,况且他心里也觉得直呼其名十分不妥,但是以魏无羡和他们家的关系,若是让他随着蓝家的人一起称魏无羡为“魏前辈”他同样觉得不妥,因为这个称呼显得太生疏了。 舅舅?不妥。 叔叔?更不妥。 …… 心中闪过的每个称呼都被他自我否定了,所以,单说了一个“魏”字他就说不下去了。 “喂?金凌你是不是太没礼貌了。”果然魏无羡听了就开始发牢骚,但口气很轻松,没听出他有生气的意思,“我好歹算是你长辈,你就喊我‘喂’?”他明知此“魏”非彼“喂”,他这是在逗孩子玩呢! 被魏无羡堵得没话讲,金凌的面部表情就开始丰富起来。 跟温宁呆久了,蓝思追自然比其他人更了解魏无羡与江家、金家之间的恩怨,加上他又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于是此刻他就好心的提醒金凌:“金公子该叫魏前辈舅舅吧。”“舅舅”这个称呼应该能拉近金公子和魏前辈的距离吧! “我有舅舅!” “不必!” 两人同时拒绝了这个称呼,魏无羡的眼神还陡然黯了一下。 “应该叫师叔吧!”蓝景仪憋了很久了,终于插了句嘴,而且看表情他对自己这句话很得意,魏无羡是金凌母亲的师弟,“师叔”这个称呼确实是对二人关系最正确的诠释。 “也不必,就叫‘喂’好了,也没什么。”魏无羡的双眸再次黯淡了几分。 他是在撇清和金凌的关系?蓝湛就坐在魏无羡身旁,魏无羡的每个表情都落在了他的眼中。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在他决定和魏无羡相伴此生的时候,魏无羡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蓝湛,你确定真的要和我在一起?你可想好了,跟我沾上关系的人下场都不好,我父母、江叔叔、虞夫人、师姐……还有温家那几十口,这辈子刚重生,莫家庄就被灭门了……蓝湛,你可得好好想想,告诉你个秘密,虞夫人曾说我是天生的魔胎,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 “我不怕!”未等魏无羡说完,蓝忘机就斩钉截铁的回答。 是的,他不怕!他足足等了魏无羡十三年,堂堂姑苏蓝氏含光君还怕被克吗? 可从神情看,魏无羡应该是怕的。他是天生一张笑脸,其实这样一张脸很容易迷惑人,平素看他都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实际上,一个经历过生死离别两次轮回的人怎么可能如此风清云淡?他只是把痛楚和悲伤很好的隐匿起来,独自去舔舐罢了。 他很想亲近金凌,可又怕克他…… 蓝忘机悄悄地将手伸过去,在桌下握住了魏无羡的手……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潮热,魏无羡朝蓝湛会心一笑,终究还是自家蓝二哥哥了解他。 忽略掉金凌那一小会儿的别扭,众人终是落了座。魏无羡由衷地觉得当初让蓝湛买下这张不合房子尺寸的八仙桌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决定,今天正好八人凑一桌,自己未卜先知了吧,哈哈……他是很容易和小一辈打成一片的,和蓝思追他们嗟嗟呱呱,听他们说夜猎中的糗事,说到兴奋处他会手舞足蹈,蓝景仪和金凌两人偶尔怼他几句他也不在意,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高兴。见他如此开心,蓝湛的眉梢眼角也染上了些许淡淡的笑意,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和温宁一样,饮着茶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温宁,哦,对了,温宁。魏无羡也瞥到了温宁,终于问出了方才的第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凑一起的?” 金凌以为是在问他,就迫不及待地答道:“是他们来找我一起夜猎的啊!”除他之外都是姑苏蓝氏的,温宁跟着蓝思追他也见怪不怪了,潜意识里他就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凑数的外人,所以他会认为魏无羡是在问他一点也不奇怪。殊不知魏无羡想的和他正好相反,以后夜猎的时候叫上金凌,这是魏无羡当初和蓝湛离开的时候嘱咐思追的,他一直觉得金凌这孩子太孤独,他需要几个志趣相投的小伙伴和他一起成长。但是温宁……蓝启仁那老古板是不会让自家子弟和鬼将军一起夜猎的吧…… 见金凌会错了意,魏无羡颇为无语地指指温宁再指指他们问道:“我是问他是怎么和你们凑一起的?” “他们一直在一起夜猎。”蓝忘机一脸漠然地替少年们说出了答案。 于是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含光君身上…… 他知道? 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 魏无羡诧异的是一直和自己在此地隐居的含光君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少年们则是心下惴惴又抱有一丝侥幸,含光君知道且不加指责,应该不会受罚吧…… 蓝湛没理他们,起身径自走出了门。 “魏前辈,含……含光君去哪里?”一个姑苏蓝氏的弟子结巴着问魏无羡。 魏无羡摸摸下巴:“哦,大概是做饭去了。”语毕,他发现除他之外,其他人的下巴都快掉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蓝湛就端上来了一桌菜,除了一碗清水煮白菜和一个小葱拌豆腐外清一色的红红火火。于是饭桌上就出现了一道奇景,魏无羡一个人喝着酒,手中的筷子欢快的在一片红红火火中巡回游走,其余几双筷子都在白菜豆腐间痛苦挣扎。 可正当魏无羡吃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鼻下痒痒似有东西爬过,伸手去摸,满掌腥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噩耗突至 “魏前辈!” “魏公子!” “魏婴!”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连金凌都喊了一句:“你怎么了?”没有称呼没有姓,他觉得魏无羡的姓和他剑的名字一样,容易产生歧义被人误解。 呃?都那么紧张!魏无羡擦了擦脸上的血,故作轻松道:“没事,可能是辣吃多了,上火。”可事情并没有他说的这般轻松,他鼻中的血还在源源淌出,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魏无羡扶到窗边的罗汉椅上躺下,蓝忘机坐则在他身边伸掌贴背给他输入灵力止血。这招十分管用,不一会儿魏无羡的血便止住了。 “究竟怎么回事?”蓝湛望着他,神情严峻。 “不就是上火了嘛,我牙疼了好几天了。”魏无羡坐起,身子一歪,向蓝湛身上靠去,却被对方侧身避开了。魏无羡心里暗“嗤”了一声,口中却还在撒娇,“二哥哥,好哥哥,我以后听你话,再也不吃辣啦!”平日蓝湛最是吃他这套,他一撒娇,蓝二公子就没折,百试百灵。 可今日的蓝忘机却并不上钩,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魏无羡,不发一言。金凌他们见含光君这样的神情,也都噤了声,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魏无羡被看得脑袋发沉,崩溃道:“含光君,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真瘆人,我……我害怕!” 两道浅色的眸光凌厉而深邃,直入人心。 “实话!”蓝湛看着魏无羡的眼睛,毫不妥协。实话!平日他喜欢听魏无羡的甜言蜜语也不介意他的胡说八道,但今天他只要听实话! 真的瞒不下去了么?罢了,罢了,看情形看时间,也确实瞒不下去了,魏无羡暗叹一声,难得地正了正坐姿,他微垂了眼睑,不敢与蓝湛的目光相触,声音低沉而干涩:“舍身咒是禁术……”他决定先铺垫一下,让他们有些心理准备,“既是禁术,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比如我的记忆有损,还有我的记性一直不大好……” 显然,这不是重点! “然后?”蓝忘机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俊美俏皮的脸,仿佛要将他溶入眸中。 是啊,然后呢?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着下文。魏无羡却刻意地避开了他们投来的目光。 暮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疏疏落落,点点滴滴,敲击着檐下的风铃,晕染了轩内的帷幔,也打湿了倚窗人的衣袖。 魏无羡望着被打湿的半幅袖子摇摇头,起身,慢慢踱到桌前,他喝了口茶,茶水顺着舌尖下去,心中尽是苦味,然后么……实在是如鲠在喉,难以启齿。 “然后……”声音明显地顿了下,魏无羡闭了闭眼,道,“然后它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它是有期限的!” “多久?”蓝湛紧接着问了两个字,音色沉闷至极,旁人见他一脸阴云密布,都不敢插嘴。 魏无羡撇开脸,不忍看那一屋子惨不忍睹的神色,两个字从他喉间滚了出来:“三年。” 蓝忘机原本舒缓的眉头早已蹙成了结,可他的语调平淡如旧:“期限到了会怎样?” 握着陈情的手紧了紧,指甲嵌入掌心,有些疼,有一个字在喉间蠕动了下又被咽了回去,魏无羡决定换一种表达方式:“原来怎样便怎样!” 原来怎样便怎样?什么意思?一切回到原点么……原来他跌落悬崖尸骨无存,那么……那么……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隐隐有了滂沱之势,雨滴溅在窗棂上激起的水花直逼人眼,视线也慢慢模糊了下去…… 可怕的静默令外面的雨声格外清晰,魏无羡心中转过几百句安慰的话最后还是尽数吞了回去。该怎么说? 人,都是要死的…… 我不怕死…… 我都死过一次了…… …… 这样说么……他苦笑,素日他自负伶牙俐齿、舌灿莲花,如今却发现一切皆是徒劳…… “走!与我回云深不知处!” 正作没计较处,魏无羡感觉手腕一紧,却是蓝忘机拽着他径直往屋外走去。他的手劲真的很大,魏无羡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的。 “等等!蓝湛你等等!”眼疾手快地圈住了梁柱,魏无羡挣扎着问道,“为何要回云深不知处?” “禁 书室内有许多古籍。” “对!禁 书室有古籍,一定能找到方法治好魏前辈!”接蓝湛话的还是蓝景仪,黑暗中找到了一线希冀,几个小辈这才破涕为笑,看看彼此的脸,已然都成了花猫。 “这……”魏无羡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们,可他更不想去云深不知处,于是他又开始说大实话,“舍身咒是我创的,能不能救治我最清楚!” 这真的是句大实话,没有比他这个始作俑者更了解舍身咒了。可眼下却没人愿意听这句实话,蓝湛根本充耳不闻,只是将魏无羡的手腕箍得更紧了些,一意孤行地将他往外拖。 魏无羡用力抱住房梁,垂死挣扎:“蓝湛,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身体又被拽得向前倾了数寸,感觉已经快抱不住梁柱了…… 蓝湛居然不听!没办法,不听就只能来软的了,他口气登时就软了下来:“二哥哥,你心疼心疼我吧,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不想被云深不知处四千条家规折磨这最后三个月啊!”这其实也是一句由衷的大实话,四千条家规,他想起来就发怵。 可蓝忘机听来…… 三个月!如此扎心! 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要救他! 于是……一道蓝光从魏无羡眼前一闪而过…… “含光君!”金凌他们见蓝忘机虚空一指、魏无羡颓然倒地后尽皆惊呼,但当他们看到蓝忘机微红的眼眶时又全部没了声响。 轻轻地扶起他,替他戴好斗笠穿好蓑衣,蓝忘机便抱着魏无羡出门御剑而去。避尘破空,撕开重重雨幕,前路难晓,唯尽人事耳! 望着避尘的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在天际尽头,思追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雨水浇透,他们也准备御剑回姑苏,可蓝景仪问那仙子和小苹果怎么办?大家登时想起来两只小家伙还在东边山坡上呢,他们很为难,毕竟他们没有带一头驴和一只狗一起御剑飞行的经验!温宁说就将仙子和小苹果交给他吧,反正他也进不了云深不知处,众人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都点头应了。正准备御剑上天,金凌忽然想起了什么,跟思追说他要先回云梦一趟,然后再去姑苏找他们。思追想他大概是去告知江宗主关于魏前辈的事吧,也就没说什么,各自道别。 一路都在下雨,金凌不由暗自道了一声晦气!总之他是以浑身湿漉漉的状态出现在莲花坞的,不待弟子通传,他直接进了试剑堂,衣衫不整,发髻散乱,模样甚是狼狈。 看他这副样子,江澄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忍了又忍,最后从牙缝里嘣出四个字——成何体统!碍于金凌如今已是一派宗主和有外客在,他最终把那句“打断你的腿”咽回了腹中。 “舅舅,魏……魏无羡他出事了!”金凌没有理睬起身对他行礼的欧阳宗主,直接说明来意。 江澄“噌”地离座,疾步上前,扳住金凌的肩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感觉肩膀快被抓碎了,金凌忍痛道:“我也说不清,舅舅,你快随我去云深不知处吧!” 来不及叮嘱告别,舅甥二人就御剑上天,直往姑苏飞去,全然不顾外面依旧大雨倾盆。 “哎,你们等等我!”随父拜客的欧阳子真蓦地里反应过来,追随而去。于是,整个试剑堂就只剩下欧阳宗主一人,他“哎哎”了两声,沉浸在一片茫然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云深不知(一) 幽香阵阵,轻触鼻尖,魏无羡慢慢睁开了眼帘。天色微明,雨似乎已经停了,但天边的云霭依旧层层叠叠,犹如破败的棉絮,看来天上的雨神还意犹未尽。魏无羡的脑袋晕乎乎的,我是没睡够还是睡太久了?这又是在哪里?浅风拂过,将一朵带着水珠的玉兰花吹落到他脸上,这偶来的清凉让他的神志清醒了些许,窗外的玉兰花树竟然看着如此眼熟!那一树的玉兰花大朵大朵的肆意绽放着,素装淡裹,晶莹皎洁,宠辱不惊。他记得云深不知处在他少时求学时曾种满玉兰花树,后来就仅剩这一株了,其余的都在射日之征中随同整个云深不知处一起被付之一炬。那么,这株玉兰花为什么安然无事呢?关于这个问题他问过蓝湛,蓝湛说,他母亲最喜玉兰,所以他父亲才会在云深不知处植满玉兰,静室原是他母亲的居所,因此静室窗外的这株玉兰花树是他父母亲手合种的,此树有灵,水火不侵,所以逃过了那次的劫难,一枝独秀。说起来比上次见它的时候又长大了不少,上次它的枝桠未及窗棂,如今却已伸入窗内寸许了。 等等……所以这里是静室!所以他又回到了云深不知处? 天呐…… 魏无羡忽然发现,自己每次来云深不知处都是身不由己,不是不省人事,就是被逼无奈,这地方真是与他八字不合。 正想着,一股熟悉的檀香味翩然而至,终是盖过了玉兰花的香味。 “醒了?来,喝粥。”语音轻柔温和。今日的蓝忘机虽仍是一身白衣素服,但他并未束冠,兩缕发丝飘逸地散在额前,凭添了几分温柔。 面对这样的蓝湛,魏无羡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他起身呡了一口粥,可未及咽下他便全部吐了出来。 他对蓝家伙食的印象是不大好,但这粥绝对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了。这……这是什么啊……单从颜色看它就不是一碗正常的粥,姑且不论味道,正常的大米粥总是白色的吧,可现下他手里的这碗粥却是乌漆八黑的,闻起来味道怪异,喝起来苦不堪言,总之,这碗粥刷新了他对蓝家伙食认识的新高度。若不是蓝湛在身旁,他能直接把碗给砸了。 “这也太苦了!”魏无羡把粥搁置在几上,开始抱怨。 蓝忘机苦口婆心:“这是药膳,粥里放了许多滋补的药材,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魏无羡“呲溜”一下从榻上蹿了下来,和那碗粥保持一丈开外的安全距离后,恳求道:“蓝湛,我没病,不需要这些。” 蓝忘机不语,缓缓摇头。 他摇头是什么意思?印象中,自重生以来,蓝忘机对他可都是百依百顺的,可今日……魏无羡有不好的预感,意思是这三个月我只能在这个鬼地方吃这些鬼东西了吗?眼珠一转,他就开始耍赖:“我要吃辣子鸡,我要吃水煮鱼,我要喝莲藕排骨汤……” 从少年时他便这样,这种场面,蓝忘机早已见怪不怪。若是一个孩童撒泼打滚,作为父母会如何呢?要么依他,要么不理,此刻的含光君选择了后一种方法。他深深地看了魏无羡一眼,便不再理他,回到座上继续翻书。 碰了一鼻子灰的魏无羡撇撇嘴,昔日宠他爱他的蓝二公子又恢复了冰山状态,若不是看到了书桌上的两摞书,魏无羡几乎会认为蓝忘机移情别恋了。 这都是些什么书啊?阵法的,音律的,医术的,符咒的……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有很大一部分还封页残破,纸色泛黄,应都是些古籍。 蓝湛极认真的一页页翻过去,遇到需要的内容还会执笔抄录下来。思绪仿佛飞到了从前,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他记得在江澄金丹被化后,自己也曾翻遍医书去寻求救治他的方法。 不知为何,心,突然酸楚了起来…… 犹疑着,轻飘飘如呓语一般的声音在室内飘荡了起来:“蓝湛,没用的,别翻了!”然后,他伸手试图去按下蓝湛手上的书。 “嗤”的一声,书页被撕裂了,他的心也像是随之产生了一道缝隙,痛感骤起。 蓝忘机停下手上的动作,望着他,双眸温润得像两泓秋浵:“魏婴,别闹,我的时间不多,只有三个月。” 原来方才蓝忘机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只是因为他要抓紧一切时间去寻找救治自己的方法…… 魏无羡抿了抿嘴唇,心中千言万语,却是半句也吐不出来,他觉得,他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正当此时,外间忽起了一阵敲门声,过后便传来思追的声音:“含光君,泽芜君到了。” 蓝忘机起身去开的门,向蓝曦臣薄施一礼后旋即又回到案前坐下阅书。 随蓝曦臣一起进来的是思追和景仪,他们两个各捧了一摞书,进来后便将书搁置在蓝忘机桌案上,垂手立于一边。看着桌案这几摞书,魏无羡开始心疼蓝忘机了,这许多书,如何看得完?别说仔细翻阅做记录,就是一目十行也伤身呐! 他正在想一会儿该拿什么理由去说服蓝忘机莫要再做傻事,忽听蓝曦臣唤他“魏公子”,这才想起还没前去见礼,忙躬身施礼道:“泽芜君。” 这是他自观音庙别后第一次见到蓝曦臣,银冠束发,玉带环腰,一袭水蓝色袍服,浅白的抹额端端正正的系着,还是那般温雅清煦,只是他深色的眸中似乎多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忧伤与落寞。 “魏公子,有人要见你。”蓝曦臣浅笑着说。他不说来人是谁,只想给魏无羡一个惊喜,可魏无羡看到他身后廊下站着的两人时却是半分喜色也无,面色还颇为古怪,看不出有什么惊喜,倒像是受了惊吓。 眼前的江澄和金凌浑身湿透的出现在廊下,发丝和衣角都还在滴水,眼眶微青,脸色也很差,尤其是江澄,他双眼中还泛起了血丝,总之,从魏无羡的角度去看,此刻的江宗主面容有些……狰狞…… 这确也不能怪江澄,莲花坞距云深不知处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御剑飞行也需五六个时辰,星夜疾行且一路都大雨磅礴,再加之急火攻心、怒火中烧,江澄的脸色能好看那才是怪事!进了云深不知处后,他又听蓝曦臣说了魏无羡的情况,脸色就更差了,连衣服都不及换掉,就匆匆往静室而来。 自莲花坞倾覆、金丹被化后,魏无羡从未看到过这般模样的江晚吟,他似思索了一阵,方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什么意思?不欢迎他来?江澄一听之下,怒火更炽,反问道:“我不能来?” 感觉空气中都是□□味,金凌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他百思不得其解,为啥舅舅见到和见不到魏婴都冒火,明明是关心人家的,却不愿好好说话,真是太让人头疼了! 魏无羡自然了解江澄的脾性,若是以往他定然反唇相讥,可现下一则有这许多人在场,二则诸事烦扰,他也没心思吵架,所以他选择闭嘴了。 蓝曦臣闻得江澄口气不善,正要劝解,却见一名弟子来报,说是欧阳公子到了。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红衣少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不行礼,不打招呼,连蓝景仪提醒他不可疾行他都置若罔闻,只是一个箭步直冲到了魏无羡跟前,大声叫道:“魏前辈!” 这少年看着有些眼熟啊,魏无羡摸摸鼻子,可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魏前辈,我是欧阳子真啊。”欧阳子真见魏无羡好像不认识自己了,忙出言提醒。 哦,哦,原来是那位捶胸顿足哭阿菁的多情种子,魏无羡叹道,自己的记性真是越发差了,连他都不认得了。 “所以……你来干嘛?”魏无羡问。 “我……我听说前辈病了……所以……”欧阳子真大概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于是,他掏出了身上的百宝囊,开始往外倒东西。 人参、灵芝、何首乌……一屋子的人都被他倒出来的东西镇住了,金凌更是想,他不会是把他爹的家当都搬来了吧……方才欧阳子真原是与他们同来姑苏的,可这位欧阳公子说既是探病,就不能空手,反正他家顺路,便回家去拿点礼品……但金凌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居然如此败家……连他这个兰陵金氏的家主都自叹不如…… 魏无羡也被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两辈子遇到过不少崇拜仰慕者,但出手如此阔绰的仅此一位! 这么多……还都是上等补品……可这些东西的味道……魏无羡望了一眼里屋桌上的粥,哭笑不得道:“欧阳公子,多谢你的好意啦,魏某没有病……” “有没有病,我们自己会看!”魏无羡的话还未讲完,便被江澄打断了,“魏无羡!你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你已经病了几十年了,你知道吗!”江澄的声音快把屋顶给掀翻了,“什么病!英雄病!总爱逞强,总爱什么事都往身上揽,难道你不知若是你倒下了,你身边这些关心你的人会伤心会难过吗!”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江澄把自己的眼泪也骂出来了。 以前江澄骂一句他能回十句,可今天的魏无羡却是眼眶微红,默然不语,他脑中闪过的只是在那一片血红中,江厌离抚着他的脸对他说:“羡羡,我的羡羡为什么跑得那么快,我都来不及再看你一眼,再和你说一句话……” 记忆如此空远,空远到令人窒息。静室中除了蓝忘机一人发出旁若无人地翻书声,几乎鸦雀无声。身为家主的蓝曦臣想缓和一下气氛,便道:“江宗主、金宗主,还有欧阳公子,你们三位先去换件衣衫,其它事容后再说,可好?”没等江澄回答,金凌就拖着自家舅舅走了,他怕再这么下去,他舅舅能甩出紫电来招呼魏无羡,毕竟这里是云深不知处,若是舅舅一激动和蓝忘机打起来那就更不好了。 欧阳子真见如此,也跑着跟了上去,全然不顾地上堆着的那一堆补品。那堆药材最后还是思追和景仪搬出去的。 蓝曦臣向弟弟使了个眼色,也走了。 于是,静室恢复了初始状态,仅剩蓝忘机和魏无羡两人。 蓝忘机见魏无羡还在发怔,就站起来,将几上的那碗粥送到他面前,很认真地对他说:“魏婴,我不想你离开!” 魏无羡恍如惊梦,接过碗,极爽快地将粥一口喝了下去,如同喝天子笑一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云深不知(二) 分你一坛天子笑,就当没看见我行不行? 酒香浓烈醇酣,隔着酒坛都散发着馥郁。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温润,蓝忘机的嘴角微微上扬,每当看见天子笑,那个立在墙头、抱着酒坛的不羁少年总会出现在他眼前。 魏婴,此去经年,你归来仍是少年,可是否还有当年的心境? 慢慢将酒食收入食盒,蓝忘机决定徒步踏上归程。 黄梅时节家家雨,一川烟草笼秀城。姑苏的雨季总是细软而绵长,今日却是难得的开云见日。微风起皱,落日余晖在河面上撒下点点金光,衬着漫天红霞,傍晚的彩衣镇又鲜活了起来。河道里舟来楫往,河岸上人头攒动。 “小郎君,要勿要来斤枇杷?”熟悉的吴侬软语在耳畔响起。 哦,这个季节正是枇杷黄熟的季节吧!那就来一筐。 他想,魏婴一定喜欢。 “咕咚,咕咚”货郎摇着拨浪鼓,叫卖声声。 “拨浪鼓,不知道为什么,我可喜欢这耍货了。蓝湛,蓝湛,送我一个呗!” 于是,叫住货郎,买下。 如此彳亍,蓝湛行至云深不知处后山已是玉兔东升。皎若素绸般的清辉从浩淼苍穹倾泻流淌而下,蜿蜒着透过树隙,斑斑驳驳。几粒星辰在旁缀着,像极了那人的眼睛。 想起那人如星辰大海般的眸子,又想起他那弯弯的眉眼,蓝忘机嘴角的弧度再度扩大了几分。那人这十几日都很乖,乖乖地喝那苦不堪言的汤药,乖乖地吃云深不知处每碗都呈菜叶色的饭菜,甚至这许多日他都像个居家小媳妇一样呆在静室中,一步也未曾出去过。用他的话说,要是出去我就能把云深不知处的四千条家规都犯遍了,把你叔父气出毛病来可怎么办?当然,偶尔他也会作一下妖,比如把静室翻个乱七八糟,或者缠着自己撒撒娇,可在蓝湛眼里,这都无伤大雅,只是生活情趣罢了,他要作就让他作好了。 食盒里的东西和拨浪鼓就当是给他的奖励,他必定是欢喜的。 这样的月夜,这样的景致,当真是岁月静好。蓝湛想,若是山中岁月一直如斯,那这世间当少多少愁苦和烦忧呢?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便更轻快了些。忽地,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被分开的草丛中便出现了一团白绒球,蓝忘机正要俯下身去将它抱起来,只见远处一红一白两条身影向后山掠去,动作极快,若非蓝湛修为高深,耳聪目明,也不易查觉。 云深不知处是有宵禁的,他们这是去做什么?蓝湛记性极佳,从身影服色就已认出这二人是谁了。 应不会有什么危险之事,但出于好奇心,他还是跟了上去。 后山的山洞隐逸在两株老樟树身后,若非熟知,极难发现。蓝忘机知道,自和蓝思追相认后,温宁就一直居住在此。只是思追他们不说,他也不点破。不但他知道,蓝启仁与蓝曦臣也都知道,就在他与魏无羡离家的三个月后蓝启仁就发现了这件事,还为此大发雷霆,后来蓝曦臣传信告诉了他此事,他回信劝解了一番,蓝启仁方将此事按下。如今这些小辈来找温宁大概是来跟他说关于魏无羡的事吧,毕竟温宁也很关心魏婴,可他又进不去云深不知处。 这个山洞很干燥,也不小,现下两个人一具凶尸加一头驴一条狗在里面也并不显得拥挤。小苹果和仙子看上去似乎已经熟悉了,从前一见面就开仗的两个家伙现在正相依相偎地呆在山洞的一角,你舔舔我的蹄子,我亲亲你的脑袋,看上去一切都如此和谐美好。 山洞的另一角燃着一堆篝火,两个少年正围着火堆坐着,一言不发,温宁则伫立在黑暗里,他大概也已习惯这样了吧。 “蓝思追,你把我叫出来,就为了和你一起在这里傻坐着发呆吗?”金凌终于憋不住了,大声喊了起来。 思追不语。 金凌站起来,一甩袖子道:“你再不说,我走了!” “又发大小姐脾气了!” 金凌一转身便看见了洞口的蓝景仪和欧阳子真,想着他俩跟踪又偷听还叫自己大小姐,不由怒从心起:“你们来这里干嘛?” 欧阳子真怕金凌和景仪闹得更凶,便解释道:“我和景仪兄看到金公子你和思追兄出来,一时好奇就跟了过来,金公子你千万莫要见怪哦。” 金凌如今虽是一派宗主了,只因他年纪小,大家还是习惯以旧时称谓呼其为“金公子”,他也不介意。 欧阳子真见他情绪缓和了些,便拉着他与景仪在思追身旁坐了下来。都是少年人,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金凌的气也就消了。 但是,思追却恍如不觉,仍望着火堆呆呆出神。 见他这副样子,金凌道:“你们看,你们看,真不是我爱生气,他拉我出来,也不说话,就这个样子,急死人了!” 蓝景仪与他自幼相识,一起长大,也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问道:“思追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他和金凌都是急性子,又坐于火旁,不一会儿,额头便冒出了汗珠。 欧阳子真也道:“思追兄,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你有什么事,说出来,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臭皮匠?这个比喻实在太不恰当了,金凌张了张嘴,又忍了回去。 “我……”蓝思追终于有了点反应,他转头看向金凌,问道,”金公子,你们金麟台是不是藏有魏前辈当年的手稿?“ 金凌点点头,自从蓝湛和魏无羡大闹芳菲殿密室后,夷陵老祖手稿为金氏所藏这件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所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金凌没必要否认。 “那可否借我看看?”思追说得很小声也很小心。 金凌警惕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有个念头在他脑中闪了一下,他又接着追问,“蓝思追,你不会也想用舍身咒吧?” “怎么可以!”思追还未回答,蓝景仪和欧阳子真齐齐惊呼。 思追还是沉默着,火光明明灭灭地映在他脸上,衬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悲凉沧桑之意。他不停地用手中的柴木拨动着火堆,良久,方讷讷出声:“魏前辈救了我们一族的人,含光君抚育了我十六年,若没有他们,我又岂能活到今日?蓝氏家训,有恩必服,我怎么能看着魏前辈有事,含光君伤心?”说完,一大颗水滴从他眼角滑落,掉入火堆,瞬间踪迹全无。 少年们随温宁夜猎已久,思追的身世他们早已知悉,但此刻听他自己说出来,心下不觉怃然。欧阳子真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思追,你的心意我们明白,我们也希望魏前辈他能好起来,可是……可是你这样做不理智!“ “确实!”金凌接着说,“蓝思追你不要跟蓝景仪一样傻好不好!你想干嘛?舍身咒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就算你成功了,也只能为他续命三年,治标不治本,再过三年,哪里再去寻一个人为他用舍身咒?” 子真和景仪没说话,他们都觉得金凌说得有理,景仪连金凌说他傻都忍了。可思追的情绪却有些崩溃了,他不顾形象地大声喊了起来:“我不管,你们不是我,你们不会懂的。” 金凌怒道:“我们是不是你,可你没看到这十几日我们大家还有我舅舅他们都在想办法吗?我舅舅说魏无羡有英雄病,你也有吗?你要逞英雄请自便,别来求我,我是不会把手稿给你的!” 蓝景仪和欧阳子真见二人闹僵,正要劝解,忽然黑暗中传出温宁的声音:“阿苑,我不会说话,但是,我知道,你这样做,魏公子他定然是不会欢喜的。” “我知道……”思追颓然捂脸,泪水从他指缝间缓缓溢出。 “思追,我有办法了,有办法了!”蓝景仪突然大叫起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上尽是狂喜之色,”温前辈现在也不是好好的吗,魏前辈也可以呀!“ 听了此言,除温宁外,其余三人的脸色均变幻无穷,从原先的悲伤到诧异再到不可置信…… 这个傻瓜的办法就是将魏无羡变成一具像温宁一样的凶尸?休说世上再无第二人有这本事,就算是有,你能让含光君守着一具凶尸过日子么?画面太美,不能想像……若不是当前这种气氛不适合打架,金凌真想上去捶他几拳。 景仪见他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抬手搔搔脑袋,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他正思考着,忽然从洞口传来一个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思追,温宁说得对,你若用舍身咒救他,他定然不会欢喜。倘若你不在了,那么当年他的离经叛道真成了一个笑话!” 含光君…… 蓝湛说完这一句转身便走了,忽地,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吧,哭吧,他又何尝不想大哭一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云深不知(三) 回到云深不知处已过了亥时,那个人应该还在睡觉吧。 蓝忘机离开时,魏无羡就在睡觉,最近几日,他除了记性大不如前,还变得嗜睡起来,一日中,总有七八个时辰是在睡觉,时间也不固定,想睡便睡了,蓝忘机有点担心哪天他就这么一觉不醒…… 推开静室的门,魏无羡果然躺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睡着,只是原本整洁的屋子现在变得一片狼藉,所以他一定是醒来之后又睡了。最近他无所事事,只要醒了,就会把静室翻得一塌糊涂,他说是要窥探一下含光君不为人知的秘密,其实是……无聊…… 算了,随他吧…… 将食盒放到桌上,蓝忘机轻轻走到塌前。不得不承认,魏无羡躺着的时候的确是个安静的美男子。舍身咒有许多缺点,但也不是没有优点,随着时间的推移,献舍者与被献舍者的容貌会越来越像,这就是它的优点。虽说莫玄羽也是生得眉清目秀,但在蓝湛眼里总还是前世的魏婴看着更顺眼些。如今眼前之人倒是恢复了前世的五成容貌了,只是……唉…… 心中叹息着,手便轻轻抚了上去,从散落枕上的发丝到新月弯弯的眉眼,从微微上翘的鼻翼再到削薄轻抿的嘴唇,这样一张倾世绝尘的脸怎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蓝湛无法想像,如果躺在榻上的这个人再一次地离去,自己会怎么样? 正沉思间,忽见榻上之人一动,接着那人便“哈哈”笑出了声。 原来他是在装睡。 “蓝湛,你摸我做什么?”他坐起来,坏笑。 “蓝湛,你出去做什么?” “蓝湛,你犯宵禁了哦!” …… 无论魏无羡说几句,蓝忘机总是要么不答,要么就回答一个“嗯”字,这已是一种习惯,或者可以称之为默契。此刻的蓝忘机也是一语不发的走到桌前,将食盒中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摆在桌上。 闻到酒香的魏无羡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掀开被子,连跑带跳地蹦到桌前,兴奋得连鞋都没来不及穿。 “哇,天子笑,还有……二哥哥,含光君,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呜……咳咳……”边吃边喝边说话,醇酒入喉,美食当前,能不赞美乎?“食不言,寝不语”对魏无羡来说当然是不存在的。 “慢慢吃,没人与你抢!”蓝湛嘱咐了一句便回到书案前翻起书来。 静室中,一个大快朵颐,一个挑灯夜读。 “哎,蓝湛,你快来尝尝,这排骨实在太好吃了!”魏无羡想与蓝忘机分享一道鲜香酥脆的麻辣排骨,一转头,发现他家二哥哥正醉心地遨游于书海,根本无暇理他。 书案上的烛光跳动着,映衬着一张湿润如玉的脸,公子世无双,大抵便是如此。 一页,一页,这疏疏落落的翻书声让魏无羡的神色变得迷离起来。 “蓝湛,别翻了,太伤眼睛了。”他离桌走至书案前,柔声劝道,“二哥哥,你看你这十几日都这么不分昼夜地看书,眼睛红得都快成你养的兔子了,我看着心疼!” 蓝忘机停下手上的动作,望着坐在身旁的这个人,眼中有化不开的柔情。 这样的眼神,怕是也劝不了了,魏无羡叹道:“蓝湛,你太执着了!” “魏婴,我说过,我不想你离开!”眸中的柔情溢出来,溶在清浅的月光中,似点点琉璃。 其实魏无羡最怕的就是蓝湛用这种深情款款的目光凝望他,让他无赖耍不了,作妖也作不了。之前他不明白啊,蓝家三千条家规怎地养出了这样一个旷世情种,他觉得蓝湛绝对算是姑苏蓝氏的一个异类,后来听蓝曦臣讲了他们父母的事,这才明白,原来情种也是会遗传的,尤其是目睹了蓝曦臣和金光瑶的事后,他觉得严苛古板的蓝启仁才是蓝家真正的异类。 平日,蓝湛的话不多,情话更少,正因如此,他的情话才显得弥足珍贵,每每一说就能让魏无羡感动回味半天,此刻,魏无羡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扑上去,狠狠地亲了蓝忘机一口,道:“二哥哥,我什么都听你的!” 蓝湛哭笑不得,无奈地抽出丝绢擦了擦脸上的油,魏无羡这才意识到方才吃完东西忘了擦嘴了,“呵呵”讪笑了起来。 忽然,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事,在蓝湛眼前晃了晃,笑问:“二哥哥,你怎么会有这个,你说,你究竟藏了我多少东西?“ 哦,清心铃,刚才进屋时蓝忘机就发现这静室又被足柔足蔺过了。 “当年在夷陵山脚所拾,本欲归还,后来……后来便忘了,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魏无羡笑道:“不用了,就留在你那儿好了,就当作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说着,他伸手勾住蓝忘机的脖子,将脸凑了过去,神情迷醉而暧昧,”蓝二哥哥,既是定情信物,理应交换,你拿什么东西来换呢?“ 感觉鼻翼下那人的呼吸混着酒香,醇冽醉人,蓝忘机浑身燥热了起来,他略定了定神,答道:“人!“ 魏无羡哈哈大笑:“蓝湛啊蓝湛,你居然拿你自己来当定情信物,你说,我该说你痴情好呢还是说你奸诈好?“ 蓝忘机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答道:“痴情!” 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魏无羡越发起了坏心,开始继续撩拨:“我痴情的蓝二哥哥,你可愿与我大被同眠,自从回到这里,你就一直让我独守空房,我可真是寂寞空虚冷呢。难得今晚月色好,伙食好,我的心情也好,饱暖思那什么欲,所以,能否与我痴情二哥共鸳账呢?” 白皙的面颊透出一抹绯红,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还要看书。” 如此不解风情,我都投怀送抱了!魏无羡泄了气,委屈道:“你说要天天的。” “如今你的身体状况不明……”蓝湛极艰难地回答,然后他又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着魏无羡,认真地说道,“你是想让我休息,是么?” 被揭穿了!魏无羡苦笑着叹道:“蓝湛啊蓝湛,你可真行!你们家祖上是和尚吧,佛家不是讲究顺其自然的吗,佛曰,生前哪管生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你说你为什么就那么执着呢?” 虽说佛家的随缘与道家的顺其自然差不多,但“生前哪管生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这种话佛肯定没曰过,蓝忘机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了,既然魏无羡用蓝氏祖先作说词,那么他就用云梦家训回了过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松了勾住蓝湛脖子的手臂,魏无羡气道:“蓝湛,你真是越来越会噎我了。” 话未说完,魏无羡陡然间觉得身子一轻,待他回过神来,已被蓝湛抱到了床榻前。 “好好睡觉!”替他盖好被子,蓝忘机正要离开,却被魏无羡拉住了衣袖。 “蓝二哥哥,我睡不着,你哄哄我呗!” 真是只磨人的小妖精!蓝忘机无法,只得坐了下来,一边拍着他,一边哼起了玄武洞里曾唱过的那首曲子。 月已西沉,榻上之人的呼吸变得幽缓而绵长,可蓝忘机知道,他睡得并不安稳,原本喜眉笑眼的脸现在却是双眉紧蹙,额上还冒出了冷汗。 不知他又梦到了什么…… 这样的魏婴,他已见过多次…… 这样的魏婴,或许也只有他能见到…… 窗外玉兰影深,在月色拂照下显得愈发翩绵飘渺了,爹,娘,祈愿你们神魂相佑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云深不知(四) 如此忽忽又过得十数日,终于熬过了黏腻而漫长的黄梅天,烈日酷暑如约而至。不得不说,云深不知处纵然有千般不好,但因为层峦叠翠且地势又高,竟比那水乡云梦还要阴凉几分,所以不可否认,它绝对是个避暑圣地。没了暑热,魏无羡在这里住得很是舒适。 对,是住得舒适,但睡得却并不怎么安稳。他也觉得奇怪,明明记忆力天天在减退,每每午夜梦回却总能梦到那些他不忍触及的过往,更奇怪的是,梦里总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在与他纠缠,他想挣扎,想摆脱,却始终不得其法。 好容易一夜无梦,睡得甚好,他纠结着从榻上坐起,瞅瞅窗外,天光大白,应已过了巳时。他习惯性地瞅了一眼书案,咦,蓝湛不在。回到云深不知处一月有余,除了有一次被蓝启仁叫走,蓝忘机也与他一样,一直呆在这静室中,几乎是寸步不离,只要他醒着便能看到蓝湛的身影,今日人却不在,这倒奇了,莫非又被蓝启仁唤去教训了? 无聊啊!他抓起放在桌上的糕点塞到嘴里,还是觉得百无聊赖。 该做点什么呢?魏无羡这人吧,有多动的毛病,一无聊手就开始发痒,可这一个多月来,静室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他翻得差不多了,什么天子笑,什么清心铃,连蓝湛儿时穿过的小鞋都被他翻出来了,就差没翻出几只蚂蚁老鼠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哦,对了,还有蓝湛坐的地方没翻过,因为人一直坐着,所以他没机会翻。那么,今日趁他不在,就翻一下吧。 桌上全是书,蒲团软软的,看来也翻不出什么东西来,魏无羡觉得相当扫兴。 咦,不对!蒲团的触感不对!不过不是蒲团有问题,而是他睡的枕头有问题。他方才用力揉搓那蒲团,蒲团没有声响,枕头与蒲团里头同样是棉絮,为何在他用力翻身的时候,总能听到些轻细的“沙沙”声? 所以,枕头里一定有东西! 这么想着,他就开始拆枕头,不一会儿,静室中就棉絮洒满地了。 枕头里果真有东西! 被挖出来的是一叠纸,纸都泛了黄且深浅不一,应是在之前的不同年岁中所藏。 数了数,一共十三张。 咦,这都画得是谁呀,怎么这般眼熟?魏无羡对着铜镜一照方恍然大悟,这画上的人不是前世的自己么,长得真俊! 嬉笑的魏婴,撒娇的魏婴,薄怒的魏婴,哭泣的魏婴……一张张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些画中,有些只有画像,有些却是有字的,其中有幅画像下题有四句小词:心忘情忘,生生勿忘,深望浅望,相顾不忘。 他认得,这是蓝湛的笔迹。 这样的画,这样的词,入心之影像,刻骨之相思。 魏无羡感伤之余不觉苦笑,遇到这样的旷世情种,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心酸? 他是有些自责的,每次都是他主动去撩拨蓝湛,撩拨完了他就消失了,将蓝湛一人丢在了这世上,上次如此,这次又…… 心情烦闷之下他就想喝酒,于是他从暗格里取出一坛天子笑,灌了自己一口,不行,还是烦闷,又灌了一口,如此灌了好几口他胸中的闷滞方稍稍减了些许。 忽然,他想出去透透气,就携了一坛天子笑出了静室。 这是他被蓝湛带回云深知处后第一次走出静室,一出门便成了姑苏蓝氏的一道奇景。 云深不知处,曲径通幽,静雅蕴禅,在如此之境出现一个发不束冠、衣衫不整、足登木屐、还边走边喝酒的狂徒,着实是太煞风景了。总之,碰上魏无羡的姑苏蓝氏的修士们,不管认识或不认识他的都是同样的反应,先是一楞,然后惊恐万分,最后拔腿就跑,也不管什么“不许疾行”的家规了。 至于么,我又不是妖魔鬼怪,魏无羡腹诽道。他这身装束在他人眼中是奇葩,但在他自己看来却甚为实用。不管云深不知处多清凉,却是改变不了如今是盛夏酷暑这个事实,既然是暑天,那穿着清凉有何不对?非要一本正经地里三层外三层地正冠束带才好,那是虐待自己!至于喝酒嘛,他如今已然是快死的猪也不怕开水烫了,想必即使蓝启仁知道了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这么想着,他喝得更愉快了。 好热!室外到底没有屋里凉外,没走几步他就出汗了,可巧树阴下有个小亭,他便走过去坐下休息。 一边喝酒,一边东张西望,还时不时地逗逗石桌上爬过的蚂蚁,就这样,一坛天子笑被他喝得只剩一小半了,他正想起身回静室,却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 这个人紫袍银冠,细眉杏目,锐利俊美,明烈骄傲,总之,好眼熟。 但是,他是谁? 魏无羡努力地挖掘着自己的脑袋,在脑袋快要炸裂的时候终于想了起来。 哦,是江澄。 “你怎么在这里?”异口同声。 江澄的意思是魏无羡不是应该在静室休息么,怎么出来乱走;魏无羡的意思是都一个月了,他怎么还在云深不知处,身为云梦江氏的家主,他不是应该有很多俗务要处理么,怎么这么闲? 可是两人都会错了意。 于是江澄冷笑道:“我在此处为客,需经你同意?” 魏无羡听他意存嘲讽也冷笑:“江宗主在姑苏蓝氏作客自然无需经我同意,我算什么东西?” 你确实不是东西!大家都在为了救你而整日阅书求法,你却在这里喝酒!而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不宜喝酒! 江澄的火气从肝上烧到了眼里,强忍住了甩出紫电的冲动,却是疾步上前,夺过魏无羡手里的天子笑,“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江澄,你发什么疯!”魏无羡怒喝。他也差点甩出符咒了,这混小子上来就冷嘲热讽还砸了他的酒坛子,莫名其妙啊! 正值盛夏,一上火就容易成燎原之势,江澄听魏无羡说他“发疯”更是怒不可遏,他揪住魏无羡的衣襟,手上一使力,便将他举了起来。 慢慢的,慢慢的,江澄的怒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尽哀痛的神情,因为他发现他手里的这个人实在轻得可怕,仿佛随时要散去一般…… “江宗主,你……你干什么!快……快放下魏前辈!” 无论江澄是什么表情,在他身后的蓝思追是看不见的,他只看见了江宗主把魏前辈揪住举起好像要一拳打死他的样子,于是他也顾不上什么“不得喧哗”的家规,大声叫了起来。待江澄将魏无羡放下,他才长吁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说道:“魏前辈,江宗主,含光君让我请二位去禁 书室,有要事!” 要事?莫非……蓝思追脸上是喜非忧,江澄双眸一亮。 魏无羡却是一脸懵,他醒来蓝湛就不知所踪,现在又说有要事,究竟什么事?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蓝思追拖走了,江澄也跟了上去。 于是,魏无羡就被带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藏书阁。他与江澄对望了一眼,往事不堪回首啊…… 这藏书阁乃是蓝家的精魂所在,收藏了从上古时期到当世的几万卷书籍,正因为此,当年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时,蓝启仁拼死也要让蓝曦臣携书出逃,说道是“藏书不绝,家主不死,姑苏蓝氏不灭”!就算是身为蓝氏叛徒的苏涉也不得不承认,姑苏蓝氏,满门名士,玄门第一。这“玄门第一”不是指道行修为,亦不是指家族势力,指的正是藏书阁中的“书”。魏无羡当年为江澄寻求重结金丹之法,也想过要找蓝湛求书,姑苏蓝氏所藏之书,当真是天下无双! 照理说,魏无羡对藏书阁这个地方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但今日他却有些诧异,因为木板下的暗门居然敞开着,而且蓝思追居然把他与江澄带了下去,要知道,下面可是禁 书室呀!禁 书室没有蓝曦臣或蓝启仁同意任何人不得入内,当年蓝湛私自入内还受了罚。 揣着满心狐疑走了五十多阶暗梯,魏无羡被带到了禁 书室门口,他抬眼向内望去,立时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老的少的,高的矮的,里面黑压压的一堆人。 蓝家的禁 书室什么时候人人都能进了?这个念头一闪即过,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无比的脸。 蓝启仁正斜眼瞪着他,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魏无羡看到这张脸,心中发怵,头也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魏婴,你过来!”蓝忘机向他招呼道,他手上好像拿着一卷竹简。 魏无羡小心翼翼地看了蓝启仁一眼,看他除了要犯心病的样子也没其他反应,便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蓝忘机将手中的竹简递给他道:“找到了解除舍身咒期限的法子。”他的意思很明确,解除舍身咒期限的方法找到了,让魏无羡这个舍身咒的创始者确认一下这个方法是否管用。 魏无羡接过竹简,没打开,真接丢在了桌案上。 一屋子的人都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婴,你……”蓝湛也有些困惑了。 魏无羡满不在乎地说道:“契魂阵是吧,我知道啊!” 知道你不早说,害我们大家找了那么久!江澄直接怒喝:“魏无羡!”要不是金凌挡在前面,他真的直接甩紫电了。 须知蓝家禁 书室不是人人可进的,里面所藏之书也是非情况特殊不得翻阅的,大家看蓝湛一人查得辛苦这才纷纷请战。蓝湛一人查阅蓝曦臣可做主放行,但让这许多人一起查阅,他只能去求蓝启仁同意。这一次蓝启仁倒没一口回绝,也没骂他们兄弟俩,只说待此事之后,他去祠堂向列祖列宗请罪好了。 于是这大大小小一大波人近一个月来便整日呆在了这禁 书室内。 方才在江澄看书看得头疼出去走走的时候,蓝忘机在一封古卷中找到了契魂阵,然后让人分别去请蓝启仁与魏无羡来确认,谁知魏无羡竟说他早知有此阵法,真是让人气到不知说什么好了,蓝启仁更是被气得捂住胸口抖着胡子开始喘粗气。 魏无羡没理会其他人,只对蓝忘机叹道:“蓝湛,你先别研究怎么布阵,你看最后一行就知道了。” 蓝忘机再次打开竹简,他看到了最后一行字:黄龙居中,以四灵之阵契之。魂入冥幻,出则归体,止则同噬。 这句话的意思是让失魂者居中而坐,由四位修为高深之人设四灵之阵为其契魂,契魂之时,这位失魂者会进入一个幻境,如果他能走出这个幻境那么就魂魄归体,契魂成功,可如若他无法走出幻境,那么会连同施术者也一并被噬去魂魄,无法归体,也无法lun回了。 方才蓝湛只沉浸于找到了救治魏无羡方法的喜悦中,根本没注意这段文字,如今他看到了,其中的危险他也明白了,更明白了魏无羡为什么早知有此法而不说…… 刚燃起的希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心中的凉意趋走了盛夏的炎热,蓝忘机觉得如坠冰窖。 他看了一眼魏无羡,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魏无羡迎着他的目光向他展颜一笑,也什么都没说,甩下一屋子的人,施施然走了。 蓝湛微怔了一下,便跟着追了出去,禁 书室中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不解的样子,只有离蓝湛最近的蓝曦臣拾起蓝湛丢在桌上的竹简看了起来。 当蓝湛走到静室门前时,魏无羡正坐在木阶上低着头凝神看着什么。看到蓝湛来了,他就笑着招手道:“蓝湛,快来看,两只螳螂在打架。” 蓝湛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不看,也不说话。 良久,魏无羡的声音在他耳畔幽幽响起:“蓝湛,这次我真的不是英雄病犯了……” 魏无羡转过身来,看着蓝忘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叹了口气继续说:“如果仅凭你一人之力便可救我,那我便让你救了,大不了我们同生共死,可是这次还要搭上另外三个人,无论是谁,这……这都不划算嘛……” “嗯,我懂。” 蓝忘机确实是懂的,当世仙门名士中,修为最高的四个如今都在云深不知处,除他自己外,其余三个有两个是他的至亲之人,一个是魏无羡不愿伤害之人,若他与魏无羡异地而处,他也不可能让他们来冒这个险。他懂,他都懂,可为何他的心仍像被什么洞穿了一样痛了起来。 “嗯,我就知道我的蓝二哥哥懂我的!”魏无羡像一只兔子一样伏进他的怀里,喃喃道,“我不是英雄,我也怕……蓝湛,你知道么,我方才差点连江澄都认不得了,我怕哪天我把你也忘了,那可怎么办啊……”他不是撒娇,也没撒谎,适才认不出江澄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怕了。 “不怕!”蓝忘机的唇角勉力拉起了一个弧度,他拍拍魏无羡的脑袋道:“我记得!” 魏无羡璀然一笑,从蓝湛怀里跳了起来:“嗯,我家蓝二哥哥肯定不会忘记我!”他像个孩子一样去勾蓝湛的手指,“我们都不喝孟婆汤,也不喝忘川水,我记得你,你也记得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度魂洗魄(一) 一日,两日,三日……魏无羡真的就这样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蓝忘机也坐守于榻前,没有离开。他不再翻书去寻求救治之法了,更不弹琴为他清心安神,就这样握着魏无羡的手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白玉雕像…… 窗外的玉兰花依然在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里优雅地开,沉静地落,与世无争,安简如常。 没有了魏无羡的声音,静室又恢复了它往日的模样,静得怕人。 蓝景仪、蓝思追他们每日都会为谁去静室送饭而互相推搡,除了怕含光君这个人外,他们更怕现在静室里的气氛,用蓝思追的话说,每次他进去看到含光君和魏前辈的样子就想哭,可又偏偏不能在里面哭,只能强忍着,出来的时候才敢将蓄在眼框中的眼泪流出来。 今日,他们又来送饭了,进来了三个人,因为蓝思追说他实在不想一个人进去受煎熬,他快受不住了。出于“义气”,蓝景仪和欧阳子真便与他一同进来了。 看早间送进来的饭食一动未动,三人都暗暗叹了一口气,魏前辈就不说了,一直昏睡,喂不进去,含光君也…… 虽说含光君修习过僻谷吧,但这样长久下去,也是伤身的。 三人的想法一样,却任谁也不敢说出口,毕竟他们对蓝忘机畏若天神,哪里敢去劝他。 正当三人换好饭食准备离开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几个人,于是,他们也住了脚步。 “叔父!”蓝曦臣拉住了欲上前去教训蓝忘机的蓝启仁,向他缓缓摇头。其实叔父的心他完全可以理解,蓝启仁对他兄弟二人而言,与其说是叔,不如说是父,母亲早逝,父亲闭关,他与蓝湛从小是由蓝启仁带大的,叔父虽严厉,但对他二人确实是视如己出,如今蓝湛这般魂不守舍的颓丧模样,他见了心疼,蓝启仁见了也同样心疼,他知道,叔父每次骂他们、教训他们不过是怒其不争罢了。他记得,在他从观音庙回来闭关的那段时间里,蓝启仁曾亲口对他说过,若你与忘机是我亲生,我也不会对你二人如此严厉,正因你二人非我所出,我才对你们如此苛求,我身上担着的,不仅有对姑苏蓝氏的责任,也有对你父母的承诺。 在那一瞬间,蓝曦臣觉得自己的叔父……老了…… 想想蓝启仁这一辈子,其实也真的不容易…… 只是蓝忘机这样,恐怕骂也是骂不好的。 “忘机。”蓝曦臣拦住叔父的同时唤了一声弟弟,声音一如往昔的柔和。 蓝忘机听了,只是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了眼帘,他也没看榻上躺着的魏无羡,目光不知落在了屋中的哪个角落。 看到了桌上摆着的饭食,再看了看蓝思追手上端着的饭食,蓝曦臣劝道:“忘机,你这样不行……” 他话未说完,只听身旁的蓝启仁重重地叹道:“你究竟要如何?”这语调竟是前所未有的无奈,甚至,蓝曦臣从中听出了一丝哭腔。 是啊,他究竟要如何?不让人布阵施法,不让人看魏无羡,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见人了,眼见离舍身咒的期限越来越近,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蓝曦臣素来最懂弟弟的心思,看过契魂阵最后那段话后,他也猜到了魏无羡和蓝忘机的想法,既然他们下不了决心,那就由自己帮他们下好了。 “忘机,我们布阵吧!”语气中带着一个家主应有果决和坚定。 蓝忘机慢慢地将目光移到兄长脸上,注视了一阵,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一个不死不活,一个半死不活!江澄实在沉不住气了,大声说道:“蓝忘机,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救他么?好!你不救我来救,你姑苏蓝氏不救,我云梦江氏救!“ 这明显就是气话了,契魂阵要四个人,你一个人怎么救!蓝仪景想反驳他,却被身旁的蓝思追捂住嘴制止了。 蓝启仁与蓝曦臣也觉这话颇为难听,眉头均下意识地皱了一下,蓝曦臣更道:“江宗主,我们今日来便是来救魏公子的,忘机他……” 蓝曦臣明白,没有人比蓝忘机更想躺在榻上的那个人醒过来。 可蓝忘机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不愿!” “什么!”江澄真的两眼冒火光了,怒道,“他不愿你便不救,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由他说了算?”他气急之下往前疾冲了两步,那样子像是要把蓝忘机生吞活剥了,金凌想拉住他,却被他甩手挣开了,蓝曦臣无奈,只得上前几步挡在了他与蓝湛之前,温言劝道:“江宗主,请稍安勿躁!忘机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若是魏公子自己不愿,这事倒真颇为难办。”这是有道理的,不光是契魂,放在其他任何事上,当事人若是不想活,怕是任何人也救不得了。而且,魏无羡的确也求死过一次,可这对他来说,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啊,上辈子,他认为相信他的人都不在了,生无可恋,所以毅然决然地跳下了不夜天的悬崖,但是,这辈子不同了啊,这辈子他有了忘机……再说,若是他不在了,那忘机…… 不知怎地,蓝曦臣想起了那个在濒死时一把将他推开的人,心下一阵揪痛,他强自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向蓝忘机问道:“若他不在,你待如何?” 蓝忘机定定望向他,忽尔一笑:“他说过,我们同生共死!” 这笑容清光映雪、春风化雨,可在蓝曦臣眼中,却显得格外凄楚。 “住口!”蓝启仁忍无可忍,一声暴喝。暴喝过后,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蓝思追和蓝景仪见了,忙将他扶至桌旁坐下。 性情温雅的蓝曦臣闻言也脸现愠色,怒道:“忘机,你断不可生此念!” 面对叔父与兄长的愤怒,蓝湛脸上一派平和安宁:“此阵凶险,稍有不甚,五魂同噬,他不愿,我亦不愿。” 果然是因为这个…… 但江澄仍是忍不住骂了一句:“他有病,你也有病!” 蓝曦臣脸色缓和了下来,他走上前去,蹲下,扳住弟弟的肩道:“忘机,你听我说,我与叔父研究过此阵,凶险之处,我们自明,但,人,我们非救不可,只因,救他便是救你!” “兄长……”蓝忘机闻言胸口一热,可他依然很理智地在拒绝,“兄长与江宗主身系两家之安危,叔父也……” 不知何时,蓝启仁已走到榻畔,他轻咳一声,叹道:“我虽不喜他,但也知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况我与他母亲本是旧识……”忽然,他面上现出一阵尴尬之色,说不下去了。 蓝曦臣接口道:“忘机,此事你无须忧心。这七日里,我与叔父已同族中长老商议过,家事俗务俱安排妥当,若我们有所不测,他们也定有应对之法,江宗主也是回莲花坞安排好了才来的。” 你们……清浅的眸光从身旁每个人的脸上划过,波澜微现。 蓝曦臣拍拍弟弟的肩,笑着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接着他站起身来,面色一凝,极郑重地对蓝忘机说道,“忘机,你当知晓,我们虽是一家之主,却也是你们的亲人!” 亲人?蓝忘机动容了,他缓缓站起身来,对着蓝启仁、蓝曦臣甚至对着江澄一揖到地,道:“多谢!” 此刻的蓝忘机心情很复杂,一个“谢”字难以表达,但除了这个字,确也找不出其它字来表达了。 江澄不想与他啰嗦,准备清场布阵,刚想把小辈们都赶出去,却见蓝启仁俯身并伸手去探魏无羡的天灵,他觉得甚怪,向蓝曦臣问道:“蓝老先生这是作甚?“ 蓝曦臣笑道:”江宗主不必忧心,我叔父只是想检查一下魏公子的魂魄是否安然……“ 他话未说完,只见蓝启仁面色大变,惊骇得“噔噔噔“连退几步,直跌入他怀中。 “叔父!“蓝曦臣惊呼一声,忙扶蓝启仁站定。 “叔父,如何!“蓝忘机见情况有异,也抢上前来,除叔父外,他还担心魏无羡。 蓝启仁强自定了定神,然后沉声说道:“他体内有八魄!“ 这话让屋里的人都瞪直了眼,怎么可能!寻常之人皆是三魂七魄,魏无羡体内居然有八魄,这当真是千古未闻,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蓝启仁是不会出错的。 “一曰吞贼,二曰尸狗,三曰除秽,四曰……”蓝启仁兀自喃喃,忽地他双目一睁,失声惊呼,“是了,他伏矢成双!” 伏矢乃是命魄,主意识,也就是说魏无羡身上有二人之命,一魄是他自己,那另一魄是谁? 难道当年怀有身孕的藏色散人来云深不知处求他引见蓝夫人竟是为此?想起那段陈年往事,蓝启仁的脸色更是变幻不定。 “忘机,问灵!”这种情形,再探怕也是探不出什么了,蓝启仁只能让蓝忘机问上一问。 蓝忘机翻出忘机琴,微一凝神,一串琴音自指间流泻而出。 静室中姑苏蓝氏懂琴语的都知道他弹的是“尔乃何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魏无羡的灵魄居然不应。其实,这事儿要放在蓝思追身上倒也不奇,他修为浅,蓝忘机让他修精不修多,请来的灵可以不答话但不能说谎,可如今是修为高深的含光君在问灵,怎么可能发生灵魄不应这种事! 只有蓝湛知道,这种事是发生过的,那十三年间他一直在问灵,却始终无法问到魏无羡,如今想来,必是与这多出来的一魄有关了。蓝湛无暇细想,催动灵力,再行问灵。 还是不应…… 蓝思追,蓝景仪等小辈都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说话,却又不敢。 终于,在蓝忘机第三次催动灵力问灵时,琴上有了反应。 但是这反应又将屋中懂琴语之人震得目瞪口呆,蓝忘机更是手一抖,指尖被琴弦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们听到了三个字:薛重亥! 薛重亥其人其事,也许小辈们不知,但蓝启仁、蓝曦臣、蓝忘机乃至江澄都是知道的,难道魏无羡身上多出来的那一魄竟是当年薛重亥的魂魄?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往事一一浮现,蓝忘机更是想,当年魏无羡能斩杀屠戮玄武拔出其壳中的阴铁剑,能在乱葬岗三个月内速成鬼道,是否也是与这一魄有关呢?可不管怎样,如今他绝不可能让这一魄留在魏无羡体内,必须将它分离出来,于是,他尝试着向蓝启仁问道:“叔父,可否先洗魄再契魂?” 先洗魄再契魂?这是必须的! 蓝曦臣道:“可用‘伽蓝’。” “不可!”蓝忘机厉声阻止,‘伽蓝’的用法他知道,他要魏无羡安然无恙,却也不希望一直对他疼爱有加的兄长出事。 蓝启仁也摇头道:“‘伽蓝’只能渡化,不能洗魄。” 蓝忘机眸光扫到了魏无羡枕旁的陈情,心中一动,道:“叔父,可否用陈情?” 陈情源自阴铁剑,阴铁剑源自薛重亥,或许它真可以将曾经的主人从魏无羡体内剥离出来……可蓝启仁捋须沉吟道:“光有陈情怕也不够。” 蓝忘机迟疑道:“难道还要阴虎符?” 忽然,蓝启仁闭口不言了,蓝曦臣却笑道:“如此,我便去一趟不净世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度魂洗魄(二) 夏日的阳光明烈而耀眼,而立刀堂内依然漆黑一片,或者说整个不净世都漆黑一片。 自己是从几时起开始习惯了这黑暗呢?聂怀桑一边喝着酒一边苦笑。 这是清河名酿,名字唤作“玉堂春”,记得那一年,那个人路过清河,他请他喝过这酒,那人笑侃道酒是好酒,只是名字太过香艳了些。 可如今,那个跟他说过这山川风物、四时美景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厌的人不在了,那个跟说过怀桑,君子正衣冠的人也不在了,那个整日骂他废物、逼他练刀的人更不在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了这踽踽独行的岁月呢,他忘了…… 他只记得那个他自小视如严父的大哥满脸鲜血地在他面前轰然倒下,他只记得那件绣满金星雪浪的袍裾迎风猎猎作响,仿佛一只妖兽发出的狞笑…… 他要报仇! 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聂怀桑了吧。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书画纸扇早已被他尘封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不再碰触,如同他不愿回想的少年时光一样…… 仇恨,有时真的会蒙蔽人的双眼…… 为了复仇他四处搜罗金光瑶的罪证,为了复仇他诱导莫玄羽献舍,为了复仇他抛出鬼手残害无辜…… 苦心孤诣十数载,他将所有人都当成了他复仇的工具,观音庙内大仇终于得报,可他又得到了什么?曾经关心他、亲近他的人死的死了,不死的也离开了,只剩他一人永远沉沦在这黑暗中…… 他赢了,他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可他到底赢得了什么…… 立刀堂很静,静得只有酒入咽喉过后的叹息声。 “玉堂春”很醇烈,喝下去,灼痛了他的心肺,火辣辣的痛! 今日似乎真的是喝得有点多了,他歪倒在座椅内,醉眼朦胧中,他发现这个世道真滑稽,这个座位不是他想坐的他却坐了,这个宗主不是他想当的他却当了…… 呵呵呵,真是太滑稽了,他笑了,笑出了满脸泪水……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三声很轻的敲门声,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弟子的声音:“宗主,有客人求见宗主。” 客人?什么客人?不净世已经很久没客人了,他想见的人不来,来的人他都不想见!于是,出于某种习惯,他拒绝了:“不见!” 门外的弟子闻言迟疑了一阵,又禀道:“是泽芜君与含光君到了。” 泽芜君与含光君……聂怀桑酒醒了一大半,他踉跄着去开了门。立于门前的一蓝一白二人让他眼前一亮,一佩萧,一负琴,一温雅,一冷清,却是一般的容貌昳丽,风采翩然,果真是一种颜色,两段风姿。 “曦臣哥……“以往叫惯了的称呼居然唤不出口,聂怀桑艰难地将旧时称呼咽了回去,施礼道,” 泽芜君,含光君。” 蓝曦臣、蓝忘机同时还礼:“聂宗主。” 聂怀桑将二人迎进了立刀堂。 自从进了不净世之后,蓝曦臣就觉得这里异常昏暗,不净世的高墙似乎比以往更高了,一幢幢的暗影压下来,让人感觉溺于汪洋,呼吸凝窒。 姑苏蓝氏与清河聂氏素来交好,他与聂明玦又有结拜之宜,是以来往不净世的次数甚多,可就算是射日之征的那几次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心情之沉重。 这里……似乎更暗了,暗得连一丝光都无法漏下。在蓝曦臣的印象中,立刀堂一直是宽敞轩朗、通彻明亮的。 唉,世事无常,人心变了,难道连穹庐瓦舍也会跟着变了么? 聂怀桑也看出蓝曦臣和蓝忘机神情有异,便命人去开了门窗,一缕眩目的日光陡然刺入他的眼帘,刺得他双目发疼,又流下泪来,他忙提袖拭泪,遮掩了过去。 情知姑苏双璧是不饮酒的,他便命人奉茶,谁料蓝曦臣道了声“不必”,然后便直截了当地与他说了魏无羡之事与今日的来意。 当日在观音庙,魏无羡将金光瑶、聂明玦以及那半块阴虎符封入棺内,然后由聂怀桑主持封棺,埋入地下,虽说是由聂、蓝、江三家看管,但棺中所葬的到底有聂家的人,且所葬之地又在祭刀堂附近,所以,此次蓝曦臣想要掘坟开棺取出阴虎符必须征得聂怀桑的同意,他原以为会费一番唇舌,谁知聂怀桑竟是想也未想、一口答应,而且他对魏无羡多了一魄之事一点也不讶异,这反倒使蓝曦臣兄弟二人脸上有了惊奇之色。不过时间紧迫,他们也顾不得这些,相互道别后,蓝曦臣与蓝忘机便御剑往行路岭飞去。 如此,偌大的一个立刀堂又只剩了聂怀桑一人,他躺倒在椅中,拿了“玉堂春”自斟自饮起来。 数杯之后,他眯起了眼,嘴角噙着一丝苦笑:“魏兄啊,不知你能否醒来再与我共饮这‘玉堂春’呢?魏兄啊,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就当还你一个人情吧!” 醉意朦胧,思绪飘摇,时光似乎回到了十余年前的不夜天城。 清河地处歧山脚下,所以不夜天城誓师大会之前很多修士是先来不净世会合的。不知是胆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他不想去,何况这种杀戮血腥之事他也从未参与过。难得大哥聂明玦少有的体谅了他一次,只让他带领一些修为不高的年轻弟子作为后援看守不夜天的后崖,以防不测,他长吁了一口气,心想这差事简单,不就是个誓师大会么,又不是打仗,会有什么不测。 然而,后来当他听到从山上不断传来的格斗声、惨呼声,凶尸的咆哮声以及魑魅魍魉的尖叫声时,他知道自己错了。听声音,山上俨然成了一个阿鼻地狱,可他能做什么,他不敢听,更不敢率众上去支援,就在他原地打转的时候,忽地从山崖上坠下一个人来,“嘭”的一声,好巧不巧地就落在了他身旁…… 这样貌服色…… “魏兄……”他声如蚊蚋般地唤了一声并驱走了闻声围上来的修士。 还好,他庆幸这些修士都是新招募的,没人认得魏无羡。 地上的人始终不应。也是,那么高摔下来,肯定筋骨尽碎了,哪里还有活着的可能。眼见魂魄从魏无羡体内溢出,他没及细想就用了锁灵囊。待他想拾陈情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知是心虚还是胆小,他就在一块山石后藏匿了起来。 是江澄……他看见江澄在魏无羡的尸身旁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从月上中天一直站到了晨曦微露 …… 真要命,这家伙要站到几时,他躲在这山石后面又饿又冷 ,而且他很担心大哥的安危。正在他心里不断发牢骚之时,江澄终于动了,他……他居然坐在地上开始招魂…… 要不要将藏于袖中的锁灵囊交给江澄呢……手伸入袖中,锁灵囊一寸寸地往外移,突然,他停止了动作,他看到江澄站了起来,转过身,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狰狞可怖的脸,若非他与江澄熟识,他几乎会觉得眼前这个是来自阴曹地府的恶鬼。 手一松,锁灵囊又落回了他的袖中。 接下来,他听到一阵响彻山谷、凄厉至极的笑声,直听得他毛骨悚然。然后三毒出鞘、尘土漫卷,飞扬的沙粒模糊了他的视线……待一切尘埃落定时,地上再无魏无羡的尸身,陈情亦无踪迹,他只看到一个迎着朝阳远去的紫色身影…… 从这以后,江湖上就流传着一个传说,说道是云梦江氏的小江宗主杀了夷陵老祖魏无羡…… 那么,这只锁灵囊该怎么办,这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他原想交给江澄的,如今不忍亦不敢,大哥么……更不敢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将这锁灵囊塞入了他的扇子书画中,他记得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那个人揣着两瓶天子笑教过他,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地方,仆人不会来碰,大哥只当成垃圾堆,应该很安全吧…… 这地方确实很安全,安全到连他自己也几乎忘了这只锁灵囊的存在,直到他发现聂明玦死因的真相、一人在房中发疯掀翻这堆物事时,这只锁灵囊才重新映入了他的眼帘。与以往不同的是,锁灵囊的周围很明显地被一道黑气所笼罩。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头戴乌金发冠、身着玄衣道袍、身材颀长、面容清癯的道人。这等样貌,按理说该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可他那双殷红的眼睛又昭示着,他不是。 你是谁? 夷陵老祖。 不可能! 你勿须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你要不要报仇。 要! 于是,一个献舍的故事就从莫家庄拉开了序幕…… 那道人告诉他,是他仇恨的怨念唤醒了自己。 魏兄啊,究竟是我欠了你,还是你欠了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度魂洗魄(三) 行路岭附近的几处山麓都种植着杉树,古木参天,遮天翳日,若是没有这笼罩半空的团团妖雾,相信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避暑圣地。 上有迷雾,下有结界禁制,御剑甚难,蓝曦臣与蓝忘机只能徒步而行。没有凶灵,没有走尸,也没有妖兽怪物,甚至连风声、虫鸟声都没有,周围实在太过安静。 “咔擦咔擦”,这是落在地上的枯枝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已近正午,这林子却仍甚是晦暗,笔直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绝大部分阳光,只有斑驳稀疏的光线透过树木的枝叶照射进来,可这杯水车薪的光线最终还是被林中的重重雾霾所吞噬。 “忘机,其实我一人足矣,你该留在家中陪着魏公子。”兄弟二人并肩而走,却相顾无言,最终还是蓝曦臣打破了沉寂。 蓝忘机不答,只是垂眸摇头。 “忘机是不放心我?”蓝曦臣笑着调侃。 这一次蓝忘机没有摇头,算是默认。 笑容逐渐从蓝曦臣面上消失,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二人走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过了一个沼泽,山路越发地崎岖不平、蜿蜒曲折起来,可前方幽暗的红光告诉他们聂明玦的坟茔差不多已经到了。 果然,二人不出所料地被截住了。 聂明玦的坟茔被聂、蓝、江三家看管,拦住他们的自然是三家的弟子。蓝氏弟子认出是自家宗主与含光君,忙收剑入鞘,上前行礼。 聂氏与江氏弟子见状也纷纷收了兵刃,向二人行礼道:“泽芜君,含光君。” 蓝曦臣与蓝忘机点头示意,以作还礼。蓝曦臣刚想开言却被蓝忘机抢了先:“你们都退下山去,离得越远越好。” 含光君威望素著且冷面无情,是以不管是本家子弟还是别家修士对他的话都不敢违逆,听他一说便立时散得干干净净,不敢做半刻停留,更不敢询问原由。 蓝曦臣看着那半人高的青冢哭笑不得,他原本是想让这些弟子先帮着掘开坟冢再离开的,却不料蓝忘机直接让他们走人了,那么这挖坟的活儿谁来干,自小在仙门世家长大的他真的没干过这种活儿啊。 蓝忘机似乎没想这事,午时三刻开棺取符,但开棺之前他首先要做的是加强这里的禁制结界。御剑上空,蓝忘机挥袖撒出一把符篆,看似十分随意,可那些符篆却像长了眼睛似的飘向八个方位,俄倾,八卦现象,金光流璨,连周遭的浓雾都散去了好些。 “魏公子的?” 蓝曦臣问的是符篆,当初封棺设禁制时用的也是魏无羡亲手画的符篆。 “嗯。”蓝忘机点点头。其实这些符篆是魏无羡以前塞给思追、金凌他们的,此刻都被他搜刮来了。 “那么,这个怎么办?”蓝曦臣笑着指指坟冢,“我可从没做过这种事。” “无需兄长动手。”淡然的声音,淡然的表情。可含光君出手却并不淡然,只见他以风电之速斥出避尘,瞬间,那用厚实青砖砌成的坟冢上便出现了好几条裂痕,然后就碎砖满地了。青砖下面是泥土,受剑气影响,泥土上也有裂缝,只是那口子太小,只显出小半棺木。 棺木是不能毁损的,所以只能挖而不能劈了。蓝曦臣正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动手时,蓝忘机已经将避尘当作铲子开始挖土了。 “忘机,你倒是娴熟得很。”这不是调侃,而是一句由衷的夸赞,蓝曦臣真的是被弟弟娴熟的挖坟技能震慑住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技能大概是跟某个人学的吧,转念一想,蓝曦臣便了然了。 午时三刻已到,蓝忘机毁去棺上的封印,用避尘着力一掀,那棺盖陡然飞起,登时阴风飒飒、枝横叶飞,魅影森森、尸哭鬼嚎。天上电闪雷鸣,脚下地动山摇。棺内涌动聚集的血光一次一次地势欲破空,却又一次一次地被八卦禁制弹压了下来。 蓝氏兄弟对望一眼,面色凝重。之所以选午时三刻来开棺取符,是因为这是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刻,阴阳相克,他们是想借午时之阳气克此地之阴煞,却不料收效如此之微。 要让这血光冲破禁制可了不得,灵力流转,翻琴在手,蓝湛已奏起了伏魔战曲。琴音清越高亢,空中涟漪数点,血光在琴音的压制下渐渐黯淡了下去。 “大哥!阿瑶!” 蓝曦臣惊呼一声。血光褪去后,他看到两道黑色的身影从棺中立起,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是聂明玦与金光瑶。 他二人尸身保存得甚好,衣料也好,所以除了没有瞳仁,肤色惨白,脖子和脸上爬满黑色裂纹外,容貌与生前并无二致。 生前两人仇深似海,一出棺便对打了起来,二人身周黑色的雾气随着他们的打斗愈来愈浓。 蓝湛双眸一冷,信手挥出两根琴弦。 弦杀术! 蓝忘机的弦杀术既利且快,在姑苏蓝氏中堪称第一,已然超过了兄长蓝曦臣与授业恩师蓝启仁,以致于有一次魏无羡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含光君看似雅正端方,其实心黑手狠的程度超过了他这个夷陵老祖,要不然怎么能将这杀伤力极强的弦杀术练到这等境地。对于这样的评价,蓝忘机不置可否。 他再是心黑手狠,那也是对敌人! 此时见两具凶尸打作一团,他便想趁机用弦杀术了结了他们。谁知他的琴弦刚挥出,便被挡了回来。 是朔月! 蓝忘机长叹一声,他就知道他这个心慈手软的兄长会这样,所以才坚持与他一同来的。 两具凶尸缠斗在一起,怨念越来越重,一旦这些怨念冲破禁制后果不堪设想。蓝忘机已无法再去顾及兄长的感受,身随心动,“铮”地一声,光华流转,避尘出鞘,他欲随剑猱身直上,却听裂冰一声呜咽,一曲《安息》款款而来。见兄长如此,蓝忘机只能止了身形,收了避尘,可他心下却默默叹道,这样的怨气,《安息》如何能行? 果不出他所料,聂明玦与金光瑶听得《安息》只是身形一滞,略一迟疑之后两具凶尸又动了起来,更可怕的是他们不再互斗,而是双双朝蓝忘机与蓝曦臣扑来。 忽地,裂冰曲调一转,顿时,梵音声声,延绵不绝,如佛陀三千,细颂浮图。 《聆梵》!是《聆梵》!蓝忘机双眉一蹙,却也来不及思及其它,琴弦一动,和了上去。一时间琴音婉转、箫声悠扬,似苍茫烟云混沌开,又如翠黛青衣入蓬莱。 《聆梵》不同于其他安魂曲,它是强行度化之音,所以极耗吹弹者灵力。 对付凶尸恶灵,其法有三:一为度化,二为镇压,三为灭绝。原先将聂明玦与金光瑶埋于此地,采用的是镇压之法,此刻,蓝忘机想的是灭绝,而蓝曦臣却要强行度化!蓝忘机虽觉兄长过于感情用事,但除了助他一臂之力外却也真的别无他法了,来之前,他便有这样的准备了,不是么? 袅袅梵音将蓝氏双璧的灵力引向凶尸,化为金色卍字在其身周环绕不绝。两具凶尸被《聆梵》之音困锁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在挣扎无果的情况下,他们放声咆哮了起来。咆哮声越来越大,引得整座山的凶尸恶灵齐齐相应,瞬间,鬼声啾啾,尸臭阵阵,如身陷修罗炼狱、血海深渊。 看来聂明玦与金光瑶实在怨气太大,《聆梵》也是度化不得了。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蓝忘机当机立断,用琴弦划破指尖,仿效魏无羡在身上画了一面招阴旗。他一边拨弦一边后退,试图将两具凶尸引向后面的沼泽之地再行封印。 “忘机,不可!“蓝曦臣情急大喝。他不想弟弟涉险,也不想结义兄弟永世沉沦,不得超生。微一凝神,蓝曦臣云袖轻扬,将一物向聂明玦与金光瑶抛去。 “兄长,不可!“这次轮到蓝忘机失声惊呼了。 “伽蓝”!是“伽蓝”!兄长……他当真不要命了么…… 众所周知,姑苏蓝氏第一任家主蓝安在修道之前乃是一名高僧,在道侣身殒后,没过多久他便在寺中圆寂了。火化后,他留下了九颗舍利,颗颗通体透蓝,连结成串,名曰“伽蓝”。 “伽蓝”与《聆梵》一样,可作强行度化之用,只是“伽蓝”功效更盛,因为它需用蓝氏家主之血为引,以佛法三千度化怨灵。怨灵越是凶顽,“伽蓝”需牵引的鲜血就越多。聂明玦身遭分尸裂魂,金光瑶血债累累又为凶尸所杀,二人怨念都非一般凶尸可比,甚至跟温宁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要将二人强行度化,这得用多少血? 然而,蓝忘机已经阻拦不了他的兄长了,“伽蓝”在蓝曦臣鲜血催动下灵光大盛,在聂明玦与金光瑶头顶不断地盘旋转动,转速越快,需要的鲜血也越多,蓝曦臣已经容颜苍白、面无血色了,可他仍然咬牙坚持着。 “伽蓝”只能以蓝氏家主之血为引,所以蓝忘机想帮忙也无从帮起,只能徒劳地看着兄长失血失灵而暗自焦急。 终于,在“伽蓝”落下最后一道晶蓝色光芒时,聂明玦与金光瑶身周的黑雾悉数散尽,两具尸身双双倒地。然后,两缕精魂也同时离体出窍,直向天际飞去。 度化成功了! 蓝曦臣会心一笑,终于也颓然倒下。 蓝忘机忙抢上前去,将他扶起,涩然道:“兄长,这又是何苦?” 蓝曦臣苦笑道:“忘机,我以为你该懂的,若你我异位而处,你也定然会这样对待魏公子。” 蓝忘机低头不语,心中却不以为然,这二人如何能与魏婴相比? 蓝曦臣继续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说过,那一年,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叔父命我携书外逃,途遇温氏追杀,是阿瑶救了我。” 呃,蓝忘机一愕,这件事好像是不曾听兄长提过。 蓝曦臣面上漾起了笑意,仿佛在回忆一件极美好的事情:“那一年,他还是个账房先生,他是知道危险的,却仍然收留了我。你知道吗,我手劲大,又不会洗衣服,所以我的衣服都是他帮我洗的。后来,他去温氏做牒,原可以我为饵的,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失血失灵过多,说得长了,便喘息起来。 蓝忘机忙道:“兄长,休息。” 蓝曦臣摇头道:“阿瑶……无论他对旁人如何,对我,他却是真的始终未曾加害过。再者,大哥与我又有金兰之谊,所以,今日之事乃是我份当所为。”其实蓝曦臣至今也不曾明白自己对金光瑶究竟是种什么情感,算了,事到如今,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差别呢,阿瑶已走向他的来世,而自己却仍要先过完今生,二人注定再无交集,所以,是缘也好,是孽也罢,都无需再作牵挂了。 这么想,也就释然了。 蓝曦臣歇了一会儿,便想起身,奈何失血过多,灵力又失,一时竟连御剑也不能够了。蓝忘机一声不吭地将他负起,御起避尘,直往姑苏飞去。 一剑凌风,俯观沧海,天地间尽是一片盎然之色,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 回到云深不知处,蓝忘机安置好兄长,自己却未及更衣回到了静室。 满身污秽,胸前赫然画着一面招阴旗,这样的含光君把静室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蓝思追等几个小辈你来我往地互看了一阵,才大着胆子指指蓝湛的胸前,嗫嚅着问道:“含光君,你这是……” 蓝忘机面不改色,道了声“无妨”。这面招阴旗确实没起多大作用,“伽蓝”威力惊人,将方圆几里的怨灵都度化了,他又是御剑而行,自然遇不到什么凶险了,但他这副模样确实有点吓人。蓝启仁蹙着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先去梳洗更衣。” 蓝忘机见魏无羡睡得安稳,面色也无其他不妥,便进了内室洗沐了一番,再出来时已恢复了含光君该有的仪容。他将行路岭之事禀告了蓝启仁,并告诉其他人,因为蓝曦臣动用“伽蓝”失灵失血过多,所以契魂可能要延后了,总要等蓝曦臣体力、灵力恢复才行。 江澄听了,面露不快之色,却也一时无法发作。 “那就先洗魄吧!”蓝启仁悲叹一声,怎地他们蓝家尽出这等情根深种之人。 洗魄不用四人,只是……虽有陈情与半枚阴虎符在手,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天数…… 蓝忘机将思追等小辈都赶了出去,他们虽是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静室外排排站,站得累了,就在木阶上坐了下来。这一坐就从日薄西山坐到了月上中天,没人离开也没人说话。然而坐了那么久,总有些疲累,于是,四个少年开始展现他们各有千秋的坐姿。蓝家两个坐得端端正正,欧阳子真已躺倒在地,金凌是最特别的一个,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双手双脚都凌乱得无处安置。 “砰”!一声巨响从静室内传来,少年们心道不好,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只见满室都是黑色碎片,一地狼藉。 “舅舅!” “先生!” “含光君!” 两物相撞的力量实在太惊人,将施法的和护持的三人都震翻在地。不过,洗魄终是成功了。 金凌、蓝思追、欧阳子真忙抢上去扶人,蓝景仪却只顾拾那些黑色碎片,一边拾一边惋惜:“陈情没了……” 这人……金凌对他实在无语,憋了半日方吐出一句:“没了便没了!” 是啊,没了便没了,只要人都在就好! 接下来便是契魂。 契魂阵是在七日之后开始的,开始之前江澄、蓝曦臣还为用什么作阵眼起了几句争执。江澄主张用清心铃,而蓝曦臣则主张用伽蓝,最后,蓝忘机出人意料地站在了江澄这边,所以用了清心铃作为契魂阵的阵眼。 小辈们又一次被赶了出去,在出去之前,金凌似乎听到江澄嘟囔了一句:“希望他不要进入一个迷宫才好,不然大家就真的出不来了。” 契魂阵启,魏无羡将进入一个幻境,但他会进入一个怎样的幻境,谁也不知,若他走不出幻境,那么为他契魂的四人也会被噬去魂魄,然而,魏无羡却是一个典型的路痴,年少时就经常迷路,若是他进入的是个迷宫,那后果就…… 金凌听清了舅舅的话,也觉颇为担心,他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计,开心地对江澄道:“舅舅,我把仙子带过来吧,他……他不是怕狗么,若是他在迷宫里出不来,就让仙子叫几声,吓他一吓,或许就把他吓出来了!” “胡说八道!”江澄在金凌脑袋上拍了一掌,喝斥道,“滚!” 金凌灰溜溜地跟着思追他们一起滚出了静室,他们又行动一致地坐在了门口,边上的玉兰花仍淡定而又从容地开着,那一树馨香不知沁染了多少岁月华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一个姑娘 这是哪里?魏无羡发现自己陷入在了一个苍白的世界中,没有亭台楼阁,没有花鸟鱼虫,没有任何声响,更没有人……周围只是一片白惨惨的迷雾。他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却始终走不出那片白雾。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他记起当年从不夜天悬崖跳落后,他也是陷入了这样一片白雾中。 他想起来了,那些年,他还觉得有一个黑影一直跟着他,那个黑影他在梦中也曾看见过,那么现在……他猛地一转身,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身为夷陵老祖,却疑神疑鬼起来,魏无羡开始自嘲。 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蓝湛在哪里,江澄在哪里,其他人又在哪里……哪怕他已经死了,也应该去阴曹地府吧,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这个地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他这个路痴岂非要被困死在此地了? 走得两腿发酸,魏无羡已经不想再走了。他正要坐下休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一声熟悉至极的笛声从远处传来,那笛音时而如厉鬼嚎哭,时而又如魑魅呜咽,这正是他用来驱鬼驭尸的曲子,陈情!是陈情! 魏无羡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陈情是他的一品灵器,除他之外,无人能够吹响,可那高亢得几近凄厉的曲调又告诉他,这一定就是陈情! 究竟是谁吹响了陈情?这点他已无暇思考,因为他看到一点点黑气从他身上溢出,慢慢凝结成了一个人形。 这么惊悚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便身为夷陵老祖,他也骇然了。 魏无羡曾无数次看见过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所以他很肯定,这个黑影绝不是他! 这是个头戴发冠、身材颀长的道人,可惜他只是个影子,看不见他的面容。 魏无羡前世今生稀奇的事也遇得多了,短暂的惊诧后,他慢慢平静了下来,便尝试着问了一句:“你是谁?“,本来他是不报让一个影子回答他问题的希望的,却不料那黑影真的回答了:“我就是你,你是夷陵老祖,我也是!” 呵呵,虽然他曾遇到过无数假冒夷陵老祖的人,但被一个影子假冒却还是头一次,而且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非同寻常。 “夷陵老祖?”魏无羡决定和这影子聊聊,说不定还能套出点话来,让他离开这个地方。于是,他坐了下来,以一种极为自嘲地口吻说道,“夷陵老祖臭名昭著,真不知道冒充夷陵老祖有什么好?” 黑影问道:“一曲陈情,万鬼听令,做夷陵老祖有什么不好?” 魏无羡叹道:“独木桥太黑。” “黑?”黑影又问,“阳关大道就不黑?那些走阳关大道的人又孰黑孰白?”他冷笑一声,“历经两世,你难道还未将那些仙门世家看透?众口铄金、积销毁骨,黑白不过是他们一家之言罢了!” 这人究竟是谁啊,居然对自己的经历这么了解,不会是金光瑶吧,魏无羡记得,观音庙中,金光瑶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们都说得没错,事实上也真就这么回事,世人只需要一个借口,或者说是一个靶子,有了他,有了这个靶子,他们就可以同仇敌忾、自命不凡,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希望看见世上有一个如此强大的“夷陵老祖”。 “一曲陈情,万鬼听令”,这才是他的原罪! “所以呢?”魏无羡笑着反问,他隐约听出了那么点意思。 黑影道:“所以,你不想报仇吗?” 魏无羡眯起眼问道:“是你想报仇吧?“ 黑影突然就不答话了。 魏无羡想,这算是默认吧。 “我们可以一起报仇!”黑影迟疑了下,又道。魏无羡突然发现黑影的声音和陈情曲调的高低是一致的,也不知他们是谁控制谁。 “你是说我们可以同仇敌忾?”魏无羡说话口气甚为轻松,“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 陈情的曲调倏地低了下去,黑影的声音也随着一起低了,仿佛在与他讲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乱葬岗,以前是一处仙山,我是这世间修为第一的护国法师,所有仙门百家都得听我号令,他们为了推翻我,就围剿了夷陵仙山,从此,夷陵仙山就变成了乱葬岗。“ 啊,这故事好熟,好像听谁说起过,这故事的主角是…… 魏无羡笑了:“薛重亥,你少颠倒黑白了,仙门百家围剿你,难道不是因为你动用了阴铁之故?“ 黑影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有点恼羞成怒:“我动用阴铁也是为了防范他们!我是动用了阴铁,可他们又是什么好人?围剿我之后,温卯私自藏匿了一块阴铁,还禁固了我的魂魄,他们有谁不想称霸天下?” 原来温氏觊觎仙门霸主之位由来已久啊,那么当年蓝翼动用阴铁也是…… 魏无羡不敢往下想,也不想往下想了,但他不得不承认薛重亥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这就是人性。 “所以你想借我之手消灭仙门百家,重拾霸业?”报仇什么的只是借口,前世今生、前因后果一串联,魏无羡突然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也可以那么说。”黑影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起来,“当年在不夜天,就差那么一点点。你我本就是一体,难道你不想称霸天下?” “不想!”魏无羡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他没这个想法,更没这个觉悟,他已经不做夷陵老祖很多年了。再说,从一开始,这个夷陵老祖就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这个称谓对他来说,更多的是辛酸和无奈。 “这么说吧,如果你想找个复仇称霸的工具,对不起,你找错人了!”魏无羡索性将话挑明了,他看到那黑影晃了晃,显然是被他气着了。 “你不想一呼百诺?“利诱开始了。 “不想,有蓝湛对我百依百顺足够。” “你不想保护你要保护的人?” “不想,蓝湛不用我保护。” “你不想保护自己?” “不想,有蓝湛保护我。” 一个问一个答,不知是有意气人还是真情流露,反正魏无羡已经笑到肚子抽痛了,他感觉薛重亥真的快要被他气炸了。 果然,黑影开始不住地剧烈晃动起来,陈情的曲调也陡然拔高,只听耳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陈情的曲调戛然而止,薛重亥的黑影也倾刻消散了。 已经不需要知道太多,魏无羡想,薛重亥大概便是他的心魔吧,如果他要报仇、要称霸天下,那么这个黑影就会永远在他身体中存在下去,若是换了从前的自己他也没把握会不受诱惑,所以……谢谢你,蓝湛…… 随着黑影消失,白雾也逐渐退去,呈现在魏无羡眼前的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夏美景。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莲花过人头的荷塘,船篙影绰绰的码头,车马喧嚣过的街市,这里是……莲花坞?! 魏无羡揉揉自己的眼睛,虽然码头上的人具都陌生,但那熟悉的乡音告诉他,这里真的就是莲花坞。 码头上有很多小摊,卖鱼鲜的,卖糕饼的,卖菱角鲜藕的……循着记忆,魏无羡一家家地逛了起来,果然还是旧时模样,而且他发现卖葱油饼的小贩很眼熟,仔细一想,可不是和原来的李叔长得一模一样么,只是年轻了许多,难道他居然回到了过去?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这些人都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就像空气一样存在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未及思考明白,他就见一黑一紫两道身影从船上跃下、飞奔而来,黑影在前,一边疾驰一边还不断地高声呼叫:“让开!让开!” 紫影比他略慢些,原因是他手上还抱着一团白晃晃地物事,嗯,好像是个人,严格地说,是个姑娘。 “砰”,挑担卖箩筐的小贩因为躲闪不急,被黑衣人撞了个正着,登时竹箩竹框撒了一地,幸亏扁担维持住了他的平衡,才不至摔倒。 “对不起,对不起!”黑衣人止了身形,一边连声道歉一边去捡那满地乱滚的箩筐。 “不长……”小贩刚想扯着嗓子骂人,忽然就止住了,他看见了那个抱着姑娘的紫衣人,瞬间就满脸堆笑,“江公子啊,夜猎回来了?恭喜公子。” 前两句是问候,后面一句“恭喜”实是令人费解,更奇怪地是,其他摊贩也纷纷围上来说“恭喜”,而当他们看到紫衣人手上抱着的那个姑娘时,又全部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这是什么情况?魏无羡与紫衣人同时呆住了。 紫衣人呆住是因为听到这许多人莫名其妙地跟他说“恭喜”,而魏无羡呆住是因为他终于看清了紫衣人的样貌,紫袍银冠,淡雅如风,这不就是……江枫眠…… “江叔叔……”魏无羡哽咽了,可是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轻唤。 “对不住,这个姑娘受伤了,急着赶回莲花坞救治。”江枫眠算是解释了在码头横冲直撞的原因,他的声音语调如记忆中一般轻柔温和,魏无羡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漏了一拍后忽然狂跳不止,自从莲花坞被血洗后,他也曾无数次梦见他的江叔叔在一片火海中向他伸臂微笑,可他拉他,他不动,他唤他,他也不应,他只能这样徒劳地看着这个疼他若亲子的人湮没在那片炽烈的火海中,无能为力……然而,自从被献舍重生后,连这样的梦都成了奢望……拭去早已爬满脸颊的泪水,魏无羡激动地向前一扑,他想将他的江叔叔狠狠地拥入怀中,却不想一个趔趄,扑了个空,哦,哦,他忘了,他现在和空气没什么区别。 “阿泽,你捡完了没有,捡完了我们赶紧回家,这个姑娘需要医治。”江枫眠自然看不见魏无羡,他焦灼的表情是为了手上抱着的这个姑娘,话是对还蹲在地上捡箩筐的黑衣人说的。 阿泽……魏无羡先是一怔,然后他那刚稍许平复的心又狂跳了起来,他感觉全身血液都沸腾了,他想嚎哭,又想狂笑,还想大叫,最后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将目光锁定在了黑衣人脸上,再不曾挪开。 对于父母,魏无羡早已没了印象。他只记得他是魏长泽和藏色散人之子,只记得一条小路,一头小花驴,三个人,一个黑衣男子把一名白衣女子轻轻一提,抱了起来,再把一个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扛到自己肩头……甚至在梦中,他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阿爹……魏无羡嘴唇颤了颤,他已太久没有叫唤这个称呼,居然生涩得叫不出声了……他也不知到底是悲是喜,总之,这里不管是幻境也好,是痴梦也罢,他都决定留下来、走下去了…… “哦,我好了。”魏长泽整理好了箩筐,站起身来,与江枫眠一起一路向莲花坞奔去,魏无羡也赶紧跟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