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春深锁大乔》 第1章 兄妹or姐弟 武雍十三年元日,循礼,天子当举行朝会,文武百官自东华门入,按品阶高低伏拜天子,颂新岁更始、国祚永绵。 然,就连洛京街头小儿都知,永绵是不可能永绵的,能不能再续个十三年都不好说了,自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清河太守慕容雍进兵洛京、挟天子以令诸侯,更年号为“武雍”,礼崩乐坏久矣,北地之人,只知慕容丞相、不知胤天子久矣。 如今,持续一年余的巨鹿之战,以慕容铁骑的全面胜利落下帷幕,自此,北境尽入慕容氏麾下,天下一石,三十八岁的慕容雍独占四斗,大军今日就将抵返洛京,文武百官都在这大年初一,团结一致地放了皇帝鸽子,纷纷赶往洛京城郊,等待跪迎丞相归来。 这样的事,临光侯乔玄章,不仅向来不落人后,还常常要赶在人前。 临光侯府,因先祖辅佐胤太祖打下天下,得以封侯、世代袭爵,但到了如今这大胤将倾、天子沦为慕容氏傀儡的境地,这侯不侯的,不仅仅是个空名,还是个有愚忠天子之嫌的危险空名,好在这一代的当家乔玄章,心思活络,也很舍得下脸皮,早在十三年前、慕容雍拿下洛京时,就大表忠心,与几位同样很识时务的胤臣,一同献上“挟天子令诸侯”一策,成功将临光侯府划到效忠慕容氏的阵营,这些年来,不仅自己官场上的九卿之首当得安安稳稳,还在自己儿子才五六岁时,就颇有远见地把他送与一众世家子弟一起,去给慕容雍的儿子们当陪读混脸熟,早早地就给下一任临光侯、未来的临光侯府,铺好了光明大道。 这样懂分寸、识时务的人物,自然不会在迎接丞相一事上掉链子,虽然报说丞相大军今日抵京,这“今日”或是日暮也有可能,但乔玄章绝不冒半点风险,在这大年初一的一大早,连和妻子儿女一起用顿早饭都没功夫,就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命人驱车往城郊去。 乔夫人想给夫君塞包点心垫垫胃都没来得及,目送着侯府的马车一骑绝尘而去,暗叹了口气,在七八名丫鬟仆妇相随下,前往爱女所居的清辉阁。 清辉阁中,也有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小乔姑娘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前世种种,清晰恍如昨日,他掀开锦被下榻,步至雕金镂玉的精致妆台前,正坐在锦绣紫茭席上,望着银贴莲花八棱镜中,他婉垂至地的乌漆长发、身上所穿的雪纱寝裙,以及,那张十三岁的昳丽少年面庞。 是了,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男扮女装、作为临光侯府的小乔姑娘,被教养在深闺之中,与世隔绝、默默无名地长大。 前世与今生,乔公与夫人皆对年幼的他说,高僧占卜,道他命格与家人相克,唯有男扮女装,充作女子,方可保家宅安宁、无血光之灾。 他敬爱父亲母亲,也不忍那位与他疏离的兄长遭到无妄之灾,遂遵从乔公与夫人安排,成为小乔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闭居清辉阁,在府中侍从皆以为小姐病弱休养时,于清辉阁下的暗室,修文习武,以勤学打发漫漫寂寥时光。 但剑练得再快、箭射得再准,他也永不能显露半分,除了乔公与夫人,即使面对清辉阁的侍女嬷嬷,他都需时刻扮演好娇柔病弱、幽居深闺的小姐,一个人在暗处呆得越久,就越是向往光明,而他的兄长公子大乔,美姿仪,性萧散,年少成名,惊才绝艳,因其居处名为昭阳馆,世人又称昭阳公子,容止出尘,光华璨璨。 公子大乔,他的兄长,不仅才华横溢,性情亦潇洒不羁,无拘无束,他能在最高雅的贵族宴席上,与世家子弟鼓琴而歌、清谈玄学,博得满堂喝彩,也能游荡在市井陋巷中,与贩夫走卒同桌饮酒、侃侃而谈、打成一片,他交游甚广,上对世家权臣,下对隐士布衣,似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吝啬他的笑容,独独对他这个至亲,淡漠疏离,从不主动至清辉阁,偶尔在家中“撞见”了,也是平淡之至,宛如陌生人。 一次,也是平生唯一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主动委婉问他这兄长,为何对待外人,远比他这“亲妹妹”来得亲密无间,他那兄长闻言微怔,随即轻佻一笑“人与人之间有眼缘一说,怎么办,我与妹妹无缘呢。” 他知他这兄长“眼缘”有点广,但凡生的还可以、有几分才华的,他都看的上眼,已在外头“交游甚广”出了断袖的名声,权相子弟、英杰名士,似乎人人都与兄长暗通风月、有上一腿,可这“眼缘”都快泽被天下了,却偏偏看不上同一屋檐下的自己,他生来孤僻,被天下人无视毫无感觉,可一想到被一直敬慕的兄长无视到如此地步,竟平生第一次有了恼愤的情绪,但他又自有傲骨,生来清矜,让他恳求兄长多看看自己是不可能,而指责兄长,也没有什么立场,只能气颤颤地杵在那里,最后硬生生憋出了一句,“小妹幽居深闺,也能听到些风言风语,传得不堪,阿兄当自重。” 兄长闻言大笑,“妹妹忘了,我本名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后来,他这及时行乐的兄长,真的把自己“浪”得“人生苦短”,一路踩着高跷浪到了十八岁,终于踩在了翻车边缘,浪出了足以撼动天下的大事,他那时,终于窥见了兄长的秘密、了解了乔公的苦心、知晓了自己本名“姬珑”,也终于明白了他这兄长,为何如此看不上自己,但一切,都已来不及。 公子大乔一刀斩断了他们本就薄如悬丝的牵绊,与他彻底决裂,从此天各一方,他征战戎马,而公子大乔,及时行乐地翻了车,浪下了黄泉。 姬珑将手探入衣襟之下,掠过乔夫人为配合少女发育,特意缝制的棉垫,按在了光滑的心口前。 五年之后,公子大乔会在他的心口处,留下一道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伤疤,这疤将伴随他一世,以致他日后无论如何人前得意、君临天下、所向披靡,当到更漏人静时,便会心口作痛到辗转难眠,余生无一好梦,直至身死。 许是上天仁慈,才会在今生步入十三岁时,让他突然忆起前世的一切,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么,今生今世,他要如何对待这位让他一世心病难医的好兄长呢 姬珑拈起匣中一支海棠长簪,指腹在锐利的簪尖轻轻一划,唇际泛起笑意。 乔夫人推开清辉阁寝房门时,见“爱女”正坐在镜台前挽发插簪,身姿纤袅,如一支带露的白茶花,颤颤初绽在云雾之中。 她暗叹了一口气,亲捧了铜盆入内,侍鬟皆知夫人爱怜小姐,小姐幼时盥洗沐浴之事,皆是夫人亲力而为,从不假手仆从,如今小姐大了,也不让她们近身伺候沐洗更衣之事,于是都如常侯在门外,垂首侍立。 姬珑起身朝母亲见礼,就着母亲捧来的温水净了面,乔夫人打开妆匣,为他上妆描眉。 她这孩子,生来貌柔,稍稍修眉点唇、薄施胭脂,便是皎然好颜色,又因眉骨鼻峰,终究与女子有些不同,这些好颜色落在他面上,不显俗艳之色,而是超逸绝尘、清冷如月,天生一位冰雪佳人。 乔夫人凝望着镜中的清丽“少女”,心中幽幽,孩子幼时好糊弄,如今开年都十三了,心里也会有想法了吧,她正想着,就见“少女”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平平静静道“能以一己红妆换家宅安宁,是孩儿的荣幸。” 乔夫人心中又是宽慰他如此孝顺听话,又是担心他真做女子做上了瘾,她心情复杂地牵了“爱女”起身,柔抚他的面庞,“今日大年初一,娘亲带你给哥哥拜年去。” 寻常人家兄妹相见是常事,但在临光侯府,却不寻常,因为乔公要求小乔姑娘深居清辉阁,而公子大乔,从不主动踏入清辉阁,于是兄妹一年到头正常相见、同桌用饭,也就只有节庆之时。 今日正月初一,理当喜庆欢颜,但乔夫人自下榻起,见着丈夫暗叹了口气,见着爱女暗叹了口气,如今走到明光堂前,见着她的好儿子,又暗暗叹了口气。 姬珑目望着数步之外的十三岁美少年,唇红齿白,容止潇洒,天生一双多情桃花眼,眼角微挑,顾盼生辉,任望着谁,都似秋波脉脉、隐隐含情,独在看向他时,那眸中游漾的星光,便渐次消隐下去,收拢了手中玉骨描金扇,朝他躬身一拱手,平平淡淡道“妹妹。” 在昨夜之前,他不明白他这兄长连对街角乞儿都能笑脸有加,为何偏偏对他这至亲如此冷淡,而在今时今刻,已记起前世所有的他,心中明白,这是因为恨,他这兄长,从晓事以来,即对他萌生恨意,随着年岁日久,恨意愈深,终在世事推动下,深入骨髓,在前世彻底决裂之时,化作一柄刺向他的利刃。 姬珑敛去眸中暗色,莲步上前,微微屈膝一福,“哥哥。” 乔夫人望着眼前这场景,忍住了今晨暗叹第四口气的冲动,按照风俗,命家仆爆竹燃草,喜迎新春,再让侍女取来早已备好的椒柏酒、却鬼囊,令爱子爱女,饮酒佩戴。 却鬼囊内放有蜡和雄黄所制的药丸,有驱鬼避邪之意,当于元日这天,男左女右佩戴,直到夜深就寝方解。 大红漆盘上两只却鬼囊,皆是乔夫人亲手所绣,一只高贵的紫底麒麟,一只秀雅的白底莲花,乔夫人向来偏爱“女儿”,关怀地无微不至,亲拿了白莲却鬼囊在手,躬身系在姬珑腰间绮带的右侧。 姬珑任母亲将却鬼囊系在女子佩处,抬眸望向身前的美少年,见他浑不在意地拿起那只紫麟却鬼囊,毫不迟疑地系在男子当佩的玉带左侧,唇角微微一扯。 前世迟至决裂之时,他才突然知晓,他的兄长大乔,原是名不折不扣的女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抽风or中邪 乔夫人出身河东裴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她的长兄裴延,年轻时即来洛京为官,府邸正与临光侯府毗邻,乔夫人也是因少时来长兄家小住,得以与当时还是临光侯世子的乔公相识,结成良缘。 这些年来,裴乔两家一直关系和睦,甚至都直接在靠巷的边墙开建了小门,以方便两家私下往来,但今日是正月元日,上门拜年这种事,必得走正门以显礼诚,裴延官阶低于临光侯,于是裴夫人尽管是长嫂,仍是赶在乔夫人来府拜年前,先行带着裴延的姬妾儿女,以及一众捧着各式礼盒的仆妇,浩浩荡荡地踏入了临光侯府大门。 乔夫人忙带着长子乔欢迎客,将人请至明光堂用茶寒暄,家中男主人都不在,两位夫人聊起天来,起先还是新年吉祥喜庆话,渐渐地,就转到了儿女之事上。 乔家有女,名为乔月,因生来身体病弱,养于深闺,闭门不出,就连裴夫人这种近邻亲戚,也只有年年元日拜年的时候,才会见上一次,但即使相见的频率如此之低,裴夫人从不曾忘却这位小乔姑娘,只因每见一次,小乔姑娘就出落地愈发水灵貌美,到如今一十三岁,体态初初长成,修短合度,柔桡轻曼,行动如弱柳扶风,玉面如皓洁霜月,虽不苟言笑、眉眼微寒,是个病弱的冷美人,但已可想见未来闭月羞花之貌,与她那位风姿特秀、宛若玉人的兄长站在一处,如琅琅日月,光映照人,好似满堂天光都集中在这对兄妹身上,使人移不开眼来。 裴夫人感叹着收回流连的目光,笑着对乔夫人赞道“妹妹一胎得了这样一双好儿女,真是旁人几世也求不来的福气,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大乔,又不知谁家的公子这般有福气,能娶了小乔为妻” 乔夫人本身就有“心病”,听了这样一句发自肺腑的赞言,心里心事更重,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但面上还得笑着客气道“嫂嫂说我有福气,我倒羡慕嫂嫂儿女成群,不像我,就只能守着他们两个过活,与嫂嫂一比,真是冷清得很。” 这话说得裴夫人十分舒坦,裴延不似乔公专情,后院有一堆姬妾,但大半儿女,都出自她的腹中,且她调教子女有方,能教成英材的必得教成,如若天生资质不足,那也必得保证为人守礼、品行无暇,如今,她年长些的几名儿女都已出门,儿子们都领了官职、前途似锦,女儿们则都高嫁,是洛京优雅的贵妇人,回回家宴归来,那都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她现下还需操心的,就只有身边年少些的一子二女了。 裴夫人笑朝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女看了一眼,见三个孩子的目光都聚在乔家兄妹身上,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心中暗笑一声,笑对乔夫人道“这大过年的,我们也别拘着孩子听我们说闲话了,让他们自己去玩吧。” 乔夫人笑说“也好”,让大乔尽地主之谊,带表哥表妹们去他馆中坐坐,好生招待,又说,小乔该回去喝药了,让嬷嬷带她回清辉阁去。 裴夫人知道乔夫人疼爱女儿,向来护得如珠似玉,亲自教养在深闺,也从不让她与别的孩子嬉闹玩乐,此时见乔夫人又要把小乔“藏”起来,笑着道“姑娘终归要出阁的,妹妹还能护在身边一辈子不成小乔也大了,也该让她出来交游交游,不然以后做了一家主母,却不懂人情世故,岂不是反因溺爱误了她” 裴夫人因与这小姑子关系亲近,遂也说话直接,乔夫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有理,但这理,却不对她这“爱女”适用,她正要寻个理由仍让嬷嬷送小乔回清辉阁时,却见小乔轻牵了牵她衣袖道“阿娘,我也想去哥哥馆中坐坐。” 乔夫人从前不许小乔同别的孩子玩,是怕他年幼不知事、不慎露了自己的男孩身份,如今他大了,应该懂分寸了吧,乔夫人正犹豫着,又见裴夫人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还怕绍儿他们欺负了小乔不成”说着眼波一转,朝身边的清俊少年“瞪”去,“绍儿,你若敢欺负小乔妹妹,看娘不揭了你皮” 十四岁的裴绍笑着朝母亲一拱手,“儿子不敢。” 乔夫人也忙道“绍儿是个好孩子,怎会欺负妹妹呢” 话说到这地步,乔夫人想着小乔常年不与人往、孤孤单单地长大,也是可怜,心中暗叹了口气,轻抚了抚他的面庞柔声道“去吧”,又嘱咐乔欢,“照顾好你妹妹。” 不等乔欢应下,小乔姑娘已紧紧牵住了哥哥的手,清眸明亮地望着“他”道“哥哥会照顾好我的,是不是” 若说公子大乔宛如玉人,此刻这玉人已布满了裂缝,姬珑感觉到他刚一牵手,乔欢半边身子瞬间僵住,他略带撒娇地说了那句话,那身子已僵成了磐石,像是谁拿大锤来敲一敲,这位大乔公子,就要立即碎裂一地了。 恶心是吧,姬珑淑女式地温柔笑望着勉强维持笑意的乔欢,将手牵得更紧,任心中恶意尽情发散,恶心就对了,受着吧 昭阳馆地处侯府东侧,是乔欢两年前亲自设计布局、命人修建的,裴绍是这里的常客,裴家两位小姐也来了几次,独今世的小乔姑娘,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里。 他刚走进馆中,他那在外人面前永是玉树临风、从容有度的大乔哥哥,就忙不迭把他“请”至茶几前坐了,然后不动声色地硬抽出了被他紧紧攥着的手,向旁走了几步,广袖悄悄一振,一块随时要裂的僵硬坚石,重又摇成了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姬珑想,若不是裴家兄妹在此,他的这位好姐姐,怕是要立刻命人端水来、伺候净手了。 在旁人所看不见的角度,乔欢悄擦了擦手,笑转过身来,命馆中侍从端来茶点,请两位裴家表妹享用。 两位裴家小姐一名为芷,一名为蘅,双双跪坐茶几之前,很想与对面那位只有几面之缘的小乔表姐说说话,添个闺中密友,然而小乔表姐神色清矜、看着着实不易亲近,又生得十分貌美,令她们自惭形秽,愈发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端起茶盏,移开目光,静静啜饮。 裴绍与乔欢从小一起长大,还一同给慕容家的公子们伴读过几年,又是亲戚又是同窗又是玩伴,一向关系亲近,来这昭阳馆如在自家,随意赏看着表弟近来绘写的书画,笑赞了一通,说要讨要一幅写意水墨。 乔欢性情爽落,当即磨墨铺纸,拈笔在手,“承熙兄想要何画山水还是花木” 裴绍微微一笑,“美人。” 他朝他这表弟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们站这说了半天话,我两位妹妹的目光,可一直没离开你,梦若,大胤可无平妻一说,我两位妹妹可做不了娥皇女英,你中意谁,趁早说清,也好叫另一个,早早断了心思,眼里能看得见别的公子良人。” 乔欢因裴绍的话,朝不远处的茶几看去,却见小乔正目光凉凉地看着她,手中拿着块茶点,眼望着她这哥哥,红唇轻启,一点点地慢慢咬着,好像那块茶点就是她,而小乔,正毫不留情地,一口一口地把她吞吃干净。 乔欢被他那奇怪的目光看得心里一咯噔,手中沾满浓墨的画笔,也不小心沾到了一旁的裴绍身上,忙让仆从青雀取了件簇新的外袍来,一边向裴绍致歉,一边亲自帮他换上。 他们“兄弟”亲密惯了的,裴绍也就张开双臂,任乔欢帮他换穿外袍,绕到身前整衣束带。 然而这一幼时常有之事,如今大了再做,却莫名地有几分旖旎,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裴绍凝望着身前几乎与他面贴面的乔欢,眉目如画,肌肤若玉,暗叹他这般好颜色,难怪他两个妹妹都对公子大乔芳心暗许,若乔欢是个女子,若乔欢是个女子 裴绍不知为何,忽然这么一想,心中一动,脸也跟着有些烧了起来,他忙清咳一声,以压抑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旖思,而乔欢听裴绍突然咳嗽,以为有什么事,就抬眸看了他一眼,裴绍忙以寻常微笑对之,乔欢遂也朝他笑了一下,再低头专心去系那腰带。 裴绍暗暗舒了一口气,自以为无人察觉此事,却不知一切尽被小乔姑娘尽收眼底,姬珑凝望着乔欢为裴绍束带的动作、裴绍面上隐隐的红晕,心中冷呵一声这就浪上了。 他将最后一口茶点咽入喉中,起身上前,嗓音清柔,“男儿家粗手粗脚,还是让我来吧。” 姬珑不动声色地把乔欢往旁边一推,抓住裴绍的腰带,用力一抽,猝不及防的裴绍,当即腹部一紧,倒吸了一口凉气,偏对上小乔表妹温柔如水的目光,还得诚挚道谢道“多谢表妹。” 姬珑嫣然一笑,清眸流盼,“都是一家人,表哥不必客气。” 茶几前的两位裴家小姐已看呆了,男女有别,女子主动帮男子束带,绝不是件寻常事,小乔表姐对她们冷冷淡淡的,却如此主动亲近哥哥,难不成难不成 一旁的乔欢也已在旁看呆了,她与这“妹妹”半点不熟,但他从前是个什么清冷劲儿,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今天这是抽了什么风中了什么邪裴绍确实是位声名在外的美少年,温润如玉的好君子,难不成她这“妹妹”,一个人在清辉阁关久了,“女孩子”做久了,真有了小女儿心思,瞧上裴绍了 而裴绍与这位小乔表妹,也仅有年年元日相见的一面之缘,此时被“她”这般含情凝望,受宠若惊地有点惊悚,偌大的室内一时没人说话,一个比一个安静时,门外有侍从匆匆跑来,急道“公子,丞相府江枫阁传话来,说慕容五公子见您没在城郊迎他回来,心里不痛快,正在江枫阁里发脾气,让您快去呢。” 姬珑心中冷笑呵,又来一个 裴绍是近亲好友,也不需乔欢致歉无暇招待,直接含笑对她道“你快去吧,我听说五公子随丞相征战一年多,不仅武艺精进,脾气也很见长,去晚了,怕是难哄的。” 乔欢无奈地笑朝裴家兄妹一拱手,也没再看她这中邪的“妹妹”,就匆匆向外走去,被无视的姬珑望着她迫不及待地往那慕容五公子身边赶去,暗暗咬牙,心中冷笑连连,浪浪浪,命给你浪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嫡长or嫡次 乔欢匆匆赶至江枫阁,见一众侍从都被撵在外头,个个低眉垂首,大气也不敢出,慕容宸的近侍沐风,正在门口忧灼徘徊,不时向里探头瞧瞧,一回头看见她来,忙迎上前道“我的大乔公子,五公子不是写了信让您去城郊迎他,您怎么没去呢五公子人离城门还老远时,就探着头在人群中找您,找来找去找不着,后来脸都青了,一回来就开始发脾气,您快进去赔个罪哄哄吧” 沐风将乔欢迎送到门口,就不敢往里走了,乔欢刚踏入室内,一尊暗红釉梅瓶就迎面砸来,幸而她有点武功底子在身,向旁闪得飞快,那梅瓶擦过她鬓边,砸在后边门框上,再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碎瓷散落一地,有如点点残梅。 乔欢朝那地上瓶底落款瓷片看了一眼,啧,前朝古珍,暴殄天物啊 慕容宸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下人进来找骂,随手一个梅瓶砸扔出去,才发现是乔欢来了,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在那臭小子闪得快,梅瓶没砸着他 慕容宸心有余悸了一瞬,忽然想起他正在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再看乔欢人都进来了,却不赶紧过来向他道歉,反杵在门边一脸可惜地看一个破瓶子,更是怒火中烧,抄起另一只梅瓶就要朝乔欢砸,然举起来好一会儿,对着门边的玉衣少年,又砸不下手,最后发泄似的狠狠朝地上一掼,长袖一甩,抬脚往里走了。 乔欢一边紧着追发狠疾走的慕容五公子,一边忙里偷闲朝另一堆碎瓷片看了一眼,唉,也是件古物,就算将来家里真有皇位要继承,也不能这么烧的慌啊 慕容宸心中火大、走得飞快,乔欢追他不及,干脆顿住脚步,“五公子既不想见我,那我就走了” 她作势转过身,立即听到背后一声怒喝“乔欢你给我站住” 乔欢忍住笑,定在原地不动,身后那人很快走来,负手在后,怒目圆睁地瞪视着他,等着他跟他认错,乔欢看他这样气鼓鼓的,忍不住嗤地一笑,“谁惹着我们五公子了” 慕容宸看他明知故问,还笑得出来,更是牙痒,恨不能动武好好修理他一番,可又知他那点功夫底子,没几下就要被撂倒在地,细皮嫩肉地跟个姑娘似的,说不定摔摔就哪儿折了,不能跟他动武,满腔怒火无处发,打下不了手,骂他正盈盈笑望着他,还还笑得很好看 慕容宸简直气闷地要憋死了,他暗暗磨牙半晌,恶狠狠地从牙缝中吐出十个字“一个没心肝的混账东西” 乔欢笑问“如何没心肝” 慕容宸冷哼道“有人在外行军还惦记着他,常给他写信,这混账倒好,连去城外迎一迎都不肯,两条腿,可真是金贵得很。” 乔欢道“他并非文武百官,纵是心里再想,又怎么能去呢” 慕容宸对这说辞不置可否,冷哼一声不说话,半晌方盯着乔欢幽幽道“真想” 乔欢笑着点头,“真的想,五公子人不在洛京,我都快无聊苦闷地改名叫乔苦了” 慕容宸笑骂一声,“少在这儿诓我,你乔欢能无聊全洛京的人都无聊死了,也轮不到你乔欢” 一直在外探头探脑的沐风,听公子笑出声了,就知道没事了,他堆笑走进屋内,恭声提醒道“五公子,凌烟台那边的宴会快开始了” “不去不去”,慕容宸直接摆手,“就说我不舒服,吃不了,歇下了。” 沐风知道五公子任性惯了的,也不多劝,接话道“那奴婢让小厨房另做膳食送来,公子想用什么” 慕容宸道“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烤只嫩羊羔,备葱姜酱饼,再来一壶酒,要烈的。” 他语落看向身边乔欢,乔欢立道“我为公子侍宴斟酒。” 慕容宸满意地“唔”了一声,这气也就算过去了。 烤羊费时,金黄油亮的羊羔呈上前,两人已就着茶点说了许久话,慕容宸给乔欢讲了许多军中之事,乔欢能讲的,无非是这一年多里读了哪些书、结交了什么人,慕容宸听得不耐,“你要能把读书的劲儿放些在武艺上,跟我能过上个十几招,上次行军,我就能求父亲带你同去了。” 他看乔欢一身细皮嫩肉,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伸手捏向她清纤的臂膀,“你说你都十三了,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连把重剑都拿不动,能不能好好练练,这肉” 嗯这肉虽不结实,可绵绵软软的,手感还不错 慕容宸忍不住又捏了两下,乔欢嫌痒避开,“我就不是练武的料,比不了五公子,天生神力,武艺超群。” “那是”,慕容宸把袖子一捋,将结实的手臂送到乔欢面前,“来,捏捏,好好感受下本公子的孔武有力,不要吝惜你的赞词” 乔欢认真摸了两把,赞道“好肉。” 慕容宸哈哈大笑,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侍从送膳进来,架上的小羊羔烤得焦脆鲜嫩、香气四溢,慕容宸直接拔了随身匕首片肉,乔欢怕香油弄脏了衣袖,慢慢将长袖卷起,慕容宸随瞥了一眼,目光立为雪白酥臂锁住,“娘的,长这么白做什么” 乔欢莞尔一笑,“姑娘喜欢。” 慕容宸长叹,“唉,世风日下,现在姑娘都什么审美,阳刚风还有没有市场了” “有的有的”,乔欢执了食盘上的小刀,慢条斯理地片肉卷饼,咬了一口道,“五公子走到街头大吼一声,洛京女子能掷果把公子给淹了。” 慕容宸“嘁”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我爹的缘故” 他这样一想,就觉得乔欢真好,当年两人初识时,乔欢根本不知道他是慕容雍的儿子,他也真把乔欢当成了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一转眼,“小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生得是越来越好,这一年多没见,个子没窜多少,脸蛋却越发靓了,赏心悦目,让人看着都想多吃两碗饭,慕容宸眼盯着乔欢,咬了一大口羊肉卷饼,目光落在那两段莹泽的藕臂上,看着看着心中叹了一声,是白得挺好看的,不仅姑娘喜欢,他瞧着也挺喜欢的。 手随心动,慕容宸看着看着就想摸一摸,乔欢嫌他手上沾了油,侧身避开,慕容宸一下子着恼了,“我刚让你摸了半天,现下,我摸你两下都不成” 乔欢蹙着眉道“手上油腻腻的,吃完净手再摸。” 慕容宸看他一脸嫌弃,反给激起来了,“我偏要把你摸得油光水亮的,再给你涂个大花脸” 他饿虎扑羊式地扑了上去,乔欢不防,一下子给他压在地毯上,眼看着他那两只罪恶的油手直朝她面上招呼,忙笑着避开,两人正推推搡搡地嬉闹时,轻徐脚步声近,有清慵嗓音悠悠响起,“哟,这是在用膳,还是在打架呢” 慕容宸闻声抬起头,也不动弹,就坐在乔欢身上道“三哥怎么来了” 慕容宣含笑道“你让人报说不舒服,母亲很是担心,她在宴上脱不开身,就让我来看看,没想到,病人没瞧着”,眸光悠悠落在慕容宸身下的乔欢面上,“小花猫,倒见着了一个。” 乔欢喘过气来,就要起身给慕容三公子行礼,然而慕容宸跟尊佛像似的压她身上,压得她挣不开,只能口头意思意思,躺地上眼望着慕容宣道“三公子好。” 慕容宣一笑,目光转落在案上的酒肉上,笑朝慕容宸摇了摇头,“你呀,总是这么任性,这宴既是庆贺巨鹿之战胜利的欢宴,也是慕容家的家宴,不仅文武百官都在,兄弟们也都去了,独就缺了你一个,像什么样子。” 慕容宸懒洋洋道“父亲儿子那样多,也不差我一个。” 慕容宣笑,“那怎么能一样,父亲母亲向来最疼爱你,你又在巨鹿之战立下了奇功,于私于公,这宴缺了你都不成,总归都是用膳,去宴上坐坐又何妨,说什么不舒服,白白惹得母亲担心。” “免了”,慕容宸道,“这种宴一坐就几个时辰,我可没那耐心,还不如在这自由自在地吃肉喝酒的好。” 他一手按着身下的乔欢,一手端起案上酒杯,递向慕容宣道“要不三哥也别走了,坐下一起喝酒” “罢了”,慕容宣笑着摇了摇头,“我还得回去告诉母亲,有人身体无恙,正吃好喝好呢。” 慕容宸望着慕容宣离去的身影,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知道三哥不会留下用膳的,他素有洁癖,只要他慕容宸碰过的东西,三哥就绝不染指,就像小时候,明明是三哥和乔欢走得近些,可他硬把人给抢过来后,三哥这些年,就与乔欢十分疏远,最多也就算个点头之交。 慕容宸放下酒杯,望着身下因方才嬉闹而发丝凌乱、面浮红晕的十三岁少年,喉头滚了滚,从他身上站起,乔欢坐直身,翻看着身上衣裳左一块右一块的油污,叹了口气,手撑着地,去够方才打闹时掉落在地的发簪。 慕容宸一边喝着酒,一边望着长发披散的乔欢,唇红齿白、青丝如云,倒像个姑娘似的,忽地心念一动,想起乔欢好像有个妹妹,问道“你妹妹长得像你吗” 乔欢执簪的手微微一紧,随即释开,淡道“不像。” “真的假的你们不是双生吗”慕容宸道,“你肯定又是在诓我,我不信,眼见为实,我让人传她来瞧瞧”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乔欢把簪子往地上用力一砸,瞪着他道“你傻啊,我们是龙凤胎,要是你有个龙凤胎妹妹跟你长一模一样,这浓眉大眼的,这劲腰猿背,这结实的膀子,你高兴吗” 慕容宸拟想了下这情景,可真够惊悚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都喝不下去了,等过了好一会儿缓过来才反应过来,“乔欢你胆肥了,敢冲我大呼小叫,还敢我说我傻” 乔欢抓着蹭满油污的衣裳一脸悲戚,“我娘刚给我做的新衣裳啊,亲手缝了多少个晚上啊,眼睛都熬红了啊” 慕容宸于是又虚了,火冒三丈的气焰一点点地熄下去,“赔赔你几件就是了” 乔欢一直在江枫阁呆到用完晚膳才离开,慕容宸原要拉她晚上抵足而眠说说话,被乔欢以“小妹身子不爽、必得回去瞧瞧”为由拒绝,好说歹说,才跑脱了。 她在慕容府走熟了的,熟门熟路地抄近路往偏门走时,遇着了一个人,正倚坐廊边吹箫,红梅白雪,冷月寒风,羽纱灯摇曳不定,晃得他面上时明时暗。 慕容三公子,慕容丞相的嫡长子。 乔欢向来本着“多多益善、宝不能押同一个人身上”的原则,顿住脚步,静听他将一曲良宵引吹完,抚掌赞叹,“得幸闻听三公子一曲,余音绕梁,三月不绝。” 慕容宣却对她这通赞词没什么反应,只眼神清淡如水地往她身上一扫,“衣裳不错。” 慕容宸虽是嫡次子,却自小最受丞相夫人宠爱,他那儿的东西,岂会有差的,乔欢笑着接话道“五公子慷慨。” 慕容宣也笑了笑,手转着紫玉箫,踏着清冷的月色,扬长离去。 乔欢习惯了他对她这样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好不坏,她也不急于一时,踏着夜色离了这北地真正的政权中心,回到临光侯府时,已夜近三更,先去见了父亲母亲,再往昭阳馆去。 乔欢夜里向来不要人伺候,于是侍从入夜都不进她屋子,昭阳馆旁处多多少少有点光亮,只她的寝房漆黑一片。 乔欢推门而入,一踏入黑暗,即直觉屋内有人,室内布局,她熟记于心,如在白昼走到左侧博古架旁,取了暗格内一柄薄刃在手,向内室走去。 帷帘挑起的瞬间,乔欢即持刃逼向那桌边的黑影,一声兵刃相击的格响,蔷薇发露的香气逸散在室内,桌上的烛灯随即被点燃,青丝如瀑披散的小乔姑娘,一手扇灭了火折子,一手紧抓着刚取下的海棠长簪,格挡着逼至身前的薄刃,剪水双瞳幽幽,望着身前的少年道“哥哥好狠的心啊。” 他完全理解她为何恨他,只是不甘,只是希望那无尽的恨意中,多少还能掺些爱,哪怕只有一点,哪怕是从别人那里漏下的一点残羹剩渣,可是没有,五年后,她将决绝地将匕首刺入他的心口,以冰冷无情的行动告诉他,一点也没有。 前世今生,万般心绪暗涌浮沉,到口边却只有一句话,姬珑觑着乔欢身上簇新的锦衣,微挑了挑眉,“哦,衣裳不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美女or美男 夜半三更,幽室,孤灯,佳人,这要换成别的女子,乔欢还能悠哉悠哉调情一把,但面对自家“妹子”,她半分旖心也无,只觉见鬼,此刻这“鬼”就跪坐在高足案桌旁,披散着三千青丝,几是与她贴面相对,灯光下双目滢滢,嗓音幽幽,“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哥哥与五公子,真是亲密无间。” 乔欢脊背生寒,腾地收回薄刃,向后退了半步,唇角扯了扯,勉强扯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夜已三更,妹妹不在清辉阁就寝,在我房中做甚” 姬珑垂下执簪的手,十分真诚地发自肺腑道“我想哥哥想得睡不着。” 擦不是见鬼,这尼玛比鬼还吓人 乔欢自今晨起就觉得“妹妹”有点怪,此刻这种怪异的感觉,在她心中达到了顶峰,他们“兄妹”做了十三年,今日之前的相处模式,那叫一个寡淡如水,哪像今天,又是人前主动牵手又是夜里往她房中跑,此刻还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说想她想得难以入眠,这是抽的哪门子的风,中的哪门子的邪 姬珑见乔欢一脸隐忍的惊悚,心中的恶意发散地更欢快了,他随手放下那簪子,起身逼近乔欢,为进一步恶心她而盈盈望着她、嗓音幽怨道“哥哥在外,都不想我吗” 灯光下,乔欢僵着身子,默默看着身前的“少女”,心道,完了,在清辉阁关久了,女孩子当久了,终于憋出毛病了。 她这般一想,因惊悚而起的鸡皮疙瘩,就渐次消了下去,清咳一声道“想的。” “”,姬珑万没想到她能面不改色地违心蹦出这两字,一时噎住无言。 乔欢思考了下寻常兄妹该如何相处,借鉴了下隔壁裴家兄妹模式,神情温柔道“你我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我出门在外,自也时刻惦记着妹妹的”,说着无奈而又宠溺地轻叹一声,“你看你,想哥哥就让人传一声,哥哥去清辉阁看你,这大半夜的往这儿跑,天多冷啊,这要冻出个好歹,不仅父亲母亲忧心,哥哥我,也是要心疼的。” 这剧本不对 姬珑无言盯望着身前人,中邪了重生了还是想提前对他下杀手 当年她杀他前,也是破天荒地一改从前冷淡,对他亲密起来,温言软语,关怀呵护,然后在他卸下所有防备,张开双臂,迎接她主动的拥抱时,等来了刻骨铭心的冰冷一刀。 姬珑在身前人温柔如水的目光下,微垂了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乔欢犹豫了一下,手搭上了他的肩,将他揽送出了房门,传仆妇来送小姐回去,亲手将姬珑身上的狐裘拢紧了些,柔声道“快回去休息吧,哥哥有空就去看你,乖” 姬珑被最后一个“乖”字,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本想恶心恶心她,到头来反把自己给恶心到了,回想着她那虚伪至极的温柔神情,姬珑在夜色中抖抖索索地走了有一阵儿,才忽然想起,他今晚来找她的目的,还未达成,就已被她恶心走了。 罢了,来日方长。 乔欢微笑着目送“妹妹”身影渐远,转身回了昭阳馆内,拈起案桌上那支海棠长簪,见铜镀金的簪身只掉了些许金漆,而自己那柄薄刃却被硌出了个细微的豁口,唇际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一点点消退为无。 小乔身怀武艺这事,她半点也不吃惊,她虽不与他亲近,但知道清辉阁的地下暗室里,放满了谋略兵书、长弓刀剑,这些年下来,他一个人闲来无事,每日在地下暗室随便比划两下,都该有点武学底子,而从今夜这一过招来看,臭小子底子厚的很。 乔欢回想他那句“想哥哥想得睡不着”,以及他那深情凝睇的幽怨眸光,心中再叹一声一个变态的臭小子。 她琢磨小乔的反常琢磨了一夜,翌日跑去找父亲母亲,如此云云讲了一通,最后一锤定音中邪了。 乔欢道“儿子曾在古书中看过一偏方,夫中邪者,日饮苦汁三斤催吐,七日后面黄肌瘦,即邪魄离体”,她见二老不语,又补充道,“父亲母亲若不忍妹妹受此身体之苦,亦可捆缚于榻上,十日不予米水,邪灵腹饥,自会退散。” 乔公与夫人望着大乔眼底掩饰不住的兴奋劲儿,心情复杂,默不作声。 等到杯中热茶凉透,乔夫人也终于叹息一声,嗓音哽咽,“哪是什么中邪,是这孩子太孤独太可怜了,从小一个人冷冷清清地住在清辉阁,哥哥也从不主动去看看他,心里想与哥哥亲近却一直不说,一直憋了这么些年,到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乔欢表示不解“妹妹昨夜之前,也从未主动来看看儿子,儿子不也一直好好的吗” 乔夫人正说得伤心,被猝然打断,甚是不爽,“女儿家的细腻心思,你们五大三粗的男人懂什么” 乔欢“” 乔公“” 乔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奇诡,慢慢直起身来,拿帕子拭泪,不说话了。 乔公咳嗽一声,打断这诡异的宁静,看向乔欢,“大乔,你妹妹难出清辉阁,你无事时就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乔欢皮笑肉不笑,“父亲,我忙得很,您让我做的事,我再过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做成,哪有时间耗在这些琐事上。” 乔公最厌大乔拿这腔调同他说话,从大乔晓事起,他越是对大乔教导严厉,大乔就越是性情不羁,到现在越来越觉控不住他,长期的隐忧忍不住在此时爆发出来,提高音调道“再忙也挤的出时间,哪怕一个月一次呢,你连父亲的话都不听了吗” 乔夫人正专心拭泪,被丈夫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乔欢却依然神色如常、唇际含笑“不敢不敢,父亲说的话,儿子有哪一次违背过呢。” 她朝上首二老一拱手,在父亲冷凝的面色和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转身离去,未往清辉阁,而是直接走偏门去了裴府的渌水筑。 渌水筑中,裴绍正对着窗外寒梅抚琴,琴案上的博山炉焚香细细,撩绕得室内烟雾弥散、宛如仙境,有宽衣博带的少年仙人跨过云雾,径在他身旁坐下,一揽长袖,毫不客气地翻拿一旁茶几上的青釉茶盏,执起天青茶壶。 裴绍手下琴音不停,“茶凉了,稍忍片刻,我让人再送壶新茶来。” “无妨”,乔欢自斟自饮,“入口是有些冷,多喝两口,就习惯了。” 裴绍知道表弟乔欢生来心胸开阔,很少有事挂心,但偶尔心绪低沉,便会离开侯府,来渌水筑坐坐,当然,表面上,他仍是神色如常、眉眼蕴笑,永是那般万事不挂心的无忧模样。 裴绍也从不点出,只与他说些闲话,“昨日我问你,你对我哪位妹妹有意,你还没告诉我呢” 乔欢直接道“两位表妹错付了情衷,我一个也配不上。” 这话在裴绍意料之中,他笑着摇了摇头,“梦若你呀,天生招情,却又无情。” 乔欢只当是在夸她了,笑道“那你呢,我的承熙表哥,可有了心上人” 裴绍指下琴音逐如流水,已至尾声,他慢将最后一调弹出,抚平琴面,淡笑摇头“无。” “诓我”,乔欢早看到裴绍书案上放着一对精致的紫漆描金莲花盒,看样式就是女子之物,她笑指着那对花盒对裴绍道,“若无心上人,这对首饰是要送谁” 裴绍笑着起身,拿起一只花盒在乔欢面前打开,“这是送给阿芷、阿蘅的华胜。” 乔欢狐疑,“好好的送华胜做什么别拿妹妹做挡箭牌。” 裴绍微讶道“过几日是初七人日,做兄长的,当给妹妹送华胜,你没送过小乔表妹吗” 乔欢不语,裴绍有些知道了他此次心绪低沉的源头,也不再提此事,将话题岔开道“昨日你欠我一幅美人画,还没给我呢。” 乔欢也想起这事,当即起身挽袖,“君子言出必践,来来,有劳承熙兄铺纸磨墨,小弟这就画给你。” 墨磨好,纸铺开,乔欢拈笔看裴绍,“承熙兄喜欢何种美人,是柳眉杏眼,还是蛾眉凤目爱风鬟雾鬓、神仙中人,还是娇俏天真、楚楚动人” 裴绍想着想着,眼神飘忽着看向乔欢,不说话。 乔欢问“要不直接画阿芷” 不语。 乔欢再问“那画阿蘅可好” 依然不语。 乔欢想起昨日昭阳馆那一遭,手有点抖,脸有点僵,“承熙兄难道喜欢小乔那样” 裴绍看他这种反应,笑道“怎么,你怕我看上小乔”他开玩笑道,“你既不肯娶我妹妹亲上加亲,那我娶了你妹妹亲上加亲,不也一样。” 他看乔欢闻言神情愈发莫测,笑意也跟着淡了下去,“我在梦若心中,不堪为良配吗” 不不,是怕他祸害死你啊 乔欢避开裴绍的目光,将此事岔开,于纸上落笔,“那就且先空着脸,先画发髻衣裳吧。” 发髻衣裳成形许久,美人面仍然空白,乔欢昨夜为琢磨小乔,几乎一宿未睡,此时和裴绍说说话、吃吃茶点,渐渐困意上来,也懒得走动,直接歪在屏风前的小榻上睡了。 裴绍从内室捧了床锦被过来盖他身上,又将窗扉掩好,将炭盆架挪近小榻,自己则取了卷书,坐在一旁案桌后,打算继续功课。 然而,阖室阗静,他的心,却静不下来,看没几个字,就忍不住朝榻上人看一眼,看没几个字,就忍不住朝榻上人看一眼,最后不自觉拈起手旁画笔,照着榻上人熟睡的容颜,细细描画。 美人画终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裴绍怔怔凝望着画中美人,正心神恍惚时,身后忽地响起幽婉的轻叹,惊得他手中画笔一颤,落在纸上,美人立毁。 “表哥画得真好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拒绝or真香 乔欢睁眼时,望见几步之外,裴绍正与小乔对坐品茗,疑心自己还没睡醒。 她缓缓坐直身体,茶几处的两人向她看来,一个美目流盼、嗓音温柔,“哥哥醒了”,一个神色微尬,匆匆起身,“我让人送巾栉温水来。” 乔欢就着仆从送来的温水净面,慢将双手拭干,神思不再昏沉,而眼前的场景,依旧十分诡异。 算来,这该是小乔第一次走出临光侯府,第一次出府,就选择来到了表哥的渌水筑,还这般“岁月静好”地与表哥对坐品茗乔欢端起仆从新斟的第三盏茶,目光在眉眼安恬的小乔和双颊微红的裴绍身上微微一扫,含笑啜了口茶问“妹妹怎么来了” 小乔轻柔的目光,如飞羽般落在对面的青袍少年面上,“我在家中无趣,来找表哥说说话。” 这个答案,不比“我因想哥哥故而追来此处”,好上多少,乔欢见裴绍闻言头垂得更低,似是不好意思直视小乔,想起自己小睡前裴绍说要娶她妹妹的玩笑话,难道,不是在说笑难不成,昨日她被喊去丞相府江枫阁后,这两人在昭阳馆,束带定情,真真看对眼了 乔欢心中如五雷轰顶,暗道不可能不可能,然而接下来的闲谈中,当她与裴绍谈到季令将于初七日在拂绿山庄举办文士雅宴时,一直沉默倾听的小乔忽然来了一句“哥哥,我也想去。” 乔欢当然以“雅宴人杂、照顾不便”为由拒绝,小乔也不纠缠,转向裴绍道“哥哥不肯带我去,表哥带我去吧。” 裴绍看向乔欢,乔欢以眼色示意他拒绝,裴绍刚要开口,就见对面怯怯弱弱的少女,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目光恳求,滢滢若有水光,“季令是丞相麾下第一能臣,他所举办的文士雅宴,必然精英云集,我素来钟爱琴棋书画,如能在雅宴上一饱眼福,当三月不知肉味,表哥也是爱画之人,当懂我心,方才我来时,表哥正沉迷画“ 裴绍以疯狂咳嗽,打断了小乔姑娘的话。 “画”乔欢怔了下,忽然反应过来,“是方才那幅美人图吧,怎么,表哥将之补画完了” 她好奇心大起,立要起身去寻那画看看表哥心目中的绝世佳人,然未等她站起,裴绍就一把将她拉回坐席,急得双颊通红“毁了毁了不小心跌笔毁了” 小乔姑娘嫣然一笑,“我还记着呢。” 裴绍几要咳出眼泪了,然而小乔姑娘依然云淡风轻,转着手中温热的甜白釉茶盏,悠悠道“表哥画得真好,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就和” “去”裴绍几是吼出声来,双目含泪地望着对面的少女道,“表哥带你去” 乔欢蹙眉,“承熙兄” 然而她的近亲好友兼同窗,不仅像丝毫感受不到她反对的语气,还反过来劝她,“就让小乔表妹同去吧,这样的文士雅宴,也常有世家女子佩戴帷帽、随父兄出席,让小乔表妹同去,我会照顾好她的。” 乔欢无语,见小乔朝裴绍莞尔一笑“多谢表哥”,而裴绍连道两声“不客气”“不客气”,素来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双颊赤如煮红的蟹壳儿,正执帕默默擦汗。 见色忘友啊 乔欢自认识裴绍以来,从未见他脸红成这样,害羞成这样,心理上再怎么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承熙兄,卿本佳人,奈何慕贼,这“色”有毒啊 乔公上午与“儿子”绵里藏针地拌了两句,蕴着满心不快,出府赴宴应酬,回来又听说“女儿”主动出了侯府、去过隔壁的裴家,心头又是一紧,下了马车,直接抬脚往清辉阁去,见小乔并没有如往常闭居阁内,而是倚坐阁外廊下,手里拿着一只扇面大小的月形绣框,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 乔公忽地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心事重重,夜深未眠,看见大乔的房中隐约还有光亮,以为她在挑灯夜读,进去才发现她倚在榻边绣帕子玩,登时勃然大怒,从她手中抽走了未绣完的帕子,将她私藏的女儿玩意儿,全都找出来焚毁干净,硬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剑。 那是大胤太祖所赐古剑,名曰定光,比她身高还要高出半头,年幼的她单手根本拿不动,只能双手抱着,他命她跟他走,她就乖乖抱着剑颤颤巍巍地跟在他身后,他让她在祠堂跪下,她就乖乖抱着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顺服无比,只在他让她向列祖列宗认错时,毫无惧色地扬起头来,嗓音清脆,“我知道父亲希望我是个男孩,可我生来是男是女无从选择,择何人为父为母也无从选择,我生而为女,逆了父亲的心意,并非我的过错,而是老天爷不愿给父亲一个儿子,父亲要找人认错,就该找老天爷去。” 总是这样的,表面看起来顺服无比,骨子里其实极其不驯,越是想压制她的性子,她就反弹越甚。小的时候,他还能命令她踏走为她铺好的路,她也总是在他的规划下做得很好,远比他想象的好,他当时很是欣慰,但如今,这些欣慰,已全然化为隐忧,她已越来越不受控,越来越有自己的主张,无论他如何严词厉色,她总是笑得漫不经心“达成目的的手段,又不止一种,何必只拘泥于旧法,人生苦短,多多尝试。” 她如今尚是修文习武的“少年”,自作主张,应也惹不出多大的事,可若过几年走上仕途,进入朝堂,那时擅自行动,一旦招祸,整个临光侯府,怕都要为之陪葬 乔公想得心情沉重,看向那廊下“少女”的目光,也越发暗沉,一家“四口”,只有他事事被瞒得严密,只有他真的以为大乔是他亲哥哥,为哄他“身为女子、幽居深闺”,他这做“父亲”的,硬与他“母亲”编排出所谓命格的谎言,哄了他十三年,可孩子大了,还骗得下去吗昨夜主动见大乔、今日主动去裴府,一条本该翱翔九霄的真龙,一方水阁,又怎关得住呢是时候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吗 乔公踌躇半晌,终是走上前去,姬珑见父亲至,放下绣框起身,乔公瞥了那框上的莲花一眼,温和问他去裴府一事,末了委婉劝道,无事还是尽量呆在清辉阁、少见外人的好。 姬珑道“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只囿于这一方天地,不出门亲眼见识大千世界,读再多书,也难解其中深意,读来肤浅枉然”,不等乔公婉劝,他又道,“父亲放心,我出门必严守女子身份,戴好帷帽,循规蹈矩,绝不生出事端,使家中为难。” 乔公听他这话,疑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可定睛看去,小乔的神情,又好似与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为难沉思半晌,最终,轻轻叹了一声。 初七日,小乔姑娘头戴纱帷帽、身着碧罗裙,守在前厅等候,大乔公子被父母亲拉到后堂,细细嘱咐了大半个时辰,乔欢再三发誓,定不会生出任何事端、必护得妹妹平安归来,才终于脱开身去,与小乔上了自家马车。 裴府马车在后,乔家马车在前,温暖的车内十分安静,乔欢无视身边破天荒地多了个人,直接抱臂闭目养神,姬珑倚着车壁,凝注着一身月牙色长衣束带的乔欢,想起前世之时,他也常这样看她,只不过不是如此光明正大,而是飞檐走壁,在自己家中,有如做贼一般,偷偷窥视着他的“兄长”。 他最常待的,是昭阳馆旁一株古榕树,榕树繁密高大,他隐身其中,可清楚地窥见乔欢在昭阳馆中庭的一举一动,只身一人时练剑抚琴、投壶晒书,宴请好友时,与他们在中庭勾肩搭背、尽情笑语、放浪形骸。 他做贼做了好几年,在乔欢直接笑说与他“无眼缘”后,自尊大受刺激,发誓再不看她,结果没过两年,她却主动来示好,甚至牵着他的手对他道“这些年来,我心中一直有你。” 他被这一句话震在当场,不久后明白,乔欢的嘴,送人上路的索命鬼。 姬珑正任旧事在心中翻腾,忽见索命鬼睁开双目,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伸入袖内,取出了一只剔红花纹盒,递向了他。 姬珑僵着身子不动,索命鬼笑着抬了抬手,“送你的。” 姬珑依然不动,索命鬼笑得人畜无害,“真的,礼物,你长这么大,我这个做哥哥的,还从没送过你什么,这是第一次,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姬珑微微抬起倨傲的下巴,目光冷沉地审视着那漆盒,仿佛在透视是否藏有开匣即射的暗器,而索命鬼似是手举得酸了,不耐地晃了晃漆盒,“要不要啊,不要我就送给别人了” 索命鬼索命鬼索命鬼索命鬼姬珑在心中无限循环,以抵抗糖衣炮弹。 索命鬼似彻底泄气了,手往回收,“不要算了我挑了好久呢” 姬珑伸手一把抢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隐忍or享受 姬珑僵着身子,动作十分之小心谨慎、内心深处实则怀有一丝隐隐期待地打开了漆盒,眸光盯落在盒中的华胜上,一瞬间心情复杂,脸色欲黑未黑。 “好看吧” 乔欢似丝毫没注意到小老弟的黑脸,笑着拿起盒中那枚充满浓浓暴发户风的宝石华胜,别的华胜谓之嵌宝,以点翠、金玉为底,适量点缀宝石,精致清雅,这枚华胜,可以称之为堆宝,什么碧玺、蓝宝、青金、翡翠,全都直往上堆砌招呼,且一块比一块粗大,金灿灿地瞎堆在一处,毫无美感,戴着它出门,简直就像在额发处明晃晃地贴了十个字姐有钱特没审美的那种 乔欢手拿着华胜,对着姬珑额发处,试看了一下,满意点头,“越看越好看” 她将华胜塞到他手中,“来,掂两下,可重了,哥哥我挑了好久才挑到的,保证全洛京独一无二” 姬珑盯着掌心那坨亮瞎眼的物事,很想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淘来了这么个奇葩,而她仍在那里滔滔不绝,深情款款,“这枚华胜的价钱,也比别的华胜贵上百倍,就像哥哥对你的爱,也比别人家的兄妹,多上百倍千倍,别看哥哥从前对你有些冷淡,那是哥哥性子有些矜持,其实这些年来,哥哥心中一直有你” 姬珑心弦一紧,开始了,开始了,心中一直有你,杀人前的宣言 乔欢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见姬珑仍是一动不动,叹了一声,“唉,都高兴傻了”,她拿起那枚华胜,温声道“来,哥哥帮你戴上。” 乔欢试着帮姬珑戴上,然而对着他额发处比了几下,始终不得其法,只得又放下了,“哥哥不会弄女孩子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来吧。” 直到马车停在拂绿山庄前,姬珑也没把那坨物事往头上招呼,他端正坐姿,戴好纱帷帽,乔欢先下了马车,以一个十分爱护妹妹的兄长的姿势,向他伸出了手,要牵扶他下来。 姬珑透过轻薄的纱帷,俯看了会乔欢灿烂的笑容,慢慢将手搭在她手上。 乔欢牵了姬珑下车,后面裴绍也已下车走了过来,他虽是“受胁”带小乔表妹来拂绿山庄,但既已承诺过了,定要做到,遂含笑对乔欢道“梦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乔表妹、寸步不离的。” 乔欢“嗳”了一声,“承熙兄这是什么话,自己的妹妹,当然要自己亲自照顾”,誓要替友兄斩断“孽缘”的乔欢,笑着轻拍了拍姬珑的手,“妹妹,雅宴人杂,不要离开哥哥左右,哥哥一时半刻看不见你,就会心慌难安。” 姬珑给她拍出了鸡皮疙瘩。 文士雅宴设在拂绿山庄的南薰苑,去到那里,需经过一处建在青萍池上的水廊,因是冬末,虽然艳阳当天,但水上凉风吹来,仍是有些寒冷,乔欢一直以己身隔离裴绍与小乔,走在中间,走着走着,侧首看向靠水走着的姬珑,“冷不冷,若觉得冷,哥哥让青雀把马车里的裘衣拿来。” 最怕姐姐突如其来的关心,关心越密,杀心越重,姬珑默默看着一脸关切的乔欢,摇了摇头。 “冷了就和哥哥讲”,乔欢柔声嘱咐了一句,将目光投向一池寒水,没一会儿,忽似想到了什么,又笑盈盈地转过来,望着姬珑问“妹妹会游水吗” 姬珑微扯唇角,“小妹幽居深闺,怎会游水” 乔欢“哦”了一声,不说话了,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 姬珑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乔公与夫人尚在世,她若直接杀他无法对双亲交待,但如果是不小心出了“意外”呢比如,溺水 好在脚下已走到水廊尽头,前面就是南薰苑,想溺暂时也没的溺了,姬珑一行踏入苑中没几步,就见一宝蓝锦袍少年迎面走来,晶亮的双眸紧盯着正中的乔欢,边走边笑“等你好久了” 这样的文士雅宴,慕容宸怎会感兴趣乔欢讶然相迎,“五公子怎么也来了” 慕容宸道“没办法,父亲非要我随他来,我本来不愿,后来一想,这种文宴你最喜欢了,十有八九会至,遂就跟着来了。” 不过是几天没见,他却高兴地像遇见了几年未见的老友,朝乔欢肩膀一拍,“这不,果然让我逮着你了” 乔欢被他拍得身子往下一沉,一边站直一边问“丞相大人也来了” “就在前面,和季令一处,这些文人雅客见父亲来了,都跟疯了一样,七分的本事,都要显出十三分来,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千里马,等着父亲这位伯乐慧眼识才,授予他们官职权位,”慕容宸说着眼看向乔欢身边的帷帽少女,“这是你妹妹” 乔欢点头道是,慕容宸好奇心立起,要看看乔欢的双生妹妹是何模样,为乔欢微笑阻拦,“小妹性子内向,羞于见外人。” 话音刚落,就听一娇俏女声道“有什么可害羞的,不是长得太丑,羞于见人吧” 乔欢见侍从拥簇的来人是慕容家唯一的嫡小姐慕容盈,陪在她身边的是三公子慕容宣,领裴绍与小乔一同行礼道“三公子,六小姐。” 慕容盈自恃天生貌美,性情恣意,从不带帷帽出行,又为父母亲宠爱惯了,养得性子有几分娇矜,直接走上前来问乔欢“你妹妹长得难看吗” 乔欢斟酌着道“尚可。” 帷帽下的姬珑,唇勾了勾。 慕容盈道“那还戴这个做什么,眼前白花花的,看不清爽,还闷”,说着就要伸手掀去小乔帷帽。 乔欢给她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也不及多想,就紧抓住了慕容盈逼至帷帽前的手,“六小姐不可” 慕容盈没想到这个平日总是对她客客气气、含笑执礼的乔欢,竟敢拦她,当即杏目一瞪,“乔欢你放肆” 乔欢忙松了手,将小乔往自己身后一揽,“乔欢鲁莽,请六小姐恕罪,但小妹确实性子害羞,不爱露面,还请六小姐不要强人所难” 在慕容盈心中,男子长得貌丑的,照样满大街顶着一想脸乱晃,貌美的女子反要成天戴着帷帽,好像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炫,有美貌就是要炫,她从小就跟乔欢不太对盘,此时见他竟敢逆她,身为慕容嫡小姐的骄傲上来,心头火起,一顿足道“我我非要强人所难” 她说着又要上手,这一回却又被人抓住,慕容盈恼道“五哥” 慕容宸道“不要闹了,乔欢都说了他妹妹不爱露面,你还动手动脚做什么你要喜欢掀人帷帽,我回去让府里人人手一顶,让你一个一个慢慢掀。” 慕容宣也走上前来,“父亲让我们将五弟寻回去,不要在此耽搁了,走吧。” 慕容盈见两个哥哥一个都不帮她,恨恨一垂手,“又这样,又这样,每次遇到乔欢的事,你们俩都不帮我,他要是个女的,你俩娶回去了给我当嫂子,他还不得压死我这个小姑子” 她哼地一声生气走开,慕容宸无奈叉腰道“明明是你每次都没事找事,我们是帮理不帮亲” 慕容盈闻言走得更快了,慕容宣一边追一边回身催促“五弟快走吧,父亲在找你。” “知道了”,慕容宸直接手揽上乔欢的肩,“走,我带你见我父亲去。” 姬珑随走在后,无声望着慕容宸与乔欢勾肩搭背、亲昵笑语,回想方才情景,心道其实乔欢也是位公侯小姐,若不是因为他,当如那位慕容嫡小姐,千尊万贵地被乔公与夫人呵护长大,在家人的包容宠爱下,或也会养成恣意娇矜的性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要什么便要什么,喜怒哀乐,全随本心,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逼身为男儿,隐忍着养成这样的性子,其实,她当做掌中千金,被人宠护着长大 姬珑一颗冷硬的心,难得柔软了几分,一些被隐匿极深的情感,正试图破土而出时,就见身前的慕容宸约乔欢去教坊喝酒,而乔欢闻言,瞬间精神抖擞,双眸璨璨,紧搂着慕容宸,两个人头靠在一块儿,热切议论坊中有名的姑娘,乔欢那眼睛亮的,像是恨不能即刻飞去坊中,逍遥快活。 罢了,她享受得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恩人or刺客 慕容宸一直有意向父亲正式引荐乔欢,在回到父亲身边,和父亲说了几句话后,特意将身后的乔欢揽上前,嚷了一嗓子,“父亲,这是乔欢。” 乔欢朝玄袍男子一拱手,“丞相大人。” 慕容雍虽常年征战在外,不大在京府之中,但对乔欢还有点印象。 记得大概七八年前,乔侯急急忙忙地求见他说,他的儿子被人抢了,抢人的人正是他的第五子慕容宸。 慕容雍当时又是惊讶又觉滑稽,他这第五子虽性情有几分骄悍,但也不至于做出“光天化日、强抢民男”一事,因为好笑好奇,也就将手中事放下,亲自去看了看。 到了儿子所居的江枫阁外,慕容雍见阁中所有侍从都被屏退在外,自己那个向来沉静稳重的第三子,急得满头大汗,正命人撞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从回说“大乔公子今日穿的是男女皆可的胡服,而五公子又总旷课不认识身为三公子侍读的大乔公子,在经过来仪轩时,五公子看见三公子在和大乔公子玩,误以为大乔公子是三公子的丫鬟,一眼就相中了,等三公子有事离开后,就走上前去,让大乔公子以后跟他。 大乔公子一口拒绝,五公子说跟他后他会好好待她,比三公子还要好上十倍百倍,以后天底下最好看的衣裙、最华贵的首饰都是她的,大乔公子还是拒绝,五公子气问为什么,大乔公子说没有眼缘。 五公子突然就火大了,硬要把大乔公子带走,大乔公子不肯,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大乔公子之前没见过五公子,只当五公子是无礼之徒,反抗剧烈,五公子又以为大乔公子真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推打之间没真动手,一时大意,被大乔公子踹下了旁边的鱼池里。 五公子跟同龄孩子打架还没这样狼狈过,这下更是恼火,也不怜香惜玉了,一上岸就紧步追上已走出老远的大乔公子,直接把人扛回了江枫阁,无论大乔公子怎么抓咬也不松手,一扛回来就把人都赶了出去,在里头把门反锁了。 跟随大乔公子的侍从,急忙回去告知临光侯,三公子也闻讯赶来了,但无论谁叩门,五公子都不肯开门,就听见里面吵嚷摔打声不断,也不知现下是何情形” 慕容雍听了侍从这番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拍门喊着五子的表字道“子煜,是父亲,快开门”,然里头好像战况太激烈,根本听不见外头的声音,最后只得命人硬将门撞开。 慕容雍还未走进去,就见向来守礼的三子子清急得先跑了进去,慕容雍在后携众走进去一看,满地狼藉,两个孩子都是衣裳松散、鬓发凌乱、气喘吁吁,不知来回打了多少次,那个容貌清秀的胡服男孩,看见子清来了,立即止战,往子清身边跑,然刚跑了几步,就被子煜从后强抱住,手臂紧揽在那男孩身前,双目炯炯地望着他道“父亲,我要他” 子煜话音刚落,被禁锢地挣不脱的那个男孩,就在乔侯惊呼“不可”的急呼中,狠狠地咬向子煜的手臂,子煜被咬得都流血了,反而双目更亮,嗓音更响,“我要他我要他” 他第一次在子煜眼中见到这样炽烈如火的欲望,心中也起了兴味,遂将这孩子,给了子煜做侍读,直到如今。 慕容雍笑着看向眼前朱唇皓齿的美少年,“现在还咬人吗” 乔欢笑道“不敢。” 慕容宸正要向父亲列举乔欢的诸多好处,尚书令季晏走来道“丞相方才以思无邪为题,命众人题诗作画,现下大半诗画已成,丞相可要看看” 慕容雍颇有兴致地走进文人墨士之中,随意翻看几案上的诗画,这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近前道“丞相可还记得老朽” 慕容雍微眯了眼,“你是” 老者含笑道“二十三年前,老朽家在临济县,一日出行,途经城外十里桥,见一少年被人追杀,浑身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却仍撑着一口气,奋力逃生,心生怜悯,助其隐秘踪迹,逃过一劫” 老者话未说尽,慕容雍已双目一亮,上前紧握住他的手道“徐老丈救命之恩,穆渊一日也未敢忘。” 他感慨地与那徐老追忆旧事,乔欢等站在一旁,听那徐老万分感叹道“老朽当年已觉丞相不凡,未来将会有番事业,但怎么也想不到,当时那位疲于奔命、生死一线的落魄少年,会在十年之后,成为一方豪杰,拿下洛京,又在如今,官至丞相,三分天下” 慕容雍笑道“时势造英雄。” 徐老叹了一声“老朽腐儒一个,一世庸碌,这一生能与丞相这般结缘,也就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 他似因年迈站得久了,身子微微一颤,慕容雍忙亲手去扶,就在这时,徐老袖中寒光一闪,眼尖的慕容宸立即高喝“父亲小心”,疾步上前,一掌拍倒了那徐老。 然而,他原以为那寒光是柄匕首,却没想到是淬毒的袖箭,他将徐老推离了父亲射向,那已然射出的利箭迅如飞电直向乔欢方向射去,慕容宸扑救不及,一颗焦灼恐慌的心几要跃出嗓子眼时,见站在乔欢身旁的小乔姑娘反应迅速,似是想也没想,即本能地以身护兄,一把将乔欢扑倒在地,那箭端泛青的毒箭,堪堪擦过小乔姑娘的肘袖,“夺”地钉入后方树干中。 人群大哗,行刺的徐老被侍卫押跪在地,他神情灰败,眸中蕴满不甘之色,咬牙切齿,“奸相窃国,老夫这一生最大的错事就是救了你” 侍卫将那钉于树干的毒箭取出,呈与丞相,慕容雍凝望着这夺命的暗器,冷笑一声,“非是老丈救我,是天救我,你今日杀不了我,是因上天佑我,那日即使你不施援手,我亦不会死于非命,上天自会降大任于他人,我慕容雍是天命之人,我的命,只有天能收去” 他命人将这老丈拖下去拷问是如何知他行踪、与何人勾结行刺后,正欲褒奖英勇救父的慕容宸,却见他早跑到乔欢那儿去了,与那原先戴着帷帽的少女及她身边的少年,一同扶乔欢站起。 那少女因方才的惊变,摔落了帷帽,露出清丽容颜,引得周围人目露惊艳之色,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爱女阿盈,都看呆在那里,倒把“丞相遇刺”这等大事的紧张感,给冲淡了不少。 乔欢一站直身,就紧着上下打量姬珑,“没事吧” 姬珑抿着唇,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乔欢见姬珑的左肘袖为毒箭射穿,若再往里半寸,擦伤肌肤,剧毒入体,后果不堪设想,心中也是后怕,手不自觉用力地紧抓着姬珑的肩臂,对望着他平静的眼神,一颗心浮了又沉,最后轻道“回家吧。” 拂绿山庄文士雅宴,以“丞相遇刺”这一惊变宴散,与此同时,乔公有女、闭月羞花的传闻,也在洛京流传了开来。 二乔回府,小乔被乔夫人陪送回清辉阁,大乔直接被喊进了乔家祠堂,乔欢跪地半晌,看父亲疾言厉色地训他出门前是怎么跟他保证的,笑了笑道“天有不测风云,岂能事事尽如人愿。” 乔公正气结,又听乔欢笑道“父亲怕什么,丞相后院一堆美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应不至于看上小乔,想要纳他为妾的。” “你”乔公闻言大怒,刚扬起手掌,就见乔欢抬首看来,虽仍笑着,眸光却是冰冷,“其实我一直很想问父亲一件事,我乔欢,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关心or偏心 清辉阁中,姬珑送走母亲,回屋跪坐在镜台之前,望着镜中人熟悉的面容,回想今日雅宴情形,心中憋闷地喘不过气来。 怎就想也不想、便以身相救,他姬珑,在面对她时,永是这般贱吗 就如前世,被她甩了那么多年“冷巴掌”,最后随便赏了颗“糖”,他便高兴地接下了,欣喜地将过往冷淡全部忘却,也不愿深究她转变的理由,只想沉溺在她的温柔中,丝毫不知甜蜜的糖衣之下,包裹着致命的毒药 她几乎要了他的命,幸而未死,被部下救走,从此彻底决裂,天各一方。 她还活着的时候,他在战场之上,日夜与烽火戎马为伴,每次想到她,每次听到她与慕容氏纠缠不清的消息,无尽的恨意,便如熔浆,在血液中流淌不休,烧得他的心滚烫如灼。 他舍生忘死地浴血奋战,在被伤痛折磨地难以入眠的每一个夜晚,一次次地想,等他拥有了她最看重的权势,等他杀回她面前,他要如何向她讨回这笔债,但没等到那一天,她就已命丧黄泉,传言说她死在慕容父子手里,但究竟是谁动手杀了她,成了永远难解的谜团。 她活着的时候,他心里还有恨,等她死后,他的心也空了,连恨也没有,余生的每一个日夜,都没有什么区别,所要做的,就是兴复胤室,为了这一目标,已经死了太多人,乔公与夫人,也早已双双离世,他必须往前走,活成了一个兴国平天下的机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到终于海晏河清的那一日,江山永寂。 曾经患难与共的功臣,开始为了更大的权势,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反目成仇,猜忌、平衡、压制,都说当皇帝是天下第一快活事,可他自登上帝位的那一日起,就没有一刻真正快活过,或者说,自她身死,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已离他很远很远。 他受她那一刀所赐,心疾缠身,无药可医,在帝位上没坐几年,即撒手人寰,临死之际,他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真正快活的日子,竟只有从前藏在昭阳馆旁的榕树上偷偷看她,以及她假意向他示好之时。 也许,他拼死征战沙场、执念般地想要杀回她面前,只是想告诉她,她最爱的权势他也有了,她可以为了权势再选择他,她可以继续骗他 但她不会的,他心里清楚,但凡稍有选择,她便不会选他,她恨他,恨他毁了她公侯小姐的人生,恨他因他失了父母的宠爱,到后来,也恨他因为他,乔公与夫人受累身死,他与她之间,一直是死结 姬珑正沉浸在满腹心事中,忽听到轻微的推门声,清辉阁侍女没他传唤不可擅自入内,姬珑遂以为是乔夫人去而复返,向后看去,却见是乔欢来了,登时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姬珑心中,这是乔欢今生第一次走进清辉阁,但事实并非如此,乔欢直接走上前来,在姬珑身边坐下,她记得小乔护她倒地时擦伤了手,抓起他两只手看去,见手上伤处都已涂了药,笑了一声“是了,母亲对妹妹关怀入微”,她将带来的药膏放在镜台旁,起身要走,右手却被姬珑拉住。 乔欢诧异回首,见姬珑跪直身体,抬手抚上她右边脸颊,眸光复杂地凝看着她,她握住他的手,笑了一笑道“没事,哥哥皮糙肉厚,你今日受惊了,早点歇下吧。” 她挣了姬珑的手,转身离去,姬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慢将那药瓶攥在手中,紧皱着眉站在原地许久,抬脚去了乔公的书房。 昭阳馆内,侍仆青雀一边拧冷毛巾给公子敷上,一边叨叨咕咕道“公子您和别人说话,都跟人精似的,谁听了都高兴,怎么回回对上侯爷,就跟针尖对麦芒,非要惹侯爷生气呢” “你懂什么”,乔欢手捂着颊边的冷毛巾,懒洋洋地往榻上一躺,“这叫父子情趣。” 情趣情趣脸都快肿了,还情趣青雀暗暗嘀咕,从前公子和侯爷闹得再厉害,侯爷对公子再严厉,也从没动过手,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门外传报,说“慕容五公子”来了,榻上的公子虽面露疑惑,但仍是立即起身相迎,青雀也忙向那疾步入内的少年躬身行礼。 慕容宸随父兄回府,旁观学习父亲料理刺客之事,好容易得了空闲,从父亲眼皮子底下跑脱,就直奔临光侯府来。 他一进室内,就见乔欢手捂着脸走来,立时心头一紧,大步走上前去,移开他抓着冷毛巾的手,望见她右颊泛红微肿,怒不可遏道“谁打你了” 乔欢道“你不总说我细皮嫩肉,我自抽两下,看能不能锻炼锻炼,皮实一点。” 慕容宸见他都这样了,还在嬉笑胡言,更是恼急,他快速想了一下,除了乔家父母教训儿子,还有谁敢动他慕容宸的人,他急道“是不是你爹娘对你动手了,我找他们去” 乔欢忙伸手拉住他,“我没事,只是被轻轻刮了下,你不也被你父亲抽过好几次吗” “那不一样谁都不能打你,你爹娘也不成” 在慕容宸心中,细皮嫩肉的乔欢,就真像个小姑娘一样,是应该被捧在掌心保护的,他气得要去寻乔公,然手一直被乔欢紧拉着,乔欢很少主动牵他的手,慕容宸被他柔软的手紧紧拉着,心中气消不下去,但也只能无奈地顿住脚步,手轻碰了碰他颊处问“疼不疼” 乔欢摇头,“这算什么,练武的时候随便摔一摔,哪个不比这厉害”,她见天都快黑了,慕容宸还往这儿跑,十分疑惑,“你来做什么” 慕容宸道“不放心你。” “我”乔欢嗤地一笑,“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就今天那样凶险,不也照样福大命大,什么事也没有。” 慕容宸道“就是不放心”,他凝看着他颊处红印,“这不是有事了吗” 乔欢道“只是父亲关心则乱,怕妹妹真死在拂绿山庄,怪我身为哥哥,却还要妹妹保护,没有护好她罢了。” 慕容宸神色愧歉,“该怪我,我不是故意让毒箭偏向你的” 乔欢笑,“知道。” 慕容宸看他这样无忧无虑地笑,心中百感交集,他慕容宸惯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今天却真是吓到他了,怕到明明知道乔欢没事,还是忍不住要来看他,明明知道乔欢不会误解,还是要告诉他他不是有意的,如果乔欢今日真的因他而死,那么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子,此后一生,又要怎样将痛悔中度过呢 慕容宸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紧抱住他,乔欢正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忽然看到门外父母亲与小乔正向这里走来,看到这等情景,脸色都有点精彩。 乔公原在激怒下甩了大乔一巴掌后,就闷在书房里,在愤怒和后悔中反复横跳,后来,小乔来了,一进来就请他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他小乔不幸身死,再也不要对大乔动手,夫人走经书房外面,听到小乔与他的对话,急得推门而入,问他是不是真打大乔了。 乔公心虚称是,夫人遂流泪闹将起来,乔公知夫人这些年心里压了太多事,只是趁此爆发出来,忙着抚慰,书房正闹哄哄时,小厮来报说,“慕容五公子来府,去了大乔公子的昭阳馆。” 慕容五公子身份尊贵,虽不是来找他的,按礼,乔公最好也得去行个礼,“女儿”和妻子便让他过去,和大乔说几句软话,赔个不是,乔公本就有些暗悔,被这么一左一右劝着,也就与“妻女”一起去了,结果一进昭阳馆,就看见慕容五公子紧紧抱着乔欢。 “五公子”乔公垂下眼帘,携“妻女”躬身行礼。 慕容宸想乔欢不让他去找他爹,他爹倒自己来了,正好,他冷着口气道“虽说关心则乱,但再怎么心急,也不该动手,乔侯说是吗” 乔公连连称是,心中又寻思,慕容宸这么晚来做什么,这天都黑了,该是用膳的时辰了,遂客气了几句后问“时候不早了,五公子可要在府中用膳” 慕容宸点头,“就在昭阳馆吃吧”,又对乔欢笑道,“今晚我不走了,就睡你这儿吧。” 乔夫人听得瞠目结舌,乔公也是一惊,“五公子这这不妥” 慕容宸不耐道“这有什么不妥的,乔侯是嫌我慕容宸,不够格宿在临光侯府吗” “不不”乔公道,“五公子宿在临光侯府,是微臣的荣幸,微臣即刻命人收拾干净雅室,五公子何必与犬子挤在一处” “不必了,我和乔欢一起长大,就跟亲兄弟一般,好得都能穿一条裤子了,亲兄弟同榻而眠说说话,正是乐事,哪有拥挤一说”慕容宸笑看向乔欢,“你说是吧” 乔欢目光从隐忍惊急的父母亲身上扫过,望了一眼默默看她的小乔,笑道“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同榻or分房 乔欢晚膳一般吃得比较清淡,但因今夜慕容宸在,食案上多摆了些诸如羊肉羹、乳酿鱼之类的荤菜,又因慕容宸食必饮酒,青雀取了酪浆来,给两人斟上。 因怕酒后失态,乔欢从小就私下锻炼酒量,几杯酒对她来说,如水一般,她一边与慕容宸吃吃喝喝,一边想着,今夜父母亲怕是要彻夜难眠,如此食至尾声,侍从们撤了膳席,端了梳洗用水来。 乔欢平日不用底下人伺候,仆从端水进来便会离开,但今夜因慕容宸的缘故,留了侍从在内侍奉,她洗净了手面后,垂脚在小榻上坐了,青雀上前来帮她脱靴泡脚。 慕容宸也在旁被伺候净足,他本正跟乔欢闲话说笑,目光渐落在乔欢置于水中的一双玉足上,雪腻晶莹,趾甲纤柔,因水温微热,烫得肌肤微微泛红,如女子玉颊施了些胭脂,云霞晕染,直看得他心神一荡,竟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慕容宸心中一颤,忙别过头去,走到一边宽衣,侍从们熄了大半灯火,捧水而出,乔欢也趿鞋起身,解了簪发的簪子,褪下外袍,挂在衣架上,又走至檀柜前,捧了一床新棉被。 慕容宸小时候和乔欢一起睡过几次,但后来渐渐大了,就没有了,今夜还是近年来的头一遭,他看乔欢动作不紧不慢地,催促道“快上来,天冷。” 乔欢捧被到床前,慕容宸道“你睡里面吧,睡外面小心夜里摔下去。” 乔欢嗤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她径在外侧躺下,钻入那床新被中,慕容宸看他雪白的双足,如游鱼般,一下子窜进被子里瞧不着了,竟莫名有些不舍,扯了床上原来的被子在乔欢躺下,立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丝丝甜甜,沁人肺腑。 贵族男子熏香是常事,但不知为何,乔欢身上的香气,就特别淡雅好闻,幽迷灯火下,慕容宸看乔欢散着一捧如云乌发,衬得他愈发肤色如玉、唇红齿白,肘撑在枕上,望着他笑道“怨不得我小时候把你当女孩子,女孩子都没你好看。” 他说的这是真心话,小乔姑娘虽容貌清丽、惊艳众人,但他就是看乔欢更顺眼,觉得他更好看,眉眼鼻唇的每一处轮廓,都熨帖到了他心底,就连香气,他也特别喜欢,单单和他待在一块儿,就觉心情舒畅,赏心悦目。 慕容宸觉得自己这十三年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乔欢从三哥那里抢了过来,他回想今日在拂绿山庄,毒箭射向乔欢后,他看见离乔欢不远的三哥,立抢身扑了过去,只是小乔姑娘站得离乔欢最近,在三哥赶至前已将乔欢扑倒,而后,三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站定了身子,永是那般沉静如水的模样。 自他开口向父亲求要乔欢、父亲允了他后,三哥就与乔欢疏远,有好几次他亲眼目睹乔欢主动像以前一样亲近三哥,但三哥态度不冷不热,这样时间久了,乔欢渐也与三哥淡了下来,直到如今,他一直以为在三哥心中,乔欢已是无关紧要之人,今日看来,却好像不是这样。 慕容宸想着想着,伸出一指,在乔欢柔软的脸颊轻戳了戳,乔欢向后避开,拿眼瞪他,慕容宸笑问“小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当我丫鬟” 乔欢道“不是早说了,没有眼缘嘛。” 慕容宸问“那现在有眼缘了” 乔欢笑,“看习惯了。” 慕容宸也笑,笑了一会儿,凝看着乔欢问“要是我三哥现在把你要回去,你会回他身边吗” 乔欢道“我是个物件吗由着你们要来要去这侍读再当两年,也就到了头,不必总往丞相府跑了,我长到现在,还没离过洛京,到时无事一身轻,古人既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就出去转个三年五年,大好河山,天下任我走。” “那不行”慕容宸腾地坐起,“你得留在我身边” 乔欢笑,“都不给你当侍读了,还成天在你身边转来转去,真要给你当丫鬟不成” “做官吧”,慕容宸道,“再过两年,我肯定已经开始帮父亲做事,到时候,我为你向父亲求个相应的副职,你还在我身边。” 乔欢微微一抿唇,望着他笑道“你是丞相大人的嫡子,虽年少,但官职不会低,我无才无名,也毫无为官经验,怎担得起副职” “你哪里无才无名,放眼洛京,谁不知乔侯有子,天资过人”,慕容宸想到了好主意,宽了心,倾身离乔欢近了些,手指拂了拂他脸颊问,“还疼不疼,我下床给你拧个毛巾吧。” 乔欢摇头,“不用麻烦了。” “那我给你吹吹”,慕容宸作势要吹,乔欢嫌痒避开,慕容宸起了玩心,平日他怕伤着乔欢,不敢跟他动武,可现下在柔软的床褥上,磕碰几下也不会受伤,正好试试他现在能和他过上几招。 他按住乔欢肩,不让他动,硬要去吹,乔欢很快挣扎,两个人在床帐里打闹起来,慕容宸只用了三分力气,接住乔欢挥来一拳,挑眉笑道“有进步。” 乔欢也笑,“那这个呢” 慕容宸正被他那粲然一笑晃花了眼,又见乔欢抬脚踹来,玲珑玉足,缥色纤纤,一时竟忘了避闪,等腹部生受了他这一脚,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飞快抬手,紧抓住乔欢衣襟,拉着他与他一起倒下。 乔欢寝衣本穿得严密,被他这么一拉,立有些松散,慕容宸眼落在他隐约露出的肌肤处,见色皎如春日梨花,不知怎的,忽然想到“春光乍泄”一词,喉头滚了滚道“等到了仲春,我带你去上林苑去看梨花” 乔欢不明白慕容宸怎突然说起这话,再说他平日也不是关心花事之人,心中不解,面上笑了一句,“好啊。” 她将慕容宸攥着她衣襟的手拨开,手掩了衣襟,就要从他身上下来,慕容宸觉出他要走,想也不想,就紧搂着他的腰,翻身把他压住,及醒过神来,对上身下人莫名其妙的眼神,双颊一热,清咳了咳道“你输了。” 乔欢“嗯”了一声,我认输了,您可以起来了。 慕容宸从他眼中读出了这意思,却仍不想动弹,他与他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有清新的呼吸混杂着晚膳时的酒香,轻轻柔柔地扑在他面上,闻之令人欲醉,身下身子之柔软,也与他自己浑然不同,让人想到“温香软玉”四字,竟想要抱得更紧。 慕容宸身上发热,脑中正乱哄哄时,忽听外头传来了推门脚步声。 昭阳馆侍从绝不敢如此放肆、擅自入内,如水帷幕被掀起,乔欢含讶看去,见竟是小乔捧灯而来,狐裘裹身,长发披散,来了也不言语,就静静地望着她,以及压在她身上的慕容宸。 乔欢怔住没说话,慕容宸也惊住没开口,小乔姑娘也站在床边不作声,室内三个人都如石雕般沉默不动了好一会儿,忽然小乔姑娘双腿一软,跌灯近前,一把推开慕容宸,伏在兄长身前。 灯笼在地上滚了两下熄了,乔欢僵躺在榻上,伸手摸了摸小乔姑娘的头问“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有什么事吗” 小乔姑娘抬起头来,双眸如水,楚楚可怜,“我做了一个噩梦,吓醒之后,害怕地睡不着” “什么噩梦” 小乔姑娘嗓音凄楚“我梦到哥哥被人压在身下扼死了。” 乔欢“” 蹲坐在床榻里侧、默默看着这对兄妹的慕容宸,“” 乔欢僵躺了会儿,坐起身来,手抚了抚小乔姑娘的脸颊,“你是今天白天被吓着了,所以才会做噩梦,没有事的,哥哥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这劝辞对小乔姑娘半点无效,“她”伸手紧揽住乔欢脖颈,埋在她身前,嘤嘤道“不,我看不见哥哥就害怕,我不回去,哥哥陪我” 她乔欢知道她这妹妹其实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少年,可这少年,不仅不知道她早知晓他男扮女装一事,也不知道她女扮男装一事,是真把她当成了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乔欢低首看着伏在她怀中的人,又想起那夜什么“想哥哥想得睡不着”,心道,小老弟更变态了。 慕容宸在旁看着,心中感慨,乔欢平时极少主动提他这双生妹妹,却原来他们的感情这样好。 乔欢被小乔姑娘这般搂了会儿,暗想也不能一直如此,遂道“那不回清辉阁,我书房有张小榻,去那里睡好不好” 小乔姑娘点头,坐直了身体,乔欢下榻披衣穿鞋,回看了眼慕容宸,“五公子先睡吧。” 乔欢这一走,许久都没有回来,慕容宸一个人躺床上睡不着,也起身趿鞋,走出了寝房。 他来到昭阳馆书房,停步在隔绝内外的屏风前,听见屏风内小乔姑娘道“哥哥别走” 乔欢的声音有些无奈,“好,你睡吧,等你睡着了,哥哥才走。” 慕容宸听到这里,转身回了寝房,书房内,乔欢坐在榻边,望着榻上的小乔眼也不眨地盯看着她,心道,怎就扭曲成这样了 想起拂绿山庄那一幕,她的心,又软了软,抬手将小乔垂落眼前的几丝乌发掖到耳后,道“把眼睛闭上睡吧,哥哥在这儿呢。” 小乔姑娘眨了眨眼道“哥哥唱首歌给我听吧,我听着歌,就能睡着了。” 乔欢哑然失笑,“唱歌” 小乔姑娘认真点头。 乔欢摇头,“我不会唱歌。” 小乔姑娘仍是睁着眼,他在半明半寐的夜色中沉默许久,忽地开口问“今天那支毒箭若是射向我,哥哥会救我吗” 乔欢没说话。 小乔姑娘轻道“若是再来一次,我还会救哥哥。” 乔欢抬手将他身上的被子掖紧了些,“睡吧。” 慕容宸一直在寝房榻上等乔欢回来,他空等了许久,最后在榻上残留的乔欢暖香中睡去,翌日晨醒,身边空无一人,仆从上来伺候盥洗,慕容宸穿衣出去,见侍从正在外室摆早膳,乔公与夫人也在,神情舒和,乔欢与小乔姑娘都坐在食案旁,乔欢眼底有些乌青,竟像是一夜没睡。 原本过了初七,休假结束,随父征战沙场年余的慕容宸,重回弘文斋,乔欢这个侍读,也该如从前一般,“晨入相府、暮归侯府”地继续她的侍读生活,但慕容宸看她颊边还有些红,让她在家里多休息几日,乔欢也就乐得清闲,日日在昭阳馆中,看看书写写字,自得其乐。 这日暮时,裴绍从偏门过来,提了一个小食盒,说是今日丞相亲至弘文斋,考问诸公子功课,诸公子中,三公子最通文理,丞相心悦,赐了他数盒新制的酥酪,三公子又将一盒酸乳奶酪,赏给了他这侍读,裴绍知道乔欢打小爱吃这些,尤其是被称为“奶豆腐”的酸乳奶酪,遂提来给她。 乔欢见裴绍从小就这样,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总要与她分享,常常慕容三公子刚赏了他些什么,他就往她这里送,开玩笑道“你以后成亲了莫再如此,有什么好的得紧着表嫂,不然表嫂要不高兴的。” 裴绍亦笑,“说到成亲,我今日听那些子弟私下在议你妹妹,还有人说,要上门提亲。” 乔欢食酪的动作一顿,忽地想起,她这表兄,也倾心小乔,他提这话,不是也想上门议亲吧 乔欢咽下酥酪,默了许久道“承熙兄,我这妹妹,不宜嫁娶。” 裴绍讶然问“为什么” 小乔姑娘正走到门外,闻言停住了脚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知性or知心 乔欢道“我妹妹他性子有些古怪相处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裴绍回想小乔表妹那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而后又“胁”他带她出游,给人的感觉是略微有点“阴沉”,但也应该只是小姑娘的小性子罢了,不好在乔欢面前说些什么,只含笑道“女孩子家,心思自然细腻些,我那两个妹妹,虽然平日里大都温柔乖巧,但有时,也会闹闹别扭的。” 乔欢看裴绍还帮着小乔说话,心情更复杂了,她又咬了口酸乳奶酪,慢慢嚼了会儿道“承熙兄,有句话叫,知人知面” 剩下的“不知性”三个字,咽在乔欢喉中,而身边的裴绍已笑了起来,“不知心吗你这样说小乔表妹,也太过了,她性子或许是有点怪,但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女孩,对你这个哥哥更是没话说,那日在拂绿山庄,她想也不想,便以身相救,真真是为你舍生忘死,要知道你在背后这样说她,心里要难过的。” 说到这里,裴绍的声音轻了下来,“我万分感激小乔表妹,感谢她反应及时救了你,要是你真有个好歹,我”他默了片刻,抬头看向乔欢,“你怪不怪我,那日反应慢了些” “我是非不分吗不怪射毒箭的人,反怪要救我的人”乔欢宽慰道,“别多想,我这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嘛。” 她想起小乔救她一事,对她小老弟,观感更加复杂,慢将一块酥酪吃完,又将话题掰转了回来,“小乔那日救我,我也很感动,但有一说一,宜室宜家这词,和他不搭,这么说吧,即使我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我乔欢任是同谁结为夫妻,也绝不会同他的。” 门外的小乔姑娘,闻言暗沉了眸光,室内的裴绍,很少听乔欢把话说的这样重,还是对自己的双生妹妹,更是不解。 乔欢想给小乔编排点不良品行,但回想那日他想也不想就护在她身前,也是开不了口,最后暗想算了,总之不管谁上门提亲,父母亲都不会点头的,表哥就是真开口提亲,也是白搭,受挫了就会知难而退、断了心思吧,他一个翩翩世家子,总不至于要和小乔私定终身吧 “不说这个了”乔欢想到此处,将酥酪盒往裴绍面前推,有些不好意思道,“一直都是我在吃” 裴绍笑,“本来就是给你吃的”,他看乔欢颊处红印已全消了,半点也看不出来,又道“今日丞相还提到你,问你怎么不在,五公子同丞相说你身体抱恙,后来又私下让我带句话给你,说读书本就无聊,你不在就更无聊了,让你若是身体好了,就不要再偷懒了,快些回弘文斋陪他。” 乔欢道“知道了”,又要留裴绍在昭阳馆用晚膳,问他想吃什么。 “来道藜蒿腊肉吧”,裴绍笑道,“我记得你爱吃这个,正月藜,二月蒿,这时节吃藜蒿腊肉最好,过了正月,味道就不对了,得紧着吃。” 正说着,就见小乔表妹沉沉地提了只红漆食盒走了进来,打开最上一层,正是一盘新炒的藜蒿腊肉。 裴绍回想那日小乔表妹“神出鬼没、走路无声”的“功夫”,也不知她这次又是何时来到门外,可有将他与乔欢的对话听去,微尬兼忧地看向乔欢,却见乔欢这个刚在背后说妹妹不好的兄长,一脸平静,默默看着小乔将食盒一层层揭开,蒸鳢鱼、胡炮肉、瓠叶羹等四五样汤菜,热腾腾的香米饭,并食盒最下的几味餐后果点,样样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自那一夜后,小乔无事就往昭阳馆跑,几乎天天都来,“无事找事”,她写字,他就在旁挽着衣袖,细细磨墨,她抚琴,他就在旁挑着铜箸,悠悠调香,她略咳一咳,他就满面关切,好像她患上了肺痨,一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关切地乔欢压力山大,并深深地觉得,小老弟他,真的病得不轻 裴绍是从偏门过来见乔欢,没通知过其他人,又见小乔表妹送来的饭菜里只两碗香米饭,应是小乔表妹特意来同乔欢一起用晚饭,也就自觉起身告辞。 与同小乔“皮笑肉不笑”地同桌用膳相比,乔欢自然更愿意与表兄裴绍无拘无束地把盏言欢,她起身留裴绍,却没留住,只能目送着他走远,回身在食案前跪坐下,捧起一只盛饭的青瓷碗,目望着对面的小乔姑娘道“送饭这种事,都是仆人做的,妹妹以后不必亲自如此” 小乔姑娘甜甜一笑,“为哥哥做什么我都愿意。” 乔欢被他笑得瘆得慌,低头扒饭。 小乔姑娘也拿起食箸,却不怎么动筷夹菜,闲闲吃了两口问“哥哥为何对表哥说我不宜嫁娶” 虽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货真价实的少年一枚,但你自己是男是女,你自己不清楚吗,你这样男扮女装,还真想嫁给承熙兄吗,纵是你想做断袖,父母亲也不会允许啊乔欢无语地咽下口中的香饭,静了静,随口诌道“因为哥哥不舍得你离开我” 哦嚯对待那些有心勾引的男子,就是这样各种暧昧言辞张口就来,吊得人家魂梦难舍吧小乔姑娘默了默道“我听哥哥说,纵是与我无半分血缘关系,任是同谁结为夫妻,也不会与我成亲,我还以为,哥哥极其厌弃我呢” “怎么会呢,这是两码事”,乔欢“极其真诚”地凝望着小乔姑娘道,“我永不会把你往那方面想,是因为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妹妹。” 小乔姑娘十分佩服她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又问“那哥哥,会与什么样的人成亲” 乔欢直接道“哥哥不会成亲的。” “为什么” 乔欢道“太拘束了。” 确实拘束,以她的性子,身为人妻,也不会收敛性情,可又有哪位男子,能忍受得了自己的妻子成天撩人瞎浪这才十三,还没真正开始,等再过两三年小乔姑娘回想前世她浪起的“腥风血雨”,香甜的饭菜吃在口中,也是涩涩苦苦。 乔欢不知小老弟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将食盘里最肥的一块胡炮肉,夹到小乔碗中,十分爱怜道“多吃点,你太瘦了,哥哥看着心疼” 小乔姑娘立将鳢鱼头坳断,夹到乔欢碗中,“哥哥读书辛苦,更要补补身子” 互相“关怀”的兄妹俩“相视一笑”,一顿晚膳在“兄友妹恭”的“融洽”气氛下“圆满”结束,夜幕低垂,乔欢硬将迟迟不走的小乔姑娘,送出了昭阳馆,望着他在将出门前,回身看向她道“我明日再来陪哥哥。” “不用了”,乔欢笑道,“我明日即回弘文斋,妹妹自在清辉阁绣绣花吧。” 乔欢为避开小老弟的“关怀攻势”,从此回归侍读生活,清晨出府,夜深回府,与从前一般,除了回昭阳馆睡睡觉,其他所有时间,都在外面,与一众公子子弟厮混交游在一起。 这样的生活,她真是如鱼得水,比在昭阳馆和小乔单独在一起时,不知舒适了多少倍,然舒服日子过了没多久,又一桩事,砸到她头上来,简直堪称她有生以来的最大危机,万分棘手,难以应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扒衣or换衣 许是因拂绿山庄刺杀一事,令丞相本就不佳的声名,更加不堪,慕容丞相决计请享誉天下的名士韩颐出山,为己所用,以正清名。 他为显诚意,命两名嫡子亲自去请,且要简衣便行,姿态谦恭地一路走着去。 两位立下“军令状”的慕容公子,为遵“简朴”之风,未带侍从,都只带了侍读一只,将要随护卫出城时,两辆马车几乎同时来到洛京城门,一辆宝马香车上,下来了丞相府的慕容六小姐,一辆油壁青车上,下来了临光侯府的小乔姑娘,两位小姐虽分属不同人的妹妹,但口径却出奇一致,都坚持要随兄出行。 慕容五公子赶不走慕容六小姐,大乔公子也劝不走小乔姑娘,慕容宣在旁看着看着,轻声嗤笑,对一旁裴绍道“我们再在这耽搁会儿,你的两位妹妹,是不是也要追来了” 裴绍对自家妹妹的性情清楚得很,也知道慕容三公子只是在说笑而已,闻言陪笑道“三公子言之有理,还是紧着上路吧,别叫她们追来,毕竟丞相大人此次有意磨练两位公子,所允携带路费不多,若再多两张嘴吃饭,怕是要捉襟见肘了。” 钱,成了此次出行的头号难题。 慕容丞相似是有意叫两位锦衣玉食的嫡子,体验下北境平民的衣食住行,所允携带路费本就只够三四人凑活着用,如今多了两位小姐,用钱更是紧张,常常出现慕容家的公子小姐们在就水啃馍,而随行的丞相府侍卫们,却在吃着浇头细面,还能点上两个小菜的尴尬场景。 慕容五公子一日不食肉,心就要发慌,直接抄了家伙横在侍卫首领颈前,让把钱交出来,侍卫首领大义凛然,宁死不屈;慕容三公子看妹妹下颌都瘦尖了,劝她回洛京丞相府,慕容六小姐却铁了心要跟着,她本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思跟来,虽然现在现实和想象很有落差,但也坳着性子,不肯反悔,就不回头。 乔欢就懒得再劝小乔了,她是发现她这“妹妹”,看着柔柔弱弱的,心里定了主意,谁也别想撼动分毫,途经一当铺时,她想起那枚“堆宝”华胜,眼睛一亮,发现了“妹妹”追来的意义,含笑问道“哥哥送你的华胜,带在身上没有” 姬珑默默看着乔欢眼底耀着的光,暗掂了掂袖中物事,摇了摇头。 乔欢泄气低头,裴绍他们也明白过来乔欢想做什么了,只可惜丞相要求简衣出行,他们个个穿着素朴,腰畔处连枚悬佩也没。 慕容盈本正看着街头杂耍的艺人,忽见五哥“恶狼”似的看了过来,警觉地后退半步,“做什么” 慕容宸嘿嘿笑道“哥哥看你头上这宝石钗,挺漂亮的,还有腕处这跳脱,金灿灿的。” 慕容盈立即动察兄长的狼子野心,“别想当我的钗饰” 慕容宸循循善诱,“你不想吃得好些,睡得舒服些吗” 慕容盈思考片刻,仍是哗哗摇头,饭可少吃,美丽,绝不可衰退半分 众人没奈何,就这么粗茶淡饭地磨了几天,终于到了隐士韩颐所住的桃源庄,韩颐早得到消息,说慕容丞相派了两位公子来请他出山辅佐,听老仆说人到门外后,立整衣上前,预备将备好的拒绝说辞,一股脑儿地全倒出来。 然,他刚迎向那些少年少女,就见传说中英武过人的慕容五公子大步走上前来,紧紧握着他的手道“韩老先生,晚饭得有肉,柴火红烧,多加辣” 韩颐年近半百,曾是胤朝的状元学士,才德兼备,名望极高,天下大乱后便隐居在此,期间不知多少势力来请,都被他一一婉拒,坚决不肯去趟这乱世浑水,原本今次听说慕容丞相也要“拉”他出山去“贴金”,也早做好了婉拒的准备,却没想到慕容丞相派来的五公子“不走寻常路”,上来就要肉吃,酒足饭饱后提了一句,他刚露出点拒绝的意思,五公子就大手一挥,“没关系,明日再说”,然后就十分不客气地领着他带来的那帮人,在庄里歇下了。 乔欢也是累了几天,觉得浑身不得劲得很,想着终于能睡个囫囵觉了,盥洗之后,扯了被子松快躺下,然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到凌晨,忽然被身下的湿凉粘腻感惊醒,她怔怔坐起,捧灯看向床单中心那抹红色,愣了半晌,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母亲曾同她说过所谓的女子月事,可为何偏偏这时候来,偏偏在她外出之时 乔欢抓狂片刻,赶紧冷静下来,她悄悄打水寻草纸,先将自己清理干净,又扯了布条,薅了些床褥上的棉花,做了个简易月事带,而后换下那已被弄脏的单衣,从包袱里取了新单衣穿上,对着一盏豆灯,想着天亮时庄里的老仆必来收拾房间,她房间里凭空没了床单也是诡异,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孤坐沉思良久后,卷了那被弄脏的床单单衣,轻手轻脚地推了门,往隔壁小乔姑娘房里去。 这几间厢房,陈设一模一样,乔欢动作轻微地掩了门,摸到姬珑身边坐下,望着榻上沉睡的小老弟,唇角弯起笑意。 姬珑此次执意跟来桃源庄,其实内心自有计较,他本要趁夜深人静悄悄去寻人,谁知刚准备起身出门,就听隔壁乔欢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得重又躺下,等待乔欢消停睡下再出门。 谁知乔欢不但不消停,反还悄悄摸到他房里了,姬珑阖眼躺着,一边暗暗戒备着,一边在内心嘀咕乔欢在搞什么鬼时,忽感到乔欢一只手,在他身上不断轻柔摸索着,寻到了他的衣带拉开,就要剥他的衣裳。 姬珑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知道后背都在冒汗了,在乔欢的另一只手探入他的胸前时,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来。 乔欢被“突然”醒来的姬珑吓了一跳,她看姬珑一脸羞愤、像是张口要斥她,怕他闹出动静来,也不及多想,一手捂住他要发声的唇,一手用力“斩”在他的脖颈处。 姬珑被这干净利落的一手刀“斩”晕,翌日晨醒,怔了须臾,猛地想起昨夜之事,腾地坐起身来,望着床单中央的黑红血迹,脑中一片茫然。 他的血 可他身上没有伤痛处 乔欢的血 可她把他一手刀“斩”晕了,又是谁伤了她 姬珑坐着想了片刻,终是对乔欢的担心压过了愤怒,正要起身穿衣去隔壁看看,庄中的李嬷嬷捧水推门进来,朝染有血迹的床单看了一眼,顿住,又看向僵僵杵站在那儿的乔小姐,心里明白过来,放下铜盆,将门关上,和蔼地走上前道“小姐这是第一次吧” 姬珑没听明白。 李嬷嬷温和道“小姐别怕,这是女子的月事,看着血淋淋的吓人,其实没什么的,小姐先把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我去给您悄悄拿两个月事带来。” 老仆妇含笑离去,姬珑因她说什么“脏衣裳”,心中莫名其妙,扯衣裳一看,望见后头那坨血迹,简直眼睛都要瞎了。 他回想昨夜乔欢扒他衣服的举动,再想想老仆妇说的那些话,终于醒悟过来,登时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乔欢乔欢 老仆妇袖了月事带回来,见乔小姐已梳洗更衣毕,笑着上前,细细教她月事带的使用之法,她看乔小姐低着头、双颊有些发红,像是十分害羞的样子,和声道“小姐不必害羞,女儿家都这样,本来这些事,该是小姐的母亲教才是,但小姐出门在外,老奴只能越俎代庖,小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老奴。” 隔壁乔欢也已梳洗更衣毕,但因身上不舒服,浑身无力,也就歪在榻上,不想动弹。 她正忍着腹痛哀叹自己运气不佳时,见小乔推门走了进来,关紧门后,阴沉着一张脸,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 整个桃源庄,唯一能帮她“分担”这倒霉事的,也就只有她这小老弟了,乔欢也不在乎他知道她是女子一事,他们的命,本就是一体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亡俱亡。 姬珑在榻边坐下,两个人无言对视了许久后,乔欢见他从袖中取出两件月事带,放在她手边道“这是女子用的月事带,系在腰间用,里头装的草纸与棉花,用完后倒出来换上新的” 他声低如蚊地详细讲解了会月事带的使用之法,最后顿了顿道“算了,李嬷嬷说这东西要一天换一次,你用完给我吧” 乔欢看他面上浮起可疑的红晕,声音却是恶狠狠地咬牙切齿,“我给你倒换清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依赖or远离 乔欢半歪在榻上,静看姬珑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嗤地一笑,压低声音道“不是刚知道哥哥原是姐姐吧” 要不然,这反应也太过淡定了些。 姬珑涨红着一张脸,含糊其辞,“知道有一段时间了”,他努力压下双颊的燥热,轻咳了咳道,“你不也知道妹妹原是弟弟吗” 彼此挑开了也好,乔欢笑问“如何知道的” 姬珑乱扯道“母亲说的,说你我天生生错了性别,只能各自乔装,以避命格之祸。” 乔欢也不疑有他,毕竟,她女扮男装很是成功,这些年来,从没叫人察觉,若非父母亲有意泄露,从前与她并不亲近的姬珑很难知晓,她想起自今年年初,姬珑突然一改从前寡淡如水的态度,对她亲密起来,好奇问道“你是因为知道哥哥是姐姐,才来亲近我吗” 姬珑默了会儿道“我从前对可自在生活的哥哥羡慕又嫉妒,后来知道哥哥原是女子,觉得哥哥也不容易” 乔欢一直感觉姬珑突然亲近她这件事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现下姬珑给了她这么个理由,她心里倒也安定了几分,笑着道“也没什么不容易,都是你我的命罢了。” 她收了那月事带,朝姬珑摇了摇道“多谢,不管是兄妹还是姐弟,我们都是一家人。” 姬珑听她这句话,心情复杂,想想她昨天晚上对他做的事,心情更复杂,乔欢看他坐那儿不动,笑着道“怎么,你要帮我换” 姬珑好不容易平复燥热的双颊,瞬间蹿红,一扭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慕容宸晨起在前庭练武了好一会儿,太阳都老高了,还没见乔欢出来,便去寻他,谁知进屋看见他还在榻上卧着,上去就要闹他起来,为乔欢止道“别闹别闹我不太舒服” 慕容宸立停了动作,“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乔欢道“我昨晚起夜没看清,一脚绊在砖地上,摔得全身疼,得躺着歇歇。” 慕容宸一听就担心了,一边急道“疼地厉害吗我让人找大夫来”,一边要扒拉乔欢衣裳,看他身上有没有摔肿。 正一个担心地非要看看、一个推搡着不让看时,小乔姑娘忽然出现,不动声色地推开慕容宸道“我会照顾好哥哥的,五公子有要务在身,还是紧着去办吧。” 乔欢对慕容宸道“我真的没事,就躺躺就好,丞相大人此次让你和三公子都立了军令状,不把韩老先生请出山,就别回洛京,你还是快去吧。” 慕容宸只能无奈走开,“那你好好歇着,我回头再来看你。” 姬珑见慕容宸走远了,把门关紧,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一碗姜枣红糖水,“这是李嬷嬷给我熬的,你快喝了吧李嬷嬷说,喝了这个会舒服些” 乔欢有生以来第一次觉着了小老弟的好处,抬手摸了下他脸颊,“真乖啊。” 纤手拂过的地方,又肉眼可见地有些发红了起来,姬珑低头将碗放在她手中,“你快趁热喝吧。” 他坐在榻边,看着乔欢一口口地抿着,苍白的面色,刚在姜糖水的滋润下,稍稍好了些,就听外头有脚步声经过,忙将糖水碗塞回他手中,姬珑将糖水碗藏回食盒,起身透窗看去,见只是几个桃源庄的仆役经过,松了口气,又将那糖水碗取出,拿勺舀着送到乔欢面前,“没事,若是谁突然闯进来,我就喝给他们看,当是我在饮。” 乔欢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笑赞了一声,“好弟弟。” 姬珑看她这样,像个连吃糖都要偷偷摸摸的小姑娘,心中五味杂陈。 因为他,乔公与夫人苦心孤诣、如履薄冰,因为他,乔欢女扮男装,诸事不便,他欠乔公,欠夫人,其实也欠乔欢,他这条命,是乔家人保下来的,纵是前世乔欢最终选择了慕容氏,要拿他的命做投名状向慕容氏表忠,他也不能苛责她什么,他只是不甘,不甘她骗他,不甘她真对他下得了手而已。 上一世,他对得起很多人,独独对不起乔公与夫人,乔欢更是他余生的心结,这一世,他定要护住乔公与夫人,也要看住乔欢,别让她又成天瞎浪,把自己的命给浪没了。 他这段时间,有意对她示好,其实也是想试试,若是从现在起,与她做对“好姐弟”,四五年后,她会不会稍稍心软些,不将那柄尖刀插进他的胸膛 但,若她一如前世,仍铁了心要杀他呢 姬珑正默默想得心神恍惚,见乔欢直直看他,忙又舀了一勺姜糖水,送到她唇边。 其实现在这样,不也是很好吗,偌大的桃源庄,她只能相信他一人,依靠他一人,乖乖地躺在这里,依赖他,笑着看他,眼里只有他一人,若是放眼全天下,她也只能相信依靠他一个,这一世,是不是就会与前世不同 若她仍铁了心要杀他,那就让她一直这样乖乖的吧 乔欢一碗热热的姜枣红糖水下去,觉得舒服了许多,又躺了许久,下床去前面看看两位慕容公子请人请的如何。 果如她所料,韩颐老先生死不出山,无论两位慕容公子如何诚心相请,都死不松口,最后,更是直接借口旧疾复发,躲进屋里不出来了。 慕容宸恨恨道“直接绑走算了” 乔欢闻言笑道“你若这样做,回去丞相大人第一个就五花大绑了你” 慕容宸见乔欢来了,迎上前上下打量她,“没事了” 乔欢笑,“我不是说就摔了一跤、躺躺就好吗” 一旁裴绍早上随三公子来见韩颐老先生时,没看着乔欢,就已问过五公子缘由,想着等这边事了赶紧去看他,此时看他自己没事人一样来了,也是宽了心。 几个人聚到一处,生生和韩颐老先生耗了一天,还是没奈何,最后天黑时,庄里的仆从呈晚饭来,暴躁了一天的慕容宸,看着一桌佳肴,倒是笑了,“家里拘束得很,这里自自在在、吃好喝好,倒也不错”,又对那老仆道,“你去告诉韩老先生,我们诚心十足且半点不急,哪怕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我们也是一定要请到他的。” 乔欢看灯光下那老仆脸色灰了一灰,怀疑若是最后韩颐老先生愿意出山,怕不是被他们这些人给住烦逼疯的。 她瞥了慕容宣一眼,看他正含笑饮酒,唇际勾着一缕轻微的笑意,由着自己弟弟主导请韩颐老先生出山一事,不置一词。 向来丞相命三公子五公子一同做事,身为兄长的慕容宣,总是并不露尖,就像小的时候,有一次丞相令两位公子比试剑法,在比试那天前夜,她陪着他练,明明见他练得很好,结果到了比试那天,却大失水准,输给了弟弟,无声看着慕容丞相盛赞慕容宸,赐给了他一把金错刀。 她疑心中间发生了些什么,因为那夜她走前,慕容宣还斗志昂扬,说无论胜后父亲赐他何物,他都转赠给她,可隔日清晨她再见他,他的眸子有一种不可言说的伤败,后来在比剑过程中也全无斗志,不仅输给了慕容宸,甚至剑都被打脱在地,可以说是输得很难看。 渐渐地,世人皆知,慕容三公子擅文理、轻武艺,而在这天下未合的乱世之中,如此重文轻武,自然要引人非议,慕容丞相手下的大将们,遂也更为亲近五公子。 那把金错刀,最终还是到了她手中,是她成了慕容宸的侍读后,慕容宸转赠与她,赠刀的时候,慕容宣也在一旁,见状神色未有稍动,只笑赞了一声,“好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真心or欺骗 乔欢正想着旧事,一碗升腾着热气的火腿鲜笋汤,被放在她的手边,是姬珑,他眉眼温柔地看着她道“趁热喝。” 乔欢感念地笑看了姬珑一眼,端起他特意为她舀来的一小碗热汤,一口口慢慢地抿喝着,慕容宸见状,笑看向身旁的慕容盈,“看看人家妹妹多贴心,你就知道成天给我找事添堵,不让来非跟来,让借根簪子暂时典当、事后再赎也不肯” 不待慕容宸“抱怨”完,慕容盈已“哼”了一声,“你喜欢她,你找她当妹妹啊” 她扔下这一句,甩脸就走,留下慕容宸一脸无奈,“哎哎,我说什么了吗这么大脾气,以后谁敢娶你” 慕容盈本来已经快走出花厅了,闻声又转过头来,狠狠一跺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巴不得我早点出门,没有我这个妹妹” 她扭身跑了出去,慕容宸更是无奈,“我哪有这个意思” 慕容宣笑道“六妹是在说气话,她只是想你多顺着她些罢了。” “顺顺顺,就是成天顺着,才惯成这样子”,慕容宸也轻哼了一声,“反正家里人全都顺着她,也不差我一个,总要有人唱红脸,这个恶人我当了。” 慕容宣也不多说,只笑着摇了摇头,让人取了桌上几盘菜装进食盒,亲自送往慕容盈房中。 桌上剩下几个人吃到尾声,慕容宸原要拉着乔欢去庭中对饮畅谈,乔欢身子不舒服,推说乏了,回了自己住的厢房,姬珑也跟着她进去了,乔欢看他跟进来,想起他今早说的那句话,嗤地笑道“你还真要帮我洗不成” 幽映的灯光下,小老弟脸红红的,不说话。 乔欢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可别真把自己当女孩子了,父母亲要知道你干这事,我回去又得跪祠堂。” “父母亲不会知道的”姬珑低声道,“你自己动手洗晒,不小心被人撞见怎么办” 乔欢没说话,姬珑道“你不是说,我们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吗,我就是你,没有关系的,现在情形特殊,等有一天,你做回女子,做回真正的自己” “现在的我,就是真正的自己,无论男女,我都是这样”,乔欢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临光侯的女儿,我是做不了了,命格难破,我这侍读,也不能说不当,就不当了。” 烛光摇曳中,姬珑深深凝望乔欢半晌,最后几乎声不可闻地轻轻道了一句“世事无绝对,也许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此次跟来桃源庄,正是为了这件事,他要让乔欢远离慕容氏、彻底抽身出这乱世漩涡,若她坚持不肯按他布好的路走,执意仍要同慕容氏搅在一起,那乔欢这个人,就不必存在在这世上了。 小老弟走后,乔欢熄灯上榻躺了许久,始终睡不着,最后还是穿衣起身,趿鞋走出门去。 夏夜清凉,虫声唧唧,本该别有一番幽夜意趣,但走着走着,有划破深沉夜色的舞鞭之声越来越响,乔欢循声看去,见是慕容六小姐,正在庭中清池旁习练鞭法,舞如龙游,英姿飒爽。 乔欢刚倚在树旁欣赏了会儿,那暴烈的鞭梢突然一抖,慕容六小姐一个利落的转身,长鞭势如闪电,直朝她面门袭来。 乔欢忙一边侧身避开鞭打,一边伸手紧揽住那长鞭,她脚下的布鞋本就没穿严实,这一猛烈动作下,一只脚已直接脱鞋踩在了砖地上,但此刻也无暇顾及去穿鞋,只能紧紧地抓着那鞭梢,无奈地看着长鞭那头眉目冷凝的慕容六小姐。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女孩子家打打杀杀不成体统”六小姐慕容盈冷冷责问。 乔欢苦笑,“没有。” 慕容盈满面狐疑。 乔欢真诚道“为何女子就不能习武入朝六小姐打破世俗,率性而活,乔欢心中对小姐只有敬仰,没有别的想法。” “花言巧语”慕容盈一脸不信,咬牙撂下七个字,“乔欢,我不喜欢你” 乔欢道“知道。” 慕容盈看乔欢说了两个字就没声儿了,连问都不问,咬了咬唇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乔欢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请六小姐解惑。” 慕容盈一看乔欢这永远含笑的样子心里就有气,明明她刚才差点抽了他,可他还这样笑着看她,好似心里半点怨恨也没有,真是假到极点了 “因为你总是假惺惺的”慕容盈忍不住提高声调,“你看似对所有人都很好,可其实没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一直都是惺惺作态,也就我五哥那么傻,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乔欢听她这话像是在骂狐狸精,又看眼前气气的少女,双颊红红,樱唇嘟嘟,倒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忍不住笑了一声。 慕容盈见乔欢还笑出声了,更是火大,正要发力舞鞭、叫乔欢知道知道她的厉害时,扬起的手,忽被人捉住,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柔里带着一丝责备,“不要胡闹,这大半夜的,想把所有人都吵起来吗” 慕容盈看向来人,又是无奈又是气,“又来一个傻瓜”她跺着脚道,“乔欢是个没心肝的家伙,三哥你也被他骗了” 慕容宣轻斥一声,“别胡说” 乔欢看着慕容六小姐生气地收鞭跑了,顿了下道“六小姐是性情中人。” 慕容宣走近前来,将地上那孤零零的一只布鞋捡起,躬身放到乔欢脚下,乔欢忙伸足进去,“多谢三公子。” 慕容宣问“你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吗夜里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乔欢张口就来“看星星”,她道,“我刚做了一个梦,梦到小的时候,和三公子一起坐在池边数星星,数着数着,起了玩心,伸手去捞水里的星子,却一不小心,摔了下去,就这样猛地惊醒了过来,再睡不着了,出来走走,谁知又在星池旁见到了三公子,真不知此刻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满天繁星映在清池之中,水天一色,潋滟粲然,布衣少年声轻如梦,双眸璨璨如星,慕容宣对上他清澈的眸光,淡淡一笑,“有这样的事吗,我不记得了。” 其实六妹说得没错,乔欢最擅骗人,他知道,乔欢有一个秘密,这也是他的秘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亲近or疏离 乔欢也习惯了慕容宣对她的态度,自她被慕容宸开口向慕容丞相要走,慕容宣就主动与她疏离了,这些年来,她一直试着把两人的关系,再拉近些,但却总是没什么成效,慕容宣始终待她淡淡的,与幼年要好之时相较,判若两人。 他是在恼她“另攀高枝”吗可明明是他,在慕容丞相笑将她乔欢转给慕容宸做侍读后,一句恳求反对的话也没说,任由慕容宸高高兴兴地将她抱走了,若真有人着恼,那个着恼的人,也该是她啊 少男心,海底针 乔欢在心底幽幽叹了一声,静望着清池中二人并肩而立的倒影,低声问道“那么,十年之约,三公子还记得吗” 她抬眸看向身边的慕容宣,庭灯星色下,明眸流光,“再过几年,约定之期就到了。” 慕容宣依旧无言,只是抬起手来,如风吹衣袂般,掠过乔欢发髻,即倏忽离开。 乔欢看他指尖拈着一片紫薇花瓣,想起她刚才走经过紫薇花树,想是那时不小心沾落上了的,谢了一声,“多谢三公子。” 慕容宣指尖轻轻一掸,细微花瓣落入清池之中,一片紫红胭脂色,漾在二人的倒影上,揉碎了满池星光。 他淡声道“这是你今夜第二次谢我了。” “那我还得谢三公子第三次”,乔欢唇际衔着笑意,“清风徐来,星河灿烂,如此良夜,多谢三公子相陪。” 慕容宣终于笑了一声,“梦若总是这么会说话。” 乔欢也跟着笑叹,“只可惜,好像总是说不到三公子的心里。” 慕容宣淡道“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闲俗之人,到不到心里,梦若何必在意。” “到底不一样的”,乔欢声低如叹息,目光长久凝落在身边少年面上,“幼年之事,我时常想起,只可惜,三公子都已忘了。” 而少年,却仍只静望着一池星水,唇际蓄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任花落风拂,都撩起不了半分波澜。 一如这些年来的每一次短暂独处,三言两语总是无法相谈甚欢,淡淡的疏离,如无形的屏障,始终隔离在她与慕容宣之间,云遮雾绕了那位她曾无比熟悉的三公子,探不清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藏着什么,最终,乔欢也只能一如往常,此次亲近失败即撤,留待下回,笑说“夜已深、三公子早些安置”等语后,客气相辞,背身离开。 星子低垂,夜寂无声,乔欢在回自己厢房时,路经小乔房前时,见他房里一片漆黑,原以为他睡下了,可又见房门是虚虚掩着,像是他人大半夜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若小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这夜半三更的,乔欢还会悬点心,进去看看他在不在里面、若不出去寻寻看之类的,但小乔虽装少女装得十分成功,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郎,且有武功在身,比她厉害许多,乔欢也就懒得管他了,她方才出来了这么一遭,和慕容家的两兄妹说了些话,此时也是真的有些困倦了,遂直接掠过小乔房间,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一进门,乔欢又察觉到房中有人,她见幽暗的床榻处,卧着一黑漆漆的人影,以为是隔壁小乔自己有屋不睡,又跑她这儿来了,有些无奈地踱至榻边坐下,望着那人影道“明早若被人瞧见你从我房中出来,那该怎么说呢,我是无所谓,你的声名,可就要“有点意思”了。” 她说着将手搭在那人影的臂膀处,忽然惊觉结实地有点不对,正要惊弹起身,那黑色人影已快如闪电翻过身来,一把将她勾倒,重重揽压在身下。 乔欢对望上夜色中那双幽亮的眼睛,惊吓的情绪渐渐淡去,反应过来,“五公子怎么是你” 幽迷的光线中,慕容宸面色晦暗,声音也有些暗哑,“那你以为是谁” “我还以为是小乔”,乔欢知是慕容宸,整个人也松懈下来,就懒懒地仰躺在榻上,望着他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以为她夜里睡不着,就像上次那样又跑我房里来了,正准备训她几句呢。” 慕容宸仍沉沉压在乔欢身上,紧盯着她的双眸问“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要早些歇着吗,这么晚不在房间里待着,跑去哪儿了” 乔欢道“睡不着,就出去一个人随便走走。” 她这一句话下来,感到慕容宸身子沉得更低了,都快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了,乔欢往后挣了挣,“公子您能下来说话吗很重的我刚摔过,浑身疼” 慕容宸隐去眸中戾气,慢慢坐起身来,乔欢也坐直了身体,看着慕容宸将榻旁的小灯点亮,从袖中取出一小瓶跌打药酒,对她道“这是我特地让人去附近最好的跌打师父那里买的,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哪里还肿着,给你擦擦。” 刚给自己挖了个“坑”的乔欢,“不用了,其实也没那么疼“ “擦药酒好得快些,擦完再睡上一夜,明早起来,就哪里都不疼了”,慕容宸说着就要伸手去解乔欢衣裳,乔欢忙往后避,“我不喜欢药酒味,擦了沾上药味,不仅晚上睡不着,白天闻着也头晕脑胀” 慕容宸顿住动作,“你怎么跟小姑娘一样麻烦” 乔欢赶紧按住他的手,“我知道公子是为我好,但我真的不喜欢药酒味,就不擦了,公子的好意,我记在心里” “真的记在心里”慕容打断了乔欢的话,被按住的手,也一分分反扣上了乔欢那纤柔的手腕。 乔欢“哗哗”点头,“记着记着,从小到大,公子对我的每一分好,我都记在心里。” “记着就好”,慕容宸将药酒放回榻几上,双目紧盯着眼前人,“乔欢,我待谁都没待你这样好,你记着。” 乔欢感觉今夜慕容宸有些反常,她知道慕容宸虽然在她面前大都是大大咧咧、明朗爽落的样子,但他十几岁就立下军功,战场上身先士卒,杀起人来眼也不眨,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性子里又岂会仅有“豪爽”一面,只是平素不叫她闻见他“血腥味”罢了。 但今夜,又因何事刺激,有意无意地露了几分给她看 乔欢仍在沉思,慕容宸低沉的嗓音,已声平无波地响起,“在认识你之前,我曾养过一只小狼,是与父亲一同打猎时捕回来的,我很喜欢它,与它同食同住,形影不离,它饿了我亲手片肉喂它吃,它病了我就赶紧给它找大夫,待它如兄弟友人一般,可我待它这样好,它后来竟敢在别人的唆使下,差点将我咬残,于是我就用之前片肉喂它吃的那把匕首,亲手把它杀了,将它的心剐了出来。” 乔欢还是第一次听慕容宸说起这件事,她沉默许久,轻道“畜牲不懂人心。” 慕容宸“嗯”了一声,“我知道,畜牲不会懂人心,人的心,也与畜牲不一样,去年巨鹿之战中,我曾替父亲了结过一叛徒,剖了他的心当场示众,那人心离了身体,湿黏温热,仍跳动了须臾方歇。” 乔欢笑,“我胆小,公子这时给我讲这样的事,我睡着会做噩梦的。” 慕容宸亦笑,“知道你胆小,前年一起登高望远,山路边遇着条小青蛇,你就吓得魂飞魄散,直往我身后躲。” “得多亏公子护着,不然我吓得失足摔下山崖跌死也有可能”,乔欢道,“我胆小的毛病改不了,以后再遇着这种事,我还得靠公子护着。” 慕容宸静望着乔欢道“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护你。” 乔欢又揣度着与他拉扯了几句,劝道“夜深了,公子也回去睡吧,明儿还得接着跟韩先生耗呢。” 慕容宸却直接脱鞋上榻,“就同你睡吧,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睡不安稳。” 乔欢嗤地一笑,“公子这么大人,还认床” 慕容宸心想,他不是认床,而是“认人”,自曾在昭阳馆同乔欢同榻躺过个把时辰,再一个人睡,总是不得劲儿,总是不由地想乔欢,想他侧望着他的盈盈笑眸,想他身上温暖的香气。 慕容宸伸手将乔欢勾揽在怀中,拥着那具久违的温软身体,气闷了许久的心,也终于得到了几分满足。 他的手,在乔欢柔软的颊边轻轻一拂,心思也随着悠悠一荡,那些无形的怒气,也都随之散了开去,好像不管乔欢做出什么事来,哪怕是他最憎恨的背叛,他都可酌情宽容他几分,让人不由想到“色令智昏”一词,慕容宸想,他该不会是个断袖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红颜or祸水 所谓断袖,他曾亲眼见过,钟旭那小子就有断袖之癖,一次他有事找他,就撞见钟旭正拉着个清秀的小伶咂嘴摸身,把那小伶摁在身下,扯得他衣裳松散、水眸含泪,一副怜怜娇花的模样。 钟旭是兴致高昂得很,可他慕容宸在外看了两眼,不仅觉得索然无味,还觉得有些辣眼,他当时笃定自己绝无断袖之好,应只爱女子,可他算岁数也到了该慕色的年纪了,却对女子也提不起半分兴趣,无论是兰质蕙心的大家闺秀,还是妩媚动人的教坊歌姬,他都毫无心动之感,就连美貌名传的小乔姑娘,他也不过看了一眼,就又将视线转回到她哥哥身上。 是的,她的哥哥,他慕容宸的视线,好像永远只会落在乔欢身上,能让他的心,轻易产生喜怒哀乐的,也似只有乔欢一人。 可乔欢,同他一样,是男儿啊 慕容宸心里这样呐喊着,搂着乔欢肩的手,却不由地紧了紧。 若是乔欢被他摁在身下,衣裳松散,水眸滢滢,大片雪白的肌肤,温香柔腻,映亮了他的眼,这场景似也没有那么诡异,反而十分旖旎,慕容宸想着想着,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愈跳愈烈。 乔欢正默默想着慕容宸何故突然“敲打”“恐吓”她,就见慕容宸忽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腾地坐起身来。 “怎么了” 她也坐起身来,觑着慕容宸的面色看去,但刚离他近了些,还没看清楚他的脸,这少年郎就匆匆背过身去,胡乱地套鞋跑了。 慕容宸知道乔欢这些年私下与三哥仍有接触,但一直隐而不发,非是他不吃味,而是他觉得为此吃味,是件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明知奇怪,他还是止不住地心内不舒坦,一点点地攒到现在,在今夜要拿药酒给乔欢,房里没人四处找时,望见乔欢又与三哥走在一处,还说什么梦到了与三哥的旧事、常常想起幼时和三哥在一起的事之类的,登时心头火起,连带将从前积攒的怒气通通燃起,整个人怒火中烧。 晚饭后他邀乔欢对饮长谈,乔欢推说不舒服乏了要歇息,结果转头就跟三哥星夜相会,还说了这么些顾念旧主的话,好没心肝的家伙,听得他差点就把药酒瓶给用力捏碎了。 慕容宸知道,他再这么听下去看下去,就真要憋不住火上前了,遂先就忍着,回到乔欢房里,倒在他床上生闷气,等着他回来跟他算账。 结果乔欢人回来了,还不肯跟他说实话,说什么“一个人随便走走”,让他更加火大,他本打算好好正正的他的心,教他知道,做了他慕容宸的人,就绝不能三心二意,可怎么就最后就变成他心猿意马地跑了呢 慕容宸回到自己房里,闷头倒在床上,心里头乱七八糟的,一时睡一时醒,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时,迷迷糊糊做了场梦,梦里,他真的把乔欢摁在身下,乔欢伏在枕上,回头看他,长发凌乱,双眸雾蒙,被扯落的衣裳下露出肩背白皙如雪,在被他轻轻抚触时,细密地染上三月桃花色,一直晕染到面上眼角,勾得眸波轻漾、媚眼如丝,糯白贝齿轻咬着嫣香的唇角,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慕容宸心如擂鼓,一颗心几要跃出嗓子眼来,浑身燥热难忍,脑中乱哄哄地什么也想不清楚,身体却本能地贴了上去,欲低身吻就那香软的红唇时,忽听有敲门声响,一下子将他从梦中惊醒。 慕容宸猛地坐起身来,天光刺眼,背后衣裳也都湿透了,他回想梦中情景,口干舌燥,一方面觉得自己发了疯才会做这样的梦,一方面又对梦被惊醒,感到深深的失落,他正心如乱麻时,又听到敲门声响起,更是心烦意乱,恼这破声音扰了他的梦,翻身下地,鞋也不及穿,就大步走到门前,拉开门栓,刚要发火,却见是乔欢笑盈盈地站在门前,手里提溜着他的一只鞋。 乔欢早起才发现,慕容宸昨夜胡乱套错了鞋,穿走了她一只,留下了他一只,她拎着鞋,笑着对身前人道“你昨夜穿错鞋,都没觉着挤吗” 慕容宸哪里听得见乔欢的话,他开门一见是乔欢,满腔烦乱登时僵住,再看他说话时红唇轻颤,回想梦中他朱唇香软引人采撷,忍不住轻滚了滚喉咙,劈手夺了她手中的鞋,就“砰”地把门给关上了。 乔欢吃了个“闭门羹”,一头雾水地杵在门前,暗想慕容宸从昨夜到现在,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难道是因为他昨夜看见她同慕容宣待在一起,故而如此恼怒可她昨夜也没干什么呀,不就同慕容宣说了几句话,慕容宣还不咋理她,五公子的心眼,怎么小成这样了 还有,把她的鞋还她呀 乔欢风中凌乱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慕容宸隔壁房间门打开了,是慕容宣,笑看她杵在慕容宸门口,“怎么,五弟还未起吗” 乔欢刚要说话,一直紧闭的房门,忽又打开,慕容宸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乔欢看慕容宸把她人拉进来、又背过身去不理她,自己走到床边,躬身拿起自己那只鞋。 她看榻上被枕凌乱,想着慕容宸此次出行半个侍从也未携带,要顺手给他收收抖抖,谁知手刚搭上被子,就听慕容宸冲她大吼一声,“你别动” 乔欢更是不明所以,望着慕容宸涨红着一张脸,哑着声结结巴巴道“你你出去” 乔欢拎着自己那只鞋,莫名其妙地走了,她回房路上,望见一仆妇从小乔房间捧水出来,走了进去,见小乔正对镜梳妆,走至他身边问了一句,“昨夜去哪儿了” 小乔姑娘微怔了下,声音轻微,“我我为你洗那个去了呀” 乔欢讶然,“要洗一两个时辰这么久吗” 小乔姑娘微低了头,似是有些羞腼,“很难洗的”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乔欢直觉小乔瞒了她什么,但他拿月事带这事来挡,她也不想再追问了,正要走时,小乔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布鞋上,“哥哥拿只鞋做什么” 乔欢将昨夜慕容宸穿错她鞋的事情说了一遍,小乔姑娘绾发的手僵住,眼睫微垂,“哥哥终究是女子,男女有别,像同榻这种事,最好不要有” 乔欢笑道“也没什么,反正床够大。” 小乔姑娘脸黑了黑,乔欢看他绾着少女的垂挂髻,两边束着碧罗丝带,轻垂在乌漆发侧,如春风细柳依依摇曳,身上水绿色的衫裙外,套穿着一层轻纱,似碧波粼粼,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心道她这小老弟还挺会梳妆打扮,兴致上来,拈了眉笔在手,“来,哥哥帮你描眉。” 姬珑唇角微抽了抽,觉得这场景甚是诡异。 乔欢却是兴致高涨,直接在镜台处坐了,一手托起姬珑的下巴,一手就要去给他描眉。 姬珑僵着身子,感受着乔欢手下的眉笔,在他双眉处,一遍遍地“涂刷”着,像有细软的毛刷,来回拂在他心底,弄得他的心直发痒,忍不住向后避开,轻咳了一声,“还是我自己来吧” 乔欢玩得正高兴,追了上去,一手按在姬珑发后,将他往自己身前带,不让他挣脱,“给哥哥练练手嘛,这样以后哥哥给女子画眉、讨她们欢心,就有经验了。” 不仅同一堆男子瞎浪,还要追求女子 姬珑眉心跳了跳,忍耐不语,看着乔欢给他描眉的动作越来越慢,脸上的兴奋也渐渐转成了迟疑,知道她此刻大概给他“涂”成“一眉道人”了。 最后,乔欢拈着眉笔的手僵在半空,姬珑对镜看去,果然如此,同自己初次描眉时,“丑”得一模一样,忍不住弯起唇角,方才积在心里的郁气,也消了些。 乔欢讪讪垂手,看着小乔自己抹净了粗眉,手拈了眉笔,轻轻扫了几下,即熟稔地描出两弯如烟柳眉,衷心赞了一声,“手真巧啊。” 姬珑忽地心中一动,执笔看向乔欢,“我给哥哥描描看” 乔欢摆手,“罢了,此地不方便。” 姬珑心道也是,他也不想乔欢任何一点女儿之姿给旁人瞧了去,若有人撞见、因此疑心乔欢是女子就糟了,姬珑将心底另一种隐秘的私心埋得严实,如此“光风霁月”地想着,轻抹胭脂,点染口脂。 乔欢还是第一次看她这小老弟梳妆,见他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出来的效果闭月羞花,忍不住给他鼓了个掌。 她从前因种种缘由,并不亲近这“弟弟”,但现在觉得,他也算是朵不同俗流的“奇葩”,跟他在一起,偶尔还能寻点乐子,心底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乔欢带着梳妆毕的姬珑一起去前厅用早饭,慕容宸看见乔欢就心热,他表面不理她,暗地里却忍不住看她,一见乔欢也看了过来,就忙移开视线,落在他旁边的小乔姑娘身上。 乔欢见慕容宸总是脸红红地直盯着小乔看,心里啧了一声先有承熙兄,再有慕容宸,红颜祸水啊,小乔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暂离or永别 裴绍等世家子弟上门提亲,父母亲可直接拒绝,可若是慕容氏的公子,对小乔产生好感,硬要娶小乔,这事就麻烦了。 乔欢想着在慕容宸面前说几句小乔的“坏话”,但慕容宸却有意避开她,不与她说话,疏远冷淡的态度,一直保持到终于将韩颐这尊“大佛”请出山,也没有丝毫改变。 一行人一直在桃源庄耗了快二十天,乔欢疑心韩颐先生最后愿意出山,是耐心已到极点的慕容宸嚷着说要烧庄的怒语,传到了韩颐先生的耳中。 但,人是请到了,回京的路上,慕容宸仍是有意避她,这真是这些年来的头一次,乔欢与他从前有时虽也会闹闹别扭,但最多冷战几天,从没这么久过,且这次慕容宸“单方面冷战”的理由,她真是一头雾水。 等回到了洛京没几日,另一件叫乔欢一头雾水的事,很快发生慕容丞相解了她乔欢的侍读身份,她直接“赋闲”归家。 乔欢原想慕容五公子这回的气性也太大了,但疏远她多时的慕容宸,却派了近侍沐风来她家,告诉她,这事不是五公子向慕容丞相请求的,是韩颐先生同丞相“撺掇”出的。 沐风道“那个韩颐先生不知道同丞相说了公子什么,丞相也竟真信了他的话,无论五公子怎么求,都要解了公子的侍读之职。” 乔欢更是莫名其妙,在请韩颐先生出山这件事中,她一直是个旁观者,出的力还没裴绍多,韩颐纵是出山出得心不甘情不愿,无缘无故把火撒她身上做甚 她一方面不解,一方面也明白,慕容丞相请到韩颐的消息天下皆知,为表敬重礼遇,韩颐的第一个谏言,慕容丞相定会听取,况她乔欢对慕容丞相而言,是个无关紧要之人,直接踢走,真如撵走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沐风在旁宽慰道“公子别担心,五公子还在求丞相,丞相向来疼爱五公子,过段时日,公子定能回到五公子身边的。” 乔欢倒没什么担心的,就是觉得此事奇怪,而乔夫人一直为女儿成天混在男人堆里悬着心,对丈夫的“大计”也心存疑虑,如今见姑娘被“撵”回来了,反倒宽了些心,临光侯府上下,真正心忧的,独乔公一人。 老地方,祠堂见,乔欢一进去就嚷“腿疼腿疼”,然后摸了个蒲团,盘腿坐了。 乔公对他这女儿没奈何,他对她再怎么疾言厉色,都像是拳头砸在棉花上,骂是没有用,打是打不得,只能板着脸,忍耐着问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得罪了韩颐,又是怎么招了丞相的不快 乔欢真的一问三不知。 起先,如她所料,父亲心急火燎,忧心忡忡,毕竟,如果她真的被慕容氏彻底排斥在外,她这些年的“女扮男装”,父亲的图谋,全都将付诸流水,但渐渐地,父亲竟也不急了,之前建议她去主动求见丞相陈情的话也不说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事情至此,更是怪了。 乔欢还没琢磨明白,小乔又来找她聊天,说是他们二人,自生来都未离开过洛京,如今北境太平,既然无事一身轻了,何不一起同游北地山水,趁着年少清闲,纵情畅快些时日。 乔欢爱玩,心动了,但心里也清楚父亲有多看重他的“大计”,笑着朝小乔摇了摇头,“父亲不会允许的。” 结果又出乎她所料,父亲竟然同意了,母亲也点了头,亲自帮她与小乔收拾了衣裳细软、安排了车马仆从。 乔欢看着她的爹一脸温和含笑,疑心她爹是不是被人假扮了,真想伸手扯扯他的脸颊,看能不能揭下一层皮。 她忍着这冲动,看着父亲母亲与“妹妹”站在一处,不知为何,有种被他们联手卖了的感觉。 但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及时行乐乃是正道,难得有个机会出京冶游、行走北地,也不必自晓事以来,就终日围着慕容氏周旋,一言一行都得时刻算计着,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乔欢也就欣然接受了。 离京的日期议定,慕容丞相既忽然“厌”了她,乔欢也没再往丞相府、自讨没趣,就只在离京那日,着人送了封离别信给慕容宸。 裴绍亲自送她与小乔出了城门,从袖中取出一只莲蓬,递与乔欢。 乔欢笑着打量那莲蓬,“旁人折柳送行,承熙兄却送莲蓬,别出心裁。” 裴绍笑道“这是三公子给你的。” 乔欢惊讶抬头,裴绍道“我向三公子告假、说来给你送行时,三公子正走经过一莲池,他答允了此事,并顺手摘了池中一只莲蓬,让我带给你路上吃。” 乔欢更是诧异,这事儿虽看着只是寻常之举,可就慕容宣这些年待她的态度来看,一点都不寻常,她接过那支碧绿的莲蓬,对裴绍道“替我谢谢三公子。” 裴绍点头,殷殷嘱咐道“北境虽然太平,但天下三分,这乱世之中,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千万别往边城跑,以防战事突发,还有,我知道你性子不羁,可在外游山玩水时,也不能忘形大意,下雨时别往山上跑,小心脚滑失足,风大时,也别硬去游湖,冷了要知道添衣,累了要知道休息,别往太偏僻的深山去,小心遇到歹人” 乔欢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承熙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像家里的嬷嬷” 裴绍也忍不住笑了,略一低头后,抬头看着乔欢道“自我记事以来,还从未与你分离这么久,梦若,早些回来。” 乔欢道“也就几个月时间,承熙兄,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裴绍笑着点头,“我之前还怕你突然被丞相撤了侍读,丟了脸面,心里头不痛快,不过你果然还是这样,什么都入不了你心里,去游玩消遣段时间吧,礼物我无所谓,只要你平平安安、一点不变地回来就好。” “怎会一点不变”,乔欢哈哈笑道,“我正长身体呢,等我回来,肯定个也高了,人也更俊了。” 裴绍亦笑,“好,我等着看。” 他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小乔姑娘身上,收敛了些笑意,温和持礼道“表妹保重。” 小乔姑娘微微一福,淡淡一句“多谢表哥”,就算是应允致谢了。 乔欢之前觉得这俩之间私情萌发,就等着他们继续你来我往地说些关心的话,结果他们俩就说了这么一句,就没话说了,乔欢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开口,心道难道是因自己杵这儿碍着他们的缘故,正想着,有马蹄声急促传来,抬首看去,竟是慕容宸纵马而来。 “唏律”一声长嘶,周身乌黑四蹄雪白的俊骑在她身边停住,慕容宸执鞭翻身下马,下来就问“乔欢,你是不是恼我了” 乔欢“啊”了一声,没明白。 慕容宸急道“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复了你的侍读身份,你别走,再给我些时间” 乔欢恍然笑道“我只是想着既闲下来了,正好出去游历游历而已,不是恼公子的缘故。” 慕容宸觑着乔欢看,“真的” 乔欢点头,慕容宸又问“那你要去多久” 乔欢道“几个月吧。” 慕容宸眉头皱皱,好像觉得太久,乔欢忍不住一笑,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了,只是走之前,有一事不解,还请公子解惑。” 慕容宸示意她说。 乔欢眼神在慕容宸面上悠悠一荡,“我没有恼公子,公子是不是恼我了这些时日公子都不怎么理我,可我想来想去,不知何处惹恼了公子” 慕容宸脸又忍不住有些热起来,“没有” 他对望着乔欢等待答案的目光,镇定了下心神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想清楚” 一想到乔欢前世有可能就死在慕容宸手上,姬珑就没耐心在这旁观他俩“你侬我侬”,再拖等下去,怕是又有人要追来送别,他知道,乔欢可远不止招惹了一两个,姬珑微咬了下唇,拉了下乔欢的手道“哥哥,该走了。” 乔欢道了声“好”,向裴绍、慕容宸作揖道别,将上马车时,慕容宸忽然大力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认真道“等你回来,我一定已经想清楚了” 车马远去,乔欢趴在车窗处,朝城门处越来越小的人影挥了挥手,放下窗帘,靠着车壁坐下,望见坐在一旁的小乔,正静静看她,唇际浮着淡淡的笑意。 乔欢剥了个莲子,递给小乔,“吃不吃” 小乔姑娘傲娇别头。 乔欢抛到自己口中,嚼着清香微苦的莲子,想着慕容氏那帮人,懒散地闭上了双眼。 姬珑也懒懒靠上车壁,静望淡薄的车内光线中,乔欢眉眼安恬,乌睫如羽。 此一去,公子大乔,不必再回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游历or死遁 他自今年年初重生初醒,常常思考,此世为何而活。 兴复胤室,统一河山 他前世自知晓身世,便将所有的光阴抛掷其中,为这一目标,淌过刀山血海,燃尽了短暂的一生。 九五之尊,号令天下 都说当皇帝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如今天下多少野心勃勃之人,都想登上这至尊之位,可他前世当了几年,半分得意没有,喜怒哀乐皆无,只觉江山永寂,机械般维持着天下太平,直至身死。 今生,他才只重生了几个月,可这几个月以来的情绪波动,因为乔欢所引起的愤怒、羞恼、烦乱,和偶尔隐约的小小的欢喜,却超过了前世多少年,自乔欢身死后的多少年。 尽管大都是些不良心绪,还常常被她气到噎到,可好像只有靠近乔欢时,他姬珑,才像是个真正的有生气的活人。 但未来的乔欢,却会想着将他变成死人。 他与她之间,像系着一个死结,他只有靠近她,才像活着,可靠近她越近,她的刀,就离他的心房越近。 也许这一世,他是为了解开这个结而生。 他要乔欢不再对他举刀,更要让乔欢,好好地活着。 实现这两个目标,都必须让乔欢远离慕容氏,乔欢杀他是为了投诚慕容氏,乔欢被杀,也是因慕容氏,因她在慕容氏所建立的燕国中,获得一人之下的权势后,成日周旋在慕容父子中,浪到翻车,最终死于非命。 他曾命人详查过乔欢的死因,查她究竟是死在何人手中,然而,调查的结果,就如乔欢刚刚身死时的流言一般,扑朔迷离,慕容宸、慕容宣、慕容雍,甚至是未来入赘慕容氏的驸马裴绍,似乎人人都脱不开关系,人人都有可能是杀死乔欢之人。 乔欢之死,是乱世之中最艳的一抹桃色,同时,也撬动了天下大势。 原本最强的大燕,不久后,内乱分裂,天下时局,因此转变。 他终其一生,都未能查出她的死因,只知她死得极痛苦,只知她留给他的心疾,纠缠了他短暂的余生。 这一世,他要扭转他们的终局,他手上,也有些前世所没有的优势,比如提早知道,何人可用。 乔欢被除去“侍读”一职,是他在后筹谋,出京之事,也是他说服了乔公与夫人。 乔公与夫人对他自己知晓身世一事,自然惊诧万分,他跪谢乔公与夫人,力劝他们放手,往后万事不必再插手,他姬珑,希望乔公与夫人平安一世,而不是如前世,双双死于非命。 乔公自然不愿,他对大胤赤胆忠心,当年慕容雍大军即将入京,他的母后与乔夫人都有孕在身,母后实际怀有双子,此事极为隐秘,连父皇都被瞒住,母后知道慕容雍入京后,不管是废胤自立,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都不会放过大胤的正统继承人,遂将其中一个相对健壮些的孩子,也就是他姬珑,托与乔公。 于是那一年,大胤皇后诞下一子姬珩,而乔夫人诞下了龙凤胎,这“龙凤胎”,一是为了让他姬珑由“男”变“女”,隐藏身份,二是为了让乔欢由“女”变“男”,以助乔公日后大计。 慕容雍疑心极重,亲眼见到他兄长姬珩的指尖血,与他那无能父皇的血,滴融在一处,才暂释疑心,从此假意尊奉傀儡胤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母后选择将体弱些的兄长留在宫中,其实就是选择了他兄长的死局,不久,兄长死在慕容氏的毒杀下,对外宣称体弱短折,谥号哀悯太子,母后不久病逝,他那傀儡父皇从此沉迷酒肉声色,后宫至今再不闻婴儿啼声。 乔公当年极希望乔欢是男儿,然后父子一心,于朝中共谋大业,但乔夫人却生下了一个女儿,乔公只犹豫了片刻,即决定让乔欢“女扮男装”而活,乔欢只能是男孩,才能助兴胤室,才能不负临光侯府累世忠名。 他努力说服乔公彻底断了这心思,还乔欢以自由。 此次远游,临光侯府的大乔公子与小乔姑娘,都将不幸意外身死,临光侯一朝痛失爱子爱女,伤心难支,离开朝堂,携夫人还乡终老,不问世事。 此后,他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三个人,都可抽身出这乱世漩涡,太平度日,那些艰险的事,他自己来做,他会保护好他们,希望再不会留下任何心结与遗憾。 车马粼粼向前,姬珑静静地看着倚着车壁的乔欢,看她已经侧歪着头睡去,手中握着的那只莲蓬,也已因主人松力,摔落在车厢地上。 依姬珑的心,只想将这慕容宣送的莲蓬扔出窗外算了,但看乔欢才剥吃了一半,怕乔欢醒后还要吃,追问起来麻烦,也就捡了起来,搁到一边。 马车似经过绊石,抖了一抖,但乔欢仍睡得酣沉,侧歪着的头,轻轻砸了车壁一下都没醒,姬珑想,她这样睡,醒后定要脖子痛的,犹豫了一阵,发了个善心,伸手将乔欢揽靠在自己怀中,让她伏睡在自己膝上。 乔欢醒的时候,已是日暮,车厢里光线暗沉,她朦胧睁眼,感觉自己枕在一小美人身上,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身在某个教坊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抬手摸了把小美人的俏脸蛋,懒懒地唤了一声“小娘子” 姬珑的脸瞬间拉黑,没事对乔欢发什么善心 他忍着把乔欢一把推开的冲动,冷冷道“是我。” 乔欢清醒过来,也不动弹,仍舒舒服服地躺枕在姬珑膝上,轻轻打了个呵欠问“到哪儿了” 姬珑道“已经进入重泉县了,今晚我们住如意客栈。” 他们离京之前,已将大体路线规划好,从洛京出发,一路向南游历山水,在抵云梦山城后,再沿另外一条路线回京,这是他与乔欢表面商议的游历规划,而乔欢所不知道的是,在云梦山城,将会有一场意外的火灾等着,她与他,都将“葬身”在那里,从此世上再无乔欢与乔月。 乔欢听到重泉县精神了,她腾地一下坐起,“我要吃重泉凉粉” 她这一下起得太猛,姬珑又正低着头看她,结果被她一下子砸在下巴处,登时倒抽了口凉气,咬着牙忍疼,心中来来回回就一句不能随随便便对乔欢发善心 乔欢砸了姬珑这一下,也忙趋近去看他,“疼不疼” 她帮姬珑揉了两下,“来,我吹吹,别哭别哭,一哭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姬珑“” 黯淡的暮色中,他低眼看着轻轻揉他下颌、时不时轻呼吹气的少女,心想,他真的不知道,乔欢到底是个什么人 有时天真地像个心地澄澈的孩子,有时圆滑地像是久经世故的成人,看似纵情不羁、无忧无虑,可心思又极深沉,心狠起来,凉薄无情 罢了,他看不懂她,他只知道,他不想她杀他,也不想她死。 家仆将马车牵入如意客栈后院,小二奉命送来了晚饭,重泉凉粉声名在外,乔欢必要尝尝的,饭都没开动,就先尝起了清凉爽滑的凉粉,大快朵颐。 姬珑捂着脸看她吃,他被她砸得牙疼,不能吃凉。 乔欢加了两勺辣酱,吃得很是畅快,直呼过瘾,她看小老弟一直盯着她看、不动筷勺,催促道“你快喝粥呀,不然粥凉了,你连粥也不能吃了。” 是的,拜乔欢所赐,满桌佳肴,他只能喝他面前这碗白粥。 姬珑在美食四溢的香气中,默默舀喝完白粥一碗,他们这次出来,只带了数名侯府家仆,他与乔欢,晚上都习惯了不用人伺候,家仆也不上赶着,所有人各回各房,客栈的下人,送了沐浴的热水进屋。 姬珑沐浴更衣毕,因牙疼躺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隔壁乔欢房间,偏又断断续续传来轻哼的歌声,他想起有次“央求”乔欢唱首歌给他听,乔欢推说不会唱,更是心烦意乱,明知乔欢口中十有六七不会是实话,尤其对他,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骗他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还是莫名觉得恼火,又在床上滚了一阵后,按耐不住,去找隔壁扰他清眠的“罪魁祸首”。 姬珑掌劲轻轻一振,乔欢房间内上好的门栓即震开了,他推门进去,看见乔欢穿着寝衣,正趴在床边剥莲子,雪白的双足翘在身后,随着口中轻哼的歌声,一晃一晃。 “有事”乔欢问。 姬珑关上门,走至床边坐下,“你不是说,你不会唱歌吗” 姬珑问了这一句,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他一个重活一世的人,为何会来同她计较这个,姬珑正心乱时,听乔欢道“本来不会,今天看到这莲子,忽然想起来了,小的时候,同三公子一起摘莲蓬玩时,他曾经教过我一首,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乔欢想起旧事,笑了起来,眼睫弯弯,“你不知道,三公子唱歌还挺好听的。” 姬珑一点都不想知道 乔欢吃了几颗莲子后漱口,看姬珑还坐在那儿不动,问“怎么,你想同我睡” 姬珑“” 乔欢吹熄了屋内大半烛火,“自己去柜子里拿个枕头。” 姬珑“” 乔欢看姬珑跟个大爷似的坐那儿不动,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今天是她对不住他。 乔欢从柜子里拿了一枕头,扔到床上,自己睡倒在里面,“行了,睡吧。” “”姬珑有生以来,第一次唤乔欢名字,“乔欢,我是男子” 乔欢目望着他,然后呢 姬珑,“你就不怕么” 乔欢嗤地一笑,“怕什么” 姬珑被她笑得语塞,他在她身边默默躺下,心中小鼓暗敲,看乔欢像是半点心事也没有,很快入睡,并且睡得很沉,反是他自己一夜都没睡好,侧看乔欢的睡颜看了大半宿,心中来来回回想了许多事,第二日晨醒时,眼下都有些乌青。 乔欢醒后看到他眼下的乌青,笑着问道“夜里没睡好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姬珑感觉被小瞧了,又开始莫名憋气。 他默默下榻,回了自己房间,看乔欢饶有兴致地跟进来坐在一旁、托着腮看他梳妆,一边恼恼地想,他就不信她乔欢没有怕的,一边忆起昨日乔欢给他下颌呼气时靠得极近的唇,忽地心中一动,打开口脂盒,边点染着口脂,边问乔欢,“想试试涂口脂吗” 不待乔欢说话,他就微抿了抿唇,贴唇碰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计划or变化 姬珑本来是想吓吓乔欢,可这么一贴上去,乔欢并没有立即弹跳开等剧烈的反应,只是双睫轻闪了闪,眸光仍是清澈如水,反是他姬珑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好软,就像是春天里最鲜嫩的花朵一样,他对望着她的剪水双眸,强压着心跳,轻轻游蹭了蹭了唇上的口脂,双唇相贴的柔软触感,竟让他生出流连之感,不想离开,只想来回反复,想轻轻啮咬,甚至想要启齿深入,探寻内里幽香 姬珑心头一片燥热,腾地退开身去,他勉强镇定了心神,轻咳一声,神色平静地问道“如何” 乔欢舌尖轻舔了舔唇上被蹭上的口脂,又伸出一指,在唇上轻轻一拭,望着指腹那一道轻浮的嫣红道“闻着倒是香香的,舔起来,却一点味道都没有,是不是涂得太少了” 姬珑正暗暗平复心绪,忽地被捧起双颊,眼看着乔欢凑近前来,如花般柔软的触感,再次贴上了他的唇,顿时身子一僵,连呼吸都跟着停住。 门外一个预备喊公子小姐用早饭的身影,透过窗纸隐约看到这情景,一个目瞪口呆,左脚拐踩上右脚,“砰”地砸摔开了门。 乔欢用力游蹭了两下姬珑的唇,撤开手去,望向那个摔伏在地的人,“做什么” 青雀面朝砖地,“公公子早饭备好了” “知道了”,乔欢慢慢抿蹭着唇,如大梦初醒般醒过神来、终于能呼吸动弹的姬珑,重重地咳了一声,双颊不可抑制地泛起红晕,“乔欢你” 乔欢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礼貌。” 姬珑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而乔欢似根本感知不到小老弟纠结的心情,又伸出舌尖轻舔了舔,“不好吃,你是不是用的什么低劣口脂啊,钱不够使要和哥哥讲呀,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在这方面省钱” 她轻叹着拍了拍姬珑的肩,踱步走了出去,爬起身来的青雀,也不敢看镜台前的小姐,忙跟着公子走了出去。 客栈二楼靠窗的包间食案前,乔欢一边等着小乔过来用早饭,一边拿过青雀递来的湿帕子,擦着唇上的口脂,青雀在旁期期艾艾,“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乔欢道“不当讲。” 青雀噎了一下,忸忸怩怩道“还是想要讲讲的” 乔欢笑着将湿帕掷到他手上,“讲吧。” 青雀慢慢道“男女之大防” 乔欢看他,“没了” 青雀又憋了一句,“长兄如父” 乔欢继续看他,青雀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将心里话低声吼出,“公子,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您平日四处瞎混就算了,怎么能同小姐如此,那可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可怜的小姐,养于深闺,纯洁无辜,不懂人事,就这么遭了公子的“荼毒” 青雀还在心底咆哮痛斥着公子的“恶行”,忽见小姐挑帘走了进来,忙退到一边,乔欢静看梳妆完毕的小乔,双颊的红晕已退得干干净净,眉眼低垂地在她对面坐下,想着不久前他一脸正经地说要给她涂口脂,心道,一个心理变态的小老弟。 早饭用得安静,楼下却突然传来了喧哗声,原是一高悍的妇人,将在教坊与相好逍遥快活了一夜的丈夫给揪了出来,正往家里拖,走经过客栈楼下,周围人都在看热闹说闲话,有说这女子太厉害了,丈夫偶尔出去风流风流也不算什么,也有认识这家人的,说这丈夫成日不顾家,只知道与相好的厮混,也实在是风流地有点过头了。 那男子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好像觉得丢了天大的面子,用力推开那女子,说要休了她,女子登时捶头顿足,骂他没有良心,道他当年成亲时发誓只爱她一个,她也一颗心全给了他,他理当只对她一个人好,男子道他没有违誓,他确实爱她,对其他女子仅仅是喜欢,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他这些年一个妾没往家里纳已是顾着她了,她这样闹实在太过分了,两个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吵不过谁,吵嚷着拉着周围人给他们评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乔欢正看热闹,忽听小老弟问“哥哥以为,谁对谁错” 乔欢反问“你以为呢” 小乔姑娘当时许久都没有说话,结果这天晚上,乔欢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喝酒看月亮时,小乔姑娘忽又来到她身边,轻道“我觉得那女子说得对,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心里真的有了一个人,就已经满了,怎还会放得下其他人” 他静看着乔欢道“你是不是不这样想,你是不是觉得喜欢就好,喜欢可以有很多份,分给很多人,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爱上一个人” 乔欢没想到小乔大半夜地跑来找她说这个,含笑看着他道“怎么,乔小姐夜半难眠,春心萌动” 小乔姑娘仍是坚执地看着她,像是一定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我本名欢”,乔欢嗓音悠悠,对月举起酒盏,“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将手中的酒盏,从天上的月亮,对转向人间的月亮,“莫使金樽空对月。” “小月月”乔欢这么笑唤了一声,眼波流漾,将盏中酒喝了大半。 姬珑听这称呼听得眉头一跳,乔欢道“你不喜欢这称呼那我换一个,女孩子的字,一般都是父兄取的,我为你拟个字如何” 她想了想道“阿皎阿皎好不好” 姬珑唇角抽了抽,“阿娇” “是明月之皎”,乔欢拉过姬珑的手,一边在他掌心写下“皎”字,一边吟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温软的指尖,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书下“皎”字,如同在撩拨人的心弦,唇际淡淡的笑意,眉眼流动的温柔,明澈月光沐浴下,为夜风曳起的几缕发丝,此情此景,令人心驰,姬珑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声的同时,心里也很清楚,她待别人也这样,对所有能入她眼的人,她都能这样,轻易地撩拨起他们的心弦,让他们因她相思入骨,为她辗转难眠,而她自己,却不会真的将谁放在心上,打万花丛中过,便将看得入眼的花,都摸一摸,闻一闻,可若要她为一朵花舍弃整座花园,她是不会干的。 相思引,多么美的名字,相思使人牵肠挂肚,相思入骨催人心肝,名唤为此的一种剧毒,不会使人即刻死亡,而会折磨中毒者整整一夜,令那人心肝扭曲,肺腑俱裂,前世给她下毒的那个人,是恨她到何种地步,要她活活痛死,又是迷恋她到何种地步,选择相思引这种毒,让她死后面色如生,容色甚至胜过生前。 姬珑看着乔欢写完最后一笔,仰起头来,笑靥如花,“阿皎,好不好听” 姬珑将目光落在掌心,好像掌心真的写有一个“皎”字,他轻声问“人生得意须尽欢,可若为了一时的欢愉,失了性命,值得吗” 乔欢道“人总是会死的呀,与其无聊地活上百岁,还不如去追逐那一时的欢愉,在最好的时候死去。” “可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姬珑握紧了掌中的“字”,他声轻几不可闻,“不会无聊的,我陪你” 他说得很轻,乔欢却听清楚了,她懒懒地躺靠在房瓦上,“哎呀”了一声,“不行啊,你过两年就该嫁人了。” 姬珑刚起的一点心思,全给她调笑没了,现在就想一脚把她踹下房顶摔死。 他恨恨在她身边躺下,同样望向那一轮明月,“你不是说你不会成亲吗我也不会。” 乔欢“啧啧”叹了一声,“完了,乔家要绝后了。” 姬珑冷眼看她这“做作”的样子,“你在乎吗” “不在乎”,乔欢哈哈一笑,侧过身去看姬珑,“你真不成亲啊其实你现在是个女儿身,想嫁给你喜欢的人,也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承熙兄接不接受假凤虚凰” 姬珑正感觉脑子轰地一声僵住了,又听乔欢道“其实我觉得五公子也有点喜欢你” 姬珑要吐了,他怒到坐起身来,忍住要掐她脖子的冲动,“乔欢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乔欢掰着手指数,“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 姬珑给她弄到没脾气,闷闷坐了半晌道“回房睡觉吧,明早启程,好吃好玩好看的,路上什么都有。” “现在也有”,乔欢笑望着他,“我们家阿皎,虽然不好吃,但有点好玩,十分好看。” 姬珑低下身子,“有好看到眼里再看不进别人吗” “那倒没有”,乔欢道,“美无定数,万花各有姿妍,若只为一花障目,再看不进别的美,那就太可惜了。” 他就知道 美吧美吧,等到了云梦山城,一把火烧没了公子大乔这个人,看她再看谁去 从重泉县到云梦山城,行程约需耗时三月,时近秋冬之交,在离云梦山城还有十几日路程时,临光侯的一子一女抵达了郡县繁城,在这里,公子大乔突然人间蒸发,遍寻不着,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主动or被动 虽然天下三分,但各境商贸往来并未断绝,东南两境商旅,持本境官家特授令牌,仍可过关,往北地贸易,地处北地偏南的繁城,正是这样一座商贸之城,各地商人云集至此行商贸易,城门日夜不关,车水马龙,繁华非常。 临光侯府的车马抵达繁城时,正赶上当地佳节,入夜之时,穿城而过的玉带河两岸,摊贩密布,一眼望不到头,繁城的男女老少、云集至此的商贩,三三两两结伴踏月夜游,在玉带河畔放灯祈福,整座城池灯火连天,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乔欢好冶游,这样的乐事自然不能错过,满城灯月,火树银花,她与小乔携着二三家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边赏灯夜游,一边吃些夜宵点心,好不惬意,在途经一灯摊前时,乔欢笑对小乔道“旁的姑娘都提着兔儿灯,我也买只灯送你要不要” 小乔姑娘抿着唇不说话,摊主已热心推荐起来,“公子,买一只吧,我这儿的兔儿灯卖得最好,姑娘们都喜欢” 旁人如何看他,姬珑心中无所谓,但乔欢已经知道他是男儿,却还把他当姑娘看,姬珑心中就有些莫名的憋堵了,他摇了摇头,“我不要”,转身要走,手却被乔欢牵住,“还是买一只吧,我们家阿皎是月里嫦娥,怎能没有兔儿相伴” 这话还是在调笑他,但姬珑望着乔欢眉眼间流漾的笑意,又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能看着乔欢十分有兴致地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兔儿灯中选来选去,最后择了一只玉白色的付钱买下,将提灯的手柄塞到他手中,“来,拿着” 姬珑提着那只兔儿灯,隔着帷帽垂下的软纱,望着灯月辉映中乔欢的笑颜,忽地心中一动,其实莫不是乔欢她自己,想要这只兔儿灯吧 他握紧了兔儿灯手柄,没再说话,提着灯陪走在乔欢身旁,看着乔欢边走边打量来往女子手中的提灯,口中啧啧感叹“还是我们家的兔儿灯最好看”,忍不住随之勾起笑意。 佳节良夜,明明已近秋冬之交,但夜风拂在面上,也感受不到寒意,手下的兔儿灯光色晕黄,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团暖光,可看着它,却让人心中却感到莫名的平静与安定,再过十几日,抵达云梦山城,一场意外的火灾后,世上再没有公子大乔这个人,前世的一切,也可随之改写,远离了慕容氏的她,自此也可远离前世人生轨迹,做回女子,戴华胜提兔灯,以新的身份自由而活,他也不必再受她那一刀,不必再恨她,今生她对他,只有间接的恩情,那他,也会摒弃前世所有的恨怨,尽全力护好她 姬珑看向身边的男装少女,放低的声音中,有着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温柔,“如果如果你不是公子大乔你想做什么” “啊,这个嘛” 乔欢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自晓事以来,就接受了“公子大乔”这个身份,作为男儿而活,确实有许多不便,但同时,她也得到了许多身为女子所没有的好处,若非“男儿”,怎能自在交游、尽情欢笑,以她现在的性子,如果真让她跟小乔对换一下,成天闷在清辉阁绣花,她是要忍不住翻墙跑的 “不管是不是公子大乔,我都是我啊”,乔欢道,“想做的事,都是一样的。” 姬珑心中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仿佛是命定不可更改,不安的心绪如飞电掠过,人群也在此时,忽然骚动起来。 原是玉带河上行来一艘画舫,舫首一众教坊女子笙歌燕舞,姿色动人,不少人争相挤到河边去看,姬珑一个不慎,与乔欢被人群冲散,二人分离只有几步,却怎么也越不过去。 乔欢看姬珑神色有些焦急,提着灯要往她身边挤,笑着拦道“别急,在那站着,等我过来。” 姬珑看乔欢这样对他笑,心思也沉静了下来,他隔着人群看她,好似凡世人影幢幢,不断从眼前掠过,都和他没有什么干系,只有乔欢,这样含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那颗心,才扎扎实实地落在凡尘之中。 有璀璨的烟火腾空升起,流光溢彩,映亮夜幕,乔欢抬头看去,姬珑也随她抬首,共赏这琉璃夜景,然而,当烟花散去,姬珑低下头时,几步之外的乔欢,却不见了踪影,再怎么极力寻望,都找不着她人,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人群之中。 姬珑心头一震,掌心运力,硬挤开了人群,手中的兔儿灯摔落了也无心去捡,整整一夜,心急如焚的姬珑一直在找她,直到人群散去,繁华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他再回到乔欢叫他等她的那个地方,长街空寂,一只摔落在地的兔儿灯,已燃成灰烬,风吹下,灰烬散在初明的天色中,杳然无踪。 最后的记忆,是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其气力之大,半分也挣脱不得,乔欢刚要反抗,忽有一股异香袭来,浑身随之酥软,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似是身在一辆马车上,全身依旧酥软无力,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颈侧,有个黑影沉沉如山压下来,像只凶猛的怪兽将要把她撕咬吞噬干净。 药效还没有过去,乔欢连眼皮都抬不动,脑中更是一团浆糊,无力地发出轻微的声音,“我饿了,我要吃芝麻胡饼” 那个黑漆漆的身影顿了顿,刀子也离她脖子近了些,嗓音森寒,“一个阶下囚,还敢提要求” 乔欢浑身没力气,恹恹道“渴了,要喝茶,茉莉雀舌最好,没有的话,君山银针也行” 刀子僵在她颈侧,片刻后,有冷笑声桀桀响起,声音更加恶狠狠了,“别做梦了,以后你就是粗茶淡饭、给小爷当牛做马的命” 小爷 记忆中好像有这么个人,喜爱如此自称 乔欢勉力抬起眼皮,朝那张年少的脸庞看去,那墨衣少年见她看来,神色竟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后退了些许,又恼怒地近前,“小爷我有仇必报,从前你怎么欺辱我,我要你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乔欢“啊”了一声,“公子你报仇找错人了吧,我没见过你啊” 墨衣少年神色一僵,“你你睁大眼好好看看” 他看乔欢动不了,把刀子往旁边一放,半抱着乔欢,让她双目直视着他,好好看他。 乔欢眨巴眨巴眼,看了眼前少年半晌,“不认识” “你” 泛着寒光的匕首,又被抄起送到她颈边,乔欢无奈叹道“段世子,多年不见,你怎么也没长好看点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设计or误会 梁侯世子段西夜,乔欢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当年离开洛京时,狠狠瞪她的那一眼。 六七年前,东越攻打南梁,南梁欲与北境结盟,梁侯段青屏为表诚意,将儿子段西夜送往北境洛京,充作质子。 战争持续了一年多,梁侯世子段西夜也在洛京丞相府住了一年多,与慕容雍的一众公子,一同练武读书。 乔欢一向主张朋友多多益善,平日处事与人为善,虽然这南梁世子身为质子,还成天孤傲不群,像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但乔欢那一年多里,平日与他相见,也是笑脸相迎、恭谨守礼,实在不解他离开洛京时,为何要特意转过身来,那样愤恨地瞪她一眼,像是积了多大的仇怨似的。 什么仇什么怨,能让梁侯世子悄悄潜入北境,就为了把她乔欢逮住,然后拿把冷冰冰的匕首,在她脸颈处瞎比划 乔欢几是苦笑了,“段世子,我何时欺辱你了” 不问还好,一问那匕首直接贴上了她颈处肌肤,段西夜也恶狠狠地逼近前来,“你自己心里清楚” 乔欢真不清楚,“还请世子解惑” 段西夜却不给她解惑,死死瞪了她半晌,最后“哼”地一声将她甩在车上,忿忿拂袖下车。 一点人烟在眼前一闪而过,车帘重又落下,连起身都没力气的乔欢,趴在车座锦垫上,听着外头隐约的小贩吆喝声“平莱米粉,天下闻名,来一碗哟”,心中暗暗叫苦。 平莱离繁城大约一夜路程,且离南梁与北境的交界更近,这段世子,难道还真想把她掳到南梁,给他做牛做马 她失踪了,现在最焦急的,该是小乔、青雀他们,若她迟迟不能脱身,真被掳到南梁去,她音信全无的消息传到洛京,父母亲会是什么反应,母亲大概会哭一哭,父亲呢,伤心养了多年的鸭子飞了 乔欢一个人蜷趴在车内,乱七八糟地想了不知多久,忽然觉得身子不仅因药效未退而酥软无力,还另有一种怪异而熟悉的腹痛,如浪潮般缓缓袭来。 自今夏初潮后,她身上一直干净,母亲说这对初潮的少女来说正常,她也没放在心上,怎么偏偏这时候又来了,要命要命祸不单行 乔欢正在心中哀叹,车帘又猛地被人掀开,还有食物的香气,随之袭来,段西夜手拿着个冒着热气的芝麻胡饼,一撩衣袍坐在车厢角落里,眼睛盯着她,面无表情地咔嚓咔嚓。 乔欢看他这样,似乎也品尝不出胡饼的脆香可口,好像就是纯粹为了气她,心里也是哭笑不得,时势所逼,她清了清嗓子道“世子,我这么趴着占您地方也不是事儿,您手下掳我那位,武功非凡,我打不过他,也跑不脱,您还是让我服下解药坐一边去吧,给您腾腾地儿。” 面无表情的段西夜唇角一勾,“想跑,别做梦了,你的鬼心眼比天上星星还多,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还是给小爷老老实实地躺在这儿,到了南梁,鞍前马后地伺候小爷我” 乔欢实在不知道那短短一年多,她是怎么给他留下这样恶劣的印象的,无奈道“世子,我们之间有误会吧” “误会”段西夜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胡饼,“拜你乔欢所赐,小爷我有生以来从没受过那等奇耻大辱,当年离开洛京时,我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如今你落到我手里了,往后生死荣辱,全凭小爷做主” 乔欢看他这咬牙切齿的,越听越迷糊,“我当年,到底把世子您怎么了” 段西夜却又不说话了,好像难以启齿的样子,乔欢真是十分心累,人也是真的渴饿,身体也越来越不舒服,趴在那里,细密的疼痛感如浪潮阵阵袭来,忍不住发出有些吃痛的抽气声,“世子,您要整我也得让我活着,把我饿死渴死了,对着尸体泄愤有什么意思呢路途不便,没有茉莉雀舌就算了,一杯热茶也能将就将就” 段西夜冷冷地看着乔欢声音轻微地蜷成一团,“装,接着装” 他像是难以忍受乔欢“惺惺作态”的样子,无法和她共处一“室”,再次撩帘出去,闷声倚坐在车厢前半晌,扬起手边马鞭,狠狠抽向拉车的马儿。 马匹吃痛,拉着马车发足狂奔,乔装成商贩的一众护卫,无奈地互递了下眼神,纷纷跑马跟上,好在此时“商队”已经出城行至郊外,人烟稀少,并不惹眼,护卫首领莫远山赶马至车厢旁,望着车前眉宇间蕴满戾气的少年,心中一声长叹。 公子大乔,他也是认识的,当年侯爷将世子送往洛京为质,他随行护卫,世子在丞相府与慕容雍的儿子们一起读书练武时,他都守侍在一旁。 乔欢,是慕容五公子的侍读,与世子日常也有接触,世子不知怎的,相中了他,将要离开洛京时,想带着大乔公子一起走,约他在风荷亭相见,结果大乔公子人没来,来的是他身边那个叫青雀的小厮,那青雀一来,就转达了公子大乔的话,言辞十分轻蔑,冷嘲世子自不量力,几乎是将世子贬得一无是处。 世子向来心高气傲,邀请乔欢同回南梁,已经算是“纡尊降贵”,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当时就气得脸色铁青,一挥剑,将亭外新荷尽数拦腰斩断。回到南梁后,世子私下长期关注公子大乔的消息,在得知公子大乔人离开洛京、冶游北境,就定计要将他秘密掳回南梁,充作马奴,以解心头之恨。 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自然瞒着侯爷,世子只说是借商队潜入北境、探查情报,但公子大乔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他是临光侯之子,与慕容氏的子弟有往来,若世子将乔欢掳至南梁的消息传开去,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莫远山一边暗思,一边悄觑世子神色,他看世子冷着脸在车外坐了许久,忽地扬首看他,“弄杯热茶来。” 这在郊外,水囊里有的是干净的水,可要喝热茶得堆火现烧,莫远山坐在马上眺望远处,“世子,前面有个茶肆,要不到那歇歇脚喝喝茶” 段西夜微一颔首,转身钻进了车厢中,看乔欢仍蜷趴在那儿,口中也不哼哼了,心中冷笑没人看倒是不装了。 他冷冷看了他会儿,近前了些,却见乔欢像是昏过去了,面白如纸,布满冷汗,心中一惊,忙抓住乔欢手臂摇了他两下,人没摇醒,却看到他身后染有血迹,殷红刺目。 车外,莫远山正领着车队往那远处茶肆去,忽听世子一声高喝“莫远山你给我上来” 莫远山忙打马近前,他刚打帘入内,就迎上了世子的汹涌怒气,“我让你给他下药,没让你出手伤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公子or骗子 莫远山劈头盖脸挨了这句训,心中莫名其妙,再看向世子怀中的乔欢,冷汗覆面,神色苍白,空气中还有着隐隐的血腥气,更是不解。 他只给乔欢下过软筋散,何曾伤过他半分 莫远山精通医术,顶着世子盛怒的目光,硬着头皮探指扣向乔欢脉搏,想知道乔欢为何如此,结果这不扣不知道,一扣吓一跳,莫远山心中一震,仔仔细细把脉数次,声音发颤,“世世子,他她他她” 段西夜皱眉,“他到底伤哪儿了严不严重你倒是开药治啊” 莫远山是有妻室的人,他把出女子脉相、看看血迹位置,心里就明白了,但明白是明白,此事太过离奇,震惊一时还退不下去,慢慢放下乔欢的手道“世子,男女授受不亲,这病我治不了,得让内子来。” “你在乱扯些什么什么男女” 段西夜正要发怒,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声音猛地顿住,僵着身子,怔怔低首,看向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年”。 乔欢再次醒来时,入眼是青色床帐蔓纹,一名身着缃色衫裙的妇人见她醒了,将煨在炉上的一碗汤逼出,端至她面前,“这是桂枝汤,里头加了温经散寒的姜枣,还有”妇人望着她微微一笑,“一点点软筋散” 乔欢眼帘垂了垂,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单衣,她伸手扯了扯,见里头缠绕胸前的绷带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藕荷色薄娟亵衣,上头还绣着几支兰花 妇人见她打量衣物,含笑在她身边坐下,“衣裳是我为姑娘置办换上的,姑娘可还喜欢” 乔欢没说话,妇人又道“世子让我来照顾姑娘,姑娘唤我秋娘就好”,她一手端着汤碗,一手将乔欢扶坐起身,在她身后掖了只软枕,舀吹着“添了料”的桂枝姜枣汤,一勺勺递送到乔欢唇边。 人在屋檐下,乔欢低着头一口口抿了,秋娘收了空碗,“姑娘还想吃些什么” 乔欢道“没掺药的。” 秋娘笑着起身,“那可不成,这可是世子特意叮嘱过的,单凭姑娘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就知世子所言不虚,姑娘是七窍玲珑心,一个不留神脱了身,到时我等都担待不起。” “什么七窍玲珑心”,乔欢懒懒靠在软枕上,“一遇见你家世子,就现了形” 秋娘抿唇一笑,“可见有缘。” 她端着空碗出了房门,发现世子人就站在门外,立敛了笑意,恭敬垂首。 段西夜朝她手上看了一眼,秋娘恭声道“姑娘刚喝了碗姜枣桂枝汤,奴婢去厨房给她下碗面” 段西夜冷着脸,“我是让你来看住她,不是让你来照顾服侍她的。” “是是”,秋娘应声道,“只是姑娘中了软筋散,无力动弹,若一味放任不管,怕是会饿死的。” 段西夜皱眉半晌,“去吧。” 秋娘要走,又听世子道“别下面了,去做俩胡饼,多撒点芝麻。” 秋娘忍笑低首去了,段西夜背着手,慢慢踱进了房间。 这里明明是他的地盘,可他竟莫名地有些底气不足,步子迈得很慢,一颗心不安分地在胸膛里乱窜,不知在想些什么,等终于走近那帷幔,伸手撩开,看床上的乔欢见他进来,一脸坦然地看了过来,那些莫名的心绪,又都幻化成了怒气。 明明是她被揭穿了“弥天大谎”,怎么坦然的是她,心虚不自然的反而是他 莫名其妙 段西夜脸色更冷,负手走近床前,看乔欢靠在软枕上,散着如云长发,身上的单衣也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抹藕荷色的亵衣边缘,再上,是白皙如玉的颈骨肌肤,小巧的下颌,皓齿绛唇,剪水双目。 段西夜想,怎就从没疑过她是女儿身呢 乔欢生得好,这一点,他几年前就知道,此次时隔多年重见,他在心中嘲她越发生得矫揉作态、貌柔若女,可为何偏偏就没想过她就是女子呢 是因为临光侯令“女”充“子”这事太过离奇,还是因为,她的性情,半分不似女子,根本不会让人把她往闺秀方面想 她可瞒得真好啊,公子大乔,公子大乔,呵,一个欺世的骗子 段西夜心里这样想着,口中也冷笑着骂了出来,榻上的乔欢,闻言似是想了一想,而后弯了弯眼,笑道“是呢。” 段西夜不明白,为何乔欢总能这般嘻嘻哈哈地淡然,守了十三年的秘密被人揭开,不该多少有些惊惶吗,还是说,因为她面对的是他,是她口中那个一无是处、不自量力之人,是她从没正眼瞧过的“阿斗”,所以她半点不在乎 段西夜心里又要冒火了,他冷冷地盯着榻上的少女,嗓音森寒,“为什么女扮男装” 乔欢望着他不说话。 段西夜道“不说饿死你。” 乔欢这才叹了一声,“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关于万一“女扮男装”的事情被发现,应当如何应对,这一点,乔欢和父亲,早备好了说辞,这些年,父亲与家族旁支关系闹得很僵、老死不相往来,也正是为此,只是,这些说辞,原本是为了搪塞慕容氏的,没想到,要先对南梁世子用上。 乔欢道“若无男儿承嗣,临光侯之位,就得给我那个不学无术的叔叔,我父亲厌极了他,所以令我女扮男装,将来承袭侯位。” 段西夜似在琢磨乔欢此话真假,负手冷看她半晌,忽地一笑,“扮得好,你家人看来还不想把你是女子的事情公布出去,外头寻找的,是公子大乔,而我这里,没有公子大乔,有的,只是一个丫鬟,等回了南梁,你就给小爷我端茶送水、铺床叠被,侯位什么的别想了,以后你就是我身边最低等的丫鬟,生死荣辱都在我一念之间” 他疾言厉色,将话说得冰冷如铁,然而预想中乔欢担忧惊惶的表情依然没有出现,乔欢没什么力气地靠在软枕上,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按原计划,游玩几个月回京后,她还得面对如何获取慕容雍信任这一难题,天下三分,表面的暂时和平下,各境互派密探、探取情报,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但这些密探,多活跃于底层,能进入上层官场的极少,能潜伏在敌对当权者的身边的,更是凤毛麟角。 如能窃取南梁秘事返回北境,这一功,可否助她直入慕容氏核心 乔欢悠悠想了片刻,看段世子仍在盯着她看、好像在等着什么,配合地抖了两下道“怕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黄苦or连苦 段西夜看她这“做作”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乔欢这名字,你往后不许用了,以后,你就叫阿苦” 乔欢没忍住笑了一下。 段西夜给她笑得火大,逼身近前,“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感慨世子才情罢了”,乔欢忍着笑意道,“诗品有云,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世子这名字取的好,拙朴意深,妙得很。” “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段西夜声音冰冷,“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有你苦头吃” “哎呀,要吃苦啊”,乔欢莞尔笑问,“那我以后该姓什么,是黄连的黄,还是黄连的连” 段西夜离她很近,几是贴面相对,看她笑得双眸璨璨,眼波流转,墨瞳里漾曳着星光,像是能叫人溺进其中,一瞬间的恍神后,猛地回过神来,心生恼怒,撂下一个字,拂袖就走,“连” “软手软脚”的少女“连阿苦”,第二日被秋娘戴了个帷帽,扶出了客栈房间,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车轮滚滚向前,乔欢缓缓抬手揭了帷帽,段西夜看她头上的女子发髻松松垮垮的,瞧不出样式,簪钗更是虚浮地像随时能掉下来,冷嘲一声“都说公子大乔才华横溢、卓尔不群,原来连头发也不会梳。” 乔欢叹道“都已经才华横溢这么优秀了,要是还全知全能,别人可怎么活。” 帘外赶车的秋娘,闻言忍俊不禁。 因为世子不许“服侍”,所以今晨看着乔姑娘抓着备好的簪钗,对着铜镜一脸茫然时,她也没有上前帮着梳妆。她与夫君远山,侍奉世子多年,可以说是看着世子长大,还是头一次见世子这样在意一个人,尽管在意的缘由令人心生怨恨,在意的方式也有些诡异神奇。 世人命人将乔姑娘换下的衣物,反方向送至阳山崖抛掷,转移追兵视线,乔家那几个家仆、繁城附近的官差,世子全然不放在心上,唯一担心的,是公子大乔失踪的消息传回洛京,在临光侯和慕容宸的恳求下,慕容雍政令下达,北境各地关卡,都开始严密查人验像。 这也是正是世子选在距北境边城较近时动手的原因,繁城离洛京路途遥远,等公子大乔失踪的消息传到天子脚下,“商队”早已过关、返回南梁。 事情也正如世子计划,顺利实施,乔姑娘一路被下软筋散,终日恹恹的没精神,连挪脚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慢吞吞的,根本跑不脱。 世子这次秘密潜入北境,对外只说是在蔚然山庄闭关习武,秘密回到梁都后,世子先在蔚然山庄住了几日,方带着被梳妆成普通侍女的乔姑娘,及一干人等,回了梁宫。 所谓梁宫,是从前胤天子在南地的一处行宫。侯爷虽然早就是南地名副其实的霸主,但胤天子尚在,连慕容雍都还虚情假意地套着丞相的名头,侯爷也没有率先称帝,只是一早住进了从前天子的行宫。 回到梁宫世子所住的瑶光殿,世子真将堂堂临光侯之“子”充作了侍女,并命她终日监视乔姑娘的一言一行,不许乔姑娘泄露真实身份、伺机逃脱。 宫中的侍女,也分三六九等,主子身边近身侍奉的侍女,做的都是红袖添香之类的风雅之事,然而世子似一心想磋磨尽乔姑娘的傲骨,可劲儿给她派些下等活计,一时让乔姑娘去刨坑种花,一时让乔姑娘去厨房打杂,简直不把乔姑娘当侍女,而是当成内监仆妇在折腾了。 然而乔姑娘也是怪异,公侯“子弟”出身,被世子秘密掳至南梁,失去了从前锦衣玉食、身份尊贵的生活,沦落到如此地步,却在她面上仍寻不出半点忧惶屈辱的情绪来,从前如何,现下还是如何,泰然处之,从容自若。 被遣去种花,就真的极有兴致地和花花草草打交道,她本身就似略知花事,接了这差事也不以为苦,成日和花匠热切探讨,如何剪枝洒水,如何嫁接变色,聊的不亦乐乎,还在这寒冬时节试验“催花”,将牡丹名种御衣黄藏于土窖,以火烘之,令这春末之花,在凛冬冰雪时绽放,国色天香。 种花没一段时间,那花匠就要将乔姑娘收作义女,传授毕生技艺,世子看得恼火,又把乔姑娘调到了厨房,充当下手。 乔姑娘人到了厨房,又对切菜产生了兴趣,如何刀光如雨,将瓜果精细快准地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如何控制刀力,使手下食材刀刀不断、粘连不绝,如何运刀如风,将一触即碎的柔嫩豆腐,片切成数千根不粘不连、不碎不断的乳白细丝,乔姑娘对庖厨之道兴趣盎然,常常活儿都干完了,还要袖个萝卜回房学学雕花。 这一来二去的,世子没整着乔姑娘,反气着了自己,一次世子人到瑶光殿东厨外,看着乔姑娘同几个年龄相仿的内监侍女,在里头天南海北地侃聊,时而拉拉家常,时而说说近来趣事,总之那叫一个气氛融洽,欢声笑语不断。 一名小内监聊着聊着,好像触动了思乡之情,自伤身世,为掩饰失态,默默走到一边低头洗碗去了,旁的内监侍女都没注意到,还在相谈甚欢,乔姑娘却发现了那小内监的异常,走到了他身边,将袖中的帕子取递给他。 那小内监忍泪摇头,哽声低道“别脏了姐姐的帕子” “一块帕子值什么呢”,乔姑娘说着就执着帕角,帮那小内监擦眼泪,小内监双眼红红地望着乔姑娘,随着乔姑娘温柔擦拭的动作,双颊泛起了一丝红晕。 乔姑娘见那小内监一直盯着她看,回之以一笑,小内监双颊更红,结结巴巴道“阿苦姐姐你生得这样好看,人又聪明,怎么会同我们一起待在厨房呢” 乔姑娘笑笑没说话,只将那帕子放到小内监手中,“送给你,以后要是想家了” 乔姑娘话还没说完,世子就一脚踹开了门,上前扯走了那帕子,冷冷道“一块帕子是不值什么,可没有我,你连一丝一缕都不会有,这帕子是我赏给你的,你从头到脚的所有衣物,都是小爷我赐给你的,谁许你随随便便赠人” 房里的内监侍女吓了一跳,慌张跪了一地,乔姑娘淡笑地有些无奈,“这寒天腊月的,世子火气还这样大,该喝些菊花茶。” 世子手紧攥着那方帕子,忍怒瞪望着云淡风轻的乔姑娘,凝眉半晌,忽又释开,“我不喝菊花茶,我要喝蕊雪茶,去外头集雪去” “世子啊”,乔姑娘悠悠道,“梅蕊雪看着干净,但也未必,小心喝坏肚子” 世子“啪”地一声一拍案桌,“让你去就去,你就是我瑶光殿的一个侍女,下等侍女” 跪着的宫人们都瑟瑟抖肩、将头垂得更低,乔姑娘翻拿了只青瓷小碗在手,像看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淡淡笑看了世子一眼,出门往风雪中去了。 雪越下越大,起先还能看到乔姑娘慢慢走在梅林间集雪,渐渐地,鹅毛大雪遮蔽住视线,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秋娘随世子站在廊下许久,真有些担心乔姑娘冻晕在梅林里,揣度着劝了一句,“世子,天寒地冻,阿苦姑娘一个人去了这么久,已经尝到苦头了” 她还怕世子正在气头上,这句替乔姑娘说情的话会触怒世子,结果世子好像专等着她这句话似的,她话音刚落,世子就抬脚踏入了风雪中,秋娘等侍从忙在后打伞跟上。 段西夜匆匆穿雪而过,放眼梅林,却寻不见身形娇袅的乔欢,只隐隐看到一名男子背影,油伞墨氅,长身玉立。 段西夜疑心乔欢是不是冻晕倒在雪地里了,心中惊急,步伐更快,然他走近那背影时,才发现乔欢正在那男子伞下避雪,是因此被那男子遮住了身形才遍寻不着,那男子闻声转过身来,隽秀眉目下难以隐藏的病色,使他肤色苍白、意态疏沉,比这漫天飞雪,更显清冷。 段西夜顿住急行的脚步,端谨了神色,“叔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叔叔or侄子 他微垂眼帘,目光从乔欢面上一闪而过,忍住一把将她扯过来的冲动,看向身前男子,恭声问道“叔叔怎么来了您有事找我,让人传我过去就是” 段青玄常年抱病,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终日闷在飞霜殿也是无趣,瞧见外面下雪,便出来走走,踏雪寻梅”清淡的眸光,落在身前的少女身上,“寒梅傲雪,人却耐不住冻,这样的天气,为了一点梅蕊雪,硬生生将人冻伤,岂不有失宽和之道” 段西夜也不知乔欢同叔父说了些什么,暗暗剐了她一眼,面朝段青玄道“叔叔教训的是,只是这个奴婢,生性奸滑,忤逆犯上,需得小小惩戒一番,教她长长记性。” “我哪里是教训你”,段青玄淡淡笑道,“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侄儿生性驽钝,需得叔叔时常提点,方有进益”,段西夜陪笑了几句,脸一沉,朝乔欢瞪眼低斥,“你是什么身份,敢让大司徒替你撑伞,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还不快过来” 伞下的乔欢,捧着个盛满蕊雪的青瓷小碗,钉在原地静静望了段西夜好一会儿,等到他眸中的怒气快要压不住时,方慢慢地挪过去了。 段西夜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后,重又换了一副笑脸,“外头风雪这样大,叔叔身体不好,还是去我殿中坐坐、喝杯热茶吧,若要赏梅,我让人折插上十几瓶,供叔叔慢慢赏玩。” “梅花就不必折了,失了雪色,也就失了颜色,”段青玄持平了油伞,积雪簌簌在他身侧垂落,淡淡的嗓音,也随之散在风雪之中,“热茶倒可以喝上一杯,我也有许久,没到你殿中坐坐了。” 叔父确实极少来他这瑶光殿,段西夜本也只是说说客气话,见叔父真的应承下来,忙亲自迎往殿中,乔欢跟走在他们身后,在临近主殿时,被秋娘扯着衣袖,要被她悄悄拉走时,段青玄忽地回身看了过来,“你也过来,殿中暖和。” 依着段西夜的心思,自然是要把乔欢藏在瑶光殿折腾、不与外人接触,但今日出了这么个意外,这外人偏偏还是叔叔,段西夜也没奈何,只能眼神如刀地朝乔欢扎去,“还不快过来奉茶” 红泥火炉,茶声鼎沸,乔欢倒了两盅热茶后,退站在段西夜身后,悄悄打量着对面的南梁司徒段青玄。 段青玄是段西夜的亲叔叔、梁侯段青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身体病弱,却智谋超群,是梁侯手下第一军师,为梁侯称霸南地立下汗马功劳,被封大司徒,并特许住在梁宫飞霜殿中。 与尚且年少的段西夜相较,段青玄接触南梁机密政事更多乔欢正默默在心中盘算,段青玄已看了过来,“这小姑娘瞧着眼生,可是新到你身边伺候的” “已经在瑶光殿侍奉了三四年了”,段西夜道,“只是她手脚笨拙,秉性粗野,出了瑶光殿要闹笑话的,平日从没带出去过,只让她在花房厨房打打下手,叔叔又不常来我这坐坐,所以从没见过。” 依阿夜的性子,奴婢奸滑忤逆、侍奉不力,直接打了撵走就是了,怎会还留用在这边又连她平日在哪里做些什么活计,都一清二楚 段青玄淡笑啜饮着杯中热茶,又想起在梅林飞雪间,见到这少女的那一幕身上是寻常的宫女服饰,却因主人气质出尘,有着不同寻常的清丽意味,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白雪红梅衬映下,一瞬间,竟要让人以为红梅成了精,在茫茫雪色中自在轻走 知好色,则慕少艾,阿夜他,也到了情窦初开、初尝情事的年纪了 暖意融融的炭火“吡剥”声中,段青玄慢慢饮完杯中雀舌,轻将茶杯搁在案桌上,“雪小些了,我也该回去处理事情了。” 他起身要走,段西夜忙起身跟上,“我送叔叔回飞霜殿” “不必”,段青玄拦下段西夜,侧首看了那少女一眼,“拿药给她擦擦手吧,少年人手脚纤嫩,在雪地里冻了那样久,小心生冻疮。” 段西夜仍是将段青玄亲送至瑶光殿外,方往回走,一回殿中,就开始“拷问”乔欢,“你方才都和叔叔说了什么” 乔欢道“司徒大人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在给世子集梅花蕊雪。” 段西夜满面狐疑,“就这样” 乔欢十分实诚,“就这样。” 段西夜仍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凝眉盯了她半晌,也没给她拿什么药膏,直接把她打发回厨房,倒是不久后秋娘过来,塞给她一瓶膏药,教她早晚使用之法。 秋娘笑道“姑娘这样的人,没生过冻疮吧,这东西生了可麻烦,冷了疼,热了痒。” 乔欢其实还真生过,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在雪地里练剑,扎扎实实地冻过,她道谢接过,秋娘“监看”了她这么些时日,觉得乔姑娘为人风度有礼、从容自若,确实不负公子大乔之名,也是觉得世子是有点“作孽”,斟酌着轻声道了一句,“其实姑娘不与世子对着干,凡事顺着世子些,也许就不必吃这些苦了。” 乔欢笑,“我何曾与他对着干呢,让来南梁便来南梁,让去集雪便去集雪,总是迁就着他的。” 秋娘想也是,只是乔姑娘越是“迁就”,世子反而越是恼火,这关系也是无解,就如这瓶膏药,明明是世子让她送过来的,却又不许她告诉乔姑娘 秋娘在心里叹了一声,也不说了,仍旧“兢兢业业”地监看着乔姑娘,每日向世子汇报乔姑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转眼到除夕之夜,世子一如往年,去宜春殿吃家宴去了,秋娘无子无女,丈夫也随侍世子、不在身边,这团圆之夜,也就百无聊赖地拿了个绣活,一边慢慢做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的乔姑娘,垂脚坐在廊下,在同那个名唤阮良的小内监聊天吃点心。 秋娘手下芙蓉绣了大半,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抬头见是世子,刚要起身行礼,世子已摇头轻道“去吧。” 秋娘心里琢磨还未到子正,世子该还在宫宴上才是,嘴上也不多问,屈膝一福,离开此地前,望见世子就杵站在那里,静静望着不远处的乔姑娘。 小内监阮良的一双手,成天泡在水中,这寒冬腊月的,手上早起了冻疮,幸得阿苦姑娘送了他些膏药,他心中感激不尽,平日对阿苦姑娘也更为亲近,这除夕之夜,特意做了家乡的云米糕,送与她吃。 他听阿苦姑娘赞他厨艺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我做的不好,我娘做的才好吃,每年除夕夜,她都会想办法做上一碟,然后自己一口都不吃,让我们兄妹几个吃。” 乔欢听阮良说过,他上有两兄,下有一妹,是因为家中穷困,为了少口人吃饭,才净身入宫做了内监,她吃着云米糕,又听阮良轻声道“兄妹几个中,娘亲最疼妹妹,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多给她留一些,我小时候有些嫉妒,后来想明白了,女孩儿多招人疼啊,姐姐你人美心善,你爹娘一定也很疼你吧。” 乔欢咬着云米糕,“嗯”了一声。 阮良回忆着往事,面上也不由露出笑意,“两年没见,也不知妹妹长多高了,大哥的亲事定下没有,真想见见他们”,他看向身边的少女,“姐姐你想家吗” 不远处廊柱后的段西夜,闻言屏住呼吸,等着乔欢的答案。 在团圆家宴上,他老忍不住地想到乔欢,想她被他只身掳到梁宫,会不会思亲想家,按理说,乔欢想念地越痛苦,他该越高兴才是,可是,他一边在心底反反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一边浑身不得劲儿,最后连叔叔都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也实在是坐不住了,借口身体不适,从家宴上溜了回来,一回来就找乔欢,看她在被问“想不想家”后,手捏着点心,微抬颌望着夜空无垠,墨瞳浸染着无尽夜色,像是在认真思考,想了许久后,慢慢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段西夜忽然想起刚认识乔欢的时候,他刚到慕容府没多久,恰逢节庆,府内将要燃放烟花,一众子弟都聚在明风廊下,准备赏看。 他那时心高气傲,只觉慕容氏子弟都如浊泥一般,不肯与他们为伍,一个人冷冷淡淡地倚在一边,觉得无趣得很,正要走时,忽听慕容家的五公子朗声唤道“专门喊你来看的,快来” 他听到轻快的环佩撞击声,回身看去,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从长廊处跑了过来,夜风曳了他鬓边的青丝,衣袂飞舞如羽,身形飘举似鹤,被慕容宸一把捞进怀中,捂住他的双耳。 烟火腾空,那男孩就依在慕容宸怀中,含笑仰首,望向满天烟火,琉璃玉彩落在他的眸光中,他的双眸比烟火更加璀璨。 他看得有些呆了,他也很快也注意到了他凝注的目光,含笑看了过来,朝他微一颔首,“我叫乔欢,南有乔木之乔,相见欢之欢。”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腾”地数声突然响起,数朵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炸亮了沉沉夜色,阮良高兴地站起身来,“姐姐你看,子正到了,是宜春殿那边在放烟” 剩下的“火”字还没说出口,阮良就见世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阿苦姐姐从后搂抱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双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好眠or失眠 阮良瞠目结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匆匆低首,退跪到一边。 乔欢突然被人从后搂拥在怀中,两只耳朵也被紧紧地捂住,她眼角余光看到了阮良的动作,猜到了来人身份,也不动弹,就由着段世子这么搂捂着,一边望向满天烟火,一边想着他这是又在玩哪一出。 璀璨烟火散尽,段西夜两只手缓缓从她耳边移开后,又慢慢合拢在她身前,人也倾身抵靠了过来,“其实南梁挺好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他轻声道。 乔欢嗅到了段西夜身上的酒味,想他是不是喝醉了在发疯。 下一刻,段西夜的声音就又恶狠狠了起来,“不许想家” 乔欢还真不知道她自己想不想家,说不想吧,毕竟那里是家,有生身父母,还有个有点好玩又有点变态的“双生妹妹”,说想吧,也没有想得那么厉害,她在家里住了十几年,却也常常觉得,许多时候,她好像都是一个人。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安身呢 段西夜看乔欢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将她搂转过来,声音也更恶更冷了些,“也不许跑” 乔欢道“这里是梁宫,侍卫如林,我只身一人,没有世子的允准,连瑶光殿都出不去,能跑去哪儿呢” 段西夜一点都不信乔欢能这么老实,冷冷地盯着她,“敢跑就打断你的腿” 垂首跪在一旁的阮良肩抖了抖,乔欢笑了一下,“世子找我有事” 段西夜僵僵收回了手臂,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乔欢,扔下三个字“跟我来。” 乔欢跟他进了寝殿,段西夜轻咳了咳,“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 乔欢眨了眨眼,哟,升级了。 段西夜看乔欢静静地直视他,一双乌水晶般的眸子像是能望到人心底,莫名心虚地提高声调补了一句,“你一肚子花花肠子不老实,小爷我要亲自监视你” 乔欢弯唇笑了笑,“世子辛苦。” 段西夜又开始觉得噎得慌,明明乔欢是在“顺”着他,还在对他笑,可他就是觉得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之所以“笑着”“顺着”都是因为根本不把他当回事,段西夜“噎”着“噎”着,脸色又沉了下来,冷冰冰地抬手,“给我宽衣。” 乔欢看了眼段西夜,慢慢走上前去,解扯他腰带,段西夜微低首,看着乔欢梳着宫女垂挂髻,其色如鸦,柔软细密,只用两根素带系垂着,别无发饰,目光再往下落,皓如霜雪的肩颈,细腻粉嫩的耳垂,在灯树辉映下,如拢着一层月色水光,泛着淡淡的光泽。 段西夜忽然很想送她一对耳坠,亲手给她戴上,还有项链、簪钗、跳脱、环佩他从前不关心这些“花里胡哨”的女子玩意儿,可现在忽然都想捧到乔欢面前来。 旖旎心思悠悠荡了一瞬间,那些森冷如冰的轻蔑言辞,又立即刺醒了他,她看不起他,他知道,不仅是从前,哪怕现在成为了他的“阶下囚”,事事要听他的吩咐,她的心底,依然看不起她 乔欢解开了那条束腰玉带,正要垂挂到一边衣架上,人刚转身,忽被一条有力的臂膀带转回去,对上了一双隐着怒气的眸子,“你看不起我又如何,还不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乔欢想她何时看不起他了,她仔细想了又想,也只有那句,“多年未见,世子怎么也没长好看些”,就为这个 乔欢无奈道“说笑而已,世子怎么这般较真” 她仔细凝望着段西夜的眉眼鼻唇,一脸真诚道“世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其实好看得很。” 段西夜本正蕴着怒火,没承想乔欢突然夸他,原本的怒气,一下子憋堵在胸中,整个人如烧开的茶壶,脸都红了起来。 侍从见世子回寝殿,原要请示世子是否要进水盥洗,谁知刚走近些,就连世子紧紧搂着一侍女、脸也红红的,忙将脚缩了回去,段西夜注意到来人,整个人也一激灵醒过神来,猛地推开乔欢,背过身去,重重咳嗽。 乔欢看他咳得耳根子都红了,问了一句,“世子要喝茶咽咽吗” 她好心好意的一句,换来了段西夜背着身直摆手,声音也急躁躁的,“笨手笨脚的,不要你伺候了,走走走” 得,又降级了。 乔欢要回她在东厨旁与几名侍女同宿的小房间,人还没出殿,就被秋娘拉住,“姑娘随我来” 秋娘将她带到寝殿外间的一张小榻前,“姑娘睡这儿吧。” 这是,给段世子守夜的意思 乔欢也没多问,寻了水来梳洗后,扯开棉被,倒在枕上,一边望着幽幽灯火,一边盘算着如何接近段青玄。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与宫侍的日常闲聊中,悄悄打听这位大司徒的性情喜好,宫人都说段司徒因身体病弱,不近酒色,平日也少出飞霜殿,除了处理政事外,抚琴莳花,聊以自娱。 乔欢琢磨着如何搭上这位司徒,想着想着,渐渐沉入梦乡之中,寝殿内间榻上的人,听外间许久没有动静,轻手轻脚地捞着寝衣下摆下了床。 他来到外间的小榻前,蹲望着榻上熟睡的那个人,想她怎能睡得这般香甜,而他又为何干瞪着眼,躺床上这么久,心中来来回回都是她那句“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荡得他一点睡意也无。 一定是在说好话哄他,想让他放松警惕,然后伺机逃跑 段西夜这般激愤地想着,想将她凝望着他双眸、说他好看时,所引起的那点悸动全都压下去,可却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沉沉浮浮的,不知是何滋味,一颗心在胸膛中晃啊晃啊,不知要晃到哪里去,最后,面色冷凝,眉头紧锁,却动作轻柔地,将乔欢不安分地撂在被外的一只手,给掖了进去。 这辞旧迎新之夜,对他来说,真是不眠之夜,千里之外的北境洛京,同样难眠的,还有许多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遗忘or铭记 子正钟响,烟火腾空,慕容宣一直待到除夕宴散,方向父母亲告退离去。 阖府长廊悬满琉璃彩灯,辞旧迎新,喜气洋洋,将北地冬日的严冷肃清之气,冲淡了不少,不时有欢声笑语,散在明灯辉映的夜色中,慕容宣徐徐往居处走去,在走经过五弟的江枫阁外时,所有隐约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江枫阁森冷如冰窖,唯有剑声飒飒,划破凛冽夜风,昭显着持剑人忧灼烦闷的狂乱心绪。 五弟早早就退离了除夕夜宴,他本就不爱宴游,如今乔欢失踪近三月,生死不明,毫无音讯,他终日忧灼焚心,更是没耐性在宴上一坐几个时辰。 两个多月前,乔欢失踪的消息从繁城传回洛京,乔公立即求请父亲在各地关卡查人验像,五弟也随之肯请,父亲政令下达后,裴绍亲绘了乔欢画像,而后向他告假,请与五弟一同赶往繁城。 五弟不顾父亲的怒火,在外硬生生耗了两月余,方返回洛京,他几乎以繁城为中心,将小半个北境亲自跑了一遍,然而除了阳山崖下的衣物,一无所获,乔欢就像人间蒸发,是生是死,一点消息也查不出来。 团圆之夜,人却难圆,新的一年已经到来,故人却不知身在何方,何时归来,能否归来 慕容宣再看了那在夜风中暴烈挥剑的人影一眼,无声走离此处,回到自己居住的汀兰榭。 汀兰榭前,是一池清水,在这北地的凛寒天气中,早冻成了一池寒冰,冰池之上,残荷瘦茎枝蔓如林,垂转的枯叶莲蓬上,落满了白雪。 慕容宣凭栏坐下,幼年炎夏时,乔欢常坐在此处纳凉消暑,将手伸出栏外,攀折离她最近的莲蓬,而后一边笑着与他说话,一边剥着清苦微甜的莲子吃,双睫弯弯,糯齿香白。 慕容宣伸手探向栏外最近的莲蓬,摸到一手冷雪冰渣,寒气入骨,刀割一般疼。 小的时候,乔欢说义山先生留得枯荷听秋雨之声,她想留得枯荷看看冬雪之景,于是他命人不要拔去秋日残荷,然而那年冬天,乔欢已不在汀兰榭,她人在江枫阁,在父亲的命令下,成为了五弟的侍读。 他没有开口求父亲一字半句,只是此后一年年秋冬,再也没有拔去残荷,而那个想看残荷白雪的人,一次也未曾问过他为何不开口请求留下她,也再没有踏入过汀兰榭。 他清楚父亲的偏心、五弟的性情,主动与她疏远,同样也从未问过她,为何要女扮男装。 那被抛掷在阳山崖下的衣物,昭示着无论生死,乔欢的女子身份,都已被揭露,在生死不明面前,乔家人依旧选择了缄默,北境各地关卡、五弟派出去的人,寻找的都是公子大乔,独他与乔家手下的人,私下秘密搜寻的,是少女乔欢。 当然,乔家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毕竟,他是在乔欢失踪后,连去繁城附近一探究竟,都懒怠出行的人。 今夜万家团圆,但临光侯府,却只有一双忧心忡忡的父母。 裴绍回京后告诉他,小乔姑娘没有折返,仍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乔欢,他知道,裴绍也想同小乔姑娘一般,只是不能,他的背后有一个数百年的世家,他身上的责任,不允许他那般任性,就如五弟,平素那样骄狂,也在疯寻了两个多月后,被父亲派人硬给“押”回了京中。 冷雪冰渣在掌心渐渐化为凉水,一滴滴流落在地上,慕容宣想起幼时,就在此处,他与乔欢读到庄子的知北游中“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这一句时,曾聊过几句生死之事。 两个小孩子席地而坐,对着一池风荷,侃聊人世生死,这情景听起来有些幼稚可笑,但当时的两个人,却都聊说地兴致盎然,定下了十年之约。 他记得她说,如能以一死,搅动天下大势,这样的死法,倒也算轰轰烈烈。 现下这样无故失踪,可是一点点都不“轰轰烈烈”她也会不甘心吧 慕容宣将手中残冰抛回池中,那个时候,她问他如何想,他是怎么说的呢 这些年来,从未忘过。 洛京长夜将尽,千里之外的阳山崖,天色苍茫淡蒙。 在搜寻近三月未果后,姬珑重又回到了这里,天知道乔欢那套少年衣裳被寻到他面前时,他心中是何感觉,她在哪里她还好吗势力单薄的他,足以布下云梦山城之事,却做不到在北境各地关卡查人,只能将消息传回洛京,借助慕容氏的力量。 权势 前世的他,为生来背负的责任出入刀山火海,在得到权势之后,在拥有它的短短几年中,见惯了人心倾轧、反目成仇,金座如枷锁,深宫如囚牢,他没有一刻真正地欢愉,今生今世,也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是否要在云梦山城一事顺利实施后,与乔欢、乔公与夫人,避世桃源,不问世事 但,现实这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在这乱世之中,没有权势,如何护想护之人,更何况乔欢,怎会听他摆布,甘心终老于一方桃源之中 姬珑在崖边思索了一夜,越想越觉得,乔欢也许人已经不在北境可是,乔欢这些年从未离开过洛京,是如何招惹得罪了东越南梁、抑或是某个边族之人,能这样布置精密地将她掳去,追寻不到任何线索 不,因为是她乔欢,一切不可能的事,搁在她身上,也很有可能没离开过北境又如何,她招惹人的功力,也是非同凡响,不应小觑 姬珑握紧了手中那枚堆宝华胜,望向了穿透云层的冉冉霞光,势力必须加快发展,还有乔欢,她那“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得好好梳一梳,从中查出到底是哪茬“烂桃花”,掳了她去 相思引姬珑想到此处,忽然有些发冷不会不会的还早 心中这样想着,握着那枚华胜的手,却紧了又紧,繁城那夜,乔欢隔着人流温柔望向他的笑语,仿佛又响在耳边,“别急,在那站着,等我过来” 骗子 “骗子”乔欢一觉醒来,长了一岁,也真成了段世子的贴身侍女。 莫名其妙对她倾注“深仇大恨”的段世子,像是想活活累死她,一天十二个时辰,只要他人在瑶光殿,就不停地亲自给她安排各种活计,让她时时围着他转,他写字,要她磨墨,他看书,要她焚香,他练剑,要她掌灯,他沐浴,乔欢从秋娘手中接捧过干净衣裳进去,正脱衣裳的段世子转过身来,脸急涨得通红,“出去” 乔欢乐得清闲,终于能歇歇了,搁下衣服麻溜出去了,垂脚坐在外间小榻上,一边听着里头哗哗的水声,一边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有些好奇段西夜背上那道伤痕,从何而来 战场上留下的练武时受的伤 乔欢正无聊地乱想打发时间,沐浴更衣的段西夜从里头转出来了,一出来就不停地咳嗓子。 乔欢问“世子您是不是沐浴受凉了,要不要传大夫” 段西夜瞪她,“你才有病” 乔欢没兴致将所有时间都耗在段西夜身上,怎么搭上段青玄,才是她目前的目的,她接话道“世子说得对,我有病,我离您远点,别传给您” 她说着要往外走,段西夜却又把她叫住,脸红红,声音也有些期期艾艾,“你你刚才看到什么没有” 乔欢“啊”了一声没说话,她该看到什么吗 段西夜听不到她的回答,突然提高嗓音,好像有几分恼羞成怒,“男儿习武征战,身上有伤很正常,一身细皮嫩肉,才是耻辱” 乔欢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道伤疤,她还没说话,段西夜看了她一会儿,又像是底气不足,略低了头,声音也低了些,“我知道很难看” 乔欢道“没有啊,很有男儿气概。” 段西夜抬起头来,眸中光华在一旁灯火辉映下熠熠如星,怔怔地凝望了她片刻,又低下头去,嗓音低沉,“其实,也不是习武征战弄伤的小的时候,敌军偷袭营地,乱射火箭,我住的帐篷着了火,人被烧断的木梁砸倒,逃出不去,父侯怕敌军破营,仓皇骑马逃走,是叔叔冲进去,救了我出来,这道伤疤,也是这么来的” 原来段西夜与段青玄之间,还有这么段故事,怪不得段西夜平日提到他父侯,远没有对他叔叔那般尊重恭敬,乔欢想从段西夜口中,多知道些段青玄的事情,也就好声好气地顺着段西夜,一言一语地聊了起来。 帘外的秋娘,远远瞧着二人之间难得和谐相谈,抿唇一笑,此后,随着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世子不仅越来越少“折腾”乔姑娘,还常常送她东西,多是女儿用的胭脂水粉、簪钗环佩等等,头一天送了,第二天眼睛就要在乔姑娘身上上下逡巡,看她戴了没有,若戴了,世子就会悄悄弯一弯唇,然后冷着脸负手走开,若没戴,那就又要寻点事情,“折腾”“折腾”了。 这一日,秋娘瞧着世子拿了颗珍珠给乔姑娘,那珍珠体积硕大,浑圆光滑,没有半点瑕疵,乃是珍品中的珍品,一拿出来,光华璀璨,不仅是她,连向来从容的乔姑娘,都愣了愣。 段西夜见乔欢有点出神地望着他手中的珍珠,以为她是被这珍品惊到,心中有些得意,面上却不露,嗓音淡淡道“怎么,没见过这么大的,看呆了”扬手往她怀中一扔,“拿去,见识见识” “啊,刚看到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会儿,想起来了”,乔欢道,“这样大小的,五公子从前好像送过我一斛。” 秋娘肉眼可见世子的脸“唰”地黑了,偏生乔姑娘还在说,“我家里好像也有两颗” 秋娘瞅了眼世子神色,开始替乔姑娘捏把汗了,果然没一会儿,世子的怒气就像绷不住了,一把夺过那珍珠,往外一摔,珍珠在地上滚砸了几下,一声轻哂传来,“谁惹着你生气了” 段西夜立即回身,“叔叔”,他含怒瞪向殿外侍从,“怎么不通报” “是我让他们别通传的”,段青玄捡起那珍珠,悠悠踱入殿中,轻笑着看向乔欢,“难不成又是你” 乔欢还在想她是不是应该“谦虚”一下,段世子的怒气已铺天盖地而来,咬牙切齿地冲着她道“死性不改,三心二意,口蜜腹剑” 段世子“连珠炮”般把乔欢数落了个痛快,刚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就听叔叔轻笑了一声,“你既然这么厌恶她,又何必留她在身边,不如把她给了我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