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寡妇好嫁》 第1章 初来乍到 穿来庙前乡月余,苏禾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慢慢接受,她已经确定,自己穿进了一本书里。 眼下是华国1975年。 十多年前,华国因天灾举国上下闹饥荒,五岁的小苏禾被苏老爹以半口袋红薯干为价码,换给了庙前乡一户姓徐的人家当童养媳。 这户姓徐的家主叫徐有田,是个木匠,那年月,靠手艺吃饭的人家光景都不算太差。 彼时徐有田只有一个儿子,按说以徐家的情况,完全不愁娶不到儿媳妇,只是徐有田跟他婆娘都是心善人,见小苏禾被苏老爹挑着,饿得奄奄一息,心知再不给这娃一口饭吃,左右撑不过两天,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小苏禾买下。 就这样,小苏禾成了徐家的童养媳。 八年光阴匆匆,小苏禾十三岁这年秋,徐有田两口子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取名徐秋来。 时隔多年再得一子,徐有田快活极了,但一看家里不过两间上了年头的泥坯房,靠西墙几片石棉瓦搭的厨房也摇摇欲坠,便止不住叹气。 现在娃们岁数小,还能挤一条炕,过几年娃都大了,再各自娶媳妇,只这两间泥坯房哪还能住得下。 徐有田在心里盘算了翻自己的积蓄,咬咬牙,决定申请基地建新房 为了省钱,建新房需要的材料,徐有田打算自己准备。只说砌墙的大石块,就得带上炸药,去山上找一处没人的地钻孔眼,炸山劈石。 那日,徐有田弄来炸药,带上大儿子徐春来,早早上了山,一直到天黑透了,还没归家。徐有田的婆娘意识到事情不对,忙喊了族里的几个叔伯,连夜上山找父子二人 最后父子二人是被抬下山的,一帘破草席盖着,血肉模糊。 之后好一段时间里,徐家处处弥漫着悲伤气,可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徐有田的婆娘是个要强人,为了小儿子,硬是咬牙继续建新房。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新房建好后不到一年,徐有田的婆娘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日下地做活的时候,先是突觉两腿打软没劲,到了傍晚,竟像一摊泥巴似的,全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睛还能动。 村里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县城的大医院也看了,医生说是痿病,没好的办法,只能靠吃药活一天是一天。 就这样,瘫在炕上没半年的功夫,徐有田的婆娘也走了,本来热热闹闹的徐家,只剩下苏禾跟四岁的小叔子徐秋来,还有因看病欠下的一屁股债。 彼时苏禾也不过十七岁而已,完全可以再嫁,但顾念徐家的恩情,一直没走。 起初村里人见他们叔嫂可怜,但凡能帮的地方,都会帮衬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人开始说苏禾是个扫把星,克死公爹和男人不说,还把婆婆也给克死了,剩下个小叔子,早晚也得没命。 按说这种事没根据,信的人应该不多,但架不住有人害怕,渐渐的,苏禾就被孤立了,只剩几户人家还跟她往来。 随着苏禾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水灵,更扯的事接着传出来了,有人说她耐不住寂寞,总跟男人眉来眼去,也有人说看见她大白天的就跟野男人钻草垛。 苏禾是个老实姑娘,别人说她是扫把星,她忍了,但说她是婊子,她忍不了,一时想不开,竟生出了轻生的念头,夜里等徐秋来睡着之后,踩了凳子,往房梁上甩根麻绳,上吊自杀了。 幸好徐秋来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瞧见半空里悬了个人,吓得哇哇大哭,招来左邻右舍,慌忙把苏禾救下来送去卫生室。 也正是此时,“苏禾”穿进了这具身子里。 来了这么长时间,又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苏禾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她。 而这个搞她的人,很大可能是徐秋来的叔婶。 苏禾跟徐秋来虽然过得差,但到底有座新房,一排四间石瓦房坐北朝南,篱笆围成个约莫有两分地那么大的院子,院里开了块菜地,眼下正值初夏,藤蔓上坠满了豆角、黄瓜、茄子、冬瓜、西红柿在一众低矮的房屋里,很是招眼。 而徐秋来叔婶家住的还是两间土坯草房,家里三个挨肩的儿子眼见到了要娶媳妇的年龄,两口子短时间内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建新房,自然会把主意打到苏禾跟徐秋来头上。 苏禾蹲在自家菜地里,薅了两棵毛豆苗,看着眼前阔朗的石瓦房,微微叹了口气。 正出神的时候,听见有人喊,苏禾回头,见是住她家隔壁的杨嫂子。 “馒头她婶儿,忙不我家馒头睡着了,能不能帮我留意着,我去地里摘点菜烧晌饭。”杨嫂子面带难色。 苏禾笑道“成,你去吧,我给你看着。” 杨嫂子脚步匆匆,赶紧去她家菜地里掐了把空心菜,又一阵风似的赶回来,见苏禾坐在她家门口剥毛豆,不好意思道“他婶儿,这一天到晚的,可麻烦你了。” 杨嫂子男人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不好好干庄稼,成天搁外头鬼混,加上又摊上个好吃懒做的恶婆婆,不给她带娃,杨嫂子实在分身乏术的时候,只能央苏禾帮忙照看奶娃。 也正因此,同病相怜的两个女人才有话聊。 眼下两人坐一块择菜,杨嫂子道“我看你家菜地里菜长得可旺,就你跟秋来,你俩吃得完不” 苏禾笑着摇头,道“你家够不够不够来我家摘。” 听她误会了自己意思,杨嫂子直摆手道“我家菜够,我是说你要是吃不完” 说到这,杨嫂子压低了声音“咋不拿去城里卖了捏,你家日子又难放心,我不往外说。” 投机倒把可是犯法的事。原主是个胆小的,宁可把吃不完的菜做成菜干,都不敢拿去城里卖。 但苏禾可不管这些,大不了被逮到劳教就是。杨嫂子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苏禾有心打探个中“行情”,又跟杨嫂子唠了会儿嗑。 不怪苏禾要细问,原主从来没出过远门,而她又不是“本地人”,很多事并不能立马摸透。倒是杨嫂子,虽然也极少出门,但她有个总在外鬼混的男人,歪门邪道的事可知道不少。 话越说越多,等太阳升至头顶了,苏禾才想起来还得烧饭,匆匆忙回家。 此时徐秋来已经蹲在炉膛前烧火了,见苏禾回来,冲她咧嘴笑“嫂子,我和了块面团,咱们贴饼子吃吧。” 苏禾哎了声,道“再煮点毛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徐秋来不过六岁而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个子不高,才及苏禾的腰,可就是这么大点的孩子却极懂事,烧饭、洗衣、剁猪草,样样都行。 苏禾生前有个跟徐秋来差不多大的侄子,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调皮捣蛋不说,只要稍有不满,立马撒泼哭闹。 两下一比,徐秋来实在太招人心疼了。原主没有再嫁,很大部分原因估计是因为这个小叔子。 吃过晌饭,苏禾午休了片刻,等外头太阳没那么毒辣的时候,才戴上草帽到菜地里摘菜。 夏天蔬菜种类多,熟的又快,她把已经长熟了的豆角、黄瓜还有茄子全摘下来装篾篮里。 徐秋来看见了,疑惑道“嫂子,你摘这么多菜干啥,咱们又吃不完,放两天该枯了。” 苏禾起先没说话,等把菜拎进屋了,才小声道“我打算明天赶早,拿去城里卖了。我不在你记得烧饭,别为了省粮饿肚子,知道不” 听苏禾这么说,徐秋来黑乎乎的脸蛋浮上一抹暗红,抿着嘴,不好意思的笑。 以前叔嫂两人为了省粮食,经常一天只吃两顿,徐秋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上哪能吃得消,苏禾穿过来的头件事,就是勒令他把这个“坏习惯”给改了。 她最不喜欢打着算盘过日子。眼下是不好过,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都是个问题,原主怎样她不予评价,至少她不会坐以待毙。 先填饱肚子再说。没粮,再想办法就是。 转天天还没亮,苏禾就起了,挎上篾篮摸黑出门。为了遮掩,她在篾篮上罩了块笼布。 沿村道一路向东,约莫二十里地外,就是县城。 苏禾走走歇歇,终于在天将放亮的时候进了城。鲁山县不算大,但因为处在交通枢纽上,每天都有一班往来南北的火车停靠,所以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只苏禾眼下一门心思卖菜,没心思多看别的。昨天,杨嫂子特地叮嘱了她,卖菜的时候不能傻乎乎站一个地儿,得边走边问,一来卖得快,二来能防止碰上公安。 在县城里瞎摸瞎转一圈,直到篮子见了底,苏禾才找个没人的墙角,摊开手帕数了数钱。 只有五毛八。 不过苏禾已经很满意了,她也没指望靠卖菜发家,能挣点钱改善下生活就行。 苏禾又数了遍钱,正想把手帕包起来揣兜里,不防眼前蓦地多出一只手,不等她反应,直接拿走了她的手帕。 苏禾心里咯噔一下,忙抬头。见她侧身后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年轻男人,白面皮,五官俊朗,穿了件蓝色制服上衣,胸前别着警徽,头上还戴顶蓝色檐帽,正肃脸冷眼看她,沉声问“钱还好挣” 苏禾没说话,心里暗呼倒霉。 那人又用命令式的口吻说“篮子拎上,跟我去公安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进公安局 今早,徐立冬照例先去早点铺吃饭,再去上班。刚出胡同,不过转个弯的功夫,便注意到了马路对面的苏禾。 见她神色紧张,又不停东张西望,出于职业敏感,徐立冬默不作声尾随了她一路,直等她卖空了菜篮,人赃俱获。 苏禾郁闷极了。她应该是所有穿越人士里最倒霉的,别人穿越之后,随随便便就能走上致富路,她倒好,想卖个菜攒点钱先把原主欠的一屁股债还了,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 昏头涨脑,一路走到公安局。 眼前一排五间水泥平房,外头没有围墙,正中间竖了块刷白油漆写着“鲁山县公安局”的木牌。这会儿还没到上班的点,清清冷冷的没个人影。 徐立冬开了中间的门,让苏禾进去。 里面是两间屋打通的办公室,宽阔敞亮,四张办公桌脸对脸摆放,靠南墙一排资料柜,门口墙角竖了个脸盆架,旁边还有把铁皮暖壶。 苏禾进去之后,便找了个角落站着,低头不语。 徐立冬看她眼,从资料柜里翻出录口供的册子,坐在办公桌前,公事公办道“过来坐下。” 苏禾依言坐到他斜对面。 徐立冬拧开钢笔帽,开始录口供“姓名。” “苏禾。” “哪人” “庙前乡,红旗二队。” 徐立冬停了笔,抬头再看她“徐有田家的” 苏禾一愣,知道他口中的“徐有田”是原主公爹,便点了头道“是。” 徐立冬也是庙前乡人,严格算起来,跟苏禾死去的男人徐春来还是堂兄弟。只不过两家关系疏远,来往极少,加上徐立冬的父亲从部队退伍到地方之后,便在县城安了家,回老家的次数也不多,对徐有田家的这个童养媳,徐立冬也没什么大印象。 刚才乍看她,只觉得应该在哪见过,等她报了名,再说自己是哪人时,徐立冬才算想起来。 关于苏禾的事,徐立冬也听族人提过,可怜归可怜,触犯了法律该教育还是得教育。 “苏禾,你知不知道,私人买卖是犯法的” 闻言,苏禾先是抬头看了眼年轻公安,而后快速低头,嗫嚅道“不知道。” 老实说,刚才听对方提及原主公爹时,苏禾就猜到了,对方应该和原主公爹认识,而且她从登记手册上看到了对方的名字,同样姓徐,十有八九也是庙前乡那片地的人。 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苏禾揉了揉眼,再抬头时便红了眼眶,低声道“公安同志,我是真不知道,就是看别人我要是知道犯法,菜坏到地里也不敢拿来卖。” 徐立冬见她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开始掉泪,心知她这是知道怕了,看在她已故公爹的面上,没想太为难,便道“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至于菜钱,先压我这,也算是给你吃顿教训。” 苏禾顿感肉疼。本来听他说算了,正想吁口气,哪知道还有一出等着。 这可是她累死累活挣的五毛八啊苏禾绞心绞肺的难受。 “有意见”徐立冬看她眼,皱了眉道“按程序,你这情况罚款吃牢饭一样跑不了。” 苏禾忙摇头“没意见,没意见公安同志,我知道错了。” 见她态度良好,徐立冬嗯了声,把口供录完,末了把笔递她,问“会不会写字” 苏禾本想说会,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搞不好认识她,万一露馅了可麻烦,忙摇摇头。 徐立冬见状,转把印泥推到她面前“那按个手印。” 苏禾照做。本该按下手印就走人的,可她却依然坐在原处不动,也不说话。 徐立冬收了册子,回头见她还在那儿,蹙眉道“还有事” 苏禾等的就是这句话,轻轻嗯了声,说“公安同志,我想问你个事儿。” “你说。”徐立冬随手拖了把椅子又坐下。 苏禾看他,眼里带着不解“公安同志,刚才我在墙角数钱,你咋知道那钱是我卖菜得来的” 徐立冬坦白说“我跟了你一路。” “那好。”苏禾微微一笑,说“既然你看到我犯错,为啥不及时阻止我我不知道卖菜犯法,可你知道啊,现在我不但犯了法,菜也卖出去了,还被罚钱” 苏禾说到这儿,见他似乎要开口,忙又加重了语气道“公安同志,我是有错,你是不是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徐立冬一愕,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再回想自己做法,确实有不妥的地方,正巧她又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见她眼里似还有泪,瞧着怪可怜的,不觉就道“你说得对,我是该担一部分责任。” 苏禾知道自己目的达到了,抽抽鼻子,朝他伸出一只手,飞快道“那些菜值五毛多,我不管你全要,赔我一半吧。” 徐立冬脸色发僵,盯着苏禾没吱声。 其实苏禾也只是试探一下,万一就要来了呢不过看对方神色不快,她及时收了手,叹气道“公安同志,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不给就算了我,没事那我走了。” 说完,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挪步。 “这是菜钱,全给你。”徐立冬终于开了口,同时从上衣口袋掏出两张五毛面值的纸币,不轻不重拍在办公桌上。 苏禾惊讶回头,视线先落在纸币上,又看向年轻公安,见他一张脸黑如煤炭,知道他应该是气到了,赶紧拿了其中一张,语气诚挚道“要不了这么多,谢谢公安同志,您真是个知错能改又深明大义的好公安” 苏禾说完,见对方嘴角肌肉似乎抽搐了下,不敢再磨蹭,立马撒丫子走人。 出了公安局,苏禾见抬头看天,见日头还不大,便趁着凉快加快了脚步往回赶。 随着日头渐升,也越来越热,正打算找个阴凉地歇歇时,忽听身后有人“小禾妹子小禾妹子”的吆喝。 苏禾应声看去,见泥巴路上来了辆马车,赶车的是个稍微比她大点的庄稼汉,面孔方正黝黑,一时想起来了。这人是跟她一个生产队的,叫孙大柱。 孙大柱为人热情,经常给原主帮助,原主对他印象还不错。 转眼间,孙大柱赶马车到了她跟前,喊道“小禾妹子,快上来” 苏禾哎了声,忙爬上架子车,这才注意到车上堆了几袋种子,恍然道“下半年的黄豆该撒了” 孙大柱道“是嘞,队里的意思等再下场雨就安排先把地犁了对了,小禾妹子,你到县城干啥来了” “秋来不知道吃啥坏了肚子,我来给他拿点药。”怕对方再问,苏禾转了话题,笑道“大柱哥,我运气好,幸亏碰上你,要不有得走了。” 闻言,孙大柱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不错眼的盯着苏禾笑,目光灼灼。 苏禾愣了下,渐收了脸上的笑。 她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妙龄少女了,不敢说对男人多了解,起码不是一无所知,现在她不想去猜测孙大柱什么心思,但这眼神让她不舒服,特别是在知道对方有婆娘有娃的情况下。 之后一路,苏禾没再跟孙大柱交谈,有意背对他而坐。 直到进了村,迎面走来个扛锄头的中年妇女,估计是刚从田里回来,见孙大柱驾的马车上坐着苏禾,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故意问“大柱,你跟小禾这是干啥去了” 苏禾听得皱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秋来的亲婶婶王凤英,嗓门极大,但凡村里婆娘搁一块东家长西家短,里头必定有她。 孙大柱没听出王凤英话里意思,笑呵呵道“去县城买豆种了。” “买豆种呐。”王凤英重复了句,眼角余光又飞快扫了下苏禾,撇撇嘴。 苏禾只当没看见,跳下马车跟孙大柱道谢,便回了家。 此时徐秋来已经烧好了饭,苏禾进家的时候,他正踮脚站灶台边上盛红薯,苏禾忙接过锅铲,既心疼又无奈道“我不在家,你就干吃红薯啊” 徐秋来抿抿嘴,小声道“嫂子,咱家油碗快空了” 苏禾看了眼灶台上缺了个口的粗瓷碗,暗道徐秋来这娃太敏感太细心,叹口气,拍拍小家伙脑袋“空了再榨油就是,先别吃,我去摘把豆角,咱们炒个菜。” 饭后,苏禾进她屋里,把藏在门后的瓦罐抱出来,掏出原主的所有积蓄,加上她兜里的五毛,数了数,有一块六。 之后,苏禾又把五斗橱翻了遍,翻出约莫两斤重的黄豆,应该是原主省吃俭用存下的,现在她打算全拿去油坊榨油。 两斤黄豆能出一斤多油,应该能撑到下个收黄豆的季节了。 这么想着,苏禾拎了黄豆出门。路过杨嫂子家门口时,正巧杨嫂子在院里喂鸡,看见喊她路过,喊了她一声。 看出杨嫂子有话,苏禾转了脚步进她家,才进门就听她问“我听秋来说你一早出去了,就猜到你去了县城,咋样” 苏禾没瞒着,把在县城碰上公安的事跟她说了,末了,又随口向杨嫂子打听了下那个姓徐的公安。 杨嫂子道“你说冬子是有粮叔的儿子,有粮叔估计你不认得,不常在家,听说在县城当大官呢冬子是公安,我昨天想跟你说来着,要是碰上啥事,你能找他。按辈分,你还得喊他声大伯哥。” “大伯哥” 苏禾脑里浮现出自己管那人要钱时,那人既惊愕又憋屈的脸,觉得有些好笑,但很快就愁了。 当时要钱,她想的是尽管他们同乡,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多,得罪就得罪了,谁能想到她跟那人还有这层关系在,要是个记仇的可咋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祸不单行 不过苏禾也不是什么杞人忧天的人,很快就把坑“大伯哥”的事抛诸脑后,跟杨嫂子又聊几句,才顶着日头往生产队的榨油坊走。 时下黄豆属于经济作物,除非上头给指标,社员不能随便耕种,只有到年末,生产队才给每家每户分几斤黄豆,而这几斤黄豆就是社员们一年的食用油来源。 为了解决社员的吃油问题,一般几个生产队会合买一台榨油机,像红旗二队,就是跟大队、三队、四队合买的,暂放在二队的生产大院里,有专门的榨油师傅操作机器。 苏禾过去时,已经有两个本村的妇女在等榨油师傅。这两人苏禾都认识,一个是住她家边上的婶子,另一个是孙大柱的婆娘,叫魏红。 想到原主在村里很不招人待见,苏禾就没自找没趣的往那两人跟前凑,而是找了块石板坐下,离她们有些距离。 尽管这样,苏禾还是听到了一声仿佛带了极大仇怨的“呸”,接着入耳的便是“骚货、臭不要脸、婊子”诸如此类的骂词。 苏禾朝骂人的魏红看去。 四目相对,魏红仍没收敛,骂得更起劲了,要不是她旁边的婶子拦着,只怕要过来打苏禾。 苏禾仔细回想了下,不记得原主哪得罪魏红了。 原主这人说好听点叫守本分,说难听点叫窝囊,别人骑到她头上都不一定能反抗,更别说主动挑事。 唯一的可能,是魏红单方面认定她跟孙大柱有一腿,或者应该说,是她不知检点勾引了孙大柱。 苏禾不是原主,受不来这种气,当即起身走向魏红“你说谁呢” 魏红呸她“就说你不要脸的贱货,男人死了想再找没人拦着,惦记别人的男人算啥事,丢人现眼” 苏禾冷笑了下,快步过去,不等走到魏红跟前,扬手便是狠狠一扇。 见魏红又惊又愣,苏禾不客气道“魏红嫂子,饭能多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要再敢拿没影的事编排我,我今天就是死在这也要跟你讨个说法” 谁能想到平常一个屁都闷不出来的人,突然跟吃了两斤炸药似的,魏红起先没反应,待回过味之后,哎哟了声,扑上去就跟苏禾扯起来。 “干啥,干啥捏这是” “别打别打” 一旁的婶子火急火燎拉架,只这两人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让谁,乱作一团,引得附近闲着没事的社员都凑过来看热闹。 “咋回事啊这是拉开,赶紧拉开”生产队长过来了,唬脸喊了声,几个社员才上去拉人。 生产队长也姓徐,因排行老五,大家伙儿都喊他徐老五。徐老五原本在跟几个副队长交代犁地播种的事,猛地听人说孙大柱家的婆娘跟老徐家小寡妇打起来了,忙不迭过来劝架。 “孙大柱,孙大柱你个天杀的死哪去啦你咋还不来,就由着你婆娘被这个小贱货打死天啊,我不活哩” 魏红干仗吃了亏,一屁股坐地上,嗓门哭得响亮。 她之所以这么气,也是因为晌午的时候,住她家隔壁的王凤英告诉她,说瞧见她男人带着小贱货一块去了县城,谁知道这一路上干没干啥腌臜事 再看苏禾,虽然也衣衫不整头发乱糟,但一眼可见的地方倒没什么伤,在大家伙诧异的目光下,她朝魏红鞠了一躬,道“魏红嫂子,对不住了,刚才我打了你。” 魏红恨得咬牙,狠狠朝苏禾吐口唾沫。 苏禾闪身躲开,继续道“你骂我贱货,扫把星,我当你是看我不顺眼,忍了。但你说我婊子,勾引男人,分明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倒要问你,你见我勾引谁了正好乡里乡亲都在,把这人指出来,我跟他当面对质” 话一说开,大家伙就都明白了。 谁不知道,魏红她男人平常有事没事就爱往苏禾这个小寡妇跟前凑 有不嫌事大的起哄说:“大柱家的,你倒是快说啊” 徐老五皱眉,朝起哄的瞪了眼,继而沉声道:“大柱家的,你说,要真有这事,不用你闹,我喊基建队的人过来,咱们公事公办。” 魏红本欲张口就把她男人扯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男人要是干了啥不光彩的事,她脸上也没光,白叫旁人看笑话 想到这,魏红支支吾吾不说话。 苏禾趁机大声道“我知道,各位叔伯婶娘指定都听人说过我偷男人,今天趁这机会,我正好让叔伯婶娘们知道,我苏禾没跟任何人不清不楚过,往后谁要再敢背后坏我名声,我拉他去公安局请公安同志评评理” 此话一出,原本看好戏的婆娘们大都没了声儿,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脸上皆是悻悻模样。 至于魏红,见苏禾话里带狠,就差没指天诅咒,再想她刚才干仗丝毫不手软,一时竟怕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见状,徐老五挥挥手,恼道“散了,都散了” 队长发了话,大家伙议论纷纷散开,不过眨眼的功夫,生产大院又静了下来。 这会儿榨油的师傅也来了,苏禾不去看仍坐在地上头发蓬乱的魏红,把黄豆递给榨油师傅。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红旗公社的人都知道苏禾跟魏红干了一仗,谁也不曾想到,印象中那个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小寡妇,竟然把孙大柱家的婆娘揍个鼻青脸肿。 傍晚的时候,杨嫂子来苏禾家串门,提起这事儿就拍手叫好“馒头他婶儿,你可算硬气一回了,看魏红那婆娘以后还敢不敢乱编排人” 苏禾笑摇头,实话道“嫂子,我不瞒你,要我看,魏红嫂子就是枪杆子,打枪的人还在后头。” 王凤英上午瞧见她坐孙大柱的马车回来,魏红下午就找茬,明摆着的,分明是王凤英在背后煽风点火。 杨嫂子道“馒头他婶儿,不是我嚼人舌根,你那叔婶可不是啥善茬,尤其是你婶儿,鬼点子多,心眼可坏秋来小就算了,你可得长点心眼,防着他们。” 知道她是好心,苏禾点头应声,转又道“嫂子你坐着,等我会儿。” 说话间,苏禾进了屋,把破瓦罐抱出来,数出一块钱,还给杨嫂子“嫂子,我暂时只有这么多,剩下的等年末分工钱我再给你。” 先前原主婆婆看病吃药堪比无底洞,周边邻居都推三阻四不愿借钱给原主,唯有杨嫂子偶尔凑个三块五块给原主应急。 现在苏禾穿进了原主身体里,理应该继续帮原主还钱。 “我不急用看你,我来你家串门整得跟登门要钱似的。”知道苏禾困难,杨嫂子推脱不要。 苏禾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快拿着吧嫂子,要不我心里也不安。” 话说到这份上,杨嫂子才接下,又跟苏禾唠了会嗑才回家。 乡下没什么娱乐生活,若是公社不开大会,为了省煤油钱,天一黑各家各户就关门上炕。 苏禾闷好热水,等徐秋来洗好澡去睡觉了,才把剩下的水打到澡盆里,准备擦个澡。 她刚打好水,就听到两声“咚咚”,似乎是从窗户那发出来的。 苏禾支开窗户,见外头黑洞洞的站个人,不等她开口,那人就小声道“小禾妹子,你出来下,我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 原来是孙大柱。 苏禾站着没动,道“黑灯瞎火的不方便,就在这说吧,也没别人。” “小禾妹子,我刚把那婆娘揍了顿,你、你别生气。” 说这番话时,孙大柱语气略急,仿佛带了点儿讨好。 苏禾头疼,事实上她并不会因为魏红挨揍而幸灾乐祸,相反,只会让她厌恶孙大柱这个男人而已。 有老婆又有娃还不知足,怎么,还想跟她做一对野鸳鸯 快别给她添堵了 “大柱哥,我只跟你说一遍,你跟魏红嫂子咋样,不关我事,你揍不揍她,我也不关心。往后去你别来我家,咱路上碰见了也别往一块凑,给人看到了不好,我是个要脸的人,干不出寡廉鲜耻的事儿。” 闻言,孙大柱急道“你又没了男人,我能照顾你” 苏禾暗翻白眼,不客气道“想照顾我的男人多了去,可不是你这样有婆娘又有娃的,我苏禾就算再找男人,也只找没结婚的,要是往前我有啥举止不当的地方叫你误会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可从现在起,你要再装听不懂,别怪我给你难看” 说完这些,苏禾不去看外头那人怔忪的样子,啪得关上窗户。 她把话说得够明白了,希望孙大柱这根棒槌能识相点吧。 苏禾插上窗户插销,刚转身,就见徐秋来扶着门框站在她屋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嫂子。”徐秋来怯怯喊了声,一张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担忧“你会离开我再嫁不” 苏禾半蹲下去,一把将他抱到自己炕上,笑眯眯道“不会,你这么乖,我哪舍得啊,放心,以后我到哪儿就把你带到哪儿。” 徐秋来抿抿嘴,露出一抹羞涩笑,但很快他就担心了“可我听二狗他们说,我这样的叫啥油瓶来着” 苏禾噗嗤乐了,揉揉他脑袋道“咱家秋来会烧饭又会洗衣裳,扫地剁猪草拾柴禾样样都行,哪个敢说你拖油瓶,嫂子可不乐意。” 到底还是孩子,徐秋来很好哄,苏禾三两下便打消了他的忧虑,哄他回屋睡觉,等他睡着了,苏禾才洗漱上炕。 白日里太多糟心事,苏禾翻来覆去,想到孙大柱跟魏红两口子,就愁的睡不着。 下午,她跟魏红干仗,又当着村里人放狠话,无非是想打消魏红疑虑,同时也给村里人一记警告,哪知道孙大柱那根棒槌回头又揍了魏红一顿。 加上有王凤英那个佐料罐子在,估计魏红还不知道怎么记恨她呢 女人就是这样,宁可把最大的恶意撒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也不愿跟自己男人拼个你死我活。苏禾现在最怕的就是魏红再不依不饶。 结果还真被她料中。 没两日,苏禾早起开门,就发现她家门上、墙上,甚至外头的老树干上,都给糊上了糙纸,清清楚楚写明她犯的罪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找大伯哥 两日前,魏红跟苏禾干过仗回家,气不过又向她男人哭闹了回,本以为她男人会站她这边,没想到却挨了顿揍。 从她男人拳头招呼到她身上那刻起,魏红整个人就像是被扔进了深井里,心都凉了。 直到住隔壁的王凤英婶子把她拉到她家时,魏红还在簌簌发抖,既气又恨。 “红啊,不是我说你,不长心眼。你看我那侄媳妇,瞧着闷不吭声一副老实巴交样,其实呢,可精可精了,知道你男人为啥揍你不” 王凤英噼里啪啦说一通,魏红只听进了最后一句,瓮声瓮气道“为啥” “还能为啥十有八九是我那侄媳妇在你男人面前诉委屈了呗按说小禾是我侄媳妇,我该向着她才是,可我这人脾气硬,帮理不帮亲,我最看不惯不安分的小骚货,这种人在咱们十里八村就是个祸害” 魏红吐出口血沫子,狠声道“婶子你说的是,有这骚货在一天,不知多少男人要被她迷得团团转” 王凤英连声附和“可不是,这种祸害撵走了最好” 魏红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道“婶子你说得容易,她来咱们红旗公社也十几年了,头几年公社造名册按户口,都给她登记名字报到县公安局了,咋撵啊” 王凤英笑了“撵不走,就去基建队举报她,搞臭她名声,让她待不下去呗” 有先头的谣言在,大家伙儿都知道红旗二队有个不正经的小寡妇,只都是嘴上说说,去基建队举报她的,魏红倒是头一个。 这年月,哪个要是被举报到了基建队,不死也得脱层皮。如果被单方面定了罪,无论是批判还是劳教,都不是苏禾能吃得消的。更严重的是,她将不能继续跟徐秋来一块生活,即便徐秋来不愿意,他“好心”的叔婶也会强迫他跟“坏分子”断绝关系。 乍碰上这种事,苏禾不是不慌,只是惊慌过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三两下撕了门墙上的纸,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忽听见有人在外面喊,出去一看,见是村里的一个族叔,躲躲闪闪的站在篱笆院外。 “春来家的,快去趟公社,徐老五叫你过去”才说完,一刻也不敢停留的掉头就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禾解下围裙出门,身后传来徐秋来的喊声。 “嫂子,五叔喊你干啥为啥叫你现在去你啥时候回来” 徐秋来虽然很多事不懂,但心思细腻,会看人脸色,在他印象中,自打嫂子上吊醒来之后,就没像今天这样神色恍惚过。 “你在家,我一会就能回来。”苏禾拍拍他脑袋,来不及多说,匆匆往公社走。 公社大院在庙前乡的街上,离红旗二队约莫一里地,苏禾心里装着事,脚程很快,不过二十来分钟的功夫,便到了公社大院。 那里,除了徐老五,还有其他生产队的队长以及公社领导,加起来十几个人,都在等苏禾。 见苏禾进来,徐老五叹气道“侄媳妇,魏红向基建队举报你跟她男人不清不楚,要求开政审大会审判你你这事可棘手捏” 苏禾一听,忙道“五叔,各位叔伯领导,还是那句话,我从没勾过男人,你们都是明事理儿的,不能光听闲言碎语就判我罪,把我打成坏分子” 徐老五两眼一瞪,沉声道“咱们要是真听了闲言碎语就判罪,早把你交给基建队了” 基建队通常由思想觉悟极高的分子组成,又可称民兵联,不仅负责各乡镇的治安,还负责诸如投机、汉奸、重婚、赌娼等思想教育问题。 苏禾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低下头,哽咽道“五叔,您也算看着我长大的,我是啥样的人,您还能不清楚” 这番话虽然有套近乎的嫌疑,却也真勾起了徐老五的恻隐之心。苏禾的为人,徐老五多少知道点,要不出了这种事之后,他也不会多事把人喊过来。 “侄媳妇你别急,咱们喊你来,就是想给你出个主意。”徐老五看了眼其他生产队的几个队长,继续道“趁事情没闹大前,找个有声望的人给你做担保,为你说句话,最好是能叫人信服的。” 话说起来简单,谁又敢跟坏分子挂上钩,一个不小心也会被打成坏分子不说,家里人都会受牵连,旁人躲还躲不及,谁会帮她。 苏禾实在想不出哪个有声望的人会出面替她作担保。 徐老五提醒道“兴许你可以去找找徐有粮,是你本家堂叔,在县里当大官,叫你家叔跟你一块去,看在你叔的面上,他说不准能帮你说几句话。” 苏禾心道原主的叔婶巴不得她早点滚蛋,怎么可能会帮她。 至于徐老五,虽然也是原主的族叔,但亲戚也有远近之分,徐有粮都不一定能记得徐老五这号人,是指望不上了。 烦乱中,苏禾忽得想到了她那个“大伯哥”。 从公社回去,徐秋来还没吃晌饭,在等着她,一见她回来就问“嫂子,五叔找你干啥” 苏禾骗他道“马上要犁地播种了,五叔要我勤快点,争取多挣工分,年末多分点钱。” 徐秋来忙道“以后我也下地干活,咱们一块多挣点” 苏禾感到窝心,笑眯眯打趣道“那你可得多吃点,别给我拖后腿。” 徐秋来哎了声,赶紧去盛饭。 饭后,苏禾仰躺在铺了草席的炕上,听着耳边阵阵蝉鸣,盯着房梁的一处,怔怔出神。 那个大伯哥,她虽然不熟,还坑过他钱,但从短暂的言语交谈中,苏禾能够断定,他是个不错的男人,至少在大是大非上,不会跟村里那些长舌妇那样,听风就是雨。 而且从他给她菜钱的举动上看,应该也是个心地善良的。 另外最重要的是,他是徐有粮的儿子,有他出面,说服徐有粮的几率会很大。 苏禾越想,求他帮忙的心就越强烈,见日头还是当空而照,自己若是走得快些,还能从县城打个来回。想到这儿,再也躺不住,喊醒已经午睡的徐秋来,告诉他自己要去趟县城。 徐秋来这回倒没多问,乖乖嗯了声,叮嘱道“那嫂子你早去早回。” 苏禾应声,人都走到门口了,忽又拐了回来,从自家菜园里匆匆摘了篮时令蔬菜挎上。 赶在日头西落前,苏禾终于到了县公安局,并没立刻进去,在公安局外的马路上徘徊了两圈,待想清楚要怎么说之后,才深吸口气,走到廊檐下,透过窗户往里面看。 徐立冬的办公桌在哪儿,苏禾是知道的,只这会儿靠南墙的那桌前却空荡荡的没人。 苏禾忐忑一路的心忽得就沉到了谷底。 正失落间,有公安下班出来,瞧见苏禾,便问道“妹子,你找谁” 苏禾忙打起精神问好,与此同时,又往办公室瞧了眼,说“我想找徐公安,徐公安还在吗” “徐立冬啊在,在”说话间,公安同志几步走去另外一间档案室,喊道“冬子快出来,有人找” 省里下发文件要重新统计人口,这两天,徐立冬跟几个同事白天挨家挨户走访,傍晚回公安局加班核对档案,这会儿他刚从外头回来不久,听见有人找,搁下钢笔出去,见廊檐下竟站着他老家的那个弟媳妇,脚步一顿,很是意外。 苏禾把他反应看在眼里,几步到他跟前,笑吟吟的先喊了声“大哥。” 徐立冬给她叫的眼皮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挪了半步,意识到到自己这行为像懦夫,又硬生生钉住了脚跟,强自镇定的将视线下移,落在她弯起的眉眼上,与此同时,脑中忽得闪过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禾又往前了半步,笑道“大哥,前次那事,我知道错了,回去跟住我家隔壁的嫂子一说,嫂子说我运气好,幸亏碰上你,还说论辈分,我该喊你声大伯哥这回过来,是家里菜种的多吃不完,就寻思给你送点。呐,给你。” 说话间,苏禾把菜篮往他怀里推。 徐立冬没防备,连往后退了两步,忙说“不用不用,吃不完做成菜干,留着你跟秋来慢慢吃。” 听他主动提起徐秋来,苏禾叹口气,两道柳眉蹙了起来,低声道“大哥,你就收着吧,我跟秋来以后能不能再搁一块吃顿饭都难说。” “你要改嫁了”徐立冬显然理解错了她意思。 苏禾忙摇头,坚定道“我带秋来过日子挺好,没想过再嫁,何况我婆婆死前千叮万嘱我,一定要照顾好秋来。” “那你”徐立冬顿住了,见对面的弟媳妇眼里似乎有泪,雾蒙蒙的看他,不觉就道“怎么,你跟秋来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 苏禾嗯了声,点头又摇头,见办公室里有个公安同志频频往他们这边伸脑袋,就道“大哥,能不能换个地儿说话。” 徐立冬回头,正好跟里头同事对上眼,见他挤眉弄眼,颇感尴尬,点头道“去后边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孤注一掷 来的路上,苏禾已经想好,不管徐立冬此人多难搞,她都要死死抓住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既然求人办事,示弱是必须的,除此之外,态度也要诚恳,大哥更要喊得亲切。 待走到一处没人的地儿,苏禾又殷切切的喊了声“大哥”,见他止住脚步回身看她,才道“其实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徐立冬刚想问什么事,一抬眼,见她竟扑簌簌滚落几粒豆大的泪珠子,顿时感到无措。两手插口袋不是,不插也不是,抓了下头道“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苏禾拖着浓浓的鼻音“嗯”了声,抬起袖口擦擦泪,才开口道“大哥,我头两天跟同村的魏红嫂子干仗了,她骂我是婊子,我气不过就” 说到这儿,苏禾用余光飞快看了徐立冬眼,见他脸上喜怒不辨,继续道“就跟她干了一仗。我虽然是个寡妇,但也知道为我死去的男人争脸,骂我别的可以,唯独不能骂婊子,我本以为这事就算过了,没想到她去基建队举报我,往我头上按莫须有的罪名。” 其实徐立冬以前也听乡里人传过有关苏禾的闲言碎语,只那时他抱着不关己的心态,对这个关系不算亲的弟媳妇没想过去了解什么。印象里,这个弟媳妇虽然长得比旁人招眼了些,但听说也是老实人,不至于像传言那样不堪。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徐立冬平时跟她没往来,也不能听她只言片语就断定什么。加上她向自己讨要菜钱那次,牙尖嘴利,三两句就把自己顶的无话可说,又实在不像个“老实人”。 徐立冬这样想着,正了色,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的事基建队应该会接手,你放心,如果真是空穴来风,他们不会随便往你头上扣高帽。” 言下之意要是真的扣上高帽,那说明你就是个婊子。 苏禾嘴角扯了丝冷笑,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我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可架不住别人往我身上泼墨啊,我要是真犯了啥罪过,判我罪我无话可说,大哥你倒说说,我是杀人还是抢钱了基建队是公安局还是法院它有啥资格去定我的罪” 苏禾不歇气的说完这些,最后又哽咽着补了一句“我本以为大哥你是懂法的,跟那些人不一样” 她这句话说得实在大胆,所以说的极慢,一边说还一边偷偷注意徐立冬,见神色似有松动,显然也是赞同自己这话的,悄悄松了口气,垂眼盯着地面,老老实实等他给话。 徐立冬确实给她说动了,也确实不赞同基建队越俎代庖,但他却没法插手去管,有些无奈道“我信你不是那种人,不过只有我信你没用。” 听他这么说,苏禾紧接就道“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是想托大哥你出面,能不能说动你家大伯帮我说句话,为我正个名儿,大伯在乡里声望高,说的话有分量。” 说到激动处,苏禾又跟他打亲情牌“我要是出了事,秋来咋办啊,他才六岁,要是被我叔婶带走,以我叔婶吃肉不吐骨头的性儿,秋来肯定遭罪” 见她说话时,鼻尖红红,眼睛雾蒙蒙的,透着股楚楚可怜的劲儿,徐立冬就是心肠再硬,见她这模样,也先软了三分,却不知她是存心示弱给他看。 不过同情归同情,只给人做担保是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叫他出面倒没问题,就是他爸不一定能同意。 “这事我记着了,你先回去吧。”徐立冬说了句。 尽管苏禾此时心中油煎一般难熬,但也知道适可而止,以免逼急了反遭人厌烦。 略平复了下心绪,苏禾笑了笑,诚心道“不管怎样,我先跟大哥你说声谢,还有这菜,真是送你的,不是啥好东西,你别嫌弃。”说完,把菜篮递了过去。 话说到这份上,徐立冬哪还能说不,从她手上接过菜篮,心里过意不去,又补了句“篮子先搁我这,回头我给你送去,顺便给你个准话。” 苏禾又谢他,意识到话说太久,半开玩笑道“大哥,你去忙吧,我回了,本来我名声就不好,咱俩又搁一块这么久,要是给同乡瞧见,指不定要说你是我姘头呢” 徐立冬给她说的心头一跳,含糊嗯了声,便强作镇定的先走开。 才回办公室,徐立冬手上拎的菜篮就被人抢走了,这人是刚才冲他挤眉弄眼的同事,叫刘红军,跟他差不多岁数,性格却大相径庭。 刘红军好开人玩笑,哟了声,道“这谁啊还给你送菜刚处的对象长得真俊” “一边去。”徐立冬夺过菜篮回自己办公位上,正色道“那是我弟媳妇,你少乱编排人。” 刘红军神色悻悻,赶忙认错。 徐立冬懒得理他。 不过也正因为刘红军此举,让徐立冬又重新思考了遍他那弟媳妇刚才说的那番话。 他俩不过私下说了会话而已,都有不知情的旁人乱扯,他那弟媳妇眼下又被糊了大zi报,只怕真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 这边,苏禾匆匆往家赶。踏入庙前乡境地后,熟人渐多起来,可惜没人敢跟她打招呼,都避她如瘟疫。唯独快到家时,隔壁杨嫂子远远喊了她一声,虽没多说,但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 苏禾朝她笑笑,转身进家。 徐秋来在家剁猪草,见苏禾回来,扔了砍刀蹬蹬往她跑来,一股脑的扑到她怀里,气呼呼告状“嫂子,你不在的时候我叔婶来了,他们叫我跟你断了关系,以后跟他们住,还说你是个坏分子,早晚把我带坏” 苏禾拍拍他脑袋,把他小脸从怀里扒出来,笑道“那你看我像不像坏分子” 徐秋来直摇头“嫂子你不像,我叔婶才像他俩哪是为我好,分明是惦记咱家房呢” 苏禾微微一惊,低声问“你听谁说的 “我以前听到你和我妈说过”说到这儿,徐秋来担忧道“嫂子,你说他俩要是真抢走咱们房子,可咋办啊。” 苏禾摸摸他脑袋,语气坚定“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抢走的。” 话是这么说,可苏禾清楚,这番话也就能安抚徐秋来了,只她该做的也做了,眼下只能盼着徐立冬早些给她回复。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一日午后,苏禾还是被基建队的民兵带走了,暂锁在公社中学的教室里,等待政治审判。 这年月,社员们虽然缺吃少穿,但非常讲究政治名誉,谁要是被基建队带走,那比蹲牢还丢人。 苏禾没防备被带走,没准备铺盖,更没带口粮,眼下又饿又渴,透过教室的窗户往外看,太阳已经西下,而外边那个看守她的民兵就这么站了一下午。 苏禾清清发哑的嗓子,喊了声“大哥,能给我弄点水喝不” 外头扛枪杆的民兵回头,应得干脆“咋不能又不是犯啥死罪,等着,我这就给你弄。” 苏禾忙感谢。 民兵大哥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个葫芦瓢,盛了半瓢凉水。苏禾接过,咕咕喝了几口,总算好受些。 外头民兵大哥道“大妹子,得叫你家里人给你送床铺盖啊,要不晚上咋睡觉你哪户的要我叫人给你传个口信不” 苏禾刚要开口,可转念一想,秋来这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叔婶带走,就道“不用了,我将就睡一晚。” 见状,民兵大哥摇摇头,不再说话。 为了保存体力减少饥饿感,苏禾靠坐在墙边,把自己蜷缩起来。眼下她没心思想别的,只盼着赶紧开审判大会,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苏禾听出来了,是徐立冬 宛如接天神般,苏禾一骨碌爬起来,趴在窗户口喊“大哥”声音里带着不掩饰的惊喜。 外头,穿了身汗衫布裤的徐立冬正跟民兵说话,听见苏禾喊,错开眼朝她略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也不知为何,见到他,苏禾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没了此前的惶然,等民兵大哥扛枪走开,便笑着道“总算等来你了” 她这话兴许没别的意思,只听在徐立冬耳中却感到别扭,不过见她还笑得出来,轻吁口气,用民兵刚才给的钥匙打开教室门,把篮子递她“秋来惦记你没吃饭,叫我给你捎带点,还有铺盖,也叫我拿来了饿了吧,先吃饭。” 苏禾大感窝心,掀开罩在篮子上的笼布看,见里面装了碗红薯干稀饭,上面夹了几筷子咸菜,还有两个玉米面馍。 苏禾饿极了,连咬几口馍缓过劲儿了,才问“大哥,我叔婶在不在我家是不是迫不及待劝秋来跟我断绝关系” 时下政审严苛,但凡哪家出个有政治问题,往后公家要用人,全都不予考虑。而且苏禾要真被打成坏分子,徐秋来不跟她断绝关系,以后怕是连公社中学都上不了。 “我去的时候,确实看到了你叔婶,不过他俩见我过去,没久坐,倒是秋来,跟我说了你叔婶的事。” 徐立冬看了眼对面的弟媳妇,见她脸上不掩鄙视,又想到以前那些损她名声的谣言,略动动脑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出于正义,徐立冬叫她安心,道“我爸那边已经应了你的事,不过他在省里开会明天才能回,最晚明天就能给你做担保,让你回家。” 听完,苏禾很是惊喜的啊了声,很快又摇头,轻声道“回去又怎样只要我叔婶惦记房子一天,我跟秋来就不能安生,魏红嫂子不过是被他们拿了当枪使。” 徐立冬想了下,沉吟道“这样吧,明天给你作了保就先回去,其他事我替你出个头。” 苏禾赶忙道谢,不过却道“那怎么行,不好再麻烦你,再说我总归是被人按了婊子名头的,别把你也牵扯进来” 不等徐立冬再说话,苏禾咬咬牙,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飞快道“我先不出去,我要等着开政审大会,不过大哥,你能不能先帮我个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政审大会 夏天黑的迟,直到七点,残阳才收敛最后一丝余晖。往常这个时候,劳作了一天的社员早已吃过饭,大老爷们蹲在村口的榕树下抽旱烟、侃大山,婆娘们则聚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 而此时,这些人都扛了长条凳,成群结伴往公社走,各家的奶娃跑在前头,争抢着先到公社中学占位。 今晚,公社要在中学开政审大会,主席同志号召的事,咋能不积极哩 八点不到,公社中学不大的操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几个领导也全部到齐,在课桌拼成的主席台后坐成一排。因苏禾是红旗二队的社员,所以徐老五也在其中。 眼下,徐老五殷勤的给坐他身侧的徐有粮点烟,因为激动,擦洋火的手都在微微作抖。 能不激动么,全公社最大的官儿就在他眼前哩 “哥。”徐老五亲切的喊了声,问道“这趟回来在家住几天不我让我婆娘张罗酒菜,叫上有地、有山、有水,咱们哥几个一块坐坐” 徐有粮脸上带着笑,摇头道“我倒想,可不行啊,明个县里还有会要开时候不早了,把侄媳妇叫出来,咱们开会吧” 徐老五连说好,扭头跟公社其他几个领导交头接耳一番,便举了喇叭,高声喊“安静,大家安静” 等四周都静了下来,才又道“前些时候魏红跟苏禾同志那事,大家伙想来也都听说了。今天趁县委的徐主任在,咱们给苏禾同志个辩释机会,坚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坏分子” 话音落下,苏禾就被两个民兵挥枪杆指着,推推攘攘走到大场中央,伴着她的出现,场上开始骚动起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阵阵哄笑,也有诸如王凤英之流,十分不耻,在苏禾路过时,狠狠冲她吐唾沫。 好在苏禾跟原主是性格相反的两类人,脸皮够厚,内心够强,何况 她朝站在不远处的徐立冬看去,心微微定了下来。待公社领导准许她为自己辩释时,才大声道“魏红嫂子在哪,请大家腾个地儿,让魏红嫂子出来,我有话要跟她对质” “在这儿”人群里,王凤英大声喊了句,迫不及待把躲在后头的魏红给揪到了大场上。 “大柱家的,你倒说说,她跟你男人都干了啥不要脸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王凤英朝魏红使了个眼色。 “王凤英,苏禾同志可是你老徐家的媳妇”人群里有人突然起哄了句。 王凤英呸了声“咱们老徐家可没这么不要脸的,我把话可撂在了前头,她跟咱家没关系” 说完,又催了她身旁的魏红道“大柱家的,你快说啊” “说啥”魏红挣开了王凤英扯她的胳膊,眼神躲闪“我没啥好说的,小禾妹子是个本分人,是我受人教唆坑害她了” 听她这么说,场上有片刻鸦雀无声,待反应过来,一下又吵嚷起来。 王凤英不知道哪出了错,急道“大柱家的,前些时候你男人为啥狠揍你,你都忘啦” 闻言,魏红飞快往她男人看了眼。 就在昨晚,那个徐公安深夜敲开她家门,告诉她男人,如果老徐家的小寡妇被打成坏分子,她男人也跑不掉,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闹大了都得拉去劳教。 还有她,要是敢说半句泼人脏水的假话,公安局的班房大门随时随地向她敞开。 徐公安一走,她男人插上门栓就给她揍了一顿,警告她要是今天敢乱说话,就要她卷铺盖滚回娘家。 魏红神思恍惚,王凤英连扯她几下都没反应。 “大柱家的,你倒是快说句话呀” 魏红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王凤英,不耐烦道“不是你出的主意,叫我去基建队举报给小禾妹子吗还说等你把小禾妹子撵滚蛋,她家四间瓦房就是你的了” “魏红嫂子,你说真的” 苏禾一副才得知实情的震惊模样。憋屈到现在,总算等来这句,不好好发挥一下,简直对不起她这两天遭的罪。 她说得极大声,又一把扯了懵逼中的王凤英故意质问“怪不得自从我婆婆没了之后,你总瞧我不顺眼,三番五次来我家找茬,原来是惦记上了我家房子。” “大柱家的,到底咋回事啊,快给大家伙儿说清楚”人群里有人喊话。 “是嘞,快说清楚” 场上嗡嗡哄闹起来,比起开那劳什子的政审大会,这种场面可有意思多了 魏红先是心虚的瞧了眼王凤英,很快,又朝人群的某个方向瞧了眼,才大声道“本来我跟小禾妹子吵嘴干仗,都是邻里间小摩擦,是王凤英这个坏了心肝的老婆娘,她给我出主意,叫我把小禾妹子撵走,我再老实说了吧,先前传小禾妹子跟男人不清不楚,也是王凤英这婆娘在背后作怪亏得这节骨眼上我想明白了,要不连我男人的脸也给丢了尽” “大柱家的,我啥时候说过这种话哩”王凤英实在被这反转性阵仗整懵了,惊讶之后,怒气快速升腾,一下甩开苏禾手,就要朝反咬她的魏红扑去。 只下一秒,又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回头朝苏禾狐疑看去,见她这侄媳妇虽是惨兮兮模样,只那双眼里却分明带着笑,醍醐灌顶般,一下就明白了。 苏禾将她反应看在眼里,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愁难道“婶儿,咋办啊,这下全公社人都知道你的小算盘了呢。” “小贱货”王凤英一阵气血冲顶,抬手便向她挥去“看我不打死你” 苏禾早有准备,忙朝主席台躲,抖着声,用极为害怕的模样喊“婶儿,你想要我家房子,拿去就是,别打我我怕你了” 眼看场面失控,公社的几个领导忙叫人制止住王凤英,其中一个怒喊“徐有地,徐有地人捏赶紧出来,把你婆娘拉住” 徐有地。徐秋来的那个叔,见势头不对,早就缩脑袋跑了 不跑干啥留下来丢人不成 这场闹剧,最终以徐有粮的名誉担保收场,至于王凤英,这下整个公社人都知道她惦记侄媳妇的四间大瓦房了 苏禾要的就是这结果,见目的达到了,擦擦眼角憋出的泪,下意识往徐立冬站的地方看去。 此时操场上人散的已经差不多,一眼望过去,南墙角下哪还有半个人影 苏禾愣住。 “侄媳妇快过来,快跟你大伯打个招呼呀”一旁徐老五喊了声。 苏禾收起心思,应声过去跟徐有粮说谢。 徐有粮比她想象中和善,同她握了手,笑道“往后有地两口子要是再为难你,去县委找我,我给你做主。” 苏禾忙又道谢,对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大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别的好。好在有同村的叔伯亟待跟徐有粮寒暄,便悄悄退出了人群,跟在等她杨嫂子一块往家走。 “小禾你瞧见没,刚才你婶儿脸都气黑了,还有你叔,就差没夹尾巴哩” “秋来要跟来,我没让,把我家馒头交给他看拖住了,这娃胆小,我怕他吓着。” “哎,魏红那娘们咋回事,咋突然就帮你说话了捏” “谁知道呢。” 苏禾有些心不在焉的回了句,满脑子想得都是那个一声不吭就走的大伯哥,也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不安。 她是哪得罪了他 苏禾把那天自己跟他说过的话反复琢磨了几遍,确定自己只是叫他帮忙恐吓孙大柱两口子一下,而且他当时也是一口应下的,并没有为难。 思来想去,苏禾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他有别的事急着要去办,是自己多想了。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次,苏禾倒是不用再担心那对叔婶再打什么坏主意,反正群众舆论会倒向她这边。至于魏红,也不知是碍于徐立冬的恐吓,还是受了她男人管教,实在抹不开脸碰上了,最多互不搭理,倒也没再非打即骂。 日子又重新恢复了正常。待一场暴雨过去,把干了好些天的旱地浇了个透,公社几个生产队长商量了番,挨家挨户通知,叫各家准备好簸箕、水瓢,只等天晴之后,下地播豆种。 像这种集体劳作,每个生产队都会安排人记工分,到年底时再按工分算钱。为了糊口,苏禾一点也不敢躲懒。只是她前世到底是没出过体力的,实在不习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累得叫苦不迭。 硬要说,这些天唯一叫她欢喜的,便是徐秋来每天都能从田间地头的沟渠里摸一盆虾蟹。 起初,徐秋来要把这些虾蟹拿来喂鸡鸭,被苏禾知道他意图之后,肉疼的拦下了,把虾尾全部剪下,拿来熬粥。至于螃蟹,七月的蟹黄虽然比不得八九月,隔水蒸也足够了,碰上蟹肥黄多的,苏禾一概留着。 等地里的活全部忙完了,苏禾才开始扒蟹黄,又叫徐秋来去公社副食品站砍了五两猪肉,和面发面,蒸了一屉蟹黄包出来。 拾出几个给徐秋来解馋,剩下的,她打算送去给那个大伯哥。 前些时候农忙抽不出时间,眼下闲了,没道理不还他人情。 正好头几天家养的两只母鸭下蛋了,存在笆斗里没舍得吃,苏禾全拿了出来,跟蟹黄包一块装在篮里,转天赶早去了趟县城。 可惜不凑巧,好容易等到上班点,最先来开门的那个公安却道“冬子啊,他去省城办事了,恐怕得两天才回来你是冬子老家那个弟媳妇吧” 说话这人是刘红军,上回苏禾来公安局,他见过,还有印象。 听他说徐立冬不在,苏禾啊了声,心里难免空落,本来还想亲口跟他道个谢的。 刘红军开了门,叫苏禾进去坐,听苏禾婉拒了,就道“找冬子有啥事不跟我说,我给你捎个口信也成。” 苏禾把篮子给刘红军,笑道“也没啥,就是前些时候麻烦大哥帮了个忙,来谢他的。公安同志,等大哥回来,劳烦你转给他就是里头的包子怕是要坏,你们不嫌弃,就吃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雪中送炭 苏禾再回到村里时,已经是中午,没意外的,徐秋来早已烧好饭等她了。夏天热,叔嫂两抬了矮桌,坐在院里的树荫下吃饭。 正吃着,忽听隔壁杨嫂子家传来哭声,之后便是一阵激烈争吵。 起初苏禾不想掺和别人家事,只是听吵声越来越大,又见两岁的馒头站在门外哇哇大哭,才搁了碗筷去抱他,顺便看怎么回事。 徐秋来也跟了过来。 才走近,就听屋里头杨嫂子呜咽骂声“杨四海你个王八龟孙子,要再不好好干庄稼,一天到晚搁外头鬼混,信不信我明个就抱你儿子跳村头那口水井淹死” 苏禾脚步一顿,叫徐秋来先把馒头带去喂点饭,自己则在院里站了会儿,再决定要不要进去劝架。 又听里边杨四海道“干庄稼,干庄稼有啥个出息哟哪个说我搁外头鬼混了娃他妈,我跟你说,在外头随便干点啥都比干庄稼强多啦,上趟回来,我没给你钱” 杨嫂子一顿,立马呸道“给的没要的多” 杨四海道“我这不是手头缺钱嘛,倒收音机得拿本钱,你放心,稳赚不赔,你先把家里钱都给我,回头我翻倍给你还不成” 苏禾听他们没再争吵,本来都想回家了,可听到“倒收音机”时,腾地来了精神,赶紧靠近几步,趴窗户上竖起耳朵。 待听到杨四海盘算去谁谁家借钱时候,苏禾憋不住进了屋,不管两口子惊诧的目光,直接开口道“哥,我想办法借你一部分钱。” 不等杨四海喜上眉梢,苏禾紧接又道“不是白借,我要算份子,挣了钱你得给我分成。” 杨嫂子惊道“她婶儿,你疯啦,你哥就不是个靠谱人” 瞧这话说的,杨四海不乐意了,嚷道“我咋不靠谱了” “滚一边去”杨嫂子瞪他,转跟苏禾说话时,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劝道“她婶儿,咱都是本分人,可不能干糊涂事儿,你哥要是卖个菜卖几个鸡蛋,我倒不说了倒收音机可不是小事儿,逮到要蹲牢哩” 不等苏禾开口,杨四海忙就道“别听你嫂子吓唬,每年到广州的人多了去,也没见有几个蹲牢的,再说我上头有门道,带回来直接进商店,能有啥事儿” 杨嫂子还想劝,苏禾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嫂子,我穷怕了,大不了就蹲牢,起码还有口牢饭吃。” 说到这,苏禾转问杨四海“哥,你啥时候动身去广州差多少钱” 杨四海喜欢她这干脆的性子,搓手笑道“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最迟月底吧,得赶紧去了,这时候收音机便宜,要是再耽搁,就到年底哩” 苏禾咬咬牙,道“哥,钱你先凑着,等月底,我有多少给你多少。” 杨嫂子见这两人谁也不听劝,跟买卖白菜似的,转眼就谈了妥,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不怪她看不惯,在这个勤劳又守旧的村妇眼里,只有干庄稼才算正经事,其他全是歪门邪道。 再说苏禾,作为熟知历史走向的后来人,她信杨四海的“疯话”,只要胆子够大,外头遍地是黄金。 不过眼下光有胆子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弄本钱。原谅她不能免俗,毕竟眼下温饱问题亟待解决。 苏禾苦思冥想,把所有她能快速赚到钱的法子都想了遍,最后发现,能短时间内就能得到回报的活儿真不多。 卖菜她是不敢了,到底有过案底,再被逮到一回,发大财什么的就跟她彻底无缘了。 至于家养的鸡鸭还有伢猪,属于生产队的共同财产,到年末得上交,通过副食品站供给到大城市。这些都不是她能惦记的。 思来想去,苏禾决定去生产队找徐老五,从公账上先支钱,到年末再还。 算上她,这个月来找徐老五支钱的社员已经快十个了。盖新房、看病、娃念书没一个不是着急用钱的,可把徐老五给为难坏了。 “侄媳妇,不是叔不借,过段时间队里还得买肥料。对了”说到这,徐老五才问“你急用钱去干啥” 苏禾干笑,摆摆手说“五叔,算啦,我再想办法。” 见她要走,徐老五诶了声,又喊住她“侄媳妇,公账上是真没钱啦,这样先给你支两块,够不” 换成其他人,这钱徐老五肯定不借,不过是看这侄媳妇不容易,又是本家人,到底想帮着点儿。 “五叔,真不借了,队里正困难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苏禾为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见徐老五也不大好意思的样子,就顺口问了句“五叔,咱这附近有啥我能干的活不最好是按天结工钱的。” 徐老五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嘬嘬牙花子,道“这样吧,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 “那我先谢谢五叔了。”苏禾笑着说了句,便回了家。 一晃几天过去,徐老五那边一直没回音。苏禾心里着急,却又没事可做,只能每日修整菜地打发时间,地里的蔬菜倒是长势喜人,就在苏禾打算重操旧业,冒风险再去县城卖菜时,徐老五终于给她带了个消息。 县里的一所高中要修缮教室屋顶,把烂掉的瓦片换成新的,还打算趁暑假建个食堂。 “我问过了,工钱现结,一天五毛,管晌饭,就是不管住,早晚得回来。” 徐老五问她“能干不要能干我就给人个回话。” 苏禾觉得可以,一天五毛,比卖菜强。虽然卖菜不累,可她又不是菜农,家里不过两分小菜地,就算全薅了,最多也就能卖三天。 打定了主意,苏禾当即给徐老五个准话。 就这样,两天后,苏禾开始干起了爬屋顶铺瓦片的活。 起初她不会,跟着旁人学了半天,到也干得有模有样了,只是等干完活再走二十里地回家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累,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可一想到每天都有五毛钱拿,夜晚短暂的休息后,第二天苏禾就又来了精神。 这日,她正匍匐在屋顶,跟另一个妇女合力铺芦苇杆时,忽听下边有人喊,说外头她大哥找。 苏禾一愣,待反应过来“大哥”是谁,顺梯爬了下去,见徐立冬拎个篮子朝自己走来,终于想起了,前些时候送东西去公安局,他人不在,自己把篮子留在了那儿。 距离几步远的时候,苏禾先喊了他一声“大哥”,睁大眼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立冬被她这眼神看得似有些不自在,咳了声,开口说“本来打算回趟老家,顺便把篮子给你带去,半道上碰见乡里人,说你在这做工,就过来看看。” 徐立冬不歇气的说完,因为紧张,都没察觉到自己语速比平常要快,只盯着苏禾,见她没多问别的,慢慢吁了口气,这才觉到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事实上,徐立冬是听徐秋来说她在这做工的。他前些时候去省城公差,直到头两天才回来。刚进局,刘红军就把一个篾篮放在了他办公桌上,说是乡下那个弟媳妇送来的,鸭蛋还留着,里头的蟹黄包已经被几个同事分吃了。 这帮拿人不手软的 徐立冬刚想发作,就听刘红军摇头晃脑感慨道“不是我说,你这弟媳妇人真实在,又是送菜又是送蛋我咋没这样的亲戚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不过是句玩笑话,徐立冬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脑海中又跳出政审大会那日,她反咬王凤英那幕,脸上是她惯有的楚楚可怜样,只做出的事却不带半点不心软,一下又警惕起来,不禁茫茫然的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那个装了鸭蛋的篮就这么在他办公桌上放了两天,直到今天,刘红军说“人家好心好意送东西过来,你这人咋不领情捏,不稀罕啊不稀罕拿来给我。” 徐立冬心里那点警惕给刘红军说没了,心想不管她是怎样一个人,她接二连三送我东西,总得当面道个谢,要不心里存着个事总是不自在。 待去了乡下,听徐秋来说他嫂子不在,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失落,跟徐秋来说几句话就走了,直到出了庙前乡,才发现自己忘了还篮子。 不过这也叫徐立冬重新来了精神,索性她在县城做工,再过来给她就是。 这样说服自己一番,徐立冬便来了学校,见她爬上爬下不说,还要悬空踩房梁,远看去实在叫人提心吊胆,微皱了眉,道“这活不要再干了,危险。” 他话音才落,苏禾就噗嗤笑出了声,说“那你当公安还危险呢,怎么还干” 徐立冬给她笑的不自在,别开了眼,说道“不一样,我是男人。” “有啥不一样。”苏禾随手指了几个同样做活的妇女,笑道“她们都能干,我也能。再说,不是讨生活,谁不知道吃饭睡觉最快活。” 听出她话里意思,徐立冬顺话问道“是遇上了什么事急用钱” 苏禾闻言,脸一红,老实道“先前我婆婆活着的时候,瞧病花了不少钱,东家凑西家借我虽然没念过书,也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总得想办法还上。” 原来是这样。 徐立冬了然点头,想了下,然后说“欠多少我手头还有点闲钱,不急用,先给你拿去把账还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权衡利弊 听他说借钱,苏禾实在惊讶,惊讶之余,心里继而涌过一股暖流。 她确实急用钱,却不是立刻拿去还账,而是想抓住杨四海去广州的机会,参与投机买卖。 既然这个大伯哥送上门挨宰,她大可以借钱投机,最多盈利之后再还他,可她不想这样做,至于为什么,她暂时想不出缘由,只是凭本能拒绝了。 “我借你钱也还是要还呀。”苏禾忍不住调笑了句“那是大哥你娶媳妇儿的本钱,我可不能乱用。” 她说完,毫不意外的见他红了脸,有些窘迫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是弟媳妇,不该开大伯哥这种玩笑,收了笑,反手指指身后的红砖小楼,道“大哥你回吧,篮子我收下了,我活还没干完。” 徐立冬闻言,抬头看了眼房顶,开始挽衣袖“你到旁边站着,我休息,替你干了。” 说完,不等苏禾开口,径自踩了扶梯爬上房顶,留苏禾在下边仰视,微微惊愕。 如果说此前徐立冬的帮忙,苏禾是感激,那么眼下,她更多的是好奇,以及不确定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虽然她也不愿多想,但男女之间,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尤其她还是寡妇,身份敏感,心里总要有个数。 平心而论,她这个大伯哥很不错,为人正直不说,心肠也好,待人接物透着实诚,长相不是路人挂,有份铁饭碗工作,又是官二代,这种人不管是自由恋爱,还是在相亲市场上,都是抢手货。 再说她,目前除了长相,没一样能拿得出手,何况她还是个寡妇。一个寡妇,一个大伯哥,别说搁现在,就是几十年后,这两种身份的人要是搞在一块,都是个大新闻。 如果是原主,因为年纪小,可能对情爱会有憧憬。只她早就过了爱幻想的年纪,遇事总要先分析利弊,显然,徐立冬继续扮演大伯哥这个角色,对她百利无害,要是越了界,只怕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有孙大柱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弄不好就会有第二场“鉴婊大会”。 苏禾胡思乱想着,不觉就到了放工的点。 从工头那里领来五毛钱,徐立冬推了自行车在前头,苏禾稍落后几步,两人踏着夕阳往外走。 待出了学校,徐立冬反手擦了下额上汗珠,看着苏禾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想的太多,苏禾眼下有些尴尬,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上来吧,我骑车总比你走路快。”徐立冬已经先跨上了自行车。 见状,苏禾不再纠结,没推脱的就跳上了后座。 两条腿确实比不过两个轱辘的,这天苏禾到家时,天才刚放黑,徐秋来还在烧饭,听见外头有动静,人还没出来就喊“嫂子,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话音落下,见是那个不常见面的堂哥送嫂子回来的,先喊了人,又极懂事的招呼道“大哥,你吃饭了没,在咱家吃吧,我都烧好哩” 徐立冬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他脑袋,只眼睛却是往苏禾这边看的,见苏禾没有要留他吃饭的意思,心中隐隐感到失落,说“不了,我回了。” 苏禾这才笑着叮嘱道“天黑路不好走,大哥你骑慢点。” 徐立冬点点头,跨上自行车便走了。 直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苏禾才微叹口气,搂着徐秋来肩膀,转身进屋了。 此举惹来徐秋来不满,小大人般数落道“嫂子,你太不懂事啦,大哥送你回来,咱们咋地也要留他吃口饭再走嘛。” 苏禾忍住想笑的冲动,忙道“是是是,我想得不周到,下回不这样了。” 徐秋来嗯了声,转又高高兴兴说“嫂子我今天钓了虾,按你原先教我的,炒了盘虾米” 为了省煤油,叔嫂两就站在灶台边上,借着炉膛里的余火吃了饭。饭后,苏禾叫徐秋来先去洗澡,自己把灶台收拾了遍,才洗漱上炕。 兴许是白天里没做太多活的缘故,此刻躺在床上,苏禾一时半会都没睡意,脑中时不时浮现出徐立冬离开时失落的神情,心里既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怅惘,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阖上眼。 第二天,她照旧起了大早去县城。 她做工的这所中学,是水厂的附属中学,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解放前曾是西方传教士的传教场所,房顶漏雨不说,图书馆也因为前些时候学生聚众闹事,把里面搅得乌烟瘴气,原本归置在书架上的书乱七八糟丢在地,有个年岁较大,个子不高的老师负责重新分类归档。 晌午吃过饭休息的时候,苏禾没事可做,又对其他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不感兴趣,见那矮个老师在一边翻书一边埋头苦编码,就站在后头看了会儿。 “你分错了。” 见他把一本全英文书归到政史类,苏禾忍不住提醒道“刚才那本讲得是讲经济法,应该归到法律类。” 矮个老师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回头瞧了苏禾眼,见她半旧罩衫脏兮兮的糊着泥浆,头上还包了块毛巾,跟外头那些拎泥桶的农村妇女没两样,漫不经心道了句“你懂什么。” 苏禾以前在政府部门从事现场翻译工作,英语法语用精通来形容也不为过,肯定不会认错,见墙角丢弃了几本其他外文书,顺手拿到矮个老师眼前,笑道“瓦尔登湖,国富论,圣经的解读对不对” 矮个老师露出惊讶神色。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张达闻。时下升学考试没有英语,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懂英文的人少之又少,张达闻是俄语老师,在学校已经算是“精通”外语的人,事实上,他也只是半吊子而已,对着这些传教士留下的书很是头疼,丢了又舍不得,只好硬头皮自己上。 刚才乍看见苏禾,只当她是普通村妇,并没在意,眼下听她说英文十分熟练,吃惊之余,不由重新上下打量,嘴里忙道“坐,快坐,这位同志哪个教你的这些” 生在这个特殊时代,苏禾虽然深谙“枪打出头鸟”道理,但没办法,她实在不甘心真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可她也清楚原主身份,说出去必定会让人起疑心,闹不好还会给她扣个特务大帽,要真那样,真是得不偿失了。 在这种纠结之下,苏禾选择避而不谈,只是道“老师,这些活我能帮你干。” 见他面露欣喜之色,苏禾笑了下,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道“不过你得给我工钱,我要养家。” “成我给,我给”张达闻爽快点头。 苏禾又是一笑,废话不多说,坐下来帮他编码。张达闻负手站在她身后,见她字迹俊秀,嘴里时不时念出一两句英文,也品不出是啥味,就是觉得特别舒坦,忍不住又问“同志,你叫什么是哪人哪个学校毕业的” 苏禾头也不回,胡说八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 张达闻还想问,就听苏禾道“老师,你忙别的吧,我一个人就成,你问太多,我没法专心干活哩。” 张达闻哦哦两声,这才一步三回头走开。 苏禾偷偷吁了口气。 没过多久,外边工头喊开工,苏禾搁下笔就出去,张达闻忙跟了出来,喊住她说“别爬房顶了,给我编码,我给你工钱” 苏禾噗嗤笑了,说“我缺钱缺得紧,白天爬房顶,晚上给你编码,你看行不”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月底,校舍房顶焕然一新,食堂也建成。 这些日子,苏禾白天当泥瓦工,晚上当编码员,直到把所有书重新归置整齐,才去找张达闻领工钱,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 不过这位校长好奇心太盛,苏禾实在是怕了,领到十块钱之后,别话没有,掉头就走。 见她脚步飞快,怎么喊也不回头,张达闻直叹气,本来他是想问她愿不愿来教书,正好学校缺个代课老师,不过很快又记起她曾说过自己是“二砬子乡插队学生”,嘴里念念叨叨着,忙去找工头打探这人。 这边,苏禾没忘跟杨四海约定,找了个晚上的时间拿钱给他。加上最近做工的钱,苏禾给了他二十块,剩下三两块留作日常开销。 杨嫂子一旁见大把的钱进了她男人口袋,肉疼极了,忍不住规劝苏禾“他婶儿,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哥这个浪荡货把你钱整没了咋办” 杨四海听了气得翻白眼,嚷道“个瓜婆娘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乐意,你瞅你说的这是啥话话我今个撂开了说,要是赔了钱,往后我也没脸回了” 杨嫂子呸他“你不回你捅的窟窿,别人叫我还钱咋整你要敢死在外头,我就把你儿子卖了抵债”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嚷,苏禾忙打岔“嫂子,我相信哥,做买卖本就有赔有赚,我敢赌就敢认。” 话虽这么说,在杨四海南下去广州的日子里,苏禾还是会惦记,不时从杨嫂子口中打探消息,只这年月通信不发达,杨嫂子也不大清楚外头情况,这一走就跟失踪了似的,跟家里再没联系。 不过之后的一段时间,苏禾也没太多闲心去惦记“投机倒把”那点事了。 入秋之后,初夏里播下的豆种在庄稼人的精心呵护下,果实粒粒饱满,待一场雨后,田地里的黄豆叶已经开始掉落,这意味着秋忙又开始了。 几乎所有生产队都在没日没夜的抢收,当然累,但只要想到交完公粮剩下就全是自己的,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干活。 另外,除了来自收获的喜悦,还有件让苏禾更为高兴的事。 红旗二队有片田地在河湾下,金戴河从中蜿蜒而过,算是红旗公社的母亲河。沿岸生活的居民经常在这条河里逮鱼摸虾,长年累月下来,河里的鱼虾越来越少,苏禾曾经跟徐秋来逮过一次,兴致匆匆来,败兴而回,自那次起,就再也没打过这条河任何念头。 只最近,这条河里的鱼虾突然多了起来,平常花整天时间都不一定能逮到一条鱼,现在,但凡光屁股的奶娃们扯开网兜,大小鱼儿简直是往网兜里跳。 对于极少能吃到肉的庄稼人来说,实在是件大好事 这期间,苏禾有想过给徐立冬送点。但俗话说事不过三,一件事反复做太多次,就算她没别的意思,旁人也会多想。 因此,这念头也不过在苏禾脑中转了个圈,便被抛到一旁。 在连续逮鱼吃鱼长达半个月之后,苏禾没了最初的喜悦,隐隐觉得不对。直到这日,见家中老鼠出洞,仓惶乱窜,苏禾冷不丁想到件可怕的事,盯着地上互咬尾巴连成一串的老鼠打了个寒颤。 正巧徐秋来又兜了一网兜鱼飞奔回来,一股脑全丢进大瓮里,快活嚷道“嫂子你不知道,二狗他爸今天弄了排木筏子,河里的鱼都直往木筏上跳哩我跟着一块,白捡了不少鱼,二狗他爸说是老天爷开眼,在赏咱们饭吃” “秋来,别去逮鱼了,咱家屋里也不能待。”说这番话时,苏禾匆匆解下系在腰间的破围裙,又说“我去趟县城。” 徐秋来见她扔了围裙就走,不过眨眼功夫,就走出了一截路,忙撵了上去,喊道“嫂子你去县城干啥” 苏禾头也没回,只道“听我的话,在外头玩,别下河也别进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再去县城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县城走街窜巷的鱼贩子多了起来,光徐立冬就抓到好几个,带回公安局一问,理由不外乎家穷糊口、金戴河鱼多得吃不完。 局里其他同事也相继遇见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气候异常,金戴河要涨大水,这两天,各部门纷纷出动,沿金戴河上下游勘察河道,因人手不够,公安局的几个同志也被分派了去,徐立冬也在其中。 所以不凑巧,苏禾火急火燎奔来公安局,却再次扑了个空。 正着急时,忽听有人喊“大妹子”,忙回头。见喊她的刘红军笑嘻嘻过来,他身后陆陆续续好几个公安跟着,徐立冬手里拎了个网兜走在最后。 “大妹子,这是又找你哥来了”刘红军自来熟的打招呼。 苏禾抿嘴笑了笑,冲他点头。之后,视线便转向徐立冬。 看出她有话说,徐立冬把手中的网兜放在廊檐下,无视其他同事探究的眼神,先往后边走。 苏禾紧跟其后,大脑飞快的想怎么开口,待走到没人处站定,徐立冬问她什么事时,便说“大哥,我最近做了个梦,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等徐立冬回应,苏禾接着就道“是我公爹托梦给我,说鱼跳鼠逃猫窜树,不是地震就海啸。本来我没当回事,可最近怪事一桩接一桩,我害怕真要地震,左右寻思,在县城为公家做事的就你跟大伯,大伯我不常见,所以赶紧先告诉你一声。” 刚才见她神情焦虑,徐立冬以为她是碰上了什么私人急事,待听她说完,又见她睁大了一双眼期盼的望着自己,俨然就是把自己当成亲人的样子了。 再回想前头几次,也是碰上事才来,约莫是没男人当家,又真把他当大伯哥,才这样既信任又依赖吧。 压下心头掠过的郁闷感,徐立冬宽慰道“你别想太多,以前老人说梦要反着看,兴许是件好事。至于最近的反常,怕是金戴河要涨大水,县委已经做了安排,不会轻易淹了两岸田地。” 苏禾立刻反问道“要是梦境成真了呢咱们鲁山县有多少人要遭殃哩” 徐立冬沉默下来,似在考虑后果。 见状,苏禾缓和了语声道“大哥,我说句不恰当的,以前咱们先人最信托梦,现在不讲究这些迷信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我吃饱了撑的吗,大老远跑过来,跟你说玩笑不成” 徐立冬忙道“不是,我信你不会乱说玩笑。” 苏禾抿嘴微微一笑,继续道“大哥,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你听听看。按我想法,你们都是公家人,说出的话大家都能信,就像通知提防涨大水那样,再通知大家提防地震,不管真不真,起码大家心里有个底。” 徐立冬想了下,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没事最好,要真遭了天灾,咱们也能提前预防,尽量减少损害。” 他说完,视线忍不住落到了跟他对面而站的弟媳妇身上。见她一双眼清澈明亮,脸颊粉红,神采奕奕模样,再想到他印象里的那个弟媳妇,为数不多次见到,都是低着头不敢看人,举止间透着小家子气。 两下一对比,那种“她到底是什么样人”的困惑感又浮现在了徐立冬脑海中。 苏禾不知他所想,见目的达到了,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放下,长长吁口气,笑说“那大哥我先走了,你忙你的吧。” 徐立冬本想叮嘱她几句,叫她也注意防地震,看她脚步轻盈,一下就走出老远,心里那阵郁闷感又上来了。 原来除了“要紧事”,旁话她真的不想跟他多说。 苏禾之所以想到地震,也是因为前世的时候看过一部关于地震的电影,正巧时代背景也是这时期。以她的性格,想不到就算了,既然想到了,就没法不考虑后果。 不过眼下她能做的都做了,心里头也轻松下来,不歇气往回赶。 待进了村,迎面碰上她曾经的死对头魏红,苏禾脚步一滞,见魏红面无表情从她跟前走过,都走出了一段距离,苏禾还是把人喊住了。 “魏红嫂子,刚才我去县城,碰上我那大伯哥” 苏禾注意到了,当她提到“大伯哥”时,魏红狠狠颤了下,心里头有些不忍,正了色道“大伯哥跟我说最近可能要发地震,叫咱们到夜里就睡外边,家里头值钱的东西最好提前安置。” “你说啥”魏红狐疑看她,满脸不可置信“地震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地震,咋可能” 苏禾不知道魏红说这话的逻辑在哪,没见过和不发生有什么关系,不过她也不想多解释,就道“不是我说的,是大伯哥说的,他可是公安,不会乱说话,你爱信不信” 听她这么说,魏红原来不信的,现在也信了八九分,忙追问“有没有说啥时候地震” “这谁知道,可能明天,可能后天,也可能不发。” 苏禾能说的只有这些了。之后,她如法炮制,挨家挨户通知,又叫徐老五联系其他生产队,反正能通知多远就多远。 不过半天的功夫,消息已经差不多传遍了十里八乡,只不过大部分社员都不大信,成群集在一块,议论纷纷。 甚至还有诸如王凤英之流,到处说是苏禾这根搅屎棍在胡编瞎造,存心不让他们过安稳日子 苏禾管不了这些,回家后就喊来杨嫂子,托她帮忙,把家里的五斗橱大木箱全搬到院里,粮食锅碗瓢盆,也都拾掇了出来。至于散养的几只鸡鸭,苏禾全将它们罩在了圆肚藤罩里。 还有跟杨嫂子家合养的伢猪,是队里的共同财产,得要等着徐老五统一安排。 “他婶儿,真要发地震呐” 杨嫂子跟其他人一样,也不大相信,只不过见苏禾忙里忙外,眼下还开始搭雨棚了,心里头莫名得慌起来。 “嫂子,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像是顺嘴胡说的人吗”苏禾手里活不停,有意吓唬她“天灾无情,你不想你自个,总得想想你家馒头,要是有个好歹” 杨嫂子打了个颤,说了声“哎哟我滴娘”,赶忙跑回家收拾东西。 到了晚上,苏禾就带着徐秋来打地铺睡在雨棚里,夜里凉,怕徐秋来冻着,也不管什么避不避嫌了,直接叫他跟自己睡一个被窝。 杨嫂子也跟着这么干了,附近几户人家见状,也纷纷出来打草垛铺垫褥。人都有恐惧心理,白日里大家伙儿嘴上说不信,可入了夜,谁也不敢嘴硬,万一真在夜里发地震了呢,被砸死咋办 就这样,白天里,大家伙照常下地干活,到晚上就卷铺盖在外头将就,一连数天都相安无事。 渐渐的,有人开始放松警惕了,加上天冷,睡一晚两晚还好,天天这么打地铺,谁受得了哟 只苏禾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坚持着带徐秋来睡外头,并且拿馒头吓唬杨嫂子,拖住她不叫她回屋。 直到这夜。 苏禾是被憋醒的,空气闷热极了,睁眼头顶便是一轮泛着彩色光晕的月亮,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往常睡在外头起码还有虫叫蛙鸣,闹嚷嚷的,只这会儿似乎静到了极致,反叫人无端害怕起来。 一种莫名的惶恐感袭上心头,苏禾把徐秋来推醒,轻声说“裹上棉被去打谷场,越快越好” 徐秋来轰得爬起来,紧张问“嫂子那你呢” “你先去,我喊杨嫂子。” 说话间,苏禾忙套上鞋往杨嫂子家走,徐秋来倒也听话,赶紧撒丫子往村头那片打谷场飞奔而去。 杨嫂子尚在熟睡中,冷不丁被弄醒,见苏禾已经把馒头从被窝里抱了出去,吓道“咋了” “怕是要” 她话音还没落,忽听一阵沉闷压抑的巨响,没待人反应,脚下这片地便剧烈晃动起来,几乎在瞬间,伴随接二连三的轰隆声,四周房屋树木顷刻倒塌,宛如山崩地裂。 “地震啦快跑” 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声划破黑夜,轰鸣声,尖叫声,凄厉的哭声,把这个原本寂静的村庄瞬间变成鬼域,宿在外的村人侥幸逃过一劫,没头苍蝇一样,仓惶乱窜。 “打谷场空旷,大家往打谷场跑,快点儿” 苏禾大声喊了一句,喊完不管有没有人听到,抱着馒头匆忙忙飞奔,她身后紧跟了扛棉被抱粮食的杨嫂子。 待她们跑到打谷场,陆陆续续有人赶来,背粮食的,赶鸡鸭的,撵猪的,到处闹哄哄一片。苏禾把馒头交给杨嫂子,借了月光,在人群中四处找徐秋来。 可她找遍了整个打谷场,也没看到徐秋来人影,吓得连忙大喊,叫周边人帮着找。 大家伙心里头感激她,这会儿都纷纷查看周边奶娃,可别是慌乱中拉错了,这时,魏红突然大声道“春来家的,赶紧去你叔婶家看看,别是跑你叔婶家喊人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天灾人祸 早几分钟前,魏红跟她男人尚在睡梦中时,忽听见有人喊地震,当时光顾逃命了,哪有心思想别的,眼下听苏禾四处喊她小叔,魏红才猛地意识到喊醒他们的似乎就是徐秋来,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热。 又见苏禾已经跑远,忙叫她男人跟去搭手。 可她男人却支支吾吾,半步不敢挪。 “快去啊”魏红捣了下她男人腰,气道“你还是男人不” 孙大柱被捣的往前挪了两步,自觉丢脸,脸红脖子粗的吼了句“要去你去不想死男人就给我闭上嘴” 魏红张了张嘴,碍着村人在场,把到了嘴边的骂词又咽了下去,只狠狠瞪了眼她男人,更觉丢脸没眼看,立刻扭开了身。 苏禾沿路找回村,见村里房屋几乎尽数坍塌,那些家门口栽了大树的,横七竖八拦了路,不少来不及逃走被压在屋里,甚至挤在树下的村人,远远见她路过,具都哭喊着救命。 可惜苏禾不是救世主,她有私心,这会儿满脑子只有徐秋来,对那些哭喊声,咬牙全当没听见,只顾往徐秋来叔婶家方向去。 慌乱间,苏禾撞到个衣衫不整的人,待看清撞的人是徐秋来那个叔徐有地时,忙抓住了大喊“秋来人呢,他去没去你家” 徐有地早被吓傻了,哪记得谁跟谁,慌里慌张道“我,我哪知道我家都塌了,你自己看着找吧” 苏禾气的肝疼,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撇开徐有地,朝他身后方不远处看去,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徐有地家前后栽的几棵老槐树,在翻天覆地的地震中被连根拔起,其中两棵更是从屋顶直拍而下,将整个泥坯草房掩埋,连片瓦砾也不见散落,更别说其他。 如果徐秋来在里面,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个念头刚生出,很快就被苏禾驱逐出了脑外,潜意识里,她不愿相信徐秋来和他那个哥一样短命。 终于,在靠近徐有地家时,苏禾听见一道熟悉的呜咽。 “嫂子” 苏禾脚步一顿。 “嫂子我在这儿” 苏禾循声看去,见徐秋来从路旁的水沟里露出个小脑袋,按捺住心中激动,忙快步过去,跪趴在地上把两手递过去,等他抓住了自己手,便用力往外拖。 原来刚才徐秋来逃跑时,正逢一棵老树从天砸下,慌乱间一头扎进路旁水沟,铤而走险躲了开。可到底年岁小,吓得瑟瑟发抖,被卡在水沟里一动不敢动。 好在他身量小,苏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拖了出来。 “嫂子” 徐秋来一头扎进苏禾怀里,哇哇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没事了。”苏禾拍他背安抚,察觉到脸上冰凉凉的,反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也是吓得满脸泪。 不待叔嫂俩缓口气,忽然间,脚下这片地再次天翻地覆般剧烈晃动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苏禾一把搂住徐秋来脑袋,顺势就往水沟里滚。 幸而余震没持续多久,直等到四周恢复平静,苏禾才爬出水沟,这次不敢再耽搁,背上徐秋来就走。 也正因刚才的那波震动,让那些原本被挤压在泥石、树干下的村人彻底丧生,让整个村庄如同鬼蜮般死寂。 苏禾越走越慢,胸口仿佛被压了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来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哐哐”异响,像是敲击瓦砾的声音,苏禾停下脚,仔细分辨了下,最后确定声音是从同村姓孙的一户人家发出,原本阔朗的三间红砖大瓦房,眼下已是片废墟。 “救命,救救我家娃” 苏禾本想尽快离开,可听见这道模糊虚弱的呼救声之后,脚下仿佛被黏住了般,没法再往前挪半步。 “是孙家小嫂子我听见她家娃哭了,嫂子,去救救他们吧” 苏禾正摇摆不定时,背上的徐秋来忽然这样说道,顿时叫她下了决心,放下徐秋来说“你往打谷场跑,不要停,我去看看。” 徐秋来不放心道“嫂子我跟你一块” “万一再来场地震,咱们俩一块全完蛋。”苏禾骗他道“你先去喊人,带人来帮我。” 徐秋来这才重重点头,忙不迭往打谷场方向跑。 压下怦怦乱跳的心脏,苏禾微提了口气,改朝那片废墟走去,待靠近了些,透过被挤压变形的窗户,苏禾瞧见了孙家的小嫂子,身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有上半身还能动,她怀里紧抱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 “春来家的,救救我家娃吧”小嫂子声音微弱,说话的时候,努力把胳膊向前伸。 苏禾跪趴在地上,试着越过窗户探长胳膊接,可惜没成功。 时下的窗跟后世大不相同,是用约莫手指粗的铁条一根根撑起来的,两根铁条之间只能穿过一只胳膊,尽管奶娃身子小,仍然没法抱出来。 “咋办春来家的,你一定要救我家娃,他爸没了,只剩他了” 说话间,小嫂子竭力扭动身子,试图摆脱泥石的挤压,可却引来一阵哐拉拉的声响。 是带窗户的这面墙也要塌了。 “别动”苏禾喝了声,四顾看了下,见边上有堆已经塌下的散砖,忙拾过来,垒成四四方方的砖柱,正好撑住窗户上缘即将断裂的那根大梁。 “嫂子,你听好了,现在我要砸掉一根铁条,也许都能把你们都拖出来,也许”苏禾提了口气,飞快道“不试试的话,再来场余震,你们都要没命。” 苏禾注意到,她说完这番话时,里面的小嫂子抖了下,随即颤声道“砸,你砸吧” 苏禾不再犹豫,抱起块大石头,悬空往铁条上比划了两下,之后狠狠一砸。 “啊” 伴随小嫂子的惊叫声,原本镶嵌在水泥中的铁条“哐当”落下,同时这座破败的房屋又发出了哐拉拉的声响,滚落一地砖瓦。 “快把娃给我”苏禾忙扔了石头,伸长胳膊探入窗户里。 也不知是离了母亲的缘故,还是被刚才那声惊叫吓的,奶娃一到苏禾手上,不安分的蹬了几下脚,小嘴一瘪,哇得一声开始哭起来。 顾不上哄,苏禾飞快把娃放到空地上,转回来伸手给小嫂子,待抓住了她手,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外一拽。 几乎是同时,苏禾感觉到自己后背肩上一阵钝痛,仿佛千斤重物匍匐而上,将她拍趴在地。 原来拖出小嫂子的瞬间,刚才堆砌的砖柱连着带窗户的那面墙,全部塌了,砸到了她身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把她脑袋砸开花。 再看小嫂子,人已经被拖了出来,虽然也被砖头砸到,但性命无碍,还能自己挣扎着爬去抱娃,苏禾长吁了口气,试着挪动身体摆脱压制,只刚动了下,肩膀处便传来剧痛。 “嘶”苏禾忍不住叫了声,立马引来小嫂子注意,慌忙爬到她身边,帮着把她身上砖头挪开,又哐哐磕了几个响头“春来家的,这回要不是你,老孙家的香火就要断了,以前我还帮过魏红骂你,冲你吐过唾沫,我对不起你” 她不说,苏禾还真不记得被她骂过,眼下也没心思计较了,苦笑声,道“省点力快别磕了,咱们还是想着咋出去吧,我右边胳膊好像断了,可没法驮你。” “那,那咋办”小嫂子脸上没了血色,顿时紧张起来。 “还能咋办。”苏禾费劲的翻了个身,仰躺在地,叹口气道“只能祈求不要再震了。” 如果够狠心,苏禾完全可以不管这娘俩。她胳膊虽不能动,两条腿却是不妨碍走的,只她真够狠心的话,刚才也不会多事了。折腾这么长时间,她身上确实也没了力,加上肩部难忍的疼痛感,让她暂时失去了逃生的动力,只想不管不顾的休息一会再说。 头顶那轮明月渐被云层遮盖,让这座灾后的村庄彻底陷入到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禾忽感脸上湿润,原来竟是下雨了,起初不过毛毛雨,没多时,雨点便大了起来。 “春来家的。”小嫂子以为她在睡觉,只轻喊了声,听她嗯了下,才迟疑道“下雨了,咱们” 话说一半,小嫂子突然惊喊了句“有人来了” 苏禾霍然坐起,就见不远处有束手电筒光打来,正好从她脸上扫过,起初以为是同村人返回救援,待靠近了,又听见说话声,才辨出其中一道声音是徐立冬。 “大哥,这里”苏禾忙大声喊,生怕对方看不见似的,努力挥动没断掉的那只胳膊。 电筒光越来越近,徐立冬先过来了,见她虽头发湿乱,狼狈的坐在泥地里,却笑得极开心,不觉也跟着笑了下,疾步走到她身旁,准备将她拽起,不想刚碰上胳膊,就听她哎了声。 “怎么了”徐立冬忙蹲下,手电筒打在她身上,前后查看。 老实说,苏禾不算是个娇滴女人,但也从未看不起那些娇滴女人,相反,苏禾是羡慕她们的,毕竟有人愿意宠才会娇,没人宠又娇给谁看。 眼下她大可以继续逞强,可也不知为什么,在对上徐立冬关切的眼神之后,她不想逞了,放任自己蹙起了两道秀气的眉毛,呶呶嘴,把自己的右边胳膊给他看“好疼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徐立冬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惨白,原本桃瓣色的双唇也失了血色,神色似乎极为痛苦,心口竟也跟着揪了下。 “别怕,我这就背你出去。”说话间,他蹲在了苏禾前面。 苏禾没觉不妥,在小嫂子诧异的眼神中,趴上了徐立冬的背,左胳膊自然的环住他脖子。 徐立冬一僵,忍住后背被她柔软胸口磨蹭时传来的异样感,一语不发的快步往前走。 至于小嫂子,则被和徐立冬一起过来的另两个公安同志用门板抬着,一前一后去了打谷场。 在打谷场那个临时搭建的雨棚里,已经挤了好些村人,还有邻村的受灾者不断涌入,加上各家养的家禽,乱作一团。 徐立冬找了处能避雨的地方把苏禾放下,见雨棚里不少受了伤的村人或痛苦呻吟,或者趟在地上不知死活,立刻喊来徐老五,叫他去找马车,把受伤的人先往县里医院送。 幸而苏禾提前通知,生产队那些值钱的家伙们都被提前转到了安全地,眼下全派上了用场。 徐老五很快便赶来了两辆马车,吆喝大家伙帮忙,把受伤的人往架子车上抬。 徐立冬先把苏禾抱了上去,说“跟他们先去医院,秋来那边你不用担心了,有杨嫂子帮忙照看。”说完,便要再回村里搜救。 苏禾忙拽了他衣袖,见他回头,压下噗噗加快的心跳,微微笑了下,叮嘱道“你自己也小心些,别逞强。” 听她声音柔软绵甜,仿佛夹杂了蜜糖一般,能渗透到人心里去,徐立冬竟十分受用,又看了她眼,点点头,匆匆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奸情四射 苏禾跟受伤的村人一块被送去县里医院,见沿路村庄也是满目疮痍,又听徐老五说金戴河沿岸的大部分地方都遭了殃,心里不由得发沉,暗暗叹了口气。 “听冬子说,离咱们最近的部队估摸要到今天下午才能到。”徐老五一甩马鞭,担忧道“房子坏了可以再盖,粮没了能再种,这人要是没了唉,可咋整” 说到悲痛处,车上的几个村人掩面痛哭起来。紧挨苏禾而坐的孙家小嫂子眼泪珠子更似断了线一般,受气氛感染,苏禾也是跟着悲从中来。 马车一路去往县城,沿路又搭载了几个别村的伤者,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县城。县城地处金戴河以北,虽也有震感,房屋却没有损毁,待到了医院门口,根本不必徐老五犯难,早有医务工作者喊着安排伤者救治。 混乱中,苏禾被一个护士扶着,交到了会摸骨头的医生手里,那医生是个有经验的老者,仔细摸了伤处之后,说是胳膊脱臼了,没大碍,趁着跟苏禾闲话的空当,手上一个用力,便听见一声骨头回原位的“咔嚓”声。 苏禾疼得几欲晕过去,背上冷汗涔涔直冒,死咬了唇一句也没吭声,跟前头在徐立冬面前撒娇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老医生笑呵呵的,道“抬胳膊试试看。” 苏禾照做,试着晃了几下胳膊,虽然还有些疼,却不像之前那样既不能碰也不能动了,冲老医生硬挤出个笑,跟他道谢。 老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才叫护士带她去处理后背上的伤口。 随着涌入医院的伤者越来越多,处理完伤口,护士将她安排在一张病床上,便匆匆离开,之后又有另外一个护士来为她吊盐水。 这是间大通铺,里面十几张病床,全住满了伤者,耳边时不时传来病友痛苦的呻吟,苏禾仰趟在铁架床上,不觉倦意渐来袭,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多久,苏禾再醒来,见外头天已经暗了下来,正茫然时,忽听一道惊喜声音传来“嫂子,你醒啦” 苏禾扭头,就见徐秋来趴在床沿,黑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关切,不由感到窝心,也跟着笑起来,奇道“你跟谁来的” 徐秋来道“大哥送我过来的。他回县城,我说我想嫂子了,他就带我过来了。” 苏禾哦了声,又问“那他人呢” 徐秋来道“回家了,让我在这守着嫂子,说一会给咱们送饭过来。嫂子” 徐秋来话音一转,语气十分低落“婶婶死了,婶婶家三个哥哥没了两个。” 苏禾一怔。死了王凤英和她两个儿子,她倒没啥感觉,不至于幸灾乐祸,但绝对没有半点悲伤。倒是徐秋来,说到底是他亲人,小家伙把闷闷不乐全写在了脸上。 苏禾摸摸他脑袋,无声给他安抚。 到傍晚的时候,徐立冬果真送饭来了,怕他们吃不饱,两个铝制饭盒都塞满了大米饭,菜另盛放在搪瓷缸里。 饿了整天,叔嫂两早就饥肠辘辘,吃得喷香。 徐立冬坐在床尾,见苏禾俯趴在床头柜上,左手拿筷,费劲的往嘴里扒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要喂她的冲动。 徐立冬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忽然间觉得此处逼仄的叫人局促,便站了起来,想出去走走。 只他还没迈步,就听苏禾低声抱怨说“要是有个汤匙就好啦。” 敏感如徐秋来,立马放下筷子,乖巧道“嫂子,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苏禾不让他喂“你快吃你的。” 说到这儿,她有意朝徐立冬看了眼,正巧四目相对,不待徐立冬反应,就听她仿佛自言自语道“大哥要不你喂我吧。” 才说完,立马又道“哎呀不行,那怎么好意思” “没,没事。”对上苏禾明亮干净的双眼,徐立冬提了口气,飞快道“你胳膊不能动,没什么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说,苏禾抿嘴笑了笑,把筷子递他“那谢谢大哥了。” 徐立冬已镇定了下来,嗯了声,神色如常的端过饭盒喂她饭。 苏禾靠在床头,张嘴吃了口他夹来的菜,蓦地想到同村的其他人可能还没吃上饭,就顺嘴问了句“大哥,五叔他们咋办有饭吃不” 徐立冬道“我过来的时候,县委已经安排食堂烧饭了,一会就能送来,免费发给他们。” 这么说,她和徐秋来是开了小灶。 有了这个认知后,苏禾竟觉吃到嘴里的饭比往常要甜,不过见徐立冬神色如常,她当然不会去点破,又问“那大哥你还去救援不” 徐立冬道“暂时不用,今天下午部队兵已经到了地方展开搜救,县里这边也一团乱遭,还有很多后期工作需要提前部署。” 自那天听苏禾说可能要发地震,徐立冬再三思考之后,以另外一种说法转达上级,待得了批准,又立刻传达到各乡镇,等忙完所有,思来想去不放心,再次向上级建议,安排两到三个救助人员到各个乡镇,以防不测。 出于私心,徐立冬申请了回乡,接连两天夜里都睡在公社大院里,也正因此,地震当晚,才能赶到的这么及时。 “大哥,我饱了。”苏禾说。 见饭盒里还剩一半,徐立冬皱了眉道“吃这么点”又夹了饭往她嘴边送,话里带了几分强硬“再吃。” 苏禾哦了声,只好张嘴,不觉一口接一口,直到饭盒见了底,徐立冬才感满意,起身道“你躺着,我把碗筷洗了。” 他话音才落,徐秋来便道“大哥,给我吧,我去洗” 说完,抢了徐立冬手里的饭盒,一溜烟的跑去水房。 徐立冬只好再坐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直到听见床上的女人“嘶”了声,忙问“还疼吗” 其实这点疼并不算什么,只苏禾有心示弱,便嗯了声,嘟囔道“很疼呢,你不知道,医生给我正骨的时候我快疼死了。” 见她对自己露出小女孩般撒娇模样,竟十分可爱,徐立冬忍不住笑了,用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语气,说“你好好养病,饭要多吃,营养跟得上才好得快。” 苏禾忍笑,点头,一本正经应好。 只听徐立冬又说“晚上秋来睡我家,你这里我在你床边打地铺。” 闻言,苏禾忙摇头“不用,你把秋来带走就行了,我自己可以。” 见徐立冬还有话说的样子,苏禾盯着他道“你是我大伯哥,给弟媳妇守夜给别人瞧见了你怎么说” 她这番话,宛如给徐立冬兜头浇了盆凉水,叫他瞬间清醒过来,压下心头的空落感,低声道“那你自己注意些,夜里有事喊医生。” 苏禾刚才这么说,也存了试探徐立冬的心思。 如果原主没嫁过人,又没有弟媳妇这个身份,碰上徐立冬这样的优质男,苏禾不介意主动。不过往往现实不尽如人意,她眼下所处的境地,如果主动太多,势必处在劣势地位。 这男人对她应该是有几分意思的,只不过这点意思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探清楚的是,这男人有多大的决心和承担能力。 正巧,徐秋来洗碗回来了,苏禾立刻笑道“大哥,秋来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徐立冬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才带走徐秋来。 此后的几天,徐秋来白天来医院,晚上睡在县委大院,期间徐立冬来过两趟,只都是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从徐秋来口中,苏禾得知徐立冬在忙灾后重建,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大伯,也是每天忙得顾不上吃饭。 “都是大娘给咱们做饭,大娘人可好了,比我婶婶好,就是她也要工作,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叫我照顾好你,还说等你伤好了,去她家吃饭。” 可以看出徐秋来对这家人印象是真的好,提起他们都眉飞色舞。 苏禾叮嘱道“那你在大娘家要乖乖的。” 徐秋来重重点头。 又过几日,除了胳膊还不大利落,苏禾后背上的伤已经结痂了,惦记着家里,又不好意思再麻烦徐家人,这天正巧赶上徐老五赶马车送村里人回乡,苏禾托护士给徐立冬转达个口信,便带着徐秋来回去了。 虽然路上听徐老五说了些村里的情况,待亲眼见到后,苏禾还是愁得直叹气。 距离地震,已经十天过去了,救援已结束,那些死于灾难中的村人尸体都被各家认领,相继埋入了土。至于那些倒下的大树,以及散落的树枝枯叶,则被村人暂时安置在打谷场,准备用来重建房屋。 村里四处撒满了石灰粉,苏禾家也不例外,只不过原本簇新的大瓦房,眼下已成了一片废墟,门口的那片菜地也因房屋倒塌,原本绿油油的蔬菜被砸了个稀巴烂,房屋后的茅坑也塌了,粪便四溅,蚊蝇聚集,又臭又脏。 什么叫一夜回到解放前,苏禾可算是体会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当头棒喝 不过苏禾也没闲心思去悲伤春秋,眼下重要的是收拾残局。 房子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苏禾叫徐秋来给她搭手,先在家门口搭了个雨棚,里面铺上柴禾,又去杨嫂子家把先前让她看的被褥都抱回来,暂时弄出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幸而大铁锅还有碗筷都被苏禾提前放在了外头,没有被砸坏,眼下能临时在院里挖个火坑烧饭。 这些都解决之后,其他倒没那么急了,苏禾打算过些时候再找人修房子,现在正是各家自顾不暇的时候,就是出钱,都没人愿意来做工。 快到饭点时,杨嫂子送了把绿油油的青菜过来,顺便告诉苏禾“今晚吃早些,公社要开大会哩” 苏禾正愁没菜吃,忙接过青菜谢了杨嫂子,又问“说没说啥事” 杨嫂子先是摇头,不过随即又道“我估摸着是要动员咱们交公粮” 提起这个,杨嫂子就满肚的怨气“咱自己屁股都没遮没挡,还支援个啥建设也不见谁来支援咱们” 以往每到收成季,上头会先安排人到各公社考察,预估当年亩产量,再定下当季交公粮的指标,各公社如果当季完成不了指标,下个季度还得再补上。 眼下刚遭过劫难,大家伙一方面愁难修房,另一方面还愁口粮,不少人都去了公社探问交公粮的事,也正因此,公社几个领导商量之后,才决定开大会。 关乎温饱问题,苏禾也很上心,天还没黑就吃了饭,带徐秋来去公社。 杨嫂子也抱了她家馒头紧随在后,一路上,又碰上好些本村妇女,成群,结伴过去。 到公社时,公社大院已经有不少人在,又过一会儿,便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公社的孙书记见各生产队社员差不多到齐,举高了喇叭喊道“今个把大家喊来,是有要紧事说。虽然咱们前几天遭了难,房子塌了家没了,但幸好上头提前叫咱们预防地震,这季度收的粮食都及时转到了安全地,一斤没少” 见大家伙议论纷纷,孙书记又道“我知道,大家伙都关心要不要交公粮,我明确说下,不要交上头文件也发了下来,叫咱们安心修房,等来年再积极投入生产缴纳公粮” 对于刚遭了难的村人来说,这番话无疑是天籁,场上立刻响起阵阵呼喝,就连苏禾也是大松一口气。 作为实实在在参与过劳动的庄稼人,苏禾清楚的知道,下半年来风调雨顺,无论是水稻、苞谷还是黄豆,亩产量都不低,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绝对算是笔不小的财富。 回去路上,杨嫂子快活极了,已经开始盘算自家三口能分到多少斤粮。苏禾一旁听着,只是笑,并不插话。 又听同村的一个妇女接话道“这回咱们可得好好谢有粮叔,听说是他写信向上头反映咱们情况,上头才批准免交公粮,还有粮叔他儿子,可帮了咱们不少忙” 杨嫂子赞同道“是得好好谢,要我说,等粮食分下来,咱们挨家挨户出点送去成不” “成咱家鸡蛋我也拿去供销社卖了,全存下来,能送多少是多少” 这时,又有一个本村的嫂子说“我记着有粮叔家那儿子没媳妇呢吧” 杨嫂子笑道“咋地,你还想给人家说个媳妇啊,可拉倒吧,人冬子孬好是吃公家饭的,有粮叔又是大官,还愁娶不到媳妇一般歪瓜裂枣人家可看不上” 说到这儿,又拿胳膊肘拐苏禾,道“馒头他婶儿,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又过几天,公社挨家挨户统计好人口之后,就开始开粮仓发粮了。 徐秋来还没成年,只按成年人的三分之二发放,加上苏禾,算下来,叔嫂两可以分到一百多斤水稻,三百多斤苞谷,一百多斤黄豆,其余像红薯、棉花、芝麻等,又各分了不少。 比起以前,分到的粮食起码多了两倍的量 大家伙肩上扛,扁担挑,篮子挎,把家里但凡能盛粮的物什都翻了出来,驮回家藏到新挖的地窖里。 苏禾也不例外,只她到底是女人,身上力气有限。待看到别家男人轻松肩扛手提,又见别家女人只需在家喂鸡种菜,破天荒头一遭,苏禾生了找男人的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并没持续多久,很快被另外一股巨大的喜悦感冲散。因为这日,离家许久的杨四海回来了 这趟杨四海满载而归,甚至来不及喝口水,便叫杨嫂子喊来苏禾。 因老杨家现在不过几片石棉瓦遮头,稍说话大声点,门旁都听得清楚,见到苏禾后,杨四海没出声,而是朝她伸手比划了个三。 按捺住心中激动,苏禾压低声音问“三倍” 杨四海点头,也是止不住的喜色,说“要是赶上年关,咱们能挣更多” 说罢,又直摇头“可惜,可惜哩。” 苏禾却是喜不胜收,她知道倒卖赚钱,本以为最多两倍的利润,却没想到会超出她预想,于是继续道“哥,要是再去,能还算上我的份子不” 杨四海却道“妹子,我看你平常闷不吭声,没想到却是个胆大的,我倒想再下趟广州,就是年关查的严,我怕吃牢饭哩” 闻言,苏禾讪讪一笑,只听杨四海又说“不过我记得了,下回有啥好事,我喊上你,咱们尽量凑本钱” 苏禾自然不迭应声。 拿上钱回家,直等天黑,左右门旁都歇息之后,苏禾才偷偷把钱拿出来数。 杨四海虽然说话不着调了点儿,但大事上还算靠谱,说赚三倍就给她赚三倍的钱,加上老本,她手上不多不少,整整八十块。 对于庄稼人来说,八十块已经算笔巨款 不过还有好几笔账要还,家里的房子又亟待修缮,还有到明年春,徐秋来也该上学了 这个夜晚,被“巨额”财富刺激到的苏禾很晚才睡,到第二天醒来,她依然精神抖擞,干啥事都浑身充满了力。 早上,苏禾正伺弄自家院里那片菜地,徐老五过来了,叫苏禾跟他一块去趟县委,给徐有粮送点谢礼。 “本来我想让有地跟我一块去,大房里,也就你们跟有粮哥关系近点有地那人胆小,怕见官,说啥也不愿去,他又刚没了婆娘儿子,我也不想硬勉强我寻思着,还是你跟我去吧” 苏禾没意见,点头应好。 正好,她也想去徐立冬家一趟登门道谢,住院那会儿可没少麻烦他家人,不去还个人情,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说定之后,转天天不亮,徐老五就赶马车来喊她了,架子车上堆了半袋稻米,一袋苞谷,一袋红薯干,车辕上甚至还绑了两只老母鸡。 这些都是全公社人凑出来的,大家伙你一瓢面,我一把谷,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的东西不多,却也都是大家伙的心意。 待到了县城,送到徐家,可把徐有粮爱人给吓了一跳,一番解释之后,徐有粮爱人忙推脱不要,在徐老五的坚持下,才接了下来,又热情的邀他们进屋坐。 徐有粮爱人姓郭,叫郭正侠,穿着朴素,剪一头齐耳短发,说话行事极为爽利。 “实在不凑巧,有粮和冬子,这爷俩都下乡去了,早知你们过来,我叫他们晌午回来一趟了” 说到这,郭正侠笑道“都别走,留咱家吃顿晌饭” 徐老五头次来县委,难免有些局促,待听到郭正侠留吃饭,激动道“不了,不了,我跟侄媳妇一会就走。” “要吃饭,不然老徐回来得怪我慢待他老家人”郭正侠开了句玩笑,转拉上苏禾的手,笑道“再说我这侄媳妇也是头回来我家,好歹我也是当大娘的,别的没有,一顿饭还管不起” 左右推托不过,两人只能留下。 郭正侠原本已经在烧晌饭,不过只热了馒头咸菜,当然不能拿出来招待客人,解下围裙,对苏禾跟徐老五叔侄两道“你们先坐,我去食堂打点菜” 说完,不等两人阻拦,端了搪瓷缸匆匆往外走。 不多时,郭正侠打菜回来,身后还尾随了个妙龄姑娘,跟苏禾差不多大年纪,皮肤白嫩,圆脸杏眼,梳两根麻花辫,模样干净斯文。 “这是静文,住我家边上,她爸妈也下乡了,我喊她过来跟咱们一块吃口饭。”郭正侠笑着道。 这姑娘全名叫吴静文,彼此打过招呼之后,便坐了下来。 “你就是我冬子哥的弟媳妇吧” 吴静文抿嘴冲苏禾露出个善意笑容,又问“我听说你们那边是重灾区,房子损坏重不重我在水厂中学教书,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可以带我学生去给你们帮个忙。” 苏禾忙感谢,转看向徐老五笑道“这是我五叔,咱们生产队的大队长,要不要帮忙,你问问他。” 有人愿意伸援手,徐老五自然乐意至极,连声说好,爽快道“吴老师,你们要去,不用带干粮,咱们生产队管饭” 说说笑笑间,吃完了饭,吴静文下午要给学生上课,说几句便先走了,本来苏禾也打算暗示徐老五回去,不过却被郭正侠拉住又唠起了嗑。 “小禾,你看静文咋样” 郭正侠笑呵呵的,探问了句。 苏禾道“吴老师模样俊,讲话斯斯文文,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郭正侠笑了,看起来极认同苏禾的话,偷偷道“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跟冬子从小就能玩到一块,我瞅咱家冬子也中意,就打算托个媒人去说亲,不戳破这层窗户纸,我怕他俩都不好意思主动哩” 苏禾闻言,愣了半响,待反应过来后,脸上止不住的发热,想起自己在徐立冬面前还曾有过暧昧举动,就尴尬的直想钻地洞。 更丢人的是,她居然以为那人对她有意思。难道是单身太久,连对男人基本的判断力也丧失了 不管怎样,这里是没脸再待下去了,苏禾伺机找了个借口跟郭正侠说告辞,回乡路上,因为还没从刚才尴尬的情绪中缓过劲,话出奇意外的少。 倒是徐老五,话题绕着徐有粮一家絮絮叨叨说不停,末了,又向苏禾感慨不知哪家闺女有福气能给徐立冬当媳妇儿。 苏禾脱口就道“我咋知道” 话一出口,意识到反应太大,忙又补了句“我的意思是,大哥的婚姻大事不是咱们能操心的。” 徐老五也是老人精了,起先没注意到苏禾异常,眼下见她虽在笑,只笑里透着几分牵强,仔细想了番,蓦地就明白了,转笑道“对对,咱不提冬子,不提他” 说到这儿,他话音一转,又道“小禾啊,虽说你是徐家媳妇,可春来早没了,这几年你带秋来过日子也辛苦,大家都看在了眼里要是想再找一个,我是赞成的,只不过得找正经人,那些有了婆娘,或不争干的二流子,可不能惦记。” 苏禾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五叔,我没” “好啦。”徐老五打断她话,说“你不说五叔也知道,这女人总归要靠男人活,光靠自己,日子可苦哩回头我叫你婶儿留个心眼,给你物色物色。” 徐老五越想越觉得是个事儿,又暗怪自己疏忽大意,要是早给这侄媳妇张罗门婚事,可不就没人说三道四了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打翻醋缸 苏禾还不知徐老五真为她打算起来。一场秋雨之后,等冬小麦种子播下地,得了空闲,苏禾便开始着手修房的事。 经人介绍,她雇了个泥瓦匠,泥瓦匠姓李,叫李如意,是县城南边人,白天在她家干活,晚上就在外边随便找个地儿睡觉。 起初苏禾对这个外地男人有些忌惮,后来见他为人踏实憨厚,干活也十分卖力,又见天渐冷,不忍心看他睡外边,便叫他在自己家搭个雨棚将就住下,每天三顿饭不仅管他饱,黑面馒头泥鳅虾蟹隔几天也有一次。 李如意憨是憨了些,却不傻,见苏禾对他实在,自然更不好意思偷懒,干好砌墙铺瓦这些本职工作不说,休息时还见缝插针帮苏禾修门窗敲橱柜。 一次,杨嫂子来串门,看在眼里,竟琢磨出了点别的意思,私底下拽了苏禾问“他婶儿,到今年,你也十九了吧” 苏禾点头,道“正月里生的,整整十九了。” 杨嫂子上下打量她一番,暗暗可惜。这长相,这身段,要不是个寡妇,不知道要有多少媒人上门说媒 杨嫂子叹口气,说“才十九,往后去日子可长着哩他婶儿,你老实跟我说,想过再找个男人不” 见杨嫂子不像开玩笑,苏禾想了想,实话道“要能找到,肯定是件好事。” “那就好,那就好” 得了这句,杨嫂子便放心了,又找机会套问李如意,譬如多大年纪了,娶没娶媳妇,家里几口人之类。 一问之下,才知道李如意竟是个死了婆娘的鳏夫,有个五岁儿子,被老娘带着。 杨嫂子越想越觉得这情况跟苏禾再合适不过,先没提,这天临睡觉了,才跟她男人偷偷道“娃他爸,你瞧给小禾妹子家盖房的那个泥瓦匠咋样” 杨四海道“叫啥如意的那个” 杨嫂子道“头两年没了婆娘,今年二十七了,虽说比小禾妹子大了些,不过大点儿知道疼人我瞅他挺踏实,是个过日子的,要不你出面保个媒,撮合下” “他”杨四海摇头,笃定道“妹子指定看不上,我看你就甭操这闲心了。” 说完,见杨嫂子瞪眼,似要发作的样子,杨四海忙又道“你别看妹子闷不吭声,瞅着一副老实样儿,其实可精可精,我话在这摆着,一般男人,都难入妹子的眼。” 杨嫂子不信,转天逮到机会,抓了苏禾一问,果然没看上。 杨嫂子急了,说“他婶儿,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看那李如意对你也上心,你可得想清楚了趁现在他搁你家做活,你要真想,我让你哥出面” 苏禾摇头,笑说“我先谢谢嫂子了,就是我对他真没那回意思。” 杨嫂子忍不住又问“那你想找啥样的跟嫂子说说,嫂子给你留意着,趁现在年轻,你长得又俊,还不是太难找。” 苏禾领了她好意,不过眼下她还没心思想这些,一来原身还不到十九岁,对她来说太小了,没必要急着嫁人,二来她现在除了脸蛋和身段,其他没一样能拿得出手,介绍的对象质量也不会有多高。 思及此,苏禾便随口道“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要找男人,起码是有文化,有工作的,咱们十里八乡的泥腿子,我都不愿意。” 杨嫂子倒吸口凉气,她心直口快,当即就说“你想找那样的,人家可不一定能看上你啊” 苏禾没觉生气,反而笑道“我知道,那就找能看上我的” 杨嫂子被苏禾这番话给惊到了,起先不是没嘀咕她眼光太高,不过转念又想,哪个找男人不想往好了找 城里头婚的小伙不一定能看上她,那些有再婚想法的,总有几个靠谱的吧 杨嫂子把这事搁在了心上,一日跟徐老五婆娘结伴下地打猪草的时候,就顺嘴提了下,哪知赶巧,徐老五婆娘也在给苏禾留意,说是她男人叮嘱的。 “我仔细琢磨,咱们也没啥沾亲带故的城里亲戚,要我说婶子,哪天你家五叔去城里开会,保不准就能碰上有粮叔,他在城里关系多,托他给留意下呗,再说了,小禾可是他侄媳妇,比跟咱们关系亲” 这话可点醒了徐老五婆娘,连拍大腿道“我看成,他徐有粮的侄媳妇,让徐有粮操心去” 距离地震过去已经有些时日,那些发放口粮、预防瘟疫、安排失孤人口的善后工作也相继完善。月底的工作总结会上,徐老五代表红旗公社向县委汇报受灾和灾后恢复情况。这趟来县城,他没碰上徐有粮,倒是瞧见了同样来汇报工作的徐立冬。 心思一动,开完会,徐老五寻机会递了根烟给徐立冬,趁抽烟的功夫,把想给苏禾找个男人的事提了出来,又臊着脸打听道“大侄子,你周边有合适的男同志不二婚也成,要是有给侄媳妇说个媒咋样” 徐立冬闻言,愣在原地,直到指尖的烟烫到了手,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是滋味的问“她要找男人” “瞧这话说的。”徐老五笑呵呵道“侄媳妇虽然是咱们老徐家的童养媳,可她男人春来死的早,她又年纪轻轻的,咋就不能再找一个了就是我这侄媳妇头难剃,一般泥腿子二流货都看不上,非要找城里人,还得有文化有工作的” 徐立冬听到这儿,也不知为何,脑中忽得闪过我就是城里户口,上过学,也有工作。 可惜徐老五就算把全天下男人给想了遍,也不会想到徐立冬这个大伯哥,这会儿更没注意到他神色,兀自说“最好人踏实忠厚,不要花里胡哨,能善待侄媳妇最好哎,大侄子你快想想,周边还有合适人不要是给她找个公安同志那就更好哩” 徐立冬原本就心不在焉,待听到徐老五说“给她找个公安”,心里那股不痛快竟怎么都压不住了,含糊推脱道“他们都有婆娘五叔,我还有事,先走了。” 丢下这句,抬脚便走,起先还四平八稳,到后来越走越疾,脸更是臭得厉害。 徐立冬记得十分清楚,不久前她明明说过,带秋来过日子挺好,没想过再嫁这种话,怎么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是日子太苦过不下去了,还是她其实是看上了哪个男人,叫人介绍不过是个托词,只是想等机会合适,再叫徐老五保个媒,好名正言顺 徐立冬越想越觉得可能是这样,一下子竟堵得不成样了。 她年纪小,容易识人不清,碰上的又是婚姻大事,自己怎么说都是她大伯哥,算她半个长辈,总要去问个清楚。 这样说服了自己一番,第二天赶早,徐立冬骑车回了趟乡下。 苏禾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不过随口堵杨嫂子的话,竟兜了这么大个圈儿,最后传到徐立冬耳中。 今早,她起床后照旧挑了扁担,去村头的压水井前压水。刚把两桶水压满,见在她家做工的李如意过来了,憨笑着说“大妹子,我帮你挑水。” 说完便从她手中拿过扁担,又把刚从供销社买的零嘴连带一盒雪花膏,一股脑塞给她,黑黑的脸出现了丝红晕,含糊道“零嘴给秋来买的,那个雪花膏是给你的。” 苏禾吓了一跳,顿觉雪花膏烫手异常,赶忙还给李如意,说“零嘴我收了,雪花膏我用不到,给我浪费了。” “小禾妹子,你拿着,我没婆娘,更用不到” 苏禾正要开口,视线越过李如意,忽然瞧见离她不远的生产大院门口,徐立冬单脚撑地骑在自行车上,正往她这边看,那神情,仿佛带了极大怨气。 李如意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全部心思都扑在了苏禾身上。他确实看上这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东家了,却不是只看她长得俊俏,而是见她待人大方实在,对她那个小叔子也极疼爱,他自己也有个儿子,要是能凑成一家,倒不用怕她虐待自己儿子。 好几回,李如意想跟她说下自己心意,都没找到合适机会,眼看房子快修好,自己若是再不说,只怕更没机会了。 “小禾妹子,我听杨嫂子说了你的遭遇,也听说你有意再找男人,你看我我咋样” 李如意感觉自己似乎捋顺了舌头,望着苏禾,加快语速道“我婆娘头两年没了,丢下个娃,被我老娘带着,家里有两间瓦房,你要是嫌小,我再加盖,做工的钱以后也都给你收着,你” 说到激动处,李如意的脸更红了,看苏禾的眼神也变得炽热,可惜苏禾却没半点感动,甚至有些许分心,因为隔着一条黄泥村道,她那个大伯哥正往这边看着,也不知为何,那面无表情的样儿,竟叫她无端生出一丝压迫感来。 “李大哥,我暂时没再嫁打算。”苏禾打断了他,微微笑了下,说“你是个能过日子的,哪个女人跟你都不会遭罪,只是我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秋来身上,往后就算我再嫁,也要带着秋来,当然,能招个上门的更好” 听她话里话外,全是拒绝自己的意思,李如意失落归失落,但并没恼羞,勉强笑道“你想招上门,恐怕我是不能答应了。” 苏禾也笑了起来,又加了句“以后生的娃也要跟我姓。” 李如意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劝道“小禾妹子,你这想法不成,不成哪个男人愿意让娃跟你姓呀,你要是说了出去,不好再找哩” “再说吧”苏禾又笑了下,把雪花膏还给李如意,说“这我不能要。” 李如意不接,低声说“也不是啥好东西,你快收下当是我的住宿钱,要不白住你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听他这么说,苏禾不再推攘,把小小一盒雪花膏装进了罩衫口袋里,又见李如意已经挑上扁担走在了前头,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委屈巴巴 待路过生产大院门口时,仿佛才看见徐立冬一般,苏禾啊了声,笑吟吟的打招呼“大哥,你回来啦。” 说完,见李如意扭回头,也跟着看了眼,便介绍道“这是我大伯哥,在县里公安局工作,不大回来,我估摸你没见过。” 李如意迟疑的应了一声,见这位公安同志正盯着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严肃,心里莫名就有些发慌,硬头皮招呼了声,打算先走。 哪知这位公安同志却把他喊住了,问他“你叫什么,哪儿的人,干什么的” 李如意心说,我一个泥瓦匠,哪有活干我去哪儿,犯得着像审问坏分子似的吗 想归这么想,但碍于对方是公安,还是老实交代了,末了又道“小禾妹子心地好,见我没地方去,就留我住她家。” 徐立冬站在这有一会了,尽管听不清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但一双眼却看得极清楚,这泥瓦匠送了盒雪花膏给他这个弟媳妇,而他这个弟媳妇,不过推攘了两下,就收了。 见到这幕,徐立冬用了极大忍耐力,才管住自己的脚没过去,本就已经不痛快,眼下又听这泥瓦匠“小禾妹子”叫的亲昵,胸口更似烧了团火,正待发作,就听苏禾道“李大哥,你先回,我跟大哥说两句话。” 李如意忙点头,赶紧走人。 等他走了,苏禾多余的话也没有,只是对徐立冬道“大哥,你忙吧,我回家了。”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徐立冬叫住了她,对上她疑惑的眼神,迟疑了下,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泥瓦匠我看他对你好像有意,你怎么想的” 说完,意识到自己这样问跟村里那些长舌婆娘没两样,咳了声,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年纪小,见的人不多,他那人走街串巷,大多滑头,你别被” “李大哥是个憨厚人。”苏禾打断了他。 听出她言语间满是维护,徐立冬竟感到不爽,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只摆出了长辈的姿态问她“那你怎么想的” 不等苏禾回答,他又道“你想再嫁无可厚非,不过嫁什么人要考虑清楚了,那些想拐你私奔或有婆娘的男人,想都不要给我想。” 苏禾听到这儿,只感到好笑,道“大哥你说什么呢,我刚才就拒了他。” “拒了”徐立冬先是一怔,很快心里便探出一丝窃喜,赶忙压了下去,望着她道“五叔跟我说你想再嫁,叫我给你找个城里男人。是这样” 这下轮到苏禾愣了,不过话既然说出口,总会传到别人耳中,她也没多想,先是点头承认,又反问道“怎么,大哥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城里人吗” 徐立冬给她质问的心又梗了下,忙摆手,闷闷道“我不是这意思,你想找找就是。” 见他说到最后,那话竟似从齿缝里挤出,分明是不大想叫自己找的意思,苏禾又困惑了。 这男人到底啥意思 不过想到他那个青梅,苏禾便没了纠结,转道“大哥,你大老远回来应该是有事要忙,你去忙吧,我就不打搅你了。” 见她抬脚便走,徐立冬忙推了自行车跟上,心急之下,脱口就道“我回来是要实地考察公社灾后恢复情况走吧,先去你家看看。” 说完,不等苏禾应声,已是先一步朝她家去。 苏禾没法,只得跟上,不过她倒没多想,只当真如徐立冬所说,是上头安排的任务。待进了家,从平常睡觉的雨棚里拿出条板凳,笑道“大哥,也没地方招待你,你将就坐一下,我去烧开水给你冲杯糖茶。” “你别忙,我不渴。”徐立冬喊住她。 原本什么实地考察,不过借口而已,但真看到苏禾家如今的破烂光景,徐立冬眉头还是沉了下来,再一想她本来过得就差,眼下又要修房子,无疑是雪上加霜,只怕掏空家底都不够填补这窟窿。 出于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感,徐立冬把全身口袋都摸了遍,凑出十几块,一把递给了苏禾,道“这钱你拿去用,先应应急,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开口。” 眼下有这么个男人,他长得俊,性格好,纯良易羞,三番四次给你帮助,还是送上门的那种,用待宰肥羊来形容也不为过。 面对这样的人,说岿然不动那是假话。不过这头肥羊她能宰,别人同样能宰,用后世的话说,谁知道是不是中央空调。 敛了心思,苏禾微微笑了下,说“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钱我暂时用不到,等需要的时候,再管你借。” 徐立冬闻言,只好收回,又迟疑着问了句“你哪来的钱” 如果他没记错,不久前她还缺钱缺得紧,缺时间内不可能这么快就解决生活窘境。 苏禾也知道自己说出这话,他必定会起疑心,左右看了下,转身背了正在干活的李如意,低声道“咱们去房后边说吧。” 徐立冬心微微提了起来,来不及多想,见苏禾已先往后边走,不受控制的随着她走到房屋后边一处背人地儿。 “其实也没别的,就是先前地震,上头看咱们这边受灾重,免了咱们缴纳公粮我卖了一部分粮食。” 苏禾当然不会说是投机买卖得来的回报,就算她不考虑自己,也不能出卖了杨四海,短暂的权衡之后,选择了这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借口。 见徐立冬听完,眉头已是皱了起来,赶在他开口前,忙又道“我知道私下买卖犯法,可我没钱,加上遭逢这么大的天灾,就是把我往死路上逼,而且卖粮的也不止我一个,法不责众” 她居然知道法不责众,徐立冬又好气又好笑,想训斥她几句,见她脸儿红红,已经低下了脑袋,一副知道错了的羞愧样子,没可奈何道“下不为例,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没钱我给你就是。” “那怎么行。”苏禾闻言,抬头直视他道“一码归一码” 徐立冬怔怔看着站在他几步外的女人,望着自己的一双眼十分明亮,清澈,还透着几分倔强。 不等他开口,就见几步外的女人微微一笑,只那笑意很快便没了,说“瓜田李下,三人成虎,大哥我知道你人好,不过好也得有个度,要不看在旁人眼里,就多了层别的意思,我呢,反正名声臭,不在乎旁人说三道四,可大哥你就不一样了,吃公家饭的,又根正苗红,将来娶的媳妇不是什么青梅,起码也是门当户对,更要注意了,可不能轻易坏了名声。” 她说完,又是微微一笑,之后便越过徐立冬,回到房屋前的院子里。 徐立冬被她一顿抢白,见她虽然对着自己笑,只再回味下,那话里却是带了几分不痛快。想不出哪里不痛快,几步追到前院,想问个究竟,却被玩耍归家的徐秋来打断。 “大哥,留我家吃饭吧,我逮了泥鳅”怕徐立冬嫌弃,徐秋来补充道“嫂子烧的泥鳅可好吃了” 时下人还停留在“泥鳅是敌特分子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观念上,并不稀罕,大多人家都拿来喂鸡鸭,只徐立冬有心想留下,这会儿叫他吃糠咽菜都愿意。 可他还没开口,就听苏禾道“大哥还有事,别耽误他工作,再说咱家现在又一团乱遭,我看还是等下回吧。” 徐秋来想想也是,挠头不好意思笑了,说“那等咱家房子修好了,大哥你再过来” 徐立冬呐呐应了声,一双眼又朝苏禾看去,见她背对着自己干活,丝毫没有要转身的意思,怏怏站了会儿,只得推自行车离开。 说实在的,怼了徐立冬之后,苏禾并没感到多快活,她说那番话,并不是拿乔故意讥刺他,而是恼他态度不明,才管不住自己火气。 这个人,有了青梅不满足,难不成还想学孙大柱那根棒槌,脚踏两条船享齐人之福 要真这样,她一定叫他好看 暗暗磨牙切齿了几天,待一阵寒流来袭,头顶那几块破石棉瓦抵挡不住寒意,连续把人半夜冻醒,苏禾裹着被褥哆哆嗦嗦的想,比起那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情啊爱啊,还是解决掉摆在眼前的事更为务实。 盘算一番手头余钱后,她打算再雇个泥瓦匠,加快修房进程。 第二天,苏禾就把这想法跟在她家干活的李如意说了下。 正巧李如意有个老乡,在上个东家那里结了工钱,愁着没活干,眼下听苏禾这么说,立刻向她介绍了这个老乡。 苏禾没意见,道“还是五毛钱一天工钱,管吃住,可以干就过来。” 李如意忙点头应下“他就在这附近,我晚上喊他过来,明天就能上工。” 两个人做工自然快,半个月不到,原本狼藉破败的瓦房再次簇然一新,只剩粉墙铺瓦片,若是加上自己也帮着干,最多再两天,就能彻底完工。 所谓打瞌睡送枕头,这天大早,苏禾正匍匐在房顶帮着铺瓦片,徐老五腰里别根烟袋杆子匆匆过来了,站在她家门口喊道“侄媳妇,那个吴老师带她学生下乡支援咱们来了我瞅你家缺干活的,分几个人过来帮你咋样管他们饭就成” 徐老五之所以先问过,也是考虑到口粮问题,缺吃少喝的年月,不少人家宁可自己多干活,也大不想招待这些笨手笨脚的“知识分子”。 苏禾倒没想太多,一口应了下来,道“叔你带他们过来吧,饭我管饱” 徐老五离开不多时,远远的,苏禾便见到一群人往她家这边来,待近了,竟看见徐立冬也在,先是有些意外,不过看到吴静文之后,就明白了。 护花使者嘛。苏禾知道不该这样酸,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今天这男人最好别招惹她,要是敢对她再有半点暧昧态度,她可不介意当着他青梅的面叫他现原形。 苏禾无不恶意的这样想着,放下手中瓦片,爬扶梯从房顶下去,先跟吴静文还有她的几个学生打了招呼,又看向徐立冬,似笑非笑道“大哥,你这是” 徐立冬给她看得极不自在,咳了声,含糊道“我休息,听静文说下乡,就跟他们过来帮忙。” 其实是自从上次苏禾怼了他,起先怎么也想不通,后来无意间得知他妈擅作主张要把他跟吴静文配做一对,才隐约想到某种可能。好几回凭了一时气血,想过来说清楚,却苦于找不到由头,直到昨天,听吴静文说要带学生来他老家支援灾后建设,想也不想,便跟了过来。 “可要麻烦你们了。”苏禾笑道。 一旁吴静文笑着接过话道“不麻烦,不麻烦,咱们过来也不是玩的,有什么活只管使唤,不要觉得抹不开脸。” 说话间,已是挽起了衣袖,抄起靠在院墙边上的铁锹,像模像样的和起了洋灰,倒有些颠覆苏禾对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看法。 其他学生见状,也拎泥桶搬瓦片,纷纷参与到劳动中。 徐立冬早已替了苏禾,爬上房顶,见状,苏禾便不再凑上去添乱,只在下边干些杂活,又给了徐秋来一块钱,叫他去公社副食品店买斤大肉回来,待日头快升到头顶的时候,先去隔壁杨嫂子家菜地里拔了胡萝卜,又从自家地窖里扒出土豆,切成块放肉锅里一块炖了,再刷锅熬粥,上蒸屉蒸馒头。 怕不够,苏禾还蒸了些红薯土豆,就这样,还是被分了个精光。家里没有像样的桌椅,大家伙儿或蹲或站,各自找了地方吃饭。 “我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比起别家,大妹子给的工钱不算高,我愿意留这干活,是因为她烧的菜有滋味”李如意那个老乡笑呵呵的说“我老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啥油水。” 听他这样说,苏禾忍不住问道“咱们这边好歹还种些黄豆油菜留着榨油,你们不种” 一旁的李如意接过话道“种啥哪是咱们庄稼人能定的,上头让种啥就种啥,咱们那边地洼,适合种稻,上头就指望咱们交稻谷支援大城市,哪还会批准咱们种别的。” 苏禾闻言,脑海里竟一下浮出个挣钱想法,忙又问“那你们吃油都咋办” “还能咋办”李如意无奈道“挖野油菜榨油呗,再不就是就是” 他本想说去县城里买点儿,可瞧了眼跟他对脸的那个徐公安,正面无表情盯着他,说是脸黑如碳也不为过了,忙低头扒饭,哪还敢再多说半个字。 其实徐立冬根本没注意他说什么,而是见苏禾不怎么搭理自己,跟那两个泥瓦匠说的话,都比跟自己说得多,尤其是叫李如意的,实在不痛快了,才递去几眼。 苏禾急于知道他们从什么渠道买食油,追着又问了几句,可李如意却支支吾吾不愿再说了。见状,便不再问,又顺了李如意视线看去,不妨就跟徐立冬撞上了眼。 见他一个大男人,嘴角抿着,竟跟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感到有些好笑,看了眼他手里几乎没怎么吃的黑面馒头,终于跟他说了句“大哥你多吃点啊,别见外,吃不好总要吃饱。” “小禾妹子你不知道,我冬子哥是心情不好,吃不下饭。”蹲在苏禾身旁的吴静文突然慢吞吞的说了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解释清楚 苏禾一愣,下意识就顺她话问“怎么了” 吴静文摇摇头“不知道,兴许是见我跟别人处对象,伤心难过了吧。” 苏禾傻了,半响才回过来味儿,再看吴静文,眼里分明带了调笑意味,一时像被窥破了什么秘密,脸上一阵出火。 原来闹了半天,竟是自己误会了 说到底,她宁可徐立冬是迟钝,意识不到自己跟他调情,也不想他是个脚踏两只船的贱男人。 吴静文把她反应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悠悠道“不过我呢,可不喜欢冬子哥这样的,你不觉他像个快作古的小老头儿” 苏禾闻言,朝徐立冬偷打量过去,乍一看还真有点像,竟是没忍住,一下笑出声,见那人尴尬了,才忙忍笑道“我吃饱了,去干活,你们慢慢吃。” 到底人多力量大,原本要两天才能干完的活,不到傍晚,已全部完工,灶房簇新,屋内墙壁雪白,只等通风几天,便能重新搬进去住。 苏禾心存感激,还要留吴静文他们吃晚饭,吴静文却是直摆手,说要趁天没黑赶紧带学生们回去。 见状,苏禾没再强挽留,连声道谢,过意不去,又从地窖里又扒出半口袋地瓜干,塞到吴静文手里,道“不是啥好东西,吴老师你们带回去分了。” 吴静文推脱不过,只好收下,喊来两个学生把口袋横担在徐立冬的自行车后座上,四下扭头找到徐立冬,道“冬子哥,你先走吧,我带学生们赶后。” 徐立冬看她眼,意味不明的嗯了声。 吴静文却没能领会他意思,又催了句“快呀,再不走天都黑哩,难不成你想留这过夜” 苏禾笑了起来,这笑落在徐立冬眼中,更叫他没借口再赖着了,只得先走。 等他们一行人全离开,苏禾把李如意和他同乡做工的钱也结了,顺道向两人打探吃油门道。 李如意本就对她心存好感,自然知无不言,根本不用她多问,便道“县城有粮油站,不过去买油得要油票,城里商品粮户才有,咱们乡下人哪来那玩意儿,只能花两三倍的钱去黑市买。” “原来是这样”苏禾若有所思的应了句。 因李如意跟他同乡要赶去下个东家做活,又说几句后,他那个同乡先提了告辞,催要走,两人也没留吃晚饭,只剩苏禾叔嫂二人,便随意应付了口。 饭后,见天色还早,苏禾先把新房打扫了遍,泥桶锄头木梯之类工具还去生产队,回来碰上杨嫂子,又喊她搭,把木箱五斗橱之类家当挪进屋,直到天黑透了,才歇手不再忙活,打来热水喊徐秋来洗手脚,让先睡觉,自己想起新修的篱笆院门还没闩,便往外走。 只她刚走到门旁,透过篱笆缝隙,注意到门外隐隐有个黑影,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却是一下愣住了。 外头站的不是别人,竟是她那个大伯哥。 或许是因了话没说出口的缘故,徐立冬带着满腹心事回到家,只觉如鲠在喉,怎么都不畅快,直到晚饭空档,郭正侠问他“你帽子哪去了” 徐立冬一怔,这才想起白天干活的时候,他把檐帽随手挂在了篱笆桩上。也正因此,仿似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没任何犹豫的,再次回了乡下,并且在面对苏禾询问时,底气十足的告诉她“白天帽子落你家了,我过来拿。” 苏禾闻言,开门让他进来,心里头却是犯起了嘀咕,瞧他木头桩子杵在外头的样儿,怕是站了不短时间,不就拿个帽子吗,直接进来就是了。 苏禾两手交叉于胸前,侧靠在门旁等着,见他果然从自家篱笆桩上取下了平常戴的那顶檐帽,打了个哈欠,开始撵人“太晚了,大哥你早点回去吧,路上骑车慢点儿。” 丢下这句,转身便要去睡觉,只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那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苏禾回头,感到好笑,拉长声道“不敢,怎么说你也是我大伯哥,我哪敢生你气啊。” 瞧这话说的,分明就是生气了。 徐立冬这么想着,望了眼银白月光下,她干净俊俏的脸蛋,试探道“静文她是我爸战友的闺女,跟我一块玩大的,我当她是亲妹子。” 随后,又强调了下“是真的” 苏禾一愣,感到不自在起来,撇开眼不去看他,嘀咕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本来徐立冬大晚上凭了气血再拐回来,就是想跟她解释清楚,不叫她误会,只是见了面,一下子又不知道从哪说起,眼下起了个话头之后,先前的各种踌躇瞬间瓦解,顺着她话,又补了句“我也没在处的对象。” 这下苏禾真闹了个大红脸,飞斜了他眼,呸道“那也不关我事” 这一眼,既嗔又恼,伴着她那娇俏模样,竟有种说不上来的风情,直叫徐立冬心尖为之悠悠一颤,正想再说两句,却是忽然听见一阵也不知从哪家传来的咳嗽,顿时旖旎尽消,大脑也跟着清醒过来。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尽管两人算一家,但却一个是大伯哥,一个是弟媳妇,若是被旁人瞧见,说不引人遐想那是假。 “我我回去了,你快睡吧。”徐立冬说完这句,不敢再逗留。 苏禾懒洋洋的嗯了声,刚才那阵咳嗽声她自然也听见了,不用想也知道徐立冬的顾忌,本来也没什么,只眼下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更起了阵促狭心思,见徐立冬已经跨上自行车,立刻哒哒在后跟了出去,拖着绵软声音轻喊道“大哥你等下。” 徐立冬闻言,一双眼朝她看来,带了丝疑惑。 只下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那个弟媳妇踮起脚尖朝自己倾身而来,一双手分别抚在自己军大衣衣领上,伴随了这动作,一阵若有似无的暖香味在鼻尖萦绕,直叫他僵了身子不敢动弹。 苏禾“细心”的为他拢了拢衣领,朝他露出个甜蜜笑容,柔声道“夜里寒气大,别冻着了。” 徐立冬果然被她这举动给吓得手足无措,试图将身体往后仰,可抚在他衣领上的两只小手却锲而不舍的跟黏了过来,叫他既害怕,心里的甜意又止不住往外冒。 苏禾把他反应看在眼里,顿时心情大好,又轻拍了两下他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的叮嘱了句“到家记得再喝点姜汤驱驱寒啊,记下了” 天知道,这会儿徐立冬正大脑空白一片,压根就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见她终于放开了自己,含糊应了声,蹬上自行车踏脚,逃命似的一下就骑出老远。 目送他仓惶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苏禾才闩门去厨房打水,洗完脸钻被窝歇下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徐立冬那副窘迫样,独自闷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睡去。 心里的疙瘩没了,接下来几天,苏禾满脑子都在盘算一件事。 按李如意的说法,县城南边缺油水,眼下又入了冬,再有三两个月就到年关了,届时,哪怕再困难的人家,都会想办法过个滋润年,如果这时候有人放出买油的渠道 苏禾又想到自己储在地窖里的那一百多斤黄豆,留足自用之后,剩下拿去榨油,起码也有七八十斤的油量。 这是个挣钱的好机会,苏禾可以确定,但她“走南闯北”经验有限,也不是男人身,办起事来肯定有不便。顺其自然的,她想到了杨四海。 趁这日杨四海在家,苏禾过去把自己盘算已久的想法提了出来。 话刚说完,就见杨四海瞪大眼,十分惊讶道“卖豆油” 苏禾点头,微微笑了下,说“先前咱们遭了天灾,上头免了咱们这季的公粮,光是黄豆,哪家哪户都分了不少,眼看到年关,正是贪油水的时候,谁家不想弄几两油过个好年” 杨四海没吱声,似在思考。 苏禾继续说“前些时候在我家做活的那个李如意,不是说他们县南只种稻谷不种黄豆吗我寻思了下,他们那边说不定正缺油水。” 杨四海脑子灵光,顺着苏禾的话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先去那边探探情况” 苏禾嗯了声,说“路费我来出。” “路费不是事儿。”杨四海摆摆手,嘬牙花子想了片刻,一拍大腿道“成,明个我就去趟县南” 黑市一斤油卖到两块七,真要做起这档买卖,可是笔不菲的收入。经苏禾这么一提点,杨四海盘算之后,越想越来劲,竟辗转一夜没睡,第二天凌晨四点便出了门。 时下交通不便,杨四海这一走就是好几天,这期间,苏禾打算去趟县城,一来去黑市转转打探行情,二来眼见天冷,她想打块布给徐秋来做件新棉袄。 只这日早,还没出门,忽听外头有人喊“春来家的”,出去一看,篱笆院外站着孙家小嫂子和一位矮个老头儿。 起先苏禾见中年男人眼熟,再仔细想,这人可不就是水厂中学的那个张校长 小嫂子笑道“他说是你熟人,找不着你家门了,叫我带他过来” 苏禾感到一阵头大,只好招呼张校长进家坐。暗后悔先前为什么要在此人面前秀外语,这下倒好,麻烦来了。 等孙家小嫂子一走,张校长就指着苏禾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好个鬼滑头,居然骗我” 自那次张闻达被苏禾满口流利外语惊到,就一直惦记着,又因苏禾对他说是二砬子乡插队学生,起先没怀疑,向在学校包工程的工头一打听,只说没这人,后来因开学琐事多,打探“插队学生”的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直到近日,鲁山县为升地级市,号召全县学工农大寨的同时,又搞了个什么中外国经济文化交流会,来了一帮金发洋鼻子的外国代表团,县领导十分重视,从各学校急征会外语老师,口语流利的一概用作现场翻译。 文件发到学校之后,张闻达一下就想到了二砬子乡那个插队学生,一番苦找,总算打听到苏禾此人,却不是什么插队学生,竟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妇 来不及多想苏禾为什么要骗他,张闻达找了过来,并向她说明来的目的。 “苏禾同志,县领导非常重视这次交流,请你务必发扬精神,积极参与,为咱们县挣脸面不能叫那些洋鼻子小瞧了咱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初露锋芒 不吹不擂,现场翻译对苏禾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她生前便从事这门工作,随领导出国访问也是常有,只是穿成小寡妇之后,习惯了捂紧马甲,不敢锋芒太过,生怕被打成坏分子送上绞刑架。 尤其她那个大伯徐有粮,县领导班子重要成员,万一碰上了,她要怎么解释难不成说她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说出来鬼都不信 不肖多想,苏禾便回绝了,道“张校长,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不过是个半吊子,先前是想多挣点工钱贴家用,才故意在您面前显摆,就我这样要是去给人当翻译,那才是丢咱们脸面” 张闻达显然不信,忙道“你是怕那些知识分子瞧不上你不要怕,我领你过去,你口语我是听过的,他们要是听到,该觉丢脸才是” 苏禾还是摇头,道“我胆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您还是另找能人吧” 她怎么都不松口,张闻达遗憾归遗憾,却也不能硬勉强,叹了口气,忍不住又道“苏禾同志,实在不是我多疑,而是我听带我来你家的那个小媳妇说了你遭遇,知道你其实是个没上过一天学的,既然这样你跟谁学的外语” 见她还是不说,张闻达摆摆手道“算啦算啦,你不肯说肯定也是有你缘由,我不问啦。” 从前苏禾是极热爱她那份工作的,如果不是碍于原主身份,怎么说她都要再展身手,更何况眼前这位老头儿还大老远跑过来邀请。 不过有些话,苏禾觉得还是要说在前头“教我外语的老师,我不方便说是哪个,不过我家上数三代成分清白,我也从没干过啥通奸卖国的事儿,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公社打听下” 张闻达忙道“我不是这意思就是好奇,好奇” 听他这么说,苏禾便放下了心,陪着坐了会,直到眼前老头儿说告辞,才送他出村子。 已是半晌午,这会儿若是再去县城,白天里怕是难打来回,苏禾只好歇了心思,盘算改天再去。 只还没等她去,这晚,杨四海从县南回来了,满脸的喜色,带给苏禾个好消息。 “妹子,你脑子可真好使,还真叫你说中了县南那块要说过得也不比咱这边差,就是一个个哟,那脸色,一看就是缺油水缺的大队里连个榨油机都没,一问,就说黄豆菜籽花生,样样都没,榨个屁的油” 苏禾一听,也是笑起来,说“大哥,那你有没有门路把油弄过去” 杨四海摸摸下巴,摇头道“弄油过去多麻烦,招人眼,一不小心就让人给举报了。” 这话说的在理,苏禾忙问“咋办才好” “妹子,你要信我,我介绍个兄弟给你认识,他门道可多。”眼下杨四海没多说这人,只是道“按我意思,咱们先把黄豆送去县城,暂时放在我兄弟那,要是给熟人瞧见,大可以说给亲戚送粮。” 苏禾不迭点头。 杨四海又道“至于咋榨油,咋送到县南,还要托我兄弟安排,绝对安全,但有点得给他份子钱。” 既然找人办事,出钱无可厚非,苏禾没意见,说“我信你,就这么干。” 杨四海看她不像一般婆娘那样磨叽,应得十分干脆爽快,高兴道“那成,就这两天,咱俩一块去趟县城,我兄弟想见见你哩” 见苏禾很惊讶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大妹子,你放心,我兄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碰个面,总归是合伙干买卖的,哪能连面都不给见。” 既然淌了这摊浑水,苏禾倒没想过还能再独善其身,正好,她也有点好奇杨四海的兄弟是何方神圣。 思及此,苏禾点头道“那行,去的时候喊我。” 没过几天,杨四海从生产队借了马车,载上两百多斤黄豆,跟苏禾一块去了县城。 两人赶到县城的时候,不过晌午。杨四海没打岔,径直去了县交通运输部,待到地方,把马车停在交通运输部的大院里,再领着苏禾七拐八拐,进到一条窄胡同里,敲响住最里面的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圆脸妇女,跟杨四海很熟,交头接耳一番,一双眼睛便看向苏禾,上下打量了番,才笑着叫他们进去。 苏禾跟在杨四海身后进门,见里头是个很窄的院子,两间平房,灶台搭在廊檐下,三间口停放了辆自行车。 尽管不是什么豪门大宅,但这年月,能拥有个单门独院,就可见房主不是一般人了。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苏禾定了心神,刚跟杨四海在堂屋坐下没片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回来了,身上还穿着交通运输部的蓝制服,进屋之后就冲杨四海笑道“我刚回来,听门卫老刘说有人找我,就猜到是你” 说完,他视线落到了苏禾身上,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很快就笑道“这就是你那个大妹子” “可不是,我这妹子脑瓜子老灵光了”话说出来,杨四海觉得自己脸上倍有光。 苏禾冲男人笑了下。 “大妹子,我叫范士军,你跟四海一样,喊我大哥就成。”说话间,范士军跟苏禾握了下手,行为举止规矩,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苏禾安心下来,立刻喊道“大哥” 范士军笑道“快坐,也没别的事,就是听四海总在我跟前提你,想跟你碰个面,知道你长啥样,以后方便走动。” 说到这儿,范士军开了句玩笑“我以为是个老婆娘,没想到这么年轻哩” 苏禾忍不住笑起来,半真半假的说“大哥可不能看我年纪小,就瞧不起我。” 范士军摆摆手,说“我范士军再不济,也不会欺负个妹子。” 听他这么说,苏禾放下心来,见他跟杨四海还有事商量的样子,便找了个借口,说先走。 “不急,留着吃顿晌贩。”范士军先跟杨四海对视了眼,才说“正好还要跟你说个事。” 苏禾迟疑了下,见杨四海朝她使眼色,才又坐下来听他们说话。 从两人谈话中,苏禾得知,范士军居然是县交通运输部的司机队长。要知道,统销统购的年月,全县人民的衣食乃至电器家用,都要从运输部调度。 换句话说,发往全县各地的物资,都会从范士军手中过一遍。 也难怪杨四海会把黄豆往他这边送,说白了,就是在洗黑。如果被揪出来,恐怕会有不少人跟着栽跟头。 想到这儿,苏禾心里生出些许不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答应杨四海过来。 可天底下哪有不担风险白拿钱的好事,既然走到这步,她怕也没用。 正出神的时候,忽听杨四海连喊了她两声,说“大哥问你愿不愿意跟咱们再干一笔哩” 不待苏禾说话,范士军就冲她伸出了一只手“五倍,起码五倍的利,就这过年前后,不能再迟了。” 苏禾一听,心口一阵砰砰跳,想了片刻,终究抵不过利益的诱惑,咬牙道“成,算我一份” 范士军笑起来,道“回去本钱准备好,让四海捎带给我,有上次那事,你应该也摸出门道了,想回报多,拿的钱自然越多越好。” 苏禾点头。 吃过晌贩,苏禾才跟杨四海从范士军家出来,饭间听他们谈论的那些买卖,没一件不提心吊胆,对比之下,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的多简单,直到现在,她的两条腿还有些发木。 像是看出她的不安,杨四海宽慰道“大妹子你放心吧,咱们干这把活不是一回两回了,没那么容易出岔子” 苏禾勉强笑了下,说“哥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 闻言,杨四海看了眼她胳膊肘上挎的篮子,虽然没多问,但却道“我听你嫂子说,你跟冬子他们家走得近,你脑瓜子好,我就不多说啥了,不过还是要把丑话说前头,咱们干的事,你一个字不许跟冬子他们家透露,咱们要是栽了,你也不好过。” 苏禾正色道“我知道轻重,不会乱说浑话。” 杨四海点点头,这才赶马车先回乡。 跟杨四海分开后,苏禾去了趟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店,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不要布票的化纤布。 化纤布是紧俏商品,一般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不收布票,不过也有例外,若是赶上残次品处理,也能直接买。 还算运气好,苏禾过去一问,居然不要布票,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因为处在跟外国经济文化交流期间的缘故。 想着自己身上的罩衫也是破得可以,苏禾索性扯了两块布,又买了些肥皂牙刷牙膏之类生活用品,准备回家。 只还没等她出百货商店门,迎面浩浩荡荡进来一行人,苏禾避无可避,忙随了人群站到一旁,见进来人的这行人里,有几个是金发洋鼻子,再看陪同参观的几人,皆是衣装整齐簇新,侃侃而谈,便明白了,这是遇上了访问团。 这年月,见外国人的机会可不多,大家伙儿十分新奇,跟观猴儿似的,如果不是有勤务兵拦着,早就蜂拥了上去。 “听说还有啥法国人哩法国搁哪儿你知道不” “不知道,估摸是跟苏联挨边儿吧” “哪个说跟苏联挨边儿的无知是跟德国挨边儿” “啥德国又在哪儿” “” 七嘴八舌,一团乱糟 苏禾一旁听得哭笑不得,正打算走,却是听到几句诸如“素质低”、“贫穷”、“文盲”,闻声看去,见两个西装革履的洋鼻子面带笑容,朝人群挥手示友好,只说出的话却不是那回事儿。 他们说法语,时不时哈哈笑两声,虽然没什么辱骂性言语,但“贫穷”、“文盲”此类字眼已经足够叫人不舒服。 苏禾想起以前她念书那会儿,总是抱怨学校这样不行,那样不好,等毕业了却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母校半点不好。自己的国家,也是同样心态。 大脑一热,苏禾脱口就用法语回敬了两个洋鼻子,说他们表里不一,缺乏教养,必要时需要回炉重造。 她说得极大声,毫无意外的引来旁人注意,两个洋鼻子自然听到了指责,先是十分惊讶,之后或许是心虚的缘故,忙止了交谈,冲苏禾摊手。 “同志,你刚才说的是啥” “啥意思,能给解释下不” “这位同志,汪县长请你过去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心生疑惑 “这位同志,汪县长请你过去下” 苏禾想咬掉舌头,在大家伙儿或好奇或惊讶的眼神下,走到中间那个穿藏蓝列宁装的中年男人跟前。 “同志,你刚才都说了什么”汪县长还算亲切,先同苏禾握了手。 苏禾闻言,先环视了圈领导班子,没看到徐有粮身影,心中大定,道“县长同志,刚才我不是有意大声喧哗,只是想叫这两位外国友人知道,不要想当然认为我们无知,听不懂外国话。” 想了下,把听到的那番嘲讽,附他耳说了遍。 汪县长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连声道“好”,语气激动道“原来是个真人不露相的” 苏禾忙摆手,谦虚道“我只懂皮毛。” 说到这儿,她看向那两个法国人,又用法语告诉他们,这个国家比她厉害的人多得是,奉劝他们讲话过过脑子。 两个法国人面上讪讪,立刻道歉。 这会儿苏禾还不知道,这个小插曲会被记者记下,大赞她有胆色,为国人长脸,甚至附了张照片,出现在两天后的省日报上。 尽管当天天阴,百货商店光线极暗,苏禾也只露了个背影,旁人看过之后,最多感慨句高手在民间,毕竟这年月,下放的能人不要太多。 徐有粮也看了报道,乍一看,只觉有些眼熟,盯着瞧了会儿,喊来徐立冬,指着报纸上的背影,笑道“你瞧这闺女是不是有点像咱们老家那个侄媳妇” 这话徐有粮不过是随口一说,却叫徐立冬起了疑惑,尽管他也清楚,不大可能,或许只是相似而已,她连学都没上过,怎么可能会说一口流利的外语 不过凑巧的是,几天后,送走外国交流团,汪县长闲下来,来老徐家跟徐有粮喝闲酒,兴起间提起了这事。 “穿得是破了点,打扮也像个乡下妇女,不过长得俊,柳眉杏眼,说话声脆,应该也是个爽快人不是有正事,她又急着回家,我倒想跟她坐下好好谈谈哩” 徐立冬听在耳中,也不知为何,一下子又想到了苏禾,心头疑惑更盛,搁心里惦记了好些天,直到这日轮休,终于决定回乡下问问。 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过得怎样 时下媒体通讯不发达,报纸更不是人人都能花钱买到,苏禾还不知报道的那些事儿,眼下她也没心思去关注。 今早,她家来了个不速之客,说是她娘家弟弟。不对,应该说是原主的弟弟。 “姐,我是华子,你咋还不记得我捏”年轻男人激动的抓上了苏禾手。 苏禾懵懵的,挣脱了手,实话道“记不得了。” 叫华子的男人也不在意,视线越过苏禾,落在她身后的四间簇新大瓦房上,啧了声,说“姐,亏得咱爹把你送人了,要不你哪能过上这好日子姐夫捏他小舅子都登门了,也不见出来招待下。” 苏禾正想说话,就听躲她身后的徐秋来伸出个脑袋,气冲冲道“我大哥早没了,你去他坟头上叫他招待” 苏禾被这番话呛了下,虽然知道不合适,但还是想笑,忙忍住了道“你有啥事就直说。” 苏华这才想起他过来目的,急吼吼道“姐,咱爹趟炕上快不行哩,咱娘叫你回家看看” 如果苏禾没记错,自从八岁那年原主被自己老爹以半袋红薯干卖掉之后,就再没回过那个家,算是跟他们断了关系。 满打满算,到现在已经十个年头,先前都没往来,现在冷不丁找上门,苏禾就知道不会有好事。 她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直接道“你回吧,我不去。” 闻言,苏华愣了下,似没想到苏禾会这么说,喊道“姐,你咋这样捏,那可是咱爹” “那是你爹。”苏禾淡淡的提醒了句,想了想,又道“我倒有个爹,不过姓徐不姓苏。” 说完,不管苏华又惊又愕的神色,叫徐秋来回屋,自己也跟着回了。 本以为她话说得够明白,哪知这家人还是不依不饶,中间不过隔了一天而已,便又找上了门,只这次除了苏华,还多了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 看面相,苏禾不难猜出她是原主老娘。 像是为应证苏禾的猜测,苏华才进门就嚷道“姐,咱娘来了,家里还有鸡蛋不快整个糖水鸡蛋给咱娘吃,还有我,天不亮就起了,饭都来不及吃一口” 话音才落,苏老娘就歪屁股坐堂屋炕上了,瞪了小儿子眼,说“锅在那儿捏,自个整去别打扰我跟你姐叙话” 苏华哎了声,忙屁颠屁颠去翻箱倒柜。 苏禾嘴角抽了下。这娘俩人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依偎在她身旁的徐秋来可气坏了,气鼓鼓的瞪眼看突然闯进他家的两人,待瞧见苏华翻出平时拿来装鸡鸭蛋的藤篓,忙跑过去夺了,紧抱在怀里,气道“这是我家的,不给你吃” 苏华露出悻悻模样,撇嘴道“这是我姐家,我高兴吃啥就吃啥快拿来” 见他要抢的样子,苏禾走过去把徐秋来拦到身后,深吸了口气,待平复了自己的怒意之后,才看着这娘俩道“我打小就被卖了出来,这么多年也没再走动过,跟你们也没啥旧可叙,家里穷的就靠鸡蛋换针头线脑了,实在没啥好东西招待,你们走吧。” “放你爹的狗屁”苏老娘像是一下被戳到了肺管子,指着苏禾骂道“老娘大老远过来,屁股都没捂热,就想赶老娘走死丫头片子,甭管再犟嘴,都是老娘肚里爬出来的种觉着自个过好了,就想跟老娘撇清关系我告儿你,没门你要还有点良心,趁早把给你爹瞧病花的钱拿给老娘,敢不给,老娘立马去贴你大字报,叫全县人都知道你是个白眼狼” 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苏老娘嗓门极大,很快引来了左邻右舍问她咋回事。苏老娘见人多了,愈发赛脸,抓着个人就噼里啪啦一通说,好像谁说的多谁更有理。 苏禾心知这种人就是蹬鼻子上脸,越搭理越来劲,也懒得回嘴,索性靠在门边上冷眼看着。 等她说的差不多了,才道“说完了我老实跟你说了吧,钱我是一分没有,你想去贴大字报,就去贴吧,反正我名声差,也不差多个不养爹妈的罪” 苏老娘原本想着自己态度强硬些,先把苏禾唬住,不想她这闺女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一时气极,恼道“别以为我不敢贴这事儿就是闹到公安局,我也在理”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忽然冒了道低沉的男声,接话道“什么事要闹到公安局不用去了,在这说一样。” 围观的左邻右舍原本你一句我一嘴,正劝苏老娘有话好说,冷不丁见徐立冬沉脸进屋,一下都禁了声,就连苏老娘也愣住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下真来了个公安 见这公安制服笔挺,气势极盛,顿时没了刚才气焰,呐呐道“我我这闺女是个白眼狼,她爹就快死了,也不回去看眼” 徐立冬站外头听有一会儿了,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不说别的,只道“你回答我个问题,你是不是把闺女卖给了这家人” 苏老娘闻言,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徐立冬看了眼,慢条斯理道“刑法两百四十条,买卖子女,构成犯罪,依法应追究其刑事责任,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死刑。” 苏老娘被吓得一下白了脸,正不知所措时,后背被人推了下,回头,见是小儿子在朝她使眼色,哪还敢再废话,涨红了脸,嘟囔道“我我我,我想起来了,是时候给你爹喂药了,我得赶紧回去” 说完,火烧屁股似的,赶忙下炕。 苏禾见状,忙道“娘,要不我还是回去住几天吧,钱我是拿不出来了,还是能伺候几天敬孝心的” 瞧这话说的轻巧,回去不得管吃管喝呐 苏老娘沉着脸,嘴里大声喊小儿子,叫赶紧走。 这幕看在眼里,苏禾憋不住偷笑了下,心里感激徐立冬给她解围,正想夸几句拍拍马屁,哪知转脸一看,那人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先是愣了下,接着还是纯良笑容送上,招呼道“大哥,快坐啊,我去烧开水” “不用。”徐立冬抬了下手,见左邻右舍散开,把带来的那份省日报递给苏禾,道“你看下。” 苏禾不明所以,接了过来。头版赫然印着汪县长接待交流团的照片,而这张照片里,她背影也在其中。 “咋啦”苏禾合上报纸,故作不知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识字” 徐立冬看着她,问“你看报纸上这人像不像你你头几天去没去县城有没有碰上外国来的交流团” “我是去县城了,不过是给秋来扯布做棉袄过冬。”说这儿,苏禾面露茫然,道“交流团我不知道,大哥,你问这些干啥” 见她没有迟钝,脸上也不见半分惊慌,还是和寻常无异,徐立冬稍稍卸下心头疑惑,摇了下头,道“也没什么,就是看她和你背影有几分相似,所以问问。” 老实说,苏禾真得要感谢这会儿还没有彩印,大部分女人穿着打扮又差不多,不然光是对衣裳对发型,就知道上面人肯定是她。 见徐立冬不再问,苏禾暗吁了口气,转道“大哥,正好你过来了,我也想跟你说个事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含入V公告 到明年开春,徐秋来就满七岁,该送去念书了。虽说农村娃念书的不多,但作为后世人,苏禾还是希望徐秋来能受到教育,将来能考大学去城里工作更好。 公社倒有个小学,路途远不说,师资力量也不行,苏禾早打听过了,每年能考上中学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什么师范、卫校这些毕业就吃公家饭的热门学校。 长嫂如母的滋味,苏禾可算是体会到了。 她想把徐秋来送去城里念书,这个念头已经盘算了很久。当然,想去念好学校,钱肯定要有,苏禾要知道的是,除了钱之外,她还需要准备什么。 对上徐立冬疑惑视线,苏禾微微叹口气,道“我家这四间瓦房,前有我叔婶惦记,后有我娘家人,两次都幸好你和大伯出面,可你们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我想了下,还是找机会把房子转给别人,继续留着也是招祸。” “不能转”徐立冬为她这想法感到吃惊,劝道“转给别人,你跟秋来住哪以后秋来到了娶媳妇年纪,拿什么做婚房” 苏禾自然考虑过这些问题,更不会去做断自己后路的事,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引徐立冬起个话头而已。 眼下听他提到以后,便顺了他的话,道“秋来以后是要跟着我的,我想带他去城里住” 徐立冬先是一愣,继而感到好笑,见她歪脑袋看着自己,神色透着迷糊,一看便知她还不懂进城有多难。 “大哥,你笑话我” 看出他眼中笑意,苏禾故意重重哼了声,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没,我没笑话。”怕眼前女人生气,徐立冬忙解释道“你想带秋来住城里,先要是商品粮户口才行,就算办下暂住证,最多也只能住一个月,时间到了,还是会被遣送回乡。” 苏禾是真不懂这些拐拐绕绕,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装傻充愣打听。 反正眼下有个专门管理户籍调动的大伯哥在,不问白不问。 这么想着,苏禾继续道“那大伯和你呢,你们是怎么住到城里的” 徐立冬道“我爸是部队转业,允许直接落户,我是因为念了警校,有地方分配。” 苏禾长长哦了声,恍然道“我知道了,就是有工作就行” 徐立冬笑着点头,又补充了句“头些年国家发展一线建设,从乡下招了不少工人,现在都给了编,落了户,这几年不行了,城里多得是待业青年,不再需要从乡下招工。” “那我不是没机会了。”苏禾垂头丧气的嘟囔道“其实我想去城里住,也不完全是为我自己” 见徐立冬看向自己,苏禾老实道“我想送秋来去城里念书,想让他以后像大哥这样,能吃上公家饭。” 徐立冬闻言,不是不动容,微叹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心意是好的,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他说完这句,就见身旁女人仰脸望着自己,一双眼中盛满惊喜,十分期待的样子。不自在的咳了声,道“要是你嫁去城里,户口可以跟着转过去,至于秋来,我可以想办法,加到你和加到你们户头上。” “啊” 苏禾仿佛没反应过来,愣住。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徐立冬说完这句,才忽得感到心跳如鼓,手心也出了热汗。像是生怕被身旁女人看出什么似的,撇开眼,转看向别处。 苏禾两手背在后,又长长的哦了声,悄悄瞥了眼徐立冬,见他神色绷紧,一脸正经,好像真的在给她出主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竟生出逗弄他的心思来。 “原来这样”苏禾说完,又飞快问道“大哥,你还记得说过要给我找男人的事不” 见他扭头看过来,眼里透着震惊,继而便是失魂落魄,一时有些后悔,正想着怎么圆话时,就听他低声道“记得,你要是真想进城我帮你找” 苏禾听他最后那句咬字极重,十分失落的样子,竟感到心疼了,赶紧补救道“可我不想呢。” 听她说不想,徐立冬先是一愣,待回味过来,心情犹如从十八层地狱一下窜到九霄云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心里的欢喜。 却又忍不住探问“你不想带秋来进城了” 苏禾啊了声,说“想,怎么不想,不过也要嫁个我喜欢的男人才行。” 徐立冬见她说这番话时,脸上露出神往之色,忍不住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见苏禾看过来,忙撇开视线,补充道“我的意思你说出来,兴许我能按这条件帮你找。” 苏禾偷撇嘴,暗吐槽他心口不一,不过这话也正中她下怀,故意说“我啊我喜欢大哥这样的。” 此话一出,徐立冬嗓子眼里像被强行灌入一阵冷风,猛地呛咳起来,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正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时,只听苏禾又慢悠悠道“最好像大哥这样,吃公家饭,当公安,正直,有责任,待我又好” 说到这儿,苏禾特意叮嘱道“大哥,你记下了就照这样的给我张罗。” 原来她说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这一类人 徐立冬擦擦额上细汗,忽略心底掠过的失望,嗯了声,说“等碰上了,我再告诉你。” 苏禾忍住笑,很快又皱了眉,露出低落神色,说“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呢,毕竟我有过男人,带着小叔,又没工作,还是乡下户口” 徐立冬听她说到最后竟似快要哭出来,心口微微揪起,想也不想,脱口就道“不会” 见她望着自己破涕为笑,又强调了句“不会,谁敢看不起你,我替你出头。” 调戏了这男人,又顺便探了他老底,苏禾心情极好,冲他甜甜一笑,道“大哥晌午留着吃饭吧我去烧饭” 徐立冬望着她转身出去的轻盈背影,回想她刚才说什么“喜欢大哥这样的”、“照大哥这样的找”,心里难免一时酸,一时甜。 在徐立冬跟女人有限的往来经历中,他以为女人像他妈那样直爽,行事干练磊落,像他已经嫁人的姐姐们那样温柔,总是轻声细语,或者像吴静文那样,娇气有小脾气 这些苏禾全不是,或者说又全是。起初在徐立冬印象里,她是个温柔而软弱的女人,可就是这么个他以为软弱的女人,却因为名声受损跟同村妇女干仗,为了挣钱养小叔子,像个男人一样跑到县城打零工,铺房顶拎泥桶。 就在徐立冬以为她其实很要强时,她又时常在他面前露出小女人的娇俏和无助,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不住帮她,很多时候明知道越界,仍然收不住手。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徐立冬无暇深思,他觉得自己就是蒙了眼的瞎子,她就是那道勾着他走路的娇声软语,她声在哪,他就往哪走。 像眼下,明知道进城多难,徐立冬仍想帮她,尤其在她说想送小叔子进城念书,让他受到更好教育之后,徐立冬对她,除了佩重之外,更多是疼惜。 所以,待吃过晌午饭,准备回县城时,徐立冬找机会对她道“进城的事我帮你想办法,或许我可以托关系为你要个指标,让你有份工作。” 刚才问这么多,苏禾并不是惦记他的关系网,而是想弄清楚进城有多大可能,却没想到他把这事搁在了心上。 苏禾急忙摆手,道“我就是顺便一说,要是因为这个叫你为难,我反倒不安心了。” 徐立冬笑了下,叫她不要多想。 苏禾怎么能不多想,她承认自己是有小心思,是想把这男人勾搭到手,但诸如用他钱、叫他帮找工作,她从未想过,更是因了他这番话,既甜蜜又不安起来。 好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徐立冬那边没什么消息,苏禾才渐安下心来,又逢年关至,做新衣、办年货、杀猪、分粮等杂事较多,工作的事也就给抛到了脑后。 除夕这天下了场大雪,这是苏禾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尽管只有她跟徐秋来,却也没糊弄着过。蒸馒头、包饺子、熬糖瓜、炒花生瓜子别人家有的,她一样也没落。 整个村子洋溢着热闹气氛,各家娃在村道上嬉笑追逐,或成群打雪仗,或结伴壮胆,挨家挨户讨要瓜子花生和糖果。苏禾很喜欢这种喜庆又温馨的氛围,也跟着串门,或挤到别人家炕上打牌说笑。 连着好几天,直到初五过后,年味才渐渐散去。 初八这天,难得天放晴,苏禾把炕上棉被抱了出来,甩到院里的晾衣绳上吹风,又把徐秋来踩湿了的棉鞋拿出来,扶着梯子,爬到房顶晾晒。 徐立冬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穿了身崭新的中山装,负手而站。明明不过二十四五的小伙儿,硬是被他凹成了老干部。好在脸看着还是赏心悦目。 苏禾爬下梯子,夸张的朝他作揖,说“大哥新年吉祥” 徐立冬一愣,见她说完,竟像个奶娃一样朝自己伸手讨要压岁钱,幸好他真的准备了钱,掏出张一块的纸币拍到她手上,有点想笑又无奈道“希望你快高长大。” 也不知为什么,苏禾竟从他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味,不由挺了胸脯,站直身体,好叫他不要小瞧自己。 徐立冬是真没多想,本意只是想叫她养胖点而已,眼下看她挺了胸,不过扫了眼那处,便不大好意思的转开眼。 苏禾没注意到他脸红,只是喜滋滋的把压岁钱塞兜里,才问他过来是不是有事。 徐立冬带了个好消息,告诉她“铁路局打算开春之后增加一班去省城的火车,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不过最近要招乘务员,我托人弄到一个指标,就是以后来回路上跑,会辛苦点。” 听他说得简单,苏禾不会傻到以为真就这么简单,惊讶过后,忙摇头说“我哪会辛苦,倒是大哥你,没少为我费心神。” 其实徐立冬不大喜欢她太客气,比起这些客套话,徐立冬更希望她能留他吃顿饭,或者 所谓想什么来什么,就在他微微希冀时,苏禾拉上了他胳膊,把他往屋里带,待进了屋,把按他坐在堂屋炕上之后,便看着他笑啊笑的,模样十分甜。 明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徐立冬竟忽然觉得口舌干燥起来,咽了咽嗓子,正打算说些什么时,忽然一阵带着若有似乎芬芳的气息自他面上拂过,接着脸颊上便传来温热触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