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遗愿清单》 第1章 [丁白穗] 丁白穗 在24岁的最后一天,丁白穗静静的盯着今年的最后一场雪。雪花从早上就开始稀稀疏疏的飘几片,到了稍晚一些的时候,天气愈发的诡异起来。不仅雪越下越大,甚至还淅淅沥沥的夹着些雨点来。 虽然说瑞雪兆丰年,但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除夕的好天气。再过不久,等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后,烟花爆竹的声音就要响起来了,可是在这样一个雨雪天气,出门放爆竹的孩子们注定是不能够尽兴的。除夕可以下雪,但是不能有雨,滴水成冰的天气和湿哒哒黏糊糊的雨水混合冰渣这个组合一看就让人心生讨厌。 而丁白穗看起来则显然不是一副可以欢度新年的模样。没有灯火通明的城市,没有充满欢声笑语的家,甚至没有温暖干燥的一身新衣裳。 此处乃是汴梁城郊,是清平县和汴梁城相互联系的一条林间小道。林间小道这种词,虽然听起来很让人舒适,但那仅限于夏天有阳光洒进来的时候。而对于这样恶劣天气,“林间小道”四个字只意味着又阴冷,又潮湿,泥泞一地的狼狈处境。 在24岁的最后一天,丁白穗静静的盯着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她站在飘飘摇摇的简陋小亭中,手脚冻得冰凉,天色将要暗去。 她在等人。 对于展昭来说,他显然也没想到今天的天气居然这么这么的差劲。 在开封府尹包拯手下做事,通常意味着与危险无休止的接触天知道这位包大人身边的护卫都死了几轮了以及忙起来根本顾不上什么新春佳节的鬼畜拼劲儿。好在展昭并不是特别在乎这个,他年少习武,志在扫尽天下不平事。渐渐长大之后,浪迹天涯,得了个“南侠”的美名,也看了不少人间悲喜,更体会到身而为人的无力感。 就好似,他可以救那被欺压,被鱼肉的百姓一时,但是等他转头走过,一切却又历史重演。 又好似,那曾经也满心仁义的友人误入歧途,再也跳不出地狱的时候,他恳切的言语和劝告,最终不敌手上的巨阙剑。 三天前他潜入清平县城去查一起案件,今日中午事件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他一合计时间,便挑了最近的这一条小路,想着等赶到开封府,正好能是个开年夜饭的时间。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这好好下着的雪,竟然开始夹杂着雨点,变成一种阴测测的缠绵冷意,不住的往骨头里钻。 好在前方居然还有座供旅人休息的小亭,虽然好像也淅淅沥沥的漏着水,但总归聊胜于无。 展昭叹了口气,撩起早已湿透的官袍下摆,朝着那小凉亭跑了过去。只是敏锐如展昭,自然在进去之前,就发现了这亭子里还有其他人。他心中暗暗警惕起来,踏进亭子里一看,才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不过对方完全没有在看他,她的呼吸很轻很轻,她的表情又显得飘飘忽忽,好似离这烟火人间远的很。展昭觉得这是因为她看起来着实太过苍白,眼神又太过专注的盯着雪花。 而且,她带着一把伞。 或许是展昭的目光被她注意到了,那个姑娘慢慢的,仿佛机械一般嘎吱嘎吱的转过头来看着他,小幅度的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了一个十分像样的礼貌微笑。 “除夕夜,官爷也不休息么” 她主动搭话道。 展昭笑了一下,同样温和的回答对方“分内之事罢了。” 沉吟了片刻,展昭又开口道“此地霜寒露重,姑娘既然手中有伞,还是快快回城的好。” 那姑娘又笑了一下,她抬手向展昭行了个礼是女子家常常使用的万福礼,但是她做起来却并没有普通小娘子的娇柔妩媚。 她轻轻说道“谢官爷好意,只不过我在等人哦。” 等人。 老实讲,这是个相当暧昧的词语尤其是在这种场合讲出来。 试想,天色将暗未暗,今日又是除夕。到底是谁,与一年轻女子约在城郊无人出没的小亭见面呢以前也并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发生大家闺秀受了某个男子蛊惑要与其私奔,谁知那负心人只是贪图小娘子随身所带钱财 展昭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在那姑娘讲完这句话之后,所有的表情又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失去了攀谈的欲望,又转回身靠在柱子上开始看雪。 可是她看起来,也并非某位大家闺秀啊 展昭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推敲京城中,上至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下至走卒商贩,他统统打过交道。那些大家闺秀们,通常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高傲感,但在身处自己不熟悉的环境时,她们往往又会显露出那种被保护的太好才会有的丝丝胆怯。 无论怎么说,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又毫无章法的脚步声传来,展昭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正一边用手挡在头上,一边急促的朝亭子里跑来。 他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才发现原来还有二人在,其中一人身着绛红官袍,小少年一震,规规矩矩的朝他行了个礼,嘴中叫道“展大人好”又看见了这姑娘,歪头思索了片刻,又行礼,嘴中叫到“姐姐好” 展昭见这小少年衣着有些单薄,便脱下披风,半蹲着为他系上,一边系一边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这大年三十,为何在外乱跑” 他并未惊讶这孩子认识他,或者说,在这汴梁城中生活,不认识展昭的才应该是少数。展昭自己也早就默认了这一点,因此才断定这孩子是汴梁城里的人。 “我家住在城西,我娘是每日清晨在城西街头买豆花的汪大娘,今日早上,我娘吩咐我去给住在清平县的私塾王先生送新年礼,现在正要回家呢。” 这孩子口齿伶俐的回答了展昭的问题,展昭却觉得有些古怪,正要开口时,那姑娘却忽然开了口“别人家拜年送礼,都是正月初二才开始,为何这大年三十的,你娘却叫你出门送礼呢” 这也正是展昭想要问的。 小少年懵懵懂懂的回答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可是我娘就是叫我这个时候去的呀。” 展昭听见那姑娘又轻轻的笑了一声,而后又转为叹息,轻飘飘的散在空气里,她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把自己的伞递了出去,道“你娘应该在家等着你罢,还是快快回城的好,再晚天黑了,这路就不好走了。” 孩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有些不安道“可是姐姐没了伞,该怎么回城呢” 姑娘看着他,说道“没关系的,姐姐在等人。” 小少年看着她递过来的伞,显然犹豫了,又问道“那姐姐所等之人也有带伞么能带着姐姐回城么” 姑娘的声音还是那么轻飘飘,显得十分敷衍“他有带伞的,你放心罢。”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还在家中等待自己归来的母亲,小少年最终还是接过了她的伞,再三道谢后准备离去。 “等一等。”姑娘又说。 她一直显得游离天外的表情忽然变得深沉起来,死死的盯着那小少年,小少年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弱弱的问道“姐姐怎么了”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是奇怪,盯了他半晌,才开口道“如果今天是你活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你最后的愿望是什么呢” 展昭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上升腾而起。 这句话明显是个改良版本,是为了照顾少年人还未成熟的理解能力所特地变得更易懂,更无害还加了一个“如果”当做前提。 而要说最开始的版本,其实是要更简单,更令人心寒的 “你的遗愿是什么” 而这句冷冰冰的话,已经不知道从丁白穗的嘴里说出来过多少次了。这句话或许听起来令人遍体生寒,但是这的的确确是丁白穗所能做到的,最有人情味,最富有意义的事。因为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所做的远不是满足人们活着的最后一个愿望,而仅仅是向活人宣告他们的死亡。 她的神奇之处在于,她是真的可以预测到未来所能够发生的事。但她的局限之处在于,她只能看到死亡,她只能预告死亡。 这可并非是一件“神奇”的事,恰恰相反,这绝对是一件“不幸”的事。 而这个散播不幸的女人,近三年来都一直在汴梁城及其周边活动。因而在这个城市的窃窃私语之中,也混入了关于她的内容。 人们说,这是阎王座下的小鬼在泄露天机。 这位散播不幸和恐惧的女人丁白穗,正处在自己24岁的最后一天,在她也不清楚的情况之下,成为了汴梁城里活着的都市传说。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少年人显然还没有心智成熟到能明白这句话里暗含的一系列恶意和灾难,甚至没把它当做一种出言不逊。他歪着头思考了片刻,道“那我希望爹能回家看看娘。” 一句话道出了一个不幸的家庭。 丁白穗又问“如果再给你一个愿望呢” 小少年眯起了眼睛,笑着道“那我想去吃福香居的糯米豆沙糕,软乎乎热腾腾每次从他们店门口路过都能看得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平安喜乐]01 平安喜乐01 正月十五。 有诗云“上元三夕过,年节随灯尽。”意思就是说这上元节的灯展结束了,那这一年的春节就算正式结束了。汴梁城乃是都城,办灯展也同其他地方不同,灯展从正月十四开始,到正月十八结束,足足五天。这五天之内,灯火通明彻夜不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人人都沉浸在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盛典之中。 话虽如此,却也并非绝对。花灯易燃。老百姓们又有将小型花灯作为装饰戴在头上的习惯,因此火灾风险是不容小觑。且这大型活动又容易出治安上的问题。因此一年之中,这上元灯节可以说是开封府人手最不够用的时候了。 今日乃是元宵佳节,正月十五。 白日里,花灯虽然还未亮起,但街上已早早布置起来,到处都是一片平安喜乐的气息。各种摊位已经早早支起,除了这上元节必备的元宵点心之外,还有各种吃的用的玩的。人人都是一副忙碌的模样,在这样的严冬腊月里却显得格外有烟火气息。 展昭信步走在人群之中,神情十分放松显然在这样一个合家欢乐的时候加班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展昭此人长了一副一等一的好样貌,面如冠玉,眼似流光,长发如墨,身姿如松。再加上同样一等一的好脾性以及这流传在街头巷尾的“南侠”传奇,令展昭在这汴梁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做正经营生的都十分乐意见到展昭。这倒是同传统的“官吏”形象大大不同。 忽的,前方一阵骚乱打破了祥和的氛围。展昭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一个飞身便从人群上方踏空而过,稳稳落在那骚乱中心。 一个落魄男人手持棍棒气喘吁吁的面对着他,而展昭的身后则是一个衣衫不整满脸泪水的女人她只穿了里衣,赤着脚,在这样的天气里冻得嘴唇发紫。展昭看了她一眼,便迅速解下了他的厚披风盖在她身上这个正月第二件送出去的披风。 还未等那男人反应过来,展昭便已经厉声喝道“闹市持棍棒伤人,你该当何罪” 那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重重跪下,不住的磕着响头,哭号出声,却是字字泣血“展大人展大人为我那惨死的小儿做主啊” 展昭忽然觉得眼皮跳了一跳。 不知为何,他抬头扫了一圈人群,正好看见了混在人群中的丁白穗,对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毫不畏惧的用眼睛迎接上去,朝他躬了躬身。 将这二人带回开封府中后,这才了解了这起当街持棒追打事件的起末。 原来这男人叫平安,女人叫范喜乐,是定居在城东的夫妇俩,平日里靠平安在城东街头买些小玩意儿为生。家中还有一对老父母,三年前范喜乐生下一个儿子,正好就是在这元宵佳节出生,于是起了个名儿叫平元。岂止喜乐因为生育过程中伤了身子,居然变得疯疯癫癫,经过三年调养,这疯病非但没好,居然变本加厉,竟在上元佳节之时掐死了年仅三岁的孩子。 话都是这男人说的,叙述过程之中几近崩溃,叫人看了心生不忍。而那范喜乐呢,也正如一个患了疯病的女人一般,瘫坐在地上呆呆傻傻,既不哭闹也不辩解。 开封府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公孙先生反应快,先差了厨房当差的张大娘,去给这范喜乐换一身儿干净保暖的衣服,又差了几个小衙役去往城东平安的家里核实情况。 开封府人行动都快,没一会儿衙役们便已经回来了,面上脸色也不好看,展昭上前询问情况,三四个小衙役却都推推嚷嚷,面有难色。见展昭薄唇微抿似有不悦,其中一个小衙役终于上前低声报告了情况。 这一下连展昭的脸色也变了,他快步上前俯下身在包大人耳边低语了什么。这下连包大人也坐不太住了,他站起来重重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平安,踌躇了片刻还是讲出真相“平安,你那老母亲好像受了打击卧病不起,你还是先速速回家罢。”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平安刚刚平复了一点的心情再度冲向崩溃的边缘。包大人怕他在回家的路上一时想不太开,便派了张龙赵虎二位校尉送他回家。 而范喜乐疯疯癫癫痴痴傻傻,饶是包大人再怎么询问,也似乎不曾听懂半分。这样的犯人,饶是开封府也是第一次处理,众人皆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暂且收监,择日再审。 天色暗了下来,外面的欢笑声和叫卖声都随着夜幕的降临愈发的大了起来,像一只欢腾的巨兽。而一墙之隔的开封府大堂之内,气氛却像是一团冰。众人久久无言,元宵节的欢喜被这团冰冲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团不知所谓的绝望之感,一如十五天之前的除夕夜那场不合时宜的雨夹雪。 第二天一早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人。 丁白穗一身黑衣黑裙,面色如常的敲响了开封府门口的喊冤鼓这鼓一般来说都是没人敲的,只因为开封府门风优秀,对待老百姓不同寻常官府一般不待见,只要你有想告的事,只管进门便是了,根本没必要敲这个鼓。 这事儿丁白穗不清楚,她平时鲜少关心这一类的事情。只是以前在各处游历的时候,偶尔见过有人这么干过,而且她觉得这个行为里面有一种果断又决绝的美感。直到看见门口的衙役一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她才发现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进去呗。”小衙役看见她一副不知道怎么操作的样子,好心的提醒道。 进了大堂之后,丁白穗大声的讲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我要见包大人” 包拯刚换好上堂穿的官服从后厅转出来,还没坐上主坐就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大为惊骇,半响没想明白自己的面部特征何以让人毫无辨识。 见她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还是提醒了一句“本府就是,你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然后展昭也从后厅转了出来,看见半跪在堂下的丁白穗,不由的挑了挑眉。 他总觉得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和谐感来源于她,从十五天前的除夕之夜开始,他就时不时的会想起这个女人诡异的行为和诡异的话语。早年行走江湖的经历给了他不少看人的经验,但这些不知为何,在这个姑娘的面前变得毫无用处。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无非是丁白穗这个人很特别,非常特别,特别到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与她相似,因此那些从形形色色的人那里汲取来的经验,就都失了灵。 只是现在展昭还不明白而已。 他不动声色的等着她开口。 果然,她一如那天一样的奇怪,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公堂之上,她没有任何经验,不知道要先自报家门,自叙冤情。她只是目光游离,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见范喜乐。” 范喜乐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并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母亲错手杀死亲生儿子的故事。这一点昨晚众人在包大人书房讨论案情的时候就发现了。 疑点是公孙先生给出的,他精通医术,且知识涉猎范围极广,因此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没听说过,”他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如果只是顺利生产却伤了元气,从没听说过妇人会因此得了疯病。” 包大人捋着胡须表示同意“本府从来只听说过人受了大刺激变得疯癫,没听说过因为身体孱弱而疯癫的。” 而后,之前去给范喜乐换衣裳的张大娘敲响了书房的门,犹犹豫豫的道出了自己发现的事情“那妇人背上,腿上,都有一些伤疤,像是像是久卧病床又不加清洗而生出的疮。” 敏锐如开封府众人,自然是嗅到了隐情的味道。只是还未进一步行动时,丁白穗就已经冲上了门。她随口扯了一个谎话,说她是范喜乐的远方堂妹,对这件事了解一些。等到包大人问她到底了解哪些内幕时,她又笑容微妙的岔开话题,说她能让范喜乐开口。 这般的蔑视公堂,包大人如何能忍正要厉声斥责的时候展昭却鬼使神差的站了出来,道他同这位丁姑娘曾有一面之缘,觉得她是个有能耐的主,希望包大人能应允她下到狱中去见范喜乐。 既然话说道这个份上,又是展昭罕见的请求。包拯本着相信自己护卫的想法便点头应允了。丁白穗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在冰冷的大堂里化成白色的水雾。她看了展昭一眼,再一次礼貌性的向他行礼。 展昭抱拳回应。 而她见到范喜乐时,开口的话也非常简单又直白。 她说“那孩子,是脚先出来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平安喜乐]02 平安喜乐02 一般来说,女人生产之时,若是婴儿的头部先探出母亲身体,那么稳婆们往往都能松一口气。因为这说明妇女生产顺利,母子平安不是难事。可若是婴儿的其他部分先出来,那境地可是十分凶险,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但展昭是个男人,不曾娶妻,又不通医术,哪里能懂得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他面露疑惑之色,却并未上前询问,只是抱着剑立在一旁。白穗没嫌地上不太干净,大刺刺的面对着范喜乐坐了下来。 而那杀了孩子的痴呆女人,却忽然似是被电打中似得,身体不断颤抖起来。 她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呆滞的瞳孔忽然放大了一些,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白穗没听到,她又凑近了一些。 “好痛好痛啊,啊啊身体好痛” 她忽的流出了泪水,喃喃道,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倾诉的开关一样。白穗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想要抹掉她的眼泪,岂料她的手刚刚伸出,却被范喜乐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攥着她的手,像是在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好痛啊啊,啊呜身体肚子好痛” 她断断续续的哭诉,瞪大眼睛,眼泪不停的从发红的眼眶中涌出。那恍恍惚惚的表情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展昭有些担心,想要上前一步查看。白穗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过来。她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了喜乐的脸,女人的脸上泪水黏成一片,显得格外的可怜和狼狈。 “很痛么”她语气轻柔,带着怜惜,“说出来罢说出来,就不痛了。” 这句话就好似某种开关一般,范喜乐不着调的哭诉忽然就戛然而止,转而是瞪大了眼睛盯着白穗,嘴唇嗫嚅,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讲话。 盯了半响,她忽然惊醒,手一下子就放开了白穗的手。转而低头惊慌失措的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口中喃喃道“孩子,女儿女儿死了” “我知道了,”丁白穗面色如常,好像她确实和喜乐进行了某种程度的正常交流一样。“那么我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范喜乐,你的遗愿是什么” 这句话冷不丁的冒出来,令展昭吃了一惊。 然而范喜乐这个“当事人”,却完全没有自己被诅咒了还是怎么的的自觉,她的大脑艰难的消化着这句话的含义,最终却也没懂几分意思。只是泪眼朦胧,又不停的向她重复道“女儿女儿” 丁白穗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对一旁神色复杂的展昭说道“她不会说出更多了,剩下的开封府也能查的出来罢。” 说着,便推开牢室的门出去了。展昭快步跟上,直到离范喜乐所在之地已经很远的时候,他才忽的开口道“丁姑娘,展某有一事不明。” 丁白穗笑了笑,温和道“展大人只管问便是了。” 展昭也对着她笑,话里却显得没那么友好“丁姑娘是范喜乐的堂妹,展某不明,为何你会对自己的堂姐说出那种话” 丁白穗不为所动,轻轻挡回“堂姊亲手扼死三岁小儿,这是事情。她进了开封府,难道还有活路不成” 展昭也继续微笑“此事另有隐情,你我皆知。包大人并非那等死守律法之人,若是那范喜乐杀人真的是情理可饶,再加上她身患癔症,到底如何判罚还很难说。” 二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开封府的后院。此时虽然正值寒冬腊月之时,这后院的小花园中几枝腊梅花却开的有滋有味。白穗眼神略过展昭落在他身后的梅花上。 一阵风吹过,几朵开败了的花飘飘摇摇落地。 “她的心早就死了,”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就算包大人,展大人都能放过她,她也不可能撑得过这个冬天了。” 讲完这话,她蹲在地上伸手捡了几朵梅花,又随手别在发鬓中间。乌黑发髻上本无珠翠。此刻多了点点嫩黄点缀,竟然让她苍白的脸色显出了几分娇俏来。 她对展昭紧紧抿起的薄唇视而不见,又笑道“既然是和生产有关的事,何不叫当时替喜乐接生的稳婆来问问呢” 疑点自然是有的。 那范喜乐掐死的孩子,明明是个三岁的男童。但她对丁白穗喊的却是“女儿没了”,这事儿查起来倒也简单,开封府行动起来,不出一个时辰,曾经两度为平家接生的稳婆王妈妈就已经被请到了包大人的书房之内。 平家的惨剧闹得人尽皆知,王妈妈自然知道开封府找她来做什么。还没等包大人发问,她就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了。 原来,这范喜乐,在生这个儿子之前,曾经还怀过一个女儿。只是那女婴胎死腹中。可怜范喜乐,怀胎十月满心欢喜,生产时又遭遇难产,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生下女儿,却没想到是个死婴。 “这平安也是个没良心的,”王妈妈说的痛心疾首,“想要儿子是人之常情没错,可是那也不能对刚刚生产,伤心欲绝的妻子不闻不问啊,那孩子那女婴,平安居然看都没看一眼,就任由他母亲拿去丢掉了。” 王妈妈抬起头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包大人的反应。 “自那以后,喜乐那孩子就常常郁郁寡欢” “谁知第二年,喜乐就又怀了一个,这次倒是顺顺利利生出来了,是个男娃就是那昨日被” 而另一边,丁白穗从开封府出去之后,就直奔范喜乐家中去了。 她从未去过平安范喜乐的家,却对这家的位置了如指掌。城东学习巷右数第三家他家贫寒,汴梁城内的房价又高,所以这房子乃是官府出资建的廉租房,专门为这些社会下层的小商贩小经纪们衣食一隅。 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邻里自然是议论纷纷。丁白穗没敲门,她直接足尖一点地便越过围墙进入小院之中。院内屋内静悄悄的,白穗轻车熟路,直接推门便进 “谁” 门内平安正坐在小木桌前,又惊又怒的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这汉子身高八尺,体魄强壮,一双牛眼瞪起来和铜玲一般大。而丁白穗呢,虽然也是个体型修长的人,但同平安一比,却也显得瘦瘦小小文文弱弱。 她眼神在屋里瞟过一圈,最后落在没关门的里屋一角“你的老母亲,”她语气相当平淡,“她还活着么” 此话一出,饶是平安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忍,他随手抄起身旁的小板凳,喝道“滚出去” 丁白穗毫不示弱,大步向前一跨,身体一侧躲过板凳,没等平安反应过来之时,右脚就已经飞踹出去,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平安的胸口。看似没用多大力气,那八尺的汉子却失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再一看胸前,一个乌青的脚印赫然出现。 “你你是谁你要干嘛” 丁白穗拉过板凳,不紧不慢的坐下来,才答非所问道“你们应该已经明白了,那紫河车也不是那么养身体的。” 平安变了脸色,却不敢说话。 白穗用了个文雅的说法,这“紫河车”说的直白一点,其实是女人生产之后,和胎儿一起排出体外的胎盘。古法迷信胎盘大补,所以这紫河车也成为一味不可说不可说的药材。 当然,平安变了脸色并不是简简单单因为他们食用过紫河车一事,而是因为 “你母亲为了补身体吃掉死女婴的紫河车,此事除了你们家的人之外,应该没人知道才对吧” 平安心中又惊又恐,嘴唇嗫嚅“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丁白穗伸出脚又往他胸口伤处碾了碾,见平安血色全无,才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森森然“既然这件事只有你们家的人才知道,那就不妨把我当做是你家的人,不就说的通畅了么” “我不仅知道这些,”她又说,“我还知道许多许多事,譬如在范喜乐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你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 平安眼神闪闪躲躲不敢言语,只是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丁白穗叹了一口气,装作痛心疾首同情万分“你母亲如今靠药汤吊着一口气,平家的香火可就靠你一个人啦若是你被开封府判了几十年苦役,你的老父亲该如何自处而你们平家又该如何” “你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笑了一下,手指甲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别担心,我只是想救救你罢了。等你去了开封府的大堂,只管这么说,便可躲过一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平安喜乐]03 平安喜乐03 开封府的人来的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丁白穗朝平安使了个眼色,自己悄悄的窜进了里屋没露面。平安满头是汗,没见过这么严肃的阵仗。被半推半架着的带走。 到了开封府,虚汗更是止不住的从额头落下。昨天他来的时候,死了儿子的悲愤,外加觉得范喜乐说不出话,自然心底坦荡无所畏惧。今天他被丁白穗在家中接了底儿,开封府上又一副不明朗的态度,自然是心头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想找一颗救命稻草,丁白穗的话此刻倒是完完整整的记到了脑子里,他心中默念了好几遍,这才战战兢兢抬起头来。 等堂上的大人刚一发问,他的说辞就像倒豆子一样的顺出来了。 “喜乐四年前怀了胎,没想到竟是个死胎当时全家人都很难过喜乐也因此郁郁寡欢,卧病在床” “但第二年又来了喜讯,喜乐喜乐又怀了一胎,这次我们全家都小心的伺候我那妻子,不想再发生上一次的惨剧了。” “只是生产之后,喜乐看着这个孩子,似乎又想起了前一个死去的女儿,所以所以才发了失心疯,从此疯疯癫癫,我们想尽了办法,都不曾医治好她” “啊,他她背上的疮是是是那会儿她卧病在床时遗留下的,我我们都未曾发觉,她也不曾叫痛” “啊啊为为何不替她清洗身体以至于生出恶疮这这这这草民堂堂一八尺大汉,怎么能这样伺候一妇人草民的父亲母亲,要要这般伺候她也说不过去。” “草草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大人可以去我家里,这这范喜乐有一堂妹,叫叫丁白穗,她可以作证” 之所以没叫他的老父亲来,其一是因为这套说辞只有丁白穗知道,若是叫来了父亲,一问就会穿帮。其二也是因为,这丁白穗捏造的身份是范喜乐的亲戚,说出的话自然比老父亲要显得更不偏袒一些。 至于他信不信任这个陌生的丁姓女子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此刻,他这不灵光的脑瓜子里并没有其他的让他能尽早脱罪的法子了。 当然,这也正是丁白穗的目的。 说的不好听一些,她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这官府办案,哪里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入内旁听,甚至入局搅弄呢 所以她自然是如愿以偿的又进了一次开封府。 在包大人质问她平安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的时候,她瞥了一眼跪在一旁哆哆嗦嗦的男子。随即嘴唇微翘,眼睛也没眨一下“堂姐夫所言的,当然是假的了。” 众人思绪皆是停滞了一刻,久久不能反应这干脆利落的卖队友。半响,平安忽的一声哭嚎,语无伦次道“你,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 丁白穗理都没理他一下,又道“包大人,这得了疯病的人,虽说是不能开口讲出真相,但她的动作反应却具是真实。所以何不妨将范喜乐请出,让她听一听我说的对不对呢” 包大人略一思量,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范喜乐被带上堂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晃晃荡荡游离神外的样子,别人叫她也没什么反应。那小衙役刚一放手,她就软塌塌的跌坐在地。 丁白穗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你那没福气降生的女儿,是叫平美夕吧” 范喜乐身子一颤,眼睛忽的回了神,张着嘴直勾勾的盯着白穗看。 “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孩子生下来之前,你丈夫一心想要个儿子,是故就没有考虑过女孩儿的名字。于是你自己又想了一个女孩儿的名字,想着万一是个姑娘,名字也要漂漂亮亮的。” “这名字是你待产的时候有一天你坐在院中休息,忽然抬头看见夕阳,那太阳褪去了白昼的刺眼变得赤橙,周围簇拥的云彩像是拍打着岩浆的浪花一样。美夕这个名字就这么出现在你脑海之中,只可惜这孩子没福气拥有这个名字,也没福气让你多疼爱她几天。” “生产之后,产婆告诉你是个死去的女婴,你躺在床上心如死灰,感觉所有的精气都随着这个孩子一起消失了,但是门外你的丈夫却没什么感觉,他不心疼你也不心疼刚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他只埋怨你一连几个月都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让他在家里呆的难受。” “而随着女儿一起排出身体的胎盘,也因为婆婆身体孱弱,为了物尽其用,你丈夫亲自下厨煲汤,让你婆婆好好补了补身子。” “第二年,你又怀上孩子了。你暂时不想要孩子,你想缓个几年再考虑要孩子的事,可是你的丈夫不管,他强行让你怀上孩子,又不顾你个人的意愿,铁了心的要这个孩子出世,甚至不顾及你生产后就一直有些孱弱的身体。” “你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某种某种容器一样,用来装满男人的种子用来承载新生命,但唯独不是一个人。那会儿你已经开始时常出现幻觉,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有一天你恍惚之前好像看到了早夭的女儿美夕,于是踉跄上前,没想到在门槛处摔倒,正好被丈夫平安看到。” “可惜他只觉得你是起了旁的心思,想要流产不生孩子。” 讲到这里,平安已经呆住了她知道的太详细了,有些事情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妻子的想法,但这个女人就像是一直浮在空中,看着这个家发生的一切一样。 但是但是她不能再接着往下说了。如果说前面的内容,只能说明他作为一个丈夫而言的薄情寡义,那么那么再往后的内容,就真的能让他被打入大牢判个十几年的苦役。 想到这里,平安忽的生出一股子力气来,竟是猛地扑了上来想捂住她的嘴,一边嘴中还念念有词道“一一派胡言你这是一派胡言” 丁白穗动也没动,身前已经有人替她挡住了平安。 那人一身绛红官服,眼底具是薄怒,只听他厉喝一声“公堂之上,休得放肆” 这一声厉喝,直喝的平安一个哆嗦不敢说话。 “所以”丁白穗不怀好意的拖长音调,“所以他为了确保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降生,竟然竟然在你怀孕五月的时候,强行用布条将你绑在床上,不许你下地,以免再出差错。” “那是正值夏日,你丈夫搬到其他屋子里去住了。只留下你一人日日夜夜对着床幔,他不甚在意你的情绪,只是每日来草草看一下,夏日闷热,你又动弹不得,因而背后才生了许多烂疮。你彻夜哀嚎,丈夫却嫌你太吵闹,用布塞住了你嘴,让你不能出声。” “而公公婆婆,虽然觉得儿子的做法太过极端,但是象征性的劝了一两次之后,就也对你视而不见了。” “直到生产那天为止,你都不曾在从那张曾经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下来了。这一次你生产的很顺利,这孩子好像命中注定要顺利的活下来一样,就算母亲身体孱弱无力生产,但还是顺顺利利的活下来了。” “这一天正值上元佳节,全家人除了你痛的要死以外,全都喜气洋洋。你的使命完成了,作为一个容器,你的使命完美的完成了。所以没人在意你的死活,没人在意你现在心情如何。一切都是吉祥的,幸运的,值得高兴的。” “你意识到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在吸食你的血,生吃你的肉。他们为了香火,为了血脉能做出这样的事,却浑然不知自己的罪恶和伪善,自认为所作所为皆在情理之中。” “你看着他们视若珍宝的小儿子,忽然觉得就算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他也不可能是一个正直善良,不会伤害别人的人。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奶奶,会把他教成一个淳朴又愚蠢的隐形恶人如果他取了媳妇,保不准他也会为了香火而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 “堂姐啊堂姐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这话没什么问的必要,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从范喜乐和平安的神态里看出这话的真假。范喜乐痴痴张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哀嚎。她不会说话,只能不断的点头,哭泣,点头,哭泣。 而平安呢,早就瘫坐在地,头上的汗水如同黄豆一样滚落,嘴唇翕动好像想要辩解什么一样。 “当然了,我口说无凭,但是只要将平安的父亲叫来,他虽然一定护子心切,但二人毕竟没对过说辞,只要将二人分开审问,我的话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见平安有心辩解,她又好心的加了这样一句。 事已至此,平安再也无力为自己辩解。 最后,包大人果然判了平安十年苦役。而这个消息传回到平家的时候,他的老母亲也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曾经一个普普通通和和美美的家庭,就这样在正月十五的灯展里彻底毁灭。 而范喜乐在白穗讲完这些事之后,开始又哭又笑。哭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竟是头一歪就咽了气。衙役们上前搬走尸体的时候,才发现这范喜乐死后的面容分外安详就像是,就像是死的十分满足一样。 而这表情丁白穗也见过很多次了,这是没有任何遗憾的死去的人脸上才会有的表情。 她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肩膀也在一瞬间松懈下来。 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展昭问了一个问题“试问丁姑娘,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白穗依然是那个说辞“我是喜乐的堂妹,自然对自己堂姐的情况了解一二。” 展昭的眼神颇富探究性“据我所知,这范喜乐老家就在汴京附近的县城,从未有过什么堂妹。” 丁白穗笑容不变“那您就当我是梦到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月亮和尘土]01 月亮和尘土01 四月,天气转暖,万物复苏。本朝人酷爱踏青,一般到了这清明寒食的季节,阳光明媚岁月静好,正式踏春郊游的好季节。可谁能想到,今年的天气居然如此的多发诡异,继除夕雨夹雪之后,又迎来了清明暴雨。 所以,大部分人的郊游计划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展昭和衙役们却疾驰在暴雨的夜晚中。城郊的树林中没有平坦的大路,暴雨冲刷出了植被底下的泥土,和积着的雨水一起混在一起,被疾驰的脚步溅起来,最后落在官差们的袍子上,留下暗色的污渍。 他们满脸都是雨水,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却无暇顾及自己的狼狈不堪。带路的是一个青壮的樵夫,他昨日出城砍柴去了,在外面耽搁了一宿,今天冒着大雨回家途中,却是发现了一具尸首,一具孩子的尸首。 在这令人不安的思绪之中,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这地方离城里不远,景色十分优美。若不是今天忽的天降大雨,应该有挺多人都会选择来此地游玩一番的。但是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树林中满是雨打树叶发出的声音,那树枝倒映的黑影仿佛某种志怪故事中出现的怪物一样,随时张开满是獠牙的血口将人吞噬入腹。 孩子倒在一个浅浅的小坑里,他脸朝下,身体被折成了诡异的弧度。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成暗色。随着众人的靠近,天空中居然忽的划过一道闪电,撕裂了那一片黑压压的暗夜,随后过了好几秒,雷声才轰鸣而至。 众人把孩子的尸首翻过来的时候,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在刹那的白昼之中,展昭看清了孩子的脸。 在那个瞬间,他只觉得头皮轰的一声炸开,随后的十几二十秒内,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有一种莫名的凉意顺着脊骨慢慢往上爬。 他不禁闭上眼,伸手揉了揉眼睛。 那个孩子,正是在四个月前的除夕夜,被雨夹雪一同困在小凉亭里的那个十岁的男孩。而当时出现的另一个人,浑身透露着诡异的丁白穗丁姑娘,对着这个孩子问出了那样一句话 “你的遗愿是什么” 如今,就好像一语成谶似的,这个叫小望的孩子,真的死在了清明节的夜里,冷冰冰湿淋淋,再也没办法活着期盼父母能重聚了。 令展昭如此大惊失色的当然不仅仅只是那一句话而已。就在前不久,他在街上意外的遇到了丁白穗牵着这个孩子,走进街角的“福香居”里吃各色的点心。想到当时小少年的回答,他自然是觉得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于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探究目的,前脚他们二人刚进去,他后脚也走进了那家点心铺子。 丁白穗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她神定气闲的和展昭打了个招呼。反而是李姓小童,见了展昭兴奋不已,直接把他请到了这桌一起坐下。展昭少年成名,在耀武楼献武得了个“御猫”的封号,这事早就在汴梁城中被传的神乎其神了,再加上民间尚武之风还尤为厚重,故而这城中的少年,没一个不将英武的展大人视作榜样偶像的。 见李小望如此活泼灵动的模样,展昭只觉得愈发的心中闷闷。看白穗的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一些。但女子只是勾起嘴角喝茶,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不太好的情绪。 “展大人,好久不见啊。”她笑着开口道。 展昭点了下头以示礼貌,道“丁姑娘。” 随后,他又道“展某以为,丁姑娘和这孩子,只是那日的一面之缘罢了。” 白穗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是这样没错,只是昨日,我同小望在街上偶然遇见,他说要还我伞,所以今日便约着见一见我又想到那日这孩子说想吃这家铺子的点心,所以就带着他来了。” 展昭长眉微皱,似乎在考究她话中的破绽。最后他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敞亮一些“展某有一事要请教姑娘。” 丁白穗还是一副松松散散的笑容,道“展大人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小望吃完了点心,见两位大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就相当懂事的悄悄出门玩耍一会儿去了。 展昭道“姑娘那日对这孩子所说的话可是认真的么” 白穗眨了眨眼睛,道“随口一说罢了,您何必当真呢。” 展昭不为所动“姑娘对那范喜乐也说过同样的话。” 白穗笑了一下“您就算这么在意,我也并没什么东西能告诉您。若是展大人真的觉得我相当可疑的话,不如去查查我的底细,也好叫您放心些。” 底细查不查当然得查。此女乃是两年前进的汴梁城,说是个流民。去登记过之后,得了政府特地建来给贫困户住的廉租房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而回到当前的这个雨夜,在看到这死尸的脸之后,展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长。 找到她,抓住她。 将尸首运回开封府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报案了。来人是个身型单薄,粗布麻衣的妇人,脸色有些微妙的病态,但是却依旧能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风华绝代。 她自称李汪氏,家住城西。丈夫七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家里只有自己和十岁的儿子相依为命,生活拮据,只靠她每日早晨在街角卖豆花来维持生计。只是儿子昨天彻夜未归,她心急如焚,一直等到今天早上,才再也等不下来,前来报案。 她的儿子,叫做李小望。 仵作领着她去停尸房辨认尸体,刚将那孩童尸首上的白布掀开,李汪氏就顿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呆呆的望着那尸首,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可怜的母亲就软绵绵的昏死过去。 衙役们只得先扶着这妇人去客房里休息了。他们这几日精神也都不太好,原是一个月前城里出了一起走水事件,原本大家都以为这只是意外罢了,谁知这一月之内,竟然连着出了三起这样的事,且无一例外,都是深夜。 毫无疑问,就是纵火了。开封府这几日忙着调查频发的纵火案件,谁知又出了一起如此恶劣的幼童凶案,直叫各位衙役们觉得疲惫不堪。 稚子何辜这幼童凶案,必然不是孩子同人结仇结怨,而大概率是家中父母同人结仇,仇人以杀子这样的形式来报复父母。 可是,这一家孤儿寡母的,又是本分的小生意人。如何能同人结下这么大仇怨,让仇家宁愿铤而走险,杀害幼童呢 公孙先生却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若是这孤儿寡母确实平日里没有跟别人结仇结怨,那么会不会是那七年前离家出走杳无音讯的孩子父亲呢是不是他当年做了什么亏心事,同别人结下了什么解不开的梁子,才会抛弃妻子远离家乡,而仇人寻了七年都没寻上他的踪迹,故而怒而杀其子 众人皆是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于是此事的侦查就兵分两路,一路去城东李家附近,向街坊邻居们打听李家的情况。另一路去查那离家七年的丈夫的踪迹,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在李汪氏醒来之前,这似乎已经是效率最高的方法了。 展昭一夜未眠,今日却还不肯休息。换了一套新的官服,便要出门去调查那李小望父亲的踪迹了。 而丁白穗此刻,却也在寻找李小望的父亲。她知道的更多一些,这抛妻弃子之人要离家的理由根本就不是为了躲避仇人,他要离开的理由非常简单,却是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 她此刻正在汴梁城城南的一家书画铺子中守株待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月亮与尘土]02 月亮与尘土02 此时此刻,丁白穗正坐在桌旁,手托着腮懒洋洋的听掌柜的高谈阔论。她插不上话,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已经进入了展昭的目标范围之内又或者说,她其实意识到了,但她不在意。 这是一家城南的书画铺子。本朝人风雅,酷爱山水写意,所以这书画之类的东西,可不仅仅是王宫贵胄们的爱好,而是普通百姓们也能玩得起,玩得转的全民爱好。城南是这类店铺的集中之地,各家铺子鳞次栉比的排列,倒也别有一番风雅意味。 当然了,白穗对书画倒是并不太感兴趣的。 她平日里好像真的是乏善可陈的,没什么特别拿的出手的爱好来。她孤独,古怪,常常与死亡为伍,隐藏的性格里又尖锐的超出世俗。 这样的人,似乎总是不令人喜欢的。在话本里,在传颂的故事里,这样的角色,总是惹人厌恶,下场也都不大好的。 而现在,能让她坐在这里被迫听掌柜的讲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长达一个多时辰的原因自然是和她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有关。 那个死去的孩子,李小望。他的母亲是个在街口卖豆花的普通妇人,而他的父亲则在七年之前就抛妻弃子,再也没有回来过。旁人都说他在外面养了外室,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等荒唐事。但丁白穗很清楚,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父亲的出走和儿子的死亡,都并非外人所猜测的那样,而是出于一种更加单纯,却更加疯狂,令人无法置信的原因。 丁白穗坐在这里,也正是要证实这个原因。她隐隐知道一些,但是并没有知道的那么清楚。 这家店的墙壁上整齐的挂着许多画卷,放在最显眼位置的是几幅名家的话,其他地方则是补充着些小画作家的作品。本朝不似前朝一般喜爱艳丽色彩,反倒是素雅风格占了主流,因而这墙上的书画,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淡雅淡彩。但在右边的一个小角落里,却缩着一副蓝粼粼的山水画作。 这幅画倒真的是用色大胆,极为颠覆。白穗是个外行人,因此一进来,这目光自然是被最显眼最与众不同的画作所吸引了。在随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幅画看。 这家铺子的掌柜倒不是什么只做生意不爱书画的俗人,见她对那副画卷感兴趣。就也跟她说说那幅画。 此画墨迹新干,是前几日才送来的新画作。作画之人并不出名,虽然画了挺多的画,但总是得不到世人赏识,故而到现在为止,还是个穷困潦倒之人。 掌柜的抚了抚胡子,叹道“只是以老夫之意,此人乃是半路出家,七年之内能有如此成就,实则是难得的天才,只是生不逢时,无人赏识” 白穗问道“不知这一位,是什么来历” 那和蔼微胖的掌柜居然一瞬间警觉起来,眼睛转了一圈,面上浮现出为难之色,道“这这我可就不知了,此人在画上的落款叫李庆春,他为人孤僻,不喜交谈所以其他的,我这就也不知道了。” 丁白穗当然把他面上的表情变换都看清楚了。她轻轻笑了一下,也没生气,只是说“既然如此,也不好为难掌柜的,这幅画我甚是喜欢,您开个价格吧。” 掌柜的做生意很公道,这画市价不高,他开的价格也中规中矩。白穗掏了钱,拿了画,却还是坐在店里不走。 “此画我是真的喜欢的紧,”她很淡定的解释,“故而想在这里等等看,不知是否能等到这位庆春阁下。” 掌柜“” 正在这时,展昭正好匆匆从门口经过。 他身上的雷达仿佛一下子就被激发的彻彻底底了。 匆匆忙忙从街上走过,但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人一闪而过。他一夜未眠,脑袋却并不混沌,他反应极快,当即停在那家铺子门口,头一拧,就看见那位丁姑娘正一边把玩着画卷,一边把目光向他投来。 四目相对。 在那一刹那,展昭的目光锐利如刀一般的刺向她。而丁白穗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状况一般的坦然,她的目光之中既没有挑衅,也没有心虚,只是不卑不亢的迎上了他令人震颤的目光。 展昭此人,平日里如此温柔,但江湖人身上所固有的嗜血和暴戾,或多或少的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经久不去的痕迹。汴梁的老百姓们看到的是他的“儒”,而丁白穗此刻看到的就是他的“侠”。 所谓的“侠”,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心怀仁义,却惯用一套以暴力为解决方式的规则。碰到不义之人,打或杀,碰到恶霸欺凌弱小,也打或者杀。展昭入仕,虽然已经不曾如此行事,但多年来的行为模式却不会因此而彻底改变。 她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的感觉一向是非常敏感的,有时她会觉得自己的感知像是散布在空气中一样,只要有人走进这个隐形区域,那么他身体和心理上发生的所有变化都会为她所知。 而现在,她甚至能感觉到展昭严严实实包裹在衣衫下面的肌肉瞬间暴张紧绷起来,她可以想象那结实的臂膀上暴起的条条青筋。他的脊背一瞬间绷的更直,而他的某种原始的暴力因子似乎在瞬间觉醒 丁白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他的眼睛却还是沉静的。 那十分的锐利被他的理性瞬间压制,转而变成了三分戒备和七分的深不见底。但他没有刻意的收敛身上那股子压迫的气息。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她开口。 “展大人。” 她的声音还是像从空中飘来的一样闪烁不定。她有一点点本能的害怕,但生来就有的反骨却让她下意识的不想屈服,不想遂了任何人的愿。 “丁姑娘。” 他也保持着表面上必然的礼貌,向她点了点头。再打完招呼之后,他似乎是想直奔主题,于是便开门见山道“丁姑娘知道展某要问什么。” 她眼角露出一丝不可言喻的情绪,然后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笑了一下,令展昭不快的皱起了眉。 “我当然知道展大人要问什么,因为我总是没由来的知道很多事。” 展昭没说话,在等她继续开口。 但丁白穗偏偏不要如他得意“但我乐不乐意说,愿不愿意说,这却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您”她努力盯着展昭的眼睛,挑衅似得摇了摇头,“您逼不得我。” 展昭藏在衣袖里面的手忽然握紧了,但他嘴里的话却并未太富有攻击“那孩子是个乖巧孩子,丁姑娘,你若知道些什么,就该说出来,以慰李氏小童的在天之灵。” “您还有话没说出来,”她挂着奇异的笑容嘲讽道,“在我明显知道什么的情况之下,若是我什么都不说,那就说明是我心里有鬼。” 展昭没否认。 她接着说“但您在没有证据确认真的是我有问题的情况下,应该不能对我怎么样吧” 展昭面上晦暗了一下,却也大大方方的承认道“那是自然。” 似乎是看透了展昭的某种被规则束缚的隐忍,她更加肆无忌惮的拨动这个人的神经“时候不到的话,我不会说的。” “但是”她又说,“我确实现在有东西可以分享给您。” 她从桌上拿起了那个她一直在把玩的画卷,像是炫耀似的在他面前展示着什么。展昭有点摸不准她的想法,但面上却是一番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对这种故弄玄虚般的惺惺作态却并不是特别的厌恶,反倒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指了指那个落款。 “我在找这个人,”她说,“我觉得他和小望的死似乎有什么关联,但我现在还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起身准备要走。但展昭的巨阙一伸,却是刚刚好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展昭。 而展昭则是理直气壮的回应这个并不善意的眼神,他薄唇一扬,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随后语气谦和又诚恳“今日天色渐晚,展昭耽搁了丁姑娘许久,理应送姑娘一程。” 丁白穗“” 当然,这一回合好像还是展昭占了上风。回家的路上,丁白穗不住的反思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百般强硬的拒绝他,扫他面子,而是落得了如今这个并肩走在一起却相对无言的尴尬境地。 好在她现在住的地方并没有很远,否则可能她真的很想以头抢地耳。 越走越近,前面却是忽的一片骚乱。人们提着水桶奔走,似是前面有什么地方着火了,看那燃起的黑色浓烟,火势似乎是不小,且还没被控制住。 她心里浮现出某种不太好的预感,她一把推开前面的人快走几步,临近火灾地点的时候又有些恍惚的停下了。 着火的,正是她住的那座小小院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月亮与尘土]03 月亮与尘土03 联想到最近频发的纵火事件,今天这一起自然暂时不会被当做是意外事件处理。白穗愣了一下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她没什么个人贵重物品放在屋里,因此没有特别心焦。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好像就只剩下今晚住哪里了。白穗略一思量,打算就近找个旅馆,明天再做打算。 但展昭显然不这么想。 不知道是出于探究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他就这纵火这案件顺势提议让白穗住到开封府的客房里去。眼神总是迷离的女人终于把目光聚焦到了展昭的表情上,似乎是像从他脸上看出他心中的意图。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展昭沉静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她盯着他看,然后他也就那样将平静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毫无疑问,他心中还是充满了对她的怀疑但那种怀疑又不是怀疑是她真的杀了那个孩子,而是另一种另一种怀疑。 或许称之为好奇更合适。 只是这个人的这种奇异的气质,让这种好奇带上了一些不那么友好的情绪。 丁白穗很快放弃了探究。说真的,她其实不戒备任何人,但这并不是出于善良和单纯,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因。 她点了点头,甚至没故作推辞。 当晚,她做了一个不算太久的噩梦。 在噩梦降临的时候,丁白穗永远无法自己醒来。只能等待每一出戏剧落幕之时,她才能满身都是冷汗的惊醒。这个晚上她惊醒的时间不太瞧,正好是四更十分,天还是墨沉沉的黑,今夜是阴天,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黑夜压在人的心头,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感。 开封府的客房朴素的很,甚至还没有她住的地方来的令人舒适。她在硬邦邦的床上翻了几个身,愈发的觉得心浮气躁。梦里面出现的那个女人扭曲的脸令她格外的暴躁。 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这一夜可能注定再也睡不着了。她干脆翻身下床,带上自己一直藏在衣服里的短刀就推门出去了。 好巧不巧,一出门,就看见一棵枯树立在小院子中央,枝条映在眼里也是暗沉沉的黑色,像极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怪物,正在黑夜之中狺狺狂吠。 丁白穗忽的觉得一股狂躁之气从心底涌出,像是另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不断从她血管之中深入,甚至让人恍惚之间觉得神经末梢都有些钝钝的痛。 她忽的拔出了自己的短刀 那一抹金属的寒光在黑色的大地上格外的刺眼,但随后刀刃猛的刺入树木的声音却显得更为可怖。她的力度仿佛是要榨干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一样,转眼间,树干上便多了许多暗色的伤口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开口说话了 “丁姑娘心中烦闷,又何苦对枯树发泄。” 这声音夜凉如水,又清朗如泉。白穗有些恍恍惚惚,半晌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搜寻这声音来源。 展昭一身蓝衣,正坐在另一间屋子的屋顶上。他双腿岔开,脊背却挺的笔直,一手随意的放在一旁,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他的傍身武器巨阙。 丁白穗显然还是没太清醒过来,她居然对着展昭举起了自己的短刀。 屋顶上的男人不知为何心中浮现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眼神涣散的女人,她举着刀对着他,像是在邀请什么,又像是在挑衅什么。 甚至有些像在求助什么一样。 他站了起来,利落的飞身从房顶上下来,双足轻巧点地,巨阙在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他稳稳站定,薄唇慢慢勾起。 “好,展某愿陪姑娘切磋。” 他甚至都没有拔剑,就那样迎上了她寒光闪闪的短刀。但胜负显然已经很明显了,展昭沉静自如,身法流畅,见招拆招,但白穗却是步伐凌乱,呼吸急促。很快,展昭的刀鞘就指向了她的脖颈如果这是真的剑尖,她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 但丁白穗歪了歪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然后迎着刀鞘扑向前去 电光火石之间,展昭流畅的收回了自己的剑,身子一侧便躲开她的寒刃,手挽了一个剑花,巨阙便已经横着抵上她细嫩的脖颈,而后他稍一用力,女人便只能后退两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他的臂膀有力,虽然没有伤到她,却让她被迫仰着头动弹不得。 “丁姑娘,胜负已分。” 这男人的声音还是如此清朗如玉,既不流露出更多的情绪,又依旧是显得不卑不亢,温润有礼。 丁白穗笑了一下,眼睛却盯着院中的那棵枯树。 “展大人,您说这爱究竟是为何物” 她突兀的发问,头上却满是虚汗。 展昭愣了一下,方才放开制住她的动作。又思量片刻,才道“展某以为,此爱分大爱小爱,小爱自然是人间情爱,而大爱则是心怀天下,兼济天下。” 她目光闪动了一下。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而在这段时间之类,展昭也就真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这里等待她的下文。 她又问“在道德,责任和伦理的束缚之下,人的自由究竟在哪里” 这个问题又让展昭愣了一下。 她话题跳的太快,一时让展昭不太适应。但他皱着眉头,显然是在认真思索。 白穗慢慢的把目光移到了他的眼睛下面,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要如何来形容那种眼神呢 仿佛真的在困惑,又仿佛心中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在动摇她的感觉。 展昭一字一句,很认真的回答道“规则之内,才能自由。” 白穗摇了摇头,低低笑着道“你不明白,你现在还不明白。” 说完,她似乎再也没有了攀谈的欲望,将手中握着的刀归鞘,然后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那一刻似乎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展昭心中疑惑,一双如玉星眸不自觉的望向了她。 然后,这个永远看起来不太健康的女人身子晃了晃,随即失去了平衡。 展昭下意识的动了起来,在自己的思绪回归之前就已经扶住了这个似敌似友的人。她呼吸急促,眼神涣散,身上又散发出一种高热温度。展昭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事情并不乐观。 “你受风寒了。” 他低低说道。 但丁白穗却又笑了,她软绵绵的倒在展昭怀里,没什么防备也没什么欣喜,只是盯着黑洞洞的天空,嘴角无意识的向上扬。 最后还是展昭将公孙先生叫起来为她诊断的。她躺在床上,情况看起来着实不太乐观,公孙先生皱着眉抚着胡子为她把脉,把完之后却又不先开药,而是语气严肃。 “姑娘这风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罢” 她没什么所谓,道“经常会犯。” 公孙先生面色不悦他对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总是这样,只见他目光锐利,语气威压“那姑娘可知你这病一拖再拖,已经要将你的身子掏空一半了” 这话说的很重,让展昭也吓了一跳。但丁白穗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露出洁白的牙齿笑。 她轻飘飘的说“没关系。” 那副样子既不是强作镇定,也不是身无可恋。而是一种类似于她周身的气质,让人觉得飘飘不定,像是深秋的浓雾,来的急,去的却也悄无声息。 在这样的油盐不进的情况之下,公孙先生也没法子了,只是说今夜先行休息,明日开了药再行调养,就离开了。 而展昭则是又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道“身体康健是人生基石,姑娘还是多加注意的好。” 丁白穗眼神闪动了一下,却不为所动。 “不需要,”她的声音少见的落了下来,却有一种冷冰冰的触感,“因为我既无大爱,也无小情。” 这话像是她对自己的诅咒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月亮与尘土]04 月亮与尘土04 当然,第二天公孙先生来客房的时候扑了个空。 丁白穗早早的就出去了,她虽然住廉租房,但她其实并不穷困,身上还是有一些闲钱的。得益于本朝人民热爱出行,汴京里酒楼客栈无数,各种价位各种房型都应有尽有。她随便挑了一家距离书画铺子近一点的客栈住进去,然后拖着病体就去了那家铺子。 继续等。 不过她还是很习惯这种身体不太舒服的时候出去乱跑的,所以她看起来除了还是脸色苍白以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掌柜的看到她觉得头都要大了这位姑娘看起来铁了心的要见那李庆春,宁愿连续两天来这里只是坐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真的挺有耐心的。 而另一边,从李小望这边的调查也还在继续深入。仵作一早就把掩饰结果送了过来,孩子死于扼杀,是被人活活掐死的。但这十多岁的男孩子,虽说力气不会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但也并非是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的,照理说应该起码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才对。 但这李小望,死的如此安静,在被扼杀的窒息痛苦之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安安静静的被人掐住脖颈,慢慢收紧。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这个仿佛献祭一样的可怕想象其实禁不起多少推敲,因为很明显有更合理的解释。仵作合理推测这孩子应该是被迷晕了,所以今日的开封府派出去一半的衙役去全城各大药房,去查这十日以来卖出去的天仙子,洋菊花和颠茄的记录。 这样的调查的确费时费力,但杀了无辜孩童之人,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过的。 调查的另一项就是这李小望家中的人有无结仇,他的父亲出走,众人都觉得线索大概率在父亲这条线索上,但李汪氏这边,却也还要调查一二。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却是又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那李汪氏自从昨日晕了过去之后,就被先行送回家中休息了。妇人身子弱,又经受了丧子之痛,一夜之间,她已经是病怏怏的模样了。似是只有最后一口气吊着她的命一般。 而这最后一口气,应该就是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杀害儿子的真凶罢。 李家贫寒,家中没什么多余摆设。见开封府中人前来,李汪氏柔柔弱弱的向他们躬身万福,又道自己家里捉襟见肘,无什么好招待各位官爷的,还请各位能谅解。展昭他们哪里能听得这种话,见她如此凄惨模样,又好言相劝了一番,才将话题引入正题。 妇人愣了一小会儿神,似是在细细回忆什么。院中有颗桃花树,不知是否是因为家中主人的惨痛变故,这桃花也开的蔫败,枯花落地,一片萧瑟悲凉之景。 李汪氏落下泪来。她似是情绪大动,居然呜呜哭道“自丈夫不辞之别已有七年之久,如今,如今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闹得满城都在传他却仍杳无音信,留我一孤苦妇人独自承受。” 展昭坐在她对面,见她哭的如此伤心,却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这伤心的母亲稍稍宽心一些。只得默默倒了一杯茶推倒她面前,低声道“夫人身体孱弱,还是莫要太过伤心的好。” 她用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滑下,只听她崩溃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若是丈夫还仍在世上,为何不肯回来,不肯回来看看小望最后一面。” 此情此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只是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展昭居然是感到了一种十分不协调的微妙感觉。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又在公门中呆了好些时日,这母亲丧子的场面也曾有见过,只是她却和其他所有的悲恸母亲都不同。 他们上门了这么久,从她嘴中从未喃喃喊过儿子的名字,也从未说出对那凶手恨之入骨的话语而是,而是一直不停的在抱怨,在呼喊她七年前就离家的丈夫。 若是丈夫离家时日还不多,妻子一时还无法相信自己的丈夫真的抛弃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或许她会无意识的想要找寻依靠。 可是,可是,她的丈夫,已经失踪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一个孩子已从牙牙学语长成懵懂少年,初嫁妇人也已被风霜打旧,心中满是世态炎凉。七年的时间,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足够任何人将这残酷事实想明白了。 她本不该下意识的就呼喊丈夫的。 抱怨一次或许是习惯使然,可是每一句话里都在呼他,喊他,希望他,渴求他,那就真的有点不对劲了。 但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饶是心中已经有无数猜测,但展昭面上仍然是深切的同情和不忍。妇人的眼泪是真,痛苦是真,而他的心痛和惋惜也都是真真切切的。 那孩子,那年仅十岁的小小少年。他被丢进小水塘中,暴雨冲刷着他青紫却安静的面庞。 从街坊邻居们的口中敲打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略带诡谲的故事。 这李家的主人家唤作李汝雄,祖上都是农户。这李家虽然是个小家小户,但在这里居住,却已经有些年头了,有些老人家甚至是看着李汝雄从总角小儿长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李汪氏同李家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两家人走动相当频繁,一男一女也相处的相当好。 等到敲锣打鼓成了亲,第二年又生了小望这个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快意。但小望三岁之时,汝雄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事。那个上午,他穿着平时穿的短衫,一如既往的和妻子打了招呼,出门吃了街角的一碗水饭,同街坊邻居们打了招呼,像是出门逛逛一样的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一个月,汪氏哭闹不止,坐在自家门口,像是哭断气一样的可怜,心中还怀着他会回来的希望。第二个月,她向幽魂一样形如枯槁,在街上到处寻找自己丈夫留下的蛛丝马迹。李家的父母在小望一岁多的时候就双双撒手人寰,倒也免了这样的苦楚。 时间一天天过去,汪氏一天天绝望。 但她是变得越来越怪异了,在所有人都劝她放弃,去官府请求和离时,她把压箱底的钱财都拿出来去请算卦的先生,非要让他们算出李汝雄的所在。无果之后,性情又时好时坏,好时抱着小望视若珍宝,疼之爱之,不好时看到小望那酷似父亲的脸,又厌恶至极,不看孩子一眼。 离开的时间久了,这种流言蜚语也就悄悄的都出来探头了,有人说李汝雄在外边看了一个青楼女子,他出钱在外边养着人家,又鬼迷了心窍,受了蛊惑和人家私奔去了。有人说他在外边招惹了江湖上的仇家,为了躲避追杀才这样离家出走的。 但这话传进汪氏的耳朵里,她却并没有如人们想象的一般忽的歇斯底里。 “汝雄生性老实,在这汴梁城里做事,又怎么能惹到仇家呢” “在外头养了女人若真是这样,那我那我就可以宽下些心来了。” 有好事者问她为何能宽心,她微笑着回答道“若是为女色所累,他终有一天会厌倦,会想念,会踌躇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好奇他如今是什么模样,会好奇妻子是否改嫁,所以若是为女色所累,他会回来的,他厌倦了就会回来的。” 从那一刻起,所有人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爱她薄情寡义的丈夫。 但最无辜的小望,最可怜的小望,却在母亲反复无常的情绪和爱恨交织的感情中,艰难的走过了七年。 而另一边,丁白穗已经等到了这悲剧事件真正的罪魁祸首,一出悲剧的男主角,一个存在着既将所谓的道义和责任悉数打破毫不在意的殉道者。 她等到了第二天的黄昏,才见到这个其貌不扬的高大男人他一袭长衫,面容充满了困倦,眼神却神采奕奕充满野性。他身上有墨和彩的味道,长衫上有好些污渍,似是作画之时不小心污染上的颜料。 丁白穗在看到他的第一秒,就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她径直站起来,走到那高大男人的身边,问道“李庆春”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正是。” 她冷笑了一下,又问“李汝雄,字庆春” 这下,男人困倦松弛的脸终于抽动了一下。 庆春二字,是他离开家蜗居在此时,才随意想出的表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月亮与尘土]05 月亮与尘土05 李汝雄的住所凌乱不堪。 他的妻子具有一种神经质般的奇怪直觉,她一直觉得他从未走远过。而李汝雄恰恰夜正如他的妻子所坚信的那样他岂止是没有走远,甚至根本就没有离开这座都城。然而汴梁何其的大,他几乎从不出门,从不社交。所以他从前的家人和朋友们从来也没有找到过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达七年的离群索居,他本人身上也具有一些特质他沉默寡言,显得有些木讷,但这种木讷又绝对不是由愚蠢所造成的,而是他主动的选择将很多烟火和热闹隔绝在外所导致的。 丁白穗草草扫了一眼这个凌乱的小房间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收拾过了,整个房间都被散落一地的宣纸所淹没,而他的书桌看起来则更过分,完全没有一块儿可以好好放东西的地方。 在那家书画铺子里,她很直接的说明来意之后,李汝雄既没有表现出害怕,也没有表现出一个抛妻弃子之人应有的羞愧,只是很平静的示意她跟着他走。 “所以,你离开家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移情别恋,也不是因为某些逼不得已的原因,而是搬出来一个人在这里作画” 李汝雄示意她坐着说话,然后给自己也腾出了一张可以坐的椅子。 他表情平静,坦然承认“是,就是这样。” 丁白穗的表情也相当平静“你的妻子一直在等你回去,这些年她过的很苦。还有你的孩子” 她的话头止住了,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将孩子的死讯告诉他。 那男人依然表情很平静,他没有什么情绪,“我写过信给她,让她去官府请求和离,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归她,我什么也不要。” “但她很爱你,所以她不肯离开。” 李汝雄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在面对这个陌生女人的指责,但他的心里毫无波澜“这是她的事。” 丁白穗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或许很难理解,但她却通过某一种奇妙不可复制的方法去获知了某些他的感觉和情绪,所以从某一种角度来说,她居然真的能稍稍理解这个世俗意义下的无情无义之人。 她见过的奇人,见过的奇事,真的已经挺多的了。 她歪了歪头,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的李汝雄七年来都没有多少次和人攀谈,一方面是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另一个方面也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拒绝和人交流。 所以,恰恰好在今天,在她来访的这个时间段,他能稍微有那么一些不封闭,运气当然还不错了。 “如果是为了作画,你完全可以不用如此极端,也可以实现吧。” 这句话好像让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哼了两声,又低低的笑了两声。丁白穗倒是没觉得有被冒犯的感觉,而是一直安静的坐在原地,等他想开口叙述的时候。 “不行,在家不行。”他的声音很冷淡,但是在讲起作画这件事的时候,却又有种十足的力量,“我从十几岁起,看着偶尔出现在我眼前的书画的时候,就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了我要去画。这事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我娶妻生子之后,我觉得我或许可以去试试。” “所以你就抛下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就这样走了” 他深深的看了白穗一眼,道“不,我没有,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要怎么样,但我后来发现,我劳作的时间实在太久,让我没有办法有时间去泼墨挥毫,而当我试图放弃劳作,专心作画时,她又会用尽一切办法来打扰我,破坏我。” 他所说的“她”当然是指他的妻子。 白穗情不自禁的发问“为什么” “她就是那样的人,”李汝雄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她是个很喜欢控制的人,男人就应该在外赚钱养家,我是个初学者,当时毛笔都拿不利索,所以她觉得我这样只是在玩物丧志,会把家败完,我试着告诉她我为何要这样做,但是她不听,只是坚定的要我按照她的想法回到从前。” 她也眯了眯眼。 “你是在告诉我,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其实是她的错么” 男人摇了摇头,还是那么平静“不是,我只是告诉你,为什么我非要离开才能行。” 她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我告诉你她现在已经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你会觉得对不住她么” “不会,”他很坦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而问道“说说画吧,这世上作画之人何其之多,但像你一样做到这个地步的却闻所未闻。” 李汝雄却觉得这个说法很是愚蠢,他有些古怪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错了,这世上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只是他们或家底殷实家风开放,因此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或同我一样被家人和生活所累,却没能像我一样能为了作画抛弃所有。”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在责任和情义的捆绑之下,他们的喜爱和渴望胎死腹中了,毫无自由了,如是而已。” “姑娘你觉得我不可理喻么” 他最后这么问道。 丁白穗没有说话,她又相当仔细的用目光扫过这个凌乱的房间。地上的每一张宣纸上都有他作画的痕迹,桌上的每一个砚台里都有尚未干枯的墨汁。七年来,他的画作无人问津,因此收入寥寥,所以他直到现在,生活还是捉襟见肘,甚至不如他从前。 她答非所问道“那书画铺子的掌柜说你虽然半路出家,但是真的很有天赋,你若是换个风格,投人们喜好,说不定假以时日,能够名声大噪呢。”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 笑了许救,他才停当终于停当,道“小姑娘,你是认真的么” 丁白穗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你不会改的,”她笃定道,“就像你不在乎你的家人过的好坏一般,你也不在乎自己的书画到底能不能被人欣赏。” 李汝雄点了点头。 她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觉得你有多么的不可理喻,但我同样不觉得你的做法是对。” 他说“无所谓。” 聊到这里,似乎已经没什么好说,白穗起身准备告辞。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个消息。 他如此的离群索居,自然不可能知道在汴梁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雨夜孩童案了。 “你的儿子,小望,”她说,“前些天,他被人谋害了,凶手还未曾抓住。”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刻。 男人的眼神终于闪动了一下,这是他的情绪在今天的整个谈话过程中第一次发生了些许变化。白穗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些什么一样。 “我都已经记不起我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他垂下了头,轻轻说道。 “你要回去看看么,看看妻子,见见小望最后一面。” 男人摇了摇头“早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抛开所有了。” 说完这话,他像是失去了攀谈的欲望一般,站起身来重新回到他的书桌旁,摸出了笔开始了他的信仰。 白穗站在门口,一双清冷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迷茫,她试着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我虽不认为你是对的,但我却也说不出你是错的。是,这世上的事情,的确像许多枷锁一样束缚着世人,许多人一辈子碌碌无为,没能实现心中所想,同肩上的责任和情义,或许也有很大的关系。” 李汝雄抬起了头。 “我从没说过我是对的,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他说,“但我一定要这么做。” 从李汝雄的居所回来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有些犹豫,不知道现在是该去一趟开封府还是回客栈睡觉。李汝雄住的地方离这家书画铺子很近,又是必经之路,所以她出来之后,又经过了一次那铺子门口。 白穗停住了脚步。 一身绛红官袍的男人正挺立在那书画铺子的门前。天色已晚,霜寒露重,他却不知道在这里等些什么。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所以他自然也发现了丁白穗的脚步声。原本他正倚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闭目养神,听到那所等之人的脚步声之后,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展大人在这里,难道是为了等我么”她开口道。 展昭目光温润却依然有力,他微微收了收下颌,淡淡的说“正是。” 白穗眯了眯眼睛,又道“汴梁城这么大,展大人又为何觉得我会在这里出现” 展昭道“丁姑娘在此处有所图,故而展昭只是来碰碰运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月亮和尘土]06 月亮和尘土 06 夜色点点,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在这依然充满寒气的夜晚里辐射出温暖和烟火气。而展昭却固执的不愿意进去坐着等,而是脊背笔直的站在门外。 说实话,白穗不是不惊讶的。她不由的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奇怪的很,仅仅是出于“可能在这里”的考量,就能让他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她不由的多看了这个男人几眼。 他目光平静,薄唇微张,呼出一口轻飘飘的白雾,那冒着热气的雾很快就散在空中,膨胀成薄薄的一层朦胧。映的他的面容居然格外的令人觉得俊俏。他的确生了一副唇红齿白,倜傥无双的好模样,但为他镀上光芒的,却还是这幅在这个年纪里少见的沉稳与隐忍。 25岁的丁白穗挑了挑眉,道“展大人居然对案情有这样的执着。” 展昭愣了片刻,才皱着眉道“丁姑娘身患风寒之疾,实在不该这个时辰还未曾归府,故而展某才会在此地等候。” 这下轮到白穗愣住了,她似乎是没想到展昭会这样说,脸上本来挂着的浅笑都忽的一下停滞了。她表情古怪,半晌才道“您是为了寻我回开封府” 展昭面色无奈,轻轻摇头道“丁姑娘乃是近日连发的纵火案件的受害之人,既然入住开封府,理应受开封府庇护安全,这又哪里需要姑娘再三质疑呢” 丁白穗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停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那可真是劳烦展大人了,只是白穗不敢如此叨扰开封府,故而已经安置在附近的客栈了。” 展昭稍显惊讶,又道“姑娘家中遭火仓促,金银财物都未曾收拾,身上就算有闲钱也不该浪费在住宿一事上才对。” 丁白穗又被噎了一下。 说实话,展昭并非是挑她毛病,而仅仅只是用正常的思维去考虑了而已。她自然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毫无恶意。 她用手摸着下巴在审视什么,展昭自然而然的也感受到了这股审视的目光当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开封府这些年庇佑过形形色色的苦主,他们或是将他们当作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死拧着不放手,或是在求助的同时还在审时度势,思量着各种可能性。 说到底,在开封府呆着的这几年,他却见过了比在江湖中还要多的怀疑和恶意,它们通常都是毫无由来,仿佛出自本能的。而仅仅作为展昭这个人,他所能做的,是将这些怀疑和恶意照单全收。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收获天下人的赞誉和美名,而仅仅是要实现一个天蓝如水的少时理想而已。 因此,他坦然的承受着这个女人的审视和距离。在一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展大人明明昨日还将我视作可疑之人,为何今日又如此赤诚待我” 这话语中既不是嘲讽,也没有尖锐,仅仅只是单纯的疑惑和探究而已。 展昭的目光安静的移到了她的眼睛上从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了,这个人的眼睛永远迷离朦胧,好像是隔着一层雾,一层纱一样的,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声色犬马。 “姑娘行迹不可谓不可疑,”他的声线清朗坦然,“说实话,展某的确未曾解除对姑娘的怀疑,只是既然受了开封府的庇护,无论是谁,展某都理应保障安全。” 他固然是坦诚的,毫无阴霾的。但若是面对大奸大恶之人,却也是该怎么玩心机就怎么玩心机的。之所以会不顾一天的辛劳出来寻人,将自己的想法如此坦诚的袒露出来,也是因为在他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坏人。 理性告诉他令人迷惑的诡异之处,直觉却令他无法对此人真正富有敌意。 丁白穗用手捂住了脸。 这反应真是不可谓不奇怪。展昭挑了挑眉,想看她下一步动作。白穗则一边摇着头,一边发出无法自控的笑声。那笑声从她指缝之间漏出,令人觉得有些不知所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她用力的揉了揉眼睛,语气之中却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展大人真的是个好人啊,无论你对我是何种态度,但这种感觉却从未消失过。” 展昭大概也是受惯了这样的称赞,他歪了一下头,只是抱了一下拳,淡淡道“丁姑娘谬赞了。” 她把手从脸上移开,嘴角扯开了笑容的弧度,但眼睛的深处却忽的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彷徨和疑惑,她维持着灰色的平静,说话的风格一如往常一般的奇奇怪怪。 “展大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或许是某个充满恶意的荒诞故事吧。 有一个男人,他生于泥土,在土地上劳作,丰收,娶妻,生子。他和许多人看起来一样普通,他的笑容看起来和任何一个生于泥土的男人都是一摸一样的。这个人的前半生在泥土之中开放,又在人群中泯灭。 但他一直有一个荒诞的想法。在他年少的某一天,他躺在青青草地上,深夜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但他却只看到了悬挂在空中的月亮。 月亮那么高,那么皎洁,看上去遥不可及却令人感动到想要哭泣。 他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奇异的想法。 他要去追逐这轮明月。 他要摸一摸月亮是不是真的那么寒冷,他要去看一看那用不凋零的月桂枝。 但是 月亮是只有仙人才能去的地方,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试图放下过,但放下的同时他却觉得整个生命都被掏成空洞。血液确实在流动,心脏确实在跳动,但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能触摸到自己渐渐干枯的眼睛和皮肉。 于是他终于意识道年少时候的想法是不可忤逆的,这并非对或者错,仅仅是他无法违抗而已我是必须去追月亮的啊,他想,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仅仅是因为如果不去试着触摸这轮月亮,我就一定会死。 没有月亮,就不行。 不去触摸月亮,就不行。 如果活在尘土里,就会很快死去。 所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一天他平静的收拾好自己的穿戴,平静的和妻子和孩子告别,就像往常的每一天他会去做的那样。对他来说,这不是仪式,所以不需要任何仪式一样的告别,他的心中充满喜悦的去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活着。 为了能再靠近靠近高高在上的月亮,他形如枯槁,从饱满的骨变成了干瘪的皮。他用信念作为养料在活着。为了再靠近靠近高高在上的月亮,他失去了一切,永远失去了再踩在土地上的机会。但是月亮在哪里月亮有向他抛出月桂枝么没有,他或许什么都没得到。 又或者,他早已经不需要任何回馈了。在努力的抬头去看月亮,伸手去抓月亮的过程中,他的身心就已经满足的要溢出来了。 他是殉道者吧。但土地上的人们呢活在他所以为的尘土中的妻子和儿子呢他们是不是也无可奈何,无法抗拒的成为了这天上广寒宫的活祭品呢 她的语气如此悲悯,却又似乎在努力的将自己从中剥离开来,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来描述。 但她这个观察者,似乎又有些太不称职了。 强烈的情绪从她的嘴中泄漏她如此动摇,如此怀疑,以至于企图从另一个仅仅相识数日的人那里得到一些解释。 展昭看着她努力自持的模样。他的目光之中似乎也流露出震动和疑惑来,半晌之后,他才张开了嘴,说道“此人犹如夸父逐日,可叹,可敬,可悲悯。” 她的眼睛中透出点点星光来。 “他是自由的么他是幸福的么” 说完之后,她忽的又用力摇了摇头,抢在展昭说话之前讲道“或许在世俗看来,他一点也不因该为此感到自由和幸福,但但我若说他该忏悔,该痛苦,似乎也有些太不尊重他了。” 展昭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的自我纠结。 他当然能够意识到这个故事到底在讲什么,在听到“妻子和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这个故事和死去的小望有着莫大的联系。那是他的父亲,是那个被所有人骂做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李汝雄。 是这个人要离家的真正原因。 “可是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她似乎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目光慢慢的投向了高高在上的玉轮,“这个月亮和尘土的故事,并不是只有一层的,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家人和世俗是可以抛弃不要的尘土,可是在另外的人眼里,这些东西才是心中珍之重之的月亮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月亮与尘土]07 月亮与尘土07 这个孩子的死亡真相似乎已经明了了些东西仵作翻来覆去的研究孩子脖颈之上青紫色的勒痕,断定这行凶之人的力气不会过大,要么是个病怏怏的男子,要么是个普通的女子。 而声势颇为浩大的遍查全城药铺的工作却还没出来结果汴梁城常住人口超百万,药铺又是最为常见的生意铺子,要统统摸过一遍,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绝对下不来的。 但展昭心中还是有了隐隐的不祥预感。在接触形如枯槁的汪氏之后,在听过街坊们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他的心中就忽的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从情理角度出发,他甚至都不愿意多思考一下这个可能性到底会不会是真的。 但出于一个官差的基本职业素养,他又只能强迫自己细细想那汪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这个思考的过程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丁白穗。 在讲完那个故事之后,她的眼中明明灭灭,复杂难断。展昭很有耐心,知道她似乎在挣扎着有话要说,于是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着。 然后她就投了一个平地惊雷下来。 “这案子不用再查了,”她几经挣扎,终于开口道,“凶手是李汪氏,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展昭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作声。 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皱起的眉头,又闭上眼休息了片刻。这才重新将目光定在她身上带着七分探索和三分犹疑。 “此案的调查才刚刚开始,姑娘这话到底有何依据” 她表情不变,一字一句道“我没什么依据。” 展昭道“既然如此,姑娘又为何如此笃定” 他一点儿也没放弃对这个人的探查。 这并非是因为展昭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好奇心,而是因为丁白穗此人身上的诡谲实在难以令人忽视,那种时常与死亡消逝为伍的气息最大限度的挑起了展昭对于危险的感知。 江湖人,对于这种气息往往是最敏感的。 白穗当然清晰无误的感觉到了这股探究的意味,这很少见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她鲜少与江湖人打交道,而更多的是和像范喜乐平安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打交道。百姓们在意的往往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对于丁白穗这种人,躲都躲不及,哪里能生出探究之心呢 她似乎不介意展昭毫不掩饰的探寻,反而是毫不掩饰的将自己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她好像也在试探,试探他的反应,试探他的态度。 “我不想告诉你,”她皮这一下很开心,随即又恢复正常,“但若是展大人对白穗的话感兴趣的话,不妨我们明日一起去拜访那位汪娘子。” 展昭抬了抬下颚,将巨阙从右手换到左手,脑袋迅速运转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了她。 其实私心里,展昭并不希望这个可怕的预感是事实。他总想再去查一查,看一看,去努力一下能不能找到其他同样很有嫌疑的人。 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杀死,这个孩子的生命究竟算什么 算母亲的私有物么因为心情好坏就对小小少年忽冷忽热,让他还尚未成型的心受到撕扯。可是他在这样的生活里还是保持着一颗纯洁的心灵,既没有自哀自怨,也没有自暴自弃。 甚至甚至在被问到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还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得偿所愿。 这样的孩子,这样坚韧的孩子。却又为什么要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暴雨的夜里呢安静的浸在水坑里的时候,他会不会感觉很冷 这个晚上展昭没有睡着。那个冷清清的姑娘的那句话捶进了他心里,让他彻夜辗转反侧。这样艰难的睡到下半夜,他只觉得浑身沁出一层薄汗,里衣有些黏糊糊的粘在身上,让人格外的不爽利。 于是干脆只着中衣出门透透气。 这个时间,又不可能去烧个热水细细沐浴一番。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干脆到水井边上打一桶水上来,脱了上身直接从头顶将井水浇灌而下。 井水沁着冷意,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水滴滴答答的顺着精壮胸膛往下流展昭并不在意,反而是觉得终于清爽了一些。他摸了一把自己柔顺垂下的黑发,又在院中站了片刻,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回屋歇息去了。 第二日他起的格外的早。早早就出门去丁白穗所住的客栈去了昨天她百般推脱,就是不肯再去开封府睡上一夜。丁白穗看起来也好像没怎么睡好,展昭来敲门的时候她正迷迷糊糊迟迟顿顿的顶着两个黑眼圈和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 看到展昭,显然还有点受惊。 “展大人,现在还没到五更天吧” 展昭意外的觉得她这样才真真有了一丝鲜活气息。 不过见他这幅模样,展昭也稍显抱歉,于是怀着歉意说道“抱歉,展某太过心急,不曾考虑丁姑娘作息。若是姑娘还困倦着,只管回去再歇息一会儿,展某在楼下等待即可。” 白穗“” 你都这么说了难道我还真的能睡得下去 白穗“不了吧,我现在就去梳洗。” 梳洗过后,二人又就近食了些早点汴梁城醒的也够早的,三更天夜市才散去,五更天早点铺又热腾腾新鲜鲜的拜上来了。或许是出于太早把人催起来的歉意,展昭还替丁白穗付了这一顿的早点钱。 这略显轻松的插曲过后,二人又不得不回到清明雨夜的孩童谋杀案中。李家大门紧闭,令人不自觉的生出一股萧瑟之感。 展昭上前敲门,半晌过后,门才有气无力的被推开一条缝来。汪氏站在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门缝去观察外面,她原本生的是很漂亮的,只是接连的打击迅速抽干了她的生命力。在看到展昭的一瞬,她瞳孔缩了一下,让整个眼睛大半都是布满红血丝的眼白,透过阴测测的门缝,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啊。” 从幽暗的门缝深处,她的声音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触手一样软绵绵的伸出,竟令展昭不由的觉得有些厌恶。 好在她很快就打开门迎接他们的来访。 二人进门,展昭的视线却第一时间被院中那可本来就快枯死的桃花树所吸引。那桃花树,昨日来的时候还堪堪开着一些,然而仅是一夜之间,那些还残存的苍白花朵像是被某种外力拽掉一半,全部凋在了地上,又被无情碾过,被裹上一层灰蒙蒙的尘土,愈发的可怜起来。 李汪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她凄凄惨惨戚戚的笑了一下,解释道“昨夜昨夜妾身无法入睡,又心中烦闷,故而才对家中这枯树如此发泄,还望还望展大人莫要见笑才是。” 展昭眼眸黯淡了些,忙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展某并未在意。” 李汪氏这才注意到展昭身后的白穗她有些精神恍惚,刚刚开了门之后就只顾带着展昭进院,故而才没有注意还有一个人跟着他悄无声息的进来了。 “这位姑娘是” 丁白穗笑了一下。 她是经常会笑的,但是她的笑意却永远没能让她变得亲切一些。 就比如现在,在见到这恍恍惚惚的可怜妇人的那一刻起,她尖锐的恶意像是止都止不住一样的从眼中溢出。就算能控制住嘴角还是微弱的笑意,但那眼中却已经褪去了朦胧的纱。 她躬了躬身,情绪难测。 “我姓丁,夫人若是不在意,可叫我白穗。” 妇人歪了歪头,道出一声“丁姑娘”。 紧接着,她先声夺人,直接将话题拉入了最高潮 “白穗昨日,见了您的丈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月亮与尘土]08 月亮与尘土08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子一样,直接撕开了堪堪维持在表面上平和。这一方小院的清晨仅仅平静了片刻,便猛然迎来了狂风骤雨。 空气停滞了足足三秒钟。 随后那个女人脸上的肌肉忽然一点一点的动了起来,双眼睁大到凸起,像是要尖叫一样的张大嘴巴,从那个黑洞里,展昭看见猩红的舌头震颤着。 她扑了过来。 而二人的动作显然要比一个柔弱妇人要敏锐快捷的多。白穗迅速后退一步,脊背拱起,短刃已经挡在胸前。但展昭的动作更快一步,他一步向前挡在白穗身前,用一柄巨阙牢牢将她挡住。 那妇人剧烈的呼吸着,像是某种被抛上了岸的鱼一样。她被未出鞘的利器挡住,但却丝毫没有觉得危险或者冒犯,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白穗,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在哪里见到他的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丁白穗嘴上的笑意消失了。 像是觉得这个刺激还不够似得,她又后退了一步,继续从嘴中吐出残酷的话“还有,我已经告诉他,你杀了你儿子的事了。” 空气再次凝滞了。 丁白穗显然是带着极大的愤怒和恶意才会如此刺激她的,她自认为冷静自持,但实际上她的情绪却极其容易被调动起来。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孩童的死亡,已经足以让她的怒火被点燃了。 她在等。 在等这极端又疯狂的妇人的反应。 妇人的脸忽然呆滞了片刻,她眨了眨眼,又歪了歪头,像是没能理解她说的话一样。等到她的头脑终于嘎吱嘎吱的开始转动起来之后,她又露出了一种困惑和惊疑不定的表情。 “你,你对他说了何话” 她不可置信的发问道。 丁白穗定定的盯着她,又重复了一次“我说我已经告诉了你的丈夫李汝雄,你们的儿子李小望,被你亲手扼死了。” 妇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你在说些什么” 她徒劳的伸出双手向前抓去,那并不纤细秀美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凸显出分明的指骨,令人觉得居然有些像森森白骨一样。当然了她被展昭牢牢的挡住,并没有办法抓住安全距离之外的丁白穗丁姑娘。 她哀嚎起来“你怎么能讲这样子的话你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的说这种话我我没有,我没有你要让我的丈夫如何看我,如何想我啊” 展昭不动声色,但心中还是吃了一惊原本他们二人并没有商量过来之后该如何对峙,但这位丁姑娘毫无预兆的投下惊天雷,他心中狂跳,但之后这妇人的表现已经超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愤怒了。 “李夫人”他还是颇为自持的劝慰道,“请夫人先行冷静有什么误会我等可慢慢道来” “要如何慢慢道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汪氏的哭叫所打断,不知不觉中她已流出泪来,一边摇头一边大声哭泣质问“要如何慢慢道来你要如何赔我丈夫你在哪里见到他的你在哪里见到他的快告诉我,我要亲自去向他解释清楚” 这妇人在意的,居然丝毫不是“杀人需偿命”,而是“我的丈夫误会我杀了儿子”。展昭压下心中的不快,见妇人又哭又闹,完全不能正常说话,只得紧皱着眉叹息,然后一个手刀,干净利落的让她沉沉晕去。 妇人软绵绵的倒下去,展昭一只手揽住她的身体,略微责怪的看了始作俑者一眼,先扶着汪氏坐到一旁的藤制卧椅上。 被白了一眼的白穗倒是没什么兴风作浪之人应有的自觉,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出来,安安静静的凑近了几分,道“若是展大人不动手,那白穗也该动动手,让她冷静一下了。” 展昭的眼神斜飞过来,其中不快的意味并没有被掩饰。只听他低低道“丁姑娘又何必一进门就如此刺激她。” 白穗眼睛都没眨一下“无论我何时说出这话,她都会是这个样子的。” 这话好像说的也对。 展昭收回目光,似是不太想接这茬。转而又将目光转回尚且安静下来的妇人。她的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初春天气微愣,她却还是身着一袭单薄的白色。 展昭犹豫了一下,径自进屋翻了个小毯子出来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重新去审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姑娘他望向她,却看到她正在看那棵干瘪瘪的桃花树,像是察觉到了展昭的目光,她忽然一回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展大人果然很是温柔细心。” 展昭眼睛闪动了一些,平静道“丁姑娘谬赞了。” 昨晚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丁白穗意识到自己连续两天都忍不住夸赞同一个人,她不由的觉得有一点儿尴尬,于是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道“汪娘子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罢。” 展昭道“展某并未用力击打。” 白穗“恩。” 一刻钟之后,汪娘子就幽幽的醒来了。她先是眼球转动了一下,而后脖子僵直了一下,似乎还没回想起来刚刚的事。目光虚弱的环视一周,看到抱着胸的丁白穗和端坐在石桌前的展昭时,她才如梦初醒般的惊叫了一声。 “你你们” 似是怕她再次歇斯底里,展昭开口道“夫人冷静,丁姑娘并非有意冒犯,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慢慢来过。” 丁白穗换了个姿势,没说什么。 汪娘子呆呆愣愣的坐了一会儿经过刚刚那一小段时间的昏睡,她似乎真的冷静了不少,只有脸色还是那么的惊疑不定。她看了展昭温润的面庞一眼,语气带上十成十的哀怨“展大人若是对妾身有何怀疑,直接问便是又何必何必让他人来试探妾身” 丁白穗先发了声“白穗是真的见过李汝雄李叔的。” 她混沌的眼睛这才慢慢转向白穗,哀哀道“既然姑娘为妾身寻回丈夫,又为何要如此生生造谣” 丁白穗不为所动,道“开封府早便查出小望生前被人迷晕,而后才惨遭扼死,因此正在彻查上下十日以来全城各大药房的洋菊花,颠茄。是不是夫人做的,想必几日之后就会有所定论了。” 汪氏凉凉笑了起来,倒是显得有些胆色“也就是说姑娘啊姑娘,其实你也不曾确定,这杀害亲子之事,的确是我犯下的。” 展昭在一旁安静的听,面色沉静,不动声色。 白穗当然也不甘示弱,道“不,我十分肯定是你如此狠毒。” 汪娘子叫道“那便拿出凭证来罢” 丁白穗顿了一下,她伸手捋了捋自己垂在肩上的长发,又等了片刻,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进门,你的卧房,衣柜下面的第三个抽屉里,应该还有剩下的洋菊花罢。” 汪氏的瞳孔骤然缩小,藏在衣袖下面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这变化当然逃不过展昭的眼睛,他的心骤然沉下了谷底,眼神晦暗难辨。 丁白穗咄咄逼人“夫人既无腰腿疼痛,又未患有发烧发炎之症状为何会单单购入洋菊花一药,难道是为了帮助睡眠么” 汪氏眼神闪躲,道“妾身妾身平日的确睡眠不佳,以此为证据,姑娘不觉得单薄了些么” 丁白穗道“夫人特地去了离家颇远的城西药房,又仅仅只有一次购药记录,若是长期无法安睡,又为何偏偏在这几日才去求医问道” 此言一出,汪氏立刻安静了下来。 像是还不满足一般,她冷酷的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仵作已经根据小望脖子上的勒痕,判断出行凶之人的力气不大,不是个病怏怏的男人,那便是个女人了。” 闻言,汪氏的脸色变了几变她毕竟是个普通妇人,并非那般杀人之后还能平静如常的江湖人。展昭立在一旁,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 丁白穗所言,句句都是事实。 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缩在躺椅上的汪娘子。此时此刻,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柔弱妇人,她又回想起那天夜里出现在梦里的汪娘子。她带着如同今日一样茫然又迷惑的表情,冷静的看着儿子喝下加了料的肉汤。 在暴雨中,她扯下了自己的腰带勒住了小望的脖子,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将他丢弃在郊外的水坑之中。 而她被岁月磨得仅剩几分的聪明伶俐,告诉她在这样的暴雨天气,一切脚印和痕迹都会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我只是想见他。” 她泪眼朦胧,抬起头喃喃向她解释道。 “我只是想见见他,他怎么都不肯回来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为了让他回来,我什么都可以牺牲你们不知道,你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她哀哀叫着,像受伤的动物一样惹人心疼。但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她带着三分忐忑,七分期待的用力勒紧,看着安静的儿子面色浮现出缺氧的青紫,她不忍的别开了头呜呜哭泣,但却始终没有收手。 展昭的眼睛一分一分的冷了下去。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握紧了自己的长剑,狠狠的咬住了牙,将心中的怒一点一点的压下来。 “我知道。” 作为回应,丁白穗的声音空荡荡的在这个寒冷的清晨回响起来。 “你不值得被理解,也不值得被原谅,”她眼神冰冷,语气似刃,“为了这件事我在所不惜,牺牲一切也值得这样的想法,原本就是来自地狱的引诱。” 汪娘子哀嚎一声“我没办法我真的已经用尽其他一切办法了” 白穗闭上了眼,几秒之后又复而睁开,眼底并不明亮,反而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之意。 “那么你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再见一次你的丈夫罢。” 闻言,妇人发抖的身体忽然奇异的痉挛起来,而后她慢慢抬起头来,满是泪水的面庞上,眼睛却忽的璨璨起来,令人不禁遍体生寒。 “你愿意么你要告诉我他,他在何处么” 这语气之中,满含着病态的急切。 丁白穗终于扬起了笑容。 “不,”她残忍的,咬着牙宣布道,“我不会告诉你他在何处,他也不会因孩子的死来见你,生前死后,我永远永远不会实现你的遗愿” 将软的像一团烂泥一般的汪娘子收监之后,展昭拦住了意欲离开的丁白穗。 她心情不好,抱着胸斜着眼等待他说话。 展昭呼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一片温润神色。他张了张嘴,又似乎是还未想好要怎么向她言说,又垂下眼帘片刻,才斟酌着轻轻开口。 “丁姑娘曾说自己既无大爱,又无小情。展某虽不了解姑娘,却希望丁姑娘莫要如此妄自菲薄。” 他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嘴中说出的话也像汴京的早晨一般,渡着金色的温软光芒。他眼中有柔和星辰,又似是某一种成色极好的黑色珍珠,令人深陷其中。 “所谓大爱,并非是处江湖之远而思庙堂之高,也并非时刻要将天下苍生挂在口中藏在心上,”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为陌生之人的遭遇悲恸,为不义之人伤害他人的行为而愤怒,为悲惨之人的遭遇而共情此,即为大爱。” “丁姑娘,你的心中,已藏有万千的大爱。” 卷一神秘人物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在雨中]01 在雨中01 “流言”是什么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问题。似乎从人类拥有语言开始,它就生生不息,一直不曾被消灭过。像是瘟疫或是娼妓,古老又具有生命力。 但你要想细细探究它是如何来的,却似乎又总是说不清道不明。“三人成虎”的故事谁都听过,但奇妙的是,每个人都在警惕不受流言蒙蔽,但每个人却或多或少的是流言的传播机器。 我们就从城内最近盛行的那个流言开始说起吧。 最开始的源头已经无从追寻考据了,因为流言的主角来到都城已经有三年多了。不知道是那一次的接触者,对着她要离去的背影愤恨的大喊“地狱使者” 在最开始的版本里,她还是个正常人类,只是拥有苍白的皮肤和漆黑的双眼,午夜梦回之时会不合时宜的敲响某一扇紧闭的大门,送来关于死亡的预告。黑夜里骨节分明的双手,像是从泥土里伸出的森森白骨。 而故事散播出去之后,人们又如何二次加工,如何添油加醋,这又是另一件完全不能掌控的事情。 于是乎于是乎,在这个流言终于愈演愈烈,以至于流进了开封府。在某一个清晨展昭路过闲聊的衙役们的时候,他听到的版本变成了这样 “展大人你知道嘛有人说城里有个小鬼在晃荡,哎哟那个寒碜的嘞就剩个骨架嘎吱嘎吱了,据说专门去索命的,小的老丈人家二大爷的孙子,最近请了个道士要替天行道呢,哟呵,要泼她一脸黑狗血” 展昭“” 介于这个神奇的版本和丁白穗丁姑娘本尊实在是差的太远,导致展昭没有第一时间和她联系在一起。在经历了“现在的流言怎么都朝志怪方向发展了”的怀疑人生之后,展昭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后,他边走边若有所思,皱着长眉心不在焉。 前几日,汴梁城出了一件事。这件事虽然没能在整个城里引起轩然大波,但小范围的圈子还是震动不小。官家在听了此事之后,大怒着摔了杯子,令开封府速去查清,将犯人捉拿归案,将老将军平安带回。 事情是这样的 本朝有位老将军,早年不过是平头百姓,只因年轻气盛又报国心切,于是便离家入伍,边关抗辽。后来得了军功,又节节高升,竟是一跃成为了当朝二品大员当然了,本朝重文轻武,因此这武将的家中,是决计说不上什么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于是乎,这位将军上了年纪之后,自觉身体大不如从前一般康健,于是于半年之前,向官家求了恩准,在家养老不来上朝了。 展昭同这位杨老将军见过几次,他为人豁达率真,颇有些江湖潇洒的意味,于是二人自然是一见如故,成了这名利场中的忘年之交。展昭闲来无事之时,也会带上两坛好酒登门拜访,二人相谈甚欢,好不惬意。 只是,前几日这将军府中,却是糟了贼人。 那贼人似是老将军早年结下的仇人的儿女,当年将军放他一马,岂料在多年之后留了个祸患。将军家中节俭,并无太多家奴护院,贼人轻功了得,翻入院中企图行凶,却被家中婢女发现,于是杀了婢女,又连杀三人,才逃窜而去。 这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在这贼人逃走之后的第三天,杨老将军失踪了。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便就此失踪的干干净净,怎么也找不到一丝踪迹了。 那封短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写的是“吾有心愿未了,故去往沧州,勿念。” 字迹苍劲有力,的的确确是将军亲笔。 杨将军同妻子育有三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杨家夫妻子孝,兄友弟恭,其乐融融,乃是朝中上下皆知的模范家庭。若是没出这事儿,想必如今也还是令人羡慕。 将军失踪同贼人袭击这两件事,任是谁看了,都无法否则这必然是有着极深的关系的。官家得知之后,一边愤怒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袭击朝廷重臣,另一边又捶胸顿足,哀叹将军不该丢下家人自己去解决此事。 是了,众人的确是皆以为,将军离家,乃是为了独自一人去解决早年结下的仇怨,不愿连累家人。 他虽然在信中严明要去沧州,但沧州何其之大这通往沧州的路又何其之多如何才能找到他,找到贼人呢天下茫茫,将军若是铁了心要藏匿起来,又该如何呢 官家忧心忡忡,开封府也忧心忡忡,作为友人,展昭当然也忧心忡忡。 于是在官家面前,他主动请缨前去搜寻将军,顺便将在将军府内杀死四人的犯人捉拿归案。考虑到展昭早年浸淫江湖,又鼎鼎大名,这江湖之事,他去解决,的确比他人要合适的多。于是官家千叮咛万嘱咐,将这事儿安排在了展昭身上。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展昭换上便装,巨阙在手,骑着快马便上了路。沧州距京城遥远,快马加鞭也得四五日才能到达。同众人一一告别之后,他一扬马鞭,便飞驰而去。 汴京城外的官道宽阔平整,但强劲马蹄一过,还是扬起一片尘雾。展昭坐于马上,直奔沧州。只是路线虽明,但心中却并无把握,贼人是谁,什么来路什么身份,他一概不知。虽然曾去查看过现场,也观察过尸体的创口,但此人功夫邪乎,完全看不出师承何处。 先到沧州再做打算吧展昭这样暗自思忖,沧州应该也有一些朋友在,到时候在四处打听打听,应该也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吧。 如此思绪复杂,他便也赶了一天的路,这一日天色已渐黑,附近并无客栈旅店可歇脚,于是也只好做露宿郊外的准备了了。他将马匹拴好,去捡了些柴火回来,烧起火后,便就这清水吃起干粮来了。 正吃饭间,却见来路上嘎吱嘎吱驶来一架马车,似是悠闲的很。展昭今日在路上的确见过这辆马车,当时这车前坐着一个车夫赶车,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只是现在原本坐着车夫的地方,却换了一个人坐着赶车。 她有些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也不用手中的马鞭驱赶马匹,故而车才走的如此之慢。 只是那轮廓那身形,却怎么看怎么熟悉。 展昭望着马车,站起了身。 那车上的人似是也看到了他,歪了歪头叫停了车,从车上一跃而下,朝他走来。 来人自然是前些日子刚刚认识的丁白穗丁姑娘。 她看上去似乎精神了一些,脸色没有刚认识时候那般的病怏怏了,也不穿一身黑衣,而是身着娇嫩鹅黄,在这样的春天里,居然也别有一番娇俏感觉。 见她这幅样子,展昭自然也是感觉欣慰的。和她虽然认识不久,但他却已经将她当做友人一般看待,短短半月,她看起来的确开朗了许多。 丁白穗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展大人,真巧啊。” 展昭的眼中也沁出了如水笑意,温声道“丁姑娘,别来无恙。” 白穗如此敏锐,自然也是很容易便接收到了他的善意,她只觉心中似有暖意,不自觉的放松下来,问道“展大人是要去哪里怎么会在此露宿呢” 她平日里没什么友人,如此寒暄,屈指可数。 展昭道“展某任务在身,此去沧州查案。倒是丁姑娘,此时天色已晚,姑娘又驾着马车,不知是有何要事要处理呢” 她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才道“白穗这次也是前去沧州的。” 正说着,后方的马车却被忽的掀起了帘子,里面的人似乎是不太想等这两人攀谈叙旧,撩开帘子便喊“丁丫头,你这是碰到谁了” 好巧不巧,这声音对展昭来说也并非陌生人,这声音中气如虹,笑起来颇有一种江湖豪爽大汉之感。 更好巧不巧的是,这声音的主人,正巧是让展昭辛苦赶路一整日,到了晚上还思绪纷乱的罪魁祸首。 坐在马车里的,当然正是这让整个京城都忧心忡忡的杨将军了。 只是这豪爽老人却是一点儿也没有让别人担心了的自觉和愧疚,反倒是两眼瞪大,露出一副惊喜表情。 “嚯,这不是展老弟么,这等时间也能偶遇,真乃是缘分也” 展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在雨中]02 在雨中02 老实说,在看到老人的一瞬间,展昭只觉得咯噔一声,心不住的往下沉。 丁白穗不是坏人这实在毋庸置疑。只是只是这个人,在展昭的认知之中,她天生带着一种雾沉沉的暗色气息,她总是神神秘秘的出现,又神神秘秘的消失。她总是知道很多事,却又丝毫不向别人透露这些消息的来源。 唯一一点,唯一一点,她好像,总是嗅着某些味道而来。 而那的确是死亡的气息。 元宵佳节,她旁观着范喜乐家中的悲剧,在这场悲剧之中三人死去。而在清明雨夜,她有宛如雾霭一般出现,将整个故事放在心中,亲手撕开这场关于爱的恶之芳华。 她伴随着死亡而来,也伴随着悲剧而来。 所以,她的确不是坏人,但看到老人从她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展昭心中还是咯噔一声,心颤不止。他的气息微妙的变了变,面上原本温软的笑意也消失了。 这变化又怎么能逃得过丁白穗的眼睛。她眼中划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歪着头斜着眼看他,嘴角笑意倒是还依然健在,只是却微妙的僵硬了一下。 只是她毕竟还算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饶是意识到了一些令自己不快的事情,也还能保持的住那种放松的神情。 “杨老将军”展昭此刻心思却全都在那老人身上,“将军为何会在此处” 老将军眨了眨眼,莫名其妙道“我不是给家中留了书么去往沧州有些旧事未了,展老弟怎么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啊” 展昭道“追查贼人之事,官家已经交予开封府处理,展昭此去沧州,也正是为了替将军找出戕害家奴的贼人,故而将军不必将此事压在自己身上,还是快快回京去罢。” 老将军愣了片刻,才张口道“啊” 展昭皱眉,心道他是倔脾气犯了,非得走上一遭沧州才是。于是他叹了口气,又劝说道“老夫人和三位郎君都很担心将军。” 杨老将军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何事,哈哈大笑了两声,才道“展老弟啊展老弟,你怕是误会什么了才是,老夫此次前去沧州,乃是为了早年间的私事。” 展昭不解“将军所指,难道并非是同这贼人有关之事” 老人捂着脸笑了一下,才道“当然无关。” 对于这位老人来说,遇到丁白穗时,他并不像其他人一般将她视作不详,他没有愤怒,没有悲恸,没有怨恨。他只是非常自然的抚着自己的长胡须,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这女娃儿倒是有些意思。” 丁白穗愣住了。 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半个时辰前,她轻车熟路的翻墙进了将军府的院子,老将军正在小院中摇扇赏花,正巧院中竟然没人,于是她走到他面前站定。 老将军一点儿也没表示出什么惊诧,反而是满面笑意,问她“姑娘造访,所为何事” 丁白穗说“你患了病,身子大不如从前了。这半年来不去上朝,也是因为你预感道自己身子已经垂垂朽矣,故而才在家休养。你不想让夫人同三个儿子担心,才一直未曾叫过大夫。” 老人依然是轻摇蒲扇,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字句清晰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你快死了,你已经撑不到杜鹃花开的时节了。” 老人斜眼道“喝茶么” 白穗说“啊哦哦好。” 这超脱世俗的淡然态度,竟令丁白穗也觉得实在是罕有。她不禁多看了这位早年叱咤疆场的老将军几眼他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明明已经到了行将朽木的年纪,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似乎充满了无穷无尽的能量一般。 那是透明澄澈的,对于生活的豁达能量。 她忍不住说道“我也认识一位老人,同,同您一样,似乎都是如此豁达。” 杨老问道“哦那不知这位老人现在如何了呢” 丁白穗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我16岁之后,就已经离开他了。” 老人叹了口气。 他的语气之中,居然也是满怀慈爱的对一个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的宣布他的死期的女人,他的语气居然也像是爷爷对于孙女一样的慈爱的。 他说“走了这么些年,那老人一定很思念你这丫头才是罢。” 女子的眼中似是有一丝痛惜划过,她不解,茫然,又觉得痛苦。她歪着头,眼睛里好像略有湿润,但却强行将这话题扭转过去。 她干巴巴,硬邦邦的说“所以,所以您若是有什么遗愿,我愿意为您去实现它。” 老人喝了一口春日的龙井,静静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狼狈不堪的转移话题。茶水碧绿,茶味清香,院中桃花盛开,似是一片绯色的雾霭,在天地之中有种明媚的浪漫感。 他抚着胡须,大笑了起来。 “你这女娃儿倒是有些意思。” 随后他眯着眼睛去看那片桃花浪潮,欣然道“明人不说暗话,老夫的确在归西之前,还有心愿未了。” 雨。 春雨不同于夏雨,春雨是情意绵绵的,春雨是细如发丝的,春雨落在脸上,就像是天空对人类的恩赐和爱抚一样。 但夏日的雨却绝不是这样的,它来的急,去的也急。它是愤怒的,带着冲刷一切的力道噼里啪啦飞流直下,它要看着所有被自己所惊扰之人都惊慌失措的四处躲避,才会感到快慰。 很遗憾,这个故事并非发生在万物复苏的春日,自然也没有春日里鲜美的鲤鱼和清香的龙井。这个故事发生在夏日的午后,发生在夏日的雨中。 在雨中,她送过他。 年轻的杨姓小伙心高气傲又报国心切,他随父经商,游历至边疆。看了辽人的凶悍,看了宋人的苟延残喘。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从军了。” 雨中的另一人慢慢把头抬了起来。 她的脸上满是湿润,却说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起来是很想哭的,却忽的又一下子笑了出来。对于小杨来说,这是最美丽,最让人心动,最好最好的那个姑娘了。 “好。”她说。 小杨有些忐忑,又有些酸涩,他期期艾艾,又嗫嚅道“我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你” 那个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阿阮,她又噗嗤一声笑了。 “没关系的,”她笑着说,“这是好事。” 二人在雨中呆呆的站着,叫雨水将浑身的力气都带走了。阿阮他的阿阮,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刁蛮姑娘阿阮,朝着他挥了挥手,轻巧的后退一步,作势要走了。 “阿阮阿阮阿阮”他情不自禁的喊道,“阿阮,阿阮你会,你会不会想我啊” 阿阮笑出了泪来,骂道“笨蛋” 在这个关于告别的故事里,并没有任何承诺的成分在。即使年轻气盛的小杨从小就把阿阮放在心里,跟自家的老爹提了一百次以后要娶阿阮。尽管阿阮姑娘疯疯癫癫,不像个普通小淑女,整天跑出去和杨家的死小子一起玩儿。 你问我春光缘何乍泄我说只因郎情妾意。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他们谁也说不出承诺。 小杨说不出“你要等我回来”,阿阮说不出“我一定要等着嫁给你”。因为他们都明白,承诺永恒不变,却是一切悲恸来源。世人为何如此青睐承诺二字,只因他们的确无法抵抗“世事难料”这短短四字。 若是自己回不来呢若是自己战死沙场,阿阮难道要苦苦等待一辈子么若是等到她可爱的虎牙都脱掉了,圆圆的脸庞都松弛了,也不曾有另外一人,替自己去欣赏她的可爱那该怎么办啊 所以小杨说不出口,说不出“等我回来娶你”。 而阿阮,阿阮要放手,阿阮不要变成他在战场上还心心念念的牵挂,阿阮只想成为在他对月独酌的时候,连同杞县的杜鹃花海一起想起的故乡人情。 或许他会遇到更好的人罢,没有牵挂,没有后顾之忧的小杨,才有可能实现他的抱负啊。 所以虎牙姑娘阿阮也说不出“我要嫁给你,我等着嫁给你”。 他们都是太好太好的人,他们都是太可爱太可爱的人,于是这场雨中的告别才会变得如此简短,没有互诉衷肠,也没有临别时的执手相看泪眼。 “所以你还爱着她么那位叫阿阮的姑娘。” 丁白穗不自觉的听得入了迷,喃喃发问道。 “爱”老人浅笑,直言道,“老夫也不曾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对阿阮,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他扣了扣石头桌面。 “老夫同夫人过了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夫人贤良,忍的了老夫这么些毛病,我当年迎娶夫人之时,也是确认了心意,确认了爱,才会同她拜堂的。” “我还爱阿阮么我不知道若是人可以真的同时爱着好几人的话,那这问题自然已经有了答案,但若是这爱字真的只能至死不渝属于一人的话,那么我对阿阮的这份执念,又当如何解释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在雨中]03 在雨中03 在向陌生的女子坦露了藏在心中几十年的事情之后,这位老人思考了不到半天,便决定要重回故乡,去寻找这位雨中的阿阮姑娘。 “不知道她还是否还健在,”他嗟叹着自言自语,“亦不知她这些年来,过得是否幸福康健。” 而至于家中发生的贼人入室案件,他倒并不是很在意官家知道之后,特地派了京兆尹府的几队府兵来保卫将军府,所以家人的安全问题并没有什么值得过于在意的地方。 为了防止家人担心,他还特地留书一封当然了,老将军并不想让老夫人知道他到底是出去干什么的,故而只是含糊其辞,并没有写清楚他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但最后还是被担心了呢。 对展昭他倒也够坦诚,或许是觉得江湖风骨更容易理解他的行为罢。于是省略了死亡预告的部分,他也将事情大致完整的告诉了展昭。 展昭听完之后,双手抱胸挑了挑眉。 这表现倒是正如了杨老将军的意,他心道这南侠展昭果然还是一副好风骨好情趣,虽然自己弄了个大乌龙,他倒也真的是没嫌给他自己惹了麻烦,真可谓是“身在公门好修行”。 当然了,展昭只不过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已。 这杨老将军还真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主儿。这一趟乌龙倒是出的够大,把在宫中的官家气的心肝都疼,直叮嘱了展昭一定要找到将军,将他毫发无损的带回来,又大骂那贼人胆大包天,那生气的样子展昭在御前当值这么些年,可是一次也没见过。 在看看这笑声震耳欲聋豪气冲天的老人展昭只觉得脑壳都痛起来。 虽然已经想到他应当是不能在此刻会汴京的,但展昭还是公事公办的问了一句。 得到的当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展昭无奈轻笑片刻,又朝老人一拱手,道“如此,去沧州一道,就劳烦将军也顺带捎上展昭罢。” 将军一愣,道“展老弟既知我无事,怎么还不回京去啊” 展昭见他语气中颇有不愿之意,却也不曾恼他,只是春风一笑,不紧不慢道“展昭此去沧州,还有其他要务在身,若是将军不愿与展昭同行,展昭明日一早,先行离开便是了。” 展昭毕竟不是个初入江湖或者初入官场的小毛头了,他同杨将军相识已久,自然知道他豪爽大方,对朋友极为真诚,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拒绝友人的合理要求。他语气本就温和,声音又清朗好听。如此故意一激他,他定然是不忍拒绝的。 展昭这人,其实倒是也蛮懂如何看碟下菜的。 只见杨老将军果然如他所料一般的忽然僵硬,半晌才又爽朗一笑,道“那是自然,这一路,展老弟可得多多担待了。” 展昭微微一颔首,道“不敢当。” 在二人这边你来我往的聊起来的时候,丁白穗则是默默的跑去了展昭方才燃起来的那一堆小篝火前去烤火了。春日的夜毕竟还是有些寒气的,她又经常穿的单薄。她无心在老友之间插话,也并不好奇这两个年级差距这么大的人到底在聊些什么。 她的心还沉浸在刚刚所感受到的那瞬间的敌意里。 或许那并不能叫做敌意。 丁白穗是个挺喜欢多想一想的人,在走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之后,她并不能把别人留给她的敌意单单归结于“敌意”而已。她很理解,她也很了解他们的心情。 在亲口预告了自己母亲的死亡之后,年幼的丁白穗也曾对自己,对自己的存在,产生过无法自拔的强烈怀疑和厌恶。 品尝过那种能活生生吞吃掉自己的痛苦之后,她完全能够理解别人加诸于她身的那些负面情绪。 当你扣响了幸福的三口之家的门时,当你当着深爱妻子的丈夫的面来预告她妻子的死亡之时。活下来的人心头又是怎样的泣血呢活下来的人在每一个午夜梦回之时又是怎样的痛哭和哀嚎呢 当他们并没有办法抵抗生老病死,飞来横祸之时,当他们不能够光明正大的去痛恨虚无缥缈的死亡之时他们的痛苦却依然需要宣泄的出口。 丁白穗,丁白穗,丁白穗。 你看,她是完美的替代品啊。 他们当然能够明白,是自己深爱的人的确已经到了天收之日,是这世事难料,让她染上瘟疫,让她不能一起白头,这并非任何人力能够更改。但这个女人出现了,她的所作所为,她的缥缈诡异,让她将这些不幸凝结成了自己的肉体,让所有人的仇恨,都能清晰明了的集中在她身上。 到底是不是她天生不详,到底是不是她口出诅咒,这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痛苦的人们需要去仇恨一个人,需要将自己全部的恶意加诸于一人之上。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至于会被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毁灭。 丁白穗看的很清楚,她冷静的将自己投身于人间的业火,冷静的去承受一切和死亡有关的情绪。 在亲口预言了挚爱的母亲的死亡之后,在亲身经历了那吞吃掉自我存在的痛苦与自责之后,她完全,完全能够理解加诸于她身上的那些东西。 而这个眼中曾有万丈星光的人,这个声音像是春水一样碧柔美好的人,这个对着她说出“你心中已有万千大爱”的人,也终于由旁观者变成了被波及的一份子了。 她抬起头,仰着脖子,呼出一口浅浅的,带着寒气的白雾。 忽的有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似是从明朗的北斗七星上面来,只听他道“初春夜里还是冷的,丁姑娘该多加点衣物才是。” 是展昭。 他刚刚和杨将军一起过来,看见一个人坐在柴火堆旁的白穗,便这样跟她讲话。她显然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竟然没听到他们二人的脚步声,以至于茫然的搜寻了片刻,才将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但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展昭心里还是猛的跳了一下。 起雾了。 她的眼睛里又被蒙上了纱,裹上了雾,隐隐约约又朦朦胧胧,像是回到了那个满是雨雪味道的寒冷除夕一样。 可是刚刚还好好的啊 他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心中又在意的紧,于是也席地坐在一旁,问道“丁姑娘是有何心事” 这时杨老将军也过来坐下了,见他二人坐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插话问道“刚刚光顾着说事情,倒是忘记问了,展老弟和丁丫头你们二人居然也是认得的啊” 丁白穗本就不知该怎么回答展昭,见杨将军开口,于是接道“之前因为一些事情,同展大人有过接触。” 展昭颔首,道“是,丁姑娘着实帮了展昭不少忙。” 将军好奇道“哦这其中听起来倒是有许多故事,可以说道说道。” 展昭“” 白穗“” 这老人,居然还挺八卦的。 当然这个中曲折,却是不能说的。展昭不动声色,却是了无痕迹的将话题绕开,又轻笑着与他聊起其他,倒也没让将军觉得有什么不快。 这一夜就这样波澜不惊却暗流汹涌的过去了。 往后的几日里,丁白穗那本来稍稍便好一些的态度,又一夜之间回到了他们刚刚认识的那个时候,展昭虽然有心注意她,但是她这人又不愿意开口。于是这事儿只得找机会再另说。 这一日又是一个赶路日。 这里距离沧州已经很近了。在翻过一座山,便是沧州城,城周零零散散的分布着许多县镇,杨将军的故乡杞县便在其中。杞县依山傍水,又有大片的杜鹃花田,每每到了初夏,便引得游人慕名来游。 展昭坐于马上,白穗和将军坐在马车之中,三人在山路上慢慢走过。此时天色还尚早,过了这座山,沧州便要到了。山路狭窄,故而三人才如此小心。 忽然,展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他的感官敏锐,故而就算有人屏这呼吸按兵不动,还是被他发现了踪迹。 前方,有埋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在雨中]04 在雨中04 前方有埋伏。 山路狭窄,碰上山贼土匪可并非什么交手的好地方,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滚下山坡,不知所踪了。只是想要避开这一伙人,倒也是不太现实的。且不提这伙人到底是不是前几日在京中行凶的歹人,他们拦路埋伏,就算只是普通山贼土匪,那对过路的人来说,也是一个大隐患。 展昭又怎会将此事放着不管呢 正想着,后面却来了一辆疾驰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家奴赶车,似是有什么急事一般。见前面有车马停着堵住了路,他吃了一惊,扯开嗓子便大喊着让道让道,只可惜前面的车马却是佁然不动。没办法,家奴只好一个急停,才堪堪阻止了可能的相撞。 他心中怒火中烧,还没看清前面到底是何人之时,就插着腰站在车上大声叫骂起来。 “前面是什么人什么人长不长眼看见卢府的车马过来,也不知往边上捎一捎什么德行” 展昭端坐于马上,听见这不堪入耳气焰嚣张的叫骂声,只一回头,便让那家奴瞬间噤了声。 他收回锋利目光,见对方被这气势压得不敢说话,又复而笑道“我们这马车出了些毛病,故而才停再此处,实在抱歉,我等这就将路让开。” 那家奴也看出他并非等闲之辈,不敢多说话。倒是那马车精美的帘子后面,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将帘撩开。 原是一位病怏怏的美人。 那美人娇滴滴,软绵绵的目光就这么轻轻扫在了展昭的脸上,才对视了一下,她的脸便有些红了,忙低下头柔柔道歉道“公子见谅奴家这仆人嘴不干净,污了公子的耳” 展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家奴骂了这么许久,也没见这位小姐呵斥阻止,偏偏这会儿才像模像样,清软如水的出来道歉。 只不过他面上的态度却是依然没有一丝改变的。 只见他微微一笑,又朝这位小姐拱手行礼,面不改色道“是我等给小姐添麻烦了才是。” 说话之间,白穗也已经驱赶着马匹到路边将大路让出了。展昭见状,道“路已畅通,便请小姐先行通过罢。” 那美人见展昭并无进一步攀谈的欲望,有些委屈的用洁白贝齿咬了咬下唇,又柔柔道“既然公子车马有损,如若不嫌,不如便与我们同乘一辆罢。” 这邀请似是用尽了她全部的羞耻心,她眼神闪躲,甚至不敢多看展昭一眼。那一双美目里沁着如水一般的爱慕心思展昭已经体会过许多次了。 这时,却有一个女人说话了。 那声音像是冬日里的缥缈白雾一样,又轻,又冷,又显得虚浮在空中一样。 “我们一行有三人,便不麻烦小姐了。” 美人这才注意到了坐在马车前面的丁白穗。 说起来,她倒也能称得上是个美人。只不过她周身那股气质,却让人着实不能对她产生亲近之意。 展昭也点头,附和白穗道“正是如此,小姐好意,我等便心领了。” 话说到这里,小姐当然只能就此作罢,只是整个人缩回马车之后,她却是气恼的撕扯起了帕子。 等那马车走了之后,白穗才问道“前方明明有歹人埋伏,展大人为何还不阻止他们前行” 展昭望着前方,道“前方埋伏若是那伙一心要取将军性命的歹人,那他们自然可以安然无恙的过去。若只是一般拦路取财的土匪,展昭自然也绝不会放任贼人为非作歹。” 说穿了,他是想让这一主一仆前去试探试探。 他虽被人称作“南侠客”,又多被传颂为济弱扶倾的仁义之人。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不会耍几个心眼,正直到傻气。在加上这一主一仆气焰嚣张,为人不正,他也的确生不出太多要尽心保护的念头来。 刚聊了两句,就听见前面忽的传来一阵骚动。展昭下意识和白穗对视一眼,撂下一句“在此等候”便运功提气,从马上飞身而起,极快的朝前边去了。 此刻,正在马车之内小憩的杨老将军也醒来了,他一撩帘子,问道“前方发生了何事” 白穗答道“似是有土匪出没,展大人已向前边去了。” 杨将军又道“土匪不知来了多少人丫头,你我也前去帮帮展昭那小子罢” 丁白穗立马就把刚刚展昭的嘱咐忘到脑后去了。只见她点了点头,欣然应允道“恩。” 这倒并非是有多担心展昭,她虽然只同展昭有过短暂交手,那那也已经足以让她意识到这个男人武功之高,根本是自己无法企及的。因此这土匪,饶是来上十个二十个,她也并不觉得展昭无法应付。 只不过,这几日她心情也的确不太好,此刻有个活动筋骨的机会,自然是不愿放过了。 等二人赶到现场之时,打斗显然已经开始了。 展昭利器在手,目光如刀。持剑立于那小姐和家奴之前,面对十余山贼却不动如松。山贼们刚刚经过一轮交手,有不少人受了伤,那领头人脸色不太好,却还壮着胆子叫骂。展昭冷笑了一声,滴着鲜血的重剑寒光一现,直直指向领头之人。 这动作,这神情,居然还颇有些挑衅之意。 领头人脸色更黑了。 他叫骂一句,用这地儿的方言吼了一句什么,还能接着行动的小喽喽们便都咿咿呀呀的叫着冲上来,看见拐角处又一女一老人出来,都暗自心道这厮保护两人可以,保护四人总归该有些吃力了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同展昭对峙,企图从他身后劫走某一人作为人质。 只是这心思,未免却是在是有点打歪了。 展昭唇角微勾,飞身便进了那贼人堆里,头目见状大吃一惊,失措之间举起自己的金环大砍刀向他头顶劈砍下去。展昭眼都不眨一下,抬脚便是一踢,啪的一声正中头目握着刀的手。头目只觉手背剧痛,那长刀竟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这下可是骇的脸色都变了,赶忙后退几步。只是展昭步步紧逼,还没等他逃开几步,他的左手便捏住了他的胳膊。这南侠的手虽骨节分明,却仍是纤细的,只是这劲道却不是一般的大,只一捏,头目便觉得自己连肩胛骨都要被捏碎了 还没等叫出声来,他就被一脚踹出,躺在地上不能动了。而展昭从善如流,一转身,剑一挡便挡住了来自背后的偷袭,这个角度他正好也能看见白穗和将军的行动。 小姐和家奴缩在马车一旁,瑟瑟发抖。丁白穗则在一旁负责护住他们二人,她惯用短刃,这兵器虽是一寸短一寸险,但丁白穗的身法复杂灵巧,毕竟比这些山贼们要好上太多了。她短刃一现,寒光一闪,那持刀歹人的手腕便被划了一道深重的伤口出来。 伴随这飞溅的鲜血,是她沉静的面容。 正在此时,那病怏怏的小姐却忽的向前一扑,满面痛苦之色,捂着心口咿咿呀呀的闷哼起来。那家仆一见,脸色顿时一变,抱着自家小姐竟就冲出被丁白穗所制造出的安全区域去 丁白穗皱眉,面前却仍有贼人阻挡,她分神乏力,只得大声警告那家奴不要冲动,但那家奴置若罔闻,直直向前冲了出去。就在这时,有歹人提起了刀,朝那痛苦不堪的小姐砍去。 电光火石之间,展昭袖箭已出。 那袖箭带着破空力道,稳稳当当的射入了那提刀欲砍的贼人咽喉。贼人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漏了气的哀嚎,扔了刀摸索着自己的喉咙,摸到那袖箭之后,居然用力将它拔了出来,在喷涌而出的鲜血中,他睁大眼睛倒下了。 那鲜血自然是喷了病小姐满身满脸,病小姐面色本就已因为苦痛而狰狞起来,此刻面上沾满温热鲜血,竟是显得格外的可怖可怜。 展昭一个飞身,踩着几个歹人的头借着力,便又重新挡在小姐与家奴的身前。他皱着眉查看小姐情况,向那悲恸家奴问道“小姐这是犯了何疾,可有药能解燃眉之急否” 只是正在这一刻,小姐手中却忽的扬起一片药雾,展昭反应极快向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那悬崖边上。却还是没来得及屏住呼吸,被那药粉洒了一脸。那药粉极为霸道,只吸一口,便觉一阵恍惚。 那病小姐猛地睁眼,竟是目光锐利,丝毫没有刚刚的病弱样子。只见她从家奴怀中跳起,用力朝展昭身上一推 在那一阵令人大脑空白的失重感之中,他恍惚看见了那个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女人,伸出手向他扑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在雨中]05 在雨中05 其实展昭掉下去的地方,严格意义上也并不能叫悬崖,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幽深陡峭的山坡,因此地空气湿润,所以长满了地衣苔藓,其上又分布着郁郁葱葱的蕨类植物。 他中了药,一个没留神,就被那病小姐猛地从上面推了下去。那电光火石的刹那之间,丁白穗的身体也跟着动了起来她是想拉一把展昭的,结果却使得她也随之摔下了那山坡。 展昭中了那药粉,一时意识恍惚,却还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丁白穗扑过来的身影。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双臂,做出了要拥抱一样的举动或许在潜意识里,他的一片仁心还在为别人着想,还在想着用自己的身体去护住别人。 随后,二人抱在一起咕噜咕噜的滚下了山坡。 而等二人终于停下的时候,丁白穗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浑身像是散架一样没有一丝力气存下。在滚落过程之中,山坡上的山石树枝都具成了凶器,把她身上的衣物划出不少口子,身上也多了不少细细密密的伤口。 她挣扎着爬起来,见展昭倒在一旁,正要开口叫他,却忽觉的他面色有些不对。 只见那如玉的俊美面庞多了几分失血的苍白,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不住的翕动似是止不住痛苦一般的张开嘴喘息着。丁白穗吓了一跳,赶忙凑近他去看,伸手一摸他的后脑,却忽的摸到一片黏湿的触感。 她恍然想起刚刚下落的过程之中,展昭眼疾手快的把她护在怀中,然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脸色不好,也不顾自己浑身疼痛,赶忙扯了自己袖子上的布料来给展昭缠在头上,好让他能少流些血。这后脑受伤可不比其他,着实严重的很。白穗不懂医术,却也知道现在情况确实不好。她将布条用力缠紧,企图让他能稍微好受一些。 又观察了一会儿,展昭昏迷着的面色终于不像刚刚那么可怖了。 但他身上还是一样看起来十分狼狈,因他用自己的肉身护住了白穗,故而他身上的伤口比起白穗可要多多了,那一翦蓝色衣衫上已被勾破许多,伤口处渗出许多血来,已将那衣衫都染成深色。 白穗睫毛翕动了几下。 在看到展昭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比她的意识先动了起来。而等到她意识到自己也一起跟着下落的时候,她已经落入了那个温柔,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怀抱之中。 他的气味如此平和,却异常凶猛的入侵了她的胸腔。 这个男人在下意识的保护自己。 她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事情的本质,但同时,她却有一种闷在胸膛之中的疑惑感。 为什么 在初见她和杨老将军在一起出现的那个晚上,这个男人的心明明已经强烈的动摇了他在感觉不妙,他在察觉到她的不幸属性,他已经展现出了一个合情合理却异常克制的正常反应。 那么为什么会下意识的去保护一个这样的人呢 她不明白,却仍然觉得心头的海洋之中似是有什么温暖的暗涌流过一般。她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将此草草盖棺定论为此人那超乎寻常的高洁心性。 她靠在一颗柳树旁休息,展昭平躺着,被她放在地上。她不太敢贸然的乱动曾经听说有人就是这般后脑受伤,被好心人扶去医馆的路上便一命呜呼了,所以这样的伤大抵是不能够乱动他的。 只是时间渐晚,日头渐斜。初春夜里本就寒冷,此处还在有些遮蔽天日的树林之中,一旦天完全暗下去,不光是冷的问题,只怕是还会有野兽出没。 她叹了口气,还是将展昭拉起来,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顺着山坡而下,找找有水流的地方。 他身上沾着泥土和鲜血的味道。 泥土是略带腥臊的,青草和苔藓粘在他身上,而鲜血从他身体里渗出,却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气息,像是要把这个人要把这个人从圣洁的神坛上拉入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一样。 好像很有违和感,但又好像光环和血气兽性加起来,才是完整的展昭。 她身量轻,和展昭比起来人又小了一圈,故而扶着他走的时候只能被整个笼罩在展昭的胸膛之下,她一边拖着他走,一边陷入沉思,可是丁白穗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一字一句,一言一行的琢磨展昭。 好在河流离得却着实并不算太远,她听到那潺潺的流水声音,不由的精神为之一振。拖着展昭快步走了几步,又铺了一些落叶在地上,才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地上。 她不太清楚展昭伤的有多重,又怕他迟迟不醒来,发起了烧就坏了。 于是还是首先先去捡了些能生起火来的树叶树枝,燃了一小堆篝火,好让这失了些血的男人能够不受寒气侵蚀。看着他身上被血迹染的变了色的衣衫,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摸到了他的衣襟。 她出生在大户人家,却没有闺阁小娘子们的那些娇滴滴的羞耻之心。仅仅思考了片刻,她就沉默不语的上去脱展昭的衣衫了。他身上伤口颇多,又是从山坡上滚落的,伤口里免不了沾染上泥土污渍,若是不清理干净,万一伤口发炎发肿就更糟糕了。 脱衣的过程并不复杂,展昭没什么力气,因此也是软绵绵的任由她摆弄。当丁白穗带着些许寒意的手触摸到他赤裸的胸膛时,居然被烫的缩了一下。 他的身体是带着热度的,那时属于血气方刚的男人的气息。平时他的身体被包裹在衣物之中,让他整个人显得内敛又温和。只是像这样褪下他的衣物之后,却发现这个人着实是精壮又结实,胸膛饱满,臂膀有力,而腰身却又精瘦。 他在昏迷之中也依然急促的呼吸着,泛着小麦色的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着,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点滴的血液的装饰,竟然令丁白穗觉得他的身体此刻居然是充满了欲情的。 她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吃惊,于是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些不着调的想法抛出了大脑,随后开始用水为他先清理上身。 她扯了自己的裙子角,当做是一块可以拿来使用的毛巾一样入水浸没,然后湿淋淋的捞出,再去触摸他的肉体。那些从他身上流出的血被吸饱了水的布料稀释,在鹅黄的布料上留下淡淡的血色,但伤口毕竟有些多,很快,那一方帕子就被染成了真正的血色。 她的手从这个人的臂膀滑到胸膛,然后一路向下,落在他因为疼痛而无意识绷紧的腹部。肌肉的脉络清晰,小臂又暴起了几条青筋。有些伤口里混了些砂子泥土,她只能更加用力的去细细清理,以至于让展昭在昏迷之中,额头也沁出了不少冷汗。 总体来说,除了后脑的伤口问题的确不大。身上之后背部一处伤口较深,她为展昭包扎了起来,然后又重新为他套上了衣服。 到后半夜的时候,展昭醒了。 他从喉咙里漏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了自己受伤的后脑,然后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在他不算太过清明的眸子里,正正好看见了靠做在一棵树旁边的丁白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在雨中]06 在雨中06 她没睡。 在这样的野外,没有安身之所,甚至没有一辆马车可以暂时躲避寒冷,所以她必须醒着,以保证篝火可以整夜明亮,也要保证没有野狗野狼出现惊扰。 所以这大半晚上,她根本就没合过眼。 展昭醒来的时候,一歪头,便正巧看见了丁白穗靠坐在树下,盯着那跳动的火苗看。火光跃动,形成一种暖橘的红色调,映衬在她脸上,竟让她的眉眼之间也带上了些许鲜艳的活力,不似是平日里那般样子。 他下意识的想要起来,这一动却让身下垫着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丁白穗回过神来,她的目光亮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欣喜的。见展昭要动,她忙起身过来要帮他一把。 “你头上有伤,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展昭开口,声音像是干渴太久一样的沙哑“丁姑娘救下展某” 她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笑了两声,才歪着头看他道“如果从那山坡上滚落之时,没有展大人护住我,如今躺在这里的怕已经是我了罢。” 展昭也笑了,道“丁姑娘舍身跳下来救我,展某又怎能让姑娘受伤。” 他动了一动,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衣服里面的身体被人细心的清洗过了,而背上的伤口也被包扎过了,身上的衣襟松了一些。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 下一秒,他便觉得面上有些发起烫来。 丁白穗用随身带着的水壶打了些溪水递给展昭,方才展昭说话时声音沙哑,想必是昏迷了这么大半日,咽喉干咳所致。展昭低低道了一声谢接过水壶。 可是直等到他喝罢了水,解了渴,还了水壶,丁白穗也没有再开过口说过一句话。 展昭有些羞于开口,但又觉得这话着实是不得不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丁姑娘方才帮展某包扎了伤口。” 丁白穗不可置否道“恩。” 展昭脸色有些微红,却还是朗声道谢道“是展某污了姑娘的眼,姑娘为救展某牺牲良多展昭着实无以为报。” 丁白穗坐在火堆旁边,用手撑着下巴,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什么污不污了眼的,我不在意这些。” 展昭愣了一下。 本朝社会风气开放,男女之间若是互通心意,也可在节日之时相约出门游玩,亲密一些也不成问题,故而还有一些酸腐之人痛心疾首,说着世风日下云云。只是饶是风气开放,向她这般开放却也着实少见。 用很出戏但精确的一句话来说,这是意识形态的问题。 而且,她看起来着实不像是因为逞强才这样说的。 看到展昭微愣的表情,她又笑了起来,笑了片刻才停下道“展大人又不是不知,我这人奇怪到没有任何地方,任何人容得下我,所以只不过是这样的小事而已,大人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展昭如墨一般的英气剑眉皱了起来。 又来了。 这种故作轻松,但却如此妄自菲薄的说话方式,她的动作,她的语气,她的眼神,无时无刻都不在透露出这种自嘲又自哀自怜的情绪来。和她从骨子里透露出的旁观者气息混合起来,才形成了她身上那种独特又诡谲的气质。 他张了张口,道“展某说过,姑娘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丁白穗移开了目光,重新去盯着那火焰。 她似笑非笑,答非所问“展大人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到底是谁,我又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原本我不该知道的事情么” 展昭一怔,似是不懂她为何在这个时候又重提这个话题,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开口道“当时展某还在怀疑姑娘,”他顿了顿,也把目光投向火焰,又接着说,“只是如今,展某既然已知晓姑娘心地良善如此,姑娘身世过往,说与不说,又有何妨呢” 他目光柔和,没有一丝阴霾。 但丁白穗却不为所动,只听她道“不,不是这样的。” 展昭疑惑“丁姑娘又何出此言” 白穗的目光变得奇异了起来。 “展大人说不在意我的出处,说不探究我的诡异之处但是你依然隐隐感觉到了罢,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我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展昭没有接话。 她却并不在意这一段似有深意的沉默,依然是笑着道“杨老将军是您的友人么” 展昭张了张嘴,哑声道“是,我二人在官场上一见如故,是很好的朋友。” 白穗的目光平静又悲恸的扫了过来。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没想错啊,我的出现,代表的东西,代表的未来,的确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展昭惊了一跳,手忽然握紧,脱口道“什丁姑娘,你说的这是何话” 他第一惊这个姑娘一眼便看出那天他在刚刚看到她时心头下意识涌起的那一股不祥之气,第二却也是惊她儿戏一般的,承认了这子虚乌有怪力乱神之事。 她在承认的,是什么 女人平静的开口了。 “是,如你所想,如你所怕一般,我丁白穗出现的地方,的确必然会有人的生命消逝,自我记事以来,我便可以预测他人的死亡了,如你所见我在流浪,我在像猎犬一样搜寻着将死之人的气息,然后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杨老将军的面前,你明白了么” 她平静的将事实展现在展昭面前了。 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心中居然有一种破罐破摔的爽快感。她回想了这几日以来的闷闷,才意识到自己忽然是如此的在意展昭的看法他对她印象还不错,所以她有些怕如果他真的意识到她是不幸的象征会怎么样 但这不行。 但这真的不行 不能患得患失啊她自己非常明白这一点,这短时日之内的亲近是错觉,是镜花水月,是转瞬即逝的相遇而已。但如果只是片刻的邂逅那也是很好很好的结果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也是最有可能看到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在杨老将军的事件之中,他不可避免的要意识到,她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干脆,让自己把事情做绝吧。 甚至心底还会有隐隐约约的期待他会是什么反应,这个被自己盖棺定论为心性高洁的男人,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她的目光如此平静,又带着一种决然的挑衅感。 展昭沉默了许久,久到连鲜活的人气都已经消散在了这深重的夜里,他才沙哑的开口,道“你是说,杨老会在此次” 她打断了他,决然道“是,他会死。” 展昭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又片刻,才道“难道现在他已遭遇不测” 白穗叹了口气,道“不是,将军叱咤沙场那么多年,今天这事,伤不了他分毫的。” 展昭眼睛亮了起来,定定道“那展某必会护他平安。” 丁白穗有些茫然的张了张口,原本想说“是得病才去的”,但话到嘴边,她却忽然觉得梗在喉咙之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于是干脆不说了罢,沉默不语的坐在一旁。 而他的目光却又投向了她。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于她,张了张口,最后道“丁姑娘是何等通灵之人,展某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姑娘,也并不代表,展某就和旁人是一样的。” 丁白穗眼里闪闪的,似是有水光荡漾。 这反应,这言语之间,的确已经让她感觉到欣慰,感觉到开心了。 但也仅仅如此了。 展昭在她的余光之中,他的目光是多么的真诚恳切,他的面色是多么的庄重,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承诺一般。 “如果有幸的话,您将不再遇到我,”她说,“如果不再遇到我,大概您对我的态度和看法,还是像现在一般罢,可是可是人,可是这篇土地上对于我这种人的看法是永远不会变的,为什么基本上所有人都不可能做到超凡脱俗那是因为大多数人对我的选择,都是心底最好的选择,都是人下意识发自内心的选择。” “如果不幸的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您的附近,一遍一遍夺走您至爱亲朋的性命,您还能够说出今天这样的话么” “在您看到我出现在杨将军身边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感觉到那种完全不受您理性控制的负面情绪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在雨中]07 在雨中07 展昭竟有些张口无言。 我有么他茫然的扪心自问道,但这答案显然却是不言自明的。他只需稍稍诚实的面对自己,心头就已经涌现出了无数的,对这个女子产生的歉疚之情。 心性高洁如展昭此人,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全部将那些下意识的产生的退避之感,全部归咎于自己了。 他如水眼眸之中涌出歉疚来,似是真的为自己的行为在感到痛苦,他张了张嘴,对着那个看着自己的女人干涩的说道“丁姑娘展某很抱歉。”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天空泛起了冷色的鱼肚白,黑夜之中像是舞动蛇影一样的树枝树干们又恢复了原有的木色。她泛着冷意的面庞线条忽然又柔和下来,仿佛刚刚的那些咄咄逼人,锋利如刀都不是她一般。 “您又是缘何要像我道歉呢”她轻轻的说道,“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展昭一怔,心头忽的泛起一阵酸涩之感。 正要说话,丁白穗却挺轻快的站起了身,对着他道“天要亮了,您的伤势还需找个大夫来医治医治,我们还是先出了这个林子再说罢。” 那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咽进了肚子里。 沧州周围多山,另一头却又靠着海,因而气候湿润,不似中原地区那般干燥。植物种类丰富,又多是阔叶,才刚到春季没多久,这里便已经是一片楚楚动人的春色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用,明明还隔着老远的地方,却好像已经闻到了海风的咸湿气味,那天水一色的海面上大抵是有白色的海鸥的,它们的叫声并不像京中人人爱养的小雀儿一般娇滴滴的动听,反而是带着一种沙哑的狂野豪迈之气。 一面靠山,一面环海,也大抵是只有这样的风水,这样的风土,才能养的出向杨老将军和阿阮那样的奇人吧。 好在展昭和白穗二人昨日栖身的地方距离县城并不算太遥远。展昭受了伤,故而二人只是慢慢的走着,若是不看这二人身上都具被挂开了些口子的狼狈之样,还真的很像一男一女相约出来踏踏青呢。 在行走的过程之中,当然他们也并非是一直沉默不语的。 丁白穗的心情似是比前两日要好上一些,不但收起了那些关于质问和疑问的负面情绪,还颇有兴致的观赏起山路两侧的风景来。 空气是郁郁青青的味道,阳光是金色的毛绒球,轻轻痒痒的从人身上滚过。 看到前面一株还未开花的植物时,她甚是喜欢的多看了两眼,同展昭道“这是山里生长的野生杜鹃,少时母亲甚是喜欢杜鹃,只是每年从山中摘取来的野杜鹃虽然好看,却并不适合栽种在家中花园,只能置于清水之中,很快便会枯萎。” 说着,她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 展昭轻笑了一声,也随她的手去看那株株还未开花的植物,温声回应道“杜鹃花美,汴梁城中也有许多人都爱摆弄杜鹃盆栽,只是不知这开在深山之中的野生杜鹃,又是一番何种景色呢” 她顺口便道“听说这沧州府也是盛产杜鹃的,再过半月,那广袤的杜鹃花海便要开了,不知届时是否还在沧州,是否能去观赏一番呢” 这话说完,她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杨将军。 他已等不到那成片的杜鹃花开的季节了。 展昭自然将她忽如其来的低落收入了眼中,他伸手像是安抚一样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可以的,丁姑娘若是想看,那我等便等这杜鹃花开之日再行离开便是了。” 好在这瞬时的低落来得也快,去的也快丁白穗见了形形色色的弥留之人,若是对每一个人都用尽力气,都投入那么深的情绪,那可能她根本就活不到25岁了。 白穗也笑了笑,回应他道“如此当然是甚好的。” 如此闲聊,路上的时间倒也并不难熬。等到日头渐渐升至空中的时候,二人便已经进了那小小县城了。 如此挂彩,必然是引人注目的。只不过他们倒也并不在意若是那伙山贼,那病小姐的确有耳目在城中,知道他们二人没死必然再次上门,这样倒也免了他们主动去寻找的麻烦。 去了一趟医馆,好在头上的伤并不严重,又换了布条绑着便可以了。白穗心头重石算是落地,而后二人又去寻旅馆,这一方小小县城,人流不大,自然这做住店生意的就不是很多。又有一些是只供那些苦哈哈的底层劳动者住的大通铺这就更不可能是这二人的选择了。 边走边寻,终于还是寻到了那正常的,看起来能舒服一些的客栈。展昭一抬头,只见这店的招牌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月老二客栈。 展昭“” 白穗“” 这名儿虽怪,倒也并不碍事。只是这进了客栈要订房的时候,那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抬起一双精光小眼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这才大声道“一间上房,一两银子” 展昭皱眉,知道这人是误会了他二人的关系,于是正色道“掌柜的,我们要两间上房。” 那掌柜的胖脸顿时拉了下去,一双眯缝小眼努力挤来挤去,似乎试图暗示展昭什么“客官客官,这我们这店,的确只剩一间上房了。” 展昭瞬间就明白这客栈起的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窘迫来,耳根子都似乎有些发红发烫了。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丁白穗还好还好,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展昭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一副暗含薄怒,眼带愤意的模样,冷硬道“既然掌柜的这里没有房住,那我等便换个客栈住罢” 说罢,手一撩衣服下摆,一副作势大步要走的样子。 胖掌柜急了,忙道“客官等等客官等等小二刚刚数错了房,有两间,有两间的” 这住店的事儿这才尘埃落地下来。 上了楼,进了房,刚要关门,却又听见楼下有血气少年般的男声传来道“掌柜的,我等要两间上房。” 那胖掌柜说“不好意思小店只剩一家上房了客官您看这” 展昭身子没忍住晃了晃,脸不由的有点黑。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客栈主人月老二,生平最爱看最爱听的便是那行走江湖的故事和话本了,听了这么些年,对话本里描述的那些场面可谓是心心念念。 雨夜,孤男寡女,剑客和女侠,湿透的衣裳,只有一间上房的客栈。 千娇百媚欲拒还迎血气方刚兀自忍耐 于是热心如月老二月老板,自然而然的觉得,既然其他条件是他所不能及,那么至少,这老梗必备的客栈自己还是可以的。 故而在这一方小县城里,他的月老二客栈,也就成了这江湖之中唯一一间以撮合男女侠客为己任的客栈了。 毕竟,这位心地仁慈的胖老板胖掌柜,他的座右铭可是 “千里姻缘一线牵呐” 掌柜的叹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在雨中]08 在雨中08 只是客栈的轻松毕竟只能算个插曲而已,这一趟旅行的基调却仍然不是轻松的。杨老将军同他二人走散,那一伙儿山贼和那病小姐只见又到底是何关系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展昭没有办法轻松下来。 思前想后,他还是叩响了丁白穗的房门。 白穗一夜没睡,刚刚碰到床便忍不住要小憩一会儿,正巧这时展昭又来叨扰。她身上一股子倦怠气息的开了门,就见展昭一愣,面色微窘的朝她道了歉。 白穗“” 展昭这一道歉是为了自己叨扰了她休息,除此之外,他的来意也依旧令他自己有些愧疚之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丁白穗并不愿旁人提起她身上那怪力乱神的奇能,而他此次过来的来意又恰恰是想要挑起这个话头。 “丁姑娘每次,似是都知道一些旁人不得而知的线索,此次将军走失,不知姑娘是否也能想起一些指向他如今之处境的线索呢” 丁白穗沉思了片刻,皱着眉道“这次土匪劫道我确实是不知道的但我的确知道一些恩”她咬着下唇,思考如何描述,“知道一些零零碎碎的事,不知对找到杨老将军,有无帮助。” 展昭面色沉静,朝她拱手道“还请姑娘慢慢道来。” 丁白穗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她梦到的。 梦出现的很随机时间很随机,有可能在午后打个盹的时候,新的梦境就猝不及防的侵入,且在那梦境放映结束之前,她不会醒来。对象也很随机,有可能是离她千里之外的陌生人,也有可能是昨日伺候她住店的店小二。而至于内容,就更是随机了她常常觉得自己一直只是在将梦境里破碎凌乱的细节碎片慢慢拼凑,一遍一遍的试图将他们连成一个通畅的故事。 当然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出现在她梦中的主角儿,都免不了在不远的将来驾鹤西去的命运。 有时也会偶尔觉得,这奇异又不详的梦境,真的就像是某一种常人根本玩不起的解谜游戏。而在玩了很多年这个游戏之后,她也能稍稍总结出一些梦境的规律。 其一,将死之人心心念念之事,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不断出现在片段中,亟待探寻。 其二,梦境中出现的事不一定全是过去发生的事,在死亡之前的,当前时间点之后的事情,也同样会出现。 其三,梦境预言死亡的将来不可更改,外力无法撼动故而在展昭说要护杨老周全之事,她心中才那般五味杂陈。 而这一次的梦境,是在杜鹃花海之中醒来的。 不知为何,自古以来的文人墨客,对这杜鹃的意象却都不约而同的有着同样的见解,什么“蜀魄未归长滴血,只应偏滴此丛多”,“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一字字一句句,都具是好似这杜鹃有多么不幸多么不详。 却又岂知,在这春日杜鹃花海之中醒来,胸腔里都是那一阵甜美又妖媚的屡屡香味,是一件多么美好,多么惬意的事情啊。在配上少年的意气风发,少女的古灵精怪,那更是一副令人念念不忘的明媚场景。 在那杜鹃花的媚色海浪之中,阿阮眼角的笑意仿佛也是绯红的呀。 这是杨老心中一直难以忘怀的少年时代,在他的第一柄剑还未成为锈剑之时,在他还未经历过任何风吹雨打之时。 而后画面开始杂乱的切换,停在了老年的杨将军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些沟壑之上,是他一双已经稍显混沌的眼睛因为衰老,他的眼皮已经松弛耷拉下来,将他少时那有神又英气的眉眼遮盖到一点儿不剩。 身体也已经佝偻了。 人们都说,杨老将军就算年老,依然神气不减,依然威风堂堂,依然力壮如牛。可是并不是这样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过了三十五岁之后,人就好像真的是一只被踢漏了气的蹴鞠球一样,外层的牛皮渐渐不再饱满浑圆,而内在的精气也一天一天,残酷的向外泄漏出去。 他渐渐就能理解从前的长辈们看着他飒爽的剑招,看着他鼓鼓囊囊的小腿肌肉时的那种眼神了。 自豪,欣赏又羡慕。 年轻时肆无忌惮挥洒的青春和大笑,到了走起路来膝盖都痛的年纪,才知道那些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贵宝贝。 在这样的怀念之中,老人有想起了阿阮那活灵活现的神气笑容她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笑起来总是鼻头先抽动一下,而后泛开灿烂如夏花一般的笑容,最让人心动的是她露出的那一颗尖尖的,又小小的虎牙。 他想到了阿阮的家,那是个武夫的家她父亲是县中的武师,平日里开着武馆,所以她家中有着不少刀枪剑戟,地方又宽敞,他少年学剑,经常和阿阮在她家院中打打闹闹,两家大人也并不阻止,反倒都是乐呵呵的看着他们。 和阿阮在雨中玩闹的场景。 和阿阮在雨中告别的场景。 一个人在暴雨的海边对着怒涛和海浪用尽力气大吼,像是要对自然宣战,对世界发泄出身体之中的怒火的场景 以及和夫人在一起的新婚之夜,揭开盖头的场景。 这些场面杂乱却美丽,带着属于记忆的抛光和打磨,变成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绝佳画作。 在这一切全都结束之后,被梦境挟持的丁白穗才能醒来,每一次皆是如此。之前神志不清举刀挑衅展昭的,在开封府度过的那个夜晚,也正是因为她梦到了汪娘子那疯狂又绝望,变态而可怜的模样,才让她冷汗连连意识不清。 那一次她浑身冷汗的就跑到外面吹冷风,以至于还生了几天不大不小的风寒病。 展昭没有打扰陷入回忆之中的丁白穗。 她皱着眉想了片刻,才道“如果杨老将军没有被那伙山贼抓去的话,此地杞县正是他的故乡,我的确知道一个他可能会去地方。” 展昭喝了一口茶,等她接着开口。 但是丁白穗显然是没什么自信的样子,她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又道“这梦很乱,我并未将它细细梳理过,而且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展昭眼里露出疑惑之感,道“这地址和杨老有何关系丁姑娘又因何而觉的怪异” 她道“这地址正是将军这次回来要找的阿阮姑娘家的旧址。” 而后,她犹豫了片刻,又道“但是我却怎么都觉得,他这趟回来,似乎并不全是为了那言语之中的青梅竹马,但若是不为了这个姑娘又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理不出来。” 展昭温软道“想不出慢慢来过便好了,你昨夜一夜未眠若是感觉困倦,便先小憩一会儿罢,展某先前去这旧址探一探也好。” 她摇了摇头,道“我无事,现在让我休息怕是我也不能安宁入睡,要探,便一齐去看看罢。” 她身上又似乎也有这江湖人特有的侠义心肠,在帮助范喜乐道出她夫家的暴行时,在揪出汪娘子就是杀害小望的凶手时。 展昭的目光不由的从她面上轻轻扫过。 那姣好的五官还是摆出了一副淡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那一双杏眼之中,若是能带上些真正幸福开心的笑意,恐怕才能叫人移不开视线罢。 不知为何,展昭又开始好奇此人的出生和经历了,之前的那次,他的确是出自公务和直觉,才三番两次的去试图探查丁白穗的出生来历。只是这一次他却是在好奇。 好奇一个小小女童,究竟是经过了多少风雨,多少世故,才变成了如今这幅自我保护过甚的模样 于是他心底的那份厚重的恻隐忽然一下就被戳中了。 他眼底那一汪泉水,忽然泛起了些许涟漪,这让展昭那原本就如玉般俊美的面庞显得更加的湿润和煦。 丁白穗自然也无比敏锐的感受到了他的这一股湿润美好的气息,她愣了一下,居然觉得这样平和的相处是如此美好。 于是展昭道“无事,正好展某也未曾清点过昨日一役,随身所带之物是否有丢失。丁姑娘不妨先休息半个时辰,等过一会儿,你我二人用些饭,再一同前去那阿阮姑娘的故居旧址,如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在雨中]09 在雨中09 结果去了那阿阮姑娘的故居,却扑了个空。 这地方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因为有个占地挺大的武馆,故而阿阮家原本就选址选在了县城的边缘地区,周边也没什么邻居,故而人都搬走之后,便只留下了一座空宅。白驹过隙,五十多年过去了,杂草都已长到半腰高,甚是荒凉。 岁月已经掩盖了一切人们曾经生活的记忆了。 而这荒芜一片的老宅之中,完全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就很奇怪了,杨老将军回到沧州就是为了寻找曾经的初恋阿阮,若是他已经安全到达沧州城杞县,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来这心心念念之人的故居查看呢 在那一片没过了大半个身子的野草从之中行走,丁白穗觉得自己隐隐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她没什么头绪,只能一次次的回想在那梦中所出现过的场景和片段,希望借由此发现自己所忽略的东西。 正在此时,却忽的听到展昭爆喝一声“何人”,丁白穗刚刚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而在她睁眼的瞬间,展昭已经一个借力飞身而起,朝那个发出骚动的角落冲了过去。 其间果然是藏了人的。 那人被吓得立刻向后退了几步,露出身子来只见他一身疾装劲服,一副武人打扮,背上背着柄金环砍刀却俨然是昨日那在山路上持刀劫道的那伙土匪 他藏得不近,显然是畏惧展昭的武力。只是饶是这般距离,却也还是被发现了。那土匪骇的脸色都白了,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落荒而逃。 只是展昭正愁寻不着他们,又如何能轻易放过他呢 展昭的轻功显然是比那半路出家的土匪要好上许多的,还没逃出几步远,展昭展熊飞就已经一只脚点到他头顶,一个借力便飞身落在他正前方,挡住了他逃跑的路。 那土匪一看逃跑无望,便生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眼睛一瞪,嘴里大喊一声“你这孙子”便抽出了他的金环大砍刀,咿咿呀呀的叫着朝展昭冲了过来。 展昭眼睛也没眨一下,冷笑了一声。连那重剑巨阙都没有抽出,迎着那刀刃往旁边一闪,便让贼人扑了个空。那贼人卯足了力气朝他扑来,却被轻巧闪躲,笨重的身子一时收不住力,便向前扑了几步。 展昭还有空先将衣服下摆撩起一角,然后那穿着黑靴的腿才重重踹出,力道一分也没减的踹中了那贼人的后背,叫他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那贼人向前摔了个大马趴,却正好磕掉了颗门牙,一时间疼痛不已,血流不止,只得趴在地上,一般用手捂住嘴,一边口齿不清的哭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展昭“” 白穗“” 不过展昭显然心情不是特别好,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弯腰将那贼人刚刚丢到地上的刀伸手捡起。 只听噌的一声,那金环砍刀已被擦着贼人的脖颈被钉在了地上。那短脖子上瞬间便流下一跳血线。土匪吓的脸都白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展昭在他身旁,冷冷威胁道“昨日我们一行的那老人,现在何处” 那土匪畏畏缩缩的哭道“爷爷饶命小人,小人不知呐” 展昭没说话,只是又伸手握住了砍刀的刀柄,作势要将刀。 就算那土匪再蠢再笨,这关乎到身家性命的事儿,脑子也是转的比谁还快,一见展昭这动作,更是吓得抖如筛糠,眼泪鼻涕一下子全下来了,最终哭喊道“爷爷爷爷那老人功夫了得,压根儿就没被我等抓住啊爷爷饶命小人上有小下有老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中央啊呸不对啊啊啊总之小的还有七舅姥爷要照顾请爷爷饶命啊啊啊” 这贼人怕是被吓破了胆,嘴里的胡话居然还能编个顺口溜出来了 展昭“” 白穗“” 白穗“噗” 白穗“啊对不起展大人我是想忍住笑来着但是在是没忍住” 展昭抿着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才切换回刑讯模式,对跪在地上之人厉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跟踪我二人” 那蠢笨土匪痛哭流涕,道“我我我我也不知啊是我们当家的卢卢卢女侠下的吩咐,小的真的不知卢女侠她为何要啊啊” 突然,从远处飞来一只利箭,还等众人来不及反应时,便已经将那土匪穿胸而过。那土匪瞪大了双眼,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双手下意识的握住了那箭,面色迅速的灰白下去。 等展昭上前探他呼吸之时,才发现此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而那远处呢,射出利箭之人,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展昭脸色又沉了下去。 死了一个已经被撬开口之人,这自然是令人非常挫败的。 但这也恰恰说明,此次劫道事件,必然是有一些阴谋的。丁白穗和展昭都是从未到过沧州之人,只有杨老,故居在沧州,且展昭说来阿阮故居的路上,并未察觉到有人监视那惨死的土匪,应该是在那处蹲点之人,故而就更肯定,这阴谋,必然是针对杨老的。 自然而然的,展昭就联想到了此次自己奉旨查办的将军府家奴被杀一案。 失踪的杨老并未被那一伙土匪抓住,那么他是否也意识到了这场阴谋是针对他的是否也在暗暗的行动着,想要查清事情真相呢 而那土匪口中说的卢女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在思考的第一个瞬间,他便想起了昨日正午,那赶着病小姐马车的家奴,嘴中骂骂咧咧道“卢府的车马也敢拦”。再一想那病小姐,手中藏有江湖人才用的软筋散,推他下去那一把又格外的有力。 最起码,根本不是一个病怏怏的小娘子能有的力气。 难道那可疑的病小姐,就是这劫道事件的幕后主使 难道这卢女侠,指的就是那病小姐 既然心中已有勘察方向,他们二人也就事不宜迟,马上行动展昭倒是挺想让没怎么休息过的丁白穗在客栈好好休息的,但是转念一想,这“卢女侠”,还不知有多少手段在等着他们,若是把丁姑娘一人留在客栈,倘遭不测又当如何 如此,便也免不了让她也跟着他到处奔走了。 当然丁白穗是不怎么介意的。 “展大人不必觉得抱歉,”她还不太理解展昭那副歉疚的模样,便道,“白穗也想早一日找到杨老。” 二人先去了杞县县衙,那县令是前年中了榜的进士,被分配到此地做县令。也是个心比天高的主儿,觉得自己窝在这小小县城里受了冷落,连带着这两年做事也甚是不上心。展昭找上县衙来,他居然还想着能避则避,叫手下的将这两个江湖人打出去。 结果自然是心情本就不好的展昭教训了一通。 那县令这才白着一张脸出来迎接,但却也是一问三不知。 “卢府这本县中未曾有过姓卢的大户能发迹的大都是商户,可商户里也没听说过有卢姓人家” 话说到这里,再讲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展昭不耐与他交谈,便令他呈上这县中的户籍,要亲自翻看。可是翻过一遍之后,却真的什么都没找到。 正陷入死局之间,那侍在县令左右的年老师爷却颤颤巍巍的讲到“县中这些年的确不曾有过卢姓大户” 展昭敏锐问道“这些年未曾有过师爷是说以前曾有过卢姓大户” 那师爷年龄同杨老差不多,却是一副颤颤巍巍的佝偻样子,也难为他,这样年老体弱,居然还在辅佐一个吊儿郎当的小县令。 师爷点点头,用那老年人才有的语调慢慢道“是是,正是如此那还是我少年时发生的事情那卢姓商户原本垄断了大半条商街,风光无限只,只是,后来却被捅出那卢老爷竟竟与女土匪私通,那女匪也是个没良心的,和和那卢商户勾结起来,杀了好几个商户,这才有了那垄断半条商街的风光” 展昭听着,皱起了眉。 丁白穗早也没在听了,她一直坐在角落里若有所思,似乎还在想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她的目光无意便落在了那正在说话的师爷身上。 他拄着拐杖,脊背佝偻,面上已无几两肉,瘦的可怕,只剩松弛的皮耷拉在脸上,拉出一道道仿佛刀刻一般的皱纹。 一道闪电忽然击中了她的心。 “我知道了我知道杨老会去哪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在雨中]10 在雨中10 似乎是在印证这往上三行,直指命运的标题,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这雨来的又急又快,还未等房内的人反应过来,便已经是噼里啪啦的疾风骤雨了。 窗外院中有青翠阔叶芭蕉,那急雨落在芭蕉叶上,打出一连串的风雅声响,在空中转了个弯又顺着窗的缝隙传回室内,落入这一室的片刻寂静中。 展昭吃惊的盯着她,而后目光又转为沉静,只是语气之中却依然还是止不住的焦急“丁姑娘你,你知道了何” 丁白穗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激荡悄悄藏起,然后笃定道“在海边。” 展昭朝她点了点头,拿起佩剑,便向外冲了出去。 他根本连问都没有问,丁白穗到底缘何蹦出的这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也根本没有问,为何她如此笃定,杨老会出现在根本提都没提过的海边。 他下意识的便相信了他不知是对她所展现出的能力表示的信任,还是单纯的,对这个人表示出的信任。 丁白穗也没说话,她跟在展昭后面,也冲进了那仿佛在呼啸的倾盆大雨之中。 海浪。 在这仿佛是天上倾泻的洪水之中,海也在用相同的愤怒所回应着。 它的怒涛卷起了千层白色浪花,而它的颜色又如此深沉,像是一只朝天空张开了黑洞洞血盆大口的怪物一般。天和海不再是和谐的缠绵,而是相对着怒吼,相对着血脉喷张。 而在动荡的天地之间,在这岸边的礁石都瑟瑟发抖的天地之间,有一个老人。 他挺直了脊背站在那巨崖之上。他的头发已经是花白,可是他却毫不畏惧,不畏惧这仿佛将人类视作蝼蚁的自然之力,不畏惧这时刻在尖叫怒嚎的天与海。 而支撑着他身体的,却并非是一只拐 那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那剑并不轻巧,它长四尺二寸,是把标准的重剑。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它古朴又沉重,其上还满是斑斑的锈迹。那样子可不会受喜爱佩剑的风雅之士的待见,却依然有着让人无法离开目光的,仿佛出自远古的暴戾。 那老人正是失踪了一日有余,在杞县掀起了看不见风浪的杨老将军。 而那剑,则是他所拥有过的第一柄剑。他手持这把剑,单枪匹马的杀死了为祸杞县的一个寨子的土匪,他带着这柄剑,入伍参军笑谈渴饮辽人血。 而他也曾带着这把剑,来到这永远不停止呼啸示威的海边,对着这天地大声的呼喊自己的愤怒。 你看,年轻人总是很容易愤怒的。 他们的精气涨的太快,年轻的躁动无处发泄,于是就变成了随时随地冲上头顶的愤怒阿阮对着别家的男孩子笑了,他愤怒;母亲又在唠叨他不爱圣贤爱舞枪,他愤怒;甚至看到那街头对着别人唯唯诺诺的可怜虫,他也愤怒。 于是常常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连阿阮都不曾知道他到底躲在哪里。 他躲在海边,在夜晚,在雨中,在天水一色似乎都能将人淹没的时间里,年轻的小杨在海边挥舞重剑,在海边尽力呼喊,在海边筋疲力尽。 而这海,也正是出现在丁白穗梦里的海。 对五十多年后的杨老将军来说,故乡的海是他真正年轻的见证之地。在他离开故乡之后,在他与如今的夫人成亲之后,在他有了三个儿子之后,在他年老之后,他的心中,装的的其实都是这故乡的海。 当时在面对丁白穗之时,他甚至自己也没能发现,自己真正的愿望是什么。阿阮当然也是记忆之中很重要的一环,但阿阮也同样的,是青春的象征。 而如今,他又重新站在了少年时的位置,但却无法再体会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心情了。 在他的身后,展昭和丁白穗疾驰而至,老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他回头。 那一男一女已经站在他身后的位置了,暴雨将他们身上所有的衣物都打湿了,水从他们面庞上留下,但二人却平静的连睫毛都不曾翕动。 老人高声道“丁丫头,陪我舞剑罢” 丁白穗什么也没有问,她用淡漠的眼神盯着杨将军那炯炯目光,短剑已从袖中滑出。锵的一声出鞘,便要上前。 但展昭却伸手拦住了她。 丁白穗抬眼看他。 展昭的面容也很平静,他伸手便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巨阙,反手递给她,道“短剑不好舞,便用这个罢。” 丁白穗勾了勾嘴角,向他到了一声谢,然后伸手接过了那名剑。想了想,又将自己名不见经传的短剑塞进了他手中。 在这暴雨之中,他的手依然是炙热的。 丁白穗手持重剑,与老人相对而立。一边是古稀老人,残刀锈剑,一边却是年轻美人,上古名剑。 在又一声海洋所发出的虎啸龙吟之后,二人同时动了起来。 舞剑并非真的对决,却也讲究发招有力。一老一小在雨中起舞,在雨中弄剑。剑招之中夹杂着飞溅而出的晶莹水珠,令人眼花缭乱。那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身姿,的的确确不像是个看起来有点病气的女人能拥有的,也不像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能够拥有的。 但这二人却是真的这么夺目。 甚至那飞扬的黑色长发,那在剑招之中略显凌厉的眉眼,都好像悄悄钻进了展昭的心里。 天空有闪电劈来,瞬间这傍晚便已亮如白昼,而在这一瞬间的光芒又重新暗回去的时候,杨将军倒下了。 他的遗愿完成,心中已经没有遗憾了。 在最后的最后,他又想起了年少的感觉,恍惚之间,衰老的骨和肉又重新蜕变回了那个小腿肌肉鼓鼓囊囊的年轻人。 展昭手疾眼快的跨步向前扶住了老人的身躯,他脸色微变,上前探他鼻息,缩回手去之时,眼神却已黯淡下来。 丁白穗却依然站在原地,她握紧了手中的重剑巨阙。半晌,她才对半跪在地扶着老人尸体的男人道“回去罢。” 展昭闭上了眼,微微颤抖着将自己那蜂拥而至的悲恸压回心中。 “丁姑娘你已知道他会在这海边” 丁白穗的目光依然盯着杨将军的尸首,却答非所问道“我告诉过你,被我预见的人绝不可能逃得过生死关,展大人,现在你可已是信了” 展昭猛地一回头,盯着她看。 在短短一天的温情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避不开的现实。展昭认为自己可护杨老周全,可是丁白穗所掌握的,却是人力不能及的生生死死。 你武功盖世,可从歹人手中保护任何人。可是那一场急病,你又该如何从阎王座下的勾魂小鬼手中抢人呢 说到底,这一日的温情,一日的理解,一日的愧疚和心疼都是源于展昭还没能真正理解,丁白穗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而已。而名为白穗的女人,却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她慢慢的也跪下来,跪在杨将军的尸体旁。她的眼睛垂下来盯着地面,把那一柄巨阙剑轻轻的放在地上,朝展昭身边推了推。 正在这时,身后却有异动传来 他们二人出来的急,又在雨夜街上无人之时,那“卢女侠”若是有心跟踪,找到这里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展昭反手将将巨阙握住,那来人异动,又似是畏惧展昭武力踌躇不前,似是在观察展昭反应,若是他追,便迅速逃走。 展昭却没遂了他的意,电光火石之间,那手腕上的袖箭已破空而出。那暗处贼人躲避不及,便被穿透腹部,闷哼一声滚了出来。 那人捂住腹部,面色惨白,却是一个急装劲服的女人,再一细看,却是那日坐在马车之中的病小姐。只是如今五官依旧,气质却大为不同,只见她美艳五官之中隐隐凝练出一股戾气,同那山贼土匪的杀伐气倒是十分相像。 展昭目光如刀,向她喝道“你便是那卢女侠” 病小姐中了一箭,腹部正是疼痛难忍。但展昭却没什么恻隐之心,一双黑眸此晦暗难辨,又冷冰冰,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令她心头那火不由“蹭”的一声冒了起来,连带着说话之间也咬牙切齿起来。 “那又如何,我卢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哈,那杨老贼死了真是死的巧死的妙只是苦了姑奶奶我,没能将这老不死的东西宰了做两脚羊” 这女土匪虽长了一副闭月羞花的美貌,嘴之粗俗,手段之残忍却都是令人咂舌。 展昭只觉得怒气更甚,他虽是面色还冷着,眼里却是怒火燃燃,巨阙一个反手,便已经抵在那喋喋不休的凶恶女匪的脖颈之上。 “大胆贼人,还不闭嘴” 那女匪面色却更是扭曲,咬着牙哼哼哼冷笑了两声,又恬不知耻道“哼,昨日还说你这小子皮囊不错,岂知竟是个不知风趣的死木头今日你若是不杀了我改日我得了势,必要将你这小白脸虏回寨中为奴,叫你夜夜侍候让你好生知道本女侠的厉害” 说到中段之时,她面上又是浮现出那一股又轻浮,又让人恶心的笑意。 可笑的是,她为人如此恶毒淫荡,却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自称是“女侠”。 这不堪入耳的侮辱叫骂让展昭面色又黑了三分,见那贼人嘴还是不停,似是要倒豆子一样的把心中所有脏话都骂出,展昭一抬脚,将那刺入贼人腹部的袖箭尾部轻踢一脚,那袖箭便在伤口血肉之中动了一动,那疼痛这才让女匪脸色发白的痛呼出声,勉强停下叫骂。 展昭厉声问道“你便是那五十多年前那卢大户的后人” 那女匪冷笑道“是又如何五十多年前那杨老贼灭了我奶奶一门,只留我年幼的爹,后来我爹生下我,叫我报仇雪恨,又有何不对” 展昭也冷笑道“那你可知你奶奶是为何被杨老所杀” 女匪满不在乎“不就是杀了几个商户,死了便是死了,又有何好追究的” 展昭反问道“你奶奶的死便是不共戴天之仇,那无辜商户的死,便是无关紧要” 女匪道“我们土匪杀人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来一死一,来十个八个,就杀他十个八个” 展昭闭口不在同她多说,此人生的美艳,却是个歹毒心肠,自己家的人是人,别人家的人命却不算人命。如此心肠,着实令人震惊。 话已至此,多连一句话,他都不想同她再说。 比起这样的“江湖人”,那能预知生死,却依然对生命,对人性如此尊重的丁白穗,却不知可爱了有多少倍。 丁白穗弹了一颗石子,正中那女匪眉心。她力度虽不大,却也足够让那女匪晕去。 展昭转头,同她对视。 那卢姓女匪,自然也是那将军府家奴案件的真凶了。 而当他们将杨老先行带回县衙,换上干净寿衣之时,却是在他怀中,发现了用牛皮纸紧紧包裹了好几层的信件。得亏包了牛皮纸,才叫那墨迹未曾湮开。 打开一看,却是杨将军的亲笔信。 这一封信,是杨将军为展昭而写。他早就猜到展昭此次是为了家中的案件和自己的行踪而来,便自然而然的担心起了这展老弟回京赴命之时的窘境他得了病,早已不可能活着回京,但这却是朝中那些酸文客们参展昭玩忽职守的好理由。 于是他便写了这封亲笔信,道明自己身染重疾,想回家乡为自己送终,一切的后果,都同展昭无关。 他竟然已经想到了这种程度。 当夜,展昭一人坐在屋中,眼中的清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 在雨中 f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旷野无人]01 旷野无人01 五更天的时候,开封府就已经渐渐苏醒了。 最开始醒来的是开封府食堂的活计和大妈们,开封府衙役众多,做大锅饭可不是个轻松活计。这些小伙子们整天工作又辛苦,若是不能从清早入口的第一碗粥开始得到慰藉,那可能一天的精神都不会太好。 半个时辰之后,伴随着粥米的糯香,衙役们三三两两的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当然了,有家室的人则是提着早食走进府门。他们多是些正值壮年的小伙子,经过一整夜的酣睡,此时正是饥肠辘辘,脆弱的肠胃急需要煮的软烂的红豆粥来安慰。而那些值了夜的小伙子们,也需要吃上一碗饭,再回房安睡,方能睡得香甜。 一般来说,早食的时间总是轻松又愉悦的。 展昭也自然在这一方喧喧闹闹的凡间烟火之中坐着。 严格意义上来说,展昭应该算这开封府之中品级第二高的官员了在他之上,只有当朝的一品大员包文正,公孙先生是辅佐包大人的幕友,没有品级。但展昭为人却是谦逊有礼,毫无架子。根本不介意与一群闹哄哄的小衙役们挤在一起吃饭,甚至有时来的晚了,他还会与他们拼个桌什么的。 展昭的确不排斥这份喧闹。 那葱花在油锅中爆出的香味,那鸡蛋液倒入锅中之后发出的滋滋响声,都让他感到放松和愉快。而小伙子们一边呼噜呼噜喝粥,一边嬉笑怒骂,也让他觉得无比亲切。 但今天却不一样。 这一份每日固定的安宁,在今天早上被打破了。 那是门口喊冤鼓所传来的鼓声,鼓声又沉重,又急促,似乎在催促着府中的人赶紧前来。 一般很少有人,在如此之早的时间里前来喊冤换言之,如果真的有人在天还蒙蒙亮的时辰里赶到开封府求助,那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展昭放下吃了一半的早粥,用放在桌角的帕子擦了擦嘴。而后起身快步向大门口走去。 来人是个满脸惊慌的小杂役,他瘦瘦弱弱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看便是刚刚疾驰而来的。他一身干净的杂役服饰,看起来像是在某个大户人家的家奴。 见有人开门,他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先哐哐哐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边磕头边哭喊道“青天大大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出事了我家爷死死死在家中了” 展昭忙上前先将此人拉起来,那小家奴眼睛都红了,刚才磕的太实在,头上都磕出了一片乌青乌青的印子。 见他情绪已是近乎崩溃,展昭忙温言安抚道“莫慌,既然来了开封府,便一定会为尔夺回公道,你且不要着急,你府中出了何时,慢慢道来便是。” 那小家奴重重的呼吸了几下,这才顺过气来。定睛一看眼前人那红衣金带,官帽红绳,才知道自己这是撞上开封府的四品带刀御前侍卫展昭。 见展昭目光温和,极为耐心的看着他,他才磕磕巴巴的开口道“大大人小,小人乃是李春敏李大人家的家奴,今今日一早,夫人前去敲老爷房门时发现老爷已已吊死在房内了” 这小杂役被骇的说话都结结巴巴,展昭听着听着,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李春敏。 这人展昭是认识的,虽然他是武官,又是御前侍卫,不需要上朝。但官场上总是有些朋友的,这李春敏李大人,正是其中之一。 这位李大人字清风,人也的确如清风一般爽朗,他乃是白丁起家,苦读寒窗十余载,这才在五年前的春闱之中中了榜,在京中封了个七品的官员,而后又娶了妻,置办了宅子,将乡下父母接来一同享福。他为人和气,又能干的很,故而不过短短五年,已经连升了两级。 如此春风得意之人,为何会自杀死在家中 他不由急切问道“李大人吊死在家中他他为何会” 那小家奴却是用力摇头,嘴中哭道“展大人冤枉啊我,我家大人根,根本不是自杀是是死于贼人之手啊” 展昭心头一跳,语气不由有些重“你说什么” 那小家奴哭的更是伤心,道“我家我家大人是死于贼人之手啊那那贼人极为嚣张,将我家大人我家大人吊死在房梁上之后,还坐坐坐在房中,根本不叫老太爷和夫人他们进去收尸啊” 说到此,他悲愤交加,眼泪和鼻涕便一齐流了下来,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小脸哭的极为可怜。 展昭眉头深深皱起,又问他“那贼人到现在还未曾离开” 小家奴哽咽着点头,又补充道“我家夫人,老太爷和老夫人现正领着一众护院同同同同那贼人对峙那,那贼人武功高强我我我我们竟无人能将将她制住啊” 展昭面色冷了下去。 吊死朝廷五品官员,还鸠占鹊巢,待在这行凶之地迟迟不肯离去这贼人好大的胆子展昭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妄为至极的歹人 他吩咐那小杂役在门口稍事等待,然后入府向包大人禀报了一声,又清点了四五个衙役,便跟着那小杂役向李府去了。 李府距离开封府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十余人在街上疾驰而过,赶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堪堪到了李府。 府内已是乱成一片,护院们都已经集中在书房那一片地方,丫鬟小厮们则是人心惶惶,早上的活计也不干了,三三两两缩在一起,有些嘴巴碎的已经开始哭着说李府将亡,要讲他们都打发回去了。 也是,这男主人横死,年迈老人与娇弱妻子又无心出来镇场子,这府中哪里能不乱呢 展昭无心观察其他人的异动,急匆匆穿过院子之后,他已经来到了那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书房门口了。 一妇人正瘫软在门口,勉强扶着门框站着,此刻正是口不择言,眼中带泪的骂着那坐在屋内的歹人。 “你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可怜可怜我那夫君究竟是为何被你这母大虫缠上,还搭上了一条性命你说话,你说话啊” 回应她的,却是那昏暗房间内的一室死寂。这风雅的书房好似变成了修罗之地一般,长大了嘴将所有声音和活着的气息吞食进去,令人有种没由来的恐惧着。 李夫人用手捂住了嘴,无声的哭泣着。 而她的身后,那来自乡下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正坐在台阶门口嚎啕大哭。见展昭带着众衙役们前来,这才起身给他让开路。 展昭一步跨上三个台阶,那冰冷目光便朝屋去。 屋内未曾开窗,光线有些昏暗。书房很大,有床榻供人休息,而那整洁床榻之上,那令人心痛的阴影却晃晃荡荡。 他的背着光,看不轻脸,只能看见那低垂的双手,僵直的双脚,还有那晃晃荡荡,了无生气的身体。 而他被吊着的尸首的旁边,是一张用于喝茶的小茶桌。 丁白穗就那样沉默不语,安安静静的坐着。那屋内的阴影,也投了一片在她的身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旷野无人]02 旷野无人02 在那吊在梁上的尸体的阴影之中,丁白穗的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手中把玩着那把时常带在身上的短刃,似是用此来威慑于人。 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在平视展昭那混杂着震惊和痛苦的眼睛时,她漆黑的眸子却依然如此平静,似是早已预见了这个场面一样。 她没什么表情,却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展大人,好久不见。” 展昭只觉得轰的一声,脑中那根理智的弦便已绷断。他向前走了三步,直直走进了那被她划出的危险区域之内,口中失声道“丁丁姑娘,为何你” 她目光却不甚和善,语气之中还带着些许尖锐力度,道“展大人是想问我为何要杀了李大人么” 展昭只觉得心乱如麻,他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干涩道“展某是问你既知他会上吊,为何不救他” 他倒是并不觉得是丁白穗将人吊死他们相处虽短,但展昭对她的基本品行却仍保持乐观,她不会去做无故杀人这般举动的。但是但是她会不会做出袖手旁观别人赴死的事,展昭却不敢细想。 无论如何悲悯,她身上那股旁观者的气息却是这么深入骨髓。 丁白穗道“是,我没有救他。” 她毫不闪躲展昭那满是质问的眼神,如此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见死不救。 这时,那哭的满脸是泪的李夫人却是推开展昭,情绪失控的冲了进来。但又忌惮于丁白穗手中的短刃,因而还是站在离她稍远的地方。 她伸出手,用颤抖着手指指着这冷静的不像是寻常之人的女人,又回头瞪视着展昭,大声质问道“展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夫君不可能自杀必然是这女人吊死的您,您为何语气之中满是熟稔,还如此偏袒于她” 展昭心中本就是心烦意乱,这李夫人如此强硬质问,更是让他觉得心中更是难受。但面上,他却还是保持了最后的镇静。 只见展昭缓缓抬眸,直视那李夫人,而后不卑不亢道“李大人究竟如何身亡,开封府自会判断,请夫人莫要如此激动。” 这话一出,却是让李家的三位主人心里具是一寒。他们先入为主,心中一百分一万分的断定这无故出现在李家书房之内的丁白穗就是杀人凶手,一见官府来人没按着他们心中笃定的一般表态,顿时心中便怒火重重。 除了怒火重重,这满怀恶意的猜忌倒是也有不少。 他们二人看起来是熟稔的,难道这展昭是当真在偏袒这女人这女人难道是他的相好难道这胆大妄为的贼人真的就让他们家的顶梁柱白死了么难道这偌大开封府真的就如此官贼勾结么 愈猜忌,这心中的怒意却也烧的愈盛。 那原也在展昭身后的李老太爷气的脸色都不对了,三步并作两步,上来就伸手要推展昭一把,被展昭一个轻巧躲开。展昭面色不太好,顺手便钳住了老太爷那只作怪的手,眼帘垂下,挡住寒星芒芒。 “你你你竟敢出手伤朝廷命官的家里人”那老太爷看自己被死死钳制住的手,脸色更是难看,“你一个衙役头子又算是什么东西还妄图徇私枉法,放过这女匪人我我老李家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这老太爷原本是某个天高皇帝远的小乡下的农民,大字不识,只因养出了一个好儿子,于是能够穿锦衣吃玉食,一跃从扛着锄头的小老头到身份尊贵的李老太爷。而他待在京中这几年,又融不进官场世家的圈子,又不屑于小厮小经纪们为伍,故而对这京城的情况不甚了解。 所以,他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破口大骂的这“衙役头头”乃是御四品带刀侍卫比他家儿子的官儿还大一级。 只不过他虽不清楚,但身为儿媳的李夫人却是知道的。 李夫人原名叫刘湘兰,也是个京官的女儿,从小便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家小姐。这汴梁上流社会的门门道道是门儿清,当年她爹榜下捉婿,捉到了这李春敏李进士,官定的虽不大,但贵在为人和气又更干,故而欣然将女儿下嫁。 所以她是知道展昭的。 她平日里就瞧不上来自乡下的公婆,今日一听这公公居然口出粗鄙之言,吓得脸都白了,忙拉了拉公公的衣袖,示意他闭嘴。又急急开口道“展大人老太爷他伤心过度多有冒犯请您千万莫要见怪才是” 那老太爷瞪了一眼自己的柔弱儿媳,似是怪她懦弱怕事。 展昭一松手,放开了老太爷鸡爪一样的手。他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道“夫人请放心,李大人究竟如何身亡,开封府必然公正决断,给李府一个公道。” 话已至此,他们这边又失礼在先,李夫人不敢再多说什么,朝他福了福身,便让开了位置,好叫他能便利办事。 而丁白穗在这一切喧闹之中,却一直再没有开过口。直到展昭站到了她的面前,用一种奇异的,带着痛心和不解的眼神看她时,她才轻飘飘的笑了笑。 在冷眼旁观了一个生命选择自我终结之后,她轻飘飘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之中是有痛惜和遗憾,但却也少不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和愤怒。 她毫无畏惧,毫无阴霾的直视着展昭的眼睛,但她的话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没错,”她说,“他的确是死于谋害,只不过那个人却不是我。” 她的目光像呼啸的冷风,带着冰碴和力度,扫向了那满是悲恸之色的妻子,父亲和母亲。 “是你,是你,是你们,用浮于表面的关心和深藏于心的不解,不满和厌烦,谋害了他。如果李春敏李大人的死真的需要凶手以谢天下,那也将会是你们,不会是我。” 说罢,她手中那短刃蹭的一声被掷出,因展昭没有动手拦她,故而那短刃不偏不倚的钉在了木质的门框上。 而后,展昭对着她,没什么情绪的跟身后的衙役们命令道“带走。” 查清死因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李春敏的尸首除了脖颈的痕迹以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其他伤害,故而并没有和别人进行过对峙或斗殴。他身高体壮,又并非是一个女子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将他吊上房梁的。 最重要的是,被别人先扼死,而后在伪装成上吊,在脖颈上产生的痕迹是根本不一样的。寻常人总以为可以用这个方法将谋害伪造成自杀,但实际上仵作们早就将此摸得透彻了。 验尸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李春敏绝对,是死于自杀。 如此,作为出现在现场的嫌疑人丁白穗在开封府大牢之中呆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展昭亲自去了牢狱,将丁白穗接出来。他早料到事情必然是如此的,但心中芥蒂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 那个问题依然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 如果你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上吊的,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救他 他没有问出口,只是沉默。丁白穗也什么都没说,沉默的跟着他出来了。今日阳光正好,从开封府的阴冷地牢中走出,重见阳光这一刻,竟是意外的令她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展昭一直送她送到开封府门口,丁白穗抬脚要走,他又沉默、平静的跟了出来。丁白穗疑惑看他,他却沿用了之前曾用过的理由。 “展某应将姑娘平安送至家中才是。” 走到路上,他终于有些忍受不住,将那像是一团火一般烧的他心焦的问题问了出来。 “丁姑娘你,为何不曾想要要将李大人救下” 这问句之中,有痛苦,有不解,也有深深的失望。 丁白穗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毫无意义的扯了扯嘴角这恐怕只是她的脸形成的某种肌肉记忆,根本不涉及情感问题。 “您看,这便是你我的不同之处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么跟您说过吧展大人,您是个真正的好人,白穗当然也相信您是真的对我感到理解和接纳但是,我们的差别太大了,您根本就没有办法真正的理解我。” “看不到这么多东西的你们,根本就做不到理解我。所以您才会失望,知道么” “所以与其深究我为何不救他,不如去挖一挖吧,他为什么会选择去死这也是,他的遗愿,他未曾说出,但我知晓的遗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旷野无人]03 旷野无人03 这话说的倒是平平淡淡,只是却着实刺耳了些。 展昭听着听着,却是皱起了眉,好看的眉眼之中阴晴不定,那薄唇也紧紧抿起,似是有些微怒。 他双手抱胸,闷闷的开口道“人与人之间自然是不可能做到完全理解的,因而才有了言语沟通之重要,或许展某如今的确不明白丁姑娘你为何如此行事,但这并不代表展某固执,不肯接受其他想法。” 那一双温润如玉一般的眸子里,竟是也染上了淡淡的不快。只是他毕竟还是个十分温柔的人,饶是被人用如此严厉的言语所排斥着,他仍然不会像寻常人家生气一般拂袖而去。 她诧异的抬头看了展昭一眼。 她不明白展昭为何如此执着的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对于他来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才对。 但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展昭是不一样的存在。在这芸芸众生的雾白色之中,只有他是闪烁的金色光芒。 只有他。 在丁白穗长达六年的独自生活中,当然也曾有过因为她足够漂亮而贴上来的男男女女恩对,是男男女女。丁白穗不会费尽心思的去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但是这些人总是在看到了她不一样的一面之后就消失的无隐无踪。 能够保持长达半年的熟识关系的,也就只有展昭一个。 但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展昭。 “我现在说不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对他说,“如果李大人的自杀原因被查出的话,或许我能补充什么,否则的话,只是空谈而已。” 只是几天之后,这件自杀事件就已经变成了压在开封府头上的一道限时的死命令。 事情是这样发展而来的 那李春敏李大人的夫人,名叫刘湘兰。是个京官的女儿,当年她父亲榜下捉婿,才有了这一段姻缘。如今这夫君吊死府中,开封府这边态度又不明朗,更有甚者,有人跟她说在外头街上,还碰到了那个女贼人。 如此,刘湘兰自然是夜夜难眠,心中有口闷气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于是在急急赶来的父亲面前,她便大哭着将展昭的态度添油加醋的讲给父亲听。这刘湘兰的父亲在朝中一向同开封府那包黑子政见不同,又同本朝的大多是酸腐文人一般,瞧不起武官,这一听自然是怒火中烧。 于是他又跑了一趟,跑到那天子所在的御书房里,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官家还他女儿一个公道。 这朝中有五品官员身亡,官家自然还是知道的。此时又听这刘大人这般哭诉,自然也是奇怪这事情,于是又将包拯包文正叫进御书房当面问问。 可是这李春敏李大人,当真就是自杀,没有半点疑问啊。 可是刘家人又怎么都不服,这好脾气的官家夹在中间也够为难的,于是大手一挥,给了个中间方案。 七天之内,开封府要查清李春敏的自杀缘由,否则一切后果,开封府自行承受。 那刘大人嘴还挺厉害,在官家面前说什么“民间一直将包大人叫包青天,说是文曲星下凡的,查清小婿死亡的来龙去脉,想必是易如反掌”。 风尘仆仆赶来的包大人莫名其妙的被带了一顶摘都摘不下来的高帽子,脸色更黑了。 这事情瞬间就变成了全朝廷的风口浪尖之事。 其一是因为包大人平日里做事多是刚正不阿,什么王公贵族皇亲国戚,只要该铡,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判了铡刀之刑。而这京中身上背着事背着赃款背着人命的王宫贵胄何其之多,故而开封府早就是众多虎狼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其二也是因为,这死去的李春敏李大人,真的是个十分和气又开朗,能干又负责的好人。平日里但凡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对他的为人都是赞不绝口。这样的好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在说什么的都有的情况下,开封府还坚持自杀的决断,是让这些平日的朋友们心有不满。 而其三则针对于那些既不是开封府的敌人,也不是李春敏的友人的一类人。对于这一类人来说,关注这件事单纯只是因为最近太闲了而已。 时至六月,原本就是炎热的让人慵懒的时节,且今年朝廷上下都没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处理,故而大家的神经也都十分的放松。 俗话说得好,人吃饱了就容易撑着,这没事了,自然也就喜欢嚼一嚼最近的好戏,把玩把玩别人家的悲剧了。故而最近,这汴梁城之内的谣言传的还真的是凶猛极了。 说来也很合理,那日丁白穗坐在李府的书房里,又用利器作为威胁不让李夫人进屋的情形全李府的人都看见了,那些丫鬟小厮们嘴巴又碎,李府如今又乱做一团无人镇场,故而形形色色的流言,都从此地流传出去。 丁白穗听到这些被扭曲了七八十回的东西的时候,正在一间茶馆里喝茶。天气渐热,这茶馆里也适时的推出了夏日的特饮,丁白穗喜爱这家的莲花茶,原汁原味,清香淡淡,又加了碎冰在里面,一杯下肚之后,只觉得浑身的闷热都被冲散了。 旁边那桌人正绘声绘色的讲“美艳女匪情杀风流京官”的故事,此刻正讲到那美艳女贼人的样貌,只听那人讲的眉飞色舞兴奋不已,直道她是“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又说她“江湖浸淫多年,心狠手辣藏于胸,丹唇凤眼掩于面,生的极美,妒性极重”。 那故事又说那京官家有美貌贤妻不要,偏偏就爱招惹这外头来的野猫子,岂知野猫不是猫,乃是一只大凶老虎,这一不小心,便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还信誓旦旦道,我二大爷的三儿子的表妹在那官儿家里当厨娘,曾亲眼撞见过这女匪人和李郎君花前月下呢。 丁白穗心中不快,从袖中摸了一枚铜钱,伸手弹出,便不偏不倚正中那讲的唾沫横飞的汉子额头。她下手又狠又重,只听那碎嘴汉子怪叫一声,便直直向后倒了下去。其他三个闲散汉子又不会武,自然不知这夺命铜钱从何而来,具是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仗着人多,他们便叫嚷开了,大声道“谁,是谁” 丁白穗冷笑了一声,又是三个铜钱,哐哐哐三声下去,那三个大汉也具倒了下去。 她忽然没什么心情继续喝茶了,便起身结了账要走。她自觉自己这暗器发的隐蔽,岂不知那二楼雅间里的一双眼睛已将全部过程都看了进去。 那双眼睛是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眉眼一弯,便满是风流。此人一身雪白衣衫飘飘,斜躺在小榻之上懒洋洋的喝着冰茶。 “这小妮子还挺有脾气的,”他一个人哗啦哗啦的摇着扇子,又愉悦又慵懒的说,“只不过拿别人家的惨事如此编排,要说叫五爷我出手,可就不能叫他们这么好过了。” 说着,他脸还沉了沉,有种别样的阴霾。 此人正是号称“锦毛鼠”的白玉堂,此次他来京城,乃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他们如今还没有交集,但是他们今后却注定会相识。 当然,此乃后话。 再说回这被编排为“丹唇凤眼好美貌”的丁白穗,她心中不快,便要结账离开。只是刚走出茶楼大门,便又撞上了另一个人。 那人一身绛红官服,风度翩翩,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似是在等人。 等看到丁白穗出来的身影之后,他的眼睛忽的一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旷野无人]04 旷野无人04 展昭找她依然是为了李春敏自杀之事,只是却并不是为了找她问什么事情,而是想让她暂时住到开封府去。 “此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丁姑娘单身一人在外,并不安全。” 丁白穗摇头道“不必劳烦展大人了,白穗虽武艺不精,但自保也是绰绰有余的。” 展昭面色严肃,不似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见她不为所动,又无奈低叹一声,才将事情道出“那李家人伤心过度,竟有些魔怔了,想要花钱雇凶谋害姑娘。” 这件事是真的。 当然,大家闺秀李夫人自然是做不出这样的荒唐事的,这都是痛失了爱子的李老太爷的主意。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儿子光宗耀祖,给他长脸,如今一朝翻身,却不想儿子就这么死了。他心里笃定就是丁白穗动的手,压根儿就不思考儿子真的自杀的可能性,于是才想出了这么个荒唐主意。 在同老婆子密谋商量的时候,竟不小心被那小结巴给听了去。小结巴心地良善,听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对话之后吓得魂不附体,便趁着下工的时候跑了出来,去开封府给展昭送信。 展昭听了气都气笑了。 这李家的二老,丝毫不去想想,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选择自杀。反而是完全无视事实,将事情简单的聚焦在另一个人身上。 就算这人已经被证实,根本就没有杀过人也一样。 因此,他才会在那一次的不欢而散之后,又急匆匆的寻找她的身影。 丁白穗听罢之后冷笑了一声,显然也是在嘲讽这一对年老的夫妇,但她依然没同意,道“无妨,我不认为他们会请来什么武林高手,能真的取我性命。” 展昭却是十分固执“丁姑娘的确有武艺傍身,只是这李家二老到底能出多少钱,能请什么人,这谁也说不好,敌在暗我在明,那杀手究竟会何时,何地出现,我们自然也不清楚。攸关性命,并非儿戏,还是请丁姑娘千万要想好才是。” 他说的话句句恳切,眼中的担忧也尽是真诚。丁白穗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叹着气答应了。 将丁白穗顺利带回开封府之后,展昭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与此相对的,另一块大石也该被提上日程了。 李春敏到底为何而死 他当然知道,丁白穗知道很多东西,这问题的答案早就已经藏在她心中了。但展昭不想去问她。一方面是因为当日她那句“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可能理解我”的话就像是根刺一样的戳进他心中,令他的心骤然下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确想凭借着一己之力,自己找出让李大人赴死的原因。 前几次,都太过于依赖她所的线索了。 想到李家的那三位主人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展昭最终还是决定先跑一趟太常寺,这里是礼部官员上工的机构,也是李春敏李大人生前所在的机构。 偌大的太常寺官员无数,展昭来时,忙的人都行色匆匆,但更多的是面色闲适的人,进来无事可忙,上工之时也颇没有紧张感,此时正是午时,天气炎热,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坐着,聊聊天喝喝茶。 便是同僚之死,好像丝毫都没有影响到这里。一个人如此惨烈的死亡,世界却依然忙忙碌碌不停,该愉悦的还愉悦着,该忙碌的也依然忙碌着。 这生生死死,便也好像在人们的脚步声之中,被染上泥土蹋碎了。 看着这一如往常的场面,展昭居然有些恍惚。领他进门的小官员将他带到会客厅,礼部侍郎顾大人出来接待他。顾大人是个好人,同展昭寒暄过几句之后,便长嗟短叹起来,直道他的得力属下李春敏的死令人着实遗憾。 看的出来,他是真的为他的死而痛心。 展昭心里的那种荒芜感终于变得踏实了一分。 顾大人并非是开封府的政敌通常来说,真的没做什么坏事的官员们都不是开封府的政敌。因此他也很是配合,展昭想要见平日里同李春敏熟识的好友,他思考了片刻,便爽快的差小厮去传了两人上来。 因为还有些琐事要处理,顾大人便先行告辞了。 而来的两人一个姓林,一个姓卫,都皆是李春敏平日里极为熟稔的好友,展昭说明来意之后,二人也表示会全力配合。 只是这李大人平日里,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太大的心事啊。 展昭见他二人有些沉重,便出言宽慰道“展某今日来虽说行的是开封府调查之事,但二位大人不必有何负担,想到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展昭为人温和有礼,不似是刑部那群人一样,又生的好看,让人看了凭生亲近,故而那林,卫两位大人,便也宽下心来慢慢回忆。 林大人长叹了一声,道“哎李兄乃是这偌大太常寺之中,我林某引以为豪的友人,只是没想到,他却是如此的想不开为何为何呀” 卫大人也附和道“正是如此李兄在这太常寺之中,也是大有前途之人,尚书祝大人,侍郎顾大人都对他青睐有加,平日里对他也是委以重任。” 说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又道“李兄倒也从未负过二位大人的重望,有好几次,卫某都撞见他深夜还在寺中忙碌不曾归家哎,如此之人,却为何” 说着说着,他也忍不住叹气起来。 展昭坐在那里安静的听着,心中却忽的一动,开口追问道“卫大人是说,李大人经常在礼部工作至深夜不还家” 卫大人摸不到他到底抓住了什么点,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道“是啊,这有何问题么” 林大人也附和道“李兄这般拼劲林某也见过许多次,不敢说日日如此,起码这一月之中,有半月,李兄都是不肯准时下工的,我们这些人可真是自惭形秽的很呐” 说罢,他又皱起了眉,道“可恨那些没什么本事嘴还碎的庸人,眼红李兄得势,又见不得人家努力,三三两两凑起堆来,窝在角落里嚼舌头,那嫉妒之心,都快写在脸上了” 展昭听着,也不由的皱起了眉。 这世上的确就有这么一类人,既不想自己好好努力,又见不得别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在他们看来,都同他们一起烂死在泥潭里才叫好呢。 他问道“这些人的编排李大人生前可曾知道” 林大人愤懑道“那是自然那些人心都脏了,见不得李兄好,就变着法的给他找不痛快,是个人都能感觉到。李兄生性温和,颇为烦恼此事,曾三番两次找林某人诉苦,只是这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也不必如此在意,我便叫他放宽心胸,等日后高升了再说不迟” 卫大人嗟叹不止。 这大半天过去之后,展昭却是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这李春敏李大人平日里所处的环境。 想到那李府之中,媳妇瞧不起公婆,公婆看不上媳妇,李夫人自恃名门闺秀,心高气傲,而李老太爷和老夫人,又是那般愚昧粗俗,与这汴梁的圈子如此格格不入。李春敏夹在其中,那份无奈不言而喻,也不怪他一月之中,有半月都不肯早早回家了。 而工作的地方,却也不是能让他逃避的地方。那些心怀嫉妒之人无所不用其极,让他整日不得安宁。 如此,他前后皆无退路,他的压力和无所适从没有一个安宁的地方可以排解,因此才会选择用如此极端的方式了结么 展昭不知道。 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他不可能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李春敏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但是丁白穗知道,在她的梦境里,情感充斥在所有的角落,虽然她只是作为旁观者在看着这一切,但那汹涌而出的感情,却似乎能让人掉下眼泪来。 这份共情是任何人都没办法拥有的,除了她。 从太常寺告辞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于是展昭打算明日再去拜访李府,今日这个时间,是该回府了。 这炎炎夏日,虽然日头落下,但气温却是没降下来多少,展昭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却又鬼使神差的在一家茶楼门口停下。 正是今日早些时候,那位丁姑娘所流连许久的那家茶楼。 门口的小厮正卖力的吆喝着“白莲茶楼的莲花冰茶一碗二十文,一碗二十文夏日消暑的美物” 展昭不由的就想到了他不经意之间瞄见的场面她眯着眼睛咕嘟咕嘟的喝着冰茶,爽快了之后,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懒洋洋的样子好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 这东西有那么好喝么他不由的有点好奇。 等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抬腿迈进了茶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旷野无人]05 旷野无人05 于是那日稍晚一些的时候,展昭提着食盒去拜访丁白穗。 走在路上,他又蓦地发觉自己其实不甚了解她。这个人总是独来独往,极其神秘。算算,他们相识也差不多半年了,见面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展昭才发现她只在需要出现的时候出现,一旦这种需要消失了,她就会消失。 因此,在这半年的相处之中,他们甚至都没有过多的,纯生活化的接触。尽力回忆,也就能回忆到两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在小望被杀的案件之中,他心中烦躁的捱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第二天一早便急急的跑去敲她的房门,她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的把脑袋伸出来。 第二次是在沧州的山林之中,她看到了路边还未开花的野生杜鹃,用一种奇异的口气提及她的家庭和母亲。 而第三次,就是今日中午的时候,他一眼瞥见的,她眯着眼喝东西的样子了。 这整整六个月的时间之内,展昭居然只窥见了三次她剥离了一切身份,仅仅只是“丁白穗”时候的样子。仔细想想,也是有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 在沧州那一趟旅行之中,他们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对于丁白穗的为人,他也大致摸得透彻。此次事件,他心中既有个疙瘩怎么也解不开,但却又不知为何,又有些期盼着她所能给出的理由。 为什么,不救 人命大过天,而李春敏的死,又那么令人觉得遗憾。 丁白穗这矛盾的作风,一如她所给予展昭的那种感觉,既想要探究和靠近,却又怕了解的太多之后的那种冲击。 就像现在,展昭既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提着从茶楼买来的冰茶去见她,又从心底迷惑如果她真的将自己不救的理由和盘托出的话,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的了 毕竟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胡思乱想之后,展昭的嘴角泛起了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大步跨进了她住的那一方小院。 丁白穗正坐在树上,说起来这树同她也是颇具渊源,几个月前的初春它还未曾抽出新芽,便被摇摇晃晃的丁白穗在树干上划了数刀以发泄情绪当初她还以为这是棵枯树,岂知才堪堪几月,树叶便已茂密,绿色便已深重。 而她现在正脱力一般的陷入了这一方深重却柔软的绿波之中。 夜色已至,星河璀璨,而树屹立在每一个这样的夜晚。 展昭进门时并未可以放轻自己的脚步声,丁白穗眯着眼藏在树叶堆中间数他的脚步。展昭走路的声音很好辨认不轻不重,不徐不疾,又似乎每一下的间隔时间,都极其一致。 而展昭则是看都没看其他地方一眼,目光直直的便向这树的阴影投来,在看清她的身影之后,又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口中道“夜晚毕竟还是会有些凉意的,丁姑娘还是莫要再树上睡着了才好。” 丁白穗撑起身子,轻巧落地,走到展昭面前。 他们的身高倒是差了不老少,展昭个头高,背又挺得直,丁白穗懒散站着,竟然比他能低了有一个头。 展昭垂着眼看了她片刻,忽然抬起手来一晃,将什么东西从她头上拿了下来。他又晃了晃那只右手青翠树叶被夹在他十指和中指之间,倒是衬的他的手指十分修长好看。 “树叶。”他又垂下眼看她,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丁白穗点了点头,表示她并不在意,而后又道“展大人怎么有空过来。” 展昭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举起了提在左手上的食盒,又故意露出了那食盒上店家的“白莲”标志给她看,道“展昭今日回府之时,正巧路过了白莲茶楼,见茶楼门前小厮正在叫卖夏日新出的饮品,一时好奇便进去了。” 丁白穗说“嗯哼” 展昭一转身,将那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嘴中随意道“第二份半价。” 丁白穗说“噗嗤” 她忍不住笑了。 同以往每一次一样,她觉得因为其他事情而有些郁郁的心情又明朗了起来。 他又道“不知丁姑娘是否已经用过晚食” 丁白穗道“还未曾。” 展昭道“是展某疏忽了,开封府食堂多是青壮男丁,丁姑娘去了免不了会受冲撞,展某现在去差人将姑娘的晚食送来。” 说着,他朝丁白穗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他来的快,走的也快。居然不欲再说说话,聊聊天。 翌日一大早,他便站在了李府的门口,叩叩叩的敲响了这个从未安宁过的家。 小厮通报之后,他便被领进了会客厅。两位老人不想见开封府之人,便耍着性子要晾着展昭,好让这“衙役头头”知道知道李府的厉害。但李夫人则不同,她虽背后摆了展昭一道,但毕竟是“大家闺秀”,这该怎么笑该怎么招待,还是得做齐全了的好。 展昭在这偌大汴梁城之中从仕这么些年,虽说平日里不爱和浸淫在这官场圈子之中的人过于深交,可是偶尔出于某些推拖不得的原因,还是会出现在某些上流圈子的宴会之中,这番“贵人”们故作矜贵的作态,他倒也是见了不少。 哦,你说什么是“推拖不得的原因”这可值得再花上好几段来说道说道。 当年展昭在耀武楼献艺,被当今的官家赞不绝口,封了个“御猫”的美称,一夜之间便成了这汴梁城之中的红人。只是这正盛的风头却不仅仅是来自于陛下御赐的封号,而是在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面前的那番英武姿态。 因而,在茶余饭后之际,从世家公子的嘴中,从千金贵女的嘴中,便时不时的提到了那个“英姿勃发的展郎君”。故而那皇宫中的长公主办的赏菊宴,枢密院节度使的五十大寿云云,统统都会给他也发上一份容不得拒绝的请帖。 所以像李夫人一样的贵女们,展昭还真的见过不少。 有时他也觉得好笑,这些身份尊贵的男男女女们,心中不知有多少龌龊心思,面上却还是一副岁月静好清淡高贵的模样,当真像是那民间怪谈之中,那细细描绘五官神态的画皮妖精。 而他在等了片刻之后,这一只刚死了丈夫的画皮精怪便穿着白色孝服,柔弱无骨的从屏风后面款款而来。 展昭面色如常的同她行礼打招呼。 他无心多寒暄什么,简单问候之后便直接进入正题了。 “还请问夫人,那一日夫人是何时发现李大人在书房身亡的” 像是不习惯被问询一般,李夫人不悦的皱了皱眉,用帕子挡住了嘴,语气哀哀道“那日我醒得早,便想去夫君房中看一看,敲门未果,我便直接推门进去了不料却却看见了那女人” 她瞪大眼睛做惊恐状,又抚着心口戚戚然“那女人当真凶残竟用手中刀刃震慑妾身,不让妾身靠近夫君尸首” 展昭没有对她的这番表演做出什么反应,沉思了片刻,他又问道“不知夫人是否知道这太常寺礼院何时下工,何日休沐” 李夫人似乎对话题的飞速转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呆呆坐了片刻,才开始懊恼起自己这丝毫不显示出灵气的反应,忙补救回答道“休沐日夫君有时会在家中招待友人,故而妾身略知道一些,至于下工的时间倒是不太清楚。” 展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又道“不知老太爷和老夫人现在何处展某还有些事,想要问过二老。” 李夫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讥讽,被展昭尽收眼底。只是在他垂下眼帘盯着茶杯中青绿茶梗的时候,她便已经换上了一副有些不安,有些担心的样子了。 “公公婆婆哎,不瞒您说,我这公婆以前闲云野鹤的日子过得习惯了,如今到了府上,性子还是那般的倔恐怕恐怕不想出来见客”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不识时务的乡下人,不肯出来见你”,只不过经过一番美化之后,也变得相当的绵里藏刀了。 展昭觉得要理解她的话还真的是挺累的。 他面上浮现出了一股失望,叹了一口气,道“原是如此,真是辛苦夫人了。” 那一贯都是游刃有余的英俊面庞上,浮现出的失望之色,让他的眼神也一时之间晦暗难辨,倒是染上了几分和平日里的清朗所不一样的美感。 李夫人只觉得心头一动,觉得此人真的是好看的紧。 本朝女子不兴守寡,再嫁之风兴盛。夫君死了也着实该为自己找找后路了。 只是她这只装得下斗公婆和过日子的大脑,竟料不到,她坑了展昭和开封府一把的事情,早就被人家知道。 她苍白的面色上勉强朝他笑了笑,道“展大人公务在身,不可不见我那公婆如此,便请展大人在此歇息片刻,妾身妾身就算要受公公责罚,也必将他二人请出相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旷野无人]06 旷野无人06 那年轻的当家主母的一双美目之中波光粼粼,再加上她那苍白憔悴却略施粉黛的脸,宛如白莲一般的清雅动人。身上那一股令人我见犹怜的气质就直勾勾的朝展昭扑了过去。 而展昭那一双清朗黑眸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动作也不见有什么心神不宁。面对李夫人那在空气中转了三个弯的淡淡勾引,他只是勾起嘴唇淡淡一笑,而后一句不咸不淡的“那便多谢夫人了”作为回应。 刘湘兰可是个千锤百炼的人精儿,对别人不太懂,对人的态度可琢磨的有头有道。一见展昭这个反应,心中不免有些愤懑。 说好的“要想俏一生孝”呢 心中虽然编排了颇多,面上却依然像模像样,毫无怠慢的行了礼。而后便去请他那公婆了。 公婆请到,那都是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这半个时辰之内,展昭杯子里的茶水都又换了两趟,换茶的还是那日来报案的小结巴。 小结巴低垂着头,拎着茶壶给展昭行礼。展昭朝他点点头以示回礼,在一看,却见这小结巴双眼红肿面色萎靡,显然是哭了许久的模样他又想到那李夫人刚刚死了丈夫,便已经按耐不住要找下家的模样,不由在心中低低叹了一声。 每日同床共枕之人,居然还没有一个小衙役来的伤心。这李大人之死,在她心中到底又能翻起什么波澜呢 或许说不定,那一日清晨,展昭前去那案发现场之时,她那花容失色的表情,愤怒叫骂的语气,都只是愤怒自己的丈夫有可能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吧。 所以,她才那么想将丁白穗置于死地。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心中郁郁不得解,胸中一口浊气呼不出,只觉得烦闷极了。 正想着,那骂骂咧咧的老太爷和唯唯诺诺的老夫人便已经来了。 老太爷显然还没将展昭太放在眼里,只是不知李夫人究竟对他说了何话,才让他肯屈尊来见展昭。 只见他一来,便一屁股坐在主座之上,面上也不好看,拿起茶杯就喝这茶是刚刚李夫人走前留下的,半个时辰过去自然已经凉了。他却并不体谅,一口下肚之后,脸色就更黑了,拍着桌子就骂那小结巴道“你这脏东西怎么干活的添个热茶都干不好,还想不想活了” 那小结巴本就胆小,这下更是吓得小腿一软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忙求老太爷饶命。 只不过他是个结巴,这一紧张起来更是磕磕巴巴话都说不明白。“饶饶饶”说了半天,那个“命”字也没说出口。 老太爷听的心烦意乱,那小杂役跪的离他又不远不近,于是他顺势飞起一脚要踢那可怜的小结巴,只是那老腿还没碰到小衙役的身体,便从一处不知飞来了一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正好重重打在他小腿肚上。 这一下力度极大,那老太爷原本生的就矮小腿短,为了踢这小结巴所以身体向前伸,半个屁股都没挨在椅子上,这暗器击中他的腿,便让他瞬间腿向一边偏过去,连带着身体也顺势向那边倒去。他心里着急,手便下意识的扶住了梨花木椅子的把手。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之后,只听他“哎哟”的哀嚎了一声,便连人带椅子摔到了地上,那椅子还颇为滑稽的扣在他身上。 再一看地上,原是一白瓷的茶杯杯盖刚刚那一声碎瓷的声响,就是这杯盖发出的。 展昭眼睛都没眨一下,神定气闲的坐在原地喝了口茶,又将茶杯“啪”的一声放回桌上这下众人看的挺清楚了,那茶杯盖是他丢的没错了。 小结巴呆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事情的原委来。李夫人端坐在原地,用帕子捂着脸,似乎在娇笑。而老太太则是骇的脸都白了,忙上前要将地上的老太爷扶起来,嘴中只道“老头子老头子你没事吧” 而老太爷呢本就丢了人,此刻更是觉得怒火中烧,一挥手便将要扶起他的老夫人掀过去,自己从地上蹭的一声爬了起来,指着展昭的鼻子骂道“你你这粗俗武人怎么敢,怎么敢对我这老头如此我这老胳膊老腿,今天是不是得被你撅折了” 他别的不会,这倚老卖老学的倒是挺像样的。 展昭唇角勾起他那标志性的“春风一笑”,眼睛斜了这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老头一眼,才慢慢悠悠道“老太爷有这无故踢人的力气,自然是精神抖擞,身体康健,您不必如此谦逊,老胳膊老腿这话着实是不衬老太爷。” 他笑的还是挺温和的,却让这老太爷气的快冒烟了,他连思考也没思考,那平日里不知说了多少次的威胁之语便已从口中蹦出。 “你你等着我儿子生前可是当朝五品大员你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展昭抬手,那骨节分明又修长好看的手指便轻轻拂出,将那指着他的,瘦骨嶙峋如鸡爪一般的手拂到一边。而后又忽的站起身来,那英武修长的身影便瞬间将矮小的老人笼罩起来。 威压只在瞬间 整个屋子都在瞬间沉默下来,冷的令人通体发寒。 老太爷额角留下冷汗来。 “展某平日里和李大人偶有往来,故而他到底品级如何,任职何处,身为同僚展某自然清楚,此事不需老太爷再行说明。”他温文尔雅,语气不紧不慢。 “老太爷前来迎客,展某还未自报家门,此着实是展某之疏忽。”他又道,“展某任职开封府,乃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此次前来,乃是为了调查李春敏李大人之死,还望老太爷,老夫人能多多包涵。” 李老太爷的确不知道展昭的官儿有多大,儿媳妇没告诉他们。 只不过就算是个傻子,也应该能合理推断出,四品官员是要大过五品的 老太爷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的,像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没胆子再冒犯展昭。 而展昭心中自然也是嗟叹不止。李春敏的头七还未过,他家中的这些人便已经开始各种作威作福。妻子忙着改嫁,父母又不知到底是遗憾死了儿子呢,还是遗憾死了个可以依靠的大树呢。 好在这正常的问询总算可以开始了。 老太爷已经萎靡的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小结巴已经战战兢兢的帮他把椅子扶回原位来了。他面色不佳,坐回去之后就沉默不语。 展昭只当没看见。 事情总算可以继续进行调查,展昭呼了一口气,开口问道“不知二老近来有没有发现过李大人有什么心情不佳的时候呢” 老太爷哼了一声,道“你别想骗我们,我儿子是被女贼杀死的,不可能是自杀,你别扯什么心情不佳之类的鬼话” 李夫人此刻却是开口帮衬展昭道“公公你莫要如此意气用事,此事现在又无定论,展大人也是为了调查夫君死的真相,自然是哪个方面都要考虑到的” 老太爷哼了一声 “你帮着外人作甚” 李夫人柔柔挡回“公公此言差矣,儿媳并非帮着外人,儿媳只是为了夫君,还请公公能配合展大人问话。” 老太爷这才回答道“我儿有何想不开的他一天锦衣玉食,拿着朝廷俸禄,受着百姓尊重,是我,我笑都便要笑醒了,哪里会想不开” 此时,那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夫人却是颤颤巍巍的开口道“我我儿心情不佳老身老身知道” 话还没说完,老太爷便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嘴中喝道“老太婆插什么话” 那老夫人瘦小萎缩的身子一震,便闭上嘴不肯多说话,饶是展昭再问什么,也不肯多言。 结束了问询之后,展昭又去了书房再查。而告别了李府众人之后,在回府的路上,他又遇见了某个不打不相识的故人。 另一面,傍晚,丁白穗在开封府门口,却是逮住了那个呆头呆脑,心神不宁的小结巴。小结巴见了白穗,脸色都吓的不对了在他心里,丁白穗杀不杀自家大人是一回事,她看起来危险,怀里还揣着尖刀又是另一回事了。 见他吓得拔腿就跑,丁白穗不免觉得好笑。伸手一抓便紧紧抓住了他瘦下的胳膊,叫他只能乖乖待在原地。 只是这一抓之下,他却是疼的脸都白了,嘴中不断的吸气。丁白穗皱眉,另一只手上前一掀他的衣袖,便见了满胳膊被人又拧又掐的青紫痕迹。 望着那被凌虐过的痕迹,她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笑了一下。 “关于李春敏的死,你是知道些什么的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