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女配也想谈恋爱》 第1章 大唐嫡公主(一) 大唐嫡公主一 锦罗帐中伸出一只柔荑素手,莹白玉润,十指纤纤。 永河撑起身子,揉着额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账外伺候的侍女回禀,“回公主,已经是辰时了。” 永河道,“扶我起来。” 言罢,两边的侍女上前把床幔拉开,室内燃着的沉香香气就愈发浓郁起来。 永河心思郁结,闻着这香气更觉烦躁,沉声道,“把香灭了吧。” 香炉中燃着的是南海特供的奇楠,价值千金,除了太宗皇帝和崔太妃,便是连贵妃也没有的,往日里大公主极爱这香,书房卧室日日不间断的燃着,今日竟不知怎么突然要把这香灭了,侍香的侍女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言,移步上前把香灭掉。 永河不知侍女所想,若是知道便要嗤笑一声,阿耶爱重她,把这金贵的香予她,她便也觉得这香极好,可往后阿耶不再看重她,便是锦罗绸缎加身,奇珍异宝满室又有何用,她也不会觉得开心的。 永河端坐在梳妆镜前,铜镜中映照出一张芙蓉玉面,眉如远黛,目似桃花,永河怔愣地瞧着,只觉得这张面孔出奇的年轻,却怎么也看不出她如今是何年纪。 身后的侍女还以为今日的装扮不和大公主的意,灵机一动道,“年宴上陛下赠与的头面与公主今日的装扮极为般配,不如婢子为公主配上” 一别深宫十余年,又是历经阴阳,永河连自己的年岁都搞不清,如何还记得是这是哪一年的年宴,又是哪一副头面,只随意点了点头。 待到侍女取来一整套红玉首饰,她才终于有了大梦方醒之感,原来是这一年。 她依稀还记得是年宴过后的十余天,她和阿耶大吵了一架,争执过后又觉出后悔,不该在年节如此繁忙的时候惹阿耶生气,回到寝殿后思量再三,连续了数个日夜抄写楞严经以和缓关系。 她昨晚抄了许久,直至两更天才全部抄完睡下,所以今天辰时才起。 永河瞧着镜中自己仔细端详,原来她如今不过十六岁。 步摇上的红玉水头十足,永河本就长得明艳,如今让着红玉一衬,更显出国色般的雍容之美。 她上手拂过,叹口气道,“确实漂亮,倒是我无福消受了。”这步摇后来被她摔成两截,其余的簪钗一类也都弃之不用,可不是无福享用了吗。 永河公主是太宗的第一个公主又是长孙皇后嫡出,备受宫中宠爱,一向无法无天,别说叹气,就是皱皱眉都没有,如今这番自伤的话说出来,侍女不知原委一句话也不敢应,生怕触了公主的霉头。 永河忆起往事,想明白现在是真的又重活一遭,一时竟有些意兴阑珊。身后的侍女脸庞也陌生,她实在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便问道,“连翘呢” 连翘是当初阿娘为她选的侍女,比她年长五岁,自小跟她一起长大,情分是后来的心儿之流比也比不了的。她如今并不想追究那些过去旧人旧事的过错,诸如心儿、魏良等人的背叛她也不想再去计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就当放他们一马,不再重用便是。 前世衰落的几年,她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树倒猢狲散,细细想来,也就早早嫁出去的连翘还敢来照拂她。 照拂,永河想到这两字便失笑,什么时候嚣张跋扈的大公主也需要别人照拂了。 侍女老实道,“连翘姑姑去取公主昨晚抄写的佛经了。” 说着,殿外便走进来一个身姿高挑的姑娘,连翘生得眉眼弯弯,时时爱笑,颊边更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愈发显得眉目可亲,一派温柔开朗之色,比之后来侍从的恃强凌弱之劲,简直不像大公主宫中出来的。 阿娘还在时也总是夸连翘行事稳重,处事得体,她却总怕她出去受人脸色,可现在想想,不管是温柔可亲还是嚣张跋扈都不打紧,只因为是大公主宫里,谁都会礼让三分,又怎敢看轻。只要她还是大公主一日,便又能嚣张一日。 可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心想着她才是阿耶嫡出的女儿,自然胜过昭阳千倍百倍。可在阿耶眼中,女儿是没有嫡庶之分的,他总是更偏心昭阳些。 连翘撩起帘子过来,惊讶道,“公主怎么还没用膳” 大公主早上出神许久,连翘不在,底下的侍从竟没有一个敢劝的,自然就推到了这时候。 连翘怒道,“混账,侍膳的都去殿外领罚。” 永河握了她的手站起来,淡淡道,“算了,我今天早上也没什么胃口。” 连翘看永河面带疲惫忧心道,“定是因为昨夜抄书熬了许久的缘故,婢子就说了,不急这一时的,把身体累坏了可怎么好,不若宣太医过来瞧瞧。” 永河那时候还不知道后面的事,一心想着把经书抄完博阿耶开心,自然不会听连翘的劝阻。她现在看连翘忧心忡忡地样子,假意扶着头道,“好连翘,你可别说了,我的头都要痛了。” 大公主在外人眼里是有些盛气凌人,但对自己人却是十分亲近的,眼下公主不知真假的耍赖,连翘无可奈何只得作罢,但是心中打定主意过后一定要太医过来看一看。 再世为人并没有给永河带来多少欢欣,唯有此时再见连翘她才觉得心中的郁结散了一些,用过早膳后,她翻看了一下连翘带来的抄本。 佛经抄写的很是认真,一笔一划满是虔诚,她的字还是仿着阿耶的帖子练得,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个十六岁小姑娘的濡慕。 永河又叹了口气。 连翘道,“公主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叹气” 永河道,“没什么,只是在想阿耶会不会喜欢。” 连翘道,“公主尽心尽力,孝心可嘉,陛下若是看见又怎会不喜欢。” 永河已经忘了阿耶当初到底有没有看过她抄的佛经,她只记得哪天她连阿耶的面都没见到,就匆匆回了寝殿,她泄气地把步摇拆下扔在一旁,那步摇磕在妆奁上应声而断。 她把抄好的佛经收好,对连翘道,“走吧,父皇这时也应该下朝了。” 不论如何这也是她十六岁的心意,怎么也不能白费,若是这次还见不到阿耶,那也不必送他,送去崔太妃宫里便是。 现今刚入早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永河披着一件雪色的狐裘,袖中还笼了一只袖炉。北方的春天也还是很冷的,永河看连翘妥帖地为她上下安置,突兀地想起了赵弘,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 永河道,“走吧。” 从永河的寝殿到太宗的立政殿不算远,随侍的除却连翘,还有一个手捧佛经的小太监并两个年轻宫女。 如今虽然天气还冷着,但宫中侍园的宫人手艺精妙,浅浅的几缕春色竟也别有趣味,永河一路赏景,走了两刻钟倒也不觉得乏力。 连翘请殿外的侍卫通传,片刻后,皇帝身边的王公公出来告罪,“大公主,大家下了朝后刚刚歇下,您有什么事情不如先告诉老奴,待到大家醒了以后再替您回禀。” 永河站在殿外,天色沉沉,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花,王礼还在恭敬地等她回话,连翘也正等着她的吩咐,永河道,“你说阿耶歇下了是吗” 王礼脸色颇显为难,“若不是大家回来后感到疲乏,现在定要宣您进去的。” 殿外有个圆脸的小宫女手捧着东西轻巧地跨过殿门,永河注意了她一会儿,轻声问,“那小宫女是不是叫银屏” 连翘和王礼侧身看时,只看到一个粉色的背影一闪消失在殿门后。 永河接着道,“我记得那是昭阳的侍女吧。” “你刚刚说阿耶歇了是吗” 王礼一脸尴尬之色。皇帝本来是要歇下的,只是听到昭阳公主来了便又起来,永河公主来时他正在教昭阳习字,思及上次就是因为昭阳同永河起了争执,他两厢为难,既不想让两个女儿有矛盾,又不愿昭阳受委屈,只好谎称歇下不见。谁知道永河公主眼睛如此厉害,银屏不过刚刚调到昭阳身边数月,便一眼被永河公主瞧出,露了端倪。 王礼支支吾吾道,“大家本是睡下的,过后过后又指导昭阳公主习字,也是怕大公主不愉” 他说这话时正瞧着永河的脸色,大公主向来横行霸道,又和昭阳公主不睦,她此时知道真相是定要发作的,王礼心中连连叫苦。 结果永河未等他说完,转身便走,连翘在身后急道,“公主,您等等我。” 永河疾步快走,将众人甩在身后,如果不是她今天耽搁了些,恰好看见银屏,恐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好阿耶把她拒在殿外,就只是怕那个偏爱的女儿受委屈。 只是习得阿耶的字帖而已,自然是比不过手把手教着来的亲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连翘从身后追过来,给永河把兜帽戴上抵挡风雪,永河一把攥住她的手,细音颤颤,“连翘,连翘。” 连翘低头去看时,正望见自家公主脸色苍白,长睫合起,兀得,滚出一行热泪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大唐嫡公主(二) 大唐嫡公主二 永河回到寝殿便倒下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发起高烧,浑身滚烫,怎么叫也叫不醒。 连翘着急忙慌地去请了太医署的医令来看,可开的药刚喂下便尽数吐了出来,连翘摸到永河的脖颈,初春的天气竟挨了一手的汗。 这药喂不下去,太医令也毫无办法,连翘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试了无数法子,可永河仍是喂了便吐,浑身出汗,不多时的功夫竟换了三套中衣,病到最后惊动了后宫的崔太妃。 太医令道,“大公主如今看来像是发了急症,既吃不了药便只能行针,但行全套针尚有风险,臣也不敢做主。” 崔太妃一路赶来,听到的消息一次比一次严重,她稳了稳心神道,“除了行针还有什么办法,你不要顾虑,快些说出来。” 太医令道,“若是行半套针后,公主能吃进去药便能稳住病情,若是仍然喂不进,情况便堪忧了。臣听连翘姑娘说大公主曾去找过圣人,大公主现在虽然昏迷但还是能感知到些许身边的动静的,若是圣人能在一旁,或许有些帮助。” 从皇帝寝宫回来便病倒了,傻子也能听出来医令话里有话,崔太妃更是怒道,“今天是有什么国事要忙,自家的女儿都病成这样居然也不来看看,翠云,你去,去请圣人移驾。” 崔太妃让人把连翘叫来,“好孩子,你和我说说,永河怎么就病倒了,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连翘抹了眼泪,一五一十地答了。 崔太妃被皇帝的做法气得头昏脑涨,为了不让两个女儿起矛盾就把一个女儿拒在殿外,这是个什么馊主意,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英明神武的唐皇想出来的,她现在听到都觉得生气,别说直面的永河心里该是多么伤心震惊,累了几天又遭了自家父亲这么对待,再加上吹了风,寒邪入体,不病才怪。 崔太妃气得使劲拍了下桌子,“简直荒唐再派个人去请,我就不信今天叫不来二郎”身边的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待到李世民进来,崔太妃劈头就骂,“永河病成这样你居然沉得住气,好好的女儿就这么让你折腾死了” 这倒真的冤枉李世民了,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真的没接到永河病重的消息。 永河病倒以后,太医令没有办法,连翘只好找了崔太妃做主,着急忙慌地竟也顾不上再去通知一下立政殿,倒是真怪不得李世民。 而李世民自从王礼回禀,永河知道了他在教昭阳习字后,便有些心不在焉。 永河这个女儿被他宠得有些骄纵,但除了这点也没啥大毛病。就像前日里父女俩刚吵了一架,永河今日便来了立政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服软来了,可谁成想昭阳也在这儿,李世民不免有些头痛,他们这两个女儿怎么偏偏不能和睦相处呢,他本想瞒过永河晚上再去看她,谁成想一会儿功夫就露了馅。 昭阳见阿耶心神不定体贴地找来了个由头告退,惹得李世民怜惜之心大起,他本就心疼这个女儿在民间受了不少苦,接回宫中后更是不忍她再受委屈,此番昭阳如此善解人意,李世民又许了她诸多好处。 但大女儿却不是给什么好处便能应对得了的,他正想着该怎么安抚一下,便听人道崔太妃身边的翠云姑姑来了。 李世民路上已经哭过几回,进到殿内听闻永河药石不进又是一番热泪盈眶,好险被众人劝住了。 崔太妃深知李世民哭包的性子,现在是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眼前乱糟糟的,崔太妃扶着额想起长孙皇后还在世的情景。 李世民快步走到永河床前,永河额头两颊烧红,嘴唇却是泛白干裂,李世民看到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太医令忙把熬好的药碗放到皇帝手中,“圣人,您快把药喂大公主喝了。” 李世民扶起永河,“永河,是阿耶来了,你乖乖把药喝了吧。” 昏昏沉沉之间,永河梦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前世的过往走马灯一般萦绕在她眼前,一会儿是和善的阿娘,一会儿是疼宠的阿耶,但转眼间又变了一副面孔,阿耶面无表情地斥责她,声色俱厉地对她道没有她这个女儿,那些前世的画面与今世阿耶拒她在门外的情景交织在一起,永河只觉得心口好似一块大石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恍恍惚惚间明白原来她前世今生最怨的不是昭阳,而是阿耶,那个偏心的阿耶,就只有昭阳没有娘,可怜没人疼吗,她也一样没有啊。 可当耳畔传来一声声温柔的“永河,永河”的呼唤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向前伸手。永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阿耶的面孔就在她眼前,她轻声唤道,“阿耶” 李世民惊喜地回道,“耶耶在,永河乖,把药喝了。” 永河被人喂进一碗药,可胃里难受的很,她实在挺不住又吐了出来。 褐色的汤药吐在李世民的外袍上,可他也顾不得狼狈,太医令在一旁道,“有用有用,大公主只吐出来半数,圣人再喂一碗。” 胃里的烧灼终于和心头的郁结融和一体,永河直欲作呕,在感到嘴里一片腥苦之气后,终于彻底的昏睡过去。 连翘惊呼,“公主公主吐血了。” 李世民望着手上的一片血污也是怔住了,他恍然间忆起了早逝的长孙皇后,也是由他亲自送走的,“永永河。” 太医令擦擦额上的汗,“圣人不必担心,大公主郁结于心,只是吐血还是好事,便是郁气散了,等一个时辰后再喂下一碗药,凶险便都过去了。” 几番折腾后已到了午夜,永河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崔太妃早早被劝回宫了,就还剩李世民自己守在永河榻前。 他现在心里一派后悔,悔不该伤了永河的心,害永河大病一场。 王礼悄悄上前禀告,“大家,太妃让您去一趟呢。” 李世民收了眼泪,惊讶道,“太妃还没歇下” 崔太妃一直在宫中等着那边的消息,翠云劝道,“太妃,您歇吧,您可别也累倒了。” 崔太妃叹气道,“唉,你说说二郎,糊涂啊,永河和昭阳都是他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此偏袒昭阳岂不是让永河寒心,他这样做又哪是化解矛盾,这不是逼两女儿往对立的一面走。” 翠云道,“圣人本是好意,只是用错了法子,相信过了这事以后就该知道姐妹间不能这么处理了。” 崔太妃忧心忡忡道,“就怕今天刺激太过,让永河对二郎和昭阳都生了芥蒂。” 等到李世民来了,先是一番告罪,崔太妃摆摆手道,“我上了年纪,精神头也不足了,但圣人既然叫我管理后宫,我也不可懈怠,永河的事我也有责任。” 李世民面色尴尬,“这如何能怪太妃,是儿没有尽责。” 崔太妃道,“圣人确实有责,你可知永河今日为何去找你” 李世民看了一眼王礼,王礼也是面有愁色,今日大公主还未听完他的话转身便走了,只言片语也未留下,他自然是不知道大公主为何而来。 崔太妃道,“你瞧瞧你这个阿耶当得。”她示意翠云把东西呈到面前来给李世民看看。 李世民打开面前的锦盒,里面是一沓沓手抄的佛经,都已经整齐装订好了,“这” 崔太妃道,“永河前日里和你大吵了一架,心里过意不去,就想为你抄一本经书赔罪,你再瞧瞧她写的字。” 李世民翻开来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出惊讶,永河的字虽然还有些女儿家的柔媚,但这行笔架构无不是他早年习字的影子。 崔太妃又道,“听说永河今日正碰上了你在教昭阳习字” 李世民面有愧色,“儿儿悔不该如此。” 崔太妃语重心长道,“二郎,你虽然有许多的女儿,但这些女儿却只有你一个阿耶,人心是偏的这在所难免,但你也别忘了永河也是你娇宠的女儿。” 李世民道,“我只是怜惜昭阳没有亲人,自小受了苦楚,才想着事事都教她顺意些,万不想冷落了永河。” 崔太妃摇摇头,“你只想到了昭阳没有阿耶阿娘陪着,你怎么不想想永河也是如此呢。永河是在你还是秦王时降生的,那时候你随高祖东征西讨,又有多长时间看顾这个女儿呢,你再想想长孙皇后,她走的时候永河才多大点呢。” 李世民想起观音婢一时语塞,她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叫他看顾好儿女,如果永河今日出了什么事,百年之后他又有何面目再去见她。 崔太妃点到为止,“这些事情二郎好好想想也是能明白的,家国天下,这天下要治得,这小家也要治得。好了好了,二郎退吧,我且乏了。” 李世民见崔太妃面有倦色,自然不好继续叨扰,躬身拜退,等出了宫门才长叹一声,“是寡人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大唐嫡公主(三) 大唐嫡公主三 李世民从太妃宫里出来又去了永河的寝殿,永河夜里又烧了两回,李世民不眠不休地守了一夜,直到司夜的内侍报了五更天才起身回了立政殿,准备过后的早朝,临走前一再嘱咐连翘,永河醒了立马去报。 永河这一病,惊动了宫里的两座大山,后宫中人都在听着动静,李世民这一走,立马就从各宫里源源不断地送上各式补品、药材。 而对着从昭阳公主那儿送上来的礼品单子,连翘着实有些苦手。大公主与昭阳公主不和由来已久,此次病倒又和昭阳公主有关,连翘真怕等大公主醒来看到昭阳公主送的东西又会生气,若是再病上加病,那可就糟糕了。 连翘拦住誊写的侍女,提笔把刚落下的一行字抹掉,“暂且不记昭阳公主的,待公主病好了我再回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永河一病来势汹汹,将将养了半月才彻底养好身子。 连翘忧心不已,永河倒觉得这一病把那些沉珂旧症一并带走了,连同前世那些积攒在胸口的不顺也一并消散,身体和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如今才像是真的活过来。 李世民连日不断地下了早朝便来看她,面对着阿耶明显的讨好,永河总有点爱答不理,虽然她已经渐渐明白阿耶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偏心,但心里总归还是有点小嫉恨,一时转不过弯来。 李世民虽然有些沮丧,但对着永河那些活泛的小气性也觉着宽慰,只要还能把这个女儿哄回来便好。 半月前仍是料峭春风,如今却已经是风和日丽,永河歪坐在窗前的塌上,百无聊赖地听着连翘给她唱礼单。 病时有人寻医送药,病好又紧跟着献礼,这个公主当得其实也挺惬意,只要不再干着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她这个公主应该是能做到寿终正寝的。 连翘的声音柔和细腻,伴着和暖的日光,永河有些昏昏欲睡,却在听到下一个名字时猛然清醒过来,“等等,将他送上的礼物拿来我看看。” 连翘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单子,这个叫赵弘的人正是送了一支珍珠首饰,大公主尤爱珍珠,但这并不是人人都知的事情,这个赵弘倒是误打误撞投了公主所好。 连翘命人取来,紫檀木的锦盒里盛着一支金丝缠珠步摇,尾部一朵牡丹花样,其下垂着一只东珠,珍珠圆润毫无杂色,一条金线坠着更显可怜可爱。 永河嫌弃地嗔了一句,“寒酸。” 比起那些或是精巧或是稀奇的玩意儿,就只这么一件首饰确实显得寒酸了些,但公主明显带着笑意,看那把玩的模样更是喜爱居多,让连翘一时有些糊涂。 果然,永河接着道,“收起来放在妆盒里,等到后日花灯节本宫要戴。” 连翘一听永河要出去,开口便劝,“公主,太医说了” 永河打断她,“太医说了,须得心情通畅,才能药到病除,我这日日都困在寝殿里如何心情通畅。” 连翘微微皱了眉头,还是有些不赞同。 永河佯装发怒,“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提。” 连翘无奈应下,“是,婢子知道了。” 待到后日傍晚,永河领了连翘并一个从宫中借调的侍卫,三个人乔装了一番便出了宫门。 连翘还是有些担忧,“公主,不向圣人回禀吗” 永河拿着团扇拍了一下她的额头,“和阿耶说做什么,咱们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干嘛要惊动他。” 连翘无奈,“公主您这还生圣人的气呢。” 永和冷哼一声,“我愿意生他的气那是给他面子了。” 前世种种永河还是不能全部放下,现在李世民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有种大梦将醒的恐慌,她知道自己是钻了牛角尖,却也怎么也无法将这份恐慌排解,甚至也不能对人言明。 永河摆出公主架子,“今天你已经惹了我很多次不高兴了,再敢说扫兴的话,等回去就把你塞到掖庭宫去。” 连翘当然知道永河是吓唬人的,但也听话地不再说什么,毕竟李世民当时那样对待永河,作为几乎是看着永河长大的人她心里也是有气的。 永河扬起笑,“这就对了,走吧,平日里在宫中多闷啊,今晚咱们好好逛逛,你若是看中了什么,只管说,本公主请客。” 连翘心中发笑,公主,你莫不是忘了,钱袋还在婢子手里拿着呢。 长安城里人头攒动,处处披红挂绿,一派繁华盛景,说起来她也有十多年未曾好好赏一赏这长安城的夜景了,永河一时被激起了少年心性,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后来更是哪里人多便要往哪处挤,连翘初时还能跟上,渐渐的就被人潮拥着同永河隔开了距离,“娘子,您慢点等等婢子啊。” 这要是把公主看丢了可就坏了事了,连翘急得对身边的侍卫道,“还不快去跟着公主” 可是周边的人这么多,侍卫空有一身武力却也挤不开他们去,两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公主的衣角一闪消失在人群里。 永河此时玩得入了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连翘等人甩开了,直到她看中了小摊上的一盏牡丹花灯,想要叫连翘付钱时才发现人都不见了。 永河恼道,“这个连翘,就知道玩,连自己主子跟丢了都不知道。” 永河恋恋不舍地看着这盏牡丹灯,花型大而饱满,每一瓣都尽态极妍地伸展着,衬着花蕊间的灯芯好似真的一般,她难得看上一件入眼的东西实在不想就这么错过。 她突然把团扇上坠着的宫绦解下来,那上面系了个尾指肚大小的珍珠,“老丈,我的侍女跟丢了,手上没有现钱,能不能拿这颗珍珠抵你的花灯。” 那珍珠莹莹有光,不用细瞧就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老丈摆着手,“这可不行,老朽都是小本买卖,实在找不开呀。” 永河道,“不用你找,我就用这颗珍珠换你的花灯。” 老丈更为难了,“这灯也就是纸糊的,不值几个银钱,这宝物珍贵得很,小娘子还是快快收起来吧。” 永河硬是把绦子塞进老丈人手里,“珍珠虽是珍贵,但你这花灯更是难得,我瞧着刚好值一个珠子的价,老丈也先别觉得东西烫手,我这是侍女不在身边,偏偏又看上了舍不得,珠子你先收着,待我侍女找到了再来找补花灯的钱,你说这法子行不行” 对面娘子的架势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家的,老丈人拗不过她去只好把绦子收了,末了还一再道,“小娘子,你可千万别忘了叫你家的侍女回来啊。” 永河一手掩着扇子,一手提着花灯,神情欢喜,姿态天然,端的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她正兀自高兴,忽然听到边上有一道熟悉的男声。 轻言慢语,风风韵韵。 她与这声音的主人甚至曾日日相见,又如何能不熟悉 赵弘正站在花灯前解一句灯谜,他平日里便不怎么爱出去闲逛,除去弘文馆点卯,休沐日时也只是在家中读书,便是遇上今日的花灯节,也只是站在摊前猜个灯谜。 跟前的仆从早已耐不住性子,眼巴巴地看着远处卖艺的杂耍,可耳边又传来自家郎君念灯谜的声音。 赵弘轻声念道,“高山流水觅知音,猜小雅一句。” 未等他将答案说出,旁边伸出一只皓腕先他一步将灯谜揭去,扬起的袖边堪堪擦过他的鼻尖,赵弘拘谨地后退一步。 “求其友声。”永河笑答,“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老丈,我答得可对。” 老丈笑眯眯道,“对,小娘子答得好极了,郎君,这盏花灯是这位娘子的了。”每年的花灯节在他摊前不知要成就多少好事,这位郎君在这摊前站了许久,如今可不是把他的缘分等来了。 永河以扇掩唇瞧着赵弘道,“可真对不起,我原是没注意郎君也在这里,不若我把这灯给你算是赔罪” 她今日穿了一件绣牡丹花笼裙,上身着半臂襦衫,外罩了一件赭色纱衣,发间插得一支珍珠步摇,垂下的东珠更与额间的牡丹花钿相映成趣,笑语盈盈,占尽风流模样。 赵弘只是一瞧,整个人便呆立当场。摆灯谜的老丈都不忍看他这傻样,摇着头把花灯取下往他手中一塞,“郎君扭扭捏捏得做什么,还不快接了这花灯去。” 赵弘回神失声道,“公” 永河眉头一竖,忙把扇面抵着他唇,“闭嘴” 团扇上还带着一股女子香气,赵弘倏地红了耳根。 永河移开扇子,“说话小心些,我还没玩够呢,你可懂了” 赵弘不自然地抿了下唇,马上又握拳在嘴边假咳了一声以作掩饰,突然想起什么,左右看了看,皱眉问,“公娘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永河道,“本来是带着人的,但走着走着人就散了,等我回去且看我怎么罚她,不说她了,你呢,你也是一个人来的吗” 赵弘刚想答不是,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道,“我我也是,侍从都走散了。” 被赵弘身影挡在一旁的侍从闻言不可置信地望着郎君的侧脸,郎君,您还记得我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大唐嫡公主(四) 大唐嫡公主四 永河不疑有他,当下欢喜道,“果真。那便是太好了,不如我们俩个结成一伴玩吧。” 唐时风气开放,路上也时有一男一女结伴同行的,但赵弘性子腼腆,心中又爱慕永河,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永河可不管他,她向来是个霸道性子,前世今生亦然,她看定的事少有能听得进其他人拒绝的,立马上前拽住他袖子,“快快,你跟我过来。” 身后的侍从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拼命地给自家郎君使眼色,结果赵弘头都不回地就跟着别家的娘子走了。 白英心道,得,我还是别跟着招人现眼了。 赵弘被永河拉着一路越过人群,手心中全是汗,偷偷地在衣服上蹭了不知几回,他庆幸到好险不是拽着他的手,不然就露馅了。想到永河拽着他的手,耳畔又红了几分,大有蔓延全脸的架势。 永河提起灯一照,故作惊讶地问道,“你脸怎么红了” 赵弘摸了下自己的脸,果然烫的很,极力掩饰道,“是吗可能是热的。” 永河忍住笑一本正经应道,“果然你们男子就是阳气重,现在不过三月天,我还觉得有些冷呢。” 赵弘干笑两声移开话题,“公” 永河拦住他,“嗳,又忘了是吧,好吧,这也不怪你,你直接叫我永河好了。” 赵弘只感觉天上掉了一个馅饼,只砸的他晕晕乎乎,“永、永河。” 永河道,“不是永永河,是永河,再说一遍。”她不自觉地带着期待的神色,她也许不是温柔可人,对赵弘也一贯呼来喝去,但她其实心里明白,她爱他,看重他,会因为别人轻视他而生气,也会因为他为她买的金钗而高兴,她只是太任性累得赵弘吃苦,不过这个傻子,偏是吃苦也要和她在一起。 赵弘喊道,“永河。” 永河这才满意了。 见她又笑了,赵弘才又补了一句,“我叫赵弘,走为赵,从弓是弘。永河也可直呼我名字。”他说完这话,好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很是腼腆的笑了。 永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如今这个时候还并未与赵弘见过面,自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被赵弘的紧张传染,一时之间竟也体会到紧张羞涩之感,轻声道,“赵弘。咳,我知道你,这只步摇是你送我的是不是” 赵弘早早就注意到永河发间戴的步摇,他听闻永河公主得了急症却无计可施,火急火燎地自己也病了一场,待到病好了走了长安城大大小小数个店铺才千挑万选挑中了它,如今看它安然戴在佳人发间自然是喜不自胜。 赵弘道,“永河喜欢就好。” 永河轻轻歪了一下头,那珍珠就欢快地摇动了一下,她道,“我自然是喜欢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爱珍珠的。” 赵弘道,“我见你有一件金花五彩珍珠首饰,很是爱惜,平日爱戴也多有珍珠作配,想来定是极爱珍珠的,所以想着挑了它送你。” 永河摇着团扇笑道,“原来如此,难得你这么细心,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金花五彩珍珠首饰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她还在世时也常称我说是掌上明珠,所以我才爱极了珍珠,不过这连阿耶也不知。” 永河说到最后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和嘲弄,赵弘看到心里也跟着揪紧几分难受的很,他拙嘴笨舌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永河,正急得舌头打结,就听永河突然道,“哎,到了。” 永河提起裙子快走几步,“老丈,我把能付钱的找来了。” 原来她是拉赵弘来帮她付钱来了。 赵弘不知前情走近来的时候正听摊前老丈对永河说,“小娘子,你可回来了,老朽拿着东西坐立不安呀。” 老丈从一个小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宫绦递还给永河,永河笑着接了,“老丈您急什么,我说了回来便一定要回来的,不过我还没找到我家侍女,但我找来能帮我付钱的人了。” 她对赵弘道,“快,帮我把这钱付了。” 赵弘听话地掏出钱袋,拿了一个小金锭递给老丈。 老丈连连苦笑,“诶呦,这个我也找不开啊。” 赵弘对永河小声道,“可是最小的钱了,再没比它更少的了。” 永河拿扇子戳了一下他的头,没用一点力气,“你呀,就不知道带几个铜钱出来吗”她转头对老丈说,“这个您就收下吧,全当是我们把您的灯都买了成不成” 老丈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 永河道,“怎么不行,今天是花灯节,您也早早收摊,和家里娘子郎君小娘子们一同玩玩,好好乐一乐。我听说长安城里鉴金号最是讲究诚信,你正可去那里把这个小锭子打个首饰,叫家里娘子收着或是留给小娘子都行。” 老丈家里有个女儿待嫁年纪,他正想多攒点嫁妆,被永河这样一说便松动了,“那那就谢过娘子和郎君了。” 永河拿回自己的绦子倒不急着挂回去,反而比了比扔在赵弘怀里,“我觉得这个颜色正好配你,快带上我看看。” 珍珠用藏青色的绦子系着,颜色雅正,正配赵弘今日的穿着。 赵弘手忙脚乱地接过,看永河不容置疑的态度,只好把宫绦系在腰间。 永河端详了一阵又上前帮他摆正,“珠圆玉润,倒也衬君子,只是单调了些,下次我再送你个好的。” 永河不是那等扭扭捏捏的人,既然明白自己对赵弘有留恋,这一辈子自然要早早把人绑在一起才是。 赵弘道,“这、这” 他望着永河的眼睛,觉得里面盛满了星星,“这”了半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永河看他这样子噗嗤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你就直说喜不喜欢不就成了。” 赵弘自对上永河,一会儿功夫出丑极多,现在他看永河笑得欢畅,半是无奈半是宠溺道,“公主可别戏弄我了。” 他一时又忘了喊名字,永河竟不觉得恼,全因为话里透出的情意绵绵,星河倒转竟别无二致,她想起往日赵弘的好,一时怔住了。 赵弘自知失言,“对不起,我叫习惯了,一时忘了改口。” 永河抓住他话里的把柄,“嗯,你见过我几次,如何就叫习惯了,你往日在家也喊公主吗” 赵弘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我” 永河偏头一笑,又道,“我刚刚竟忘了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见过我,又见了我几次,怎么我每次配珍珠都叫你看见了” 永河公主地位尊贵,一些重要的节宴上也必定有她的席位,但凭赵弘的官职也不是什么场合都能去的。他心中爱慕,自然能牢牢记住永河的打扮,时时拿来回忆。但这话哪能当面对永河说,说出来岂不是冒犯。 永河也不逼他,只提着花灯摇着团扇看夜景,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赵弘低下头,“去岁蹴鞠宴时我正在场,还有年前去围猎” 阿耶手下多是武将,永河自小耳濡目染练就了一番骑射功夫,上马射箭都不在话下,每到这种活动,她也是玩得最尽兴的那个。她哭笑不得道,“我还当自己是哪里美貌吸引了你,敢情都是本公主飞扬跋扈的时候。” 赵弘忙辩道,“不是不是,还有年宴和中秋节的时候” 永河呼了一口气,“那就好,总归有我文静的时候。” 赵弘道,“公主什么时候都是美貌的,开弓射箭时更是耀眼到让人不敢直视。” 他素闻大公主永河脾气不好但还是不可抑制地被她吸引,那样热烈灿烂的人此生他都不能摆脱。赵弘想到此处已是鼓了一腔孤勇,正想咬牙将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却感到身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赵弘道,“永河” 永河在熙攘的人群间看到了阿耶和昭阳,这一瞧便再移不开眼。 赵弘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正弯腰对一个小姑娘说着什么,脸上满是和蔼,小姑娘娇俏可人,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明眼人一瞧就只知道是一对多么亲热的父女。 赵弘虽不认得那小娘子是谁但那男子却是认得,那不正是唐皇李世民,还是永河的阿耶。 永河神情落寞,半晌人走开了才道,“到底是父女情深,其乐融融。” 赵弘心中大恸,永河病倒的缘由他大体知道一些,那小姑娘想必就是昭阳公主了。这一打岔哪还记得起刚才想要说什么,上手去拉她,“我们去放河灯吧。” 永河伤感的情绪一闪而逝,马上坏脾气又上来,对着赵弘撒气,“谁准许你拉我的。” 赵弘讪讪把手放开,永河又无理取闹道,“谁准你放开的” 赵弘不知如何是好,“那我” 永河把他手又重新拽住,“既然抓住了我的手,这辈子都不能松开,听到没有” 赵弘喜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说” 永河瞪眼,“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她看赵弘眉眼又黯淡下去,她就是看不得他那种样子,气道,“我真是,嗳,你真是气死我了,你傻吗,我、我也是会害羞的好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大唐嫡公主(五) 大唐嫡公主五 永河和赵弘去河里放河灯,她蹲在河边,手轻轻一拂,小小的河灯便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波光潋滟的河面映照出女子的面容,只是她想着心事,连袖子快垂落到水面上都不知道。 赵弘一把拉起她,拿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去沾到的水渍。 永河撇着嘴,“你这样一弄,衣服都皱了,我下次还怎么穿。” 赵弘只顾着永河会不会着凉也没想到这点,手足无措道,“不如我再给你买一件,你这件衣服是哪个庄子上的。” 永河道,“那可难了,这是尚衣局做的,我又如何知道哪个庄子会卖。” 她看赵弘为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又笑起来,“逗你呢,我哪有那么娇贵,衣服皱了一次就不穿了阿娘会说我的,回去找连翘熨熨,下次还能穿的。” 永河屡次耍弄他,赵弘竟不觉得气恼,却为哄永河开心感到高兴,“等我学了熨衣服,我亲自给你熨。” 永河愣了一下,张敞画眉其为夫妻乐事,但她今日才与赵弘互通心意,谈婚论嫁哪有那么快的,而且熨衣服也太,永河一时哭笑不得,不知该羞该恼,“不害臊,谁用你给我熨衣服。” 赵弘也后知后觉自己太狂妄了些,忙告罪,“小子无意轻浮,娘子别见怪。” 永河“哼”了一声,“我就怪你了,你怎么办。” 赵弘又语塞了,“这、不然你打我一顿出气。” 永河道,“我不打你,但你要能帮我做一件事我就不怪你了。” 赵弘问,“是什么事” 永河道,“刚才你也瞧见了,我阿耶出来逛灯会却只带着昭阳而不带着我,那也是我阿耶,凭什么让昭阳一个人独占了去,我不高兴,你得帮我想个法子治一治我阿耶。” 李世民是大唐皇帝,四海之主,谁能治他谁又敢治他,永河这么说无非是想看赵弘苦恼的样子,没办法,赵弘越是包容她,她就越是忍不住想欺负他。 赵弘心道,永河果然是在为这件事心伤。她虽是圣人的第一个女儿又是长孙皇后所出,但并没有收到多少父母宠爱,竟连后来的昭阳公主都不如,虽是身份尊贵背后却有不为人知的心酸苦楚。 赵弘虽然是家中第二子,上有长兄下有幼妹,但因为从小乖巧老实,连小妹都有意无意地让着他,从未体会过永河这样渴望父母的情境,但此时他听到永河笑语中的心酸羡慕竟能感同身受一般。 永河还在看着赵弘,夜风微微吹动他的衣摆,便如仙人凭虚御风,一动一静都让人联想到古书上所说得,芝兰玉树生于阶前。她暗自纳闷,怎么从前未曾发觉他长得这么好看呢,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她总是要将这棵宝树移植到自己宫里的。 赵弘还在皱眉思索,不知道要说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主意来,她欣赏够他为难的样子正想放他一马,不期然听到赵弘开口,“我日前听闻圣人养了只鹞鹰,喜爱非常,结果怕被魏公看到竟藏在怀里憋死了,想来朝中只有魏公敢找圣人的不痛快了。” 永河越听眼睛越亮,听完之后更是兴冲冲地抱了他一下,“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主意,阿耶最怵魏公了,这次他带昭阳出来玩肯定没告诉别人,若是教魏公知道了定要说他好久。” 永河只是抱了他一下即刻分离,手却还仍挂在赵弘手臂上,赵弘鲜少有和女子这么亲近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一直爱慕的永河。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他正要趁机剖白自己的心意,就见永河目光向旁边移了一瞬,他心里一突,难不成又是圣人 永河看到连翘转悠在人群中,一会儿朝这边看看一会儿又往那边瞧瞧,口里“娘子娘子”地唤着,明显是找人来着。 她道,“哎呀,是连翘找过来了,我不能和你待了,我要走了。” 赵弘明显失望的“啊”了一声。 永河笑道,“别这样嘛,我下次再来找你呀,你可别忘了我。”她又威胁道,“你现在可是有主的了,不能再招别的小娘子了,听见没不然就等着我带人去打你吧。” 赵弘道,“怎会,我既认定了你,矢志不渝,决计不会招惹旁的女子,看都不会看她们一眼。” 永河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啧,可真会说话,我哪有那么霸道,难道你长两只眼睛还只能看见男人不成,再说我宫里多是女子,你日后见得还多呢。” 这一句“日后”比什么话都管用,赵弘反握着她的手正想说些什么,就听永河匆匆道,“好了,我真得走了,连翘要看过来了。” 她轻轻用力握了一下赵弘的手,然后抽出手来提着裙子向连翘的方向跑去。 珍珠轻巧地在她发间晃荡,赵弘喃喃失落道,“我乃一片真心,盼你不是一时兴起才好。” 连翘和侍卫在岔路口分开,她找了一圈的公主正急得团团转,心想再找不到就去京兆府,被罚一顿而已哪有丢了公主严重。 正寻思着呢,就见眼前出现自家公主的影子。连翘道,“公主您去哪儿了,可急死婢子了,我都想去报官了。” 永河挡住她的视线道,“我就在这条街上逛逛啊,倒是你,怎么跟人的,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连翘看公主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模样,冤道,“我的公主,我的好公主,您可真是唉,冤死我了。”她一边说着还不忘了给永河披上披风,夜间风凉,再受了寒就遭了。 永河看她这样,也不敢把人真的惹恼了,哄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该,来,我请你吃根糖葫芦。”她伸手对路过的摊贩说,“老伯,给我来两根糖葫芦。” 连翘无奈,认命地拿钱袋付了钱。永河又道,“你猜我在路上看见了谁” 连翘自然不知,永河道,“是昭阳和阿耶。” 连翘惊道,“什么”她小心去看永河的脸色,生怕她再伤心失意,却瞧见永河一脸跃跃欲试。 永河招招手,示意连翘附耳过来,“你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连翘听了犹豫道,“不好吧。” 永河嗔了她一下,“有什么不好的,今晚不是还有个侍卫跟着咱嘛,就叫他去办。” 连翘说道,“上次圣人被魏公顶了一顿,在立政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永河满意道,“就是要刺刺他,谁让他惹我不高兴了,就他们两个父女情深,把其他人都晾在一边当傻子呢。” 连翘无可奈何,大公主自从病了以后便不怎么爱发脾气,她还以为是被圣人伤得太过,却原来脾气都留着给圣人了。 永河看连翘这样就知道她是同意了,也是,她要做的事连翘少有不同意的。不过她还未对连翘说起赵弘,不是她不愿意,只是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就是再高傲也是要面子的,怎么好开口和连翘说,分开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她找了个大驸马回来。 永河道,反正还有下一次,到时候再告诉她也不迟,只别吓着她才好。 第二日,永河去看望崔太妃。 崔太妃待她极好,虽不是亲祖母,但和亲祖母也没差了,前世永河被贬,还连累崔太妃一把年纪随她到寺院生活,受尽清苦。 她前世任性太过,视纲常法纪于无物,无怪有如此下场,只是牵连身边人赵弘、崔太妃都替她受过,她那时醒悟太晚,大错已铸,幸而有如今重来的机会弥补前世所犯的过错。 永河正一边想着往太妃宫中走去,没料到遇见了从太妃宫里回来的韦贵妃。 韦贵妃笑得一脸温柔,“大公主来看望太妃吗” 说真的,永河面对韦贵妃这张笑脸实在有些膈应,除了昭阳这大概是她最讨厌的人了。 面甜心苦,惯会装模作样。一力插手她们姐妹的婚事,不知道她个妃子跟阿耶的女儿争什么宠,若非如此,前世她也不会一开始和赵弘起那么大的隔阂,宫里的争斗不合都有她在里面推波助澜。 永河懒洋洋地回道,“原来是韦贵妃。这是自然。” 姿态傲慢得让韦贵妃几欲咬碎一口银牙。若说这宫里她最恨谁,一个永河一个昭阳,前者招摇霸道,后者娇蛮任性,一个赛一个得让她咬牙切齿。前日子她趁着永河同圣人离心,刚劝动圣人为她招一门亲事,谁知道她一病激起圣人的慈父之心,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她去找太妃,也被不轻不重地挡回来了,韦贵妃看着永河的脸,怎么瞧怎么觉得她一脸得意洋洋。 韦贵妃忍下心中嫉恨道,“大公主真是一片孝心。” 永河可不想费劲跟她掰扯,谁知道她肚子里又装着什么坏水,“本公主急着去看太妃,就不在这儿跟韦贵妃说话了,先行一步。” 韦贵妃看着永河的背影,想到昭阳和她不睦就觉心中痛快,你们两姐妹窝里斗吧,斗得越厉害她越高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大唐嫡公主(六) 大唐嫡公主六 连翘道,“我怎么瞧着韦贵妃笑得那么渗人呢,瞧着浑身不自在。” 永河斜睨了她一眼,“你倒乖觉,谁知道呢,许是看我得宠心中妒忌吧,你没看她对昭阳也是这么个笑法。” 连翘想了一会儿,“确实也是,可是您是公主,她是妃子,犯得着吗” 永河说道,“我不管她犯着犯不着,只别犯到我头上,不然有她好看的。” 永河说着就进了崔太妃宫里。崔太妃知道她要来,早早地把永河喜欢吃的八宝酥和山楂茶备上,等永河一进门就看她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着你了” 永河鼓了一下腮,快走几步到崔太妃身前坐下撒娇道,“我哪有,看您说的,好像我多小心眼似的。” 崔太妃戳了一下她的脸,“你还不小心眼,那是谁前日子病殃殃的,昭阳才多大点儿啊,你也好意思吃她的醋。” 永河一撇嘴,她是被阿耶气着了,昭阳是连带着的。而且她现在是挺小的,可她重生之前就已经是个能追着驸马阖府上跑的成年人了啊,她不是一时转不过头来嘛,这会儿自然是不会刻意找她的麻烦了,跟个小孩子计较没意思。 崔太妃看永河不是很想接话茬的样子,知道这事儿在她心里还没过去,这事儿外人再努力也没用,非是他们父女两个才能把心结解开。 永河把这话揭过不提,转头问道,“我刚在外面碰上韦贵妃了,她也是过来陪太妃说话的吗” 崔太妃闻言笑容淡了几分,但永河知道这不满不是对着她,“她正同我说起你的婚事呢。” 韦贵妃出身士族,性情贤淑,文采斐然,还在府上时也是贤名远扬,只是不知怎么的,在宫中这几年越来越小性,从前是和长孙皇后,后来又和孙贵妃不睦,待到永河这几个长大了,隐隐又同这几个小的有了龃龉的架势,崔太妃都不明白,她一个贵妃和二郎的女儿们比什么。 崔太妃道,“她有些拎不清,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没同意她说的话,永河还小,不急着找驸马,待我和二郎仔细看看给你选个好的。” 永河笑道,“倒是念着韦贵妃心中记挂,改天我得好好谢谢她才是。驸马也不劳烦您了,我的驸马当然要自己找,等我找了再给您掌眼,您还不信我的眼光吗” 永河不怕赵弘过不了太妃这一关,他家世清白,虽不是豪强权贵,但豪强权贵间要处理的关系可多得多,比不得他这样的家里清净,人口也简单,而且赵弘上面还有个兄长,不需要他来顶立门户,双亲也是明理的人,小妹也聪慧可人,赵弘本人更是性情温和,洁身自好,没有一丁点不好的嗜好,前世太妃就满意的很,还嘱咐她要好好同驸马过日子,只是那时候她因为韦贵妃擅自插手了她的婚事,对赵弘很是看不上,吹毛求疵让他很是受了一段苦,也把太妃的好意辜负。 其实说起来,韦贵妃也是给她挑了一门好亲事。 崔太妃笑道,“怎么不信,我只知道你什么都要好的,想必选个驸马也是不差,就是不知道你是想挑个能文的还是能武的你小时候就爱跟你舅舅、尉迟将军他们舞刀弄棒,想来也是要选个能弯弓射箭的喽” 永河道,“我是选驸马又不是选大将,会不会武能不能打管我什么事,我还能和他在府上全武行不成” 崔太妃说道,“那就是能文的” 永河又是摇摇头,“不论他是文采出众还是武功见长,抑或是文武双全,都无所谓,只要品行正,对我好,能听我话,事事以我为先这就够了,其他的什么文韬武略都随他自己的意。” 崔太妃道,“哦,我还以为你定要选个样样拔尖的。只是这样的男子就算对你不错,但要是事事听你意见怕要落下惧内的名声,缺了男子气势,你阿耶不定能喜欢。” 永河急道,“惧内又如何,房相如此怕房娘子,不还是大唐的宰相,为阿耶出谋划策、选拔人才谁又能说他不是大好男儿再说是我选驸马又不是阿耶选,我喜欢就成了管他喜不喜欢。” 崔太妃说道,“你瞧你,说两句就急了,扯你阿耶做什么,小心他听见了真不高兴,到时候给你挑个歪鼻子斜眼的你别恼。” 站在身旁侍候的翠云连翘等人听了都憋不住笑。 永河嗔道,“哎呀,不和您说了。” 崔太妃想到如果永河真选了这样的驸马也好,她性子傲脾气大,要是再选个自尊心强点儿的,日后府上有的闹腾,不若选个软和一点儿的能让着永河。“不说便不说了,要是真看上这样对你好的,就带过来给我看看,你阿耶若是不同意我也替你撑腰。” 永河得意一笑,她对赵弘有的是信心,肯定能让太妃喜欢。 永河从太妃宫里回来就听去立政殿探动静的内侍回禀,“魏公去立政殿待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等魏公走了,圣人又在里面生了好长的气,把后来议政的褚公和京兆尹都找错儿骂了一顿。” 永河心想,魏公平日就为指正君王过失为己任,为人又刚正严苛,他若是知道阿耶私下带着昭阳出来玩,肯定要上奏义正言辞一番,在她看来一个时辰还算少的。 可不正是这样,魏征跟着李世民下朝来了立政殿。李世民一看他那严肃的褶子脸就预感到头疼,不知又是哪儿不对叫他抓住了小辫子。 李世民问,“玄成,你有何事啊” 魏征恭敬肃立,拜道,“听闻圣人昨日出宫去赏了花灯节” 李世民心想,遭了,怎么让他知道了,这下又要喋喋不休了。 李世民讪笑道,“这也没什么吧,何必大惊小怪,花灯节也是长安盛景,我也是与民同乐罢了。” 魏征不赞同地问道,“圣人身边有几人跟随” “约莫人,街上喧闹,我也不好带太多侍卫随行,那成什么样子。”李世民为自己辩解。 魏征道,“圣人既然知道出行不便为何又非要出宫不成,说苑有言昔白龙下清冷之渊,化为鱼,渔人豫且射中其目。白龙上诉天帝,天帝曰鱼固人之所射也,若是,豫且何罪1这句话说的正是白龙鱼服,若是白龙不变成鱼,渔夫又如何敢射他圣人如今正想这白龙一样,微服百姓之中,若是遭人冲撞又如何论,岂不是白白增加京兆府的负担” 魏征一口气儿不歇,又接着道,“再者,圣人如今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不是当初的秦王身份可比,如今政局不稳,心怀不轨的外族探子还混在长安百姓里,难不保其中没有认得圣人相貌,准备以命相搏的,圣人昨日侥幸回归,但不保会有下一次的幸运,说不得他们又在等昨日那样的时机,岂不危矣若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待的起责任圣人如何敢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如何敢拿大唐的安危去赌” 李世民被他念得两耳嗡嗡,心里既愧又悔又怒。 魏征又道,“臣还听说圣人是携昭阳公主同去容臣再多说一句,圣人宠爱昭阳公主无可厚非,只是凡事有度,臣听闻圣人不公平的做法已经使公主间出现矛盾,如今又差点致使昭阳公主背上大过,圣人以为然也” 魏征引经据典,偏偏又句句在理,说得李世民哑口无言,争辩不得,只有在心里生闷气的份。 等到魏征走了换了褚遂良等人前来,李世民憋了一肚子气,又叹又骂,“这个魏征,寡人早晚要罢他的官。” 褚遂良等人面面相觑,得,不巧,又撞上魏公惹圣人生气的时候了,他们可有的受了。 永河听完内侍回禀已是乐不可支,连翘劝道,“公主还是小心点,圣人正气着呢,万一查到咱们可怎么办。” 永河收起笑,“魏公所言在理,阿耶气性过了之后只会再三思索自己的做法并引以为戒,你以为他是如此小气的人吗他可是大唐的皇帝。” 连翘心道,公主虽然对圣人有隔阂,但要说起了解,还是公主更懂圣人。 永河心想,他或许不是个顶好顶好的阿耶,但一定是个顶好顶好的皇帝。 她又想,刚才在太妃宫里,太妃也是要为他说话的样子,只是她装着听不懂罢了,平心而论,阿耶一直对不错,前世若不是她犯了法恐怕也不想把这个女儿如何的,她只不过不肯承认她在阿耶心中的地位不及昭阳才处处惹事。 今世也如此,她早就从连翘嘴里知道,那天晚上阿耶是如何对着自己的一身血污发愣的,又是怎么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一夜。如今该出的气都出了,她也要做个贴心的女儿了,省的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永河思来想去道,“连翘,你吩咐人给阿耶送一碗酒酿,再请他晚上到这吃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大唐嫡公主(七) 大唐嫡公主七 永河这几日过得春风得意,但另一边的赵弘却是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他时时刻刻想起那晚的永河,以至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罢了,但看着书桌上摆放的丝绦又确定那真的是现实,他确实和永河公主一起逛了灯会,并且互通了心意。 赵弘把桌子上的书翻开又合上,书页被他捻得都皱了。他想,永河是真的喜欢他吗那可曾说过一句表明心意的话 他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咀嚼了数遍,好像永河也并未给他什么明确的示意,赵弘心酸道,“她是大唐公主,想要什么不就一句话的事,又有多少好男儿愿意为她鞍前马后,何况她本人还那样出色,你不过一个小小的文官,才不比房杜二公,武不及尉迟、李靖两位将军,她不过一句随口之言拿你消遣,你竟还当真了。” 永河若是在这里怕是要教他气笑了,天下间才智武艺有能比得上以上他所说任何一位的人,她阿耶恐怕都要恭敬地请为上宾、礼贤下士一番了,何况是集这四位之长于一身 赵弘复又一想自己,悔道,“她不说是她的事,为何你吞吞吐吐地不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思来想去就只说了一句“矢志不渝”,现在想想和一句空话废话有什么不同。 赵弘自顾自焦躁不安,连平日爱读的书都读不进去,白英在外面道,“二郎,今日还去集英阁吗” 集英阁是长安城有名的书馆,藏了许多珍本孤本,是名人雅士都爱去的地方,赵弘不是爱结交的人,只是为了里面的书,所以每半月总会去看一看,搜几本好书来。 赵弘被白英一打岔回过神来,这才低头看到书页都快被自己碾碎了,这上面是前朝记载的游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复刻本。 赵弘小心翼翼把纸张摊开展平,再用方正的砚台压了,说道,“赵弘啊赵弘,从前你没这机会还时不时的想起她,现在离佳人更进一步,怎么就畏畏缩缩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白英半晌没听到赵弘的声音,忍不住又敲了敲门,“二郎” 赵弘道,“这便去了。” 赵弘走进集英阁问柜台前的店家最近几日上了什么新书。赵弘每半月来一次,风雨无阻,店家对他也熟,笑着说,“前代大家卢思道的诗集。不过二郎来得不巧,刚被一位小娘子借走了,正在楼上呢,嗳,她的侍女下来了。” 赵弘顺着店家指的方向一看,拐角的楼梯上下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姑娘,那姑娘站在楼梯口就停住了,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赵弘低头施礼,同那姑娘错开眼神,若借书的是个男子还好说,是个女子的话,他怕是张不开那个口。 赵弘转头又和店家说起话,“我再看看其他吧。” 店家说道,“郎君随意。” 侍女看赵弘与店家交谈完,上前道,“郎君且等等,我家娘子有请。” 赵弘站在原地说道,“不知你家娘子是何人” 侍女道,“总不是害你的人。” 赵弘犹犹豫豫地跟了侍女上楼。侍女推开雅间的房门,赵弘看到依靠在窗边的人颇为惊讶。 永河正翻着赵弘感兴趣的那本诗集,玄青色的胡服衬得她英姿飒爽、神采四溢,她看到精彩处不住地摸索着桌上放着的马鞭的手柄,听到门开了,一抬头看到赵弘还未收起的惊讶的神情,先笑了。 连翘来的路上才听永河说起赵弘,怎么也没想到和崔太妃说起驸马不过十几天,公主竟真的找了一个驸马回来。 她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文弱、俊秀、知礼,现在看看还有点木讷,公主喜欢这一口 连翘挨在永河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永河看着赵弘止不住发笑。 永河对赵弘说道,“傻愣着干什么,过来” 连翘看赵弘听话地走过去,心想,看这脾性说不准真是未来驸马爷。她识趣地退下,和看着就比郎君要机灵的白英一同站在门外。 赵弘惊喜道,“怎么是你” 永河笑着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赵弘道,“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给忘了。” 这话说得,像永河是个负心汉,她乐道,“怎么你跟个女子似得。”赵弘的脸立即黑了。 她拉着赵弘的手到桌边坐下,笑着说,“不是我不想,只是我在宫里也不好出来,刚才那个是我的侍女连翘,和我一起长大,我很信任她,以后我们不能见面的时候就全靠她了。” 赵弘听了这话脸色渐渐好转,永河笑道,“你倒是说到做到。” 赵弘不明所以,问道,“什么” “连翘刚刚告诉我,你连和她对视都不愿意。”永河支着下巴,“我是那么霸道的人” 赵弘赧然,“不是,是我不习惯。” 永河示意他低头看,“那你习惯和我牵手”永河的手还被握在他手里,永河动了动小指,赵弘就飞快地撤开,“是我没注意。” 永河彻底忍不住,握着拳放在嘴边笑,一边笑一边说,“赵弘,你也太不经逗了,怎么比女子还害羞。” 赵弘心里一黯,果然我在她心里不过是个逗乐的人,也就只能逗她一乐。 他板正脸色,“我乃一堂堂大丈夫,公主还是不要三番四次以女子比之。” 永河下意识道,“女子怎么了” 她看赵弘脸色不快,好脾气地解释道,“我只是说你容易害羞不好意思,有时候像个小娘子一样,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永河说完这话,自己先皱起眉来,“女子又如何,我阿娘就是女子,但身为皇后,为阿耶排忧解难,匡正过失,满朝文武没有不赞叹的。我自己也是女儿,但论文韬武略也不输一般男子。” 她眯起眼,“而且你刚刚叫我什么” 赵弘语塞,他只是一时冲动,也没有要在女子上大做文章的意思,就是心中不甘作祟,也不知道怎么没控制好就发了脾气。 赵弘说道,“永河,我我不是有意的。” 永河和他生活多少年,做多少年的夫妻,怎么不知道他躲躲闪闪的神色,一看就是有事情隐瞒。 永河刻意放缓了脸色,温柔道,“没什么,这也不怪你,我们才见了几次面,你不习惯,多叫叫就好了。” 赵弘见她温柔软语宽慰,心中既酸也甜,又怕这只是昙花一现,永河兴趣过了还会去找别人,他说道,“永河,我虽然爱慕你,但你是千金之躯,不是我这等人能攀得上的。今日千般明艳恐有一日变作明日黄花,我不是喜欢你权势名利,或者公主的名头,若是往后无缘,莫要把我和他人混作一谈。” 赵弘说得情真意切,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剜出来给永河看,让她明白自己这一番真情实意。 不防永河挑着下巴把他的头慢慢抬起来。赵弘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妥当,却听永河开口说道,“没想到你是这个心意,听了真叫人感动。” 赵弘听永河这话说得怪怪的,“我不是为了让你感动才说得。” 永河慢条斯理地抽回手,“嗯,我明白。” 她倏地一巴掌抽在赵弘脸上,“你是叫我打你才说得,滚,在我没抽死你之前从我眼前消失。” 永河拼尽全力才克制住力气没有把赵弘的脸打偏过去,“怎么,矢志不渝的话说了才过几日就想着要明日黄花了,赵弘,我多谢你想明白我以后会怎么样。” 赵弘已经被永河打愣了,伸手摸着脸有点缓不过神的样子。 永河原本还觉得他这个样子柔弱可欺,现在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恶。 赵弘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自己身无长物,如何能配得上你,你如果只是兴起,以后好聚好散” 永河怒火中烧,她在这里畅想天长地久,原来那一头已经打算好聚好散了,“嗬,我有多闲,为了一时兴起找人探听你的行迹,兴冲冲地从马场上下来只为见你一面” “搁这大半个长安城里找出一个你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为了消遣,阖着那晚我都演给了瞎子看”,永河冷笑连连,“你真看得起我啊,和你散了以后再去找下家这么肆意的公主生活我还真没过过,听起来还真不错。” 她一手握着马鞭不住地摩挲,“还不快滚,拦了本公主找别人,我可不管你是谁,小心我抽得你皮开肉绽。” 赵弘这才第一次见识到永河的脾气,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真怕她一气之下去找别人,不仅不退,反而上手去抓她的鞭子,急道,“你怎么只听我说那些话,永河,我对你的心可表日月,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高兴,我是怕你以后厌了我,连见也不想见我了,我不想那样,我口不择言。” 永河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怎么抽都抽不开,索性手一松把鞭子丢给赵弘,“不用以后,我现在就厌了你,连见也不想见你了。连翘,回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大唐嫡公主(八) 大唐嫡公主八 临近五月,天气不冷不热,倒是赏花出游的好时节,几个公主聚在园里和侍女们游戏。 永河百无聊赖地也跟着耍了几把投壶,不过她眼头准手又稳,几个公主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几轮过后就没了兴趣,她摸了把鱼食转头坐在亭栏边喂鱼,连翘站在一边服侍。 二公主清云问道,“大姐怎么不玩了” 永河淡淡说道,“欺负你们没意思。” 永河今年十六岁,清云和她年纪相仿,只小几个月罢了,再往下的昭阳不过十一二岁,川平也才始龀1,最小的晋怀还只是个奶娃娃。 这么一瞧,可不就是在欺负她们。 永河觉得打从自己重生回来以后心气儿好了很多,也跟这个有关,就连最看不惯的昭阳也还是稚气未消的样子,她哪提的起精神非得跟个小孩子较个长短,说出来都够丢人的。 昭阳说道,“大姐骑射出众,若跟我们比当然像是在欺负人了。” 永河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心里却想到,这么会说话,怪不得阿耶喜欢。自从她歇了和昭阳争的心思倒也发现这个妹子的可人之处,虽然骄纵傲慢,但是却极会看人眼色,除了阿耶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被人欺负了这点之外,永河倒也看她顺眼许多。 也就是因为阿耶偏疼这点,昭阳很少能和姐妹们亲近,她知道大姐看不惯她,剩下的公主们更是有了靠山似的全都在孤立她,久而久之,昭阳也不怎么和她们来往了。但自从永河上次病好以后,对她态度好了很多,不说有多么温柔可亲,但是也不再一见面就冷嘲热讽,平时和她说几句话还能不咸不淡地应对两句,昭阳倒是开心得很,她从前没有多少亲人,到了宫里有了阿耶,现在大姐也不排斥她了,她当然是高兴的。 清云反而想得更深,她生母身份不显,从小在宫里看多了脸色,比起嫡出的永河和备受李世民疼爱的昭阳,她夹在中间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如今永河和昭阳之间慢慢平复下来,她倒松了一口气,如此就既不怕永河针对也不用担心阿耶厌恶了。她虽没想通为何永河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但也不打紧,横竖不关她的事了。 永河一眼就看透她在想什么,清云的话一向很少,前世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最沉默的那个,比起其他人是真的对昭阳不忿,她倒觉得清云不过是想找个队伍站着,免得真叫人把她给忘了。 川平没几个姐姐想得多,这里面就她玩得最开心。 永河看到这么其乐融融的景象倒是有点好笑,没想到她们也有这么和平共处的时候,不知道以后的驸马们关系是不是也还像前世一样。 永河想到这里,更是没了玩乐的心思。 那天在集英阁,她是刻意显示出自己坏脾气的一面,就算重来一世她也不是什么温柔娴静的人,赵弘若不早早明白,以后还有吃苦的时候,她不想挂着一张假面具和他生活。 她的生气一半是真的一半是演的,但如果那天最后赵弘没有不管不顾地上来抓着她的鞭子,恐怕她气愤难当真的会抽他一顿,没见过那么不解风情、惹人生气的男人。 好聚好散,他也真能说的出口,她看起来是那么薄情的人吗难道长了一张玩世不恭的脸 永河透过清凌凌的池水打量自己的面容,长孙皇后温婉大方,她长得也是肖似阿娘,只要不是冷着脸看着也有几分唬人的,永河都不明白,怎么赵弘就不信任她呢 从外面回到殿里,永河还是一副出神的样子,连翘一看就知道是还在想着那个赵家的二郎,她初时也觉得赵弘不识好歹,但后来回过味了觉得那人才是傻得可以,专捡公主不爱听的讲,偏偏还讲得一腔真意,这还不傻吗 连翘给永河端去一碟蜜桔,“公主要不要尝尝,特地送过来的。” 永河冷笑,“拿走,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用得着他送” 连翘一撇嘴,那您还不叫我赶他。 赵弘还不算傻到家,自从那天把永河气走了,隔三差五地就往宫里递东西,他记准了上次永河和他说的连翘,今天一支长安城里刚流行的金钗,明天一副淘出来的大家真迹,统统交到连翘这里。 连翘知道公主只是还在生气不是真的厌烦了赵弘,要不然也不会让她把那些送来的东西好好收着了,她说道,“这是南边产的,说是费了好大的功夫运来的,公主您真的不尝尝” 果然,永河说道,“那先放着吧。” 连翘把碟子放下,“公主,您还生气呢” 永河说道,“我不是生气,我就是不顺心,看见他我就闹心。” 赵弘生就一副死性子,有的时候认准了一件事就是不回头,她还真担心她自己在这儿欢天喜地了,他心里头却想着以后散了该怎么强颜欢笑,那多没劲儿,而且想想就叫人来气。 连翘劝道,“那就不去想了,我给公主挑了几匹料子,公主您选选,马球赛的时候您穿什么样子的。” 五月里有场马球赛,永河最喜欢这些,肯定要下场的。连翘为了分她的心,把看中的料子都拿出来让永河挑。 永河左看右看,“那件褐色的吧,耐脏。” 连翘泄气,您这打击人积极性这方面,一点都不比赵弘差。 永河在赛场上出尽了风头,一身胡服显得身姿挺拔,骑在马上击球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英气十足。 李世民和崔太妃俱都满意地笑着,昭阳更是拍红了手,“大姐好厉害,已经赢了两场了。” 李世民不无得意地说,“跟着武将们还真学了点东西。” 永河越打越是酣畅淋漓,心中的烦躁早就消散在马球里了,对面的队伍被她打怕了,比赛还没开始气势先弱了几分。 晋怀在场外抻着头看,“大姐又赢了,阿耶,我也要学功夫,要和大姐一样厉害。” 昭阳也道,“阿耶给我们找个师傅吧。”就连清云也是一脸期盼的神色。 李世民笑道,“好啊,这又什么难的,大唐这么多军将还教不了你们几个小丫头别到时候吃不了苦偷偷哭就行。” 韦贵妃看不得他们欢欣,在一旁酸道,“大公主这么厉害,只怕以后不好找婆家。” 李世民脸上的笑淡了,“永河千好万好,从来只有她看不上的,你多虑了。” 韦贵妃面露尴尬,“也是,我多吃了几杯酒头晕糊涂了。” 崔太妃道,“要是不舒服就别硬撑了,先下去吧,没人怪你的。” “那我就先回宫了。”韦贵妃看了看李世民,发现他只顾着和几个女儿说话,只得含恨离场。 对面商量着换人,永河打得够尽兴了,正准备打完这一场就回去观赛。她弯腰安抚了一下爱马,这匹踏雪是当时舅舅送给她的,从出生就开始养,现在已经是个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了。 踏雪突然嘶叫了一声,那是发现对手的声音,她知道踏雪也一样玩开了。 永河在马上直起身体看向对面却突然一愣,他怎么在这儿 赵弘正立在马上,手中拿着球杆。永河心想,这可不是胡闹,赵弘什么水平她还不知道,让他在马上溜着跑几圈已经足够了,真要拿着杆子击球还不知道是谁把谁打下来。 但是容不得她多想,比赛已经开始了。 永河飞快地纵马上前,准备速战速决地结束比赛,不料,赵弘也先冲着这球来了。 场上的人都知道永河的厉害,少有人敢先跟她抢球,偏偏赵弘不自量力。没有意外,永河先抽了球打到对方布防里,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永河问道,“你上来干什么” 赵弘不答,调转马头去追,看那动作倒也觉眼前一亮。 永河吃了一惊,前世她怎么督促赵弘练武都没用,今生是又是得了哪位高人指点 但是结果证明,赵弘也就只是个花架子。永河连击三次得中,他一次都没有从永河杆下抢出球来,半场下来累得气喘吁吁。 永河和他说了两次话都得不到回应,脾气也上来,不仅抽球越来越迅猛,还带着踏雪做足了挑衅的架势。 永河这边士气鼓舞,更衬得对面气势惨淡。李世民道,“虽然技艺不行,但胜在勇气可嘉。”他说得正是赵弘,李世民看的明白,其他人都不敢触永河风头,越打越畏畏缩缩,但他看赵弘虽然马上功夫薄弱,但胆气极嘉,立时对这个年轻人升起几分好感。 可在场上的永河心情就不怎么愉快了,打马球磕磕碰碰总是难免,赵弘以往玩得少被杆子抽了好几记,永河都替他疼得慌。 下了场,永河连衣服都不换带着连翘气冲冲赶到医官那去。赵弘也就只能坚持一场,结束比赛也就只有强撑着下马的份了,被同僚匆匆驾去太医署。 永河让医官把赵弘的伤先看了,才对赵弘说道,“你这么不管不顾的是不要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大唐嫡公主(九) 大唐永河九 永河气极,刚才在场上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弘的马儿被扬起的风沙迷了眼,失控之下差点把他摔下去,若不是旁边人拽了他一把,此刻她说不准见到的就是躺着的赵弘了。 赵弘看永河盛怒的神情却是一脸的平静,“你还想再打我一顿吗” 永河怒道,“好端端的,我打你做什么” 赵弘伸出手想拉永河过来,但手臂一抬起来就一阵酸麻胀痛,不由得“嘶”了一声。 永河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被赵弘这副样子磨得气消了,她主动走到赵弘身边坐下,“来,给我瞧瞧。” 赵弘犹豫着想往后缩但最后还是抬到永河面前。 永河撸起他的袖子,从小臂往上,一条条斑驳的痕迹青青紫紫的交错其上,看颜色恐怕不是刚才落下的。 她拿起医官放在一旁的药油,认命地给他揉搓起来。 赵弘拦住她,“我自己来吧。” 永河拍了一下他的手,“你要是自己能来的话,也不会留下这些痕迹了。” 这些痕迹一看就是瘀血没散开才留下的,永河把药油在掌心搓热然后用力按到赵弘手臂上。 力道之狠手劲之大,赵弘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啊疼。” 永河毫不手软,“不疼点怎么散开,知道疼也好,省的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 赵弘说道,“唉,你日日不见我,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永河心中叹气,从来只听说女子洗手作羹汤惹男子怜惜的,还没见过像赵弘这样练打马球受伤让人气消的,她空出一只手来戳了赵弘一下脑门,“你这个傻子,你之前做得不是很好吗,再等等说不定我就消气了,何苦这么为难自己,我还不知道你,手无缚鸡之力的,就不是习武的料,别说打马球了。” 赵弘欢喜道,“东西你都收下了是吗” 永河没好气儿道,“没有,都叫我扔了。” 赵弘知道她说得不是真话,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你收下了就好。我日日懊悔那天言不由衷惹你生气,但你在深宫之中我又无法相见,我打听到你会下场,所以才报名参赛。” 永河道,“那你也看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你是找了哪个名师教你啊” 赵弘说道,“是赵王。” 赵王李元景是李世民的六弟,也是永河还活着的最大的叔叔,但也只比永河大一岁,比起她,李元景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永河说道,“怪不得,也就只有六叔能陪着你胡闹了。” 赵弘听永河把他的作为视作胡闹,心头一时沮丧,他把永河的手按住对她道,“公主,赵弘在你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脸色又变成她刚进殿时的模样,永河一时慌乱,“什么意思,你在我眼里很好啊。” 赵弘道,“难道就只是个好人吗” 永河不解,赵弘温和对她也专一,这样还不够吗 赵弘黯然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比我性格温和的有很多,对公主专一的也大有人在,公主不要怪我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实在是我心中恐慌,算上这次,我才和您见了三次,公主你看上我什么呢” 对赵弘的疑问永河显得很迷茫,诚然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可是在前世他们见过无数次,她知道赵弘爱读什么书,爱吃什么菜,对他的了解其实早就超过自己。初初嫁给他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有怨言,怎么也瞧不上他,但一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河的心里早就放不下别人。 所以今生她遇到赵弘,自然是水到渠成,毫不掩饰地表明对他的好感,只是没想到会让他误解。 赵弘又道,“公主可能只见了我几次,但我对公主却仰慕已久,我知道你喜欢带珍珠的首饰,我还知道你嗜酸苦甜,这点真和其他小娘子不一样,”他轻轻笑了一笑,“公主喜欢纵马喜欢春天里放风筝,虽然怕热但更畏寒,写得一手好字,更擅长画山水,喜欢犬而不是猫,对外人高傲但对自己人却很柔软,公主很念情念旧又很孝顺,不喜欢礼佛却每年都会替圣人太妃抄写佛经祈福。” “公主朝气蓬勃、意气飞扬,实在叫人心动。”他用一种很柔软的眼神看着永河,“这样好的公主突然教我在花灯节遇见,真不是我在妄想” 永河只知道赵弘对她用情颇深,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会这样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赵弘听她的话对她很好,她从前或许以为那是公主权势,但后来发现那不是,她想的太肤浅。不管她怎么赶他,打他,骂他,永永远远和她站在一起,用那种温和的眼神看着她的只会是他。 赵弘说道,“我惹公主不快,但自己也很心痛,公主如今才十六,说不准哪天就会把我忘记,我既不想听你许诺把你束缚住,但也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任由下去。我身为男子行事却实在拖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讨你欢心又恐镜花水月,思来想去只愿你好好打我一顿出一出心中恶气。” 他说完这些话心中忐忑,不知道永河会如何作答,半是希冀地看她的神情。 不妨永河手上用力狠狠按了他一下,赵弘吃痛。 “读书读傻了你。”永河复又替他揉起伤处来,“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我听明白了,你不就是怕我负了你嘛,这好办,我求父皇下一道旨意替我们赐婚。” 赵弘被永河的话惊得瞠目结舌,“这、这怎么行。” 永河微笑,“如何不行。你心中有疑虑,就是不信我待你的心同你待我的心一般真诚,我也不和你废话,也不和你像这些日子一样躲躲闪闪浪费时间,直接让父皇给我们赐婚,日久天长你总会明白的。” “你不是问我喜欢你什么吗我就是喜欢你脾气软但性子韧,能长长久久地包容我,比你脾气好的没你有担当,比你专一的又没你足够爱我。我当然很好,但你也不差,我找个自己中意的就行了,难不成还得什么盖世英雄来配” 赵弘讷讷,“婚姻大事,不可儿戏的。” 永河轻声道,“是你的大事,也是我的大事,我为何要儿戏。” 永河突然笑了,归其原因,是她太过突然把他吓到了,她一心以为和赵弘的结合是理所当然,却忘了顾虑赵弘的感受。 赵弘咬牙道,“好,既如此,明日我便让家父上奏,娶你过门。永河,你万万不要后悔。” 永河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还是个急性子。她替赵弘上好药,握住他的手也道,“何苦多跑一趟,现在随我去找阿耶就是。” 连翘还站在角落,听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讲话,越讲越不像样子,无奈出声道,“公主,郎君,你们也太着急了,至少也沐浴更衣一番,再去找圣人不迟。”公主刚从场上下来,大汗淋漓、衣衫染尘,赵红也是满身药味,这两个人这副模样怎么去面圣。 “既然都认定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永河赵弘两人被连翘闹了个大红脸,当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倏忽分出距离来。 连翘上前道,“我的好公主,我们先回吧。” 赵弘急道,“我明日便叫父亲上折子。” 永河后知后觉出害羞,又怕赵弘又误会了她的心意,只好道,“那你可记住了,可别叫我空欢喜一场。” 赵弘果然回家去通禀父母求取公主一事。 一大家子人面面相觑,赵父道,“弘儿,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赵弘说道,“儿怎么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儿心悦永河公主,此生是非她不娶。” 赵父道,“可那是永河公主,长孙皇后嫡出,圣人的第一个女儿,我怕咱家家世不行,尚不了公主。” 赵家大郎道,“二郎,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赵家小妹看起来最淡定,“弘哥哥可不是突然,我都看到他书房里藏着的画像啦。” 赵弘憋红了脸,“你怎么随便进去。” 赵小妹道,“我不是随便进去的,是上一次你叫我进去找书,我才一不小心看到的,你自己把画晾那里不收起来,还能怪我。” 赵母停住兄妹间的吵闹,问道,“弘儿,我问问你,你和公主见过了吗” 赵弘说道,“见过三次。” “公主她对你如何” 赵弘没好意思说永河要向圣人求旨赐婚的事,只道,“公主对我很好。” 赵母沉吟一会儿说道,“你都们先回去吧,我和你们阿耶商量一下。” 赵弘等人只好告退。 赵父捋着胡子问道,“弘儿平时不做声乖得很,这一下子给我出了个难题。” 赵母却拍着他的手道,“那倒未必。” 赵父奇道,“娘子是什么意思” 赵母道,“永河公主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我听崔太妃隐隐透出的意思,是想给永河公主找个关系不太复杂的人家,不必处理大家宗妇的事务。你想想,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老爷你身为大理寺卿,也是跟随圣人从秦王时出来的,身份也不差,咱们二郎又不需要继承家业,本身也不是个爱争风头的性子,正正相配公主。而且我见永河公主端庄大方,颇具文德皇后之容仪,如果真能入了公主的眼,我倒是替弘儿的婚事松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大唐嫡公主(十) 大唐嫡公主十 赵父道,“好是好,只怕圣人不舍得。” 李世民当然不舍得,他不仅不舍得,还差点当场暴跳如雷。 “寡人不同意,永河才多大,这就把她许出去,这不是要割我的肉。”李世民跑到太妃宫里大发脾气,“这个赵准,看着老老实实的,倒打起我女儿的注意了。”李世民口中所说的赵准便是赵弘的父亲,时任大理寺卿,官居从三品。 崔太妃失笑,任你看到谁打永河的主意,恐怕都会觉得他不老实了,“二郎怎么不先听听他家的郎君如何” 李世民闻言道,“好这个赵准,原来还到太妃这边说项来了。” 崔太妃意味深长道,“可不止啊。” 李世民没听到崔太妃的话,气呼呼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最后把衣摆一掀到太妃身边坐下,“那赵家郎君如何” 崔太妃笑着指了指李世民,“你呀,你呀。” 李世民说道,“我只是瞧瞧他们家的郎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配不配的上我的永河。” 崔太妃说道,“马球赛上二郎赞过的那个年轻人你还记得” 李世民想了想皱眉惊讶道,“难不成是他” 崔太妃但笑不语。 李世民笑道,“怪不得他一直冲着永河去,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脸色又一变,拍着桌子道,“可恨” 他最近才刚和永河缓和关系,而且自从有了永河从中调解,他也渐渐能体会到儿女齐聚膝下的乐趣,实在没做好要把永河嫁出去的准备。 崔太妃看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见了仇人。可不也正是如此,天底下嫁女的父亲可不是把女婿都视作豺狼虎豹。 崔太妃又说道,“二郎还未听我说完呢,这赵家二郎名叫赵弘,如今在弘文馆供职,虽然只是个九品小官,但能在弘文馆任职的无不是饱学之辈,二郎却不用担心他是个酒囊饭袋。而且我听说,弘文馆大学士虞世南对此子也是称赞有加。” 虞世南沉静寡欲,执着向学,要得他一声赞誉可是难得。 崔太妃说道,“赵氏家族简单,永河成了亲也是和驸马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操劳事务,还是和以前一样过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活,就冲这点,我就觉得赵氏还不错。” 崔太妃看他脸色有所松动又道,“况且只是为永河暂且定下人家,又不是要她立时出嫁,二郎不必焦躁。你若是舍不得再留两年就是了,永河大了,总有这一天的。” 李世民越听也越觉得赵家可行,只是心里还有些不得劲儿,“不知道永河是怎么想的。” 崔太妃心道,你这闺女,胳膊肘早就往外拐了。她吩咐身边的内侍,“你去请公主过来。” 永河早就说过有了中意的人一定会让太妃“掌眼”,所以她先一步和太妃通了气儿,让她在阿耶面前给赵弘说几句好话。 永河踏进殿内,脸上止不住地志得意满,太妃轻轻咳了一声儿示意她收敛点。 李世民忧愁道,“永河,我这里有一件事需要听听你的意思。” 永河道,“父皇请问。” “今日大理寺卿赵准见我,想要为他家的二郎求娶你。我和太妃商讨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赵家二郎学问不错,为人也算机敏,所以来问问你的意思。”李世民补充道,“你若无意,这件事就作罢,你若有意,可以私下里见见,看看人如何,到时候耶耶再为你做主。” 永河笑道,“不用见了,其实我已经和赵弘见过几面了,这次求娶也是我怂恿的。” 李世民被永河惊了一下,“什么”他下意识地转去瞧太妃,却见太妃抚着额头躲开他的视线。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胡闹”李世民拍了一下桌子,“他大胆居然敢勾引公主” 永河无语,您这是用的什么词啊,“您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勾引不勾引的根本搭不上边啊。” 李世民可不管那一套,“永河,你可不是被他给骗了,这外面的小子果真都心怀不轨,太妃,您居然都不拦着永河,还帮那小子说好话。” 崔太妃捂着头说道,“哎呀哎呀,我可累了,头有些晕,永河,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和二郎说吧,翠云,快,扶我进去。” 翠云上前把装晕的太妃扶到后殿去,李世民无法只好对永河怒目而视。 永河对李世民道,“您不也见过他,怎么就不靠谱了。” 李世民气道,“那叫见那就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我连他长得什么歪鼻子斜眼的样子都不知道” 永河说道,“阿耶,您这是磕碜女儿呢,我怎么会找一个长成那样的。” 李世民也知道自己言语过激,但还是道,“他居然私下里跟你见过,居然还敢让赵准上折子” 永河坐到李世民身边,拽着他袖子道,“阿耶,您没听我说,是我怂恿他的吗” 不过永河也知道现在在阿耶面前说这些也没有用,阿耶也听不进去,所以她不说赵弘的优秀,反而说起嫁给赵弘的好处,“我这么些年养尊处优地长大,平日里也没少逞公主架子,若是以后的驸马太要强我也受不了,少不得要一顿鸡飞狗跳。赵弘就挺好,他性子软一些,但对我也真诚,做个清静的文职,家世简单,也没有那么多关系要处理,阿耶觉得这样还不好吗” 李世民早就和崔太妃讨论过这些问题,但此时听到永河侃侃而谈却没有一点女儿家待嫁的羞涩,忍不住想,女儿啊,你这是选夫婿还是给自己找媳妇呢。 李世民泄气道,“等我见过那小子再说吧。” 永河笑起来,只要阿耶这边松口了就好,凭赵弘的条件,事成只看早晚。 永河和赵弘的婚事最后还是定下来了,只不过完婚还要等到公主府建成。 永河大体看过工部送上来的图纸,就看这个规模,按正常速度修建下来也需要两年的时间。连翘笑道,“这是圣人舍不得您这么早嫁出去啊。” 公主府原先的建造设想比这还要厉害,最后被朝臣以“恐劳民伤财”而驳回了。正如连翘所说,李世民是舍不得永河。他一方面也知道赵弘是难得的人选,另一方面却又没做好嫁女儿的准备,只好靠这个法子再留永河几年。 虽然还没有正式出嫁,但从旨意下了之后,永河也确确实实感到心境有些不一样了,是一种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这是她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想必这一生她能和赵弘安安稳稳白头偕老地度过,想到这里,永河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连翘在一旁打趣,“瞧瞧公主这样,是想到驸马了吧。” 永河扔了个橘子过去,“死丫头找打啊。” 连翘双手往前一伸把橘子接住,“谢公主赏。” 永河又气又笑,殿里闹成一片。 清云撩起帘子进殿里来,“果然是好事将近的样子,远远地就听见你们笑开了。” 她往前一站,身后跟着的一连串小萝卜头都露出来。 昭阳让银屏捧着礼盒,“听闻大姐议亲,我等姐妹特来贺喜,这是阿耶赏的百宝珊瑚,昭阳送来以贺大姐新婚之喜。” 要不说昭阳有时候最能招姐妹嫉妒,清云还没说什么,她却先站出来,送的还是阿耶赏的百宝珊瑚,据说是今年吐蕃特地献上来的。 清云尚能不动声色,川平年纪小,脸上挂不住事,挤开昭阳往前一步道,“我送大姐的是一副求子观音像,祝大姐早生贵子。” 这幅画像若是再晚十年送也没什么,可谁让川平如今还是个说话都漏风的娃娃,送的东西加上祝词都实在引人发笑。 清云一边笑一边害羞地用帕子捂着嘴。 永河忍住笑,问道,“川平,多谢你了,不过你是从哪里想到的要送我这个啊。” 川平奶声奶气地说,“我看靖国公家的三娘子求神拜佛的,想来这一定是个好东西,大姐成亲之后可要多生几个娃娃啊。” 靖国公家的三郎和三娘子夫妻和睦,就是成婚快一年了,肚子还没有动静。永河不由地把手放在腹部,前世她和赵弘成亲多年迟迟未有孩子,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希望这一次他们能孕育一个共同的血脉吧。 殿里的气氛让川平一打岔变得欢喜起来,紧接着最小的晋怀也让侍女送上来一串珠子。她想到长大后的晋怀,年纪最小,性子却也最要强,姐妹里属她和驸马关系最不好,但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就像昭阳虽然高傲,除了阿耶看不上其他男人,但最后也和金家那个郎君结了善缘。 永河看到昭阳坐在一边,脸色还有些许尴尬,姐妹间的摩擦早早就现了端倪,即使没有她,昭阳想和清云等人和睦相处还是有一段时间要努力的。 不过,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多大关系了,她渐渐有点想通了。和赵弘成亲以后,就是又组建了另一个家庭,其实她大可不必再在阿耶这里找存在感、找安全感、找被偏宠的疼爱,这一切日后都会由赵弘带给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汉水女儿(一) 汉水女儿一 张三丰携中了“玄冥神掌”的张无忌到少室山少林派求援,意图以本门的“武当九阳功”与少林寺无色禅师所传的“少林九阳功”互相补足,以救张无忌性命。 当年觉远大师临终之时所述“九阳真经”,在场其余三人,张三丰、无色禅师、郭襄各听去其一,以致武当、少林、峨嵋武功大进,数十年来分庭抗礼、名震武林。张三丰此番矮下武当名头,希冀以这些年之钻研为张无忌求得一线生机。 不料少林派暗恨武当名望骎骎然有凌驾少林之势,又深觉觉远禅师是少林弃徒,张三丰当年也不过是侍茶弟子,乃是偷得少林武功以创武当派,不仅言语讥讽,百般折辱,更是不肯相告九阳真经,直言“怕江湖上以讹传讹,少林派是从武当张真人手上得了好处。”张三丰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携了张无忌远去。 张三丰心忧徒孙性命,心想,翠山的孩儿终是没有保住,虽是每日里陪张无忌逗趣解闷但心中实在不快活。结果行到汉水之上,又遇朝廷鞑子杀人,两名汉人百姓因此气绝。其一是起义首领周子旺的郎君,另一个却只是普通的汉水渔家。 那渔夫的小女儿强忍悲怆葬了父亲,终是忍不住痛哭之下晕倒在坟前,张三丰晚年接连遭受爱徒终身残废、自刎身亡的打击,如今又要看着小徒孙不久于人世,联想自身,一时之间不由得对这小姑娘大为怜惜,心中叹道,若不是个女娃娃,又带着无忌孩儿,倒可收到武当门下悉心教导。 张无忌在张三丰一边问道,“太师傅,这个小妹妹无事吧,怎么还是不醒。”他为人心厚良善,又遭逢父母双亡,对这小妹妹也是感同身受,看她一直昏睡不醒,不由得担心。 张三丰也觉这女娃实在昏睡太久,右手向前,探到脉搏,缓缓为她输了一道真气,“无忌放心,这姑娘乃是心忧过度,不多时便要醒了。” 张无忌听了心中高兴,脸色也渐渐放缓。张三丰瞧他如此模样,更觉心酸,心想,若不是遭了奸人所害,无忌日后也能长成一个宅心仁厚、人人称赞的少侠。 那被张三丰输了一道真气的小姑娘不多时便悠悠转醒。张三丰见她神情呆愣,脸上犹有泪痕,虽是衣着鄙陋,但容貌清丽,实乃生平少见,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此番楚楚可怜,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眨了几下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我叫周芷若。” 周芷若仍然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回到过去,回到了汉水河畔还是个渔家女孩的那一年。 少林屠狮大会之后,她让张无忌答应她一个条件,她用其要求张无忌不得与赵敏成婚,这是为了报复当年濠州弃婚之耻。可惜尽管出了恶气,她心中也并不觉得多么痛快,只有郁气、怨气年复一年地萦绕心间,差点阻了武功进益。再有两三年,她为钻研九阴真经以及峨嵋九阳神功通读道家典籍,平心静气,才算纾解了心魔,武功也一日千里。那个时候,张无忌夫妇也不知到何处隐居去了。 她神功大成之际,回想起同张无忌间的纠葛,倒也觉得,便是没有赵敏,他们最终也会分道扬镳,注定走不到同一条路上。张无忌向往的是避世而居,不再过问世事,早在和她成婚之时,便有了抛却明教教主,从此归隐的念头,但她身为峨嵋掌门却不能像张无忌一般将这一众事务尽数抛下,所以最后听到江湖上流传张无忌和赵敏海外隐居的传闻她倒也不觉得吃惊,那也是他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她后来扪心自问,爱慕她者众多,宋青书、韩林儿之流,怎么偏偏对一个伤害她的张无忌念念不忘原来,那年汉水之畔不仅是喂饭之恩、赠帕之情难忘,于她而言,那个命不久矣的小哥哥亦是难忘,光明顶上那一剑让她又愧又恨,更是忘不掉他了。此后张无忌对她数次相救、柔情款款,她不惜违背师命也要同他在一处,可张无忌的柔情又岂给她一人妻子的许诺,她之前也还有殷离,再加上一个小昭,他所招惹的女子何其多,与其说他和赵敏渡过难关终于修得连理,不如说是其余人因各种原因无奈放手,不然真缠着他不放,他可定要为难哩。这样想来,区区一个多情心软的张无忌好像也没甚想头。 周芷若想通关节,此后更是一心料理峨嵋事务,将本门派发扬光大,突有一日觉得体力不支,本想歇息片刻,不料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她初时感到困在一处昏昏沉沉,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身体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好像幼时自己第一次下水差点溺死之感,一直到一股浩然真气顺着奇经八脉传来,周芷若下意识地运转周天将这股真气收归所用,渐渐觉得灵台清明,身体也充满力气,一施力人便睁开眼来。 她自己的记忆和原先十岁的记忆交融在一起,所以周芷若醒来后只有茫然却并不显得如何慌乱无措,眼前银发银须,青布道袍的是武当张真人,站在他身边身量矮小,满眼关切的是张无忌,船头还有个浑身血污的虬髯大汉是常遇春,再加上划桨的船夫和她自己,正正好五个人,可不就是幼时情景重现。她说完自己的名字后“啊”了一声,当即往后方看去。 周父就葬在那里。 张三丰见她至情至孝,大为怜惜,又问,“小姑娘,你家里还有何人,咱们叫船老大送你回家去” 周芷若心头郁郁,我本生活得好好的,何苦叫我重来一遭,既叫我回来了,又为何不能早一时半刻救得我父性命。她死别父亲已有数十年,样貌形色具都模糊,此时又在十岁的自己记忆中得见,却还是晚了一步,重又叫她遭受一番痛苦,不由得心灰意冷,听到张三丰问话,也只是摇头并不作答。 张三丰心想,果然是家破人亡,这元朝鞑子,实在是是可恨至极。他看船头疗伤的常遇春,又想到,这人忠厚仁义,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英雄,如果能照看这个小姑娘一二,倒是个好事,只是他身为明教中人,若是送这小姑娘过去,岂不是将她送到邪魔外道手中张三丰原本对正邪两道并无偏见,只是两个弟子先后因其遭难,如今徒孙也受牵连,任他再是生性豁达,也无法不对其深恶痛绝。他思虑再三,又见芷若还是一副呆呆怔怔的模样,叹道,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权当为无忌找个玩伴,至于日后事日后再说吧。 张三丰于是问道,“小姑娘,你可愿随我回武当山去” 周芷若此时才又抬起头来,心里却有些吃惊,前世因为常遇春要带张无忌去蝶谷求医,张真人才会带自己去武当山,继而拜到峨嵋山下,怎么今次却有所不同。 她此时还不明白人一息之间千百种念头产生,每一个都会引发不同的事情,回到过去并不意味着重新走回老路,也有可能走向新生。 周芷若心念急转想到张无忌定是要跟常遇春去胡青牛哪儿去,他如今虽还是个孩子,我也并不在意他了,但要我同他日后处在一起,我也是不愿意的。可要是随张真人回武当,一准会再投到师傅名下,师傅虽然授我武功传我衣钵,但我最后累死过去也算还了峨嵋恩情。况且我年纪小,人微言轻,此次一去又少不得受丁师姐奚落,前世也便罢了,如今我已大不相同可不愿再受别人磋磨。 周芷若瞬息之间千头万绪,已经作出决定,“芷若愿随老道长回山。” 张无忌听到她答应,很是高兴,只当日后有了个漂亮的小妹妹作玩伴。可惜芷若理他都不理,瞧他都不瞧,他心中为她开解,芷若妹子刚刚丧父心里正难受,一时又怎么瞧见你呢。 张三丰欣慰道,“好孩子,你且放心,武当山上有趣的很,也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道童同你作伴的。” 周芷若被张三丰这么一提醒,突得一呆,想起武当山上还有个宋青书,心头又是一阵气结烦闷,怎么躲过了豺狼却忘记了还有虎豹。 常遇春听张三丰已经安排好了周芷若的去向,又担心小姑娘不清楚武当派情况,心中有疑虑,忍不住道,“周小姑娘,你父因我而死,你也因此遭难,原是我对你不住,合该让我照料你以后的生活,但是张真人发话,武当派又是江湖大派,行事最是正道不过,你去了武当那可真是去了好地方,比跟着我有保障的多,我这里还留一些散碎银子,你拿在手里,日后生活也有保障,待我伤养好再去武当向你请罪。” 常遇春伸手从身上掏出追杀中残存的银两,要塞给周芷若。 周芷若知道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是为宽她的心,又哪里肯要银两,“我父亲是因为元兵被杀,和大哥本无多大干系,大哥还伤着看病少不得花钱,芷若不要。” 这一番交谈,张三丰都看在眼里,常遇春忠肝义胆只可惜入了魔道,不然可以教远桥收他为徒,难得周小姑娘小小年纪也是深明大义,若好好教导也能有一番作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汉水女儿(二) 汉水女儿二 艄公从镇上买了饭菜煮来吃。张无忌心中难过,实在吃不下饭。他心知,虽然太师傅口中不说,但辗转武当、少林都无获救之法,自己其实已经没几日可活了。 张三丰看他食不下咽的样子,心中更添酸楚。 周芷若是决计不会再做喂饭之举的,张无忌如何样子她只做没看见,也不好奇去问。只是张三丰前世今生都对她有大恩,何况他一个百岁老人如今还要为子孙操劳,她实在不忍心,只好放下筷子道,“小相公何必作出自苦之色,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毒解不了呢。” 张无忌道,“我这毒厉害得很,太师傅为我想了好多法子都没有用,我其实已经没几天日子可活了。”张无忌说完,已是哽咽,眼泪马上要夺眶而出。张三丰用袍袖替他拭泪,也是神色黯然。 周芷若淡淡道,“小相公吉人自有天相,这世上名医高人那么多,自然能有解救的法子。只是你不吃饭,还没等到大夫来先把自己搞垮了不说,还累得老道长也不能吃饭,替你伤心。” 张无忌心想不错,病治不治得好我也不关心了,只是怎么好让太师傅为我难受,于是张三丰再喂时便也就张开口吃了。 张三丰稍感欣慰,小姑娘心善得很,可惜无忌也是个好孩子却遭此折磨。 芷若说这话是因为知道张无忌后来会有一番难得的奇遇,不仅治了身上的病痛还练就了神功,而这一切就是从常遇春带他去胡青牛那里看病开始。芷若把话抛出来引人去接,果然常遇春接道,“张真人,这小爷是中了什么奇毒,很是治不好吗我此番受了内伤正要去找一位很厉害的师伯,不如让这小爷和我同去” 后面的话芷若便没再听了,她只专心吃饭考虑着自己以后的事情。她想到武当上只有男弟子,张真人将她带上山后也无处去安排,少不得日后还要投到峨嵋门下。峨嵋她是不想再去,要是将她寄养在山下的农户家中也可行,只是她脑中藏着名动天下的武学秘籍,一身的武功技巧,如何肯做普通的农家女,自然还是逍遥江湖来的痛快。 张真人传她的那道真气仍还在体内运转,周芷若一边吃着饭一边运起九阴真经要诀,她本就天资聪颖,武学天赋出众,前世更是潜心钻研“九阴真经”,吃饭睡觉也都一日不辍,将这门功夫同本门武学融合再加上自己的理解练得出神入化,再没有谁敢说她练得不是正统的九阴真经。芷若还是对当年黄衫女一事耿耿于怀,她要不是为了发扬峨嵋而练了速成九阴真经,而是勤勤恳恳也练个十几年,如何会在黄衫女手中败倒。 芷若如今年纪尚小,又对武学有了不一样的领悟,运起真气来更是事半功倍。她又想到重生一事如何不可思议,我刚刚口鼻皆无法呼吸,若不是张真人传我这道真气将我唤醒,周芷若也就真的不存在于这世上了,武当派从来只对我有恩,芷若应该尽力报答才是。 张无忌原本在她说话之后便时不时地盯着她看,只是见这小妹妹不再理他,也就罢了,渐渐被常遇春和张三丰的话吸引去心神。芷若怎么会不知道张无忌在看她,只是故意不去理会,和张无忌的纠葛还是早早从源头断了吧,往后任他去找赵敏还是殷离抑或小昭都和她再无干系。 吃饭间几人已把事情都安排好,周芷若跟随张三丰回武当山,而张无忌跟着常遇春去蝶谷找他师叔胡青牛治病。次日天明,几人在岸边分别,张无忌想到要与太师傅分别,身体虽然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眼中却不停流出泪来,张三丰用袍袖擦了几回,宽慰了数次,连带自己也是黯然。 周芷若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听常大哥说你去治病,分别也不过数月,何必悲伤。” 张无忌被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女孩子刺了一通,自尊心上来,想到,我竟连一个女孩也不如吗,横竖如今性命有望,哭哭啼啼得岂不惹太师傅难以放心,他一咬牙,立时便不再哭了。 常遇春原也见不得他哭,本来还想等张三丰走后说他几句,这下芷若开口,张无忌便不哭了,倒也觉轻松。 周芷若刺完张无忌后便不再说话,少言寡语的没有小女孩的娇柔之色,等到张三丰带她走了更是毫不留恋,张无忌站着看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回头。 常遇春道,“等你病好了再去找这小姑娘不迟,正好给你做个媳妇,也省的你去讨了,只这小姑娘冷冷清清的,日后怕你受用不起。” 张无忌虽然是在冰火岛长大,不通世事,但毕竟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当下羞恼道,“你胡说什么” 常遇春也不生气,笑道,“好,就算是我胡说吧,那我们要快些启程了。” 常遇春带着张无忌顺江东下,周芷若却随张三丰往西去。张三丰见她这一路上甚少开口,路程遥远也不叫苦,料想她是刚刚丧父,又离故土,心中肯定不自在,于是常常与她说话逗闷。张三丰虽然是一代宗师,德高望重,但为人并不死板也没什么庄严气概,周芷若再是谨言慎行,但日日和张三丰走在一处也不免放松了下来,不像刚开始一样浑身紧绷,生怕被人发现了什么。 周芷若心想,师傅也是一派掌门,却总是显得很严苛,便是温声嘱托的时候也是一派威严叫人轻易不敢接近。但张真人却很不一样,虽是年逾过百,但时常有颗童心,日子久了也叫人忘了他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而以为是家中的老人了。但这位老人又很有智慧,行事也端正,怪道武当七侠各个是侠肝义胆、彬彬有礼的君子。芷若突发奇想,若是当年她有这样的师傅,也不至于一时鬼迷心窍做下错事来。加害殷离之事在她心中始终是道坎,虽最终并未铸成大错,但也叫她好一段日子寝食难安。 这边芷若对张真人敬佩之情日益增加,岂料张三丰愈和芷若相处,也觉此子不凡,虽然少言寡语,但谈之有物,而且往往切中肯綮、一针见血,张三丰有时候兴起为她讲几句道家精义,芷若也能很快跟上思路,一点就通,甚至有时候还能给予他别的启发,实在不像个普通渔家女孩。张三丰越发起了惜才之心,暗叹武当不宜收女弟子,不然合该收归门下,悉心教导。 一老一少相处很是愉快,这一日走到一处镇上,此处已经进了武当地界,再有一日便能到达武当山上。张三丰和周芷若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先是坐船后是行车,也少有打尖住店的时候。 张三丰心想自己邋遢惯了,倒也无所谓,只是芷若是个女娃娃,不梳洗梳洗倒也难为她。于是特意找了一家客店准备休整一番。 张三丰领了周芷若进去,那客店的小二懒懒散散地站着,一见他二人站在门口便道,“二位去别家吧,客已经满了。” 张三丰奇道,“我们还没说要做什么,怎么小哥就说客满了。”如今才是巳时,过了早饭却还不到午饭的时候,怎么会满呢,而且店内人也寥寥,这小二这么说明显是托辞。 店小二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见这一老一少还是不走甚至带上了不耐烦,“您要是出得起价钱,再是满的桌子也能给您腾一张出来,快快,去别的地吧。” 小二见这两人,老的满身脏污,小的衣衫简朴,料定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就是出得起吃饭的价钱,想必也不会点什么好菜,还不够自己折腾一番的,不耐得做这笔生意,故意开口赶人。身后的掌柜明显听到了声响也只做没看见。 张三丰虽然满面红润身体硬朗,但一身青布道袍污秽不堪,他早年不修边幅,任性自在,江湖上以前还传他是“邋遢道人”,但到如今地位已经无人敢在开口。周芷若前世先是峨嵋弟子后是一派掌门,出行皆有风仪,也没有人敢轻视,他二人乍一遭这么番际遇,一时倒也不怎么生气,反倒有些好笑。 张三丰笑眯眯道,“小二哥你可是欺负我们老弱不堪。” 店小二看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这邋遢道人还是不走。他本来正要趁人少打个盹,哪里愿意伺候这两人,讥讽道,“便是欺负你们又如何。”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狠狠在张三丰肩上推了一把。 二十几岁的青年人正是年富力壮的时候,再加上是用了劲的一推,要是个寻常老翁说不得就要站立不住摔个头晕眼花,岂知店小二刚一挨张三丰身上,便“啊”的大叫一声,像有人推了一把一样往后跌去,身后是掌柜要准备拿到后厨的一筐柿子,还没挪窝只暂时放在那里,就叫店小二一脚踩上去,不仅摔了个人仰马翻,一筐柿子连同早上刚扫好的地俱都毁了。 芷若看此情景,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最后还是别过脸去捂着嘴笑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汉水女儿(三) 汉水女儿三 张三丰自创的纯阳无极功乃是一门极厉害的内功心法,若算威力,当属各派第一。亏这小二是个不通武艺的寻常人,不然非要落个手断骨折不可。可饶是这样还是摔得不轻,抱着手臂躺在地上直哼哼,他身上混着压碎了的柿子,黄澄澄一片,看着可比张三丰、周芷若二人狼狈得多了,“好、好你个贼道人,你可知道这是哪处地方,这可是武当派的地脚,你居然敢在这里寻衅滋事。” 他在张三丰手上吃了大亏,自知这邋遢道人不是寻常人士,但是年轻气盛忍不下这口气,故意抬出武当派的名号来压人。他看这人虽然是一幅道士打扮,但并不把他同武当派联系到一处,盖因武当七子年纪最大者如宋远桥也只不过四十来岁,武当祖师张真人在民间又盛传是位“老神仙”,这邋遢道人满身污秽,也就更想不到张三丰身上了。 周芷若一听这话脸色当即冷下来,心想,武当派的祖师爷就在你眼前,你这是借哪门子的势,寻哪门子的威风。 张三丰仍然笑道,“难道是武当派就不能通情理了吗,明明是小哥你出手推人在先,怎么又说是我们的不是。” 前堂里有客人看到便也说道,“武当七侠各个明辨是非,绝不会任人蒙蔽视听,小二哥你还是快些起来向这位道爷赔礼道歉吧。” 那小二涨红了脸,扶着胳膊从地上起来向张三丰赔礼道歉,“老道爷,小子有眼无珠冒犯阁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 张三丰一指身边的周芷若,“还有这小姑娘呢。” 店小二又转向周芷若,拜道,“望姑娘海涵。” 店门口发生了这事,周围的人都抻着脖子看,周芷若不愿被人围观,见他道歉只淡淡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张三丰又道,“望小哥牢牢记住今日之事,莫要再看不起人了。”他又对身后的掌柜道,“店家既然开门做生意,忠厚诚恳方是长久之道,店大欺客可要不得。”掌柜一脸尴尬,喏喏称是。 张三丰说完这些话,携了周芷若飘然远去。身后有食客道,“看那道爷去向,莫不是往武当山去”掌柜和店小二听了皆是一脸惶惶。 二人出了镇子,张三丰笑着问向周芷若,“刚才那小哥来推,老道闪开也罢,何必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一番丑,芷若可觉得我斤斤计较没有宗师气度” 周芷若沉吟道,“难道任他出言讥讽就是有宗师风度今日他欺负咱们,咱们若是不言不语便走了,自己知道是不愿同这种人计较,却让他以为咱们忍气吞声是怕了他,涨了他的气焰,继而变本加厉或者来日又去欺负别人,那咱们不是做了为虎作伥的事。可老道长你教训他一回,让他吃了一回亏,他记得今日事,日后就会有所收敛,更不会害了别人,这可不是大大的好事。” 张三丰听了她一番话,捋须微笑,他本意就是为教导芷若,日后受了欺辱不可一味忍让。要知道有些人不会因为你忍让他便良心悔悟,况且俗语中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恐会做些害人害己、悔恨终身的事情。 张三丰道,“这还是其一。我再问你,若我今日不在此处,他要欺负你,你还要反击吗” 周芷若知道张三丰是有意教导她,也不隐瞒,大大方方说出心中所想,“老道长有本事所以才有底气,但芷若一个人在,没有能和他相抗的能力,若是非要讨回来恐怕讨不了好,他要是欺负我,我就跑开让他找不到。” 张三丰赞道,“好,留得青山在,这也不算丢人,真要硬碰硬那才是傻子干的事。”他说完又补了一句道,“芷若,老道还有一句要嘱咐你,有些时候可以为了大局一时谦让,但谦让不是忍让,若对方不肯罢休,咱们也别跟他们客气。” 周芷若想到从前在峨嵋,丁师姐因为师傅看重她,便处处挑刺,言语欺压更是不在少数,她本着同门之谊不愿生事,可丁敏君总是放她不过,后来更是挑唆峨嵋弟子不听她号令。她忆及往事,明白张三丰这番苦心,大声应答道,“是,芷若都记下了。” 张三丰笑道,“聪颖机敏,知变通不迂腐,芷若,你大有可为啊。” 周芷若本就是占着重生的便宜才看事看物不同于一般小孩子,这一路上已得张三丰数次夸赞,但又一次听到这么明显的褒扬,还是忍不住羞惭的低下头去。突得,芷若心头一凛,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一双好奇探究的眼睛正正好和她的对上,芷若立时呆住。 那双眼的主人也没料到她会转头,满目惊诧,好一会儿大眼瞪小眼谁也没移开。 张三丰朗声道,“快出来吧。” 话音落下,从侧后方站出两个身量挺拔的男子,俱都是一副蓝衣打扮,左边那个身材瘦削,一双眼睛精光内敛、炯炯有神,背负一柄青光宝剑;右边那个手持乌云长剑,满脸胡髯,但一双眼睛却是目似朗星,俊秀至极,就是他叫芷若抓了个正着。 这两个正是张三丰的弟子,人称“武当七侠”的张松溪和莫声谷,张三丰一一指给芷若辨认。 莫声谷走上前道,“师父,您老人家内功深厚,一下就发现我们啦。” 张三丰无奈微笑。 张松溪说道,“七弟,你又胡闹。师父早就知道咱们在身后只是不说,你隐气功夫不到家,连个小姑娘都能把你找出来。” 原来武当六子接到张三丰的消息,知道张无忌性命有望俱都欢喜,又知道师父从山下带回一个女孩子,于是准备来接应。宋远桥和俞莲舟一个负责武当事务,一个教导底下弟子习武,俱都抽不开身,俞岱岩又卧病在床,于是张松溪便自请下山,莫声谷纯粹是好奇便非要跟着下来。这个弟子本来年纪最小,但接连遇到变故,自俞岱岩受创起便越来越少年老成,张翠山十年登陆后和他再见,还曾感叹这个师弟看起来比他还沉稳些。这下传来一个好消息,他喜不自胜,看着终于活泛些,几个师兄也便同意让他跟着了。本来殷梨亭也要跟着下来,只是人多不便,也没几日路程,后来还是劝住留在山上静心等待。 莫声谷和张松溪在张三丰周芷若二人出镇时才刚刚遇上,只是听到师傅有意教导芷若,遂不敢出声打扰,一路默默跟在身后。莫声谷看周芷若不过稚龄,却思维敏捷,言语清晰,对她大感好奇,不住地观察她。谁料周芷若虽然此时武功微乎其微,前世培养的五感却还在,初时还未察觉,待到莫声谷距离稍近,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感官就瞬间为她示警。其实若是她武功盛时,几里开外就能察觉到有人跟随,也就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不至于刚才露出声色,抓到别人却也暴露了自己。不过在场中人只当她是偶然并不往心里去。 莫声谷笑着说道,“这就是师傅给我们找的小师妹么”他先前还对着张三丰,此时便转向芷若,“刚才我吓着你了,可真对不起,我跟你赔礼道歉。” 他这番样子显得极为温和可亲,那胡子也不觉怎么碍眼。周芷若摆手讷讷,“莫莫大侠,张大侠。”她本来是要喊“莫七叔”,突然觉得不妥急忙改口。前生她在武当山上小住过一段时间,当时俱都喊几叔,后来要嫁给张无忌,便又跟着他称呼。她此时忘了,急忙改口,差点咬着舌头。 莫七笑道,“我只听见过别人喊大师兄叫宋大侠,今日听自己被这么称呼倒还挺新奇。”武当七侠出门在外被人称呼俱都是姓氏加上排行,诸如“俞二侠、俞三侠、殷六侠”之类,他此时一听芷若的称呼便觉好笑,又对张松溪道,“不过,四师兄,你的听起来就稍显普通了。” 张松溪听他抢白了这么一通,都不知道该先说他那个才是,叹了一口气对芷若道,“以后称呼我四叔就是,别听七弟胡说八道,我们武当还未收过女弟子。”他怕莫声谷乱说一通吓到芷若,再以为武当一群大老爷们却要收一个小姑娘为徒,于是出言辩解。 芷若见礼道,“四叔、七叔。” 张、莫二人应了,张松溪又对莫声谷道,“你就是瞧着是我和你作伴,若是二哥在这儿,看你还敢胡言乱语。” 俞莲舟为人严肃,罕言寡语,底下的师弟对他俱都又敬又畏,其威严更在大师兄宋远桥之上。殷梨亭、莫声谷二人的武功几乎是被宋远桥、俞莲舟代授,所以对这个师兄的敬畏之情较其他师兄更甚。 此时张松溪一开口,莫声谷便闭口不敢言语了,张三丰见这个弟子吃瘪也哈哈笑起来。芷若岂会不知内情,只是她此时应当是不知道的,只能把笑忍在肚子里,低着头躲在张三丰身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汉水女儿(四) 汉水女儿四 莫声谷对周芷若有诸多好奇,一路上问东问西,周芷若性子沉静,三句里回他一句。他本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对比着芷若话更少的样子,倒显得他有些聒噪。 张松溪说道,“四弟,你消停些吧,芷若和师傅都被你吵得烦了。” 莫声谷脸一燥,只是被胡子遮住,叫人看不分明,“芷若,七叔话多,你可别见怪。” 周芷若摇摇头,“七叔和芷若说话,是关心芷若,芷若并不觉得烦。”她说这话倒不是算是假话。往日在武当山上,殷梨亭与莫声谷对她最好,言语切切,关怀备至。他前世被宋青书所杀,一卷草席,蛇鼠啃噬,结局凄凉。她初闻噩耗,大惊失色,决计没料到宋青书会干出如此绝情狠毒之事。一别十年有余,再次看到活生生的莫七叔,芷若心里只有欣慰欢喜,绝无厌烦之意。 莫声谷听了这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女孩的发髻梳得圆润饱满,发质也是柔滑似水,摸起来手感倒好。 张松溪倒是多看了她几眼,叹道小姑娘性子柔顺,日后恐多收折磨。他复又一想,既然能说出“讨不了好就跑”这种话,那倒也不必怎么担心,况且她现在就在武当山上,难道还有人能欺负她,便是往后师傅要把这孩子送去峨嵋,那也没什么打紧,灭绝师太虽然严苛、不近人情,但眼里也揉不得沙子,芷若这等武学好苗子,若在她那里,只有更受重视的道理,就算再怎样看在武当的面子上,也少不得回护一二。 张松溪短短功夫想了这许多,他虽然平素沉默寡言,但向来是武当足智多谋第一人,自见到芷若起便一直推想芷若日后的去向,武当俱是男弟子,武术心法也多适合男子,武当与峨嵋素来交好,即便近年有了龃龉,但凭六弟和纪姑娘的姻亲关系也不是不能化解,况且峨嵋与武当还有郭襄祖师那么一层关系在。他料定张三丰会把周芷若送去峨眉学艺。 事实也和他想得不差,张三丰正有此意芷若钟灵毓秀、根骨奇佳,若去峨嵋才不算是暴殄天物。 张松溪和莫声谷俱都是青壮男子,又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张三丰初时为照顾芷若不便用内力赶路,现在多了这两人在,三人轮流照看,不出半日便到了武当山脚。 但见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山道繁花迎人,郁郁葱葱。张松溪对周芷若道,“芷若,这便是武当山了。” 周芷若抬起头来,但见远远一道天柱峰直插云中。她以前便听师门中说起,张真人正是在武当山悟道,自创了一门武当纯阳功,开创了威名赫赫的武当派。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前来武当,但每每前来总会被武当大气磅礴的气势所震撼。峨嵋派也是威震武林的名门正派,峨嵋山也是奇峰秀丽,但与之比较,总觉稍有不及,许是因为武当有张真人坐镇的缘故吧。 张三丰笑道,“松溪,声谷,不如今日便让为师考教考教你们功力如何。”张三丰见景色怡人,一时玩心大起,“如何”二字刚落,人已飘出丈许,再一瞧便只能看见远远一个背影了。 张松溪笑道,“七弟,你可别怪四哥欺负人,芷若便交给你了。”他丹田运气,使出武当成名的轻功绝学“梯云纵”,双足轻轻一点,人在空中几番转折,便到莫声谷前面去了。 莫声谷说道,“四哥,你当我没学过这门功夫吗。”他把芷若背在身后,说道,“芷若,抓好七叔。”当下也使出“梯云纵”,纵身跃起一转一折,轻飘飘跟上去,姿势之娴熟飘逸、风流跌宕,不在其下。 周芷若趴在莫声谷背上,但看两边山花一跃而过,怪石嶙峋也是转眼即在身后,禁不住暗自好笑,这几位也是成名已久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大侠,竟还有这样的小孩脾性、意气之争,看来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虽是这么想,但也被激起少年意气,低声在莫声谷耳边道,“七叔,你可别叫四叔小看了。”莫声谷但笑不语,左脚借壁使力,又上窜丈余,穿花缭乱间赶上张松溪,将其远远甩在身后,“四哥承让,小弟先行一步。” 而此时紫霄宫上翘首以望,除却身残的俞三侠,宋大、俞二、殷六俱在此处。张松溪刚遇到张周二人时便传来消息,他们算出时间于是在此等候。 忽的听到半空中一声清啸,那啸声沉稳厚重,显然功力极深。殷梨亭站的最前,远远看见张三丰的身影,叫道,“是师傅回来了。”他话音刚落,张三丰已然奔上前来。 宋远桥和俞莲舟一拥而上,“师傅”宋远桥道,“怎么不见四弟和七弟” 殷梨亭也道,“那芷若小姑娘又在何处”他性子和软,为人又敏感,自打知道师傅要带一个小女孩上山,虽然不能亲自下山迎接,但女孩子的用件布置一应细细查看,不假人手,生怕小姑娘不喜欢。 张三丰被几个弟子团团围住,捋须道,“为师我先走一步,你们两个师兄弟带着芷若还在后面比试呢。” 俞莲舟和宋远桥对视一眼,明白师傅这是童心又上来了,均是无奈。唯独殷梨亭道,“上次是四哥棋高一着,不知这回四哥和七弟又是谁胜谁负。” 殿外两道人影轻飘飘先后落下。当先一人正是张松溪,听到殷梨亭这话朗声道,“不巧六弟,又是你四哥我略胜一筹。” 莫声谷背着周芷若,后来又强催内力,先时还游刃有余,渐渐就体力不支,内力难以为继,被身后的张松溪闲庭信步轻松赶超。莫声谷把身后的芷若放下轻哼了一声道,“四哥胜之不武,我们下次再来比过。” 张松溪笑道,“难不成你还要怪在芷若头上。”他弯下腰对芷若道,“下次四叔背你,绝对还是咱们第一个上来。” 俞莲舟叹道,“多大人了,都还跟小孩似的。” 许是因为不再为张无忌的病发愁,或者又因为山上新来了个女孩,武当中人俱是欢欣无限,少有的其乐融融之色,一扫近年的沉郁之相。 张三丰引着芷若一一见人。周芷若挨个唤道,“大伯,二叔,四叔,六叔,七叔。”每唤一位,他们就拿出见面礼递给芷若。张松溪和莫声谷当然早有准备,只是在山下不便交代,现在和众人在一处才一起给了。 周芷若看着手上的东西大体上是些女孩子用的精巧玩意,还有一些笔墨字帖一类也是女子多用的。更有一个小小的云纹荷包,上面绣着一株墨兰,配色用料都极为讲究,是唯一有家室的宋远桥妻子宋夫人绣的,芷若珍之重之的收起来。 宋远桥又取出来一本装订的整整齐齐的书,“这是你俞三叔送你的,不过他身体抱恙,这时不能见你了。” 那书上方方正正写着“微山游记”四个大字,原来是俞岱岩听说山上会来个小姑娘,又觉自己多年卧床没什么好东西可送,特地让道童把自己早年爱读的书都找出来,选了一本不那么沉闷的游记托宋远桥一并送给周芷若。 周芷若感念他这份情谊,说道,“俞三叔生得什么病很严重吗等到芷若收拾干净再当面谢过三叔。” 宋远桥观这小姑娘言谈举止温和有礼,已是对她大大增加好感,见她此时又念及三弟,心中更添喜爱,温声道,“你三叔生得病有些厉害,不过芷若能去看看他,他心里也很高兴的。我还有一小子,现在正在读书,等晚些时候你见过了,让他带你去找三叔。” 周芷若眼神不闪,面色不变笑道,“芷若知道了。” 彼此都见过礼,殷梨亭引着周芷若往紫霄宫后去,“芷若,来,瞧瞧六叔给你准备的屋子合不合心意,有什么缺的就和六叔说。”莫声谷替周芷若捧着众人送的东西也跟着去了。 张三丰和三个弟子俱都落座,宋远桥问道,“师傅,胡青牛毕竟是明教中人,把无忌送去真的无事吗,常遇春此人又是否可信”张三丰的书信中不可能事无巨细地一一传达,他们几人为张无忌心焦不是一天两天,虽然知道张无忌有了医治的法子大感宽慰,但送去的却是“恶名昭彰”的明教哪儿,心里又总有些许不安。 眼见几个弟子俱都是一脸期盼之色,张三丰也不好把船上常遇春说得那套“左右是个死”的论调拿出来,只先把常遇春此人脾性以及护主的事情说给几个弟子听。俞莲舟道,“倒称的起一声英雄,可惜为明教中人。”他说这话并不是瞧不起明教的意思,此时元兵作乱,各地起义之师诸如周子旺等也是明教中人,解民倒悬做的也是大大的义事,只是明教中人行事诡邪怪异,多有任性妄为之举,前有金毛狮王谢逊后有青翼蝠王韦一笑,俱是一经谈起皆人人色变的人物,久而久之,明教也就称为魔教,江湖上人人喊打,就连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黑道也觉他们是妖魔鬼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汉水女儿(五) 汉水女儿五 宋远桥踌躇道,“既然如此,无忌在他手上倒算安心,只不过咱们都不知道那蝶谷在哪儿,日后又该怎么去寻呢。” 俞莲舟沉吟道,“胡青牛虽属明教人,但所居地不在昆仑,反而隐隐有传闻在皖境,只是皖境地大,想要探寻也很是麻烦。麻烦还是其一,胡青牛性情古怪,明教又和咱们势同水火,就怕咱们贸贸然去查看,反倒惹了他不快,对无忌不利。”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两厢为难。张松溪打趣道,“无忌病重时,咱们忧他性命,如今他有神医相治,咱们又担心不能探望,要我看,这世上的愁心事是没完没了的,怎么也没有消停的时候。”他略一停顿,又道,“咱们怎不去往好的地方想想,皖境再大,一日半日寻不到,三年五年还耗不起吗无忌病好之后又岂会不来寻咱们任是胡青牛性情古怪,咱们把礼数做足,他要出言不逊或者看不惯要打咱们一顿,只要不过分咱们只受着便是,他救了无忌,咱们就连这点折辱都受不起吗” 张三丰捋须道,“松溪此言甚是。”宋远桥和俞莲舟的表情也都和缓起来。 眼见无忌的事情解决了,张松溪又关心起刚上山的周芷若,“不知师傅要怎么安排芷若” 正说话间,殷梨亭和莫声谷俱从殿外回来,齐声拜道“师傅”之后依次落座。殷梨亭道,“我们只带芷若看了看她的屋子,便留她洗漱休息了。这孩子委实太乖巧了些。” 莫声谷接道,“虽然六哥事事出力用心,可是这孩子处处都说很好,一点要求也没有,更是什么都不问,说起话来比我们两个大人还体贴周到,不是我们安慰她倒反过来让她教我们安心。”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叹口气,孩子太乖巧了倒更让人放心不下了。 张松溪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这烦心事真是没完的,平日咱们还觉得青书太活泼,现在芷若来了,咱们又觉人小姑娘性子太安静,操不完的心。”宋青书是宋远桥长子,现今正是十三四岁年纪,小男孩性子皮些,前些年又因为照看无忌冷落了他,这可倒好,在武当山上四处撒欢,叫几个小辈叔叔无可奈何,直到近些年年岁大了,宋远桥和俞岱岩都空出手来,每日教导习武,这才好些了。 张三丰笑道,“这就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了。”他又对诸弟子说,“芷若小小年纪父亲便被元兵鞑子杀害,其实同无忌一般可怜。但她外柔内刚,又很有主意,又较无忌不同,咱们往后多照看些。刚才松溪问我,日后要如何安排她。武当山多男子,照顾个小姑娘不妥当,而且依芷若的根骨,留她在这儿终是埋没了她,真要算起,峨嵋才是好地方。” 莫声谷叹道,“小姑娘才刚来,这就要送走了,真是舍不得。” 殷梨亭笑着说,“怎么,青书不够你折腾的吗。况且峨嵋最近一次的收徒大典也在一年之后,芷若至少还能留一年,你着什么急。” 俞莲舟冷不丁开口,“六弟倒是对峨嵋的动向清楚得很,峨嵋什么时候收徒,咱们都不知道呢。”俞莲舟平素甚少玩闹,许是心情好,今日一张口就一击必中。 这一下子可把殷梨亭闹了个红脸,他本来就面皮薄,又不像莫声谷一样还有个胡子遮住,这一下子红晕满脸可叫大家伙儿看了个清清楚楚,“二、二哥,怎么你也”他不好意思说下去。 张松溪却故意使坏道,“二哥怎么了,他说什么了吗他不就是说咱们不清楚峨嵋什么时候收徒嘛,七弟,难道你知道” 莫声谷忍着笑,“啊这我可真不知道。” 殷梨亭“腾”地站起来,“我去火工道人哪儿给芷若拿些吃的。”说完就跑出去了,那背影多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怕是连“梯云纵”都使出来了。众人这才齐声笑起来。 宋远桥边笑边摇头道,“六弟这都是快娶亲的年纪了,性子还是这么腼腆,日后该怎么好。” 俞莲舟对张三丰道,“如今空下来,也该是时候和峨嵋提一下六弟同纪姑娘的婚事了。” 张松溪道,“也对,咱们不说估计峨嵋也不好意思提。” 张三丰捋须同意道,“那改日为师就修书一封问一问师太的意思。” 殷梨亭自奔出大殿,又无处可去,暗恨自己脸皮太薄屡屡被众师兄弟取笑,但他想起纪晓芙的音容笑貌又是一阵脸热,心道,“殷梨亭啊殷梨亭,便教他们打趣你一番又有什么打紧,你也该长进长进了,总在纪师妹面前支支吾吾的可成什么样子。”原来殷梨亭对纪晓芙十分爱重,两人虽未成亲,但他心里已经拿她当自己的妻子看,但偏偏他性子腼腆,又是位极守礼的君子,和纪晓芙相处的时候,总是手足无措,比个女子还要害臊,让人操碎了心。 他此时想起纪晓芙又一叹,“唉,纪师妹已经许久不上山了。”他察觉到自己思慕心切,又是一番害羞,转身快走几步真的往后厨去了。 周芷若此时梳洗完毕正在卧室里收拾东西,她本来就是空手而来,除了武当中人送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殷梨亭准备的东西一应俱全,另有一些衣物却是宋夫人备下的,都是素色的衣衫,想来是照顾到芷若刚刚丧父。芷若摸了摸衣衫柔软的布料,突也觉得重来一次也没什么不好。 正感叹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殷梨亭在门外道,“芷若,是六叔。” 周芷若小跑过去把门打开,殷梨亭面颊红润,身姿挺拔,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六叔来给你送点东西吃。” 周芷若疑惑道,“方才沛阳道长已经给我送过吃的了。”沛阳是俞二侠俞莲舟的弟子,平素和俞三侠俞岱岩的弟子谷虚一同辅佐武当事务,他对芷若多有关照想必是俞莲舟的意思,俞莲舟为人虽然极为严苛,但却最是面冷心热不过。 周芷若隐隐觉得殷梨亭的脸色比之前又红了起来,正觉奇怪,又听殷梨亭道,“那也没什么,我给你带了一些糕点,等到放凉了一样好吃。”殷梨亭从食盒里取出糕点,周芷若瞧着样子小巧精致,忍不住拿了几个吃,入口也只是淡淡的甜味,并不腻人。芷若把盘子推过去,“六叔,你也吃。” 殷梨亭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动了,看着芷若乖乖巧巧的样子心想,若我有个这样的女儿,必定时时刻刻宠着她,绝不让她吃一点亏。他只想了下,脸又红了。这一次就真让芷若看了个清楚明白,她心想,难不成六叔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她正想开口关心一下,又有人来了。 殷梨亭看着外面的少年笑道,“青书,原来是你。” 宋青书手上捧着一个小盒子,“六叔,我娘让我送点东西给”他本欲喊“芷若妹妹”,但视线一移到周芷若身上,就见六叔身后的那个小姑娘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严厉程度比之他父亲和二叔更甚,当即吓得宋青书忘了要说什么。 殷梨亭笑道,“还是大嫂有心。”他把东西接过来放在桌上,又看宋青书还是有些怔怔的样子,还以为是青书见了小姑娘不好意思,说道,“芷若比你小好几岁呢,你就喊妹妹是了。” 宋青书被殷梨亭唤回神来,再一瞧,那小姑娘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不至于是他刚刚感受到的那样,他心道,难不成最近被爹和二叔治得狠了,以至于眼前都出现幻觉。要知道打从宋远桥和俞莲舟空出手来,他以往散漫的好日子都到头了。俞莲舟的严苛程度是连几个师弟都怕的,何况宋青书呢。 宋青书虽然觉得只是幻觉,但那一眼当真把他吓了一个愣怔,潜意识地就把这个小姑娘放在了和宋远桥、俞岱岩等同的地位。宋青书不自然地唤道,“芷若妹妹。” 周芷若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多话。 殷梨亭只当她是累了,便招呼宋青书一起出去,临出门时还嘱咐道,“那些糕点别多吃,若是累了便睡一会儿,你初来乍到,睡的时候长些也没什么,别觉得拘束。”芷若一一乖巧应下了。 等到送走殷梨亭和宋青书,她打开宋夫人给的盒子,里面又有一个小的妆匣盒子并一袋零嘴。她拿了一个梅子含在嘴里,打开妆匣看看里面的东西,是几个漂亮的首饰,虽不贵重但都是小女孩喜欢的样式,她把玩了一会儿,把盒子盖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刚才是拿了她师傅惯用的表情来故意吓唬人,从紫霄宫里宋远桥和她说起宋青书起,她就在琢磨该怎么把宋青书对她的萌芽掐断,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用一用师傅的眼神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师傅狠绝起来可比什么魔教邪头厉害多了。她不曾对宋青书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只希望他这辈子做好他的青年才俊,只别再缠着她就是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汉水女儿(六) 汉水女儿六 次日天明,周芷若早早起来梳洗。虽然前一日殷梨亭嘱咐她多加休息,但一来她渐渐拾起九阴真经,二来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岁孩子,所以只需要保持往日的作息就能把精神补回来。 周芷若推门而出,正前方几丈外突出的平台上正盘腿坐着一人,深蓝道袍,衣袂飘飘,颇有些羽化而登仙之感。芷若轻声道,“七叔” 莫声谷应声回头,手一翻便从平台上跳下来,几步走到周芷若跟前,笑道,“芷若起得好早。” 周芷若目光移到莫声谷右手提的食盒上,“七叔来给芷若送吃得吗是不是等久了” 莫声谷早间无事便自告奋勇领了带芷若参观武当的差事,他从火工道人那儿领了早饭来到芷若住处,才突然想起芷若不是武当弟子,没有早课,恐怕不会这么早起来,于是便准备打坐运气,等一等她。周芷若唤他时,纯阳无极功才刚行完一个小周天。 莫声谷笑道,“不早不晚刚刚好。” 两人在院前的石桌上用饭。芷若吃了一碗小馄饨,那馄饨的馅料是用山中新鲜的菌物做的,吃起来鲜美无比,一碗汤喝下去,浑身都热乎起来。莫声谷见芷若很喜欢,从碗里多匀了她两个。 用完饭后莫声谷带着芷若四处瞧瞧,武当山上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其间又有繁花开放,莺啼婉转,远眺是一片云雾缭绕,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好一派人间仙境。 周芷若问道,“七叔,不知道大伯娘在哪里住昨天她又送了我一些东西,我想去谢谢她。” 莫声谷说道,“大嫂一般不住在山上,改日我让青书领你过去,今日不行了,青书陪着大嫂回娘家探望了。”莫声谷说起宋青书,又心道青书这孩子也是奇怪,我还以为他今天一定好奇会一起过来,却居然陪着大嫂走娘家去了。 却不知宋青书是有意跟着回去的,他昨日见了周芷若,便莫名对她发怵,那效果等同于他爹和二叔两个人一同加起来。 莫声谷陪着周芷若转了一圈,一路上不断有弟子道童停下来同二人打招呼,口中俱喊“师叔、师妹。”他们是把芷若看做新来的小师妹了。一路上人愈来愈多,先时她还不觉得什么,待到后来,竟看见了数个将将过去的面孔。周芷若奇道,武当山这么小么,这些师兄都好眼熟。 莫声谷无奈道,“晋平,还不把师弟们都带走,都挤在这里不用练功吗” 从前面站出来一个笑嘻嘻的少年,看着比宋青书还大上几岁。他稽首笑道,“七师叔可得体谅一下咱们,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师妹,还不准多看几眼吗这师妹是七师叔门下还是六师叔门下”这笑容可掬的少年郎名唤晋平,是四侠张松溪门下。武当诸侠近些年才开始收徒,但挑选严苛,武当三代弟子至今不过十余个,剩下的就是一些年纪不大还要再观察的小道童们。晋平好奇周芷若是谁的弟子是因为除去已逝的张翠山,就只还剩年纪最小的殷梨亭和莫声谷没有徒弟弟子。 周芷若听了他的问话暗自好笑,这个晋平师兄不像张松溪,反倒和莫声谷是一个性子,上来就问是不是师妹。 莫声谷道,“不是我的也不是你六师叔的,这是你们以后峨嵋的师妹。”晋平听到这话神色明显失望了一下,但转即恢复正常,说道,“可惜,我还以为山上能来个乖巧的师妹呢。” 周芷若却被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就定下要把她送往峨嵋么。她一时有些怔愣地盯着莫声谷。 莫声谷把人都赶走,这才发现芷若的目光,“怎么,芷若吓到了,这些师兄都没有恶意的。” 周芷若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师兄们都很好。”她转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莫声谷,“七叔说的峨嵋是哪里” 莫声谷记起还不曾对芷若说过去峨嵋拜师学艺的事情,他对芷若解释道,“峨嵋派也是武林的名门正派,与咱们武当派不同,派中多是女子,修习的功夫也都偏向女子些。” 他看芷若仍是用一种不甚理解的表情看着自己,心中暗道糟糕“我只想到峨嵋是个好去处,怎的忘了芷若刚来武当不过第二天,这时和她说这些,岂不有嫌她的意思。”他心里一紧,忙又道,“峨嵋派与咱们武当素来交好,峨嵋派的创派祖师郭襄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家学渊源,武功博大精深,传到这一辈的灭绝师太也是功力非凡,芷若你年纪小悟性也好,若是去峨嵋学艺才算不辱没你一身根骨。” 他说道这里又突得想到“什么辱没不辱没,若论峨嵋派的九阳功不也是同咱们武当九阳功一样,脱胎于觉远大师所授的九阳真经,师傅因此而创出纯阳无极功,岂不比峨嵋要更高出一筹。芷若若是不愿去峨嵋那也没什么,师傅还真找不出一门功夫给她学了吗若照这样算,日后六哥和纪姑娘或者大哥和大嫂生个女孩出来,难道还要送去峨嵋不成”他照这个思路一想“既然这样,那不管芷若是拜到我这里还是六哥那里都再好不过了。”莫声谷心里盘算着,他还以为照顾个女孩子只比男孩子精细点就行了。他于是道,“芷若不想去也没什么,难道七叔还不能教你” “啊”周芷若愣了一下,怎么事情就峰回路转从峨嵋学艺转到拜师莫七了 “七弟,你又浑说什么。”张松溪适才听到莫声谷一番胡言乱语,赶忙喝止。张松溪心道这个七弟,我还道他处事周全,却原来还是一副想什么做什么的心性。 周芷若听到张松溪声音,转向来处唤道,“四叔。” 张松溪对周芷若道,“别听你七叔浑说,芷若不用担心,离峨嵋收徒大典还有一年之期,芷若可以好好想想。” 周芷若点头应是。莫声谷这才问道,“四哥是要去哪里” 张松溪道,“我是去找三哥。”他想到昨天芷若说的话,复又问道,“芷若要一起来吗” 周芷若早有此意便道,“谢谢四叔。” 此时距俞岱岩全身瘫痪,武功尽废已有十余年,张五夫妇自尽也两年有余,这个以往威武英气的汉子被病痛和愧疚折磨得筋疲力尽,大失光彩。 张松溪到了俞岱岩院内,没有直接进去,反而低声叫道,“清风、明月。”便有两个小道童从一旁的小屋里出来,叫了声“四师公、七师公。”他们看着周芷若,不知道该唤她什么好。虽然弟子间早就在传山上来了个小姑娘,但他们照顾俞岱岩一时也无缘得见。现在见了,于称呼上又颇有踌躇。 张松溪道,“这是你们芷若师叔。”清风、明月才不过十一二岁,看起来和张无忌差不多大。张松溪稍微一想,若是将芷若送去峨嵋,也该拜在灭绝门下,叫一声“师叔”也没什么,虽然真要论起辈分排行,灭绝师太反而要叫武当七侠一声师叔,其间多有不便,大家也就只凭年纪,随口乱叫了。 莫声谷反而想到,若是芷若不去峨嵋,留在山上被他收个徒弟,那清风明月口称师叔也算恰当。 周芷若心下苦笑,这还没拜师,倒先给自己安了这么大个辈分。 清风明月齐声唤了“师叔”。张松溪问道,“三哥最近如何” 清风道,“师公还是老样子,甚少用饭,也甚少开口说话。唯有那天给小师叔准备礼物的时候,把以往的书都找了出来,最近让人读着听。”明月又道,“不过每日也只听一二个时辰。” 张松溪和莫声谷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愁苦。莫声谷心道,打从五哥夫妇惨死,三哥的性子就越发沉默了,有时竟能一天连一句话都不说,他们都知道他是自责,但这件事怪得了谁呢,怪五嫂不该打伤他,还是怪三哥不该说,唉,怪谁都是牵强,一笔烂账,算不清的。 俞岱岩虽然四肢俱废,但练得耳力过人,几人在外面的动静他早听到了,“是四弟、七弟还有芷若吗都进来吧。”两个师弟的脚步呼吸他都清楚,剩下的那个想来就是刚上山的小姑娘周芷若了。 张松溪推门进去,“三哥内功练得越发精深了。” 俞岱岩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芷若,“这就是芷若吗果真是个好乖巧的小姑娘。”他见芷若虽然年纪小小,但一脸沉静,举止落落大方,神态自若,已然添了几分好感。 周芷若上前回道,“见过三叔。” 许是长久不说话,俞岱岩的嗓音有些沙哑,“好孩子,我送你的书你可还喜欢。” 周芷若说道,“三叔送的书很有趣,芷若昨天读了几页,只不过还有不懂的地方。”周芷若挑了几处字句说给俞岱岩听。 许是没想到芷若会如此说,俞岱岩微微有些发愣,但他听到周芷若说的几处或是一些地方俚语,或是一些民俗,不是随便找出来应付他,而是没有经历过或者没有听说过的人确实会不懂,于是耐心替她讲解。 他早年间行侠仗义,所去地方甚多,什么民俗俚语都懂一些,讲解起来也生动有趣。几个师弟都听他讲过故事,如今听他讲解起这本小小的游记,娓娓道来的样子好像又曾是当年。莫声谷听着听着突然感觉眼眶一热,竟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泪来,忙低头用袖子掩了。他抬起头时,看见张松溪正听得入迷,但眼角亮莹莹,隐隐藏着水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汉水女儿(七) 汉水女儿七 周芷若记性好,如此这般挑了七八处才停下来,说道,“后面的一些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完。” 俞岱岩欣慰道,“不着急,看书就是这样,慢慢看才能体会到里面的真意,只囫囵吞枣是不成的。” “那我以后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能来找三叔吗”芷若闪着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让俞岱岩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其实他也不怎么想拒绝。这孩子这么亲近他,让他也觉得自己还有点用处。 俞岱岩说道,“自然可以。” 周芷若笑道,“多谢三叔。”其实她曾经游历过不少地方,这些东西她非是不懂,只是听到清风明月说俞岱岩平时很沉默,一时有了怜悯之心。那些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大奸人,诸如成昆都能逍遥半生,怎么像俞岱岩、莫声谷这样幼承庭训,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侠义之士反倒是中年残废、壮年夭殁呢。 他三人从俞岱岩的屋子里出来,张松溪说道,“多谢芷若了。”三哥心里不痛快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面对他们时总是沉默多,说话少,反倒不如在无忌、青书面前开怀。如今芷若补了无忌的空缺,就只是引着他多说些话,他们也是感激不尽的。 周芷若眨了眨眼,好像真是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是芷若有事劳烦三叔,三叔不嫌芷若烦才好呢,称不上四叔一声谢的。” 莫声谷摸了摸她的脑袋,“三哥怎么会烦你呢,往日无忌在的时候,三哥最爱给他讲故事了。你要愿意的话,还可以让三叔教你读书,我五哥江湖上号称银钩铁划,他的本事也都是三哥教的。芷若聪明伶俐,肯定一教就懂,一点就通。” 张松溪笑道,“那咱们武当岂不是要教出一个女状元来。” 他看莫声谷摸了摸芷若的头,一时手痒也上去抚弄了两把。 周芷若纯粹是把这两人当成自己的长辈,所以在自己头上作乱的事咬着牙也就忍了,不过心里难得像小孩子一样想着,还是要快快长大才好。 周芷若向清风和明月细细询问了俞岱岩的起居时间,此后每隔日便来俞岱岩处请教一次。张三丰听说此事,也和宋远桥叹了一声,“芷若这孩子心肠很好。” 俞岱岩当真不负莫声谷所说,不仅见多识广,而且学识渊博。如果此时不是元廷当政,而周芷若又是个男子,说不得真叫他教出个状元来。如此一来“微山游记”很快便让两人讲完了,俞岱岩又由浅入深地给她讲起名家巨著,其中最多的就是道家典籍。张三丰信奉道教,俞岱岩虽然不是道士,但耳濡目染对道家的精义更熟悉,又兼之他这十几年来身不能动,只能时刻温习张三丰言传身教的道经,久而久之对其参悟的也极深。他的身手或许不是武当七子中最强的,但若谈经论道恐怕七个人中无出其右。周芷若所练的“九阴真经”就是黄裳刻录万寿道藏时参悟出来的,为了将这本绝学吃透,她也看了不少道家宝典。此时她遇到俞岱岩这个道家传人,每日听他讲老庄又有了新的领悟。 如此寒来暑往,周芷若在武当山待了也快半年。这半年来,她或者听俞岱岩讲书,或者由着殷梨亭等人带着她在山上转悠,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除了必须压制着九阴真经的练习速度免得被人发现以外,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她甚至想,等到以后安稳下来,就在武当山下买一处小院子定居,就和大伯娘邻着。武当山风景秀丽,武当派亲切和善,如此也真没什么不好。 半年后的某一日,周芷若在武当后山的竹林里看到了魂不守舍的殷梨亭。周芷若没上去打扰,反而悄悄地退出来。她前段时间听莫声谷无意间说起过,殷梨亭是去峨嵋了。若是一般的信件如何要劳动殷梨亭,看莫声谷那喜气洋洋的样子,怕是和纪晓芙有关。而除了两人的婚事恐怕再无其他了。 周芷若一路上神色不定。照她曾经在光明顶上见到的杨不悔的年纪算起,她如今也有三四岁了吧。周芷若愣在原地,难道,难道再让六叔等上十余年不成她前世不知也就罢了,今生既然已经知道纪晓芙心有所属,她又如何忍心让殷梨亭苦等。芷若心想六叔心地真诚又极重感情,若是这一次又叫纪师姐死在前头,恐怕六叔还是会如前世一般。她想到曾经再见殷梨亭的那一刻,三十五六的年纪竟然两鬓斑白。她咬牙就要往张松溪那儿去。 突然听到有人唤她,“芷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周芷若抬头一看四周,原来不知不觉走到了三清殿。再一瞧唤她的正是张松溪。 张松溪正和几个师兄弟在此议事,说的也是殷梨亭和纪晓芙的婚事。这一趟去峨嵋又是无功而返,纪晓芙被灭绝师太派遣下山更是连人都不见。 莫声谷皱眉道,“峨嵋是怎么回事,三番四次推脱,如今竟连人都不见了,难道是看不上六哥总不能是因为时间隔得长些恼了咱们,可那会儿、那会儿正是”他叹了一口气,“峨嵋多少也体谅体谅。”他停顿的正是张翠山夫妇自尽而死的事,那时候殷梨亭和纪晓芙已经定亲,本来张三丰的寿诞之后就紧接着要办他俩的婚事,岂料发生了这等惨案,婚事也就耽搁了。其后停滞了有两年,峨嵋和汉阳那边就开始推三阻四。 宋远桥道,“峨嵋与咱们交好,纪家也不是不晓情理,如何会因为这事为难咱们。” 莫声谷冷笑道,“那就是看不上六哥的意思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早退婚,何苦一直吊着六哥,让他对纪姑娘一直牵肠挂肚的。”莫声谷从来都是称呼纪晓芙是六嫂,此时他为殷梨亭气不过,便只冷淡的称呼纪姑娘。 俞莲舟呵斥他,“越说越不像样子了,婚姻大事岂能说退就退。”他虽然是斥责莫声谷,但内心深处未尝不觉得峨嵋的做法有失妥当。 张松溪反而凝思道,“这一次我同六弟一起去峨嵋,隐隐听到峨嵋中人在传灭绝师太有意把衣钵传于纪姑娘。要知道虽然并未听说峨嵋掌门必须自守自贞,但从创派起俱都是由未婚女子担任,无一例外。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才” 莫声谷气不过,“说来说去,还不是看不中六哥不肯成婚。”他太知道殷梨亭是个是什么性子,看中了什么人,那是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峨嵋一日不表明态度,便是叫他六哥一日牵挂胜过一日。 说到这里,突然看见芷若站在殿外,脸上的神色难得有些踌躇。莫声谷“咦”了一声,“芷若怎么在这儿” 莫声谷话一说,殿里的几人都看见了。张松溪坐得离门口最近,就站起身走到殿外。 周芷若一看要找的正主就在眼前,心道,此时不说,才是要害了六叔。张松溪走过来的这几步路,她已经把话编好。周芷若道,“四叔,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张松溪难得见她一副神色忐忑的模样,当下心便软了几分,“怎么了,芷若有什么事” 周芷若把柔弱不安的演技发挥了十成十,小心翼翼地对张松溪道,“四叔,六叔的未婚妻子是峨嵋派的纪晓芙师姐是不是” 张松溪没想到周芷若会问这事,奇道,“芷若怎么知道的” 周芷若道,“我听山上的师兄们说起的。”她不等张松溪发问又道,“四叔,我和你说的事就跟六叔的未婚妻子有关。那时我和爹爹还在汉口行船,我曾经见过她。那个姐姐既漂亮又高挑,皮肤又白是不是”天下间白而高的美女那么多,怎么就是纪晓芙了。但周芷若故意说得急切,就是为了取信张松溪。她见张松溪点头,故作放松地呼了一口气又接着道,“那个姐姐上船前曾望着西边垂泪,口中还说些什么,师傅,是晓芙对不住您啦。” 张松溪听了她的话还心道,难不成是纪姑娘犯了什么事惹了灭绝师太不快,这才不得不远走,峨嵋找不见人才因此推托婚事谁料周芷若的下一句话让他遽然变色。周芷若低声道,“这个姐姐手里还牵着个小孩子,还喊她妈,你别哭了” “芷若,你说那孩子喊什么”莫声谷突然从屋里抢出来,牙齿已咬得咯咯作响,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 周芷若的声音再小,可殿里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高手,周芷若说给张松溪听,实际上就等同于说给了殿里所有人听。 周芷若虽然知道莫声谷这怒火不是给她的,但见惯了他一向的和颜悦色,猛然间一变脸还是叫她吓了一跳。 宋远桥平日谦和的声音这会也变了味道,“四弟、七弟、芷若,你们都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汉水女儿(八) 汉水女儿八 周芷若跟着张松溪、莫声谷走进大殿,几人俱是面色铁青。 宋远桥问道,“芷若,你确实听清了那孩子是在喊妈么” 周芷若小声说道,“那姐姐哭得很是伤心,小孩子一直在帮她擦泪,我听的清楚口中确实是在喊妈。” 俞岱岩的表情比平时更要严肃百倍,他问道,“那姑娘又说什么,芷若你好好想想再说一遍。” 周芷若装作惊惶不安又强自镇定的样子道,“那姐姐说得是师傅,是晓芙对不住您啦。我记得她手里还握着一柄银色长剑”峨嵋的佩剑大体是一样配制,不是银白便是青黑,哪有什么别的花样,周芷若系出峨嵋对这点难道还不清楚么,她此时说出来又是为了取信众人罢了,难道他们还真能去确认纪晓芙到底拿了一把什么样的长剑吗 她稳了稳心神接着道,“我、我适才听到师兄们说六叔的妻子也是叫这个名字,一时想起这事,所以、所以才”众人看她说到这里好像意识到自己是说了很了不得的话,双眼慢慢涌上泪来,无措地望向几人。 莫声谷放在桌上的手已攥的青白,“二哥,你还问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不是峨嵋派的纪晓芙还是谁你听那孩子唤她什么怪道几次推三阻四,她、她分明是背着六哥可恨”莫声谷恼极气极,此时连声“纪姑娘”都不叫了,直呼其名,但他涵养极好,终不过骂一句“可恨”,未曾出半句恶言。 宋远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仅关系到六弟的婚事,还牵扯到纪姑娘的清白和峨嵋的声誉,咱们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的。”宋远桥和俞莲舟的意思一样,宁可翻来覆去地问一问,也不能就这么武断地下了结论。 周芷若自然是没见过纪晓芙的,什么西北垂泪都是她编出来的谎话,但纪晓芙未婚而孕、远走峨嵋却不是她编出来,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真相。她只咬定了那女子自称晓芙和那孩子喊她“妈”这两点,其他诸如什么月前,是一月前还是两月前,样貌到底是瓜子脸、柳叶眉还是鹅蛋脸、远山眉俱都推脱说记不清了。无论其他人怎么问,芷若编的话滴水不漏,只有越来越接近纪晓芙的份,却没有半点破绽。周芷若也不怕到时候他们当面对质,难道那时还会问纪晓芙她有没有坐过汉水的一条渔船么。 宋远桥、俞莲舟沉默不语,莫声谷义愤填膺,连往日足智多谋的张松溪都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解决才好。如果那人真的是纪晓芙,那就说得通为何这婚事一拖再拖,只是若真的是纪晓芙,又叫六弟六哥如何自处 莫声谷看到周芷若低着头,好像一副自己做错了事的模样,轻轻把人拉到身前,放缓声音道,“好芷若,别怕,咱们不是生你的气。” 周芷若小小地“嗯”了一声。又听张松溪问道,“芷若,你还记得那姑娘是要坐船往哪儿去吗” 周芷若曾听张无忌讲起过灭绝师太杀徒一节,料想纪晓芙隐居地离“蝶谷”不会太远,怕也是在皖境。只是这些事却不是她现在能知道的,她先前已经推脱说记不清了,又怎么能肯定纪晓芙是往皖地去了呢,何况汉水衔接的长江四通八达、水系众多,她要是能说的清楚明白反而令人生疑。于是周芷若嗫嗫道,“乘船的客人们要么是过江,要么是往汉口去,我也不太记得了。” 俞莲舟问道,“四弟,你是想” 张松溪点头道,“没见到人以前这事是怎么也无法确定的,与其坐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亲自去探查一番。” 宋远桥正要说好,忽听得外面“当啷”一声。几人奔出去看,就见殷梨亭长剑坠地。他悄无声息地不知道在殿外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众人被周芷若说的事情搅得心神大乱,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殷梨亭口中喃喃自语,直到几人走近了才听到他说些什么。他只重复道,“不会的,她不会的,那不会是晓芙” 众人知道他对纪晓芙用情极深,看到此景已是大不忍心。张松溪开口喊他,“六弟。” 殷梨亭面色惨白,“四哥,这事如何劳烦的你,还是我、还是我”他说到这里突然转身,疾冲下山,连剑也不要了,片刻间不见了身影。 殷梨亭如今亡魂失魄,宋远桥等人哪里敢让他一个人下山,张松溪捡起地上的长剑,急匆匆道,“我去追六弟”说完,也运起轻功飞快下了山。 莫声谷也想跟着下去,忽然觉得衣袖一沉,原来是周芷若紧拉着他不放。周芷若对着他摇了摇头,莫声谷突然明白她的用意,若是六哥此去真的找到了纪晓芙,而纪晓芙也真的瞒着众人生下了孩子,他们人越多,岂不越是叫六哥难堪。莫声谷为周芷若想得如此深而感到惊诧,猛然间意识到芷若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并不是不懂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周芷若望着下山的方向出神,她之所以要先对张松溪等人说,就是怕殷梨亭一时接受不了冲动之下反倒出事。而现在还是叫他听去了,若殷梨亭有事,她良心如何能安。她又想到濠州婚礼张无忌弃她而去,如今殷梨亭的委屈无助、悲愤难当是不是同当年的她一样。她垂下眼眸,连身边人对她的打量都浑然不觉。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当初是两人下山,如今却只有张松溪一人回来。后来莫声谷找到她,告诉她武当要与峨嵋退婚了。 莫声谷道,“六哥不愿纪姑娘为难,这个恶名还是咱们担下了。只是要苦了芷若你,若是峨嵋迁怒等回来七叔收你做弟子。” 周芷若无奈,莫声谷还真是对收她为徒念念不忘了。不过她又奇道,“七叔和我说这个做什么。”武当与峨嵋的联姻与否不该对她这个孩子说吧。 莫声谷闻言一笑道,“芷若难道不是一直都牵挂你六叔吗” 周芷若移开目光,“我是担心六叔,但不是因为”她自知失言忙住了口。 “你六叔是个大人了,他哪用得着你一个孩子担心。”莫声谷叹了口气,“反倒是你。芷若聪明伶俐,这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七叔倒挂心你啊。” 周芷若不确定他指的聪明伶俐是什么,只好讪讪笑过。 不知不觉中,周芷若已在武当山待了有十个月。她来时正值初夏,如今武当山嫩蕊吐芳,已是入春了。 周芷若跟随俞岱岩读书,还把前世搁置下的字习起来,一手行书写得鸾漂凤泊,常被俞岱岩赞有名家风范。也可能因为周芷若时常请教他问题的缘故,俞岱岩忙着解答也没时间再去回想别的,气色也越来越好。 某一日,周芷若在俞岱岩身旁听他讲南华经,清风明月在一旁伺候。俞岱岩讲着讲着突然停下来感叹道,“唉,等你去了峨眉学艺,这学堂又要空下来了。” 周芷若一笑,“怎么会,不是还有清风和明月吗” 俞岱岩好笑地给她使了个眼色,“你看看他们,哪是听我讲道的料子。”周芷若偏头一看,清风和明月俱是一副昏昏沉沉,今夕不知何夕的样子。好像是听到他们的名字,一个激灵从梦里清醒过来,“师公,小师叔,叫我们有何事。” 俞岱岩摇摇头,满是无奈道,“没有,接着睡吧。”清风和明月听了哪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当下嗫喏说不出话来。 周芷若知道俞岱岩不是真的生气,又道,“那还有七叔呢,我看他也没有弟子,整天无所事事,正好过来上上课。”周芷若和莫声谷混熟了,偶尔也没大没小,爱开他一句玩笑。 俞岱岩跟着芷若一起埋汰他,“你七叔就更别提了,让他来听课不知道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我。” 话音一落,外间就传来莫声谷的声音,“三哥,这回你在芷若面前说我坏话可让我抓到了是不是。”莫声谷推门进来,“我说芷若怎么待我越来越随意,可见都是你带坏的。” 俞岱岩反唇相讥,“那是芷若亲近你,你还得了便宜又卖乖。”两人斗了一会儿嘴,俱是哈哈大笑起来。莫声谷听他笑声爽朗豁达,知道这都是芷若的功劳。 周芷若突然道,“三叔,日后我学了神功,找了神药,给你治病好么。” 俞岱岩微微一愣,心道,芷若往日在他面前从来不说这个,怎么今日是了,她马上就要去峨嵋,才会以为学了厉害功夫就能帮我,无忌去少林前也曾经这么说过。唉,这孩子不言不语,原来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中。俞岱岩只以为她是童言童语,于是笑着应道,“那就多谢芷若了。” 唯有莫声谷听了此话琢磨良久,因为他知道芷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等到莫声谷和周芷若离开俞岱岩的院子,莫声谷轻声问她,“怎么芷若今天会那么说。” 周芷若避开他的视线,“三叔躺床上太久了,等我去峨眉学了厉害的功夫,就去找个神医让他治好三叔。” 莫声谷叹道,“哪是那么容易的,你当我们没找么,遍寻中原也找不到这样的神医啊。” 周芷若忽然朝着他莞尔一笑,“那日在船上,我听受伤的常遇春说要把张无忌带去他的师伯“蝶谷医仙”胡青牛那里去,据说那可是个神医,若是能请他来那不好吗” 莫声谷恍然间觉得自己不是跟一个十余岁的小女孩说话,而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他不知不觉和她讨论起来,“可那胡青牛是明教中人,而且立下非明教中人不救的规矩,恐怕不会答应。” 周芷若唇角一撇,似是讥讽,“每个人都有弱点,他自然也不例外,只要找到他的弱点,不怕他不就范。”“就范”两字叫她说得轻忽缥缈,好像一出口就被武当山上的夜风吹散了,但听在莫声谷耳中却教他颇有些心惊肉跳。 周芷若的眼睛堪称得上一句“秋水横波清”,莫声谷蓦然与她对视,又觉得里面透出些狡诈和狠辣,“芷若,你”他讷讷说不出话来。 周芷若也不知道怎么非要跟他说这些,转而恢复原样笑道,“等芷若去峨嵋学艺有成,就去请胡先生来治病,芷若心诚,总能打动他的。七叔,你说这样好不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汉水女儿(九) 汉水女儿九 春夏之交时,周芷若终于拜别众人下了武当远赴峨嵋而去,护送她前去的还有莫声谷与宋青书。宋青书年岁渐长,宋远桥有意历练他,所以派他一同前去。 三人下了武当先行陆路而后又换了水路沿着长江蜀江一段朔流而上直奔川省而去。莫声谷和周芷若不用说,他二人一个行走江湖多年,一个自小水边长大,对行舟坐船自是再熟悉不过,唯有宋青书,头一次坐船,初时还能忍耐,日后便面如土色,好比霜打的茄子,再架不起“少年英侠”的威风。 莫声谷点了他胸口穴道为他止一止胸间郁气,又把本门的清心丸喂他吃了。见他仍旧不好,单手抵住他后心“灵台穴”,将内力源源输入。宋青书有气无力道,“七叔,你停一停吧,没得为了我耗费了内力,我、我还能撑。” 莫声谷笑道,“你要是真心疼你七叔,就争点气,快点打起精神来,这离峨嵋还早着呢。” 宋青书苦笑,“七叔,还请恕侄儿有心无力了。” 莫声谷有意分他心神,故意嘲笑道,“你不日日都说着要行走江湖惩凶除恶,怎么,一条小小的蜀江就把你宋少侠给难住了,还不如芷若一个女孩。” 宋青书被晕船整的没了脾气,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风姿仪态,歪在船舷道,“七叔,你再怎么激我也是无用,而且你当我不知道吗,芷若妹妹水边长大,过江渡河对她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侄儿怎么比得上”宋青书说完这一大段话,胃里又是一轮翻江倒海,受不住趴在一边干呕,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胃里已经没什么好吐的了。 周芷若端来一碗清水,莫声谷接了让宋青书漱口用。芷若淡淡道,“七叔,宋师兄说得也对,这离峨嵋还有好几日的路程,你若这么天天地给宋师哥输送内力,自己也是撑不住的。不如咱们换了水路取道陆路,只要脚程快些,应该是能赶得上的。” 宋青书一听可以不用坐船,立马转过头去看莫声谷,满是期盼之色。莫声谷看他病恹恹的样子,也只能无奈应下。 周芷若自下山起就颇为沉默,上船之后更是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莫声谷见她坐在船头,望着江水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得问道,“芷若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安静” 周芷若笑了一下,“我走的时候还没看见六叔,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哪里。” 殷梨亭自下山寻找纪晓芙后就再没回来,只是说想一个人四处走走,众人只道他是被纪晓芙伤得很了,也便由着他去了。到他们这次离开武当,莫声谷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殷梨亭了。此时听芷若一问,也是一阵沉默,半晌笑道,“放心吧,你六叔那么大个人了,又不是青书,在外面总能照顾好自己的。要不然等到下次给峨嵋送信,专门让他跑一程,叫你看看也好放心。” 周芷若没有接话,她心想,等到下次恐怕就是六叔找不到她了。周芷若并没有去峨嵋的打算,一则在峨嵋同在武当一样,她必须压制自己的内功进度,所练的九阴真经也是说不清楚。二则,她自认前世为峨嵋殚精竭虑,已做了所能做到的一切,今生没有必要再趟进去,借着重生的便宜获得师傅看重、同门嫉妒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三则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 芷若打定主意,就在这几天寻机溜走。她不由得在心底对莫声谷道了一句抱歉。 莫声谷还在殷殷嘱咐,周芷若还没见过他这么啰嗦的时候,但想到以后或许有许多年不见,也耐心听了,时不时应和一声。莫声谷的声音轻柔和缓,倒与他粗犷的面貌不甚相符。周芷若看着他的双眼,也觉皎如新月,一时出神,不知不觉问出来,“七叔为什么留了满脸胡子” 周芷若是真的好奇,宋远桥虽然中年发福,但也称得上俊朗,从宋青书的长相也能往上窥探一二;俞莲舟面貌严正;俞岱岩昂藏七尺;张松溪丰神俊逸;殷梨亭更是长身玉立,容貌非凡;除了张翠山她没见过,但只听“银钩铁划”的名号也知道是个儒雅文士。怎么就莫声谷会留了一脸胡子以至于把半边脸都给遮住了 莫声谷还没答话,边上缓过来的宋青书笑道,“还不是七叔长得太过俊美怕夺了自己的威风,这才用胡子遮了。”原来武当七侠成名之时,他和殷梨亭都还不满二十,在外道出名号却总会因为外形和年纪受人轻视,他因此就留了一脸胡子增加气势,时间长了,外人看他的相貌粗犷,神态威严先对他生出几分敬畏。虽然已经过去十余年,“莫七侠”的名号再不用靠面貌震慑,但他这留胡子的习惯也不知不觉中保留了下来。 莫声谷被宋青书的抢白弄得一脸尴尬,心道,刚刚就应该让这小子在船上吐死不去管他。 周芷若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微微有些发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徘徊,想看看这胡子下的面容到底会“俊美”到什么程度。芷若开了一句玩笑,“宋师哥不说还好,这一说倒让我好奇了,什么时候七叔刮了胡子让芷若看一下本来面目” 莫声谷无奈之下摆了长辈的架势斥了一声,“芷若。”周芷若见好就收,不再逗他。 他们三人从涪陵下船转道江南。这一日行至渝州和川地的边界已至傍晚,天黑之前已经赶不进城了,于是在离城百里的地方找了一间破庙,暂作休息之处。宋青书头一次下山,先是晕船后又水土不服,整个人狼狈不堪,看着既好笑又可怜。莫声谷心道,青书这样子可不行,看来入城以后先得找个大夫喂他吃几副药。 几个人弄了些枯枝草木架做床,宋青书这几日都睡不好,眼下已出了青黑,莫声谷又给他输了一段真气,还点了他睡穴,宋青书这才昏昏睡去。周芷若睡在火堆旁,而莫声谷靠近外面打坐休息。 睡至半夜,周芷若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她猛地一睁开眼,莫声谷已从庙门坐到她身边来,明灭的火光跳动在他沉静的眼中,周芷若蓦地对前些天宋青书所说的“俊美”信了五分。 莫声谷见她醒来,悄悄地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有人来了。” 外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周芷若侧耳细听,共三匹快马自西向东驶来,其中一个声势极重,应该是个外家高手,另一个呼吸轻些,内功却极深,围簇在中间马上的人听声音却是其夫最弱的。 宋青书被莫声谷点了穴道,现在正无知无觉。周芷若从地上起来,到莫声谷身边坐下,莫声谷侧了侧身把她掩在身后。江湖上人事莫测,这几年又因屠龙刀再起纷争,不怪他俩如此小心谨慎。 那三人骑得俱是一流好马,不多时已来到庙宇近处。一个粗重声音道,“公子,这里有个破庙。”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却像个老者,他道,“公子,今夜不如就现在这里歇息。”那“公子”应道,“好,那就稍事歇息明日启程。”听起来,那两个高手倒对这个年轻人言听计从,恭敬非常。 莫声谷他们的马车正拴在庙前,待那一行三人走近,那老者嘶哑着嗓音道,“公子,已经有人在这儿了。”那公子道,“我不爱与旁人同处一室,阿三,你去请他们出来。”他口中虽用了一个“请”字,言辞态度却无不惹人生厌至极。 莫声谷心道,这公子忒得无礼傲慢,这破庙建在路上又不是你家,怎么就只有你能住,再说只论先来后到,也合该是我们挑剔你们的道理。莫声谷本不欲多生事端,可也不能真由得对方把他们赶到路上去。而周芷若听到“阿三”这个称呼,却微微皱眉。 早先为了挡风,周芷若把马车上的被褥扯下来以当幕帐,此时被阿三一掀,夜间的凉风呼呼地灌进来。阿三望见庙里的情形,一个男人一个小女孩,角落旁还躺着一个,看身形只是个少年人,心中已是觉得不足为虑。他见莫声谷气定神闲地瞧着自己,冷笑道,“既然已经听到声音,那就出来吧,你们去别处睡,这里我们要了。” 莫声谷只是不动,淡淡道,“先来后到,阁下还是讲些道理吧。” 阿三“嘿”了一声,“我什么都讲,就是不讲道理。”他话音一落,突然大喝一声,手臂暴涨一圈,抡进来什么东西,那东西来势极快,“嗬嗬”作响,显然气势极重,劈头盖脸朝莫声谷扑过来。莫声谷此时若要闪身避开已来不及,何况身后是芷若和青书,他要闪开,两人必定遭殃。 黑暗之中,莫声谷看不清那是个什么物什,不敢用手硬接,抄起手边包袱,一手抖开,双手各捏住一角,将来物兜在手里。 芷若这边燃着火堆,那东西一过来就现了全貌,原来是他们用来压门帘的石头。这石头少说五六十斤,若让个普通人当胸袭中,不死也要重伤。莫声谷不敢掉以轻心,使出太极拳里的“云手”,双手一高一低,各画了一个圆圈,太极拳意在柔,以柔克刚,克敌制胜。那石头在包袱中转了两三圈,来势已尽数退了,被他素手一翻,扔在一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汉水女儿(十) 汉水女儿十 那大石坠地发出“咚”地一声响。阿三“咦”了一声,许是没想到有人能承受他这一击,正想如法炮制。门外的老者道,“三弟,公子叫你不得无礼。” 莫声谷心下冷笑,这无礼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才说是不是晚了些。 名唤“阿三”的那人退出去,外面先进来一老者,他一进来,登得满室生晕,原来是他左手上擎着一明珠,那明珠鹅蛋大小,莹莹生光。周芷若看那老者精干枯瘦、满脸皱纹,心里已然吃了一惊,暗道,难不成是她吗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出不对,她如今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门外的公子听声音却比宋青书还要大一些。 原来周芷若已经认出这人就是常在赵敏身前随侍的“阿大”,丐帮四大长老之首,八臂神剑方东白。方东白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名动武林,后来却为了元朝许诺的荣华富贵而诈死转投了“汝阳王府”门下,做了赵敏的家仆,改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阿大”。 方东白朝莫声谷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如电,精气内敛。莫声谷暗暗戒备,心道,这人一瞧就是个内家高手,若是出手可比刚才那个要难对付多了。 方东白颇为礼遇地朝莫声谷施了一礼,许是察觉到这边并没有报复的意思,才又掀了帘子,恭敬地请了一人进来。那年轻公子十八九岁年纪,头戴金冠光照之下更是闪闪发亮,身着锦袍,手中拿着一柄粗布缠了剑鞘的宝剑,一瞧就知道大家公子、富庶人家。 年轻公子笑道,“家仆无礼,这位兄台可别见怪。我等路遇此地,借宿一宿,兄台可否行个方便。” 莫声谷心道,这人先前如此难道不是你意授,如今又来充什么客气。但对方尚有两名高手,莫声谷也不愿招惹是非,回了一句道,“这本来就是无主之地,公子请便,只是外面夜风料峭,公子也别强人所难。” 那年轻公子丝毫不见羞愧,笑了一下道,“正是如此。” 他们三人走进庙里。莫声谷朝那行在最后的阿三望去,但见他手臂、颈间、脸颊俱是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好似满满的精力无处释放。他虽然低着头但左半边脸朝向莫声谷,莫声谷死死盯着他左脸,只觉心神俱裂。十余年前害他三哥凶手的相貌他一日不敢或忘。都大锦曾言,“那人左脸上生了一颗大黑痣,黑痣上三茎长毛。” 这阿三左脸上正生了一颗黑痣,痣上正是有三茎长毛。他们师兄弟这些年大海捞针,没想到苍天有眼,叫他今日在这破庙里遇到了仇人 周芷若此时也在心神震动,无他,那锦袍公子手中握着的那把宝剑不是别的正是峨嵋历来的掌门佩剑,倚天剑这宝剑她曾经日日擦拭,时时带在身边。虽然剑身已被包裹起来,但只凭仅露出来的一点银质吞口,也能叫她断定,这就是倚天剑。她飞快地朝那年轻公子望了一眼,只觉面相眼熟,突得灵光一闪,这难道是赵敏的哥哥王保保么。 这人正是王保保,他手里拿的剑也是倚天剑。数年前,峨嵋孤鸿子持倚天剑和杨逍决战,败退峨嵋的途中病逝,当地的官员便捡了这柄宝剑上奉朝廷,而后元廷又把倚天剑赐给了汝阳王府。 周芷若暗自猜测汝阳王府的人到重庆府来做什么,这里离峨嵋那么近,难道不怕撞在灭绝师太手里吗。她正凝神思索,突然瞧见莫声谷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放在膝上的双臂不住颤动。她一惊朝莫声谷望去,但见他低低垂着头双眼紧闭,下颌死死咬住,颈边肌肉不住鼓动,整个人已接近痉挛。 此时她哪还顾得上想什么汝阳王府,周芷若忙朝他手臂上的的穴道按去,一触之下,惊觉莫声谷体内真气飞速运转,实乃惊怒交加以致真气流窜。周芷若无法动用内力,只好一手按他虎口“合谷穴”,另一只手沿着臂间“曲池”、“手三里”、“上廉”、“偏历”一路揉按,放松他的肌肉。一直到芷若拇指都按得酸痛,莫声谷紧攥成拳的右手才微微松开。芷若又摊开他右手去按他“少府”、“劳宫”二穴。 如此按了数下,莫声谷猛地睁开眼,周芷若一下撞进他悲怆仓皇的双眼中,被其中的浓郁情感震动的心神失守。她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却见莫声谷迅速收敛了神情,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周身暴走的内息也渐渐压制平缓下来。 对面那一行三人也收拾妥当,燃了火堆坐下来。方东白向着这边突然开口问道,“小哥,相逢即是有缘。容老朽问一句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啊” 周芷若素知汝阳王府一直做着挑拨中原武林的阴谋,此时听了方东白问话心焦不已,生怕莫声谷说了来处后遭到对方毒手。却只听莫声谷淡淡道,“从凤阳府过来。” 方东白“哦”了一声,“凤阳赤地千里,日子不好过吧。小哥是来投亲的” 莫声谷“嗯”了一声,“我有个姊姊远嫁到蜀地,此时正是寻姊姊来的。”周芷若听了这话,露出个怯弱的神情,在加上旁边还躺着个病恹恹的宋青书,这一行也确实有点逃难投亲的意思。 方东白“唉”了一声又道,“老朽活到这么大岁数,也算比小哥多吃了一碗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莫声谷轻轻笑道,“您说就是。” 方东白沉吟道,“如今这弟弟去投奔大哥,也有看嫂子眼色的时候,小哥你是去投奔姊姊,不是更叫人瞧你不起。” 莫声谷道,“我有手有脚,难道还不能找一份工干,如何让他瞧不起。” 方东白道,“也是这个理。可要是你一个人,凭小哥的功夫凭什么非得到蜀地来,还不是两个孩子不好安置。”他说着朝周芷若和宋青书这里看一眼,又道,“何况人生地不熟,现去找工人家也不能信你。我看小哥器宇轩昂,恐怕那些低贱受气的活计也是做不了的吧。” 周芷若听出点味来,方东白这意思好像是看中了莫声谷,想将他收归麾下。莫声谷自然也听出来了回道,“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方东白向身边看了一眼,王保保笑着说,“兄台勿怪。我瞧兄台刚才身手不凡,一时见猎心喜,想请兄台到我家中做个先生。” 莫声谷道,“我不过一介粗人,只懂舞刀弄棒,可做不了先生。” 王保保道,“有文先生当然也有武先生,我家有个小妹,不喜读书,最爱武艺,正是想请您回去教导一番。” 周芷若心想,这个小妹恐怕就是赵敏了,阴差阳错倒是把主意打到七叔头上了。又听莫声谷颇为犹豫道,“我看您身边这两位已是难得的高手,在下微末伎俩恐怕入不了小姐的眼。” 王保保瞧出他神色挣扎,还以为莫声谷已然意动,说道,“小妹也不求练成什么绝世高手,只要兄台有一门拿的出手的功夫教一教她就可。” 莫声谷与他们虚与委蛇这么久,此时终于问道,“我瞧公子左手这位,龙精虎猛,走到好像是少林一脉的路子,不知拿手功夫是什么,也是教小姐的吗” 周芷若挨得离莫声谷极近,明显感觉到他说完这句话浑身都紧绷起来。她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俞三叔不就是被少林的大力金刚指所废的吗难道七叔是认出了杀害三叔的仇人周芷若只知道俞岱岩是被汝阳王府中人暗害却不知道其人是谁,更不知道莫声谷凭着多年前都大锦的一句描述就已经将人认了出来。 王保保笑道,“这是我家仆人,却不是中原武林一脉而是从西域来,一手大力金刚指使得还可以,平日陪着小妹拆招喂招罢了。” 这句“大力金刚指”听得莫声谷心头一震。当年苦慧禅师远走西域建了西域少林一派,这件事莫声谷早听师傅说起过,他道,“原来是苦慧大师的传人么。” 只听阿三狞笑道,“苦慧是什么东西,我乃是金刚门的弟子,那劳什子西域少林抵不过本门的一根手指头。”苦慧禅师一派与金刚门同在西域,那火工道人极恨少林,自然不能将这一派轻轻放过,是以,这些年西域少林式微之极,武学更是丁点儿不通。 莫声谷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金刚门。”怪不得这些年都找不出来,原来人家是“西域金刚门”。莫声谷几句话套出仇人来历,心中悲恸,面上却无悲无喜。周芷若暗自心惊,却也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办好,只能紧紧揪着他的衣袖。 忽听得外间马蹄声响动,齐声向这边奔来,不多时已到庙外。王保保豁然起身道,“应当是我家中仆人找过来了,若是兄台有意,不如此行一起” 莫声谷摇摇头,“公子是往东去的,我们却是往西,恐怕不能同行。不知道公子家住哪里,等我把这两个侄儿托付给姊姊,再去寻您。” 王保保笑道,“极是极是,是我思虑不周。”他略微犹豫仍是道,“若是兄台愿意,我等自当扫榻以待,如果小弟也不强求。” 方东白出手如电,“嗖”地一响,破空声极厉,一件木牌向莫声谷急射过去。武当七侠中以莫声谷发射暗器之技最精,他从地上拾了一枚石子投掷出去,只听“嗤”地一声,那木牌与石子撞到一处,凌空翻了个身,而后轻巧被莫声谷接在手里。 王保保喝了一声,“好”抱拳行礼之后出了庙门上马离开。 莫声谷翻开掌心一看,那木牌上写了“大都”二字,再一翻,正是个“汝”字。 周芷若听他低声说了一句,“汝阳王府。”而后右手劲气一吐,木牌登时在手中化作齑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汉水女儿(十一) 汉水女儿十一 周芷若见他明知道对面就是害俞岱岩的仇人却仍然谈笑自若,心里已经担忧不已,生怕莫声谷气火攻心出什么事,她唤了一声,“七叔。” 莫声谷轻声道,“芷若,我知道你聪明,你是不是猜出来了。” 周芷若也低声道,“那阿三是不是就是伤了三叔的凶手。” 莫声谷道,“十三年,武当找了他们十三年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师傅九十岁寿诞那天五哥抱着浑身是血的三哥来到紫霄宫的样子。芷若,七叔问你,若是叫你突然遇到了此生的大仇人,你会放他走吗” 周芷若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急道,“七叔” “你会吗”莫声谷此时的神情可说得上是冷酷至极。周芷若重生以来头一次感到害怕,却不是害怕他这个人,而是害怕他要做什么,她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燃着的火堆突然爆开一朵火星,“噼啪”一声脆响,却衬得这夜色更是幽静。旁边的宋青书正无知无觉地陷入沉睡,莫声谷还在等她的回答。周芷若轻声道,“不会,绝不会。”她又抬起头望着莫声谷,“可是” 莫声谷微微笑起来,“好。芷若,这次算七叔对你不起。等到明日一早城门打开,我给你们寻家客栈,你和青书就先住下,我会联系峨嵋的人到这里来接你们。”莫声谷出手解开宋青书穴道,周芷若忙道,“七叔,敌众我寡,何必非是现在,至少可以向峨嵋派求援,或者那伙人不就在大都,他们也跑不了的。” 莫声谷“嘿”了一声,“你大伯常说我是个压不住脾气的,修身养性了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本性,我原来还不服气,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不过你也别担心,你七叔也不傻,这一路上我会放出暗号,叫你几个叔伯在前面拦住他们。” 周芷若一阵头晕目眩,他们此时身处四川,武当却远在湖北,汝阳王府高手如云,王保保这次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带了多少人马在身边,她要让莫声谷单枪匹马离开不是眼睁睁看他去送死吗。就看这个脾气,恐怕不等宋远桥来,他就要尸骨无存了。 宋青书此时悠悠转醒,莫声谷对他道,“青书,七叔要去斩杀恶贼,为你三叔报仇。这几天看好芷若知道么,等着峨嵋师太们来接人。” 宋青书尚不清楚状况,突然听见周芷若厉声道,“那日张真人说给我的话,你忘了吗忍住一时之气,切勿以卵击石。你这次要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武当七侠就只剩六个了,你是要让张真人伤透了心,你要让三叔自责死吗,你要我和青书情何以堪” 莫声谷提剑的动作突然一顿,乌云长剑在他手里“咯咯”地响,半晌流出一行清泪。 周芷若见他突然流泪心里也不好受,似乎他上一次流泪也是因为三叔。周芷若把他紧握着长剑的手掰开,把剑取下来塞了一块手帕进去,柔声劝慰道,“七叔,我知你心里难受。但你能为了我和青书忍住不在刚才动手,怎么不能为了张真人和几个叔伯他们再忍一回呢。害了三叔的仇人是汝阳王府,我们都记下了,总有一天让他血债血偿,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蒙古人赶出中原去。” 宋青书已然听明白了事情缘由,他虽然气愤难当但也知道决不能就这么让莫声谷孤身上路,他素来机警,立时将原本五分病弱演成了十分,“七叔,芷若说的是,等侄儿病好了,随您一同去为三叔报仇” 莫声谷只是伫立不动,周芷若和宋青书俱是神色紧张地盯着他,周芷若心道,若是七叔执意要去,那我只能点了他穴道强留他了。 莫声谷内心痛苦挣扎,仇人就在面前却不能报仇的滋味可想而知。他静默良久才终于出声道,“折腾这么久了,都睡吧。”听他这么说,周芷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她刚才神情高度集中,此时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后半夜几人都没有睡着,莫声谷枯坐着擦了半宿的长剑,周芷若也只是微微阖了下眼,倒是宋青书,不知道是因为前半夜睡得太好还是后来被莫声谷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到,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水土不服的症状也都减轻了。 次日天明,他们三人趁着城门刚开便进了城。莫声谷心头郁郁,一路上并不怎么开口,连带着周芷若和宋青书都很沉默。莫声谷挑了一家客栈要了三间房先把他们安顿下来,转头又去找个大夫给宋青书看一看。宋青书拦住他,“七叔,侄儿已经好些了。” 莫声谷道,“莫要多话,听我的便是。”莫声谷虽然不像俞莲舟那般不苟言笑,但偶尔严肃的时候还是叫人不敢违抗,宋青书只好作罢。莫声谷又转头嘱咐周芷若可以回房歇息一下,芷若乖乖应下。 周芷若看见他下了楼去掌柜那里寻了纸笔写了些什么东西,料想他是要传信回武当。莫声谷把信交给掌柜又细细嘱咐了些什么,这才转身出了门消失不见。 宋青书见她一直站在门口,招呼她到桌边坐下,又给她斟了杯茶,芷若笑道,“谢谢宋师兄。” 宋青书颇有些不自然,他对周芷若总是隐隐有种畏惧,明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他却总觉得像是和四叔一样,一眼就能看出你要干什么。他还从没和周芷若单独相处过,平时有七叔在,他还没觉出什么,此时房中只剩下他们,宋青书才觉出冷清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听得周芷若温柔道,“宋师兄,此次一别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小妹往日无礼之处,还望宋师兄别见怪。” 宋青书一抬头正看见周芷若给他行礼,忙跟着站起来还礼,局促道,“不敢不敢,周师妹一向知书达礼。若要真有什么失礼之处,也阖该是我的错处。”宋青书哪敢承这一礼他心道,周师妹素来有礼有节,倒是我一直对她不冷不热,此时还叫人家先赔礼道歉,唉,宋青书,你实在有愧父亲和二叔教导啊。 周芷若说道,“回程路上,还望宋师兄和七叔各自保重。” 宋青书奇道,明明离峨嵋还远,怎地周师妹如今就有分别之意。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周芷若又道,“那芷若就不打扰宋师兄休息了。” 宋青书此时微微感到头昏脑涨,只以为自己的难受劲又上来了,还庆幸莫声谷去给他请了大夫,不至于到路上才出现状况。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周芷若出了房门,在桌前稍坐了片刻就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周芷若听见屋子里的声响,又推门进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换了一套男装,而宋青书歪在桌子上人事不知。周芷若把靠近房门前的一截线香掐灭,这是她在莫声谷出门时悄悄点起来的,宋青书并没有注意。这香是她采了武当后山上的药物制的,对人体没什么危害,反倒还能调理精神。周芷若对医理尚有点研究,线香让她专门备下,只待今日。 周芷若轻声道,“芷若如今别无他法,只好不告而别,山长水远,他日江湖再见。”她说完这几句话,展开轻功,忽的从敞开的窗口一跃而下,与此同时右手一扬,一道信笺从窗外轻飘落到宋青书桌上。 周芷若从小巷子里出来后并未急着出城,反而沿着城南方向七拐八拐,每行数里便在墙角用白粉笔画下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这是峨嵋派召唤同门的讯号。她在最后一个印记的屋檐下也压了一张信笺。她虽然劝了七叔不要以卵击石,但并没有就这么放过王保保等人的意思。倚天剑里藏着峨嵋派的大秘密,灭绝师太必定不愿这把剑落在蒙古人手里。这里虽是出了川省,但重庆府及其周边水系都是峨嵋派的势力范围。不管他们来到这里到底有何用意,想这么平安顺遂的再走回去却不那么容易了。 她留了信笺之后却又返回到他们下榻的客栈附近的一家茶楼。小二上前问道,“小公子,您要点些什么。” 芷若穿了一身男装,头发也绾了男子的发髻,又修饰了眉眼,再加上她身量高挑,正是雌雄不辨的年纪,此时活脱脱一个面如傅粉的小公子。“小公子”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对自己的妆容还算满意,“一壶明前,两碟干果。” 小二引着她上了二楼,从这里的位置刚刚好能看见客栈的情形。芷若坐下不久,就看见莫声谷同一个老大夫一起回来,等她将手中这杯茶喝完,莫声谷又匆匆从客栈奔出,一匹快马向着东方疾驰而去。 周芷若低声喃喃,“七叔,咱们经年再会了。”说罢,从座位上起身,下了茶楼,却是朝西而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汉水女儿(十二) 汉水女儿十二 莫声谷带了大夫上楼来,推开房门只瞧见宋青书歪在一边人事不省,莫声谷叫道“青书”可宋青书仍然不动。圆桌上正放着一张信笺,莫声谷拿起瞧过立马向隔壁房间冲去。周芷若的房门紧闭,莫声谷推门一看,果然干干净净,人已经不见了。他拿信再看,那纸上正用狂草写着,“此子甚佳,见之心喜,老朽所学甚博,苦无传人,今之往东海而去,数年后重回中原,且试天下英雄。” 纸上的内容不过是周芷若编造出来的假话,东海更是无稽之谈,她骗了莫声谷向东寻去,自己却沿着长江往西域去了。 自从远离众人,周芷若开始勤加修炼九阴真经,她年纪小又参透了九阴真经要旨,进展不可谓不神速,修为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可她仍然觉得自己练的太慢了,无他,此去西域正是去“金刚门”找“黑玉断续膏”救得俞岱岩四肢筋脉损伤。“金刚门”乃是昔日少林寺火工道人偷学了少林派的功夫后奔逃到西域所建,但他只学了外家功夫,内功心法等的皆是一窍不通。所以金刚门下弟子诸如“阿三”等人皆是筋骨强悍,精壮结实。若是前世的周芷若想要从金刚门取得“黑玉断续膏”只犹如囊中取物,但现在这个年纪她要对上金刚门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周芷若深知欲速则不达,就是再怎么着急也是无用,进入西域之后反倒找了一处山谷隐居起来,每日饮泉水,采野果,偶尔打只獐子雉鸡调味。她幼时家贫后来又流落冰火岛,清贫的日子也没少过,所以此时身处深山,缺衣少用倒也没觉得如何不便。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周芷若隐居的山谷四季如春,她又不计时日是以等到她再从山中出来,外面桃红柳绿好似又过了一年。 周芷若出了山谷行了半日路终于来到一处小镇上,这时她才知道哪是过了一年,分明两年有余。周芷若暗自好笑,她这两年身量已抽长不少,本来早已能发觉,谁知当初行路匆匆,买的都是做好的男式成衣,大了不少以至于穿到这时正好合适。 周芷若在山间过了两年野人生活,幸好不是个男子,否则须发长得极快,出来又是个张无忌。她在小镇上备齐了衣物又寻了一匹黑马做脚力继续往西行,金刚门她有所耳闻,在极西之地,昆仑还要往北。周芷若骑着马渐行渐西,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这里已是昆仑派的势力范围。芷若寻思道,昆仑派和明教几乎是比邻而居,难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相安无事。 这一日行至昆仑山玉虚峰之际,忽听得一阵兵刃交击之声,一个妇人大喝道,“好你这个贱人原来是身怀武功,说,到我昆仑派要做什么”又有一个年轻女声低低应了,话语不甚清楚,但不乏婉转哀求之意。又听那妇人中气十足道,“不过是长了一副小模样,就迷得他神魂颠倒,什么也不顾及了,这几日不知偷学了我门中多少技艺,我此番划花了你的脸,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周芷若微微皱起眉,原来是昆仑派的闲事。昆仑派的掌门何太冲因为娶了师姐才能顺利当上掌门,可他为人贪花好色,不仅门下多是年轻女弟子,连小妾也是娶了一房又一房,这些门派内的私密事她本不该知道,可前世征讨明教,他夫妻两个争吵之下言语中露出痕迹,哪个门派不知道呢,只是假作不知罢了。 周芷若此时听出那妇人的声音正是昆仑派的班淑娴,以为又是何太冲的风花雪月之事惹恼了她,无欲趟这趟浑水,只是再往前就只有这么一条路,班淑娴带着人正正好挡上了,她也实在无路可绕。 而这边班淑娴心头快意和恨意交织错杂。何太冲用她无子这个理由纳了五房小妾,前月里刚娶了个五夫人,没想到又叫她发现了他还藏着一带孩子的女人。班淑娴本来是带着弟子要料理了这个女人,谁知道这女子居然身怀功夫,就这么让她逃出来了。班淑娴心下冷笑,这小寡妇会武功的事他大概还不知道,他心眼子那么小,提防这个提防那个,这下子把这女人带回去,恐怕自己不用动手他先替自己解决了。 对面那女子看年纪不过二十三四,身材瘦长,肤色白皙,柳眉杏眼,此时神色哀戚,更添楚楚之色,与身形高大,头发花白的班淑娴一比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周围的男弟子心想,这也不怪掌门,若是我也是愿意选这个女子的。他们心里头不忍,可畏惧班淑娴的威名,没有一个敢求情的,连犹疑之色都不敢露出。 那女子心头戚戚,心道没想到此番不是掌毙在师傅手里,反倒泼了个污名死在昆仑派剑下。若是往日我报出峨嵋派的名声,她们哪个敢动我。她想起灭绝师太以往对她的疼惜又深觉有愧峨嵋教导。 原来这人正是纪晓芙。她带着孩子本来在皖地的舜耕山附近隐居,以为从此以后可以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江湖中事。谁料有一日被殷梨亭寻到,此后事难堪之极。再到数月之后便听到江湖上传道武当已与峨嵋退亲。纪晓芙大哭了一场后便决定带着孩子来寻杨逍,既然殷梨亭能找到她,那峨嵋自然也能,她一个人承受责罚也没什么,只是若是孩子也落在师傅手里,难逃一个死字。 纪晓芙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西域境内,她不知何太冲本性,只以为何太冲见她可怜留她在派内借宿,谁料昨日班淑娴寻来,她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当做何太冲养的情人。临了被泼了一身脏水,纪晓芙羞愤欲死,唯一庆幸的是不悔被她藏在安全的地方,没有被班淑娴的人找到。 纪晓芙说道,“我已言明此事缘由,何夫人为何一直不依不饶,我不过在昆仑派借宿几日,何夫人若是不愿我即刻便走,何必红口白牙污人名声。” 班淑娴冷笑道,“想走可没这么容易,你打伤我昆仑派这么多弟子以为是想走就能走的么。何况就是你对他没意思,那个老匹夫却未尝没有那样的心思,不然他会好心里留你。” 纪晓芙怒道,“若不是你们刀剑相向我又如何会还击,难不成叫我做剑下冤魂么。你丈夫心怀不正,又和我有什么干系,为什么偏对我苦苦相逼。” 班淑娴言道,“本来是与你没关系,可是谁叫他惹我生气,我既不能杀他那便来折磨你,也让他瞧瞧这是收了个什么蛇蝎女子,日后还敢不敢再犯。” 纪晓芙听她言语侮辱,心中大为气恼说道,“我敬你是前辈,才对你诸多忍让,你莫要欺人太甚,否则别怪我出手不客气。” 班淑娴哼一声道,“好啊,尽管出手吧,也让我看看这是哪门哪派教出来的小娼妇,未婚先育在前勾引人夫在后。”班淑娴好歹是一派长老,但这几句话说出来实在是污人耳朵,自降水准,周芷若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 纪晓芙已经忍耐不住拔剑上前,她剑法狠辣,性格刚毅,峨嵋弟子中属她最像灭绝。班淑娴和她甫一交手便吃了一惊,这女子瞧着文弱,剑法却如此高明,怪道她门下弟子受伤。 峨嵋与武当、少林三派在中原武林呈三足鼎立之势,门下四代弟子各个剑法卓绝,出去也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纪晓芙原本是汉阳纪家的掌上明珠后又拜师峨嵋,系出名家,武功自然高超。只是她自认愧对师门,深怕出手露了行迹,几招下来似似非非,叫班淑娴看不出来路。 昆仑派由何足道所建,门派功夫也是博大精深,高妙非凡。班淑娴又浸淫武艺几十年,修为自非纪晓芙能比,她先前留有余地只为看清对方师承门派,此时见纪晓芙始终不出绝招,心想,不信你性命攸关之时不使用本门武功拆解。 班淑娴一招“木叶萧萧”刺向她心口,但见剑尖颤动,寒光暴涨,来势甚是凌厉。纪晓芙不敢招架一个侧卧倒在地上向一边滚去,可任她躲闪及时,左臂仍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流淌。 周芷若心里咦了一声。纪晓芙躲避班淑娴的这一招用的是“泥鳅功”,当年峨嵋祖师郭襄从瑛姑的身法中化用的,班淑娴认不出这一招,可周芷若认得。 班淑娴正要补上一招“雪拥蓝桥”,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纪晓芙惊道,“不悔” 班淑娴门下的西华子手上提着一个哭得惨兮兮的小女孩奔过来,“师傅,可把这小兔崽子找到了。” 杨不悔见纪晓芙被人倒在地上,哭着喊道,“妈,妈,你们放开我” 纪晓芙哀求道,“何夫人,我女儿还只不过是个孩子,求你们放她一马吧。” 班淑娴收了剑,冷然道,“母亲不是什么正经人,这孩子长大了可也说不准。” 纪晓芙一再受她侮辱,应是决意与她斗个你死我活,只是不悔还在他们手里,除了受人宰割,别无他法。杨不悔虽然年纪甚小,但也明白这帮围着母亲的人不是好人,她甩不开桎梏就低头猛地在西华子手上咬了一口。西华子不妨手上一阵剧痛,大叫出声,一掌便要向杨不悔拍去。 西华子身为昆仑大弟子,名声在外,习武之人都受不住他全力一掌,何况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这一掌下去非得脏腑碎裂,命丧当场不可。纪晓芙已然吓得连喊都喊不出来。蓦地里旁边一股力道飞来,众人只觉眼一花,西华子被拍飞出去,杨不悔已然到了一个蓝衣少年身边。 周芷若冷冷道,“欺负一个年幼的孩子,昆仑派好大的威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汉水女儿(十三) 汉水女儿十三 班淑娴心下骇然,这少年何时来的,刚刚又身处何处,她竟丁点儿也没发觉,况且刚才西华子掌下发力即在顷刻之间,这少年好快的身手竟能救下这孩子。班淑娴瞧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身蓝衣衬得人风姿卓绝,英气十足,只是神色冰冷,瞧着绝非善类。西华子已经被人扶起来,只见他口鼻出血不断,怕是伤及肺腑,可见这一击之力如何。西华子的师妹卫四娘见师兄如此,向着周芷若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在我们昆仑派撒野” 周芷若眉头一挑,颇有些讥讽,“无名小子何足道,当不起撒野二字。” 谁人不知昆仑派的创派祖师名讳正是“何足道”,周芷若此言实在是将昆仑派趾高气昂的态度大大讽刺了一顿。 卫四娘“唰”得一声,拔剑出鞘,飞身向周芷若攻来。班淑娴有意试她功夫,见徒儿贸然出手并不阻拦。卫四娘也算名家高手,这一剑平刺而来,用的是一招“大漠平沙”。周芷若却只站着不动,待到长剑刺到胸口,芷若低低喝了一声,“太慢”身体微微一侧,左手拇指中指并起在剑身上疾点数下,卫四娘只觉剑上传来一股大力,已然拿捏不住。周芷若五指成爪,劲气一吐,剑已被她空手夺过,长袖一翻,向着卫四娘身后大树急射而去,登时没入树中。 卫四娘见长剑被人一招夺去,而对方连位置都没变过,心下羞恼难当。班淑娴心道,这小子是哪一派的少年高手,怎地如此厉害。她向徒弟喝了一声,“回来吧”又对周芷若道,“老妇来领教少侠高招。” 周芷若微微一笑,“怎么,这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班淑娴在昆仑派说一不二,连何太冲这个掌门在她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接连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出言讥讽,如何能忍受。呛啷啷长剑出鞘,挺剑向周芷若肩上刺去,这一下可比刚刚卫四娘那剑要快出十倍,周芷若对纪晓芙道,“夫人,借剑一用。”接着脚下一踢,纪晓芙手边长剑已被她一脚挑起,剑身横平,“锵”地一声和班淑娴的长剑撞在一起。周芷若右手拿剑,剑身微转,也是一剑向她肩头削去。 昆仑派的正两仪剑法从伏羲文王八卦方位推演而出,于易数上奥妙深邃,克敌制胜。但周芷若正好精通易理,以往也没少拿昆仑剑法演练,是以一招一式都指在班淑娴死角。班淑娴越打越是别扭,喝问道,“你这小子从哪学得我昆仑派的功夫” 周芷若嗤笑一声,“难不成比你们昆仑派功夫高的都是偷学了你们的功夫,还好我没有借宿在贵派,否则真是百口莫辩。” 众人听她这一句话中带刺,却像是在为那女子出头,指责昆仑派气量狭小,动不动就怀疑别人偷学功夫。 班淑娴受她出言奚落,面上已然挂不住,见剑法被她制住,左手用力一掷,几道寒芒从袖中飞射而出,离袖变做三路,一路射向咽喉,一路射向心口,一路射向胸腹,班淑娴以为她必定中招无疑,岂料周芷若速度猛地加快,身法如鬼魅,一剑将她腕中长剑挑落。风中传来一道男声呼喊,“剑下留情”可为时已晚,话音未落,班淑娴肩上已中了一剑,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飞去,撞上身后一块大石,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周围弟子呼喊道,“师傅”而那三枚暗器此时才钉到周芷若身后树上,尾端仍自嗡嗡响动。 周芷若瞧了一眼,无不是喂了剧毒,她摇摇头道,“何夫人这气性也太小了,比武比不过就要使毒害人。” 那说话的男子已到了班淑娴面前,喂她服了本门丹药又连点了她几处大穴,连声问道,“师姊,你有没有事”班淑娴有心要推开他,却浑身剧痛提不起一点力道,嘶哑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这几句话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原来这人正是昆仑掌门何太冲,但见他气度儒雅,形貌斐然,只是方才班淑娴一口血溅他胸前袖上,因而颇显狼狈。 何太冲见师姐吃了丹药仍然吐血不止,忙探她脉象,这一探大吃一惊,班淑娴体内一股异种真气在筋脉中四处流窜,和她原有真气相冲,激荡肺腑是以吐血不止。他试图牵引抚顺却只带的班淑娴更是痛苦不堪。何太冲转身冲周芷若道,“这位小友,内子之前冲撞非是有心,我代她陪个不是,你帮她解了罢。” 何太冲这副有礼有节的模样周芷若并不意外,道貌岸然说的就是他了,若是周芷若被这“丧门钉”击中,想必他就不是眼前这幅嘴脸了。她道,“尊夫人这番作为也是自作自受,倘若她不用暗器害我,此时也就吃不了这份苦头。”何太冲与班淑娴夫妻一体,此番周芷若指责班淑娴未尝不是给了何太冲一个没脸,却不见他半点不豫之色。 何太冲道,“少侠说的是,此番我夫人也受了教训,日后再不会如此。我也向这位夫人和小姑娘陪个不是,本来是一桩善心事,却不料起了误会,把二位卷了进来,以致生出如此多的事端。”说完向着三人方向施了一礼。 纪晓芙此时已拉着杨不悔站到一边,见何太冲向她赔礼心里的愤怒已然消减了大半,忙侧开身子表示不敢承受。 周芷若却没这顾忌大方受了,何太冲是一派掌门,可她前世却也是一派掌门,论江湖地位也不比这位差。何太冲心下甚恼,暗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如此不懂规矩,此番有求于他,否则定要他好看。他又道,“少侠,我夫人她” 周芷若一道气劲打中班淑娴膻中穴,班淑娴闷哼一声,却确实不再吐血。以真气发射内劲击中穴道前人并非没有,传闻大理段氏一脉的“六脉神剑”便是如此,只是那也是数百年之前,如今的段氏已然式微。周芷若这一手功夫露出,立时令何氏夫妇又添了两份忌惮。何太冲寻思这到底是哪派高手,怎么在江湖上从来没听过名声。 周芷若道,“尊夫人至少两三年不可动气、动武,否则筋脉受损,后果难料。”要一个习武之人两三年内不可动武实是为难,班淑娴自然不愿意,可这亏又找不回来只能自认倒霉。倒是何太冲听了心中暗喜师姊她不能动武对我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却不用担心她对五夫人打打杀杀了。其实周芷若不过是哄这对夫妻玩,即使她自己不出手,两三日后真气也会自行消解,多则月班淑娴自己也能发现,不过那时候昆仑派可有的热闹看了。 昆仑派这番围攻一个女子和孩子已大大丢了一番脸面,谁知后来还被一个少年打败了派中三名高手,最后逼得掌门致歉才得以化解,是以退走时颇失气势。卫四娘扶着受了周芷若一掌的西华子跟在班淑娴、何太冲身后。班淑娴犹自抚着胸口,何太冲要上前扶她,被她一袖挥开,若不是这个老匹夫她也不会受如此大辱。正要发作但想起周芷若说的至少两三年内不可动气又暗自憋了回去,脸色青白交加,甚是好看。 杨不悔伏在纪晓芙怀里,见昆仑派的人都走了才露出头来,甜甜道了一声,“谢谢哥哥。”周芷若看她一张小脸满是灰尘,衣服甚是简朴,心道看来这一路上也没少吃苦。纪晓芙带着一个孩子从安徽走到西域,一路上怕被峨嵋的人发现,不敢行大路,专挑人少的小镇子走,又绕过四川,从云贵一带而来,路上当然苦的很。 纪晓芙道,“谢过这位少侠。”周芷若此前还从未见过这位“同门师姐”,她前世入门的时候纪晓芙已被灭绝一掌拍死,此时一瞧虽然鬓发缭乱,荆钗布裙,但容颜之俏丽,确实叫人心动。周芷若开口问道,“峨嵋派纪晓芙。”虽然是疑问之意,但神情态度无不笃定。 纪晓芙的脸霎时白了。 她惶然道,“我、我”江湖上都知道武当同峨嵋退亲,狠狠得罪了一番峨嵋派。可这时她身边带着一个孩子,有心人只要稍微想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想矢口否认,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芷若道,“不用否认,我瞧你刚才与何夫人对招,先使一招轻罗小扇中途又换了一招黑沼灵狐,所以才似是而非的教她认不得,是不是” 纪晓芙心下凄然这少年对门下剑招如此了解,恐怕和峨嵋大有渊源,难道还是被师傅找来了。她抱着杨不悔默然不语,已是默认。 周芷若见她面色惶惶,登时笑得温柔,“纪姑娘,你放心,我不是来为难你的,我正是有一件事要你帮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